《野风入夜(兄妹骨科)》 1恸 十二岁的许枳看着十八岁的许棣棠偷了老许家藏在罐子里的积蓄,揣着小小的包袱坐上摇摇晃晃的客车,踏上了去城里弯弯折折的水泥路。 许棣棠只留给她皱巴巴的五块钱还有一个写给她的小本子。 许枳想——自己会一直留着那个本子。因为这是唯一警醒着自己要记着和姐姐回忆的本子。 没有好看的花纹,仅仅因为是粉红色就被少女珍藏着的本子。被姐姐撕掉了厚厚的日记,写下了关于青春期的常识后,转给了妹妹的本子。 出于家里即将再没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女性的事实而写下的,关于少女即将到来的青春期的常识。许棣棠将它交给许枳,也就留下了所有,对这个妹妹的挂念。 许枳眯着眼回忆——那天的姐姐是怎样和自己道别的? 记忆里显得浮动和昏暗却被人笃信充满泥土和污垢的的街道上,十多岁的妹妹扒拉着正要跨上客车的姐姐,想要把她留下。 才成年的许棣棠扭头看了许枳一眼,给了她弥足珍贵的五块钱。 “小枳,偷偷揣着给自己买糖吃吧,阿姐要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甩开妹妹的手,“砰”地拉上了破旧的客车门,和满车人一起,在狭窄的座位上等待老旧的发动机轰轰隆隆响起来。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当时姐姐的眼里都是些什么情绪。 有没有失望,有没有嫉恨,有没有留恋,有没有怜悯。 似乎每一种情绪都能找到由来的出口,但同样的,那些猜测都显得太过恶意。显得情有可原却不可饶恕。 那天被留在吐着尾气缓慢启动的客车后面,许枳迷茫地握着充满褶皱、浸润着手汗的五元钱。明明手握“巨款”,却无法感到开心的意味。 似乎从五元的含义和许棣棠太过决绝的动作里意识到——姐姐离开了自己。 她在街道拐角处站了很久,看着对面那总是有客车停靠的地方,刚刚她就在那里和许棣棠道别。 直到许榆找来,着急地牵着她回家。 十五岁的许榆看着呆愣得似根木头的许枳,心中的怒火逐渐被冷却为了不解和担忧。 “许许,怎么了?” 唯一许许是许榆爱给许枳喊的小名。 以前这个时候,幼稚的许枳总会“大许许、大许许”的喊回去。 可许榆这次只看得见她的沉默。 于是他又问了一句。 只见被他牵着手的小丫头回神似地转过头对他说:“哥哥,姐姐走了。” 她也是此刻终于反应过来——姐姐走了。 好一段时间,许枳总喜欢在早饭后到下午饭前,站在街道的拐角,目视一辆辆客车来回往返,试图看到拉开车门回来的姐姐。 因为许棣棠出了这样的事,许榆被允许在老家多待一会儿,于是他也带了两折迭式的小椅子,在那陪着许枳。 常常有好奇的小孩路过盯着明显不属于平祁乡的许榆还有被他在手上把玩的手机。 以往被许枳目不转睛盯着现在却被许枳视若无睹的手机,此刻在其他孩童的眼里重新焕发出它的魅力。它对孩子的吸引力依旧,只是许枳现在有了更吸引她的事。 许榆总带着那几样跟着许枳——两个小椅子、一个手机、一把伞。 在许榆的暑假过去四分之三时,也是他陪许枳在那里站了半个月时。 穿着名牌的高挑少年单手拎着个袋子靠在肩上,另一只手牵着灰头土脸的小女孩。 她穿着大花褂子的身体蓦地停下不动,转过头看着哥哥,眼里充满苦涩的问:“哥哥,姐姐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经过半个月的等待与听了无数爷爷奶奶口中的谩骂后,许枳不得不渐渐明晰。 许榆苦了脸,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回老家就遇到这种事情,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妄图拿出手机诱惑许枳转移注意力。 没想到许枳既没去看手机也没继续那个话题,她更用力地握紧了许榆的手,举起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然后扬起笑对他说:“哥哥,我们走吧。” 那两个折迭式的小椅子再也没有被带到灰尘遍布的街道拐角,那个毫无任何设施的客车站没有了固执的女孩和百无聊赖玩着手机的少年。 “哥哥,你会离开我吗?”牵着许榆手的许枳抬起头问道,没等愣住的许榆回答就又低下头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不会呀。”许榆蹲下身子捏着许枳的脸,“我可是要陪着许许长大的。” 许枳却莫名品尝不出任何承诺的味道。她想,哥哥只是说说而已。 为什么在哥哥回来后,姐姐就离开了。 是不是姐姐走了,哥哥也要走。 就像乡野里一只只飞过天际的孤鸿,孤单地离开,未曾停过,就留她形单影只地站在原地,不分方向,无法离去。 2永远站在前方的明天 暑气堆迭在老房子的上空,灰黄的瓦片被鸟踩出哗啦的声响,许枳低头数着正搬着食物的蚂蚁。 不想听奶奶的谩骂。 干脆装作很认真的样子敷衍过去好了。 可那语气激烈的老太太,一直用方言辱骂不知去向的孙女的声音,还是传入她的耳朵里。 “那个狗日的背时砍脑壳,我真的是上辈子作孽了才遇上这个赔钱货讨债鬼……” 一句骂要转几个音调,转着转着,奶奶一拱鼻子一眯眼,就用干枯的老手捂住褶皱的双眼,开始凄切哀嚎起来。 爷爷在旁边将烟叶卷在他的老烟杆里,不说什么,只沉默地抽着烟。 “杀千刀的,干脆就死在外面好了!” 许枳即不懂姐姐出走的原因,也不懂奶奶咒骂姐姐的原因。 她挑着空偷偷觑哥哥,看到神色严肃的哥哥也抽着空冲她眨了眨眼。 不知道为什么,许枳的脸背着悲伤的心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许枳不懂的事又多了一件——许榆是怎么想的呢?哥哥是怎么想的……他也是姐姐的弟弟。 等奶奶骂累了之后,许榆象征性地一下下安抚着奶奶佝偻的背。 许枳从奶奶拌着哭泣而不甚清楚的话语中,拼凑出来没几天爸爸妈妈就要回来的事。 爸爸妈妈。 在许枳这十多年的生命中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是客观存在的关系和最开始在作文里写到“我的妈妈”或“我的爸爸”这样话题时笔尖下的空白。 幸好许枳在语文,至少是作文上,应该是有着天赋的。她从同学描述自己亲子关系的只言片语和爷爷奶奶口中父母模模糊糊的缥缈影子中,总能提取出烂大街的泪点,构造出虚假的故事来“骗取”老师的分数和同情。 她总爱写一颗树开花父母就会回来的故事,在故事里她日夜思念,下雨给树打伞,就为见到早日归家的父母。 事实上,这种俗套的故事并不精彩也不真诚。可没有人愿意怀疑许枳这种内向腼腆的留守儿童对父母的留念和期盼。 于是她反常的喜欢写这种类型的作文,配合她虚假的煽情,常常无往而不利。 许枳的思维跳转到许棣棠身上。似乎还没有写过“我的姐姐”,那自己又会怎么写呢? 回顾十年来姐姐的身影,许枳发现自己不需要伪编就能得到数不清的素材。 因为在过往的岁月中,父母这个角色缺失的情节里,许棣棠,这个大她六岁的姐姐,也就在自己不到十岁时开始照顾她。 那样小的年纪,扮演起长姐如母的角色。 即使被姐姐的离去打击得无法思考的大脑渐渐恢复运转,可在年龄的局限下,许枳也无法条理清晰地分析每件事背后所代表的东西。 她只记得,在对自己既不严苛也称不上慈爱的爷爷奶奶背后,是早熟懂事的姐姐承担着洗衣做饭等家务活,和偶尔找不出缘由的奶奶的哭诉和谩骂。 可有时候他们又像恨不得掏出自己的所有对许棣棠好一样,慈爱得让人难以承受。 那个时候总被爷爷奶奶当成透明人的许枳想,也许他们和自己一样,更偏爱姐姐。这样的想法却又每每在奶奶不堪入耳的咒骂和棍棒打在稚嫩的身体上所发出破空的响声中破碎。 记忆中奶奶发泄似地打着翻滚哀嚎的许棣棠时,许枳在旁边无助地流泪,而爷爷依旧沉默的站在一旁,不参与却不拒绝。 明明许棣棠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会打着板凳在灶台做饭和手洗全家人的衣服,一张甜嘴和察言观色的能力让她总能得到他人的欢心。 不像许枳,是大人眼中木讷寡言的代表。外人一来,只会抓着姐姐的衣角羞涩地躲在她的身后,总是记不住对三亲六戚的称呼。家里有了许棣棠的前提下,也不用她十岁就去洗衣做饭,小小的身板弱不禁风,更显得没用。 连许枳自己都厌恶自己,渴望成为许棣棠,有着讨人欢心的样子。 宁愿事实是他们把恨留给许枳,也无法理解他们将爱和恨都交付在许棣棠身上。 许枳发散的思维突然停住,望着透过瓦缝照亮空气中灰尘的光,迟钝地想到:“姐姐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的辱骂和殴打离开的?” 却没有一个人能回应她的问题,并给出答案。 3塑料手表 爸爸妈妈来得很守时。 许枳看着眼前陌生的人,迟疑片刻,还是在许榆的暗示下生疏地喊出了:“爸爸,妈妈。” 心中却在冷漠地读着他们的名字——许平川、唐红鹃。 眼前的男人穿着整齐的西装提着公文包,仿佛才从单位下班,女人则画着浓妆穿着臃肿的红裙,眼眶红红的抱着无奈的许榆。 在许榆的提示下他们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喊着爸爸妈妈却没有什么表情的女孩,是他们的三女儿。 “诶……好孩子……好孩子……你姐姐……呜……”唐红鹃最先反应过来,不着姓名的唤了她俩声,然后悲从心中起般松开许榆转而搂着许枳,又伤伤心心的哭了起来。 许枳有个很恶劣的猜想——他们是不是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可惜也没有得出结果,因为许榆下一秒就出了声:“许枳,你带爸爸进去找奶奶吧,我去拿水给妈妈敷一敷眼睛。” 许枳怀疑许榆是故意的。 “那就小枳带我去吧。”许平川接着出了声。 许枳应了好后,趁着转身的空档偷偷瞥了瞥唐红鹃红肿的眼睛,无法相信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望自己和姐姐的母亲,会因为姐姐的离去哭成那个样子。 后面展开了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四人会议,许枳和许榆不被允许参与讨论也不被允许旁听。 许榆拉着许枳的手说要带她去街上玩。 “可是街上很远诶,要走好久。”许枳不愿走那么远的路。 “反正也没事做,再说了。”许榆看着许枳停顿了一下,“等爸爸妈妈走的时候,我也可能要走了。” 许枳听见这话愣了愣。 事实上不是可能,是一定会跟他们走。 这个暑假其实是许枳第一次见到他的哥哥。许榆第一次跳出“你有一个优秀的哥哥”这句话,来到她的眼前。 许枳并不清楚她的哥哥优不优秀,她只开心的感到,许榆好像什么都很好但偏偏愿意和她一起玩。 他会单单和她一起分享在周围一圈的孩子里独一份的智能手机;他会拿出零花钱带她去街上买零食;他会偷偷留下爷爷奶奶单独给他的好吃的好玩的,等到别人不注意时给她;他会在她伤心时摸着她的头安慰——别怕,还有哥哥在。 许枳想留住今年的七月,然后将自己藏在里面。七月,在和许榆相遇之后,又在许棣棠离开以前。 可惜现在已经踩着八月的尾巴,快乐已经开始腐败了。 果然不离开的话都是骗人的,也许许榆离开之后,又是十年或者更久,才会回一次落后的平祁乡,她才得以和他重逢。 “好。” 许枳用脚碾了碾地上的树叶,她的回答没让许榆等太久。 许榆没发现许枳的异常,高高兴兴地牵着妹妹往街上走:“快走吧,我们得在吃下午饭前赶回来。” 与以往没有什么出入,许榆拿自己的零花钱给许枳买了一袋子新奇又好吃的零食。她在这两个月吃的零食足以抵过她过往数十年里吃过的总量。 刚刚开始往回走,许枳说自己有东西忘掉了,要回去找一下,很快就回来,并且勒令许榆不许跟他一起回去。 许榆只好站在原地看着许枳离去的背影。 另一边,许枳保准自己走出了许榆视线范围外后,转身溜进了刚才买东西的小卖部,具有目的性的走到倒数第二个货架的最后一排。 从胡乱放在塑料篮子里的各种小商品中挑出了一只蓝色的塑料手表,然后小心翼翼地掏出近一个月前许棣棠离开时给自己的五块钱。 仔细地将每一处折迭展开,然后仔细抚平那些折皱。看到中间有一个像是被烟头烫出的疤痕,许枳犹豫一会儿还是选择钱折迭起来,将疤痕藏在里面。 然后踌躇着带着塑料手表去前台结账。 许枳捏着手指紧张地看着吹着泡泡糖的中年女人展开五元钱,然后并不在意地从那个小小的疤痕上略过,吹破了口中的泡泡后,就把钱放进了抽屉里,摆了摆手示意许枳可以走了。 走出小卖部的门,许枳终于松了口气,即使绝对那小指大的疤痕并不影响货币的使用,她还是把它遮住交给了收银员,并且在她展开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此时松了刚刚收紧的神经,许枳的羞耻心才迟迟涌上来,为自己想要浑水摸鱼的行为感到不耻,却意外的并不感到后悔。 许枳看着手中刚好价值五元钱的蓝色塑料手表,将它捏紧再手心后,撒着脚丫子朝着许榆的方向跑去。 4往事与高粱 当许枳气喘吁吁的赶到许榆身旁时,他正一脸笑意的玩着手机。 许枳偷偷看了眼,好像是哥哥和她说过的可以和别人在网上聊天的软件。 也不知道是和谁聊,看起来那么开心。 许榆发觉许枳回来后,就将手机息屏放进裤兜,转而牵住许枳的手,调笑道:“回来的还不算晚,只是再慢点等会就没晚饭吃了而已。” “东西找到了没?” 许枳将捏紧的手平放在许榆身前,缓缓打开手指,露出泛着汗的嫩白手心和一只崭新的蓝色塑料手表。 “你就丢了这?我也没看到你带过啊。”许榆疑惑地戳着许枳手心那看着就很廉价的手表。 “送……送给你的。” “啊?”许榆诡异地沉默一会儿,庆幸自己刚刚没吐槽这只表,“许许竟然给哥哥送礼物了?哥哥真是超级开心呢。” 许榆心情愉悦地摸了摸许枳的头,和许榆相处近一个暑假,他实打实的疼着这个之前未曾谋面的妹妹,她现在在他要走的时候给他送礼物,真是有一种吾家有妹初长成的奇妙感觉。 感受许枳头发的触感,他将视线移到许枳的头顶。 许枳有一个大多数人都会羡慕的优点——发质好,即使她营养不良,甚至导致身板瘦小。于是这疑似发育不良的小个子头顶上竟有着一头令人羡艳的浓密又乌亮的头发。 也不知道他走了之后,许枳会不会好好吃饭,毕竟没了他的投喂,甚至也没了许棣棠在家煮饭。许榆不知道他离开后,许枳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他对那个并不相熟的大姐因许枳生出分怨怼之情来,即使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在此之前,他对许棣棠可以说是漠不关心,不在意,不评价,不猜测。 许榆没有把手从许枳头上拿开,感受妹妹的沉默,为不久后的离别感到难得的不舍。 或许,要是她能和自己一起回县城里就好了。 许榆当着许枳的面戴上了那只廉价的塑料手表。 那只像玩具一样的表在他纤长有力的手腕上显得格格不入。 也正是因为这份格格不入,许枳看到许榆没有迟疑地戴上它,开心得露出了笑容。 许榆看到妹妹单纯的快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二人暂时忘记了分别的不快,并肩而行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 沿途路过很多以往习以为常的风景,此刻因为哥哥在身旁而显得珍贵万分,仿佛稍纵即逝。 那片别人家的高粱地。细细的红高粱杆直立着,仿佛一片头顶上挂着红缨的战士坚守在土地里,顶着天,踏着地。 正值许榆才来到乡下,仿佛在县城里被拘束惯了一样,他不是爷爷奶奶口中的早慧成熟丝毫不像那些沉浸在玩乐和荷尔蒙里的同龄人的少年,反而常常在爷爷奶奶和姐姐看不到的地方,带着她去干一些幼稚的“坏事”。 比如那一天,就在这,他拉着害羞犹豫的许枳来到这里,望着细高的红高粱琢磨着。 “听说高粱杆子嚼起来很甜,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被他拉过来的许枳本来还迷迷糊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听到他这话后连忙拉住哥哥的手:“哥哥,这块地是别人的。” “别怕,就两根高粱,他们不会发现的。”就算被抓到了,装作惊讶的样子拿钱跟他们买好了。 许枳虽然害怕,但还是只能跟着哥哥钻进地里,挑选着心仪的高粱。 最后他们与人掰了根高粱在身后拖着走,与此同时后面传来婶子满是乡土气息的方言。 “哪家嘞小贼,来偷我土里滴高粱。”然后骂骂咧咧举着锄头就跑过来。 许枳魂都要吓飞了。 “不好,快走。”许榆敏捷地牵住许枳的手,带着她在地里穿梭,猫着身子来躲避大婶的追击。 最后是以他们胜利逃脱告终。 许枳在原地喘着气,一手被许榆握住一手拖着“战利品”——高粱杆。 许榆摸了摸许枳的头:“别怕,大不了以后还给她就是了。” 不过他是不想的,因为就在前几日,他曾听到过那个大婶用尖酸刻薄的语言奚落过许枳。 如他所言,许枳现在正被害怕和懊恼的情绪裹挟着,要是那个大婶,认出了自己去爷爷奶奶那闹怎么办?而且自己和哥哥干的事也不道德,虽然只是两根高粱。 “还真是的。”许榆捏了捏许枳的脸,“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老实呢?”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还回去,没有一点报复的想法,真是老实单纯得过分。 他手中的高粱随着他的动作抚过许枳的脸,痒痒的。许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有什么事哥哥担着。”许榆无奈地做出了保证,然后帮许枳撕开了高粱杆的外皮,露出能被人咀嚼的内心。 许枳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咬了一口高粱。果然是甜甜的,哥哥没骗她。 许榆此时也吃起了他自己那根:“真甜,跟甘蔗一样,不过要细很多,也就在老家能吃到这样的东西了。” 那一天,两人在夕光的照射下,走在只容二人通过的水泥小道上,慢悠悠吃完后,才匆匆赶回家里。 5水泥地 回到家里,唐红鹃和许平川就迎了上来,出人意料地拉住许枳的手。 “小枳,妈妈让你受苦了。”唐红鹃红着眼用轻柔的嗓音对许枳说。 许平川则是在一旁抚着唐红鹃的背,眼睛似乎也泛着红。 许枳呆愣地看着眼见这一幕,什么受苦了,又为什么要很亲热的冲上来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求助似的望向许榆,只见后者也皱着眉头望着父母,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 “爸爸妈妈,你们这是……”望见唐红鹃竟然又要哭出来,许枳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这次说话的变成了许平川:“是我们的不对,之前忽视了你们,你现在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县城读书吗?” 一句话将许枳和许榆砸得跟五雷轰顶一样。 许榆率先反应过来,挑着眼皮示意许枳快答应。 而许枳还是呆呆愣愣地消化着这句话。 为什么,是要带她去县城里一起生活的意思吗?是因为姐姐的离去让他们愧疚了嘛?那为什么不早点带她们去呢,非要在姐姐离开后。 但是,如果姐姐没离开……许枳想,那么结果只有两种,要么姐姐一个人被接回城里,要么两个人依旧待在乡下。 想到这里,许枳心中生出不适感。明明她也很想去县城,可是答应了就好像是踩在姐姐的痛苦和离去上抢了姐姐的东西一样,这怎么可以? “妹妹说她愿意。”许榆见许枳迟迟不回答,便替她说了话,毕竟他知道许枳也想跟他一起,而老家已经没了许棣棠,再待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许平川和唐红鹃满意地点了点头,只当面前的女儿是因为太过突然和兴奋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好,小枳和小榆的关系这么好,以后一起也是个照应。” 许枳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坚硬的脖子,转向许榆的方向,看见他眼中的如水般的喜悦,点了点头,说声:“好。” 然后许平川和唐红鹃转过身子去看爷爷奶奶,四个人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许枳好奇地靠过去,背着他们竖起耳朵,听到她和姐姐的名字。 “是我们之前忽视了棣棠和小枳……” “那就不要再去找棣棠了吧……她这么恨我们……肯定也不希望……” 许枳通过偶尔能辨认出的只言片语,大致推断出了他们决定不去报警找许棣棠,然后把我带上县城一起生活。 哭得最伤心的竟然是奶奶。她皱起浑浊的双眼,止不住地流着泪,嘴里跟以往谩骂许棣棠时一样,歪着嘴角,嘴皮上翻,不过这次却是在忏悔。 许枳想起书上说过的——鳄鱼的眼泪。 现在可知道忏悔了? 许枳慢慢移出身位,不想再去听大型煽情现场,走到外面的坝子去。 老家门口有一片坝子,曾经这里是一片菜地,后面被浇注成了水泥地。许枳听说过,那年本是许平川两口子想要买辆车,然后爷爷想着回老家没有停车的地方,就把菜地铲平浇了水泥。 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水泥坝子干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等来许平川的车。 这次回来他们是坐的客车。许枳猜测应该是不知名原因导致了他们根本就没有买车。 这片水泥地也不是没有用,它承载了许多许枳和姐姐的快乐时光。踢毽子、跳皮筋儿、和隔壁小孩一起玩一些追逐打闹的小游戏。 甚至因为这片宽阔的坝子,他们那些小孩也总喜欢到这里找许枳姐妹俩玩游戏。 许枳又想姐姐了。实际上从姐姐十六岁后,她就没怎么和他们一起玩游戏了,从那天被奶奶骂了开始。 “许棣棠,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这些小屁孩成天玩游戏,快去干活!”奶奶在门口叉着腰,嘴里不断吐出字眼。 “猪草宰了吗?牛牵回来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不知道去煮饭……” “你都是大人了,怎么还喜欢玩这些小孩的玩意?” 当时他们几个人在一起玩丢手绢,正值许棣棠被丢到,在周围小孩被眼前这老奶奶震得不敢说话的时候,许棣棠从地上撑起身子,将手绢随手放在旁边妹妹的怀中,走进屋内。 不管后面许枳再怎么诱惑许棣棠和他们一起去玩,许棣棠都不会再去了。 “姐姐,我们就去玩嘛,二狗他们都在门口等着了。” “不去。” “奶奶现在又没在。” “不去。” “……” 这也是许榆来了之后,许枳轻而易举“抛弃”了姐姐,成天和哥哥一出去玩的原因。 许枳望着坝子发呆,是不是她还像以前一样粘着姐姐,她就不会走了呢? 这时许枳的头被跟着她出来的许榆揉了一下。 “喂,想啥呢。” “啊……没什么。” 6晕车与烟蒂 离暑期结束还有十天,许枳跟着父母去到了完全陌生的县城。 摇摇晃晃的客车驶在扭折的山道上。 完全不好受。 许枳也想透过窗户去看看外面的景色,可胸口和头传来的感受实在不允许她平静地去欣赏。 只能脸色苍白地靠在椅背上,心里腹诽——去城里的路都这么折腾人吗。 坐许枳旁边的唐红鹃心疼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女儿。 “看来是晕车了。”她拍了拍自己大腿的位置,“乖乖,靠在妈妈腿上睡一觉吧,睡着了就好了。” 平时的许枳不管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心里那分说不出的怨怼定时不会顺从地靠过去贴在唐红鹃的大腿上。 可现在的许枳已经被胸闷头晕想吐的一系列感受弄得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只听到唐红鹃说睡上去,睡着就好了。她将头靠在唐红鹃的大腿上,感受后者一下又一下的安抚,努力忽视难受的感觉,渐渐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目的地,客车司机将车靠在路旁,等着乘客下车。 “小枳,到了,回家再睡吧。” 许枳被唐红鹃的声音叫醒,睁开眼时她还躺在唐红鹃的腿上,一下脸就红了然后坐起来,讷讷地说:“啊……好好……” 唐红鹃看见许枳的动作,心里感到一疼,面上勉强挂上笑,带着许枳下车。 许枳好奇又腼腆地用余光觑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不敢正大光明地四周乱看。 一切都与乡里的不同,随处可见的汽车,还有指挥交通的红绿灯,高耸的楼房,五花八门的商店,行人也是穿着潮流。 以前只在哥哥的手机里看到过的东西,此刻来到了她的面前。 好多东西都叫不上名来……许枳看着自己身上充满补丁的甚至不太干净的姐姐的旧花袄子,低了低头。 许平川招了个出租车,他坐在前座,唐红鹃、许榆、许枳依次坐到后座。 因为旁边坐的是熟悉的哥哥,许枳不再拘谨,想着爸爸妈妈看不到自己,放松起来。 她扒着摇下玻璃的车窗,好奇地看着窗外闪过的一幕幕景色。 自己以后就要生活在这里了吗? 许枳不安地捏着手,而许榆侧过身来,笑着冲她说。 “许许,在平祁乡是你罩着我,现在在凉县就该我来罩着你了嘛。” 是的……这里叫凉县,曾经只在别人口中听说的地方,现在也出现在她的眼前。 是的,至少还有许榆陪着她。 - 首先要做的事,是把许枳的学籍从乡下转到城里来。 这些,都是许平川在忙,他的工作是县城里一所小学的老师,基于此,他正在到处找关系,将还有十天就开学的许枳送到县里的中学。 许枳凝视着许平川焦头烂额地打电话,又是带她拿着成绩单和奖状去和那些老师见面又是请客吃饭,自己除了顺从和拿出长辈应该会喜欢的姿态来应付,其他也无能为力。 还好在这个年代小升初并不太严谨,最后也是尘埃落定,许枳还有三天就正式到实验中学去上课。 许枳就读初一,而许榆正升上高一。 实验中学的班级分为三类班——实验班、重点班、普通班。 许榆考上的是实验班,也就是常规学校里的尖子班,而许枳只是找关系插进去的学生,再加上她在乡里就不太突出的成绩,勉勉强强分到了普通班。 今晚为了庆祝转学的事情终于大功告成,唐红鹃专门去菜市场买了菜,晚上要做一顿大餐来庆祝。 但其实许枳总觉得不好意思,在她眼里许平川和唐红鹃始终如同陌生人一样,看着许平川之前忙里忙外,现在唐红鹃兴高采烈要庆祝的样子,她都感到窒息般的惭愧和不适感。 但最终还是不愿扫兴,也就装作喜出望外的样子迎合终于松下一口气的父母。 夜晚许枳睡在才收拾出来而显得素净又毫无归属感的客房里,再次失眠了。 她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感受眼睛逐渐适应黑暗而稍微能看清灯的轮廓的过程,想着自己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是不是自己真的就是个扫兴的人。 为什么看着他们为自己开心为自己忙碌的样子,她的第一反应是不要再这样为她付出了,她承担不起。 躺着躺着她有了尿意,摸索着起身,没有开灯,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想到厕所里去。 意外看到阳台有个人,在黑暗中的人型轮廓的手上有一株明灭的火光。 许枳犹豫片刻,还是悄悄走上前去。她总觉得那个人是许榆。 随着靠近,那个人也逐渐明晰。果不其然,是夹着烟的许榆,她站在他身后时,他正好抬起手吸了一口。 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许枳下意识地捏着手,试探着开口:“哥哥……?” 只见许榆强装镇定却仍显出几分慌乱地侧过身子,胡乱把烟头摁在手中熄灭,然后因此吃疼得吸了口气。 这把许枳吓得不轻,她没想到自己轻轻两个字就把许榆吓成这样,她赶忙上前拉住许榆的手,借着城市微弱的反光皱眉看着许榆被烟头烫伤的手心。 “没事……”许榆讪笑两声,想要拉下袖子将手藏在里面。 可这次许枳显得格外强势:“不行,这不处理好是会被留疤的,而且马上要开学了,你这又是写字的手……” 不得不说,从小在乡下长大的许枳在某方面的经验是比许榆要充足些。 就比如现在,许枳摁住了许榆想要搓手心的烫伤的手,将他拉到卫生间,轻轻关了门,打开细小的水流,让水流下在其他位置不会冲击到烫伤部位,又能让冰凉的水顺着手掌流到那个地方。 卫生间依旧因为不想惊动唐红娟和许平川而没有开灯。 只有对着月亮的窗户散落下些许月光照落在许榆和许枳身上。 许榆看着细心观察着自己烫伤的许枳,忍不住轻笑出声。 “想不到到了这里来,我这个哥哥还是被你照顾了。” 可许枳却没好气:“要想你这里不留疤或者不想你抽烟的事被他们发现,你就好好听我的。” 许榆被她强硬的态度弄得新奇不已:“许许这是生气了?”然后一只手自然地摸上妹妹低下的头。 许枳瘪着嘴不想搭理他。 “不仅悄悄抽烟,还把手心烫成这个样子。许榆,你很自豪吗?” 这是许枳第一次直呼许榆的名字,可以见得,她是真的生气了。 许榆干咳一声,也知道这事是自己理亏:“这不偶尔嘛……而且要不是你……”他说到一半即使止住了嘴,可许枳还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那我不管你就好了。”气呼呼地许枳转身就想拉开卫生间的门回房间。 “明天记得买碘伏擦,而且不要碰被烫伤的地方,起泡了也不要去戳。” “还有,再让我看到你抽烟,我就给他们告状。” “哼……” 说完这一通,许枳总算是拉开门走了,声音依旧静悄悄的。 许榆在原地低头垂眼看着还残留许枳余温的张开的手心。 还挺新奇的,这算是被妹妹保护了吗? 7所以叫今天 “谁能告诉我, 要有多坚强 才能念念不忘” ——《当时的月亮》 事实证明,在县城的日子没那么难熬,时间过起来比想象的要快得多。 没有细数着日子,回过头来,已经过了两年。许枳正才升入初三,而许榆则迈入了紧张的高三生活。 “许枳,一起走吧?” 喊住许枳的是她的同班同学成南。 同班同学不奇怪,奇怪甚至奇妙的是,小学和初中他们都是同班同学。 这让本来不甚熟悉的两人逐渐走进起来,虽然刚开始仅仅是成南单方面地靠近许枳。 许枳并不排斥他的靠近,或许是熟悉的人让她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更够得到几分归属感和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感觉。 至少……还有成南,是和她一起从平祁乡来到的凉县。 他们有许多可以说的话题,从平祁乡中心校那四栋楼围住操场显得像棺材一样的压抑设计到平祁乡那个布满灰尘的街道拐角其实是隐形车站。 偶尔怀念一下校门口物美价廉的小卖部,讨论之前小学同学的八卦。 在小卖部和八卦这方面,总是成南给她讲。因为小学的她没有钱去小卖部,也是同学眼里木讷不合群的存在,有什么八卦从不会有人来给她分享。大概是他们觉得许枳这样的人,说了八卦也对不上人,也不会出现什么让人满意的反应。 事实与他们的猜测相差无几,许枳已经把小学同学差不多从自己记忆中摘除完全,丢进了往事垃圾箱里。就连这次老同学相认,也是靠的成南。 说到小卖部或是八卦这些许枳没有什么知识储备的话题,成南就会侃侃而谈,满意地欣赏许枳不明觉厉的样子。 坐在教室里的许枳听到成南的呼唤后冲他摇了摇头。 “唔……不了。” “好吧。” 成南遗憾地挎着书包走了。 他也清楚,星期六的这天,许枳都是不和他一起的,来问一句也是走一个流程而已。 但为什么不和他一起,也只有许枳一个人知道。 成南走后,许枳从书包里抽出这星期的周末作业,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其实并没有专心学习,听到第三个下课铃,许枳就往高中教学楼那边走去。 许榆下课了。 许榆升了高三后,就不再天天回家,只有周六上完下午的课之后,短暂回家休整后,星期天的下午再去学校。 于是许枳也选择在周六这一天特地等他一起回家。初中是中午上完课就放,再打过三个下课铃,许榆也就下课了。 许枳下了楼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快步走向许枳,伸手拿过许枳背上的书包。 “哥哥帮你背。”许榆掂了掂手里属于许枳的简约黑色书包的重量,“平时少背点书,小心背多了不仅长不高,还给你压成个小驼背。” “就知道说我矮,搞得像你多高似的……”许枳红着耳朵羞愤地说完这句话后就后悔了,看着许榆在同龄人里都算佼佼者的个头,把她压得跟个小萝卜头一样,“别笑了,你小心压成大驼背,以后该继续长的都长不了。” 许榆挑了挑眉,挎着书包的手随手按在许枳头上:“小驼背别气了,快回家吧。” 许枳落在许榆的后面,看着他那只刚刚摸过自己头又挎着自己书包的手,不由得笑了起来。 “诶,等等我,别仗着自己腿长走得快就欺负人。” “知道自己腿短,还在书包里背这么重的书?不担心长不高了?”许榆话里不饶人,步子却放慢了下来,调整到合适的速度,让许枳能够轻松地跟上自己。 在夕阳的照耀下如同流金的梧桐街口,坐上511班公交,可以从学校直达小区,许枳已经从刚开始的生疏到现在的轻车熟路。 上车、投币、拉扶手,每一步都行云流水般。 可这一次幸运地排在了队伍前列,上车后还捡到两个座位。许枳拉着懒散的许榆向前冲,敢在身后如饿虎扑食的学生潮前到达那两个空位置上。 “哥哥你太慢啦。”许枳擦着额头上的汗吐槽,“要不是我,你看哪有位置等你纡尊降贵地去坐。” 许榆被许枳推着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许枳则挨着过道。 “嗯……”许榆沉吟片刻,“人们都说三岁看老,我观你年纪轻轻,才十四岁就展现出了以后在菜市场和老头老太太抢打折鸡蛋的天赋了。” 许枳被许榆气得一梗,暗骂了一句不识好歹,就不再理会许枳。 随着一批批人挤上来,公交车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司机还在指挥着人朝后面走,拿着行李箱的移一移位置等,来让这辆公交车能够挤上更多人。 许枳也被挤得不断像许榆那靠拢。她自己也悄悄地挪动着位置靠近许榆。 无他,只因挤满了乘客的公交车充盈着各种奇特的味道,让许枳的鼻子不堪重负,只好凑近闻哥哥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来安慰自己的嗅觉。 许枳不知为何有些做贼心虚地往上看,发现许榆并没有注意自己,而是专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便放下了心,让自己的鼻子又靠近了许榆的外套一点。 殊不知,许榆正通过车窗玻璃的反光细细观察着像只偷腥的猫一样在他衣旁耸动着鼻翼的许枳。 身子不自觉也往许枳的方向靠了靠,一边用骨节分明的手敲打着车窗一边歪着脖子想—— 妹妹真可爱。 8依偎 许枳现在与许平川和唐红鹃两人相处起来没有刚开始宛如陌生人那样了。 爸爸妈妈这两个称谓已经被磨练得不需要做心理准备就可以溜出口,也不会存在回家之后只会挺直腰板坐在沙发上,将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大腿上,看着坐得规整却总透露出手足无措的样子来。 只是却无法将他们视为自己的至亲那样对待,仿佛自己只是在亲戚家借住。 也许是因为心里对他们还存有芥蒂吧。 ……怎么可能不存在芥蒂呢? 到了家之后,许枳如往常一样将书包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掏出书本来做作业,而许榆则是在和一周没见的爸爸妈妈说着话。 今天做得还挺快。 许枳伸了个懒腰,在椅子上撑着下巴发着呆。 其实她并不是一回家就会做作业的孩子。相反,在小学的时候,她总是回家后就把书包扔在和姐姐一起睡的房间里,然后跑出去和其他孩子一起玩,等晚上临近睡觉的时候,再被许棣棠守着完成作业。 有时候作业太多,做得太晚,让看得头疼的姐姐不得不帮着她一起做。 又想起姐姐了…… 现在回家后就回房间做作业只不过是逃避罢了,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度过那些平静的日常,干脆装成个乖乖女好了,等到要吃饭的时候再出去。 对此许平川和唐红鹃感到很欣慰,想着小女儿还是个勤奋乖巧的性子,没有像她哥哥一样回家之后总是先玩手机,等到没时间了再赶作业。 内向的乖乖女,就是许枳在家里的人设,确实让她少了很多麻烦。 等到要吃饭的时候,许枳才打开房门去沙发上坐着。唐红鹃一喊,就过去拿碗盛饭。 吃完饭后是许平川洗碗,许枳装模作样地在沙发上坐了一坐又回了房间,许榆也说了自己要学习就回了房间。 许枳关上门,突然想起在她小的时候,有段时间是挨着奶奶睡觉的,当时晚上迷迷糊糊醒过来,听见爷爷奶奶在讲话。 他们在讨论许枳和许棣棠,他们说许枳没有许棣棠懂事。 后一天,许棣棠洗碗的时候,她就在旁边闹着要帮姐姐洗碗,可许棣棠摸了摸许枳的脸,洗洁精的泡泡都蹭到了后者的脸上。 “怎么突然要帮姐姐洗碗了?” “我……怎么能让姐姐一个人做这些事呢?我也要长大啦。” 许棣棠哑然失笑,又用手肘将许枳脸上的泡泡蹭掉。 “姐姐做就好了,正是小枳要长大才不能做这些事呀。” 留下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把当时的许枳打发走。 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不懂姐姐什么意思,却从记忆中抓取到当时自己是想的,要是她也能做姐姐一样的事,是不是爷爷奶奶下次就会说——许枳和姐姐一样懂事呢? 后面越长大越对他们的评价麻木,甚至见惯了奶奶对姐姐的喜怒无常后,反而害怕得到他们更多的关注。 那些想法都已模糊。 许枳捏着手心看向桌子上那本翻了无数遍的粉红色日记本。姑且也算是姐姐的临别礼物。 笔记本第一页的边角被摩挲得泛黄。 “小枳,姐姐要走了。 答应我,不要哭好吗。” 姐姐的字迹清秀,即使她根本没多少学习的时间。 而许枳的字迹则有几分形似姐姐。 于是就能看到那两句话与下面被划掉的“我恨你”和跟在划掉的字后面的“对不起”有着几分形似,却能看出不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是姐姐离开的第一个晚上,许枳第一次翻开那个本子。几乎是写下“我恨你”之后就开始后悔,用尖锐的笔尖狠狠划过那三个字,似乎就能以此掩盖掉这三个字存在过的事实。 然后她走出了以往和许棣棠一起住的房间,去了许榆在老家住的房间。 “哥哥。”许枳在门口捏着手心,迷茫喊出口。 “许许?”这个时候许榆还没睡,在床上躺着打游戏,听见许枳的声音一翻身起来,不管游戏还在继续就手机扔在床上走到许枳面前。 “怎么了?” “姐姐……姐姐不见了。”许枳眼睛像没有焦点一样空空地望着许榆,捏着手心的指尖不自觉越来越用力,像是要掐进肉里。 许榆心疼地看着妹妹,伸手将许枳用力得发白的手指掰开,牵住她的手。 “没事的,还有哥哥在。” 然后许榆牵着许枳回到床上。 “来,哥哥教你打游戏,好不好?” 和妹妹一起缩进被窝,将息了屏的手机重新打开。 “嗯……” 许榆握着许枳的手,教她如何在屏幕上操作。 本来降了温的被窝也逐渐暖起来。许枳在哥哥的陪伴中逐渐安心地睡过去。 许榆在黑暗中凭借窗户中遗落的月光望着许枳的睡颜。 脆弱敏感的妹妹好像橱窗里摇摇欲坠的玻璃展品,在他目及之处却无法触摸。要是,要是能更多的依赖哥哥就好了。 事实上,许枳在那段时间都处于患得患失的状态下,常常就如那天晚上,看着没了许棣棠而显得空荡的房间,踩着轻盈却沉重的步子来到许榆的房间,在哥哥的陪伴下才能安稳入睡。 后面在凉县住的两年多里,许枳偶尔也会像犯病一样,化作夜晚的幽灵,飘荡到哥哥的房门口,眼睛里闪烁着细弱的光却显得无神,嘴里问姐姐不见了,偶尔还会冒出来一句哥哥去哪了。然后这件事就像成了习惯一样,在相同的被窝里,许榆哄着许枳,握住她纤细的手或是揽住她瘦弱的臂膀,让她睡个好觉。 直到许枳渐渐习惯了在由客房而改造成的自己的小房间里,睁着眼胡思乱想,让疲惫强迫自己睡着后,这样的情况才渐渐减少。 许枳摩挲着日记本首页泛黄的那一处,不无自嘲地想:幸好自己终归还是习惯了一个人的夜,不然等现在哥哥升上高三,还要爬到学校去找他吗?那太可笑了。 9梦与刺 许枳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还是婴儿的她,被父亲从母亲的子宫里剖出来,然后他说:“没用的东西。” 然后父亲用力地摔下她,她头朝下,却跌进了一片柔软的土里,土地旁是劳作的爷爷奶奶,他们漠视着她,面无表情地锄着地,任由她在泥土里呼吸困难。 将要窒息的她却被一双温暖的小手抱了起来,是小小的许棣棠,她扔掉了比她还要长的锄头,将她抱在怀里安抚。 一旁的奶奶见到这一幕怒气横生,操起锄头就打了过来,而许棣棠则把她护在怀里,抽搐着承受锄头的愤怒,爷爷则在旁边沉默地托着烟杆。 可后来,遍体鳞伤的许棣棠两手空空的向她道别,嘴唇一开一合,许枳却听不见她说的什么。她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看着姐姐离她越来越远。 然后……然后是许榆,从地里钻出来吓了她一大跳,吓掉了她断线的眼泪,然后背住她往回走,握住她的手,她安心地靠在哥哥的肩上。 “砰”的一声,许榆也突然消失不见,她从空中极速下坠,穿过劳作的人们,穿过泥土和石头,落得越来越远。仿佛没有边际一般,抬着头看着天空越来越暗,身边越来越冷。 “啊!”惊醒的许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醒来身上已是冷汗淋漓,许枳急促呼吸着,梦中失重的感觉恍惚还残留在身上。 穿好衣服去客厅接了杯冷水喝,看了一眼钟,现在才六点半,离平日星期天起床的时间还差三个小时。不过现在这样再去睡肯定是睡不着的了。 她最后决定一个人去外面逛逛再回来。 到楼下才发现外面下了雨,又爬上楼梯准备回家带把伞。 结果才扭开门就撞见只穿着个裤衩在客厅接水喝的许榆。 一瞬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正当许榆反应过来想要冲回房间时,就被一脸无事发生的许枳进来拿伞的动作挡住了路,他低声说了一句:“许枳,你是小女流氓吗?” 许枳一脸不解地看过去:“这有什么不可以看的吗?”然后拿到伞就准备出门。 许榆听到许枳的回答后一脸的懊恼,怎么想都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看到许枳似乎要出门了又急急忙跟上去。 “就算我是你哥哥,你也不能这么不尊重你哥哥的隐私吧?”真是连害羞都不会害羞的……许榆想想的竟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不是你自己出来的吗?” “那不是不知道你起来得这么早嘛。” 许枳看着他的泛红的耳朵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吗。”如果是她在的话,他就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意思。 语塞的许榆想起许枳从小到大那匮乏的交际圈子和扁平的信息获取方式,估计爷爷奶奶和许棣棠也都没跟她说过这些东西,她那个学校也不会教。 最后他只能一脸烦躁地揉了揉头顶乱糟糟的碎发:“算了,你当我没说过。”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许榆听着许枳冷漠的语气粗鲁的话,一边怀疑这还是他那个乖妹妹吗,一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下次我再跟你说。” 许枳乖乖点头:“什么时候?” “呃……下周回家吧。” “好。” 许枳简短说完后就将大门打开又关上,中间夹了个跨出去的动作,一气呵成。独留下皱着眉头的许榆愣在原地。 撑着伞漫步在冷色调的大街,黑色雨伞与灰色地砖的空隙中,偶尔能见过往行人。 县城就是这样,仿佛不管在什么时候,无论黑夜白天,总有些灯光在亮,总有些人在走,却如何热闹的场景,总会让她感到孤独。 许枳将伞靠在肩上,垂着眸看着自己的一只脚轻轻拨弄着水洼。她刚才其实是故意的,在情绪的裹挟中,恶意地说出那些不是她本意的话,只为让许榆下不来台或者是尴尬地唱独角戏。 不该这样。可站在他面前她总是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她就冷静不了,甚至有种想要大声质问他为什么如果知道她在他就不会出来,是不是又要偷偷丢下她。 无理取闹极了。 她知道,这是毫无任何缘由和征兆的迁怒。 不该这样。 哥哥是无辜的。 然后又是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突然感到一阵冷风吹来,让身体都打了个寒颤。许枳抬伞,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会安桥上。 会安桥因横跨了会安河而得名,河水平日是碧绿的,此时则因为下着雨而泛着土黄色。 在桥上是有点冷。 却没选择离开桥上,反而仅仅裹紧了外套就靠着桥栏杆,摆出任由冷风吹打在身上的样子,远眺河水与青山的尽头。 就算是雨天都还有人在河里游泳,许枳不小心瞥见正做着热身运动的准备去游泳的人的光屁股,一瞬间就移开了眼。 好丑 ……辣眼睛。 无奈地按了按眼睛,不禁想起了刚才在家里看见只穿了裤衩子的许榆。 想起哥哥被她看见而颇有些破防的样子,好像生气得耳朵都红了。 明明这些人裸露着身子大喇喇地站在人来人往的桥下,不管自己的样子会突兀地闯进多少双本不想看见的眼睛里,都一如往常甚至和旁边的人谈笑生风。 姑且算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吧…… 许枳的思维发散到另一个问题上——妹妹,和其他人不同吗? ——答案是肯定的。 但这不同的边界又在哪里呢? ——没人能回答。 哥哥和妹妹天生就是亲密的,可以不分离吗? ——不知道。 ……不想分开,可以吗? 为什么不让她看。许枳直觉到自己好像有些偏执了,可脑海中一直在回放梦中哥哥消失不见的画面和刚才在家里他的动作他的话。 就算许榆是个害羞的性子,连她也不可以吗? 许枳设想了是自己光着身子站在别人面前的样子……果然除了哥哥和姐姐两个人之外,面前是其他的人,都不可以。而现在姐姐不见了,能这样做到的人,也就只剩下了哥哥。 为什么他不能和她一样。 那有谁可以分享他的那一部分隐私。 她可以吗,是妹妹可以吗,不是妹妹可以吗。 没有人教过她。不断回想姐姐在本子写下的东西,没有。 曾经是她青春期的百宝书的本子,在此刻失去了作用,或许是许棣棠也没有想到过这问题——一个单单是作为哥哥的人,会不会、该不该,对妹妹毫无间距的问题。 10“青春” 许枳看着玻璃映射出的自己,试图找出几年前的影子。 不太像。 玻璃中是褪去了高原红和大花袄子的长大版许枳。 她却在恍惚中看见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姐姐旧衣裳的自己在里面招手。 明明姐姐离开后就没有人再给她扎辫子,来到凉县后也不会再穿姐姐的旧衣。 带着高原红的圆圆的脸在里面冲着镜外的少女甜甜的笑。 许枳沉默地转身,估摸着时间快到了,回了家去。 不知道为什么,许榆竟早早去了学校,回到家时,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许枳在唐红鹃唠叨声中想到:该不会是因为我给他气走了吧?借着正主不在此处的肆意揣测却让自己情绪更不好了。 到最后,匆忙吃完早饭的许枳也借口说自己还有事要处理就早早去了学校。 - 席慕容说:“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许枳咬着笔,想到自己从未思考过她的青春该是什么样子,也从未想过她的青春该怎么度过。 午休期间,她和成南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她将这个问题抛向成南。 “成南,你觉得青春应该是什么?” 成南被她突然抛出的问题愣了愣,望向许枳认真的眼神,他笑出了声。 “我们现在不就是那个不上不下的年纪吗。你正是什么样子,青春就是什么样子。” “青春不是叛逆、梦想、恋爱吗?”这是她偷听其他同学的话得出的。 “什么幻想时间?”成南笑嘻嘻开口,“从你我在实验中学上学开始,这三个词就跟咱们无关了。” 成南话锋一转,看着低头思索的女孩道:“不过你想和我讨论实践一下,我也不介意。” “没个正经。”许枳眼神一白,快步向食堂走去。 “快点,等会要抢不到饭了。” 到最后许枳也没思考出那个问题,或许它对她这样的人,本就是无解的。 叛逆、梦想、恋爱。 她似乎,也不太需要那三个东西。 但在许枳认为不需要它们的时候,她和成南的交际引起了班主任吴柳的注意,原因不外乎这三者。 被吴柳认为男女交往过密的结局就是百口莫辩的成南和许枳被勒令在周三把家长带来办公室。 教学楼的天台上。 “我说的吧,在实验中学,是没有这三个东西的。”成南蹲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 “现在怎么办?”许枳靠在栏杆上看天边的悠悠白云。 “不知道,我们老班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许枳和成南就是因为在食堂面对面吃饭还讨论得热火朝天就被怀疑上,在吴老师加倍注意他们俩的交际后就被匆匆定了罪。 初三之前则是因为中午时间较为充裕,唐红鹃会在中午送饭来让子女吃,所以许枳不会和成南一起去吃午饭才没被盯上。 许枳对此表示不解:“她没有朋友吗?” “就因为这种似是而非的事,就要叫家长?” 成南站起身来,走到许枳身旁,侧着身子看她。 “要不我们假戏真做了吧?既然都被叫家长了,不谈个恋爱,是不是很对不起吴老师?” 许枳被说得一愣,她同样也侧过脸去看成南:“你……” 但没等她想出要说什么话,成南就率先开了口,他搓着自己的脸:“当我没说吧,这样的做法是太幼稚了。” “恋爱,不是为了报复和反抗而诞生的。” 许枳不去看成南,继续望着空旷的天空,心里却在想:原来,报复和反抗也会诞生恋爱吗? 她问道:“恋爱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时时刻刻会想和她在一起,和她在一起会很开心……”成南若无其事地望着许枳的侧脸,突然脸一红,“不是,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许枳仍然望着远处,喃喃道:“没什么,就问一问。” 星期二,依旧是午休时间,许枳没去吃饭,她站在许榆教室门口,等着许榆下课。 因为午饭时间要错峰放学,高三年级比初三年级要多上半节自习课。 等到熟悉的下课铃声响起,许枳在门打开前就站到了墙边,以防自己会挡着其他人下课抢饭吃。 找到许榆后许枳上前一把拉住他。 许榆转过头,诧异地看着许枳:“怎么不吃饭跑这里来找哥哥?什么事?” 她此刻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哥……我……老师让我叫家长。”许枳捏着手心,“我不想去告诉爸爸妈妈……” 许榆却打断了她:“你还没吃饭吧?先去吃饭,慢慢给我说。” 察觉到哥哥没有生气的意思,许枳松了口气,任由许榆拉着自己往食堂奔去。 最后许榆选择和许枳在一个人少又安静的角落吃饭。 “说吧,怎么回事。” “老师说我早恋。” 许榆拿着筷子的手停住。 “我和成南就一起吃了个饭聊了聊天,就被她盯上了。”许枳满怀怨念地用筷子戳着盘中疑似淋巴肉的学校经典肉块。 许榆紧握筷子的手又松开,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下筷子:“你没谈恋爱吧?” “和成南?怎么可能呢,他就是我的好朋友。” “没谈恋爱就好,那老师什么时候叫你带家长去?” “明天下午。”许枳看他答应了,高兴地靠近了些和她面对面的许榆,“那个时候我来接你吧?” “好。”不知道怎么了,他莫名又在后面加了一句,“现在是读书的年纪,不要成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说出了他自己都很讨厌的一句话。 “知道啦。”许枳不以为然,飞速扒了几口饭后就匆匆提起书包:“哥你慢慢吃,我得回去准备上课了。” 许榆没有说话,冲她挥挥手点点头,看着许枳消失在自己视线里后,顿觉失去了胃口,将餐盘放回后也就回了教室。 11感触 已是十月中旬,办公室的窗向外开着,凉爽的风顺着窗口吹着屋内的人,竟还带进几分桂花的香。 而门正紧闭着,将严肃又沉默的门内,与喧闹声驳杂的门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许枳垂眼听着许榆和吴柳的谈话,脑子里却在想:“今年的桂花开得好迟。” 吴柳放下教案,惊讶地望着许榆:“你是许枳哥哥?” “对,吴老师好久不见。” 然后事情比想象的要顺利,皆因许榆是吴柳上一届带的学生之一。 成绩优异且生得高挑干净的他人缘出奇的好,甚至通过民主选举成了班长,各科老师都喜欢他,更别说身为班主任的吴柳。 再加上许榆他们班是吴柳带的最后一届实验班,还算是她的关门弟子。 本来许枳在老师眼里也是个内向腼腆,成绩虽不很优异,但胜在一直有进步的女生,再加上许榆一来,爱屋及乌的吴老师终于能抛开对青春期少男少女的偏见,不再将他们的解释统统看做狡辩。 待在办公室的时间里甚至更多是许榆和吴柳在叙旧。许枳的心思从阵阵桂花香漂移到许榆身上。 她在身后偷偷觑着哥哥,突然发现爷爷奶奶说的没错,许榆就是个优秀的少年。仿佛除了她的所有人,都喜欢着他的优秀和懂事。 许枳当然也喜欢他,不过不是因为他的懂事和优秀,而是因为他是哥哥,他会抱着她安慰她。每个失眠的晚上都有他陪她睡着,告诉她——还有哥哥。 所以许枳觉得自己的喜欢比别人对许榆的喜欢都要多。那比喜欢更喜欢的是什么? 许枳想到一个陌生的字——爱。 这时吴柳的话题又转回到许枳身上:“这个阶段的孩子都会产生恋爱的想法,我能理解。” 许榆微不可查地轻皱眉头:“吴老师您放心,我很清楚我的妹妹不会早恋。” 吴柳扶着眼镜点点头:“说起来你们兄妹俩还真挺像,都是令人放心的性子,不过许枳和人交际时太腼腆内向了,这让我看到她和成南一起时,才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后面吴柳又开始关心兄妹俩的学习,问许榆成绩怎么样,能上什么大学,又叫许榆再多关心关心妹妹学习,多努力能够上本校高中部的重点班。 可那些许枳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只闪过一句话——为什么要和成南谈恋爱,要谈也是和哥哥谈啊。毕竟她最喜欢最亲近的就是哥哥。 这个想法瞬间在她心里扎了根,一想起来就有种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结束谈话后,许榆还要赶着回去上自习,他摸了摸许枳的头就赶着跑回教室。 许枳因为刚才的想法,看着许榆的背影总感觉他在头上摸过的地方都泛着痒。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甩了甩头,像要把脑子里进的水都甩出去一样。 “别甩了,小心把脑子里晃得全是浆糊。”成南在身后笑嘻嘻开口。 许枳拍了拍自己似乎有点发烫的脸后转身,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哼鸣作为对成南的回应。 成南正懊恼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想要偷偷观察许枳的表情,却看到她一直偷偷瞟着自己,看得成南忍不住开口。 “想说什么话就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斟酌着开口:“也没什么啦,刚才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许枳用脚尖碾着地,补了一句:“别乱想啊,现在不好奇了。” 成南被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逗得笑出声。 “哈哈。” 他用指腹摩挲着瓷砖缝隙中生出的青苔,无所谓地说:“是不是想问我家长怎么没来,而且为啥老班也没为难我?” 许枳沉默了,自己的心思这么好被猜出来吗。她确实是在想这个事,但感到成南情绪不太高昂,又怕可能戳到他的伤心事,就没想问,却没算到他自己主动说出来。 “她知道我的情况啦,爸爸妈妈常年在外务工,我跟她说了最近阿公摔倒了卧床养病,阿婆照顾他。” “……没事吧。” 成南顿了顿,然后扬起一抹笑:“没事啦,没那么严重,都是为了让吴老师放我一马不让我喊家长来,不然可要丢人现眼。我可没哥哥姐姐能帮我瞒着家长。” 他说:“小小年纪,眉头别皱了,我没事的。” 许枳不知道该说什么,成南的停顿总让她觉得他并不像他口中说的那么轻松。 “好吧。”她并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明白对朋友的关心应该点到而止。 成南甩了甩手上的绿色碎片,冲许枳招手:“快回教室吧。” “嗯。”她应了声,动作却慢悠悠。 许枳边走边仔细嗅着楼道里的空气,那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没有刚才在办公室里清晰,她遗憾地摇了摇头。 却被这股并不明朗的香气带回刚才亦不明朗的心绪里。 那么……哥哥和别人谈过恋爱吗?他想和谁谈恋爱?还有……恋爱的喜欢和她对哥哥的喜欢究竟有什么区别? 许枳想起班里的女同学交流八卦、相互传阅小说杂志、偶尔分享自己的恋爱心得的画面,突然觉得自己也很想了解。 12壳 以往在教室里都是透明人的许枳,此刻却在班里出了名。 女生们在背地里评价她是“闷声干大事”。男生则会用一种让许枳不舒服的目光打量着她,仿佛在看什么新同学一样。 得益于那扇紧闭的大门,无人可知他们谈话的内容。班里的同学只知道许枳和成南疑似因为早恋被叫了家长谈话。 可也因那扇紧闭的大门,他们像编故事一样口口相传,传出了诸多以许枳成南为主角的故事版本。 正是课间,许枳捏紧笔杆,盯着书上的文字,觉得它们密密麻麻根本让人分辨不清。周围的声音也是嘈杂不清,却总有几句讨论她与成南的溜进她的耳里。 许枳从未想过人会无聊成这样。 她本想无视这些流言,本着清者自清的态度两耳不闻窗外事。可现在事情的离谱程度已经到了他们不满仅限于成南河许枳的故事,将目光投向了许榆。 当其他人知道许枳和许榆是兄妹时也吃了一惊。那个在学校里都小有名气的学长竟然与本班毫无存在感,成天只知道低头写字,别人和她说话时也不会抬头只嗯嗯啊的许枳是兄妹。 许枳面对教室里猜疑的目光和不绝于耳的对比质疑声,还有桌上时不时出现的收件人为许榆的情书,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许枳环视一圈,深吸口气,捏着手心给自己加把劲,走到了戴月桌子旁。 一瞬间教室都安静下来,他们放下手里的事,转头去看戴月和许枳。 本百无聊赖用圆规在纸上画圈的成南看到这一幕,急忙站起身来,走到许枳面前将她护在身后:“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嘛。” 许枳察觉到班里同学的目光又变得灼热起来,低着头推了推前面完全挡住她和戴月讲话的成南:“成南你走开,我只是有话要说。” 成南只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驼着背坐回了自己的凳子上。 然而,众人设想的世界大战并没发生。 “戴月,麻烦你个事好不好……”只见许枳红着脸从兜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将它放到戴月的桌子上。 戴月则一脸茫然:“好说好说。” 许枳眼神祈求地望着眼前的女生,低声道:“你帮我澄清一下吧,我和成南真的什么事都没有,请大家不要再传了。” 那是裹着带着金边的包装纸的一颗巧克力,是许枳最喜欢的一个口味,她平时都不舍得自己吃,拿出来时还带着惴惴不安——要是她不喜欢怎么办? 好在戴月将巧克力抓在手心,抬起头惭愧地望着许枳:“对不起啊……没想到你这么在意这件事。” 在喜欢说着“sorry”的年纪,在众人面前正经的一句“对不起”足以见得少女的真心歉意。 许枳却被她的道歉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啊……其实也没什么事的,只是我不太习惯这样。” 戴月点点头,没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许枳回到座位上,吐出一口浊气,感叹道事情还蛮顺利的嘛。 在这个年纪,往往不存在故意为之的诽谤或造谣,那些满天飞的流言往往只归于两个字——八卦。少年慕艾的年纪,躁动都被约束在一本本教科书和一根根教鞭里,捕风捉影的八卦就像星星之火点燃了少男少女心中的荒草。 曾经许枳也能一笑了之,唯独今天,似乎是他们提及许榆后,她没忍得住,在她看来荒唐的勇敢了一次。 其实她现在也在后怕。 怕同学们认为她斤斤计较,认为她开不起玩笑。即使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却总是忍不住思考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所造成的代价。 这也是她从小到大基本没有朋友的原因。 来到凉县后那种想法更严重了,在全然陌生的环境开展全新的生活。许榆就是那根浮木,许枳攀附着他呼吸,却在没有他的地方,溺毙于和他人共同的呼吸里。 与任何人交际时总是试图揣摩他人,并非渴望获得别人的喜爱,只是害怕被人讨厌着。 于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干脆回避所有的交往,当个透明人好了。 许枳才发现笔尖洇黑了书本上的字,她匆匆拿出纸擦着,却越擦越黑。她叹着气——除了哥哥,她还有什么呢? 亲人,朋友。她有且只有许榆就够了。 许枳抽纸的动作愣了愣,因为她想到亲人与朋友之后,就是爱人。 但未等她多想,“嘿”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许枳顺着眼望过去,原来是戴月。 少女背对着窗子,阳光给她穿着臃肿校服也无法遮挡的亭亭身影镶上明媚的边框。她的手指压着一本青春杂志,指尖似乎因为紧张而用力过度导致泛着白。 戴月往常能言善辩的嘴此刻有些磕巴:“许枳,这个送给你。”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班里的女同学看过的都喜欢,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看。” “不喜欢也没关系,我还有。” 许枳有些受宠若惊。 她刚才选择去找戴月也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那些传言是从戴月那传出来的,而是因为戴月在班里的人缘最好。她想:有这样的人肯帮忙的话,那一定事半功倍。 戴月和哥哥是同样的人呢。不管对面是男生女生都能聊得开,仿佛和她在一起永远不会缺话题聊。如果许榆和他人交流时是温柔的溪流包容的和风,戴月就是那种像太阳一样明媚的人。 许枳突然记起来,在初一刚开学的时候,戴月也曾试过和算得上阴郁的她搭话,却被她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和说也可以没有更好的态度弄得节节退败,最后无功而返。 记忆里的影子逐渐浮出水面和眼前的人重迭在一起。果然是很好的人。 许枳第一次尝试抬头冲着他人笑。她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收下了那本杂志。 戴月听见面前那个曾经她认为不可接触的少女用着和煦的语气说着:“谢谢,我想我会喜欢的。” 13界线 星期六晚 天气雨 今天唐红鹃和许平川不在,在桌子上留下些钱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让许枳和许榆自己解决下午饭问题,他们可能得晚上才回来。 许榆的房间里。许枳坐在床上摇着腿,看着许榆走过来将吹风机递给她。 “快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许榆一边用干毛巾搓着头发一边对许枳说。 “哦……”许枳解开头绳慢悠悠打开吹风机,感受热风穿过发间。 其实许枳不喜欢吹头发,就连洗完头发之后,都常常是用毛巾搓一搓就回房间里等头发自然晾干。 许榆就是知道她这样,才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头发吹干。 许枳吹完头发,将发出恼人响声的吹风机关上,看着雨和风一起吹弄许榆房间里的蓝色窗帘,洇出深色的窗帘在空中飘忽不定地纷飞。她冷不丁开口:“窗帘被雨浸得有些湿了。” 许榆这才过去将窗关上。此时雨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混着模糊的淅淅沥沥雨声,成了这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凸显出二人的沉默。 许枳摸着哥哥的床单,说道:“你上周想要跟我说什么?” 许榆选择坐在床的另一边,侧过头去看她:“许枳,你懂不懂男女授受不亲?” “……听过。” “我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许枳短暂沉默一会,也转过头看着许榆:“知道吧。” “那你知不知道‘隐私’一词。” “知道。” “那你那天怎么……” 许枳开口打断许榆的话:“可你是哥哥呀。” 许榆语塞。 许枳又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不是因为是亲人,而是因为是哥哥。”世界上的人对她来说分为哥哥和其他人。 虽然她不太懂长大与没长大的区别,不懂孩子、少年、成人三者的变化,可在她眼里,哥哥是自己人,是永远的没有间隙的另一部分的她。 就像十二岁那年她初来到县城,开学不久在操场迎来自己的初潮的那一次。 当时的她感到下体蓦地流出一股暖流,趁着体育课还没开始,疑惑地跑去厕所,不安地脱下自己的裤子,看着内裤白色的布料上那一小团红色的血迹,惶恐地攥着衣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用卫生纸垫了垫,踌躇着来到许榆的教室门口。 最后是许榆帮许枳请了体育课的假,带她回家。 房间里的许枳看着纸巾都被血染透,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带着哭腔喊着“哥哥”。许榆匆匆打开门进来,望见半褪裤子的妹妹一脸惊恐望着自己染血的内裤,嘴里断断续续说着哥哥怎么办,她是不是要死了之类的话。 许榆心神不宁地拿起手机就准备拨打急救电话,却在电光火石间想起自己在手机上看到过类似的科普,急忙打开浏览器查资料。一遍遍仔细对比着屏幕上的字和妹妹的情况,确定没问题后,许榆总算松了口气。 许枳还记得他一脸柔和的告诉自己她这是正常现象,不要害怕也不要紧张,这是每个女孩在长大的过程中都会经历的事。她从他的口中得知这就是月经,她才想起许棣棠的小本子里写过这个,从此之后基本每月都会有这么几天。 继续回忆着本子里的字,接下来她该去买卫生巾。 却没等她有所动作,许榆就开口让许枳好好休息,等他去楼下便利店买卫生巾。 之后又是许榆查着手机教许枳怎么用它。 终于整理好后,许榆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讲着经期的注意事项。 许枳现在都能在脑子里描绘出,那天他一本正经地研究卫生巾然后又严肃地说着最好不要剧烈运动饮食上不要辛辣刺激,也不要吃凉性食物和多加休息的样子。 他拎着卫生巾,说道:“网上说这个得勤换,等下我再给你多买些带到学校里去吧。” 许枳点了点头,默默把那天的画面在心里记了好久。 来月经的当天晚上,许枳抱着被子,腹痛得睡不着觉,她摸着黑打开哥哥的房门。 在黑暗中许榆看见眼前穿着单薄的妹妹,捂着小腹喊着疼,又打开手机搜索起来。 “这是痛经。” 网上说可以用热水袋或者暖宝宝贴在腹部,再不济用手揉着小腹也能减缓疼痛。许榆牵起妹妹冰凉的手,犹疑着还是将自己的手隔着睡衣贴在妹妹的肚子上。 “好点了吗?” 许枳微微点头:“嗯……哥哥摸上来之后要好一点。” 许榆柔声说了声等等后,就起身去客厅里烧热水,等水烧开的期间则继续心疼地用手揉着妹妹的腹部。 水开了之后,许榆找遍了客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家里没有热水袋。 他转而用手暖着妹妹的手:“许许等会试着用自己的手揉揉肚子好不好?” 许榆的手已离开,本有所缓解的疼痛又如潮水般涌向许枳,她只好试着自己揉了揉,却完全没有许榆修长又温暖的手掌来得有用。于是她吵着要和哥哥一起睡,要让哥哥帮自己揉肚子。 许榆想到在网上看到的话,一脸为难:“许许不能一直和哥哥一起睡,你已经是大孩子了。” 许枳却不那么认为,在她看来她只是突然开始流血,又突然疼得睡不着,以往自己做噩梦都会抱着自己睡觉的哥哥,今天为什么不愿意缓解她的痛苦。是不是,不管她肚子再疼,或者是一个人的夜晚再难熬,哥哥都不会再安慰她。 许榆最后在许枳的眼泪和“好疼,哥哥也要离开我吗”的话中妥协,抱着许枳进了被窝,却是像某种坚持一般,不管许枳的要求,依旧隔着衣服揉她的肚子。 得益于许榆温暖的手掌,腹痛暂缓,许枳终能忘掉疼痛入眠。 许榆听着妹妹轻微的鼾声,在黑暗中看着妹妹的睡颜,还是因为怕妹妹经痛复发,轻轻揉着妹妹的小腹。心里不断盘旋着今天在网上看到却没有说出来的话——初潮是女孩和少女的分界线,是进入青春期的表现。 他不像许枳一样什么都不懂,自然知道十五岁大的哥哥还为十二岁经痛的妹妹在被窝里揉着肚子是不正常的,是越界的。可他无法拒绝许枳也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想法。如果因为性别的枷锁他就轻而易举地疏远了她,这跟抛弃有什么区别?妹妹……除了哥哥她还能依靠谁。 许榆盯着许枳的脸,不知不觉困意也涌上心头,直到睡着,手都还暖着许枳的肚子。 可后来的许枳始终记得那晚许榆的话,盯着许榆买给自己的热水袋,无法再心安理得地在夜晚进入许榆的房间,即使是难眠痛苦的夜。她开始强迫自己习惯一个人的夜,一点点地适应,终于在许榆进入高三前大功告成,完成戒断。 即使在很多时候,她都是在疲惫中幻想着被哥哥抱着,告诉自己哥哥不会离开,才得以睡着。 这些往事许榆都无处可知,他只看到妹妹日渐独立和逐渐凸显的第二性征,在夜晚守着一个人的被窝,失落又欣慰地选择性遗忘自己的话,自顾自建立起和妹妹的屏障。 14出走梦(上)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许枳在雨点胡乱敲打玻璃的声音中望着许榆,带着种莫名的执着。 让许榆突然生出种感觉——这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雨珠撞击窗子的声音是许枳向他发出的炮火。她想要闯进许榆构建起的碉堡,让他落败,承认她的话。 “可哥哥终究是是异性。”许榆终究说出了这句话。 他可以是许枳遇到困难时所依赖的大树,却不能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哥哥的关系,注定他和许枳的亲密和缘分生来高出其他人,却也只能点到为止。 他忽视自己心中不知缘由的刺痛感,强迫自己不去看许枳受伤的神色,冷漠地说出话:“你会有自己的知心朋友,在以后也会出现……” “出现,分享你所有喜怒哀乐的那个人。” 许枳知道许榆未点明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那本青春杂志和戴月的恶补下,许枳的阅历已经通过耳听目见得到了质的飞跃,虽然只是纸上谈兵,却也大致目触到了爱情的模样。 但书上和戴月都没有说过有没有人可以和哥哥在一起。没有相同的例子,也没有任何地方提到不可以。 只有在疑似调情的时候,会给并无那种关系的对方喊“哥哥”,给在被窝里打着台灯看小说的许枳看得面红耳赤。当时她品味那种陌生感受,看着书却在想许榆的模样。 她也终于开口:“为什么不能和哥哥在一起?” “我说,为什么不能是哥哥,和我成为世上最亲密的人。” 许枳却看见许榆脸色瞬间难看,却仍旧步步逼近许榆,心里疼痛着想要他给出一个答案。 看着越来越近的妹妹,许榆感到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是不是不该那样自作多情地对许枳好,不该从来不告诉他亲人的界限,任由她放肆地依赖自己,最后得到她今天可以说是有违人伦的一番话。 看见妹妹眼眶里晶莹的泪水,许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强扯出个笑,尽量温柔地开口:“可是……兄妹之间是不能在一起的。” “许许,你还小,只是太依赖哥哥了。” 许榆忽视心里加强的刺痛感,继续说着:“你不懂,这叫做乱伦。” “等你长大,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就懂了。” 许枳茫然看着背影透露出几分慌乱的哥哥,听见他没有控制好力度,关上门发出“砰”的声音,这座房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看着被雨水浸湿出深块的蓝色窗帘,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感到自己仿佛也被今天这场大雨洇湿。她无法再待在房间里,迟来的难堪冲上心头,让她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许枳回了自己的房间,胡乱翻着姐姐留下的本子,寻找不可能出现的答案。 - 许榆心很乱,乱到他根本没有思考就逃出了房间,逃出家。等大门和上发出的响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时,他已经留下许枳一个人在房间里,却无法再回去。 外面还在下雨,他没有带伞。 他胡乱走着,雨水落在他身上,模糊他的视线,让他分不清自己流没流泪。 回顾着从那个夏天遇到许枳后发生的一切。 第一次牵妹妹的手,第一次心疼妹妹,第一次收到妹妹的礼物,第一次安慰她甚至在被窝里哄她入睡。 其实他和许枳是久别重逢,在许枳记忆的空白区里,许榆早就见过她。那时的许榆第一次回老家,爷爷奶奶揽着他乖孙喊个不停,他却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被许棣棠抱着的小女孩。 相比许棣棠警惕又露出明晃晃不喜的目光,许枳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孩,片刻后露出开心的笑容,伸出手要眼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孩抱她。 唐红鹃连忙走过来,匆匆开口:“这是你妹妹,许枳,还有你姐姐,许棣棠。” 许榆眼睛扫了许棣棠一眼,看着她称得上厌恶的神色,皱着眉移开了眼,只将目光放在许枳身上。 唐红鹃却没和许棣棠说话的心思,伸出手想要抱许枳,却因许棣棠警惕的神色和许枳缩回的手,讪笑着收回自己的手。 一旁的许平川看到这一幕,一脸不喜地走过来,眼神不善地看着许棣棠:“你那是什么眼神?这是你妈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看仇人。” 然后就是循声赶来的奶奶对着许棣棠一顿臭骂。 许榆在原地沉默着拉了拉唐红鹃的袖子,说他想走了,这句话正好遂了唐红鹃的意,她并不想呆在这脏乱落后,连上个厕所都不方便的乡下,转身招呼起许平川说许榆要回家。 听到这,一边骂人一边找棍子的奶奶停住动作,过来泪眼婆娑地让他们在这歇一夜,又在唐红鹃坚定的语气中变成了哀叹着让许榆多回来看看爷爷奶奶。 许榆跟着回了家,可惜自己还没怎么看看妹妹。 其实他的心中一直有愧。对许棣棠,也对许枳。 他早就知道许棣棠的存在,出现在爸爸妈妈的口中。每每在他犯错或是没有认真努力时,他们就会一边打骂他一边哭着拿出那个在乡下的姐姐,告诉他——他们都是因为许榆,才让女儿留在平祁乡让他爷爷奶奶带。 他要付出比平常人加倍的努力,才能对得起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对他的付出。 在许榆那次回老家看到许棣棠的眼神之后,他就明白她从来都不是自愿留在平祁乡,只是别无选择,只能被桎梏。 许榆有时候会恨父母,恨他们明明如此区别对待,让一个人留在乡下得不到任何他们的关心,又让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责任和负担,却逼迫着他忏悔和承认,怀揣着两个人的期望和一个人的痛苦走上他们设想的路。 可他又不敢不满,因为他虽然承担了许平川和唐红鹃所有厚重的期望和要求,但也享受了所有他们的付出和爱。 如果他不满,许棣棠又会怎么想? 在迷茫和痛苦中,许榆终于成为许平川他们想要的样子——懂事听话,成绩优异。与同龄人大相径庭,别人在谈恋爱和叛逆期,他永远只有规规矩矩干那些该干的事。 于是在中考大捷过后,在许榆没有作业的大长假里,许平川同意了他暑假回老家避暑的请求,还对他买了部手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个儿子永远让他放心。 然后就是与许枳的重逢,他喜爱着妹妹,却无法放下心中芥蒂把许棣棠当成姐姐看待。 在许棣棠面前,许榆就感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许棣棠和许枳所有的苦难都由他造成。 15出走梦(下) ——事实也没错。 许棣棠离家出走的前一个晚上,她来到许榆的房间,第一次愿意和他好好谈话,虽然是因为她要借许榆的手机。 许榆自然是借给了她。就在许榆大致介绍了怎么用之后,许棣棠生疏地搜索自己想要的信息。 期间许榆尴尬地找着话题,出乎意料的是,许棣棠即使看着手机,回答许榆也毫不敷衍,甚至不带有半分个人情绪。 然后话题无可避免地走向了沉重。 “说实在,我很不喜欢你,但这不代表我恨你。” “虽然我曾经是恨过你的。” 说到这里许棣棠顿了顿,眼睛由屏幕转向正等她下文的许榆脸上。 “在我得出我名字的含义之后。许榆,你知不知道我名字里还有你的存在?” 许榆被问得一愣:“什么?” “许棣棠,不就是许平川和唐红鹃之间加了个弟弟吗。所以那时我最恨你了。”许棣棠自嘲笑笑。 “在那之前我最喜欢棣棠花,在那之后我看到它只会让我想到我的出生给他们带来的失落。 他们一直期待的都是弟弟,所以不管你有没有出现,什么时候出现,我这个姐姐,终究是得不到他们的喜爱,只能被他们扔在乡下。后面想通,渐渐告诉自己不是你的错,告诉自己别恨你。” 许榆不知作何回答,沉默地垂着头。 “许枳就是个意外,唐红鹃发现她的存在时已经成了型,只好生下来,落地后发现是个闺女又把她扔回了平祁乡。”许棣棠淡淡说起许枳,那时的许榆还不懂,说这些是让许榆在她离开后照顾许枳。 “她刚来的时候就像只瘦巴巴的小猴子。”许棣棠的眼神柔和,悠悠开口,“当时我就告诉自己,这是我的妹妹,和我同病相怜的妹妹。” “爷爷奶奶更不在意她,很多时候甚至忘了喂她吃食。她从小也最黏姐姐。我养着她,就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我给不了她好的,只能试着让她远离那些悲伤的那些沉重的。” 许棣棠搜完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谈话结束,她将手机归还给了许榆,手机上已经删完了搜索记录及浏览记录,许榆并不知道她究竟是要查找什么东西。 许榆一直很沉默,浓烈的情绪压在他心上,他开不了口。最后他掏出自己的零花钱,递给许棣棠,似乎这样就能减缓他的罪恶感。 许棣棠没有推脱,只是抽出整钱,将零钱还给许榆,她说:“我希望你不要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但我希望你愧疚,将对我的愧疚也放到许枳身上。” “好好照顾她。” 那是许榆见许棣棠的最后一面,到第二天他找到失魂落魄的许枳,才明白许棣棠最后一句的意思,也明白许棣棠借他手机的用途是什么。 从此以后,许榆对许枳的愧疚又加了一重——是不是昨天晚上他不给许棣棠手机搜信息,不给许棣棠那些钱,她就不会走,也就不会留下不受除自己和许棣棠以外任何人欢迎的许枳孤苦伶仃。 但是任何人都无法批判许棣棠,许榆不可以,许枳更不可以。 许榆一直守着所有的情绪和话语,如许棣棠所想的那样,小心翼翼地守护许枳。 直到那天控制不住心里的愁绪在阳台抽着烟,被许枳瞧见,他感到自己和许枳的依赖是相互的。 从妈妈肚子里带出的羁绊,从许棣棠离开之后剧烈显现出来,让人无法忽视。 每个安慰许枳的夜晚,又何尝不是在安慰他自己。他们拥抱着,就像是怀里藏着一团浸了泪水的幻梦,在血缘深处扎根。固执的他们妄图用体温烘干那些泪,那些血。 许榆淋着雨走到一家陌生的便利店门口。 “拿一包最便宜的烟,还有一个打火机。” 老板摸出许榆想要的烟,犹豫着问:“要不要再来把伞?这里有最便宜的伞,留个电话,钱可以后面再给。” 许榆摇摇头:“要烟就够了。” 老板看着许榆拿出的五十元一言难尽,给他找了零后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又是一个喜欢自虐的年轻人。 许榆走到一处无人的房檐下,用手挡着风点燃香烟。 叼在嘴里开始吞云吐雾。 其实他不喜欢抽烟也知道这不是好习惯。从上次被许枳撞见后,她隔三差五就会检查他有没有吸烟,他也再没抽过。 他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难受时忍不住咬一根在嘴里,被烟气呛得难受,才让他心里好受点。 和老板说的一样,他是有些自虐的行为在身上。 他在烟雨和烟雾中望见许枳。望见她站在黑夜中站在自己床前孤单的样子;望见她第一次初潮惊慌又依赖地看向自己的样子;望见她说要和自己在一起,要和哥哥变情侣的样子。 他转身又看见自己。看见每一次许枳依赖他时他的欢喜,每一次义正言辞要许枳注意界限背后的失落,每一次许枳真的不再只依靠他后的刺痛。 他觉得他和许枳一样,都在幽暗的岁月里把对方当成浮木,然后对这段关系生出了占有欲。但如何,这都理应跟爱情无关。 只是许枳年纪太小又太单纯,错把依赖当成爱。 可他是哥哥,他有义务制止一切不该发生的发生。 16茧 许枳和许榆开始冷战。 其实并非冷战,只是许枳不知道要和许榆说什么,许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许榆现在周末也不回家,许枳很难再见他一面,她也断断不会再去教室门口找他。 她只是偶尔望着隔壁空荡的房间,想着许榆是不是在躲着她。但眨眼间又收起了那份心思,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于是他们专心投入学习的激流中,看得许平川和唐红鹃直点头。 但其实许枳在许平川和唐红鹃欣慰的背后偷偷迷恋上了看书。 不是看与学习有关的书,而是看那些与学习无关就可以被称为“邪典”,被老师发现就会被收掉甚至报告给家长的书。 她不只看小说杂志,也看文学作品,除了坐在教室里看戴月的“珍藏”,就是泡在图书馆里不抬头地阅读。 疯狂地吸收他人的文字,许枳渐渐明白世俗人眼里的“伦理”为何物。 此时许枳正在天台上看着戴月借给她的伪骨科小说。戴月和成南一左一右挨着她身旁。 戴月负责讲解,成南负责插科打诨和装模作样的点评。 许枳看到最后脑子里只留下戴月的感慨——伪骨科的妙处就在这里,兄妹和恋人的关系纠葛交缠,剪不断理还乱。 她问:“什么是伪骨科?” 兴致勃勃的戴月先向她介绍了骨科的由来:“有一对兄妹相恋后被他们爸爸发现,然后哥哥就被他打断了腿,遂去德国骨科治疗,由此得名。” “骨科代表兄妹的不伦恋情,伪骨科则代表并不具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相恋。” 许枳点头,反复消化这一段话。 戴月摸头:“突然想起来许榆是你的哥哥对吧,你是不是会比较抵触这类型?好多有兄弟姐妹的都接受不了,不过我是独生子女倒是无法体会这种感受。” 许枳回神:“不会啊,他们又不会是我和许榆。” 是啊,因为许榆不会和她谈恋爱。 戴月的理解和她想说的殊途同归,摸着下巴说道:“确实。” 一旁的成南将许枳拉到一边。 “许枳,你可别听戴月给你科普些有的没的,她这个人不正经,会带坏你。” “嘿我这暴脾气,你说谁呢?” 戴月又和成南扭打起来,许枳哑然失笑上前将他们拉开。 “幼不幼稚?” 双方轻哼一声又站在许枳两侧不说话。 戴月从那次许枳给她巧克力,她给许枳杂志之后,就开始频繁找许枳说话。 当她发现许枳对恋爱方面一窍不通而且对青春杂志表现出极大兴趣后,拿出了她所有的珍藏和储备知识,以供许枳学习。 许枳也渐渐打开心扉,尝试接受并反馈她的接触。 就像下雨的那个星期六,看着在教学楼底将书包放在头上,犹豫着要不要就此冲进雨幕中的戴月,许枳拿出自己的伞递给她。 “你拿去用吧,后面再给我就是了。我等会还要去找我哥哥,我和他撑一把伞就够了。” 戴月感动地接过她的伞,像是得到了什么宝物一样,冲她抱了抱后,撑着许枳那把透明的伞走进雨幕中。 “再见!”戴月转过身来朝她挥手。 “再见。” 但结果却是许榆也把伞借给了别人,他也算着可以妹妹一起撑伞回家。他听到许枳也把伞借出去的时候,愣了一愣,然后露出欣慰的笑。 残留下来的只有零星几人,也是因为没有伞被困在楼下。许榆摸摸许枳的头,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头上,拉着她一起冲进雨线里。 然后……然后发生的就是许枳不想回忆的一切。 但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问出那个问题。如果说这种撕开粉饰太平的表象的感受是枪毙,那许榆慢慢疏远自己的过程就是凌迟。 在外人看来,许枳过得很不错。学习成绩稳步提升,社交方面也报了喜,一下从不受关注的阴郁小透明蜕变为受人侧目的忧郁少女。 她现在有了两个朋友,上课下课都有他们一起,也不会再被吴柳盯上。戴月和成南都话多,总是想着法跟她找话题,他俩也经常拌嘴不会冷场,校园生活比之前有趣得多。 不过许枳还是喜欢一个人独处,虽然一个人独处时心又空落落的,不自觉会想起哥哥发呆,但独处才能让她心静下来,回头看自己。 朋友……许枳细细品味这两个字。戴月和成南是真心把她当朋友,可她呢?她无法做到像他们对她那样,去对待他们。 许枳只是打开了自己的壳,可壳之下还有厚厚的茧包裹着她的心。 在这种无法平等的交往过程中,许枳总被疲惫和愧疚裹挟着。 如果他们有什么让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她绝对不会提出来,而是默默忍受,同样她也有不好的地方,却在他们提出来后,她一边羞愧又无可避免地想要逃避。 许枳很庆幸自己能够成为他们的朋友,她只是厌烦了敏感脆弱的自己,总想着调整着自己的形状来适应他们,从来没想过让他们接触到真正的自己。 这不公平,这对戴月和成南的真心不公平。 她向后躺去,压倒在床上,眼睛顺着光线和浮尘看向窗外。 也许那是她的下场。虚伪自私之人,终和至亲至爱之人背离。 17别扭 许榆又路过初叁八班门口。 高叁时间虽紧,学校却不让各科老师占据一周一节的体育课时间,强制要学生去操场活动。 许榆总是假装不经意地路过初叁八班,即使绕了一圈,即使高叁寸金寸光阴,他也坚持每周从这个班路过一两回。 许枳就在初叁八班,而许榆路过时,他们班要么在自习要么在课间。 他就远远地从窗口望着她,望着她和朋友聊天,望着她拧着眉或垂着眼看书,望着她下课枕着双臂补觉。 却担心妹妹发现自己。 许榆始终无法忘记许枳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让他担心自己的关心会不会引导妹妹产生错误的想法。 虽然他周末留在学校里是因为班级里的学习要求,但不得不承认他因此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应该消失一段时间,等妹妹长大就好,遇到更多的人,就会逐渐忘记与他的那段对话。 忘记过度的依赖和越界的想法。 许榆望着许枳扎着马尾的背影,心有些胀胀的难受,他把此归于哥哥对妹妹的担忧。 他移开眼,走向自己的教室。 没了他,她也在变好,他就放心。 _ 许枳没发现背后那道来回徘徊的视线。她最近抓紧了学习,为了和许平川的约定——要是她考上实验中学高中部实验班,他就给她买一个手机。 于是她最近对学习格外上心,甚至愿意主动去办公室问老师题。对此吴柳甚是欣慰。 又一次月考下来,许枳的成绩从普通班里脱颖而出,已经是班上第一名的许枳,终于考进年级前一百五。要是一直保持下去,按照实验中学的升学规则,她就可以保送进实验班。 吴柳很高兴,有一种与曾经带出年级第一不一样的高兴。 这份高兴维持到她晚自习在台上讲话:“我就说过,许枳这孩子,有一股韧劲。” “我曾经带过他的哥哥……” 可惜,几句话后,因许枳而得出的高兴被掩埋在许榆的光辉下,话题中心从为普通班争光的她转到吴柳曾经的得意门生——许榆。 因为他们的兄妹关系。 许枳无所谓地扣着手。她并不在意那些夸奖,她只要能进实验班得到手机就好。 对被掩盖在许榆的光芒下这件事,她并不意外,因为他实在太优秀了。优秀到她只考了年级前一百五十,吴柳由此提到的许榆却是年级第一。 许枳听着周围同学的惊呼声,并没有觉得与荣有焉,也没有觉得愤懑不平,她只是有种淡淡的无力感。 她拿着圆珠笔在本子上一下下划着圆圈,看着锐利的笔锋刺透纸面。 哥哥太优秀了怎么办? 她飘忽地想着。也许——也只有同样的年级前几名,同样被众星捧月的人,才能和他并肩而立,才能成为他的恋人。 大概是自己最近恋爱小说看多了,总喜欢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出乎许枳意料的是,下了晚自习后,却是更多的人来到她的面前,感叹着她的努力,而非惊讶她的哥哥多么厉害。 “许枳,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嘛?” “你的成绩提升的好快,能教教我吗?” “咱们不是听的同一堂课吗?你咋学得恁么好。” “你是不是报了校外补习班,一周168小时无休学习啊……” 吴柳这个前役实验班班主任也只是让八班的纪律跟实验班一样严格,在严肃的氛围下,依旧是怠惰的学风和青涩的任课教师,在前面四个实验班和两个重点班的威压下,许枳能考进年级前一百五属实不错。 而许枳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夸赞,看见他们眼中钦佩羡慕的光彩,感到头晕目眩。自己好像要被闪瞎了…… 这时成南过来开玩笑般让他们围松点别压得许枳喘不过气,戴月则是拿出个本子一边夸张的要许枳给她签名,一边帮她顺着背。 许枳缓过气来,却还是因这氛围红着脸。 “没事呀,你就把你想说的告诉我们就好了。”戴月鼓励地看着许枳。 事实上,许枳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主动举手回答问题,被老师点到也是两股颤颤地站起来,然后颇为结巴地回答完后,冷汗淋漓地趴在桌子上,等好久才缓过来。 她时常告诉自己,她的人生没那么多观众,却依然无法抑制自己人多时紧张的情绪。 此时面对这么多认真倾听的同学,许枳抬起头来,依旧磕巴着不知道说什么。 “就……就好好看书。” 许枳说完就羞红了脸,又开始恼起紧张和不会说话的自己,说了句废话,定要被他们嘲笑。 成南却带头鼓起了掌,然后初叁八班传出一波又一波的掌声。 路过的其他班同学不明觉厉,频频侧头往初叁八班班内看去。 人潮又如水般退去,许枳坐在桌子上,为了缓解自己尴尬,装作不经意地打开盖子喝了口水。 又被起哄了…… 她很庆幸班里的同学没有继续为难自己,也很感激成南和戴月帮自己解围。 同时也因刚才同学们的热情和鼓励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有那么优秀吗?配得上那么多人的称赞和掌声吗? 许枳还是决定,这样万众瞩目的事情实在不适合她,她还是做小透明最好。 戴月正想过来跟她说话时,突然门外有人喊着她的名字,说有人给她送东西来。 戴月让她先去拿东西,许枳歉意地点了点头就快步到前门去。 她出门时送东西的人已经离去,喊她名字的人说那个人有急事,刚刚看到他们班好像在庆祝什么,就匆匆把东西放下后走了。 那个人说他是许枳的哥哥,这是送给许枳的礼物。 许枳回到座位上拆开包着礼带的盒子,里面躺着一只小巧精美的石英手表。 旁边还有张纸条——庆祝妹妹大进步(∩▽∩)你是哥哥的骄傲 许枳瞬间湿了眼眶,原来哥哥一直在关注自己。 许枳想起两年前她给他买的五元塑料手表,回凉县后就没见他戴过,其实她闷闷不乐了好久。 直到后面,有次晚上和许榆一起睡觉,睡意朦胧时问出这个问题,许榆给她看了抽屉里被保存的好好的廉价手表,才解开了她的心结。 其实当年她存着想要用礼物讨好哥哥,或许他就能多喜欢自己几分,就不会离开的心思,将许棣棠留给自己的钱尽数拿去给许榆买礼物。 而现在,又一只表出现在他们关系正凝结的时候,许枳想起当年的初心,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所求过多太任性。 可是他到底要怎么才不会离开自己? 一个被她反复逃避的话题浮出水面——自己想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到底是不是由过度依赖产生的错觉? 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究竟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两个人毫无间隙地相濡以沫。 18冬 高叁年级只放了过年那七天的假,其他时间都得留在学校里补课。 许平川本来是想回老家过年,却因为许榆放假的时候客车都已经停运,只好作罢,一家又留在县城里过年。 于是这一年,注定只有爷爷奶奶那两口子守着老宅度过一个空荡荡的新年。 回想起记忆中爷爷奶奶的样子。许枳不怀好意地揣测,没人供那老俩口使唤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后悔逼走自己的大孙女。 许枳很久都没有和许榆好好说一句话,而长久的分别就会导致重逢时无法如以前那般亲密,更别说他们在分开前爆发了一场不算小的矛盾。 在许枳回来之前,她将那只石英手表放在柜子深处,然后若无其事地出门和唐红鹃迎接久未归家的许榆。 相比唐红鹃的热泪盈眶,许枳的反应要冷淡得多, 她站在唐红鹃身旁,乖乖喊了一声“哥哥”,然后在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瘦了。 可以目视的高叁的劳累,让许枳第一次后悔起自己的偏执。她决定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去打扰许榆,等他们考试结束后,再静下心来好好聊聊。 结果就是第二天就要回学校的许榆复杂地望着许枳走进房间的背影,想起这一周以来,她与从前的不同,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 会温声喊哥哥,会给哥哥递牛奶,会冲他甜甜地笑。不会呐喊着不要和哥哥分开,不会说着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不会在夜晚钻进哥哥的被窝,因为梦魇抱住他或因为疼痛握住他的手掌。 一切都向很好的方向发展,仿佛他们是世间正常普通的一对兄妹,相亲相爱,永不可能产生罔顾人伦的想法。 在家的最后一个夜晚,许榆失眠了。 他竭力忽视内心的失落与痛楚,想让自己入睡,可脑海中却不断出现这几年里许枳的模样。 一整夜没睡着。 他看透自己,原来自己竟是那样的人,希望妹妹不要超过兄妹的界线,又卑劣地期待妹妹在这个界线内最大程度地依赖自己。 第二天他揣着疲惫和混乱离开坐上公交车,脑海里回放临走前的许枳,乖巧又沉默。 她说:“哥哥加油,我相信你。” 许榆总觉得她透露出一种冷漠。 他在座位上捂住自己因一夜没睡而隐隐作痛的头,自嘲地对自己说——不过是落差感罢了。 即使他总觉得刚才妹妹应该冲上来,抱住他流着泪说不要和他再分开那么久。熬了一宿的理智仍旧告诉自己——如果这能让许枳的思想回到正轨上,这样又有什么不可以。 一切都是他的错,妹妹只是什么都不懂,活该他难受。 - 许枳等许榆走后才拿出那只手表,将它郑重地戴回手腕上,告诉自己以后要做一个省心的妹妹。 至少,在她懂得什么是爱之前,不能让自己飘忽不定的想法给哥哥造成困扰。 不要那么任性,没人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就算是哥哥也不例外。 给自己鼓把劲吧,许枳想想如果考进实验班就能到手的手机,拿出练习册开始刷题。 也许和许榆一样拥有那块小小的手机,她就能明白许多他口中的东西。 许枳咬着笔头思索着眼前这道题的写法。桌前的窗户大开,冬日温柔的风和暖阳轻轻落在她身上。 风也拂过一旁的粉红色笔记本,吹开最新那一页。 带着未干的墨迹: “ 你燃烧,我陪你焚成灰烬。你熄灭,我陪你低落尘埃。你出生,我陪你徒步人海。你沉默,我陪你一言不发。你欢笑,我陪你山呼海啸。你衰老,我陪你满目疮痍。你逃避,我陪你隐入夜晚。你离开,我只能等待。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 你离开,我只能等待。 19第三个春天 那辆摇晃的客车载着许棣棠走向未知的道路,走出第零个夏天。 从布满生命皮屑的夏天逃出,意味着从此以后开始的新生活。 许枳从平祁乡到凉县,离开爷爷奶奶去到爸爸妈妈身旁。 许棣棠逃脱代表着落败和抛弃的老宅,奔向新的一切。 许榆有了妹妹,他在被依赖过程中开始依赖,找到迷失的自己。 然后,来到了第叁个春天。 - 自百日誓师上高叁学子边跑过搭建的龙门边一声声宣誓要血战一百天起,高叁年级的时间越压越紧,食堂和操场都能看到拿着单词本在背的学生。 许枳在誓师那天,靠着操场边的栏杆,远远望着作为领誓人的许榆,清冽的声音此刻声嘶力竭,像是要燃烧起自己所有的生命,奔向六月的刑场。 然后就没见过他。 越靠近六月,学校里的氛围越紧张。 已到五月中旬。 凉县的中考时间在高考的后几天。许枳被高叁全面戒严的状态感染,虽然自己将要面对的那场考试已经不太重要,但也跟着他们投入到毕业季的氛围来。 许枳这学期的成绩四平八稳,好的科目好得稳定,差的学科也翻不起浪花来,基本都擦了边进了年级前一百五。 在实验中学的升学机制下,她这学期的成绩已经足够保送进实验班。于是在五月中旬的家长会上,唐红鹃将一千块交给老师,她的中升高也就尘埃落定。 初叁八班,除了许枳外没有人能够保送进实验班。于是唐红鹃孤零零地上台,嘴角却是压不住的上扬。 许枳不去看唐红鹃,毕竟知道台上的女人并非为她骄傲而笑,而是因为此刻八班内其他人的万众瞩目。学生和家长无不艳羡地盯着她,让她很有面子。 是之前在给许榆开家长会时都没有享受过的,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即使许榆和许枳的成绩云泥之别。 许枳听着吴柳夸赞唐红鹃教导有方后唐红鹃笑着说哪有哪有的声音,撑着头想:手机的事总该有着落了吧。 其实所谓的“保送”,也不过是想要将成绩好的学生留在本校罢了。 许枳转过头望向后排的戴月和成南,戴月朝她笑着,眼里满是为朋友的开心,成南则是垮着肩膀趴在桌子上,看上去闷闷不乐。 戴月的成绩比成南好一些,却也难以考上实验班。如果发挥的好的话,她应该可以去重点班,成南则是能顺利上实验中学的高中就谢天谢地了。 许枳突然生出些惆怅,下学期很大概率不会再有人下课来邀请她一起上厕所,不会有人在她耳旁拌嘴。 将要到来的离别让许枳生出留念之意。 也许她还没真正做到敞开心扉,却已经把戴月和成南看作特别的人,而不单单是“同学”两个字能概括的。 她想起哥哥送她手表的那个晚上。 当时戴月有话想跟她说,却被意料之外的礼物打断。她后面回来,发现要跟她说话的又多了一个人——成南。 他们约定好晚上放学后,一起去操场压马路。 成南自认嘴笨,在前面拍打着路灯下的蚊虫给两个少女开路。戴月挽着许枳,轻柔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说着最温柔的话。 “你要尝试嘛,尝试接受别人称赞和善意。” “真的是夸赞和善意吗?为什么我总觉得是嘲弄和奚落。” 当有人在她成功时说话,她会羞愧自己是不是太自衿,让别人看不下去,嘲弄她;当有人在她失败时说话,她更是恨不得躲进石头缝里,捂住自己的耳朵,将自己隔出单独的世界来,不听那些全被她归为奚落的声音。 “说到底,你还是不够自信。”戴月握住许枳的手,缓缓举起,“你不相信别人,其实是不相信自己。你害怕受伤,也害怕伤害别人,所以你懦弱。” 许枳沉默。她有什么值得自信的地方,送小到大都是透明人,而在平祁乡有伶俐能干的许棣棠,在县城有聪明又受欢迎的许榆,她永远是他们的尾巴,永远自惭形秽。 尾巴,紧紧跟随着,却永远在后面。她有时甚至觉得这样普通又内向的自己怎么会是他们的妹妹?她不配得到他们的照顾和偏爱,一切只是那层血缘关系占了近水楼台。 许棣棠的抛弃是她灵魂里的一根刺。如果她能干一点,帮姐姐分担家务,不让她那么累,如果她能干一点,分走爷爷奶奶的关注,让那些打骂也像死水般落在她身上……许棣棠或许就愿意与她一起面对,而不是以保护者的姿态抗下所有。或许,那样她能够带她一起走。 “许枳呀,你要自信起来,你看,是我们班里唯一一个保送进实验班的,长得漂亮可爱还温柔善良。”戴月用脸贴在许枳的手上,认真盯着像失了魂一样的许枳。 “像我和成南这样喜欢你的人有很多,试着去接受这个世界,好吗?” 成南听到这话羞红了脸:“对,像我……我和戴月这样喜欢你……的人有很多。” 许枳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仿佛看到两颗晶莹的心乘舟泛海,拖出她沉溺的思绪。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纷飞的画面。有成南努力和沉默寡言的她侃侃而谈的模样,有戴月手捏杂志期待着她收下的身影,有许榆对她说她终要有知心朋友时的苦笑。 似乎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迈出包裹着偏执又懦弱的自己的茧。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许枳艰涩开口。 “首先呢,你可以试着多与朋友交流,你的喜怒哀乐不要闷在心里,我就是你可以依靠的肩膀。”戴月用手指去戳许枳下落的嘴角。 “但我绝不是要你去迎合任何一个人,甚至不要去迎合让你不舒服的自以为是的善意。”戴月顿了顿。 “包括和我与成南的相处。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于你,你要选择自己最舒服的方式,而不是在意别人的想法,那样太累了。 许枳呀,如果你可以做个刺猬就好了,偏偏你宁愿把尖刺都戳向自己也不想伤害到他人,尽管有时候刺痛你的东西只是你自以为是替别人着想的‘让步’。” 戴月抱住许枳,将头靠在许枳的肩上。 “不用太刻意,只要让自己每天都多快乐一点,那样就很好。” 有人告诉她—— 你要做想做的,说想说的,拒绝想拒绝的,接受想接受的,可以独自蜷缩在角落里舔舐受伤的心灵,也可以和朋友肆意哭泣。不要内耗,所有的人和事都应该为你自己的感受让步。 宁愿做刺猬,也不要做豪猪。 许枳记得那天晚上,在路灯下,他们仨就那样站在跑道上。她回拥戴月,忍不住流泪,一旁的成南默默地听着,手仍挥动着帮她们驱赶蚊虫,眼睛却盯着许枳在灯光下闪烁的泪花。 她也记得是那天晚上,第一次被“朋友”的温度,灼烧到流泪。 20“第一次牵手” 彼此相爱的人,如朋友、情人,都知道爱不是一闪即逝的,而是为了最终的相互认识与和解而在黑暗中进行的长期而痛苦的斗争。 ——加缪 实验中学的高叁和初叁拍毕业照的时间在同一天。 知道这个消息后,许久没见过许榆的许枳就算着那一天去看看他。 接近五月末,操场上散落着以班级为单位的群群学生,站在架子上拍着合照。欢歌笑语冲破沉闷已久的氛围,穿着同样蓝白色短袖的少年们不再压抑自己的兴奋,生疏地打扮自己,希望给青春留下最美的回忆。 拍完合照后,还有人私下用相机和自己特别的人拍着单独的合照。许枳受到启发,拉着戴月和成南,去高叁拍照那边找到许榆。让有相机的同学给他们也拍一张。 许枳站在中间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就努力扬起嘴角让自己笑起来,戴月从身后揽住她,头从一旁探出来笑得灿烂。 成南站在许枳的右边,他肩膀上披着校服外套,龇着大牙比着耶。 而被拉过来的许榆依旧一丝不苟,蓝白色的校服短袖干干净净,黑色的裤腿笔直,他站在许枳左侧望着镜头微笑。 “叁、二、一。” 随着快门摁下,许枳眼疾手快拉住了许榆垂在身旁的手。许榆内心惊颤,面上却微笑不改。动作比理智更快,手下意识回握住许枳。 一瞬间,许枳世界里只剩下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像是定时炸弹的倒计时,搅动着她敏感的神经。 许榆感到自己手臂蹭过许枳腰侧被晒得微微发烫的棉布褶皱,听着周围人的嬉闹声,仿佛那些目光都落在他和妹妹相连的手上,审判着他们的行为,懊悔自己的冲动,故作镇静,却红了耳尖。 却交缠得越发紧密。 没人其他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都以为本来兄妹俩的手就是牵在一起。 照完后,成南和戴月正在相机旁欣赏照片,许枳则定定地看着许榆。 他又高了,现在自己的头顶只都够不着他下巴。那么高,刚才拉他手的时候,平着过去差点没找到。 也瘦了,或许是因为学习的疲惫。这让他看起来轮廓分明,脱了稚气,站在那里自成一道风景。 “哥哥,高考加油。”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打在操场的少男少女身上,颇具青春意气,蓝白色的短袖被微风刮出的弧度,和他们脸上的笑容很相配。 许榆低头看着妹妹在阳光下根根分明的黑发,感受手指未散尽的温度,突然很想像以前一样摸上去,用指腹摩挲妹妹头顶的发旋。 “你也是。”许榆点点头,将视线从许枳身上移开。 随意寒暄几句之后,许榆就匆匆随提前拍完照的高叁离开了操场。许枳定定望着许榆的背影,又在戴月的呼喊下若无其事回到人群中。 许榆到最后都没顺着自己的心思摸到那个发旋。 或许是想到自己刚刚下意识回握住妹妹的手,让他们实在太近,仿佛用尽了今天二人接触的额度,无法超出无法透支。 其实说他们是因为兄妹之间关系好这样做,也没人会反驳,可他就是因此心乱乱的。 从许枳无意识地抛出那个打破界线的问题开始,许榆就无法再心安理得做起以前那些甚至已经成为习惯的动作,无法再将许枳单纯当亲人看待。 一遍又一遍想着该如何纠正妹妹的思想,其实是在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妹妹说过想和他谈恋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意识到曾经不安地躲在他身后的妹妹,已经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在日后亦会风姿绰约、成熟独立。 高叁生回到教室又立马投入紧张的学习中。 许榆捏着笔,心里却不自禁回想起妹妹左手的触感。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和妹妹好好亲近过了吧,再一次牵手,好像是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 软软的小小的,应该是天气热的原因,手心有点细汗,捏住的时候就湿湿的,温度和湿度都随着手心传过来。像是捏在他心上一样。 越不想回想,那只手就越清晰,好像他能在脑海勾出那只手与他十指相扣的模样,葱白纤纤指,时而被他的手掌包裹住,时而又跳出画面来捏住他的情绪。 等到下课铃声响起,惊起痴梦中人。许榆的手紧捏住笔,指节泛白,他脸色铁青地发现自己竟然一节课都在回想自己和妹妹牵手的滋味。 那太不妙了……正常的哥哥能几十分钟都在回味和妹妹牵手吗? 许榆告诉自己都是因为太久没见许枳,突然相见十分怀念,再加上自己一直记挂许枳说的那些话,潜意识引导了自己,才导致错误的发生。 但无论如何解释,事实都摆在那里,无法辩驳它的发生。 一瞬间,之前那些被自己定义为只是妹妹不再依赖自己所导致的失落和刺痛也变得难堪起来。 这样的他还怎么义正言辞地去教育许枳?许枳可以说是年级小不懂事,那他呢? 许榆无力地松开手,笔掉落桌上的声音涌入嘈杂的教室,并不惹人注目。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错了,他被理智与情感冲击得无法不迷茫。 - 回到教室后,许枳还因为这一次牵手心神不宁,明明他们之前也时常牵手,甚至比这次还要长得多。 曾经总一起牵手赶公交,一起牵手躲雨,只是那些都被自己的越界打破了。 但这一次的牵手让她心里咕嘟咕嘟冒起泡泡,又像是久旱逢甘霖,一瞬间把喜悦都迸发出来。毕竟,好久都没见过哥哥了,就连牵手,那也是半年前的事。 她只敢在快门按下的前一刻,才敢握住他的手,做好他冷淡地将手收回去的准备,只期望至少能留下这么一张照片,却没想到哥哥会回握自己,然后越牵越紧,直至十指相扣。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拍完照之后,两只手又贴回主人身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许榆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是可怜,或许是想念。虽然许榆不喜欢许枳说出超出兄妹界限的话,但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他重要的妹妹。 但许枳知道,如果自己安安心心做他的妹妹,他们或许还能平淡地拉很多次手,但这一次握手,就已让她无法回头。 看书时看到爱情的话题也想到许榆,可以告诉自己是思虑过度,但牵手时的悸动却无法掩饰,与和成南牵手、和戴月牵手、和其他所有人牵手的感觉都不同的一种悸动。 明晃晃的心跳像是定时炸弹的倒计时,计数归于零的一刹那,从绑着危险告示的礼盒里涌出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多巴胺。 好想再和他十指相扣。紧紧握着对方,交换着体温,像是要融化双方的血与肉。 许枳突然想起一句话,她掏出那个粉红色笔记本。 时隔四个月,她才终于明白。在以“你离开,我只能等待”为结尾的那段话后,许枳认真写下—— 卡夫卡说:“战争中你流尽鲜血,和平中你寸步难行。” 此刻,我宁愿流尽鲜血,也不要寸步难行。 21怅 最后一堂考试结束,许枳没有接受戴月去逛街的邀请,她压抑着内心的紧张,赶往梧桐路口等待511班公交车。 或许是因为今天只有中考生会来学校进行考试,等公交车的人和以往比起来并不算多,再加上许枳出来的比较早,很顺利地站在了等车队伍的前排。 好在并没有等多久,511路公交车就赶来梧桐路口,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人。 许枳踏上车,坐在了一个熟悉的靠窗位置上。 是那次和许榆一起回家坐过的座位,当时她坐在靠边的地方,说许榆是老爷爷步子,许榆坐在靠窗的地方,嘲笑她适合去菜市场抢鸡蛋。 这次她坐在许榆当时坐过的位子,而旁边的座位上空空荡荡,等待着她不知姓名的人。 往事一幕幕回忆起来,好像停留在昨天,未曾改变。 但她记得,就发生下一个周末,冒着雨一起回家的周六,一次无可挽回的谈话。明明只是几句话而已,为何会发生成最后那样? 没有再一起回家过,无法像以前那样亲密,甚至没有再好好说过话,许榆有意无意地避着她,许枳也因为不想影响到哥哥的学习而假装之前所有事都没发生过,维持着普通兄妹的假象,就连那次谈话前的所有特殊回忆也不见了一样。 她想,这样哥哥应该能放心些,不再为这个妹妹头疼,就能更好的休息,更好的备考。 许枳学着那天的哥哥那样,撑着头看着窗外,看着窗户上的倒影,随着流逝的景色模糊成了哥哥的样子。 但现在呢?哥哥毕业了,中考也已结束,她回想着拍毕业照那天,手不自觉隔着衣服抚上心脏的位置。 她等不急回到家里,告诉他自己的感受,然后让他自己分辨,这到底是错觉,还是心动。 她怕来不及,她怕他走太快。 她也没想好未来该怎么办,但她怕等她真正长大,许榆已经完完全全离开她的身边。 至少让他看见自己,而不是永远变成他的尾巴,所有想要陪在他身边的想法,都在眼里变成尾巴不愿被割舍的依赖。 她怕许榆被时间的巨浪卷走,去到不知天南海北的大学,从她身边一走了之。 至少她要请他等等,不管以何种方式。 许枳决定和自己赌一把。 赌赢了,永远在一起;赌输了,兄妹也做不成。 到了目的地,许枳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想着许榆可能就在家里等着自己,就无法静下心来。 许枳缓缓打开门把手,瞧见门内却没有一个人。 她呆楞在原地,缓慢眨了眨眼。 人……人呢? 就算哥哥不在,许平川他们也该在的吧? 许枳将书包放回自己房间后,在各个房间里四处转悠,但都没有人,许榆的书包和行李甚至都还放在床边,没有收纳好。 她最后转到客厅,才瞅到一旁的餐桌上有个盒子,上面似乎还贴着一张纸条。 许枳连忙走过去,发现是一个手机盒子和唐红鹃留下的字迹。 “小枳,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回老家去了。妈妈答应你的手机在盒子里,电话卡已经插在里面,存了我和你爸还有你哥的电话号码。你回来了就先给我们打个电话吧。” 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回平祁乡? 许枳心里疑惑着拿起手机打量。 她分不清手机的牌子和性能什么的,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手机是粉色的,她很喜欢。自从许棣棠给她留了个粉红色的本子开始,她就很喜欢这类的颜色。 学着哥哥以往玩手机的样子,许枳长摁开机键,心里满是新奇和激动地看着手机从黑到亮的过程,然后打开通讯录,看着已经被存进的“联系人哥哥” 好开心啊……以后不仅可以在网上查东西,还可以经常和哥哥在手机上聊天打电话,即使哥哥去了外地读大学也没关系,她可以天天给他分享日常! 许枳开心得冒泡泡,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抱着亲一口。 等兴奋劲过了,许枳想起纸条上喊自己给他们打个电话。 她看着通讯录里的三个人犯了难。既然没有喊自己一定要打给谁,只要打给他们三个其中一个就…… 许枳最后还是拨通了许榆的电话。 她感到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手机呼号的画面,听着传来的嘟嘟声,深吸一口气。 好在没多久,对面就接通了电话。 “喂,是妹妹吗?”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许枳感到自己才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期待着哥哥要给自己说什么。 “你快回来吧,爷爷他……不太好。”许榆声音放得更低,许枳才听出失真背后的疲惫和沙哑。 一瞬间,许枳感到自己的情绪都被冻结,欣喜和紧张都被腰斩,喷出的血液都溅向现实。 她拿着手机的手越攥越紧却毫不察觉。 恍惚间,许枳看到彩色的世界仿佛又开始褪色,回到它原本灰白斑驳的样子。 “……你还好吗?” 许枳听见自己呐呐着,哑着声音回了句“好”。 “我会的。” 挂断电话,许枳呆愣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22回乡 距许枳上次坐在凉县与平祁乡往返的客车,已经是叁年前。 当时晕车的她靠在唐红鹃的腿上沉沉睡去,其实除了才出乡时见到的两岸青山和下车时凉县那临河的街道,其他的她都没记住。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到客车站,绕了一圈没看到卖车票的地方。恰好看到一辆车前面挂着平祁的牌子,她犹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上前问一句嘴里叼着烟的司机:“这是去平祁乡的车吧?” 司机不耐烦地点点头:“前面挂了牌子,瞎?” 许枳尴尬地哦了一声,本来还想问怎么收费的,但看着司机在烟雾中仍然可见皱起的眉,她选择坐到后面去,看车上的其他人怎么做。 不过这样一来,就不能睡觉了,得保持清醒,以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收费。 等人坐满后,老旧的客车缓缓启动,依旧是许枳记忆中那轰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 而一旁几个挑着烟杆的老人开始聊天。 在发动机的轰鸣下,他们一边吸着旱烟,一边扯着嗓子大声说话,时不时放下烟干剧烈地咳嗽起来,嗓子像是往外漏气的破旧风箱。 时隔叁年,许枳再次见到老烟杆,这东西她并不陌生,在初中以前,她时常看见它出现在爷爷的手里陪他一起吞云吐雾。 爷爷…… 许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她的心没有悲伤的情绪,却感觉空落落的,像是情绪都被锁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许榆的意思,是想让她回去最后看一眼他,毕竟,是她的爷爷。 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突然,许枳不太能理解正要发生的一切,这对她来说完全陌生。 如果,爷爷死了呢?她又会不会悲伤? 在她听到许榆说的话后,她只是觉得所有情绪都突然失去,她好像回到了那种虚无迷茫的状态。像是过山车一样,满载着她的兴奋与紧张,然后直直掉落,粉身碎骨。 却没有悲伤的感觉。 许枳望着窗外渐渐消逝的景色,久违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头晕、胸闷、想吐。 但这次,只能她一个人承受,睁开双眼面对眼前的一切,不可逃避,也无人倚靠。 等到许枳下车时,手心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掐痕,这是她用疼痛对抗痛苦的残留。 迷茫地望着陌生又熟悉的街景。 依旧是记忆里满是灰尘与泥土的街角,存活下来的那些商店的招牌比几年前的更旧。 除此之外,许枳无法看出其他的变化。 她由乡道走向乡间小道,沿着熟悉的道路回到老家。 许枳深吸口气,走过水泥院子,跨过门槛,来到沉默的房间。 “我回来了,爷爷。”许枳轻声开口,望着眼前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爷爷。 充斥着刺鼻气味的房间里,他侧躺在床上,露出右耳位置流着脓血的肉瘤。而肉瘤中间凹陷的地方是他的耳朵,被烂肉包围着。 在肿瘤的压迫下,爷爷的眼睛和嘴都已经错位,被拉扯着变了形,右耳也完全失聪。 在许平川旁边贴近他耳朵一句大声的“爸,许枳回来看您了”,他才睁开眼。 此时,他浑浊的眼珠在细长的眼缝里缓慢移动着望向许枳,歪斜的嘴流出涎液,强行拉扯着嘴角,含糊不清地吐出:“孙女儿……” 然后像是毫无力气般闭上了眼,仅剩下微弱的呼吸和颤动表明他还未死去。 昏暗的灯光下,地上是装着脏水的铜盆,上面挂着染血的布条,床旁边站着抹着眼泪的奶奶和沉默不语的许平川。 许平川放低声音,对许枳说:“你爷爷累了,下次再看他吧。” 许枳没有说话,跟着许平川出了房间。 她和许平川相处时一向不知道该说什么,许平川先开了口:“你也好久没回来了吧,找去哪看就去哪看看吧。” “好。”许枳点点头,望着许平川远去的身影,却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许榆的房间。 果然,许榆正坐在自己的床上。 许枳看着他专注地看着手机的样子,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先离开,倒是许榆先发现了她。 “许许?你回来了?”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这里来吧。” 好久没见,哥哥还是这么温柔。 许枳坐在床上,指尖划过被子,熟悉的布料,让她想起小时候和许榆相拥而眠的一个个夜晚。 “爷爷他……什么时候……”许枳忍不住开口。 “有一段时间了。”许榆放下手机,手也撑到床上,“还记得爸爸妈妈没回来的那个周末吗?” “是……我们淋着雨回家,他们留钱让我们自己吃饭的那个周六?” “对……” 空气凝固了一瞬,许枳不知道许榆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想起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他们说过的话。 许榆低声开口:“我也是后面才知道,那天他们是带爷爷去医院检查。” “……什么病因?” 许榆敲了敲自己耳朵的位置:“这里面,恶性肿瘤。也就是,癌症。” 许枳之前只听说过癌症的可怕,可现在,切切实实降临在她身旁。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那个房间里的恶臭,闭上眼就能回想起脓血与烂肉。 “当时还只是一个小鼓包,没人想到后面越长越大,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为了不影响我们考试,就没打算在考试结束前告诉我们爷爷生病的事。” 许枳的手抓着床单,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一样说不出话。 许榆看着眼前的妹妹,心里也是一阵难受。他知道,即使爷爷奶奶从小对许枳算不上好,但她与他们生活了十二年,其中的感情不是他能够比得上的。 他安抚地拍着许枳的背,感到此刻说什么都话很无力。 许枳像是被许榆拍在背上的手打开了情绪的阀,爷爷气若游丝喊着孙女的画面又出现在她脑海之中。 许枳努力压抑着自己哭泣的声音,哽咽着趴在许榆的怀里。 许榆感受妹妹的温度和气息,僵了一瞬,选择将许枳抱在怀里,用温柔和陪伴安抚她的悲伤。 他们相拥着,除了眼泪,没人发声。 23别绪 白天时会给爷爷输葡萄糖,夜晚则会安排人守在他床旁,防止死亡悄无声息地降临。 今天白天许枳守着爷爷的输液瓶,夜晚则是许榆守夜。 唐红鹃此刻在厨房煮饭,许平川则是去看奶奶说的下雨天会漏水的房屋某处。 此刻房间里只有她和爷爷两人,一个坐在木板凳上,一个依旧侧躺在床上,手掌插进输液的针管。 许枳沉默地望着输液瓶一滴滴漏下,顺着针管流进爷爷的体内。 她很清楚,这不过是在吊着一口气罢了。很有可能,下一秒,他就会停止呼吸,永远离开。 这几天,许枳再也生不起玩手机的心思,晚上总是突然惊醒,怕听到爷爷离世的消息。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刺下,提心吊胆。 她看着爷爷变形的脸,感到一阵陌生与难受,但又不得不看,以确认他还有微弱的呼吸。 看着爷爷紧闭的双眼,许枳观察着周围应该没有人会经过,掏出她的新手机,找到了“相机”。 偷偷举起它对着爷爷。许枳抿着唇,还是按下了拍摄键。 她看着相片里凝固的瞬间,悲凉地摸上去,不禁想到这可能是她以后唯一用来思念他的载体。 相片里变形的脸与脑海里浮现出的他挑着烟杆的样子大相径庭,那时一切都还好,没有那个惹人生厌的脓疮。旷日经年,是否自己也会忘记他本来的模样? 然后又放下手机,继续坐在那里,除了在输液瓶和他脸上来回游走的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下,静止的一切像幅褪了色的油画。 吃完饭后,已将近下午七点钟,许榆就接替了许枳,守在爷爷床边。 许枳早早就上了床。 这个房子,这个房间,占据了她的十二年,大多数是悲伤的回忆,就连那少有的快乐,背后都是铺天盖地的悲怆。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爷爷奶奶没有什么感情,他们常常都是对双方都视而不见,好像唯一的联系是许棣棠一般。 可现在,面对那个床铺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她却无法说出绝情的话语,甚至她觉得,原来自己对他们也是有亲情的。 曾经她忽视的回忆都涌了上来。 小时候,会做木工的爷爷,用藤条和木板,在两棵树间做成秋千,她就坐在上面,许棣棠在后面推着她。 她过生日时,奶奶也会给她两块钱让她自己买零食,然后给她煮鸡蛋就当庆生。 甚至某一天破天荒早起的她,陪着爷爷一起去放牛的画面,也出现在她脑海中。铃声、牛哞、还有骑在牛背上的她和在前面牵着牛的爷爷。 虽然那些称得上温情的回忆屈指可数,但在意识到这些都将永远地成为回忆之后,曾经因他漠视自己、他在奶奶打骂许棣棠时选择沉默而产生的怨恨都渐渐透明起来,在背后逐渐清晰的是那个总是早起晚睡,总是一年四季不停止劳动,最后却不得善终的小老头。 到底是因为无法分割的血缘,还是陪伴产生的感情,亦或是怜悯。 许枳搞不懂,她只知道心里闷闷的难受。 睡不着,索性不睡了吧。于是她决定去陪着许榆守夜。 爷爷最喜欢的应该是哥哥,只可惜他从小到大根本就没回过几次老家。 也不知道哥哥……心里是什么感觉。 许枳轻轻推开门,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她看向独坐着的许榆,悄声向他走过去。 以防吓到他,许枳先轻轻拍了拍哥哥的肩,才在他往旁边挪了挪后,坐到了板凳的另一侧。 许榆看到身上还穿着睡衣的许枳,面上流露出惊讶,做出“你不去睡觉吗”的口型。 许枳摇摇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回以他“睡不着,陪你”。 许榆点点头,又回过脸去盯着爷爷。 在极端的沉默中,许枳转头望着哥哥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满是不真实,她突然想起在接到那个电话前想要说的话,可显然现在并不适合。 许榆感到妹妹的视线,却装作没察觉到那样依旧没有移动过目光,只觉得心里有点乱。好在许枳只看了一会儿就转过头去,陪他一起看着爷爷。 或许现在如许平川所说的那般,正是看一眼少一眼的时候,让许枳越看越想流泪。 其实人生在世,谁不是看一眼少一眼呢?只是到最后一刻才明白这个道理。 第一次切身实地地面对人的离去,许枳年轻的心里充满了伤悲。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爷爷劳苦了一辈子,偏爱了近二十年的孙子没回去同他亲近几回,却又因他的偏爱,导致养大的孙女一个又一个地远去。 甚至现在都不知许棣棠身在何方。姐姐她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时突然感到难过?永远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她爷爷的生命正在消亡的路上。 许枳脑袋越想越乱,她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一旁的许榆注意到她的动作,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靠着自己睡觉。 毕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睡不着的妹妹只要在哥哥身旁,就会睡得香甜。 许枳愣了愣,还是将自己的头靠过去,闻着熟悉的洗衣液的香味,有种被阳光炙烤后的温暖味道。如往常一样,在他身旁就能放平自己混乱的思绪,在平稳的心绪里渐渐进入梦乡。 又是一晚,失眠的许枳在哥哥身旁睡着,只不过他们现在都坐在长板凳上。 睡着后的许枳不太安稳,总是往下面滑,许榆犹豫片刻,轻轻揽住睡着的许枳,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以让她能睡个安稳的觉。 做完这一切后,他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看着爷爷。 他看出许枳的痛苦。反观自己的内心呢,感到难受,悲伤却是像烟雾一样笼罩在自己心上,隐隐约约不真切。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早熟的他早早把对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的情感锁在名为责任和义务的匣子里,满足他们的期望,自己却没有什么期望等待发生。 在愧疚和压力下,对他的爱全都变成了负担。许榆无法等同地去爱他们,只能像现在一样,尽到自己的责任。 而许枳……许榆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是归于一切之外的意外,像是他被禁锢的世界里,突然出现的礼物。只有他和她在一起时,他和她最放松,只要他和她还在,他和她就能相互依靠。 许榆突然懂了许枳曾经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和他在一起,哪怕是飞蛾扑火。 可她长大后也会有自己的世界,就像现在这样,已经不再那么依赖他,想想也不会再纠结着和他在一起吧。 依然目视前方,手却不经意地抚弄着妹妹的黑发。 她从小到大发质都很好,摸起来柔柔的蓬蓬的,很舒服。或许是这样,上次在拍毕业照的那天,和她很久没见的自己才忍不住想要去摸她的头发。 许榆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其实在见到妹妹之后他一直无法平静自己的内心,或许说,从那天之后,他一想到许枳就无法平静下来。无法平静亦无法正视。 手依然勾弄着妹妹的头发,想到刚才看到她伤心的模样,忽然很想再去摸摸她的脸,帮她掸落所有的悲伤,帮她抚平睡梦时依旧紧皱的眉头。 可他依旧如那天一般,违背自己的内心,选择什么都没做。到最后,他沉默地望着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爷爷,手里像哄小孩一样轻抚着妹妹,直到天明。 告诉自己,只是为了让她睡得安心罢了。 24遗憾 从那之后,每到许榆守夜时,许枳都会去陪着他,然后靠着他睡去。 六月中旬的一天,爷爷突然精神好了起来,甚至还能够吃饭。 许枳默不作声地看着奶奶红着眼给他喂饭,心里知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 他吃完饭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突然喊了声“许枳”。声音无力却急促。 许枳顾不上讶异,急忙上前蹲在他的床边,以便能更好和他说话。 “爷爷……对不起……你们姊妹俩。”抬头一看,他的眼眶里竟然浸满了泪水,映着他那双眼更加浑浊。 许枳没想到爷爷会说这样的话,一时呐呐着不知作何回答,只好回了句:“没有,怎么会呢。” 他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棣棠……你是不是怪爷爷……不回来……” 许枳抓着床边的手渐渐用力。原来他也是后悔的吗?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想的不是自己期待并疼爱了半生的孙子,而是自出生就不被他们看好的大孙女。 “爷爷,姐姐不会怪你的。”许枳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只见他停下了念叨,沙哑着开口:“那就好。”然后安心闭上了眼睛。 许平川上前探了探,然后松了口气:“爸只是睡着了。” “让他好好歇息吧,这里我守着就行了。” 许平川留在房间里,其他人则出去各干各的事。 至于许枳和许榆这两个闲杂人等,则各回各的房间。 许枳一回房间就趴在床上,回想着自己以前和姐姐一起在床上聊天的样子,心里默念着:姐姐,我没做错吧? 就算许棣棠曾怪过他们,甚至为此离家出走,许枳在这一刻也不想说出那样的话。她想,就算是姐姐也会跟她做出一样的选择——至少让他安心地走吧。 “吱呀——” 门后传来开门的声音,许枳转过头望去,发现是许榆进来了。 他拉上门,坐到房间内的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望着许枳。 “哥,什么事?” “就来看看你。”看看会不会有个女孩在房间里偷偷哭。 空间中凝固着沉默,许榆仍然看着许枳,而许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人为什么一定要费尽心思地活着?”许枳凝望天花板半天,得出这么个问题。 “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好奇……什么能让一个满身病痛的人,即使没有希望,也要执着地活着。” “你觉得呢?”许榆走过来,也躺在许枳的床上,和她挨着,一起看天花板。 “是对死亡的恐惧吗?可死亡有什么好怕的。” 许榆沉默半晌,转过头看着许枳缓缓开口:“或许死亡不可怕,与生前的一切都慢慢割除关系的过程才可怕,所有在意的都成为过往,所有歉疚的都成为遗憾,从此,这个世界和他再无瓜葛。因为有无法割舍的东西,才不想就这么轻易地离去。” “说得真抽象。”许枳想到她初中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呢?” 这是许榆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他不自禁抓紧床单,声音有些低哑地回道:“许许可是妹妹,怎么能比哥哥先走?” “谁知道呢?明天和意味谁先到来。”就像她说的那样,其实你和每个人见面的次数都是命中注定的,见一面少一面,可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产生珍惜感。 许枳试图让自己语气轻快地开口:“我倒是宁愿死在哥哥前面呢,毕竟哥哥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我可受不了眼睁睁看……” 可话没说完就被许榆打断:“那我呢?你就对我不重要?就宁愿让我难过?” 许枳愣住,没想到他反应还挺大。 她半开玩笑半难过地说:“可我只有你了,哥哥。但你的世界很大,想想我也不是多么重要吧。” 她想过,亲人、朋友、爱人,乃至全世界,有他就够了,但显然他不是这么想的。 许枳的话成功让许榆语塞。不是承认她话里的内容,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有他自己知道许枳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可他之前都坚信着许枳只是他最重要的妹妹,没有其他的感情,而现在……他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无法再言之凿凿地说出那些兄妹情深的话。 因为现在心思不干净,他才会觉得——那太越界了。他从来都无法像许枳那样,毫无芥蒂地说出自己的在意,自己的想法。或许在谈论爱这方面,他也永远不如她坦诚。 到最后许榆选择回避这个话题,而许枳等到许榆的沉默后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又无所谓地耸耸肩。 做出了那个决定后,她就让自己直面这个问题——最爱的人并不如她爱他那般爱她。 想起她在本子上写下的话——“宁愿流尽鲜血,也不要寸步难行”。 她突然抓上许榆的手:“哥哥,至少,让我们在活着的时候幸福,好吗?”她想用一种歧义的方式,先拉近他们的距离。 “我们还是最亲近的人,好不好?”却没有让他忘掉她说过的那些逾矩话。存了私心,不是最亲近的兄妹,而是最亲近的人。 许榆那个下午的记忆涌入脑中,妹妹的手又突然地握住他。耳旁妹妹的话就像是伊甸园里的蛇,引诱着他吃下禁果。 感受妹妹的手越抓越紧,这次他没法抗拒自己的内心,许榆也选择用一种歧义的方式回应她。 “好,妹妹。” 他张开五指,紧紧扣住许枳的手。 在十指相扣间,许榆感到自己的心和身体都像烧起来。 还能骗自己,她对自己来说仅仅是妹妹吗? 他对许枳说,却是在话语中提醒自己:“永远还有我,我永远是你的哥哥。” 许枳听着自己的心跳,悄然勾起了唇。 她从来没有许榆口中的顾虑和道德,从小没人告诉她,她长大自然也不会在意。她只觉得,他们是兄妹太好了,血缘是他们交缠的起点,也将是无法斩断的红线。 只要有时间,总可以和他一步一步从最亲密的兄妹,变成真正的最亲密的人。 25物是人非 爷爷终究还是没熬过这个夜晚。 凌晨两点钟,许平川悲怆地哭起来,告知一家人那位老人的离世。 这个时候,许枳在床上还没睡着,她回忆起白天的一切,越想越清醒,然后就听到了许平川的哭声。 匆匆合上外套,起身去爷爷的房间,看到许平川拉着爷爷干枯的手,而他的脸,已经化为平静,并且永远不会再起波澜。 许枳看到一旁跪在地上的许榆,也跪在他的身旁,垂着头,听着赶过来的唐红鹃和奶奶也开始哭,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湿腻起来。 卧床多月的爷爷终于离开了那张床,他的身体被许平川扶起来,开始整理遗容和穿上寿衣。 这个场面并不适合许枳和许榆在场,唐红鹃让他们回自己房间去。 一出房间,许枳就拉上哥哥的手,她不是有话想给他说,她就是想拉着他。 许榆一只手被妹妹握着,又用另一只手去擦妹妹面上的泪水。 “哭吧。”他低着声音说,手摸着她的脸颊。 可铺天盖地的悲伤还没有袭来,许枳现在还在消化爷爷走了的这个事实,曾经做过的心理建设,都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她木木地透过水雾望向许榆,嘴里喃喃着:“哥哥,爷爷也走了。” 一如多年前许棣棠走后的那个晚上,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接受现实,许枳陷入了一种虚无的状态里。 到最后,许榆牵着许枳来到他的房间,紧紧抱住他,也如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温柔地告诉她:“哥哥在。” 许枳在他的怀里终于哭出声来,压抑的悲伤找到了闸口,于是泪水决堤。 许是哭累了,妹妹在他的安抚下,沉沉睡去。 时隔几年,十八岁的许榆和十五岁的妹妹又睡到了一张床上。 许榆看着许枳红红的眼眶和被打湿的鬓角,替她揽起落下的碎发。 他凭着月光望着妹妹皎白的脸庞,想起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出于对妹妹的爱,希望脆弱的她能多依赖自己一点。 而现在,他依旧想要她依赖着自己,心思却在岁岁年年中变了味道,不再纯粹。 他想起曾经义正严辞教育她要把依赖和爱分开的自己,和妹妹不再紧紧依赖他后失落的自己,还有意识到自己对妹妹的感情并不如他自己想象的那般的自己。 最终叹了一口气,将许枳揽入怀中。 - 第二天,许榆早早就叫醒许枳,让她回自己房间去睡,毕竟已经这么大,总不能让他们看到哥哥和妹妹晚上还睡着一起。 许枳揉着眼睛回了房间,而许榆则去找爸爸妈妈,看自己有什么能帮忙的没有。 乡下的丧葬流程很麻烦,而奶奶并不愿意送到县殡仪馆去完成。 入殓、封棺、吊唁。几天下来,许枳不仅眼睛哭肿,膝盖也要跪肿了。中间还因为神情恍惚摔了一跤,后面跪着的时候也是疼痛不止,不过这段时间,她没时间去看膝盖怎么样了。 第五天凌晨六点半准时出葬,由许榆往里面洒下一把土后,就要将新坟封好。 从此,她的爷爷将长眠地底。 用火烧了孝布之后,仪式差不多就结束了。 又过了几天,高考成绩就快要出来,许榆还得赶着回县里查分然后查志愿书填报大学。 许平川就让许枳跟他一起回去了,因为许榆的成绩出来后不久,许枳的中考成绩也就要公布。 许枳没有推辞,她看了一眼奶奶,然后说了一句:“奶奶,我以后会常常回来看你的。”就跟许榆去到乡里坐客车。 望着许枳背影的奶奶,第一次把这个不被她关注的小孙女放在心上,连同牵扯出被她刻意遗忘的大孙女,佝偻着身子,不由得想自己这么多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走出老宅后,许枳上前牵住哥哥的手。 她依旧握得很紧,不想让他有甩开她的可能。 “累了吧。” 爷爷只有许平川一个儿子,也只有哥哥一个孙子,农村是这样,这几天大事小事除了许平川就是他在做。 “你才是,回去好好休息。”许榆抿了抿唇,回握住许枳,“眼睛都肿了,膝盖也疼吧?回去我给你上上药。” 许枳愣住,欣喜哥哥回握了自己,悄悄贴近他的身子,想要和他靠得更近。 许榆装作不知道妹妹的小动作,他承认,自己是在默许她和他的亲近。 但至少在这无人的乡间小道上,他不太想再约束自己。 或许真的如妹妹说的那般,自己是累了吧。 坐上了回县的客车,许枳嚷着要和哥哥一起听歌。 许榆无奈地笑了笑,将自己的有线耳机分她一半。 许枳红着耳朵将耳机戴上自己的左耳,仔细地听着他正在听的歌。是一个温柔又带有沙哑的女音伴着吉他声轻唱着。 “——你知道 你曾经让人被爱并且经过 毕竟是有着怯怯但能 给的沉默 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 我最喜欢你” 许枳轻声开口:“这是什么歌?” “张悬的《喜欢》。”许榆说出“喜欢”两个字后心就有些慌乱,他故意侧过脸看着窗外,不想让许枳发现自己表情的异样。 许枳没发现哥哥的动作,只暗暗记下歌名,然后在心里跟着轻哼。 随着客车驶进七拐八弯的山路,许枳又无可避免地难受起来,在许榆温柔的拍打下,她靠在他的肩上缓缓睡去。 耳机依旧连接着他的右耳和她的左耳,又像连接着两颗心。 许榆感受着自己发烫的耳廓,一边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一边在思绪里渐行渐远。 有人说:同一副耳机不应该分给两个人听,不然歌曲就从双声道变成单声道,听歌的二人听的就是不完整的两首不同的歌。 他望着窗外流动的景色,体味着妹妹压着自己肩膀的感觉,想着:即使两个人听的不是同一首歌,可耳机线把两颗心连结起来,就像是融为了一体,那这两首歌,也理应合成最完整的一首。 “……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26他的罪 s eyazho u 8.c o m 禁闭的房门内传来少女的痛呼声。 “嘶……哥你轻点。” 许枳吃痛出声,膝盖不由自主往后面缩了下,脸都皱成一团。 许榆皱眉望着眼前妹妹颤抖的青紫膝盖,手上用棉签擦药的动作更加轻柔:“现在知道疼了?之前怎么那么不小心。” 他也是回家之后,许枳问他有没有药可以擦,才知道她还摔了一跤。 “当时怎么不跟我说?”许榆嗔怪开口。 许枳低着头,弱弱道:“我看大家在忙,也不想添乱……” 他无奈扶额,等擦的药干了之后,再把刚才去药房买的膏药贴在她的膝盖上:“幸好你这没摔出什么问题,贴几天就好。” “有什么事都记得给哥哥说,别一个人硬撑,记住了吗?” “真的吗?” 许榆好笑道:“我还骗你不成?” “那之前我肚子疼……你还不是不想和我一起睡。”说着说着,许枳翻起旧账,眼睛里更是晕出水汽,像是要哭出来。 在许枳的话下,许榆回忆起了那天的一切,一边安慰着惊慌的妹妹,一边紧张地在手机上搜索着所有与生理期有关的知识。 还……回忆起了妹妹在他面前脱下裤子的模样。 …… 许榆突然扇了巴掌自己的脸,吓得许枳连忙抓住他的手,看着眼前面红耳赤还顶着个巴掌印的哥哥惊慌失措:“我没生气,骗你的。” 许榆在许枳抓住自己时回神,他回避着许枳的目光往后挪了挪凳子:“没事,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刚才他竟然从记忆中搜索着那种画面,并且…… 明明那时站在她面前的他都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想法或感觉。 也是,他对自己妹妹起了不可告人心思的原因吗? 因为无法再把她仅仅当成妹妹看待,许枳在他眼里就从小女孩蜕变成了一个少女。一个引人心动的少女,连带着记忆里的一切都带令他难堪的色彩。 许枳觉得哥哥怪怪的,但她也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只好抓住哥哥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颇为郑重地说:“如果你因为我的话伤害自己,我会难过的。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说完又难为情地摸着脖子,讪讪开口:“好煽情啊哈哈哈……” 许榆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轻声说:“我也是。” 可他好像注定要让她难过,明明他是最不想她难过的人。 就在刚刚,他决定要去北方,远远地离开这座南方的县城,也就离开许枳。 察觉到他对面前的人有着肮脏的心思,他就无法再放任自己。妹妹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很多事情她不明白,也爱依赖着他。如果往后的岁月他再昏头昏脑地下去,他怕自己做出什么错事,引诱她一起万劫不复。看更多好书就到:r oushu wu.i n 如果说发现自己爱上妹妹对他是晴天霹雳,发现自己对她有下作心思就是真正的五雷轰顶。他明白爱和性是分不开的,可因此他也成了自己眼里对妹妹的不安全因素。 至少……等她长大,等她高中毕业吧,再用两个成年人的身份,平等地交流。 就让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先在看不到她的地方,让自己冷静冷静,不要伤害到她,也给她成长的空间。 许枳看到哥哥从刚才开始就魂不守舍,不安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哥哥……你怎么啦?” 许榆苦笑着:“没事,刚刚在想事,有点走神而已。” 许枳不满地撇撇嘴,拉住许榆的手晃悠:“和我在一起就这么喜欢走神?前段时间才说好的,我们是最亲密的人。” 许枳话和动作里都带了些撒娇意味,让许榆心里莫名涌上来一股甜蜜的感觉,可随之而来的就是难以言说的苦涩。 答应过她的——那这个暑假,至少要和她好好的,不可以因为自己的原因就去冷淡她伤害她。至于上大学……她也一定会明白吧,那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阿乙说:“她这会儿还不知道我像一个深受感染的旁观者,揪心的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异性,像封闭的山谷猛然敞开,大风无休无止地刮进来。” 如此符合他的苦涩。第一次爱上的人,第一次幻想的人,是他自己的妹妹,仿佛压抑了十八年的天性和自由的背后,是铺天盖地的毁灭。这是对他的惩罚,还是相依为命的代价? 妹妹,他纯真的妹妹,在他罪恶的眼里,却充满诱惑力。 原谅哥哥。 27泪吻 高考成绩出来,许榆的成绩依旧稳定,没有失利也没有超常发挥。填报大学的事都是许榆自己和许平川在商量,许枳没有掺和进去。 要是可以,她还是希望许榆在江城本地读书。但实际上概率不大,因为许榆的成绩完全可以去冲全国顶尖的大学。 正在他们忙着填专业的时候,许枳的中考成绩也出来了,是超常发挥。 许枳不以为意,毕竟她的去向早早就定了下来,这成绩好不好也没什么区别,而其他人也因为这个原因还有给操心许榆专业的事,看到她的成绩后,点点头夸两句就完事了。 倒是许榆,还专门给她买了个小熊玩偶给她,说是给她的礼物,也是奖励。 - 而现在,许枳正抱着许榆送他的玩偶悄悄哭。 许榆的录取结果已经出来,是北城大学的化学专业。 那么远……不管是她去见他,还是他来见她,都注定跨越千山万水,一年四季难得机会。 没事……这个结果不应该早就料到了吗? 许枳胡乱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渐渐平稳自己的呼吸和心绪。 ——其实也就是叁年罢了,等她高考,她也要考到北城去。 还有一个月,他就要去北方。嗯,至少还有一个月。 许枳夜晚走进哥哥的房门,自顾自地缩进他的被窝。 “许许,怎么了?”许榆起身半靠在床上。 “不要让我走。” 许榆犹豫片刻,想起白天查志愿后许枳的强颜欢笑,还是说到:“……好。” 许枳靠他的旁边,看着他:“还有一个月,哥哥就要走了呢。” 许榆抿着唇不说话,心里总是有些心虚,不敢和许枳对视。 “我真为哥哥感到高兴呢,去了北城大学不知道会羡慕死多少人。” “就是……哥哥,你会不会忘了我?” 许榆的手摸在许枳的头上:“怎么会呢,你是我永远的最爱的妹妹。” 最爱的妹妹……只是妹妹吗? 后面许枳说了声“困了”后就缩进被窝,没再说话。 许榆看到许枳睡了之后,也缩进被窝。但是贴着妹妹温热的身子,他怎么也睡不着,在黑暗中尴尬地红了红脸,也不敢随便翻动,怕把妹妹弄醒也怕碰到更多的地方。 睡不着,也动不了,许榆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动静都变得特别明显。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有了困意时,感到许枳动了动,正想着问她怎么了,就感到妹妹的身体贴在自己身上,一下子愣住,话卡在嘴里也开不了口。 突然,一张温软的唇贴在他的嘴上,那柔软的嘴唇,好像还带着微凉的水。 许榆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理清现在发生了什么,直到许枳舔了舔他的嘴唇后离开,许榆宕机的大脑才渐渐回复思考功能。 她……亲了他? 许榆在黑暗里屏住呼吸,发觉自己的心跳越发明显,慌乱着害怕许枳发现他根本没睡着。 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刚才被妹妹染上的湿意涩涩的,有点发苦,好像是……眼泪? 妹妹,是在哭了之后,吻了他。 许榆的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又带着说不清的喜悦。 她还喜欢着自己吗?从她渐渐拉开与自己的距离开始,即使后面似乎又恢复了亲密的态度,也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 心里虽然开心,但……他依旧无法确定许枳有没有把她对自己的感情看清。 嘴唇和脸,都像烧起来一样。他想,如果许枳现在突然开灯,一定会看到他通红的脸颊。 突然觉得有点期待,可这不会也不能。 虽然她的眼泪也在提醒着他,他们之间有那么多难以跨越的东西,但是现在这样也很幸福了,不是吗? 许枳的头在他怀里拱了拱,似乎是要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难受地拧紧了眉,感受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尴尬得想要挪一挪自己的位置,又怕被许枳发现自己根本没睡着。 许榆在黑暗中绷紧了身子,希望许枳不要发现自己的异常。 可许枳在睡梦中常常都不太安稳,她在梦中似乎又梦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更加紧紧地抱住了许榆,时不时乱动一下。 这让许榆忍得痛不欲生,黑暗和静谧放大了他的感官体验,每一处被许枳触碰的地方都痒痒的,还烧得慌。 “哥哥……”许枳梦呓着,还念叨着他。 许榆心头一软,努力忽视那些陌生又奇怪的体验,想要放松自己的身体,让妹妹能睡个好觉。 28他眼中的她 许枳能感到后面的一个月许榆对自己要纵容了不少。对即将到来的离别常常焦虑到失眠,她晚上也因此经常去和许榆一起睡觉。 不过她没感再做出那天那样出格的举动,怕让好不容易恢复的关系因自己的行为再次跌入冰点。 说起那天…… 躺在床上捧着手机的许枳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那天的感觉又从回忆中涌了出来。 被悲伤和害怕被抛下的情绪怂恿着,悄悄等到哥哥睡着了后,亲了上去。 这些天和哥哥相处的时候,她还常常望着他的唇发呆,然后在他的声音中回神红脸,简直像个痴女一样。 不能让他发现,不然等到他去了北城,再疏远她,不回她的消息不接她的电话的话,那她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 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机上,是戴月发过来的消息。 ——许枳!!!快出来玩 ——去哪玩? ——去滨江路骑自行车怎么样 ——[OK]半个小时到。 ——嗯嗯,等你哦[色] 许枳放下手机,开始收拾东西。 穿好衣服后又转了一圈,觉得没什么还要带的,就转去许榆的房间想给他说一声。 没想到打开房间他却不在。 许枳抿抿唇,心里不太舒坦:竟然没有跟她说出去了…… 不过她也清楚是自己的占有欲在作怪,许榆实在没有必要给妹妹报备自己的行踪,于是也只能压下心里的难受,背上装着一把伞一个耳机和一包湿巾的背包就出了门。 跨过会安桥,沿着扶梯向下走,就到了戴月所说的滨江路,这里靠着会安河,其实是叫会安南路。 许枳在桥上时,短暂地停顿了会儿,远眺熟悉的青山,想起约莫半年前来到这里时,心里想的问题。 此时,她的心里已有了答案—— 是妹妹,是朋友,是相互依赖,也可以是度过往后余生的伴侣。 只要能……得到他的爱。 到会安南路时,戴月已经在街边等着了。 “现在走吗?” “等等,成南这小子还没到。” 许枳稍感讶异,之前戴月和她也是邀成南出来玩,成南都一直说没空,这次竟然出来了。 不过没等多久,成南就到了。看着到她们面前时还撑着腰大喘气,想是赶着跑过来。 “好久不见。”成南擦着汗笑着开口。 戴月和许枳也回了他。 后面他们三人一起去滨江路租赁自行车的地方。 躺在躺椅上的老板头也不回地开口:“十块钱一个小时,然后你们得押个东西在这里。” 许枳点点头表示了解,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机押在那。 “自己去选。” 他们三个分别挑了辆合眼缘的单车,就骑着上路。 骑在滨江路上,有来自江面的微风吹过,吹拂他们,带走燥热。 路上的车并不多,吹着风骑在路上自由自在,很是悠闲。 骑着骑着,成南来到她的身边和她搭话。 “许枳,你知不知道,我上初中来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嗯?” “我说觉得你眼熟,问你是不是平祁乡的,也不过是不知道怎么和你套近乎,觉得你甚至不记得我罢了。不过我想的没错,你确实不记得我。”说到这里,成南冲着许枳笑了笑。 “其实我看到你的时候,心里很开心。我觉得这是种缘分。你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不引人注意—— 相反,在小学的时候,我在人群中总能第一眼看到你。哈哈,这样说是不是会恶心到你?” 许枳听着他的话停下了车,然后成南也就停在她旁边。许枳转头找戴月,才发现戴月不知道骑哪去了。 他低着头继续自说自话:“小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有个女生总是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别人和她说话,她就像被吓到了一样,木木的。他们也就不喜欢带着她一起玩,但她好像无所谓。” “我很好奇,那个女生不会孤独吗?我无法想象自己在班里没有朋友,没人跟我说话的样子,那样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下学。” “我开始关注她,但始终不敢去和她说话,怕她像对其他人那样对我。我知道了她一个人待着也乐在其中,还知道她有个姐姐,她好像很喜欢她的姐姐,在偷偷看着她姐姐接她回家的时候,我终于看到她笑了。” “笑得明明那么可爱,为什么总是低着头?” “直到毕业,我都没敢让她知道我对她的关注。但后面我从别人调笑的话中知道许家的大孙女跑出去了,小女儿也被爸爸妈妈接到县城去。我才知道那个女生发生了这样的事,于是,我同意了爸爸妈妈让我去城里读书的要求。” “悄悄告诉你,在之前,我一直不想去的,我其实很害怕孤独,我怕去了那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朋友,没有熟悉的人。是她,让我鼓起了勇气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的样子告诉我也许独处并不是个吓人的东西。况且,她也去了城里,也许我还能碰到她呢?” 成南停了下来,许枳听着他说的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于是空气中一片寂静。 她直觉,成南会说出一些可怕的话出来。 “你还记得那次吴柳误会我们谈恋爱吗?其实我当时老开心了,但发现对你带来的只有困扰,我只好装成跟你一样的被人误会后的苦恼样。” “还记得出办公室的时候,你问我的问题吗?” 这时许枳才迟疑着开口:“你为什么没请家长来?” 成南看着前方点了点头,像是在回忆什么:“其实阿公并没有卧病在床,他在补屋顶的瓦片时,掉了下来,被人发现送往医院时,已经没救了。当时爸爸妈妈都回来了,但都在忙阿公的后事。” 许枳沉默着。 “当时我不愿说出来,也不想让你同情我。” “许枳,后面我看到一句话,‘死去的人在别处生活着,穿着我们记忆中的那件衣服’,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我只想告诉你。” 许枳点了点头,轻声开口:“谢谢你,我没事的。” 然后就此揭过。 成南挂上一抹苦涩的笑,但却像吐出了什么心事一样:“说出来好多了。” 然后都没再提成南前面那一段类似于内心独白的话。 29吃蛋糕吗 等到戴月回来,空气中凝滞的尴尬才得以消融。 也不知道戴月知不知道什么,看没看出什么,她依旧还是笑容满面的样子找话题,将他们俩都拉进来聊天。 在戴月的努力下,许枳和成南终于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又溜达了一阵子,就回了租车的棚子。还了车子交了钱后,许枳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和戴月和成南摆手说再见。 于是许枳又踏上了会安桥,望着桥上绵延不绝的会安河水,将手机拿出来开机的同时,想着成南刚刚说的话。 她其实听明白了成南的意思,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于是只能装作不知道了。 这时,手机也开好机了,许枳惊讶地发现不久前有两个未接电话,是许榆打来的。 许枳停下脚步,靠在栏杆上给他拨了个电话回去,嘟嘟声没有响几声,对面就接通了。 “喂?许枳你在哪?” “我才和戴月他们在滨江路骑完自行车,刚才手机押在店主那关机了。”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回来看不到你人打电话又关机,是要吓死谁。” “你出去不也没跟我说吗?” “……是哥哥不对,我以后会告诉你的,那你下次也可不可以给我说?联系不上你哥哥真的很担心。” 许枳心情顿时阴转晴:“好吧,原谅你了。” “别挂,先说答不答应。” 许枳勾起唇角:“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当然可以啦。” 许榆低低笑出声:“这还差不多,玩完了就快点回来吧。” “好。” 互相说拜拜后就挂断了电话,许枳加快步子往家里走去。 回家之后,她换好鞋子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小蛋糕。 唐红鹃正在厨房煮饭,望见她回了来就凑出头来说:“小枳回来啦,桌上是你哥买的蛋糕,等着你回来吃,我和你爸不兴吃这些东西,你回来了就去找你哥哥吃吧。” 于是许枳提着蛋糕去了许榆的房间里,进去时许榆正在看着书。 听到开门的声音,许榆头也不回地说:“回来了?” 许枳浅浅“嗯”了一声就提着蛋糕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坐到他旁边。 “今天是去同学聚会了,说是要在开学前大家一起聚一聚,早上看你睡得不错就没叫醒你。只是没想到流程这么多,到现在才回来。” 意识到许榆是在给自己解释今天出门干嘛,许枳心里开心但面上不显,还顺着杆子往上爬,于是她鼓着嘴佯装气恼,像一只生气的河豚:“哼……那你怎么都不给我发个消息。” 许榆无奈开口:“本来打算到了发的,结果一去就一个接一个地来跟我搭话,一忙起来就忘了。这不,提着你喜欢吃的那家的蛋糕给你赔罪来了。” 许枳喜欢吃的那家,是在凉县第一次过生日时,许榆给她买的那一家。从此,她试过多少家,也只偏爱它,或许是因为它承载了难以言喻的情怀。 许枳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早上对于他不告而别的酸涩也烟消云散。 许榆放下书,打开蛋糕盒子,看着眼前孤伶伶的叉子愣住:“怎么只放了一个叉子。” 他站起身来:“我去厨房拿双筷子吧。” 却被许枳拉住:“不用,这不是还有一个么。” 她耳朵泛着粉:“呃……多拿一双筷子不好洗,而且,而且,也不好打扰妈妈煮饭,是吧?” 于是许榆又坐回凳子上,知道许枳说的话什么意思,强装镇定:“说的也是,嗯。” 毕竟,关系好的兄弟姐妹,只是共用一个叉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他反应过大,那才是奇怪的吧? 许榆若无其事地盯着许枳发红的脸庞和耳朵,感觉自己也被传染了,心脏咚咚跳着。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装作自己很忙,然后许榆撕开叉子的外包装,开始叉蛋糕:“我来吧。” 第一口,通常先给妹妹。 许枳的手放在膝上,却没有接过叉子的想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榆,像是泛着细碎的光。许榆意识到——她是在等自己喂她。 已是黄昏时分,许榆喜欢在自然光下看书,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看着夕阳透过窗户流淌在许枳身上,一切都是柔和的颜色,与房间里暗沉的其他地方泾渭分明。 他微微分神后就将蛋糕喂进许枳微张的小嘴,但不知是她张得不够大还是他叉的蛋糕不够小,蛋糕还是蹭上了许枳的唇边。 怪就怪此时太过绮丽的氛围,和许枳盯着他太过乖巧的眼神,行动快过理智,伸手将她嘴角的奶油抹去,还颇为暧昧地摩挲一下。 等许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又准备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却被许枳抓住。 妹妹握住了自己的手……许榆看着她将自己那只沾着奶油的手送到她的唇边,然后张开粉嫩的唇,湿腻的舌头从那小小的口里钻出来,沾上他的手指,纠缠着,卷走那上面的奶油。 小小的动作却在他的心里卷起一场风暴。许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自己的脸上肯定是绯红的一片,好在现在的夕阳打在脸上,也许看不出来他的异常。 许枳垂着眼放下哥哥的手指,然后说着:“不要浪费了。” 心里的紧张只有自己知道,可是她并不后悔,想要自己的行为能在哥哥的心里引起波动,但又不能太明显,在刚刚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后,她就当机立断做出行动。 妹妹的舌离开自己的手指,许榆不禁感到几分怅然若失,心里开始回味刚才的触感,但在回神之后,又暗暗唾弃自己,强作镇定地点点头:“也是。” 导致的结果就是,在之后一来一回的吃蛋糕的过程,许枳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许榆看着妹妹不自觉的挑逗行为,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尴尬地往侧面挪了挪,然后继续给许枳喂蛋糕。 终于,喂完了蛋糕,许榆将叉子放在盒子里,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解放的同时又有些不舍。 这时候,唐红鹃喊他们出去吃饭。 许榆说自己不饿就不吃了,许枳拉开房门出去前望着许榆笑了笑,他莫名觉得她的笑里带着挪揄之色。 许榆坐在板凳上,转过身去背对许枳,若无其事地拿起书本说了句:“许许帮我把灯开着吧。” 却在许枳开灯关门离开后,将书放在桌子上,向后靠在椅背上,难堪地吐着气。 30有个简单的问题 许枳吃完饭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趴在床上玩手机,屏幕里是和戴月的聊天界面。 许枳: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别说你你不知道。 戴月:哎呀……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你真的不考虑成南吗? 许枳:别扯开话题…… 戴月:就是你不是改了个性签名嘛。 许枳愣了愣,划出聊天界面看着自己的资料主页。 “我懂 活着的最寂寞”。 那是她刚注册账号不久,又正因为上次和许榆一起听歌后,就开始听张悬的歌,听到《关于我爱你》里面的这句歌词,挺有感触,就用到了空置的个签里。 许枳:嗯,怎么了? 戴月:成南不是和你是老乡嘛,哎呀,然后他就去问周围的人,知道你爷爷走了,他想,应该是你还在伤心,就跟我说了,想着怎么安慰你。 许枳:还有呢? 他和自己说的话可不只是在安慰她。 戴月:我就只是稍稍怂恿了一下……毕竟也只有你看不出他喜欢你,作为你们俩的朋友,眼见着咱叁马上就各去各班了,也不想留下遗憾,万一你们俩能成呢。 许枳:所以你就偷偷溜开,丢下我和成南? 戴月:这不是想着给你们创造机会嘛…… 许枳看着屏幕里戴月的消息哭笑不得。 许枳:谢谢你们的好意,至于其他的……我不想早恋,而且做朋友不是挺好的吗? 戴月:好吧,不过这事你得自己和成南说。 许枳:看情况吧…… 发完这句话后许枳就息了屏,将手机扔到一边,脸埋在枕头里,想着原来是个签惹的祸。 和成南相知相识的一幕幕浮现在她脑海中,她才从他曾经的言行中找出些端倪来。 喜欢她很久了吗…… 她对成南没有过恋爱的想法,可也,不想失去他这个来之不易甚至时间最长的朋友。现在他就这么说出来了,自己要怎么办才好呢? 苦恼…… 但另一方面许枳也因初次被表白让内心起了波澜,后知后觉地感叹原来还会有人喜欢自己。 许榆……一定被很多人表白过吧? 许枳想到这,心里酸酸的,怀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蹑手蹑脚钻进许榆的房间。 许榆没开灯,只有被窝处映射着手机屏幕的亮光。 许枳悄悄走到许榆床旁,蹲下看他在干嘛。只见许榆正敲着字,在和别人聊天。 不过以许枳的视角也只能看到这些了,看不到聊天的内容。 这么晚了还在跟谁聊天呢…… 许枳恶从胆边生,突然上前伸手揽住许榆的脖子,头也伸到许榆的旁边,想要看清在聊什么。 结果许榆被惊得摁了息屏键,下意识转过头看罪魁祸首。 然后……谁也没想到,许榆的唇轻轻滑过许枳的脸颊。 许枳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有软软的东西擦过自己的脸,痒痒的,片刻后看着同样懵的许榆才理解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啊……”许枳下意识吐出一个语气词,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烫。 许榆知道现在自己的耳朵肯定又变成了红色,只能眼神闪躲,佯装正经地转移话题:“来找我做什么?又睡不着了吗?” 许枳也硬着头皮接下话茬:“就是,有点事儿想问你。” 脸上却没能很好地降温。 上次冲动地吻了哥哥的唇,也是在他睡着的情况下乘人之危,这次却是在清醒的情况下,不小心地被哥哥亲到了脸。 许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什么事?”不要去想刚刚妹妹脸上冰冰凉凉的感觉。 许枳思及自己来找他的目的,但因为这个不小心的吻又将思绪放在许榆的身上。 上次亲他,会是哥哥的初吻吗?他和别人在一起过吗?刚才又是在和谁聊天呢? 于是许枳话出口就变成了:“刚才在和谁聊天呢,女朋友?” “不是,就是同学。” 许枳咧着嘴笑,开玩笑般开口:“说起来,哥哥都毕业了,也该谈恋爱了吧?” 许榆哑然失笑,他知道许枳肯定是心里酸得冒泡泡,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 “谁告诉你的高中毕业就得谈恋爱?学业未成,不考虑。” 许枳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是大学毕业前都不谈恋爱?” 他却看着眼前少女喜出望外的样子,想要逗逗她:“也不一定,要是有合适的就谈了吧。” 许枳急了眼:“你自己说的,学业未成不谈恋爱。信不信我……” “怎么,还要给爸爸妈妈告我早恋?还是给我辅导员告状,让我周一去讲台做检讨?” 许枳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骗你的,哥哥暂时不谈恋爱。” “谁知道这是不是骗我的。” “真的,不骗你。那许许谈不谈恋爱?” 许枳偷瞄一眼许榆,低着头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我才不会早恋呢,我也要努力考到北城去。” 许榆知道她是认真的,心里涌出酸甜交杂的感觉,仔细品味还泛着点苦,他笑着开口:“好,那哥哥在北城等你,不见不散哦。” 狠心离开的是他,下定决心等她的也是他,可那都是没办法的事。许榆神色复杂地看着许枳,有时很想将自己想的一切都告诉她,但最后也只能将这份沉重的情感轻拿轻放。 许枳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喜笑颜开,这才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哥哥,如果你有一个朋友说喜欢你,你该怎么办?” 许榆愣住:“成南给你表白了?” 许枳尴尬地笑了笑:“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发生了这样的事,朋友。” 许枳有哪些朋友他还不知道吗?他之前也总觉得成南对许枳怪怪的,原来是有这样的心思。 “好吧,那你的朋友对给他表白的那个人什么感觉?” “就只是朋友呀,没有其他的心思,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怕是后面两个人见到都尴尬吧?但我朋友不想失去他的这个朋友,怎么办啊?” 许榆沉思片刻,斟酌着开口:“如果是很好很重要的朋友,突然发生这样的事确实是很麻烦啊。我觉得,可以试着和他的朋友说明自己的感情,向其表达只想继续做朋友。如果可以就继续做朋友,没办法也就没办法。” 许枳叹气:“好吧,大概也只能这样了。” 许榆开口:“那今天还要一起睡吗?” 她光脚钻进被窝:“当然啦。” 31前夕 但还没等许枳给成南发消息过去,对方先给她发来,说知道她还好就行了,让她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大家以后还是朋友。 许枳想说的话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简单发出一句“没事,大家都是朋友”。 然后想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去——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在许枳的不懈努力和许榆的暗自纵容下,俩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但随之而来的是即将到来的离别。 八月末,暑气还没过,暑期却已经要结束了。 许平川和唐红鹃常常都没在家,可能是回了平祁乡。许枳碍于奔腾的热气,也懒得再和戴月和成南出去玩,常常瘫在许榆的房间里,吹着他房间的空调。 空调是个稀缺的东西,家里只有许榆的房间里安的有空调,许平川他们房间里则有一个电风扇,而许枳由客房改成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他们没提过这个事,许枳也不会去要求。 因为每当最热的时候,她就有理由窝在许榆的房间里,合着凉风做着任何事。 就像现在一样,趴在他的床上看着书。 辛弃疾写下:“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 山与水离她太遥远,她的夏天,只有许榆和许榆的房间,能让她无事过这一夏。 透着窗户望天穹,这座缺失水汽的城市,也让白云溜走,让天空变得一无所有。 实验中学高一将在九月一号开始上课,而北城大学虽然在九月四号才去报道,但许榆得提前坐火车去北城。 所以他们差不多得同时离开家。 许榆正在书桌旁边买火车票,看着手机屏幕说道:“那我买叁十一号的好了,你还能送送我。” 许枳将书反摊在床上,坐到许榆旁边,凑在他脸庞和他一起看:“叁十一号什么时候?” 许榆不自在的抿了抿嘴:“靠这么近干嘛?中午走吧。” 许枳早看出来这段时间许榆的色厉内荏,笑嘻嘻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这不是哥哥要走了嘛。” 许枳的体温常常比许榆的要高一些,他感受妹妹脸颊温热的肉感,笑着推了推她,却没有用什么力气。 这段时间太幸福,许枳偶尔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绮丽的幻梦。 玻璃窗将屋内与屋外隔成两个世界。屋内是穿着短袖短裤,有着恰到好处的凉意的温度,屋外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炙烤着柏油马路,地面像要龟裂一般随着热气抖动着而不太真实。 蝉鸣和汽笛声也都因为禁闭的窗户只是嗡嗡的传进来,不太清晰。 许榆就穿着件黑色的短袖坐在窗旁,而许枳则穿着纯白的短袖,一样的简约,简约到明明毫无关系却像是情侣装一般相配。 许枳总因为这些巧合感到浮夸的欣喜,暗戳戳在背地里给许榆打上自己的印章。 可惜他就要去北城了,天高地远,再浩大的一颗心,离他那么远,也显得渺小起来。 “哥哥,你去了北城,能不能常常跟我聊天?”许枳在许榆面前摇了摇她的手机。 “当然,不过你得注意学习。不是还说过要考到北城来吗?可不能玩物丧志哦。” “我当然知道啦,磨叽。”许枳冲他做了个鬼脸,“可别去大城市,就把你这个妹妹忘了。” 许枳顿了顿,继续说:“别去认些情妹妹回来。” 泛着酸的话听得旁边的许榆忍俊不禁:“从哪看的奇怪的东西,看来真得让你少玩点手机了。” 许枳没回他,重新趴到床上拿起书看,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小声念叨着什么,反正许榆没听清。 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妹妹只能有一个,情妹妹也只能有一个。 - 惬意幸福的时光总是如指缝中的流沙般难以留住。 许榆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他的行李箱,明天就要被他提走,随他一起去到遥远的北城。 许枳想,如果她也能变成他的行李就好了,随着他去往天南海北,是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唐红鹃和许平川因为许榆马上要走了,都回到了家,但他们俩的氛围看起来总不太对劲,许枳没兴趣去打听,许榆也很默契地没和她提起这事。 吃完一顿丰盛的晚餐后,许平川匆匆忙洗完碗就出了门,而唐红鹃则回了自己的卧室。 许枳如往常一般去了许榆的房间。即使她知道自己不该来的,因为唐红鹃和许平川都回来了,等会可能还要来问许榆明天离开的事。 “就要走了。” “嗯,吃完早饭之后就出门。” 房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许枳突然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话要跟他说,但此时此刻好像说什么都不够。 许榆打破这份稍显沉重的沉默,轻叹口气抱住许枳,将自己的头搭在许枳的肩上。 许枳跟他比显得更加瘦小,他使劲抱住她才显得自己的怀里不那么空荡,背也因为自己的头搭在她的肩上而稍显佝偻。 许枳总觉得他的动作有分孤寂的味道,恍惚间好像他也和自己一样,因为不舍和对方分离而难受着。 可是……许枳的心里涌出无尽的酸涩,可是她知道哥哥对自己的情感和自己对他的不一样。 许枳回抱住了他。 “我等你。”片刻后,许榆松开许枳,轻笑着开口。 好在,这一晚上都没有人来打扰他们。许枳较往常更加亲密 她靠在许榆的怀里揽住他的腰。 许榆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一切静谧。 叁年,会是雨过天晴拨云见雾还是拨乱反正各自安好。 许榆静静望着怀里少女的发旋——他不知道。 32分离 人潮拥堵的火车站,已经没有座位让许枳和许榆坐了,他们站在站口旁边等待检票。 许枳靠在行李箱上玩着手机,突然看到什么眼前一亮,拉过正在一旁做攻略的许榆,笑道:“哥,我们来拍个合照吧?” 她真是蠢的,拿到手机这么久都没有想起和他一起拍照,直到最后一天眼睛划过相机APP时才想到。 “好,怎么拍?” 许枳站在许榆身前,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口,比着个剪刀手笑着说:“这个姿势怎么样?” “可以。”许榆笑了笑。 许枳想了想,然后说:“用你的手机吧,像素比较好。” 许榆的手机是许平川为了奖励他考了个好大学买的最新款,而许枳的手机则是唐红鹃买的杂牌机,实在不可相提并论。不过许枳很知足,能让他们在初中毕业后给自己买个手机就差不多了。 许榆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手机递给许枳。 许枳将手机拿远点,笑着看向镜头,露出甜甜的两个酒窝::“哥,你笑起来很好看哦。”和平时虽然礼貌但仍充满距离感的样子不一样,他一笑起来,就是冰消雪融。 许榆揽着她的肩,认真地说:“许许也很漂亮,很可爱。” 随着摁下拍摄键,广播也响了起来,提醒凉县到北城的火车马上开始检票,请做好准备。 许枳眼神一黯,将手机还给许榆,微微踮起脚,在许榆的下巴轻轻亲了一口:“你要走啦。” 看着许榆还在发愣,她将他推到检票口旁,自己离开人群,朝着他挥手,无声地开口:“哥哥,再见。” 许榆回神,却没能来得及说什么,只能被人潮推着向前,无法回头,于是他最后只能向后挥了挥手。 许枳望着火车轰轰隆隆开出站口,渐行渐远。 她想起叁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这样,望着另一辆车远去。 一样,却也不太一样。 给哥哥发了个“拜拜,到了给我发消息哦”,就将手机揣进兜里,转身离开火车站,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开学。 相较于许榆的长途跋涉,许枳到学校的距离就小得多,也熟悉得多,再加上还是走读,根本不需要带什么东西。 许枳简单收拾了些在学校需要用到的文具和日常用品,将它们装在书包里,准备到唐红鹃卧室里,给她打声招呼就走了。 走到门口,许枳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她准备敲门的手顿住,意识到里面是唐红鹃在哭,疑惑的同时,她收回了手,站在离房门稍远点位置,大声往里面喊了句:“妈,我走了。” 不一会儿,唐红鹃打开房门出来,眼睛还是红红的,但已经擦干了泪水,挤出一脸慈爱的微笑,对许枳说:“去吧,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好好读书啊。” 许枳点点头:“好的妈。” 然后拉着背包的肩带出了门。 熟悉的511路,熟悉的公交车拉环,熟悉的推攘和喧闹。 只是实验中学少了个人,他不会再和自己等在梧桐路口。 “呼……” 许枳隔着拥堵的人群望去,那两个熟悉的位置上做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看起来应该是兄妹,哥哥大概六七岁的年纪,靠窗的妹妹应该才四五岁,正扒着窗户看街景。 哥哥一脸严肃地拉着小女孩的手,应该是让她好好坐着,不要到处乱看,很危险。而靠在一旁的,应该是他们妈妈的年轻女人,用手臂撑着,将他们与过道隔开,不让熙攘的人群压到他们。 这才是正常的家庭吗?正常的兄妹关系和母女关系。 是正常的亲人间的爱护和亲近,而不是走向占有爱欲和生疏分离的两个极端。 第一眼见到成南时,她就已经十二岁,而他十五岁。 许枳不得不承认,在那个连小人书都没看过的年纪,在那个从没和异性如此亲近的年纪,当身材高挑,穿着白衬衫黑裤子,拿着新潮手机的许榆,按着她的肩膀轻笑,望着脸红的她说:“我是你哥哥。”时。 懵懂的她却没能把突然闯进她小小世界的许榆紧紧桎梏在哥哥这个角色内。 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女孩一样,她怎能不把所有未能清晰的情衷,交付给一个闪闪发光,却只对她温柔的一个人。 许枳想:就是如此简单。 - 新班级里的同学没一个许枳认识的,她安安静静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下来,等待班主任讲话。 新班主任叫秦禹灵,不到叁十岁的年轻女老师,瘦削的面颊和高耸的颧骨还有习惯性皱起的眉,让她看起来有些不好对付的感觉,许枳本能地有点怕她。 秦禹灵草草地讲了些新学期的注意事项和安排,然后介绍了科任老师,就来到了升学后要准备的第一件事——军训。 许枳在之前见到过许榆军训的样子。当时给他的皮肤都晒黑了一个度,短袖脱下来的时候,能看出脖子和肩膀下方有一条极为明显的肤色分界线,好在许榆本身白,后面也恢复过来了。 不知不觉,她也到了这个时候。 发军训服还要发教科书,美名其曰军训也不能拖下学习的脚步,就算没上课也可以自己预习。 开学第一天事实在不多,甚至晚自习都没上就放学了。 这是走读的好处就凸显出来。在台上老师让收手机的时候,住校生紧张地捏紧兜里的手机,许枳则悠哉悠哉地将手机揣回了家里。 在路上就迫不及待将手机开机,看哥哥有没有发消息过来。 没有辜负她的期待,连上网后就有好几条消息蹦出来,其中就有许榆的消息,不过都是些路上的风景照,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和特别的事。 但许枳还是很认真的回复,给许榆拍的照片进行了点评,然后向他分享了今天开学第一天的感受。 许枳:新班主任秦老师感觉是个很负责但同时会很严肃的老师,同学们都还没怎么接触,希望不会太糟糕。 许枳:明天就要开始军训啦,想起来就感觉有点疲惫qwq。 可惜到回家,许榆都没有回消息过来,许枳只好放下手机去洗漱,准备睡觉。 洗完澡回到房间,许枳一边用毛巾搓着头发,一边又捡起床上的手机打开,还是没有消息回过来。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会不会是我分享欲过强了?会不会给哥哥造成负担? 还是说,他还记着刚才她突然亲他下巴的事? 许枳垂着眼放下手机,明明才和哥哥分开第一天,她就像离他很远很远,心也开始摇摆起来。 有时,她就像成了他的附庸。 33家长会 高中的生活跟初中没什么差别,只有更累、更忙碌。 戴月还跟许枳吐槽:小说里的校园生活都是骗人的,她所期待的高中生活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许枳笑得咳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那你期待的高中生活是什么样子?” 然后戴月就说了一堆小说情节,什么不小心地撞到一起然后发展出一段青涩的恋情,什么白衬衫和大一码的外套,什么篮球与单车,都是些在许枳看来天马行空的东西。 唯有一个东西,许枳觉得她说得对,而且触手可及——暗恋。 它好像也成了中学时代最平常的情感。 许枳认为,这种单方面就可以肆意生长的情感,是畸形的、不正常的,是对自己不留余地的伤害。 就像她对许榆一样。 为什么暗恋?不敢说出口的情感、不被世人所允许的情感、不能为人所知的情感。大致就是这些。 在这一方面,许枳就好像斯德哥尔摩犯了一样,偏要走上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但和那些青春疼痛小说里的不一样,她不可以对任何一个人倾诉这种压抑的感情,就算是对这些最为感兴趣的戴月。 她学会了在本子里写下那些不为人知的心绪。不是那个粉红色已经显得破旧和过时的本子,而是一个纯黑色的密码本。 任谁都想不到里面承载了多大逆不道的情感。 九月叁日 晴 所有人都在期盼下雨,能够逃掉军训,我也一样。但在晴朗的晚上,盘腿坐在操场上仰视星空也很不错。要是没有教官吵人的讲话声就更好了。 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哥哥看。 他说很好看。 九月七日 雨 军训才结束就下起了大雨,操场上怨声载道,说老天爷和这一届的学生作对,该下的时候不下,不该下的时候乱下。 反正都湿了,我在路上淋着雨慢慢走,想着晚上怎么跟哥哥说这件事才最有趣。 九月十五号 多云 我才知道上了高中还得分班,看来还得努力才行…… 哥哥当时选的科目是物化生,我也想选和他一样的。 北城…… …… 十一月十号 雨 在和哥哥打电话的时候 ,她又在哭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哥哥也什么都没提,甚至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写完十一月十号的记录,许枳放下笔。 看了看手腕上的石英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本来是写完之后就睡觉的,但许枳想起明天的家长会,还是犹豫这打开门。 刚才回来就想和唐红鹃说这件事,但她没在。于是许枳就先和哥哥打了电话,打电话的时候听到唐红鹃开门的声音和她呜呜咽咽直到关上房门的哭声。 后面想去说,也因在门口听见哭声而止步。 现在,她又轻手轻脚来到唐红鹃房间的门口,还是听见房间里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许枳手搭在门上,犹豫着,最后还是没有敲下去。 然后又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半期考试的家长会而已,跟秦禹灵说家长没空就好了。 初中的家长会,他们给自己开的也寥寥无几,许平川要上课,唐红鹃不爱动,多数是给班主任请假或是比较重要的就由许榆抽空来参加。 除非是有像提前交钱那次一样,有着无上荣光的家长会,唐红鹃才爱来。所以这一次,成绩在班里平平无奇的女儿的家长会,大概她也是不愿去的。 就这样想了想,许枳还是将灯关上,躺回床上等待失去意识。 秦老师听了只是打量了许枳两眼,并没有为难她,说了句以后尽量到吧,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出办公室回教室上课。 然后在其他人都去接家长的时候,许枳找到一个没人的僻静角落,蹲在那儿,悄悄掏出自己的手机玩。 正当她划进QQ聚精会神给许榆发消息的时候,突然感觉后背被什么人拍了拍。许枳急忙跳了起来将手机攥在背后,回头看拍她的人。 眼前的人让许枳吐出一口气,刚刚跳到嗓子眼儿的心又放了回去。 “成南你干嘛呢!”但巨大的惊慌还是让许枳心有余悸,她拍着胸脯,不满地看向成南,“你吓我一跳。” “对不起嘛。”成南嬉笑着道了歉。他就穿着套夏季校服,风吹着那件蓝白色短袖,也不知道他冷不冷。黑色的碎发下放肆阳光的笑脸上还带着薄汗,结实的臂弯里抱着签了字的篮球,都还是许枳记忆中的模样。 说起来,好像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许枳干脆收起手机,坐到花坛边上和他搭话:“你在这里干嘛?” “没事做呗,你不是也一样,看这里人少来避难了。” 许枳叹了口气,想起在初中班上开家长会的时候,她和成南的位置往往是空着的。 成南爸爸妈妈常年在外务工,爷爷奶奶都在乡下不方便,而且奶奶腿脚不好。 但当说什么家长会上有重要事情要宣布的时候,他的爷爷就会从乡里赶来给他开家长会,即使他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不需要他做。 成南曾经和她说过,自己一直告诉爷爷不要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他年纪都大了,他真怕他受不住。 许枳记得成南学着他爷爷的语气是这么说的:“那哪成啊!别人有的咱成南还不是得有,只可惜阿公老咯……” 这些都发生在他的阿公摔下来之前。 现在,也不会有人跋山涉水来给成南开家长会了。 想起这些多少有些惆怅。 许枳低着头,看自己的鞋擦着地上的灰画着圈,一圈又一圈。 然后成南坐到她旁边,将篮球放到地上,笑道:“跟谁发消息呢,宁愿冒着被人发现带手机的风险也要回。” 许枳尴尬地偏过头,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是因为她对哥哥的背德心思,还是因为曾经成南给她说过那种话。 成南见许枳不想回,又自顾自说下去:“不管怎么样都好。许枳,你说现在不想早恋,能不能等等我,等到我们都长大,等我成熟,我再来追求你?” 然后又补一句:“当然,现在我们只是未成年少年之间的纯洁革命友谊。” 许枳迟疑着开口:“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没想到成南轻巧地笑了笑,玩笑般开口:“那你不也没谈恋爱嘛,还有几年的事,谁说的定呢?再说,我们可算是青梅竹马,对彼此知根知底的,日久生情也是可以的吧?” 许枳不置可否,只反应慢半拍似地“啊?”了一声,想到如果算相知相识的话,谁又比许榆和自己的时间更久呢? “那你大学想去什么城市?” 成南说完的同时,广播处传来上课铃的声音,也意味着家长会的开始。随着学生和家长都进入各自的教室,学校变得安静多了,一时让现在的氛围又静下来。 许枳望着天际,等上课铃响完之后才悠悠开口:“我想去,北城吧。” 成南夸张地开口:“哇,那对我来说可是个挑战,不过我会尽力的。许枳,一起去北城吧?” 许枳没回答,只是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开口:“加油哦。” 34刺 wn wenx u e.c o m 人群渐渐稀疏,让许枳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更显寂寥。许枳拉着书包的背带慢吞吞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等会儿回去唐红鹃会怎么说。 她也没想到班主任负责到了如此程度,因为没有家长来给她开家长会,就自己打给了许枳留下的监护人电话号码。 告诉唐红鹃:家长还是得多多关注孩子的学习与生活,还是要尽量挤时间出来参加家长会。 也不知道唐红鹃给她说了什么还是怎么样,在打完电话之后叫了一脸迷茫的许枳出去,还给她说了刚刚打电话的事,让许枳回去和妈妈好好沟通。 这下唐红鹃可知道她没给她说开家长会的事了。 那不是主要的…… 许枳再次放缓自己的步子。 要是她猜到自己听到了她的哭声可怎么办? 要是她说出一些自己根本不想听的话怎么办? 要是把不愿触及的现实硬生生摆在她面前怎么办? 但走得再怎么慢,都会回到家,就像时间只会往前走,不会停顿,也没有终点。 “这么晚才回来?” 许枳一进门就听到沙发处传来唐红鹃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但语气不算太糟。 许枳一边弯着腰换鞋子一边回答:“嗯……没挤得上公交车,就走的路。” “期中家长会开了吧?为什么没喊我?”唐红鹃直切主题,开门见山地问道。 许枳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回答:“妈妈不是一向不喜欢走那么远?我就没问。” 换好鞋后,她提着书包佯装平静地走向自己的房间,余光扫向坐在沙发上的唐红鹃。 “站住。”但还是被她喊住了,这次语气较前面的就要凌厉多。 唐红鹃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许枳面前,向她说着:“你也觉得妈妈不好是不是?你还在怨妈妈?可我现在都是为了谁啊,谁都说我没尽到责任,可我的责任是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些?”带着点嘶吼的味道。 许枳垂着头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唐红鹃说着那些无厘头的话,不还嘴也不附和,像团棉花一样。 可还是有点害怕,平日里随和从不对她说重话的唐红鹃,现在却这样站在她的面前。看更多好书就到:p owe nge1.c o m 但下一刻,面前的女人又突然落泪,收起了刚刚仿佛声嘶力竭的作态,掩着面蹲下,断断续续哭着:“小枳,妈对你好,你也对妈好好不好?” 许枳提起自己僵硬地手臂,将唐红鹃从地上扶到沙发上。 看着眼前憔悴的女人哭了良久,她还是决定开口:“妈……都发生了什么?” 有时候,不是她不愿意面对就能逃避过去,因为总有人在不可避免地承受这一切。 在唐红鹃含糊不清的交杂着哭泣和咒骂的讲述中,许枳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爷爷走后,奶奶一个人在老宅里没人陪,人老了,腿脚不方便,力气不行干不成农活,就想要找个人回去服侍她也负责操办起那些土地和喂养的牲畜。 许平川工作日都要在县里上班,没空。他的眼光就放到唐红鹃和许枳身上。 但唐红鹃和奶奶不对付,而且也不喜欢待在乡下,她就不愿意回去服侍奶奶。 后面许平川提出可以让许枳转回乡里的高中读书,每天下课还可以回去煮饭锄地喂猪,唐红鹃还是不愿意。 争吵一触即发。 “你又要让我的女儿回去照顾你妈吗?我的女儿就活该照顾你爹娘一辈子!”显然唐红鹃是想起了杳无音信的许棣棠。 “你又不愿意回去照顾,也不愿意你女儿回去照顾,唐红鹃,那是你婆婆!你是我妈儿媳妇,她们是我妈孙女,这不都是应该的吗?那我养你们是做什么的?” 唐红鹃捂着心口:“那也是我的女儿!因为她,现在棣棠都不知道在哪,你又要让小枳放弃学业回去照顾她。许平川,你也是她们的爸爸啊。” 许平川冷笑:“就许枳那个成绩,勉勉强强上个实验班进去吊车尾,能盼着她考上什么大学?还是让她回去好好照顾老人,然后到了年龄,安安生生说媒才是正事。” 唐红鹃被没想到许平川能说出这种话,她激动地用手指着许平川:“话是你这样说的吗?就小榆是你孩子,她们就什么都不算了?我不管,你要是让许枳转学,我就跟你离婚!” 许枳勉强拼凑完事情发展的经过,面前的唐红鹃含着泪语无伦次地说着:“他说过的,他们都说过的,要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好日子……” 然后转头拉着她的手:“许枳,你相信妈好不好?妈是爱你的。” 唐红鹃又说她怀疑许平川在外面有了第叁者,不然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不回家。许枳只是按了按她的肩,告诉她多虑了。 许枳安抚地拍了拍唐红鹃的背,柔声说了些好听的话,然后把她哄到房间里睡觉了。 轻轻关上唐红鹃房间里的门和灯,许枳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终于空闲下来。 许枳掏出手机,熟练打开QQ,再打开和许榆的对话框。 回复他给自己发的消息后,敲着字问他:哥哥,你知道爸爸妈妈和奶奶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为什么唐红鹃的话里总充满了悔恨,为什么她把自己和姐姐抛在平祁乡那么多年,现在又说爱她们,为什么许平川原来会是那样的一个人。 许枳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唐红鹃的呜呜哭声,可仔细一听又什么都没有,一片寂静。 放空大脑直勾勾盯着素洁的天花板,仿佛思绪还磋磨在刚才的对话里。 好累。 35曾经 许枳一发消息过来,许榆就掏出了手机。 其实是今天许枳没回他消息,他就一直注意着手机的提示音,一有消息发过来就飞速点进去,看见不是许枳又抿着唇退出来,却不愿意在和许枳的聊天记录等。 本来正在敲字的手指慢了下来。许榆看着妹妹新发过来的消息,想着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却不知道怎么和她说。 许榆知道的时间要早得多。在八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吧,本来想去和许平川商量上大学的事,却偶然听见唐红鹃和许平川的争吵声。 听到许枳的名字让他沉默地停住脚步,然后站在角落偷听他们的谈话。 从他们互揭老底的争吵中,许榆听到了不少事。 当年生下许棣棠时,奶奶就气得骂唐红鹃的身子不行,生不出男孩,唐红鹃一气之下回了一嘴,奶奶就让许平川和唐红鹃离婚,让唐红鹃和许棣棠一起滚蛋。 在许平川的安抚和保证下,唐红鹃和奶奶各退一步。让许棣棠待在老家,陪着爷爷奶奶,而许平川保证唐红鹃下一次一定生个男孩出来。但从此以后他们关系一直不好,唐红鹃也不喜欢回老家。 提起这件事时,唐红鹃说:“当时你怎么跟我说的?等儿子生出来后,你就把棣棠从乡下接回来。” 许平川不耐烦地回到:“当时不是还没买房子么,那么大个姑娘来住哪?后面又有许枳了,还不如让她们都待在乡下,这不一样吗?” 唐红鹃说着就哭起来:“说白了,就是你那老太婆被伺候惯了!都是我不好,棣棠肯定是怨我,才一走了之。不对,都是怨你们!你和那个老太婆!” 一语激起千层浪,许平川听到唐红鹃骂他母亲,怒从心中来:“我对你不够好吗?这么多年你出去工作过吗?还是我没给你两个女儿吃穿,没供她们读书?自己不管用,刚开始生不出儿子,还白给我添了俩闺女。” 一通话给唐红鹃气得直喘大气,捂着胸口道:“当初没在一起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许平川,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然后许平川丢下一句:“我才是倒了大霉,像你这样生不出儿子又不孝敬公婆的懒惰女人,谁爱要谁要。” …… 总之,是两个人相互揭底又相互推诿责任的谈话。唐红鹃总在表达自己把许棣棠和许枳留在乡下有多身不由己,许平川总在说自己养着唐红鹃和叁个孩子,他们竟然敢不听他的话。 然后许平川气急,让唐红鹃回去照顾奶奶,不是她去,就让许枳转学回平祁乡照顾她。 当时许榆心一紧,生怕唐红鹃为了自己不去再次让许枳回到那里。 不过幸好,虽然唐红鹃没有答应回去照顾奶奶,但也没答应让许枳回去。终于,许平川恨恨地连说几声好好,就拉开门出去。 而许榆,在他出来的时候,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背靠着门,依旧心跳如雷。 他厌恶他们的话语和行为,却没有任何立场表达态度或者批判他们,因为他是许榆,是故事里看起来最幸福的那个人,不是许棣棠,也不是许枳。 许榆整理了自己的思绪,望着眼前没几个字的对话框,缓缓敲着键盘,想着要给许枳说些什么。 那个时候,他听着他们的争吵,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不想让许枳知道,要是是叁年后就好,她和他都去到北城,他们俩远走高飞。 可现在,他即将走远,许枳却得留在原地。如果她知道的话,免不了被许平川和唐红鹃的吵闹波及,甚至被牵扯进去;如果她不知道的话,只要等叁年……就好。 察觉到许枳面对他们的异常时有意还是无意的逃避,都让他松了口气。 他宁愿妹妹什么都不在乎,因为她从来不欠这里任何人的,只有他,身上背满了债。 但最后,他还是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许枳,因为既然她主动问起来,说了对她来说已经避无可避了。 许榆:就是这样……别怕,还有哥哥。 许枳看完许榆发的字之后,陷入了沉默。 她无法去分辨,唐红鹃和许平川哪句话是真心实意,哪句话是口是心非。 36等 许平川依旧没回家,唐红鹃偶尔打电话过去,许枳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听见唐红娟呜呜的哭声。 唐红鹃对许枳带着几分讨好的关心,让许枳总感到不自在,甚至萌生出去住校的想法,但这想法因为住校就得上交手机而放弃了。 而且,如果许枳也去住校,家里就真剩下唐红鹃一个人了。 许枳望着厨房里煮着饭的唐红鹃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姿态对唐红鹃和许平川才好。 吃饭的时候,唐红鹃一个劲给许枳夹菜,说着许枳太瘦了,学习这么累,要多吃点才好。 许枳乖巧地点了点头,低着头就这唐红鹃给自己夹的菜吃着饭。 “我吃饱了。”许枳放下筷子,轻声说,“我来洗碗吧。” 唐红鹃用围裙擦着手:“我们娘俩吃的才几个碗,再说你现在是读书的时候,妈来就行了。” 许枳也就没再说话,她起身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然后转过头,像才想起什么一样说道:“对了妈,我同学约了我明天早上出去玩,早饭就不在家吃了。” 唐红鹃擦着桌子的动作愣了愣,才想起明天周六是凉县的县庆日,放一天,所以高一本来还要上半天的课也不用上了。 她又继续擦着桌子:“好啊,多和朋友出去玩,注意安全啊。” 许枳点了点头说了声“嗯”后就进了房间。 但第二天一早,许枳并没有去找谁玩,而是去了汽车站,坐上回平祁乡的车。 早班车没有多少人,许枳坐在最后面,邻座还没坐上人,司机就发车了。 这倒便宜了她。 戴上耳机靠着玻璃窗听歌睡觉,有了上次坐车的经验,这次就好得多了。 沿着熟悉的路回到了老家,许枳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发现牛圈已经荒废了下来,后院的菜园子也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走到屋内,最终在厨房看到了奶奶。 “奶奶。” 她突然出声,面前背对着她的老太太却没什么反应。 她加大音量,再次开口:“奶奶。我回来了。” 这时她才转过身来,佝偻着身子眯着眼,认出眼前的孙女,笑了笑:“啊,小枳怎么回来看奶奶了。” 半年多过去,奶奶似乎苍老了不少。背弯了很多,眼花了很多。 还有的变化是,温和了许多,许枳甚至觉得她变得慈祥起来。 毕竟,她以前可没有叫过她小枳。 许枳随口答道:“嗯,一有空就回来看您了。” “奶奶还没吃饭?” 她微微点头,身后的电饭煲传来米香味:“是啊,现在一个人都是睡醒了煮碗稀饭吃就行了。” “小枳,吃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许枳摇摇头:“不用了。” 等到奶奶稀饭煮好,她把碗端到桌子上,和许枳坐着边吃边说着话。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爸爸妈妈呢?” “啊……他们忙。”许枳沉默一会儿,又继续说。 “爸爸最近给你打过电话吗?” 奶奶愣了愣,然后迟钝地说:“最近?上次是在几个月之前。” 许枳又随意地说了几句话,最终,还是忍耐不住问起那个问题。 “奶奶……你知道他们最近在吵架么?” “嗯?怎么了?” 许枳看着眼前的人疑惑的表情,觉得她不像是在明知故问,斟酌一下还是把最近发生的事给她说了。 没想到奶奶听了之后,充满褶皱的脸上浮现出薄怒,没过多评价,只是告诉许枳这事她会跟许平川说的。 “现在棣棠走了,许榆也去上学了,家里 就剩你一个人了……过去是奶奶做得不对。” 这是临走时,奶奶给她说的最后的话。 许枳看着门口映着斜阳的佝偻身影,心里感到一阵酸涩,知道她也想很多人陪着她,她知道自己这次回来其实也只是为了许平川和唐红鹃吵架的事,或许她蠕动的嘴唇是想让孙女多回来看看她,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许枳也什么都没说,她摆了摆手,就离开院子,渐渐走出她的视线。 坐在回县的客车里,许枳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街景。 她也没想到许平川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奶奶的意思,甚至后者似乎还为前者的自作主张生了气。 人都是会变的吧。 许枳拿出手机,这才开始回许榆的消息。 刚才一直在和奶奶聊天,都没有看手机,现在才发现他发了这么多过来。 一些在北城大学的日常和关心许枳的话。 许榆:今天在家怎么样? 许枳:今天回了老家,去看了看奶奶。 许榆在图书馆自习,却不能很好的集中精力,隔叁差五望一眼手机。终于看到屏幕弹出来许枳的消息,笑意不自觉浮上眼底,他拿过手机打着字。 许榆:是有什么事要回去做吗? 他知道许枳是没事不会主动回老家去的。 许枳:问了问那件事,再说,我就不能回去看奶奶了吗。[哼] 许枳没有明说,许榆却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笑意就这样凝固在嘴角。 许榆也给许平川打过电话,但他始终顾左右而言他,说这些都不是小孩子能插嘴的事,然后匆匆挂断手机。 许榆:奶奶怎么说? 许枳:她说她也不知道许平川说的那些话,说她会跟许平川说。奶奶说的话,他应该会听吧。 许榆:会的,那这样应该问题不大了。 许榆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看到许枳还没发消息过来,最后又发了消息过去。 许榆:没事,马上就放寒假了[摸头]就不会让你再一个人了。 本来戴好耳机准备睡觉的许枳听到提示音又打开手机,看着许榆新发过来的消息,心一暖,给他回了一条后又靠着车窗闭上眼。 许枳:你说好的,我等你。 37解决 天空泛着昏黄,许枳想着明天可能要下雨。 下午将近六点,她才回到了家,还没打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许枳将耳朵贴近门,听出是唐红鹃和许久没见的许平川在争吵。 隔着门还是听不真切,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许枳索性打开门,直接走进去。 而他们两个人吵得声势浩大,根本没有注意到许枳回来了。 她现在总算听清楚了他们在吵什么。 许平川质问着唐红鹃是不是去他妈那里埋怨他,唐红鹃说自己可懒得去和那老太婆说话。一来二去,争吵就往着毫无逻辑满是恶意中伤的方向走去。 “是我去说的。” 许枳从门口走到客厅里蓦地出声,引得两个人停下来争执,齐齐望向她。 许枳注意到许平川看向她的眼神略微闪躲,而唐红鹃则是目露欣喜。 “你知道了?”许平川收敛着自己的怒气,沉沉开口,“我不是……” 唐红鹃打断许平川的话:“不是什么?是你没想过还是没说过?” “小枳,别跟他说话。” 许枳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她的爸爸妈妈,清晰地感受到许平川回来之后,唐红鹃怒气丛生的背后是松了口气,和许平川听到她知道他说的话之后的尴尬和紧张。 许枳捏着手心,忍不住对此感到讥讽和悲哀。 “爸,把奶奶接到凉县来把。” 唐红鹃听到不满地嘟嚷着嘴:“这儿哪有地方给她住,租房子不也要钱吗?” 许平川皱着眉头开口:“那是我妈。” 然后施施然对着许枳说道:“爸的那些话你都别往心里去。” 许枳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自己在意还是不在意。 “爸在学校里不应该还有教职工宿舍么?可以奶奶去住。爸上班的时候也好去照顾奶奶,周末就接到家里来就好了。” 许平川心里喜出望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面上不显:“我在学习可能不太顾得上,要是你妈能……” 许枳当即打断他的话:“我妈平时要照顾我。”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照顾她,毕竟她每天早出晚归都没怎么看到唐红鹃,但她不想再看到他们三个吵架了。 俗话说得好,距离产生美。 唐红鹃也是扭过脑袋不看许平川,嘴里不时哼一声,显然不会回应许平川话里的意思。 许平川只好点点头,说就这样吧。 唐红鹃和许平川之间就冰消雪融,像是长达半年多的争吵和眼泪都没发生过,都没出现过。 许平川说了声自己还没吃饭,唐红鹃一边说自己欠你的啊一边又去给他煮面。 只留下许枳在原地迷茫,看不透这些大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是什么让他们不断地争吵不休又和好如初,继续过着日子。 在记忆中,唐红鹃和许平川也总是为了些小事争论不停,甚至拉拉扯扯哭着说要去离婚,但都没有这次长久又严重,往往都是短促却剧烈,像夏季的惊雷。 才让她这次不得不尝试去调解他们的关系,却比想象的轻松太多。 她和哥哥即使因为某些原因冷战过,却都没伤害过对方,更别说那样不留情面的话。 面煮好,唐红鹃给他们三人都煮的有份。许枳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她也跟他们坐到桌子上吃着面。 许平川突然开口:“小枳真是长大了。” 许枳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唐红鹃抬头说:“你也不看是谁的女儿。” 许平川笑着称是,然后说:“谁家过着不吵架呢?就是吵吵闹闹才有生活气啊。” 许枳埋着头吃面,总觉得他是在说给自己听。 其实她并不害怕他们吵架,她是觉得他们再这样下去,单单是患得患失的唐红鹃,就会给她的生活造成无法忽视的影响。 婚姻都是这样马马虎虎地过着?那如果她和哥哥在一起,也会因为这些事情吵架吗? 像他们一样,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然后一人离家不回,一人以泪洗面。 许枳觉得自己嘴里的面索然无味,说了声“吃饱了”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枳站在房间里,等着自己消消食。靠着墙拿出手机跟许榆聊天。 这是她每天风雨无阻的活动。 就像是止痛药一样,包裹着她岌岌可危的精神世界。 许榆发过来他摸着校园里流浪猫的照片。照片上除了一只胖乎乎的三花猫躺着地上就只有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摸在它的手上。 骨节分明,瘦长有力。 许枳看着那只手,在脑海中临摹他的模样。牵着他手的模样,摸在她头发上的模样,还有,那天擦了她嘴角,然后又被她吃掉指节上的奶油时的模样。 许枳一想就觉得自己身体是热的,心却是冷的,望梅止渴的感受,让她慰藉自己,却因太过遥远的距离,如饮寒冰。 38相思枫叶丹 许枳问许榆现在可不可以打电话,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就打了过去。 听着电话里哥哥清泉碎玉般的声音,从她的耳朵抚弄进她的心,许枳总算觉得自己平静了些,才得以和他说着回家后发生的事。 许榆在她说话的时候都很沉默,时不时开口表示他在认真听,等到许枳说完之后,他才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们总是这样。” 许枳不置可否,等着他的下文,而许榆没有说话。许枳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其他男生的声音骤然变小,她猜他是到阳台去打电话了。 “在小时候,家里除了他们只有我一个人,他们就经常这样。” 许榆说到这里顿了顿,许枳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听着。 “一吵架,就是相互推脱和相互责骂,到最后,就是许平川逃去学校,而唐红鹃就坐在家里时不时的哭。” “她总是那样说,说我们所有人都对不起她,然后话题又转到我身上,要让我知道她和我的姐妹都为我付出了什么。说她对我那么好,把所有都付出给我了,我不能丢下她,要我抛弃许平川,带她走。” “我试着去学校找许平川,可他只会说唐红鹃无理取闹,然后让我努力学习,只要变得足够优秀,对得上他们的付出,让他们为我自豪,他们就不会再吵了。” 许枳听着许榆低沉的声音,忍不住开口:“他们怎么能这样说。”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因为许榆的自揭伤疤,她的疼痛得以缓解,好像许平川的带刺的话和唐红鹃灼人的泪都已远去,不那么重要。 许榆听到她愤愤不平的声音轻笑了一声,然后又说起那些断断续续的往事。 这是许枳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童年。与她想的并不一样,是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和依托长大,那些许棣棠渴望的爱其实早就变味。 他说只有在遇到许枳后,他才明白什么是纯粹的呵护与爱,付出的同时拥有着。他的话让许枳隐隐约约觉得,那些陪伴与守护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就好像他也凭借着她的温度在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哥哥……” “嗯?” 许枳嘴唇嗫嚅,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作一句:“我想你了。” 许榆温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我也是。” 她红着脸低低笑了一声,笑了之后又突然很想哭。 后来他们都没有说话,像是享受一刻静谧,就好像还在对方身边。直到许枳说自己先睡觉了,她才挂断电话。 - 可最后奶奶还是没有到凉县来,在这件事上,她异常固执。 她说她要守着老宅,她习惯寂寞,只要家里有吃的饿不死她就行,不需要谁来照顾她。 许平川知道母亲的犟脾气,只好作罢。 而唐红鹃和许平川的矛盾又翻过一页,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日子照常。 但许枳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要上心一点了,不管是唐红鹃还是许平川。 不管怎样,生活总算恢复了平静,也没有人在意许枳到底有没有放下。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只要生活能够平静地过下去就好了。 许枳头靠在胳膊上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想着:平淡也没什么不好。 生活就算像死水一样也总比大起大落的好。 日复一日的学习,在其中的缝隙里也填满了大同小异的琐事,也只有许榆回来的那个缥缈的日子挂在她的眼前,像一个灯塔般,点亮她的迷航。 而终点?许枳还不知道。 - 已是十二月,北城温度骤降,一阵风将这座城吹进了冬天。 银杏叶飘飘荡荡落满校园小径。许榆穿着大衣戴着黑色围巾,双手插兜,漫步在路上,踩着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还有一个月就可以回凉县了。 在这之前,他在北城适应得都不错,只是这冬天的风,吹得他不得不戴上了围巾。 与南方湿冷的冬天不一样,这里的风干燥生冷,直吹得他嘴皮开裂,甚至鼻腔都满是不适感,戴上了围巾才能勉勉强强护住自己半边脸。 听说北城大学这一块成片的红枫很美,许榆看到了才知道那传闻没有夸大。 和树下驻足的人一样,许榆将手机的摄像头对准红叶,仰头观察角度,然后摁下快门,将眼前的风景装进照片里。 他扫掉一旁长椅上的落叶后坐下,将刚刚拍的照片发了过去。 许榆:学校里的红叶,好看吗? 不过他也明白这个时候许枳在上课,是不会回他消息的,于是他只能将手机揣进衣兜里,继续抬眼望着以天穹为背景的红枫。 那个时候,和许枳讲起她不知道的往事的时候,他有意放大话语中的情绪。 想着安慰许枳的背后,何尝不是存着想要她心疼自己一会儿的心思呢?所以挂断电话后他唾弃了自己的小心思。 但不出片刻他又释然了,毕竟他又没有故意卖惨,那些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没有虚假夸大的成分,他只不过是用语气合理模拟出了面对那些事时的心情罢了。 再说了,让妹妹心疼自己有错吗?没有错。 毕竟他也心疼妹妹,相互理解才能走得更长远。 这时,一片红叶落在了他的脸上。许榆用手将它摘下,直起身子看着眼前这片打断自己思绪的叶子。 没有任何枯黄的痕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许榆脑中冒出一句话——落叶是秋天的吻。 这是秋天的吻别吗? 他突然又想起那天,在凉县的火车站,许枳突然的那个送别吻。也像一片落叶,蜻蜓点水般飘荡在自己的下巴处,仿佛他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湖面,一点落叶,就让他泛起层层涟漪。 许榆将这片与他颇有缘分的叶子仔细收起,起身离开长椅,走回寝室。 其实他实在兴致缺缺。北城那些新奇的玩意无法吸引他半分,与大部分初来北城四处打卡的人不同,他更愿坐在图书馆里戴着耳机看书,或是做点兼职赚点外快钱。 但他又风雨无阻地举着个手机四处拍照,只为发给置顶的那个人,甚至摄影技术都直线上升。 可对面那个人哪知道呢?她以为许榆和她分享的不过是随手一拍,仍然焦虑着许榆的世界越来越大,她会不会越来越小。 许榆回到寝室,又拿出那张被他洗出来的照片—— 扎着马尾比着剪刀手的少女笑得甜甜,露出两个酒窝,靠在少年的胸口上。 少年的心跳声仿佛透过相片和时空,又来到了他的耳畔。 39重逢 时间如水般流过,只留下湿濡的痕迹。 许枳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水珠,甩了甩头发,兴奋地两步做叁步往站台跑去。 虽然他们每天都在手机上聊天打电话,可这也是实打实的四五个月没见了,许枳很难不紧张激动。 她忍不住隔着栏杆向外探头,然后就被工作人员训斥了一顿。 许枳明白自己太激动导致做了蠢事,尴尬地一边点头一边赔不是,然后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挨训。 没一会儿工作人员就离开了。许枳在原地叹着气,这一通下来倒让她心情平静了不少,就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一样。 没多久火车的嗡鸣声就从远处传来,熙攘的人群一下变得躁动,许枳又被这氛围感染得激动不已,但碍于刚刚的经历只好在原地捏着手心故作沉静。 许榆下车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 被雨水打湿透的许枳如定风石般站在拥挤的人潮中拉着自己的手,似乎不太开心地沉着脸,用泛着水汽的眸子搜寻这从火车上下来的人群。 但在她看到他之后就破功了。 平静的假象被打破,许枳像花一样绽放出快乐的笑容,一边用力朝许榆挥着手一边穿过人流的间隙向他走来。 许榆看着她春暖花开的样子,蓦然想起一句诗。 “冬天的人像神祇一样走来,因为我在冬天爱上了你。” 他也想迈出步子朝许枳走去,却被抢着过路的人夹在中间进出不得,无奈地望着许枳,只能等着其他人先走。 站台人逐渐稀少,许枳和许榆才得以汇合。 许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就听见许榆皱着眉问她:“怎么都打湿了?” 离得近了才发现,许榆的衣服打湿了贴在她身上,头发也都是湿湿的。 许枳嘴唇翕动,小着声音道:“这不是没带伞嘛……” 许榆叹了口气,知道她肯定是嫌麻烦没带伞就出门,半路下起雨来又想着快点来等她,就淋着雨来了火车站。 “怎么这么笨,淋雨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是接我重要还是你的身体重要?冬天这么冷你还打湿衣服,感冒了怎么办?” 许枳被训得无法开口,也知道哥哥是在关心自己,只好卖乖讨饶,说自己下次一定注意。 然后仿佛没话说了,并肩走出站台的二人一言不发,沉默的气氛笼罩着他们。 等到要出火车站时,他们才发现天空还在下雨。 许枳抬眼望向许榆,等着他拿伞出来。 但看着许榆摸着自己书包空空荡荡的两侧身子一僵的样子,许枳忍不住噗嗤一笑:“哈哈哈,还说我呢,哥你不是也没带伞?” 许榆红了耳朵,无力地辩解:“这是因为北方秋冬季节都不怎么下雨我才没带,回来我才忘了,和你怎么一样。” “哼。” 就这样发生一个小插曲后,许榆感到那股围绕着二人的沉闷气氛又消失地悄无踪迹,松了口气,默默想着不成想还有这种效果。 许枳在他身侧突然开口:“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淋雨吗?” “当然记得。”许榆哑然失笑,“我们都把伞借给了同学,然后一起没伞回家。” 许枳望着站外的雨线笼罩着他们,像是织成了一张没有弹性的网,回忆起来:“你把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拉着我冲进雨里。” 许榆说:“等会回去也记得洗个热水澡,然后把头发吹干再睡觉。” 然后话题到这就戛然而止。 许枳听着雨声,猜测着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想起了那天后面发生的事。 悄悄抬头望过去,只见许榆的侧脸在阴暗晦涩的天空之间,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她看着又走神了。许榆的脸庞依然清俊,黑色的大衣显得他更加成熟。但恍惚间,他还像是那年穿着蓝白短袖揉着她脑袋的少年。 许榆突然回头,好笑地说道:“看呆了?” 许枳急急忙回过神,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我只是看天都快黑了,想着怎么回家就发呆了而已。” “嗯……”许榆沉吟片刻,将行李箱和包都交给许枳,“你帮我拿着,我去下面看看。” 然后就冲进雨里,落下许枳惊呼在身后。 “喂,哥!” 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好在许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把伞。 “正好下面便利店卖的有伞,这下你不用淋雨了。” “唉……” “干嘛唉声叹气的?” 许枳哀怨地说:“哥你刚才跑得可真快,还不如让我去买伞,反正我都淋过雨了。还让你才回来淋了雨,我真是罪过啊。” 许榆没好气道:“不让你淋雨还不乐意了?刚才跟我保证什么都忘了?” 听到这话,许枳吐了吐舌头,然后催促道:“快走吧,不然等会天真的要黑了。” 然后二人撑伞去火车站前公交车站坐进城区的车。 进城区后,他们就没再等回小区的公交车了。二人心照不宣地打着同一把伞,慢悠悠地晃荡在雨水淅沥的路上。 路上许枳和许榆说了很多话,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许枳自己都觉得无聊。 等她又说完了一件平平无奇地小事,许榆微笑着开口:“期末成绩出来了吗?” 许枳丧气道:“还没有呢。” “有把握没?” 许枳嘟囔着嘴不满:“哥哥你真烦人,谁家哥哥姐姐一回家就问这事,真扫兴。” 许榆无奈地用空着的那只手侧过去戳了戳她鼓着的嘴,叹道:“我记得你们下学期得靠这个成绩再分一次班吧?哥哥关心关心你怎么了。” 许枳感受着哥哥的动作眉开眼笑:“放心……这应该是没问题的。” “打算选什么科目?” “嗯……还不知道。” “选自己喜欢的就好了,学起来事半功倍。” “知道啦。”许枳低声回应。 她私心里想选和许榆一样的全理科,可自己又喜欢地理,但如果选了全文科,她背功又不好。 她瞟着许榆握着伞把的手,好想握上去啊。 这次过后再过两个寒假,她也就可以去北城读书了,到时候,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人知道他们俩是兄妹,那她可不可以正大光明地握上去呢? 40但要接受墙 高一的寒假还没安排补课,又因为开学还要分班也没布置寒假作业,许枳过得很是舒坦。 同样的,许榆上了大学更没什么寒假作业要写。 因为奶奶留在平祁乡,还没过年,许平川就早早地回去陪着她,而唐红鹃因为之前那件事对奶奶的怨气也少了不少,就跟着许平川一起回去了。 于是这几天里,就只有许榆和许枳二人待在家里。 此时,许枳正在自己房间里生着闷气。 果然哥哥出去一学期还是变了,现在都不准她晚上和他一起睡觉了。 许枳在床上狠狠咬着嘴唇来泄愤,想起自己这几天屡屡提前去许榆床上待着或是试图夜袭都被拦下,然后被许榆面无表情地推出去就气恼。 最开始他还会无奈地说:“许许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然后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她难道不知道吗?许枳撇着嘴,对许榆的说法嗤之以鼻。 一年前他还不是这样说,最后让他们好好冷战了一通,虽然……她也知道是她的原因。 但她以为从那一次之后,许榆已经不会排斥她的亲近了。 同床共枕怎么了?又没睡他,她都不在意,他还装上贞洁烈男了。 许枳明白自己是在毫无逻辑地胡思乱想,但她却觉得自己突然想明白了,噌地起身。 冬天的晚风直吹进人的骨子里。许榆却没将窗子关上,选择让冷风吹拂。 风和眼前的字是一样的作用。 许榆握着钢笔一笔一划在本子上誊写着,努力不让自己多想,却还是忍不住想到——风和字都是为了吹静、吹冷他的心。 直至吹熄那些欲望的火焰。 想起回来第一天晚上发生的事,他还是忍不住拧眉。他收拾完风尘仆仆的自己后才躺上床,许枳就理所应当地穿着睡裙钻进哥哥的被窝,然后眨着眼睛望着他,仿佛这是件多么自然的事。 最初许榆只是身子僵了下,然后想起上个夏天他们说的那些话,又觉得反正家里面就他们两个人,纵容她也无妨,就想故作平静地继续睡觉。 但他没想到许枳对他的影响远大于以前。这里的影响指对身体。 或许是因为久别重逢激发了累月里压抑的思念,又或许是许枳日益成熟不可忽视的身体正紧挨着他释放存在感。 身旁日思夜想的少女的身体传来阵阵馨香,明明是同样的沐浴露,为什么她用了就这么香呢?许榆忍不住嗅了嗅。然后那人又突然抱上来,有意无意地蹭着他。 无论如何,许榆渐渐无法故作平静,他忙着起身,语速快得就像是在掩饰着什么,用着以前早已用过的语言将不明所以还带着委屈的许枳赶了出去。 后面的每一夜,许枳都没停过爬床的脚步,因此许榆的身心也无法平静。 许榆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光是想想他就有点受不住。 他是变态么?他无法不想起去年暑假他决定远离许枳的原因,没想到今年更变本加厉。 在高中的时间,他也住过寝室,面对同寝男生互讲荤段子和讨论甚至共同研习教学资料的画面,他都面不改色还觉得有点倒胃口,别人邀请他一起他就淡淡说句要学习。导致班里那些男生在背后猜测他是不是性无能或性压抑。 但实际上早熟的他知道的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多,他不理解这种蓬勃的欲望,也不理解他们为何对那种事情如此热衷。他早早在清晨面对自己阴茎无法遏制的勃起时就学会了皱着眉头忍耐,虽然他在后面了解到这样憋着对身体不好之后也学会自我纾解,但次数少得可怜也并不对此上瘾。 他无法接受那种黏腻的欲望。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后,他甚至想过单身一辈子,或者和以后的伴侣柏拉图。 但现在呢,他清晰地明白别人只是基本的生理欲望,而他是对未成年妹妹的下作想法。 让高中那些男生知道了他们一定会说——啊,那个故作矜持的装男,原来不是性压抑也不是性无能,而是个变态,只对自己妹妹起欲望。 本子上他誊写的话都已经被冷风吹干了,是史铁生的。 “不要熄灭破墙而出的欲望,否则鼾声又起。但要接受墙。” 矛盾吗?许榆自嘲地想着。 不矛盾。他只是对自己喜欢的人产生了欲望有什么错?总比那些拿着无处安放的性欲干着恶心事的人好吧。 “不是的,我不是只会对妹妹起欲望,我只是喜欢她而已……”心里有个人正无望辩解着。 他接受了他对许枳产生的欲望,但为什么又在逃避甚至试图扼杀?因为他妄想建立起高墙,一如他曾所设想,将自己这个对许枳来说不可控的危险因素,牢牢控制住。 许榆认命一般将笔放在桌子上,正准备拉下自己的裤子,就听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手一僵,又若无其事地拿起笔,顺便把板凳往前面打了打,来遮住什么罪恶的东西。 “哥哥!” 果然是许枳,许榆毫无波澜般继续写着字,冷声开口:“什么事?” 没成想,许枳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棕黑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总有些泪汪汪的感觉,让他心一软,又放下笔,放软自己语气对她说道:“怎么了?” 许榆从喉咙里发出哼的一声,然后气呼呼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和我睡了。” 许榆听到这句话,面色一白,然后强装镇静,风轻云淡说:“原因不都跟你说了么,别多想了,快去睡觉吧。” 许枳不依不饶:“肯定是因为你在学校有了相好的,你晚上要和她聊天打电话!” 听到许枳言之凿凿的话,许榆忍不住笑出了声,同时提着的心也掉了下来。 本来许枳没觉得许榆真是这样,只是想找机会和哥哥多说说话,结果看到他不反驳还直笑,一下子就有点慌了。 “你说呀,是不是。” 看着许枳越来越急的样子,许榆举起手做投降状:“没有。” “这还差不多。” “那你是因为什么不准我和你一起睡?” “不是说了么,你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 “骗子,这理由你之前就用过了。” “这次没骗你,真的是。”许榆叹了口气。 没骗她,本来也是这个原因,让他这么狼狈。 许枳却安静下来,正当许枳疑惑这她怎么了的时候,她却异常乖巧地说了声晚安然后离开许榆的房间还带上了门。 留下一脸迷惑的许榆坐在凳子上,望着自己张开的手,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刚才的工作。 - 许枳回到房间,将脸埋在枕头里,只留下红红的耳廓。 啊…… 她在许榆的强调中想起了戴月之前给自己推荐的骨科小说里就有哥哥不挨着妹妹睡的情节。 那时透过文字都能看出戴月的兴奋之意。 戴月:妹妹就是妹妹啊,妹妹是不能变成情人的,当你把妹妹当成情人就不能坦率地抱着妹妹和妹妹睡觉了。 许枳:……? 戴月:当意识当妹妹成为女人的那一刻,兄妹关系就回不去了。 许枳:? 戴月:对不起,我是说,妹妹就是情人啊。 许枳:…… 不过到最后许枳都没答应戴月看她推荐的那部小说,因为自己心里有鬼,于是草木皆兵,总感觉自己看了之后会让戴月看出什么不对劲。 于是她对戴月形似发疯的一段话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她刚刚却蓦地想起那段话,甚至深深刻进她的脑子里不断重复。她好像突然就懂了那些文字的意思。 尽管有些无厘头,许枳还是因此快乐起来。 如果这样,许榆是不是也在透过妹妹的身份,看到她是个可以和他在一起,甚至和他亲吻,分享繁盛欲望的人? 41除夕夜 初回老家,看到废弃的农具和机器堆在角落,许枳心里难免会想起那些走掉的人。 此时她站在堂屋里怔怔地看着照片里的爷爷,是他患病前的样子,脸上还带着笑。 又想起手机里那张她偷偷拍下的病容,每一张脸都是既熟悉又陌生。 听到唐红鹃在厨房里喊着快去端菜,许枳就撇过头走进厨房,不愿再去看,也不想再想。 今年的年夜饭,好不容易有五个人一起吃,却比以往都显得更孤寂。 一旁的老式电视还安安静静放在桌子上,灰扑扑的没有亮。 奶奶端下碗开口:“以前你爷爷就喜欢看电视。他走了之后电视坏了我也没再修。” 许枳扒了口菜,没接话,只是默默想着十二岁前的那些年。 最开始有那台老式电视机的时候,它并不如现在这般灰扑扑不起眼,在智能手机都没盛行的时代里,许枳可喜欢它了。 然后就是爷爷,往往没活干了空闲下来之后,就会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视。但他的空闲时间并没多少,他没在的时候就便宜了许枳。 许枳大部分看的还是少儿频道的动画片,什么黑猫警长葫芦兄弟,什么虹猫蓝兔哪吒传奇。然后就是少部分时间和爷爷一起看的水浒传西游记还有天龙八部叁国演义之类的。 以前过年的时候,他准要把电视机打开,一边吃着年夜饭一边看春晚。 但现在,喜欢看电视的走的走离的离,电视似乎也垂垂老矣,完成自己发光发热的使命后就一命呜呼,成为灰扑扑的摆设。 以前许枳并不喜欢看春晚,当爷爷看着春晚乐呵呵时,她总在心里想着还不如动画片呢。但她现在感受着饭桌上沉默的氛围,突然觉得边吃饭边看春晚也不错,热热闹闹的声音也能给他们蒙上过年的样子。 吃完饭之后他们在里面收拾,许枳被许榆拉到门口那块水泥坝子去。 “干嘛?” “你猜?”许榆含着笑,神秘兮兮地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袋子。 黑色的塑料袋,一打开满是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烟花爆竹。 许枳惊讶地说:“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喜欢吧?” 许枳敷衍地点点头,然后接过袋子开始兴致勃勃地翻着他买了哪些烟花。 小时候她没钱,过年时哪有这些玩,总是许棣棠带着她去别的院子里看其他小孩放着那些美丽炫目的烟花,偶尔运气好还能讨到两根一起玩。 第一次,有这么多烟花摆在她面前,旁边还有个人告诉她:喏,全是你的,快玩吧。 烟花对许枳的吸引力早早赶不上童年缺憾被满足的快乐了。 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 许榆看着许枳兴奋的样子,觉得自己也被点燃了,喜悦由内而外迸发出来,连带着看这堆烟花也可爱了几分。 他小时候也没玩过烟花,纯粹是对这些提不起任何兴趣,但现在他很想和许枳一起玩。 就像两个人一起回到了童年,两小无猜的男孩和女孩,在新年钟声敲响前肆无忌惮享受着过年的特权。 烟火照亮了许枳此刻俏丽的面庞,在幽暗的黑夜中显得明丽起来。 她红着脸紧张地用打火机点燃烟花棒的前端,在火花咻地喷射出之后急忙收回自己的手,然后得意洋洋地让许榆来蹭她的火。 实际是将许榆没点燃的烟花棒的前端凑到她的火花上。 许榆笑看着她:“那就借个火了。” 然后拿回被点燃的烟火棒,却没看绚丽的火光,而是看着甩着烟花转圈圈的许枳,她很快乐。 “哇哦——”许枳在夜空中用火光画出个爱心的图案,“哥哥,这送给你哦,代表我爱你的心。” 像是情话一样。 “谢谢许许。”许榆学着她的样子也以黑夜为板画了个爱心出来,“这是我送给你的。” 许枳嘿嘿笑了声,然后蹲下又点燃一根在水泥地里用火花烧出新年快乐的黑字。 其实她很想问——那这是你爱我的心吗?然后把话吞进肚子里。 她就是这样,有胆子对许榆说出逾矩的话,却没胆子听许榆的回答。因为她总觉得他的回答不会让她满意,就算是爱又怎么样?她难道还要问是不是情人之爱男女之爱吗? 别搞笑了。许枳苦中作乐地想着。这过年呢,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而许榆望着许枳在烟火的映射下一闪一闪的眸子,为她的快乐幸福着。 沉默的除夕,走完流程后就各回各的房间睡觉。 许枳躺在熟悉的床上,闻着灰尘的味道漫无目的地玩着手机。 其实这是她失眠的第叁天。 回到老家,无法不想到爷爷,想到姐姐,然后时而想想许平川唐红鹃,时而想想许榆,再想到这十六年里零零碎碎对她造成影响的来来往往的人。想来想去,她就睡不着了。 睡眠质量一如既往地糟糕。 许榆一向是她的安眠药镇静剂,但他现在又严令禁止她爬床。于是乎,只能闭着眼,像冷宫里的妃子,希望睡眠能临幸自己。 一会儿觉得自己很累,一会儿觉得自己过得实在太轻松了怎么敢说累的。一会儿不想再喜欢许榆了,一会儿又冲动的想马上冲到他房里给他表白。 姐姐当年走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她有没有留恋地抱抱自己,还是如释重负地挥开她的手,还是厌恶地看自己一眼然后登上逃离平祁乡的客车。 那些画面如在昨日,却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当时姐姐的眼里都是些什么情绪。 有没有失望,有没有嫉恨,有没有留恋,有没有怜悯。 似乎每一种情绪都能找到由来的出口,但同样的,那些猜测都显得太过恶意。显得情有可原却不可饶恕。 许枳在黑夜中剖析生命中让自己难以开口的大大小小的瞬间。 究竟是她懵懂无知还是有意为之? 原谅她吧……姐姐,原谅我。 42洛一 年完了寒假也就所剩无几。 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说,正月十五过了年才算过完。许枳却连正月十五都没过完,就背着书包开学了。 此时她正悄悄用圆珠笔戳着本子为被教育局忽视的元宵愤愤不平。 同样是传统佳节,为什么元宵就不放?太可恶了。 在老师出去后又泄气似的瘫在了桌子上。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她们这届,学校将要创新开设理化地的尖子班,也就是说,她既可以学到地理又可以不用学历史政治。 许枳已经在想回去之后怎么跟许榆分享这件事了。 是的,因为北城大学的寒假放的比她们晚,假期又比她们长,许榆现在还在家里,这个周末再离开凉县。 想起这件事,许枳又恨恨地用笔戳着本子——但凡给她放一天让她回去和哥哥过过元宵节呢?更别说今年元宵节和白色情人节撞在了同一天。 许枳难免冒出点少女情怀泛滥的幻想出来。 可是要上学的话,五点半起,十一点回,哪还有时间过节,能碰个面聊个天就不错了。 然后许枳又泄气了,躺在桌子上无声哀叹。 这是她的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怎么了?” 许枳转过身去,礼貌地看着后桌的洛一尬笑道:“没什么。” 洛一点点头,又握着笔做着自己打印出来的卷子,正当许枳准备转过去,他又问道:“准备去什么班?” 许枳疑惑着他问这个干嘛,但本着礼貌还是回道:“理化地吧,你呢?” 洛一点点头,简短地回了句“一样”然后低着头做着卷子不说话了。 许枳松了口气转回去,不知道她的后桌在搞什么。 洛一一向寡言少语爱好做题,平时她和他的交流也仅限于偶尔问个题或是传个资料,今天他突然主动和她说话真是把她吓了一跳。 班上的男生说他是逼王,女生说他是高冷冰山学霸,偶尔还有人怀疑他是不是闷骚。 要知道,在高中这款可是很吃香的。一丝不苟穿着洁净的校服,蓝白短袖贴着他的手臂,衬得他手臂白皙线条流利。手里总是拿着一只经典款黑色按动笔做着自己搜罗的题,偶尔向上推一推压着高挺鼻梁的黑框眼镜。 好吧,这些都是许枳听着班上的花痴同学说的。 诸如此类,还有什么笔直修长的双腿,微微滚动的喉结,骨节分明的手指,微皱的眉头和抿起的薄唇之类的描述。 在各大班级之间流传,总是有人想来一睹洛一芳容,甚至还有给他递情书的。 他总是冷声拒绝然后说抱歉了不恋爱,然后转头就走,让在前面竖起耳朵听墙角的许枳感慨万千——就不能温柔点吗?那可是少女怀春的一片真心。 那些人为什么愿意接二连叁地让洛一践踏自己的真心? 许枳思来想去,得出“全靠同行衬托”的结论。洛一和那些热爱展示汗水和汗臭的人面前也是一股清流。 她还是喜欢许榆这样的,长得帅成绩好,还温柔照顾人。 但她只是在心里偶尔腹诽罢了,也明白别人怎么样都和她无关。 抛开他那方面太过不近人情,他也是一个好同学,耐心地给她讲题,偶尔还会给她分享资料什么的。 这么看,洛一是她在班上除了同桌何盼盼之外最熟的人了。 马上要分班了,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和何盼盼或者洛一在一个班。没想到他也会选理化地,洛一在许枳心中一向是会选全理的理科天才。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许枳一脸疲惫地拖着书包走出校门,没成想竟然在校门口看到了许榆。身子一下就轻盈了不少。 许榆就看着原本一脸生无可恋的许枳看见他后就笑着迈步子向他跑来,不由得也笑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太过惊喜,许枳一下子就扑进许榆怀里。 周围的人惊讶地看着他们,显然以为是哪对大胆的小情侣。 “哥!”许枳快乐地开口,周围学生眼睛里的八卦之火又熄灭下去——什么啊,原来是兄妹而已。 许榆无奈地接过许枳的书包,说道:“上累了吧?” “累死我了。” “走,哥带你去吃夜宵。” “好啊!” 兄妹的身影渐行渐远,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个人正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许枳已经走出他的视线范围,洛一若无其事移开目光,走进校门旁的文具店,熟练地拿出他常用的那款黑色替芯,然后目不斜视去往前台结账。 “又来买笔芯了啊?” “嗯。” 老板乐呵呵地收了钱,他早就习惯了这个男生的寡言少语。 洛一将笔芯揣进外套口袋里就出了文具店,站在街道上下意识怀顾四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又低着头垂下眼睑,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43二月十四号 许榆后面天天晚上都来接许枳,于是在元宵节,也就是白色情人节的那天晚上,许枳如愿以偿和许榆一起漫步在街道上。 天空下起了小雨,许枳和许榆走在临街店铺的屋檐下,没有撑伞。 许枳踩着水坑开口:“元宵节快乐哦。” 许榆点点头:“元宵节快乐。” “情人节快乐哦。”许枳笑着转头望向身后的许榆,没等他说话又开口:“哥哥还不知道吧,今天元宵节和情人节撞在一天呢。” 许榆愣了愣:“嗯。” “你说……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们是早恋情侣呀?”许枳瞥着周围的学生,小声说道,“可怜哥哥了,没有女朋友,只能和妹妹一起过。” 许枳的小心思逗笑了许榆,他想着她怎么能这么可爱。 “你还不是,没有男朋友,只能和哥哥一起过了。而且,唔……有妹妹一起过也不错啊。” “真的吗?” “当然,我妹妹这么可爱,那些单身的男孩可不得羡慕哭。” “哇塞,哥你怎么这么会说话了?”许枳捂着嘴做夸张状,“是不是私下哄过好多女孩子让她们开心呀?” 许榆故作沉思:“让我数数啊……” “喂?哥!” “好吧,哥哥太糟糕了,没人愿意听哥哥讲情话,只有妹妹一个人愿意听了。” 说完之后,二人同时感到话语中含带的暧昧之意,但都不约而同忽视掉。 许枳笑嘻嘻开口:“知道就好。” 许枳抬头望着天空,本被路灯清晰照射出轨迹的雨丝已经悄然不见,只留下一地的湿滑。她拉着许榆的手加快步速:“快点走啦,不是说妈还在家里煮着汤圆等我们么?” 许榆握紧许枳的手,然后迈开步子:“还不是因为等你。” 又变成了许榆在前面拉着许枳走。 到家门口时,二人的手又轻轻放开,落回彼此身侧。 “小枳小榆快来吃汤圆。”听到开门声,在厨房的唐红鹃就招呼着二人过去吃汤圆。 许枳说道:“我吃一个就是了。” 唐红鹃声音从厨房传来:“那哪成,至少得吃两个,凑个双数,吉利。” 许枳说:“吃多了晚上不消化,再说了我和我哥一人吃一个,那不就凑成一双了么?” 唐红鹃一愣,然后继续说:“这孩子,那能一样吗?这还能凑成一对?” 许枳一瞬间情绪就低落下来。虽然她知道唐红鹃说的是汤圆,但总觉得好像在说她和许榆不能是一对一样。 “小榆呢?吃多少个?” 许榆在一旁看见许枳低落的模样,也开口:“我和许许一样吃一个。就这样吧妈,许许明天还要读书,还得早睡早起,我也吃不了太多,就给我们一人一个吧,也是一双。” 唐红鹃见两个儿女都这样坚持,这才松了口,但要让他们在一个碗里吃,同样为了吉利的寓意。 许枳的心情又阴转晴,她看着眼前在一个碗里的两个大汤圆,寻思着唐红鹃是想着成双成对好事成双的心思。 但要是她知道她女儿对她儿子什么心思之后怕是不想让他们成双成对了,真成双成对了又不乐意。 抬头瞥了眼面色如常用筷子戳着汤圆的许榆,含糊着说了句:“哥,你不吃么?” “等你吃完我再吃。” “哦。” 许枳不知道,许榆其实连这个汤圆都不想吃的,他一向不喜欢吃这种将近碗口大小的汤圆,但刚才听到许枳的话,他才想吃这一个汤圆的。 其实他早就知道二月十四号既是元宵节也是情人节,但他没有回避,甚至揣着明白装糊涂,提前几天去接许枳,就为了今天来接她显得更自然些。 他看着许枳埋头苦吃大汤圆的眼神越发柔和。他真是无法不爱她,无法缺少她。 只是不知道,她还爱着他多少。有时候他庆幸于许枳的踌躇不前,让他们现在还能维持着表面关系做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兄妹;有时候他又希望许枳毫无顾忌地告诉他她的想法,干脆撕烂他道貌岸然的外衣,逼迫他摆出自己肮脏的心,然后共赴沉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猜测着许枳的心思,暗怕着她喜欢他只是年少不经事,然后长大匆匆变了心,让他守着阴暗的心思和欲望惴惴不安。 ——妹妹只是不懂事,但你呢? 无数次在深夜用以反复叩问自己内心的问题又浮出水面。 苦苦约束着自己,却处心积虑促成一些暧昧的话语。 许榆觉得自己离许枳越近,就离以前那个理智的自己越远。 “喂,哥哥,我吃完了,你快吃吧。” “啊,嗯。” “想什么呢?” “没什么……明天我得回北城了。” 许枳一愣,失落地低下头:“这么快……不是说周末再去吗?” 许榆垂着眼面不改色地撒谎:“是周末回学校,得提前坐车去。” “哦……好吧,那我回房间了。” “嗯,晚安。” 到许枳回了房间,许榆还是没有等到她给自己回的晚安。 他就着许枳刚刚吃的筷子一口口吃着汤圆,明白自己又逃走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妹妹现在还不懂事,他总得为他们负起点责任吧。 许榆咬着筷子,不让自己回想许枳失望的眼神。 44一路向北 许榆又走了。 许枳上课都忍不住走神。 这次她送不了他了,因为她在上课。 虽然到了春天,但正月的温度依旧低冷,窗外的风吹过来,打在许枳的身上,然后又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等到打到许枳身上,她才发现那是老师的黑板擦。 讲台上的老师推着眼镜,目光凌厉地看向许枳,呵斥道:“想什么呢上课净走神。来,你说说看,我们现在讲到哪了?” 许枳尴尬地低着头用脚磨着地板,恰好昨天下了雨,何盼盼给她发消息说自己淋着雨回家,结果今早就发了烧,没能来上课,估计等下午才能来。这下没人来帮她了…… 身后清冽的声音传来:“在讨论本篇文章的中心论点是什么。” 许枳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然后被老师皱着眉喊坐下并说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许枳如蒙大赦,两腿颤颤地坐下,总觉得下面有无数眼睛盯着她,看着她出丑,一时难以平复心绪。 不该在这堂课上走神,怪她没忍住。 然后安慰自己反正都要分班,好多同学可能以后都再也不要交际,丢个脸也不是什么大事。 临近下课,她才把自己的心态调理好,长呼口气,背后又传来洛一的声音。 “想什么?又走神了。” 许枳感念他刚才给自己的帮助,转过头细声细气道了谢:“谢谢你啊,刚才帮了我。真是太倒霉了……就走了会儿神被逮住了,其实没想什么。” 洛一头也不抬地开口:“跟上次我问你,在想同一件事吧?”或同一个人。 许枳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地想着这人怎么这么八卦,面上挂了红晕,但还是好脾气地说道:“我都只是在胡思乱想而已。” 洛一还是不抬头,短短嗯了一句又不理人了,也不知道信没信。 许枳转过身去,在心里暗暗吐槽。 ——真是个怪人。 而洛一看着许枳发红的耳尖,忍不住抿唇弯了弯嘴角,想到:原来这么容易脸红的吗?虽然只是因为羞恼。 微怔后又继续手指轻敲着桌面想着解题的思路。 许枳对这些一无所知,她等着下午班长将志愿表分发下来,将她的那张填好之后交上去,选专业的问题又告一段落。 这将是这个班级存在的最后一周,周天晚的时候,秦禹灵就会公布班上每个同学的分班情况。 不出意外,她是能够进入理化地的尖子班的。许枳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希望后面班上的同学都是些好相处的人。可惜好不容易混熟的同桌,估计又得和她天各一方了。 中午何盼盼就来学校了,头上还贴着退烧贴,许枳看到就连忙迎上去,扶住这个神情虚弱的圆脸女生。 “盼盼!怎么现在就来学校了。” “没办法,下午还得填专业志愿表呢。” 许枳扶着她在课桌上趴下,然后给她接了杯热水。 何盼盼感激地说道:“谢谢。” 许枳笑笑:“举手之劳。” “可惜咱俩下学期不能一个班了。” 许枳默然,自己是要去理化地的,而何盼盼则是倾向于政史地,但她很快就释然了:“山水有相逢嘛,以后还能一起玩。” “说的是。”何盼盼喝了口热水后也笑道,“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两个女生又笑作一团。 很快,就到了填表的时间。 许枳心里早有了答案,她快速地将自己的个人信息和志愿专业都填上去,然后交给了班长。 心里多了几分怅然,她还没问戴月和成南是选的什么专业呢。 说来惭愧,他们叁人似乎就是典型的狐朋狗友组合,不谈正事不谈学习,只会吃喝玩乐。想到这,许枳忍不住笑出声来。 “想什么呢,这么好笑。”身后的洛一冷不丁开口。 许枳木着脸转身说:“是我笑出声吵到你了还是你实在好奇心过盛?” “你看上去很开心。” “……”许枳就看着他不说话。 “不愿意算了。”洛一还是没抬头。 许枳心里堵得慌。这洛一就跟个背后灵一样,突然开口。她走神也问,笑也问,这人很无聊吗?她转过头去又只能见到他低着头做题,这人和她说话的时候都不抬头,真不礼貌。 不过,分班之后还能见到他吗?许枳想起几天前洛一问自己的时候说过他和她一样的选择。 可能这就是学霸的怪癖吧。 许枳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通,然后继续生窝囊气。 - 凉县火车站。 ……许许此时一定是在上课吧。 许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等着检票,这个时候没有人来送他了,他自己选的结果。 手里拿着的是那张和她的合照,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她的脸。 等到站台广播提示他由凉县开往北城的列车检票开始,许榆才轻轻把相片放回书包的夹层里,拉着行李箱准备登上火车。 跨上火车的时候,他又私自做了个决定。 火车轰隆隆发车,许榆坐在靠窗的位置,侧着头看着窗外的崎岖的山岭,知道不久后就会化作平原。 耳机里正放着音乐,是Jay的《一路向北》。 “我一路向北, 离开有你的季节。” 45平仄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眨眼间就到了许枳在高中度过的第二个寒假,意味着她已经度过了一半的高中时光。 “许枳,快点呀。” “噢噢,马上。” 许枳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书包,一边冲着门外喊着。 戴月和何盼盼在教室门口看着急匆匆收拾东西的许枳,忍不住笑道:“不催你了,你小心着点收拾。” 总算收拾好了。许枳背着书包出教室和她们汇合,恼道:“都怪我们老师拖堂。” 何盼盼和戴月也为她叹气——有时候老师太负责了也是一种烦恼呢。 缘分一道桥。何盼盼和期末超常发挥的戴月分到了同一个政史地尖子班,因为共同相熟的许枳,她们很快熟识起来,并成了朋友。 现在是她们之前就约定好的,期末考试考完后就一起去逛街。 叁人一起走在大街上,许枳听着身旁二人聊着自己不知道的她们班上的那些事,不想太沉默却不知道能接什么话,就只能挑着应和。 到后面戴月说:“许枳,不要不开心啦,出来玩就开心点吧。” 许枳一愣,身体都停在原地。仔细想了想,她没有不开心啊,又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难道又是因为话少加天生的冷面让她觉得自己不开心了吗? 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的停顿,何盼盼和戴月就挽着手向前走去,没有意识到她没有跟上。 许枳抿抿唇,然后选择跟在她们身后。 因为前面的路道变窄了,已经容不下叁个人并肩前行。 或许是她们的话题聊完了,二人终于发现身旁有个人不在了,连忙边喊着许枳的名字边往后看去,然后将跟得不远不近的许枳拉到一旁,嗔怪道:“怎么走着走着就掉后面去了,是我们说的话太无聊了?” 许枳摇摇头,然后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跟着她们。 戴月叹叹气,然后将手挽进许枳的臂膀:“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顿了顿然后状似无意低声说出一句:“许枳,你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 何盼盼没有听到戴月的话,仍然兴奋地挽住戴月的胳膊向前走着。 许枳垂眼,盯着她们挽着的手,调整自己的步速和步幅来适应她们的节奏,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 到后面她也没说多少话,始终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回到家后许枳依旧没恢复正常,她反复打开和戴月何盼盼的聊天框,却没等到一条消息。 直到洛一给她发消息来。 洛一:走了?你的报纸落在地上了。 许枳怔住,才想起今天收拾东西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没带,但因为怕她们等久了就没继续找,原来是这个没带。 许枳:谢谢你呀,我等会儿来拿,麻烦你把它们放在我桌子上吧? 洛一:回家了? 许枳:啊对…… 洛一:我顺路给你带来。 许枳:谢谢你! 洛一:举手之劳。 许枳松下口气,欣喜自己不用再跑一趟教室,一时也忘记了刚刚让自己难受的事。 分了新班后,她不仅和洛一还在一个班里,甚至变成了同桌。 当时她找教室的时候迷路了,找到的时候大家都坐好了,只剩洛一身旁还有个空位。她只好在众目睽睽下羞着脸迟到,僵着身子坐进最后一个空位,然后小声说道:“好巧啊。” 洛一当时只是侧头淡淡瞥了她一眼,就回去继续做他最喜欢的试题。 …… 然后就这样坐了将近一年,她还真对他的怪脾气适应了不少,甚至习以为常…… 不过他有时候人真的挺好的,比如现在,还愿意帮她送报纸。虽然确实是顺路,洛一和许枳住在同一小区。 洛一:下来拿。 许枳如鲤鱼打挺般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换了鞋就下楼,然后看到抱着一迭报纸的洛一就站在不远处,挺直的背,微垂着头,穿着经典的蓝白短袖和黑色直筒校裤。 许枳后面习惯了他的性格后,单纯只论外表,也能理解怎么有那么多女生去喜欢他。 此刻他站在落日夕光下,像棵小白杨一样挺立着,他本身又自带着孤寂的氛围。 “来的真快,谢谢你呀。下次请你喝饮料?” 洛一微点了点头,然后就往 自己住的那栋楼走去。 许枳习以为常,只是耸了耸肩就往回走去。一边走着一边翻开手里的报纸,止不住叹气。 这作业也太多了吧…… 每一期报纸后面都会有题目,她的寒假作业就是做这些。 幸亏洛一发现并给她带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下学期开学怎么办呢。 许枳换了拖鞋又打算进自己的房间,听到唐红鹃侧出头来:“小枳,你问你哥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许枳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然后进入房间关上房门。 他才没有跟她说……她也不想问。 万一又跟暑假一样呢? 高一的暑假刚开始,她满怀期待着又能和许榆共度一个美好的假期。正掰着手指头数能玩多久呢,就听见许平川说许榆暑假不回凉县了,他就留在那打暑假工,还能省下一笔车费。 在唐红鹃和许平川连声赞叹“这孩子懂事了”“我就说许榆他让人省心”的话中,许枳只觉得心被开了个口子,在往外汩汩流着血。 他都没有和她说过。 一如既往的聊天,互相发着一些无聊的日常,许榆单方面地听她倒苦水。他都没有和她说过。 许枳生气了,却是在等着许榆来哄她。 ——万一哥哥有什么难处呢?他和她说了她也能体谅。 但他明明知道许平川肯定会和她说这件事,却迟迟没有和她提起。 是觉得她的想法不重要吗?也是,她只是妹妹,给父母说了就行,哪需要单独给妹妹说呢。 那几天许枳又天天失眠,日日夜夜想着这些事,却不能问他。 如果她真的把他仅仅当作哥哥,她一定回毫无顾忌地跟他发怒,怨他不告诉她。可在她暗无天日的爱恋下,一切都泡在酸涩的心事里,见不了光,也就开不了口。 反复从记忆中挖掘那些细节。他承诺自己不会把她抛下,说自己不会谈恋爱。此刻来看她也不确定当时他是不是用玩笑的语气开口的了。 总之,那个暑假很难熬,她为此干了不少蠢事。 所以这个寒假,她早早做了准备,即使知道过年他怎么也得回来。 一切都是这么恰好,她才平复下自己因此浮动焦躁的心绪,手机的特别关心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拿过手机看,是他赫然的一句:“二十号我就回来。” 许枳喃喃自语:“二十号回来,等着二十四号就过年是吧,真好,真好……”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一月十号,冷哼一声,一顿一顿地敲着键盘,指甲打在玻璃上发出水滴一样的声音。 许枳:关我什么事。 46守望 去年二月十四号,许榆登上去北城的火车时做下的就是这个决定——少回家,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想见她的欲望,对她的欲望。 妹妹正处于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阶段,他不能让他的出格影响到她。 临近暑假,他思来想去还是给自己找了暑期工,然后仅仅打了个电话给许平川说这事。 不回家,不和她接触,却不愿意放弃和她在手机上的联系,每日寻找那些看似随意的日常给她发过去,等着回信和她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怕她忘记了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许枳说,好像在和她有关的事上,他就一直摇摆不定。 从一开始想要纠正她到后来因为她心神不宁然后看清自己的内心;从想要让她分清依赖和爱到后面为她的感情患得患失;从只想要和她把握当下到因为自己的欲望决意远离她甚至让她伤心困惑。 就算再怎么早熟,他也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欲望,况且那个人还是他的亲妹妹。 许榆迷茫的同时还要照顾着妹妹,就像在暴风雪里带着幼崽寻找生路的蛮兽。 寒假回去的时间他也是一再纠结,最后定到了一月二十号到凉县,刚好没几天就要过年,过了年又几天,他就回北城。 不让自己和她有太多时间私下接触,不然他不确定自己在日积月累的思念和欲念下,会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伤害到她。 暑假那段时间,许枳为许榆不回来的事和他冷战了好一会儿。 而现在,许榆看着屏幕上弹出来的“关我什么事”,知道又惹许枳不开心了。 他望着手机苦笑,然后在一旁老板的呼喊下继续投身他的兼职事业中。 还得赚更多的钱。 - 许枳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这食之无味的十天。 终于捱到了二十号,这次她很硬气地没有去接许榆,而是在家里冷着脸等他回来。虽然是在客厅坐着冷着脸。 要是耳朵和余光没有一直注意着玄关那里会更令人信服。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许枳仿佛都听到怀表的滴答声。 许榆还是没有回来。 渐渐的,她又开始担心起许榆会不会出什么事,懊恼着自己还是应该去接他的。 又等了小会儿,正当许枳坐不住,不顾自己正在生他的气就拿出手机准备给许榆打电话的时候,玄关处总是传来门把转动和行李箱拖动的声音。 许枳提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抬起的屁股也轻轻放回沙发上,继续若无其事地望着电视。 “许许。” “什么?”许枳佯装才听到的样子,转过头去惊讶道,“哦对,哥你今天回来。哎呀,我都忘了。” 许榆无奈地点点头,举起手中的袋子:“是,只要你不怪我因为给你买礼物回来晚了就行。” 许枳眼睛放光,差点没绷住自己云淡风轻的姿态,淡定开口:“什么礼物?” “喏,自己来看吧。” 许枳才挪动自己的屁股,坐到许榆旁边去,打开她眼前的袋子。 里面还有个印着她不认识的logo的黑色缎面盒子,盒子打开赫然是一条手链,一看价格就不会便宜的样子。 简约的碎银串成链身,最中间是许枳叫不出名来的透明宝石。 许枳一眼就喜欢上了眼前这条手链。 “我的审美怎么样?”许榆抬抬下巴。 “一般般。” “那还给我?” “不要。都到我手上还要拿回去,想得美。” 许榆看着许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说道:“别生哥哥气了。” 许枳拨弄着手链,没说话。 许榆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许枳不搭理许榆,提着袋子和盒子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抽屉,将盒子放在初叁那年装许榆送她的表的那个盒子旁,又将袋子好好迭起来放在两个盒子一边。 每一份礼物,都是珍贵的回忆。 抽屉里还放着这些年来许榆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整整齐齐,和她房间里毫无规划的原始风格大相径庭。 而另一半抽屉则是装着这些年来其他人给她送的礼物,戴月、成南,还有其他的同学什么的。 而柜子的最下面则压着许棣棠留给她的粉红色笔记本。 这些年来,她早已将那个笔记本写完,现在看来也只是小小的一个。 回忆和心事都被珍而重之放在最下面,被上面的记忆压平,像是被熨斗烫平褶皱。 她现在都在那个黑色笔记本上写。量大够用,颜色也显得沉着,不如粉红招摇,还带着密码锁,最适合写那些见不得光的心事,成为她释放情绪的唯一出口。 就比如今年的那个暑假,等不到许榆回来的时候,她每日每夜都在上面写着字。 “事实上,这是一个没有你的夏天。 许久未有人亲临的被褥,你的气味已将消磨殆尽,在这个不见你的盛夏。 贪婪沉溺在上的我,凭借干燥生锈的记忆,妄图重现一个鲜活却不可能出现的你。 微风中有你的声音,像在轻吟我的名字,让苦夏红了我的耳朵。 日光照射的城,光明的夏天。 不会有你的城,黑暗的夏天。 对北城的记忆,仅限于一个你。 浅薄的记忆囊括了一生的目之所及。 我的思念不会有光的速度,让思念同步。 我的思念不像爱人的呢喃,缠绕绵绵。 它只有我眼中盛夏的苦意,一部分来自远方的你。 却永远传达不到,毕竟这是我一个人的夏日。 被苦涩盛满的季节。 我的记忆是一片燥热、干枯的荒原。 关于你的风一吹过来,蛰伏的野草便开始燃烧。” 满篇满页都是想念,却不会被她念想的那个人看到。 47回转 这个寒假过得索然无味,或许是因为许枳对许榆仍然无法软和的态度。 在离开老家的后一晚,许枳忍不住了,半夜跑到许榆房间里去,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许榆疑惑道。 “哥……你有没有听过食言而肥。”许枳又摇摇头,“你有没有听过曾子烹彘?” “……要给我讲睡前故事?” “屁……” “不要这么粗鲁。” 许枳深吸一口气:“你就不能什么事都好好跟我说吗?” “什么?” “不要装傻,为什么你常常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哥,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受。”许枳泪水夺眶而出,啪嗒啪嗒滴到许榆的被子上,“我真的很没有安全感,个,我怕你丢下我。” 怕他在北城,在那成家立业,一去不复返。 许榆沉默地拍着许枳的背,想到:她不仅长高了,好像还瘦了点。 他低低叹口气:“是我的不对……但有些事,不是说开口就开口的。” “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要你瞒着我?” “许许,乖。”许榆的眼睛在月夜下显得格外柔和,“等你长大了,等你毕业了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柔和到许枳误以为从里面看到了漫无边际的柔情。 她眨了眨眼,说道:“哥哥有自己的难处吗?” “嗯嗯。” “那说好了,到时一定告诉我,别再骗我了。” 许榆伸出自己的小指:“骗人是小狗。” 许枳破涕为笑,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勾在他的指头上。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二人的小指交缠在一起摇晃,之后互相为对方盖章。 许枳这才心满意足回去睡觉。 而许榆守着被窝没有被许枳要求一起睡,竟觉得有几分怅然若失。 许榆捏了捏眉头,暗骂一声自己真是贱,躺下身想继续睡觉。 脑海里却传来刚才许枳在月光下泫然欲泣的模样和他拍打着许枳颤抖的背时传来的触感。许榆认命地叹了口气。 许枳不知道许榆那边的风风雨雨,她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幻想着自己大学考上北城后的生活。或许是因为心情焕然一新,想着想着,就这样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这之后许枳也差不多消了气,许榆再在白天带着她四处玩,许枳就完完全全把和许榆之间的不愉快都抛之脑后。 另外一个烦恼又冒了出来——她和戴月与何盼盼的关系。 许枳陆陆续续和许榆讲起她这学期和戴月何盼盼的交往。 许榆算是看着许枳和戴月开始交朋友的,但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其实没有什么朋友,班上的同学往往都是蜻蜓点水的交际,谁都和他挺好,但没有谁和他要好。 他总是特立独行,要求什么事都做到最好,特别是在大人面前。同班同学有时候会觉得他装,做作,但他的为人处世又让他们挑不出任何错处。 许榆之前也从不愿任何一个人真正靠近他,和煦的外表下是冰山一样的冷漠。 在前面那点他倒是和许枳颇为相似。 许榆听个大概,得出许枳两个朋友现在玩在了一起,她和她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每次叁个人出去玩她都不舒服,因为自己像个大灯泡。 许榆之前没交过好朋友,他最后给她的回答是——既然觉得不舒服,那就试着退出叁个人的关系。 许枳默然不语,觉得哥哥说的对。 这样对她们叁个都好,她不会不舒服,她们也不用再迁就她。 许枳按了按胸口,只是心总有点酸酸的。 在什么时候,戴月在她心里已经成为不可替代的了? 在什么时候,朋友在她心中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了。 最后却只能幽幽叹气,感慨缘分不足。 她继而转身面向许榆,面带迷茫地问他:“到底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许棣棠走了,爷爷走了,戴月也走了。 “哥哥你也会走吗?” 许榆虚揽住许枳,轻声道:“我还在呢。” 却被许枳紧紧抱住,僵硬着身子,机械地拍着许枳的背。 后面许枳尝试着以班上还有事自己作业很多为理由,婉拒了戴月她们的邀请,最后常常是一个人走在校园里、街道上。 她有时候会觉得感伤,有时候又是如释重负,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许榆也和那年一样,暑假留在北城,寒假回来一周多,然后又匆匆回去。许枳守着许榆的承诺等着他。 在高中逐渐加重的学业负担中,她也不会时常觉得自己孤独,只是偶尔在空下来的间隙中回忆起初中的记忆,感到迷茫和怅然所失。 没有许榆的日子都乏善可陈,可别说都是她一个人的流水账,反复挥动笔墨翻动试题卷的日常。 枯燥乏味的日子即将熬到头,高叁终于来临了。 48百日誓师 p o1 8 uk.co m 许枳想起叁年前她看着许榆站在操场上领誓百日誓师的画面,少年们的誓言指天,字字铿锵,带着汗水与放手一搏的激情越过操场的“龙门”。 现在该她经历这样的场景了。不过与许榆站在讲台上引人瞩目的样子不同,许枳只是站在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中的一份子。 一样的短袖,一样的外套,一样的裤子,一样简约的发型,密密麻麻站在正午阳光下,任谁都无法从里面一下子精准找出某人。 好热…… 许枳开始后悔穿外套了。 “返璞归真多看多记多总结六月必胜。”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过这次领誓的又是她熟悉的人——洛一。 与许榆领誓令人斗志昂扬的感觉不一样,洛一还是冷冰冰的样子,一板一眼像是念词机器。 许枳忍不住捂嘴笑,要是有排练环节,恐怕洛一这个领誓人就得被人赶下台。 跟着洛一说完誓词之后,许枳又庆幸自己穿了外套。 跑步的话,穿了黑色的校服外套就不会让胸抖动得那么明显。 高中的这几年,她的胸部已经发展到了会让她苦恼的程度。虽然不大,但只要有了形状再跑动起来就会让许枳感到很羞耻。 所以她总是习惯再热都穿着校服外套,深色的外套总比浅色的短袖能遮掩住那让她在意的地方。 夏天课间操或是上体育课的时候,班上其他女生都不理解许枳为什么还要穿着外套,捂着不热吗。许枳面对她们的疑问都只能尴尬地笑笑,说自己习惯这样。 偶尔看见她们只穿着短袖挺直背板昂首挺胸的样子,许枳心里说不出来的艳羡。 艳羡她们不会像自己这样感到羞耻。许枳也试着让自己不在意,但都失败了。看更多好书就到:q ingy eg e.c o m 她很难买到合适尺码的内衣,不是因为胸部的尺寸小众,而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穿多大的。 许枳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唐红鹃从来不会意识到她的变化,不会意识到她需要穿胸衣,就像十二岁那年她从没跟她提起过女性的初潮,让她慌慌张张不知所措,好在能靠着许棣棠未卜先知的提醒与许榆和他的手机度过。 许枳不知道她是刻意回避还是毫无意识,她只对着许枳长大的胸部皱着眉说过一句:“这像什么样子,你没内衣穿吗?”让许枳羞红了脸,却没带她去过内衣店。 从此许枳总会格外关注自己在青春期成长起来的乳房,总是回忆起唐红鹃皱眉的样子。然后羞于去内衣店让店员看她适合什么尺寸,只能一件又一件的试。 算起来,这又是靠的许榆和他的手机。许枳面对别人总有很强的边界感,却独独依赖许榆。在她和许榆说了之后,远在北城的许榆靠着时兴的网购行业让许枳在家里一件件试,直到穿到舒服的内衣,才让腼腆的妹妹度过青春期的一个本不算难题的难题。 内衣的事解决了,心病却治不了,许枳连许榆都没说过这事,只是默默拉紧了校服的拉链。 随着向前的人群迈步奔跑,许枳感受着胸前的轻幅抖动忍不住夹紧肩膀。 终于,穿过充气红色拱门,就算跃了龙门。 一旁的高叁老师齐齐鼓掌,示以祝福和鼓励。 许枳跑完后只觉得疲惫和闷热,顶着这么大太阳,又是立定又是跑步的,她真是佩服那些还能谈笑风生的人。 一边掏出纸抹着汗一边往教室走。 “我看到你笑了。” 洛一突然走到她旁边来。 许枳有气无力回道:“不是,这么远你都看见了?” 洛一点点头:“眼镜不是白配的。” “没想到你还会说冷笑话。” “过奖。” 许枳哽住,这是在夸他吗? “不和你说了……” 摆在许枳眼前的是六层楼梯。在心里长叹口气,然后认命地提着腿开始爬。 “嗯,加油。” 许枳已经不想也没有余力跟他说话了。 好不容易回到教室,许枳一下子坐到自己座位上,这时她才把外套脱下,迭着放到自己大腿上。 洛一撑着头问道:“有这么累吗?” “跟你这种体育好的人说不清。” 许枳打开水瓶狠狠喝一口,感觉好了不少。 洛一看着她喝水的样子,扶了扶自己眼镜,开口道:“那套题做完了吗?” 许枳一愣:“你昨天给我的那套吗?” “嗯。” “做完了,就是最后那道题搜了答案还是不知道怎么解出来的。” “我给你讲。” 许枳把卷子和头都凑过去,认真地听他的讲解。 不得不说,洛一这个同桌是真不错,许枳上课爱走神,他会敲桌子提醒她,平时自己练习的试题和卷子也会多复印出一份给她做,有不会的还负责讲题。 许枳在洛一详细清晰的解题步骤下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的,我会了!” “下次再做到这种类型别忘了。” “知道啦。”许枳将卷子拿回,准备将最后一题摘抄到错题本上,“这次也谢谢你啦。” “举手之劳。” 许枳想,他还是这么爱说举手之劳。 得到这个同桌实乃叁生之幸,虽然他脾气怪,偶尔还喜欢面不红心不跳地捉弄她,让她有气没地放。 但因为他,许枳觉得北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每过一天,就近一点。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和即将坚持不下去的瞬间,许枳都是靠去北城的信念撑过,从一个不爱学习的人变得在完成作业后还自己做题,主动做笔记。 去北城,靠近他。 而不是一年只有那么几天见得了面。 许枳在心里念着刚才跟着洛一说过的誓词—— 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49三模 一天天压力比一天天重,许枳习惯了边做题边和许榆打电话或是听歌,常常是熬到半夜才能睡觉,第二天没到六点钟又得起床去赶公交。 “哈啊……” 许枳关掉灯,伸了个懒腰,擦了擦眼就爬上床准备睡觉。 可心跳声却砰砰作响,让她根本静不下心来。 明天就是第叁次模拟考试。老师说,这次考试的难度不高甚至可以说是简单,主要是为了演练高考的流程和环境,让学生提前熟悉和增强信心。 许枳真真切切感到高考真的要来了。 好快……一眨眼就在凉县过了六年,占据了她生命的叁分之一的时间,和几乎全部的空间。 成败在此一举吗…… 许枳摇了摇头,明白自己得尽快静下心来入睡,不让自己再想东想西。 好吵,心跳。 许枳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这却让心跳声更为明显。 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早上不耐烦地摁掉闹钟后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才睡眼朦胧地起来。 去学校的路上都觉得胸口闷痛。 像游魂一样抓着文具进入考场,坐到贴着考号的位置上许枳才觉得自己清醒几分。 不过学校为了留出更多时间给他们复习,考试科目的安排还是比高考要紧凑些,两天就可以考完。 考试的时候许枳总忍不住走神,想着自己高考时到底会是怎么样的,会不会也像昨晚那样睡不着。 叁模最后一科考完后,许枳走在走廊上,忍不住给许榆打去了电话,说起了她的苦恼。 “哥……要是我考试前睡不着怎么办啊?” “怎么会这样呢?” “可能是压力大吧……心脏咚咚跳。你当时考试的时候有这样的情况嘛,你紧张吗?” 许榆停了停,似乎是在回忆他高考前那段时间,“好像没什么紧张的,反正都是按部就班。” “毕竟哥哥是学霸呢……” 听着许枳带着挪揄的话许榆哑然失笑:“还有心情调侃我?不想想你这怎么办。” “我说的是实话呀。” “睡前是一直在想考试的事吗?” “也没有一直想……但一意识到要高考了这件事就平静不下来。” “是没办法的事呢……” “嗯……要不这样吧,高考前哥哥有空吗?可不可以晚上跟我打电话。” 许榆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许枳是什么意思:“当然有空,有什么比我妹妹高考重要的。” 许枳听着许榆说话,下意识觉得要是现在他在她身旁,许榆一定会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揉着她的头顶。 “那就好啦。” 再随便聊了几句天许枳就挂了电话。 这样的话……许枳觉得自己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不少,毕竟只要有许榆在的话,她总是睡得很好。 又过去几天,叁模成绩出来,还没等许枳去看贴在后面黑板上的成绩单,洛一就回到座位,撑着手臂问她:“怎么掉了?” “嗯?”许枳反应好一会儿,“叁模排名?” “对。” 许枳尴尬地搓着手:“呃……考试前没睡好,考试时有点走神。” 许枳清楚自己考试时是什么状态,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倒没有什么伤心难过的感觉,只有点淡淡的难堪。 洛一皱了皱眉:“是睡不着吗?太焦虑了?” “或许吧。” “那怎么办?” “凉拌呗。” 许枳总不可能说高考前让哥哥哄自己睡觉吧,她双手一撑,准备去看后面的成绩单:“你就别担心啦。” 洛一捏捏眉心,递给她一张便签:“那你自己好好调整心态。成绩和排名我给你抄下来了。” 许枳喜笑颜开,重新趴在桌子上,转头说:“你真是个绝世好同桌~” 洛一言简意赅,毫无谦虚之意:“嗯。” “我这里还有几天复习资料,等会拿去做吧。” “好!”许枳恨不得跪下来给他道谢,洛一简直是她世界里的文曲星。 转眼望向便签上隽秀有力的字迹,清晰写着成绩和排名。 好在落差并不是很大。 只是这次许枳拿手的语文和数学都没怎么发挥好。英语大概是因为试题简单还考了较高的分数但是排名不高显然没什么用。做题的时候心神恍惚脑子绕了好几个弯最后时间不够,导致物理也考的有点低。化学和地理倒是和往日没什么大的差别。 许枳松了口气,好歹成绩的出入没有超出她预料之外的,没想到洛一的反应比她自己还大。 然后继续埋头做题,想要抓紧宝贵的时间。 50高考 越临近高考,许枳发觉自己越怠惰,趴在桌子上看着资料和习题那是一动都不想动,仿佛患上了失去学习兴趣的慢性病。 每当这个时候,洛一就会蹙眉数落她,提醒她时日不多,赶紧复习。 许枳有时间觉得洛一就像哥哥一样管着自己又教育着自己,他说她有时候就像他不省心的妹妹一样,也让许枳在不自觉间对他的态度越发放肆和亲近,好像他也是她的亲人一样。 窗外蝉鸣喧闹日头正好,教室里风扇正不停高速运作着,但仍旧难驱教室的闷热。 许枳学着学着觉得自己心里也跟着天气燥热起来,干脆将笔放在桌子上走着神,在洛一开口前她对着他说道:“洛一你准备去什么大学啊?” 洛一写字的动作稍滞,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然后低声道:“北城大学吧。” “和我一样哦!” 不过也不意外,毕竟北城大学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无数学子的梦中学府,以洛一的成绩他想去北城大学是很合理的。 想到这里,许枳稍显失落地望着窗外的绿叶:“可惜以我成绩不知道还能不能上呢。” 在洛一的帮扶和自己的努力下,许枳的成绩有了质的提升,但还是和许榆及洛一的成绩差了一大截。 洛一冷声道:“知道自己不够还不努力?” “唉。” 许枳叹了口气后又拿起笔试着解题。 就这样,当她想摆烂的时候她就会和洛一讲话,他就会提醒她继续学习,这样一来,她摸鱼的时间也不多。 许枳摸着下巴想——这怎么不算她自律的一种方式呢。 讲台头顶的时钟滴滴答答走着,终于走到了高考前夕。 许枳恍惚望着学校门口的红色横幅,原来她真的要高考了。 短短的叁天,就可以代表她的六年时光。 许枳拍了一张照,发给许榆。 许枳:竟然要毕业了。 许榆:许许也长大了。 他们都长大了,被时光推着向前走,明天前面永远是明天。 许枳:哥哥别忘了哦。 许榆:晚上准时上线。 许枳看天气预报这几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夜晚也是微风簌簌,暗色的幕布上挂着月亮和稀碎星子。 许榆果然准时上线,意指许枳一发她复习完了要睡觉的消息过去他就打电话过来。 许枳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和他搭着话。 “我能考上北城大学吗?算了……尽力就好。” “许许……我相信结果不会辜负你的努力和真心。” “但愿吧。” 许榆的声音越来越轻缓,像是摇篮曲一样哄着她入睡。 “我等你。” 他轻轻说出叁个字,没有等到许枳的下文,意识到她已经睡着了,仿佛还能听到她的轻鼾声。 然后他压着嗓子 用极低的声音喃喃道:“任何事。”然后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路上许枳醒来神清气爽,感慨道哥哥果然是她的安眠药,背着书包前往考场突觉信心满满。 许枳决定将这种心态维持到高考结束。 第二天第叁天的夜晚如法炮制,许枳复习完后听着许榆的声音不自觉沉沉睡去,是独属她的ASMR。 等到最后一门科目敲响考试结束的铃声,熟悉的人声从广播里响起,监考老师站起身子拍着掌提醒不能再动笔了,许枳站起身子恍如隔世。 真的考完了吗?真的迈过去了吗? 她走在路上感到一阵飘飘然,许榆电话打过来时都还没从紧张的状态里缓过来。 “哥哥?对,我考完了。” 许榆听着妹妹的声音松了口气,才问起这几天不敢问的问题:“感觉怎么样?” “就平时那样吧……还得等成绩出来。” “好,这个暑假我会回家来陪你填志愿。” “嗯嗯哦……”许枳还神游天外,然后才思考起这句话的含义,她一个激灵喊出口:“你要回来?” 许榆含着笑:“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许枳说起来有点委屈,“哥哥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许榆温声道:“嗯……总之你好好休息,我快回来了。” 许枳回了好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因为在校门口碰到了熟悉的人跟她搭话——是成南。 “许枳,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自从成南和她表白后,她虽尽力不去想这件事,成南也说当没发生过,却还是忍不住和他疏远了关系。在许枳下定决心调整自己和戴月的关系之后,和成南交际的机会更是少。 成南看着眼前他想了日日夜夜的姑娘正在尴尬地捏着手,明白自己应该放她离开,却忍不住开口:“考试怎么样?” “啊……就那样吧。” 成南轻笑:“那就是没问题了。” “开学去我们聚一聚吧?”成南说完后又补充道,“我们还有戴月叁个人,毕竟……好多年的朋友,以后真可能天各一方了。” “好,什么时候?” “再说吧。” 成南留恋地看着许枳。他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是有冥冥注定的缘分在的,那这一次,缘分会不会降临在他和她之间呢? 北城大学对他来说太多遥远,只要能进北城就好了。 “你要走了吗?” “啊,是啊。”许枳尴尬地拉着背包的肩带,好久没和成南接触,好像初中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都被尘封在梦中。 “那下次见吧。” “嗯嗯。” 许枳径直走向公交车站,没有回头望成南一眼,许是怕和他再对视。 她的直觉是对的,此时成南正隔着马路和行走匆匆的行人望着她,凭着她不回头而大胆凝望。 像在凝望一段过去的时光。 51礼物 高考结束第一天的晚上,许枳抱着手机翻来覆去玩,第二天则一觉睡到下午两叁点。 唐红鹃看她这段时间实在累了,也没有喊她,让她自己调整状态。 许枳醒来脑袋空空荡荡的,望着从拉拢的窗帘边渗进的日光,想着外边炎热炫目的天气,意识到自己已经结束了高考。 她连床都不想起了,就想这样躺在床上,只用玩和睡觉,直到那段充满粉笔和蝉鸣、充满纸张和墨迹的时光的底色渐渐变淡。 打开手机却赫然看到一个许榆的未接来电立在中央。 许枳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点,然后回拨过去。 “喂,怎么了哥哥?” “过来玩吗?” 许枳皱皱眉,没理解许榆意思:“什么?” “我说……走北城来玩吗?” 许枳不自觉睁大了眼。 “我六月末才放学,你来北城就当毕业旅行怎么样?玩够了我们就一起回凉县,差不多就开始填志愿了。” “可是……我没钱,他们肯定也不会同意。” 许榆轻笑出声:“没事,爸妈那里我去说,哥哥这几年也攒了些钱,足够你来玩的了。” “嗯嗯哦……” “答应了?” “啊……好。”许枳呆愣愣地回应着许榆的话,像是还没睡醒一样运作着停滞的大脑,思考她的生活怎么跳转得这么快。 上一秒还在高考,下一秒就让她去北城和哥哥一起玩。 “这也是哥哥给你的毕业礼物哦。” 然后问了她什么时候去好让许榆订票,就挂断了电话。 许枳想了想,还是出去给唐红鹃说一声。 “妈,哥喊我暑假去他那玩一会儿。” “这不挺好吗。”唐红鹃正坐在凳子上择菜,随口回应了许枳的话。 倒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许平川问了她一句:“要多久?” “半个多月吧……”许枳不敢去看许平川,“许榆说他给我报销。” 许平川皱皱眉:“没大没小的,喊什么许榆,喊哥哥。” 不过他倒是对许枳去北城玩这事没什么反对的意见:“提前去看看也是好事,万一你以后去了北城的学校。再不然也能见见世面。” 唐红鹃突然出声:“没钱记得给妈说啊!每天记得打电话报平安。” 许枳淡淡嗯了一声,就回了房间。 许枳想起昨天晚上洛一还在和她讨论北城的大学,便颇为兴奋地和他分享这件事。 许枳:你猜发生什么事了。 洛一:? 许枳:你怎么不猜? 洛一:无聊。 许枳:呵……好吧,我哥要带我去北城玩。 然后洛一就没发消息过来。 许枳等了几分钟也没等到他回复,也不想显得很急切一样再发条消息过去,想着他可能去忙什么事了,索性切屏看起了小说。 等到晚饭的时间,洛一的回复才跳进聊天里。 洛一:恭喜哦。 许枳:好冷淡哦,这次我还可以去看你说的那些大学,北城大学北科大什么的。 许枳:我发图片给你? 洛一:好。 叁年下来,许枳觉得洛一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早已习惯了他的极简风,因此还能和他几个字的回答聊得有来有回。 许枳:我和你说过我哥哥是北城大学的吗? 另一边洛一敲字的手顿了顿,删掉框里的“没说过”,重新输入。 洛一:说过的。 许枳:你考北城大学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了,我只要能考个北城的好大学就不错了,唉。 洛一:会有的。 他单手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 谁不知道许榆?毕竟凉县的学生考进北城大学的可是少有,一有就恨不得拉横幅开大炮庆祝得让全世界知道。但洛一刚刚就是想让许枳觉得是她说出来他才知道的,好像这样就能磨灭许榆的优秀。 呵…… 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从洛一那天下午无意间看到许枳的笔记本起,他就有了特殊的偷窥癖。 偷窥一个少女在本子里的秘密心事和背德的爱。 渐渐也被她吸引。 或者是,勾引。洛一在深夜想起许枳时总是用这个词。 喜欢上自己哥哥的人,会在本子里幻想和哥哥做爱的感觉的人,看上去竟然既腼腆又纯真。 但她有时候确实是那样,像一朵含羞草,只有在没人的地方能触碰到她的地方才愿意舒展开。 保守与开放好像在她身上杂糅。 最开始其实只是一场雨。 军训时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火气和怨气,也淋了学生们一个措手不及。 有人哀嚎着自己衣服头发湿透了,有人庆幸着又可以逃掉一天军训,有人奔跑在雨中慌乱用手挡雨。 只有她,站在他前方的小姑娘,在教官宣布解散之后,茫然忙着天空坠落的雨滴,看不出喜怒哀乐,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她,很容易就让洛一将目光短暂地放在她身上。 他看着她的背影。她矮他一截,他能看到她微扬头顶的黑色发旋,却怎么也看不到她的长相。洛一突然觉得无趣,盯着她的背影看是干什么,那女生大概正故作忧郁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呢。正想走的时候,看见那个女生动了起来。 迈着轻巧的步子,像是正闲庭漫步欣赏雨景。洛一总觉得她的身上透露出一种期待的意味。 期待什么?雨? 洛一突然很好奇。 回到教室才知道她就在他的前桌,名字叫许枳,细看还挺可爱的,只是总爱低头红脸。 平平无奇的一个名字,却让洛一想起一个学长——许榆,曾经那个女人多次向他提起,说这学生是多么懂事努力,成绩优异最后还进了北城大学,然后转头耳提面命让他向人家学习。 名字是很像,但大概没这么巧。 洛一总是忍不住在后面留着余光看她,直到不小心瞥见她的本子里写着“许榆”的名字和某些疑似很大胆的字眼。 然后再“不小心”看见她的密码,总“不小心”在课间操仗着自己不去跑操翻看着她那些私密的字眼。 原来是这样。 洛一忍不住笑。 她喜欢上了她的哥哥,而她的哥哥,还真是许榆。 52启程与起程 刚开始洛一只是扮演局外人的角色,默默品味少女心事,像含着一块陈皮糖。 他每天唯一的娱乐活动。正经地看着每一个秀气的字,偶尔会评价她幼稚或矫情。 只是忍不住因此关注着前桌那个女生,说着要努力学习,却总做一些实际上只能感动她自己的行动,看得洛一止不住在心里摇头。 到后面或许是因为她很好玩或者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从许枳转过头来问她题开始,洛一试着接触这个女生。 她腼腆羞涩,但他知道这表面下是热情和偏执,还有能让她为之奋不顾身的爱欲。 后来洛一觉得这个女生还不错,他或许可以试着拉她一把,不是让她逃离背德感情的苦海,而是帮着她学习考进北城大学和她的优秀哥哥双宿双飞。 当时洛一恶意地想——反正他也不会喜欢她。 结果他没想到兄妹二人都不正常。从那个冬天许枳的日记里,洛一能感受到许榆对许枳地心思也不清白,只是许枳被占有欲和敏感遮住双眼,当局者迷。 洛一的想法顿时转了个弯,变成自己也到北城去,让许枳看清她哥哥,带她离开。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然后呢?带她离开后呢?洛一想:当然是和他在一起。毕竟他知道她那么多秘密,毕竟对她这么好,毕竟他也很优秀。 洛一在分班的那天,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上,守着靠窗的位置,有人过来就淡淡说一句这里有人了。好在许枳来得够晚,他的心思无人发现。 直到后来洛一忍不住在晚上想着许枳的样子和她本子里那些字眼,一边拧着本冷淡的眉喘着气一边推脱着是她勾引自己。 要是没有那场雨就好了,他安安静静坐在后桌,前桌的女生和其他人并无不同,她守着心事与迷茫,他守着孤寂和麻木。 刚才许枳发消息过来,他看到她的话眉头都舒展开,后面又发消息过来,他的眉头又开始皱起。 他隔了很久才回消息给她,中间没有什么必要的事要做,他只是在消化他的情绪。 说实在的,他并不相信许榆真如她本子上描述的和其他人口口相传的那般风光霁月,他总忍不住往阴暗的方面想,然后守着聊天框生闷气。 但最后他还是不愿意拂了许枳的兴,回了消息,还试着学她在后面加了语气词。 毕竟他总不可能告诉许枳那些他从偷窥得来的想法吧?岂不是不打自招。 只可惜他不能去北城。 洛一望着桌子上的资料抿着唇。 - 许枳又失眠了,是因为兴奋得睡不着觉,连夜查着北城有什么名胜古迹,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甚至困了还要掐自己一把,看是不是真的,她会不会是在做梦。 第二天一醒来,她就掏出手机看和哥哥的聊天记录,看到他发过来的订票成功,她才确定这不是她的一场幻梦。 好在之前她送过许榆坐火车去北城,知道大概的操作流程,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了北城就方便了,许榆到火车站来接她。 地上摆着摊开的行李箱,许枳穿着拖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找着自己要带什么,看着攻略觉得什么都要带,但收拾起来只觉得冗杂和麻烦。 到最后她揉了揉太阳穴,想着反正也去不了多久,哥哥也在那,要不就轻装上阵吧? 许枳背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踏上了旅程。 里面带了些换洗衣物,短袖短裤和内衣裤占不了多少地方,然后就是耳机和充电器和一些证件。 许枳听到检票的通知,长呼口气,学着许榆的样子拿着票走到检票台旁,然后学着旁边的人做,一边觑着周围的人一边和许榆发着消息。 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担心自己的。 但火车在进入穿过山岭的隧道后,手机信号就断了,许枳只能听着歌闭目凝神,等着有信号了再和许榆聊。 就这样,一路到了北城。 坐火车的经历算不上好,拥挤的人和难闻的味道。许枳悄悄挪了挪自己坐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屁股,想着幸好她坐火车不像坐回平祁乡的客车那样晕车。 渐渐驶向北方,许枳扒着玻璃看着窗外一幕幕划过的新奇风景,地理书上所说的平原终于来到她的眼前,从小都在凉县的她,之前很难想到哪个地方没有山的样子。 还有个原因让许枳对这一切接受良好——她以后总归也是要到北城读书的,在北城和凉县往返免不了坐这样一趟火车,早点适应才行。 怀着这样迷迷糊糊的想法,许枳到了北城。 随着人流下车,眼前是一片全然陌生的景象,就连出站的地方都比凉县破旧的火车站不知道高了多少档次。 许枳只能四处张望,寻找许榆的身影。 “这里!”许榆挥着手。 许枳欢喜地背着书包过去:“哥!” 好久没见到他穿夏装的样子。比起他穿风衣和羽绒服的风雅沉稳,穿着短袖的他更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就像回到了他还在读高中的时候,穿着和她一样的蓝白色短袖,牵着她的手在梧桐路口坐511路公交车回家。 现在在北城,他又来接她了。 许枳有点想哭。 她索性埋在许榆的胸口。 许榆揽着许枳的背,拍着她的脑袋,笑道:“这是怎么了?见到哥哥不高兴吗?” “没……”话中的哽咽却泄露了几分脆弱。 许榆蹲下抬头望着许枳,用手捏住她的脸:“考试都过去了,走,让哥带你玩。” 许枳没反驳什么,她默认了他话里的意思,说道:“那你可要好好带我玩。” 许榆拉着她的手往前,感到一身轻松:“可不是嘛。” 今天北城正风和日丽,日光不似凉县那般灼人,微风阵阵,一切正好。穿山过水,来到那些人目不能及的地方,没有路远马亡。 53景色 许榆给许枳在校门口开了间酒店,让她这段时间就住在那,自己则是回寝室住。 许枳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虽然她本来也知道哥哥不会和她住在一起的,只是被他说出来,总是有点刺耳。 将行李放在房间里,许榆带着她去学校旁边的景点和商城逛。 景点还好,等逛到商业街这些地方,许枳发现他也得按导航找攻略,她踮起脚尖抬着头,对着他耳朵挪揄道:“哥哥不是在这都住了叁年么,怎么还像个外来人一样。” 许榆不自在地将头扭到一边,无奈解释道:“我平常也不会来这些地方。” 许枳“哦~”了声,在心里想着他确实是没有和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交往吧。 许榆一边翻看着手机上校友发的推荐帖,一边开口:“你这小脑袋瓜子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最后去了一家有很多好评的餐馆厨房,点了北城当地的特色菜,许枳越吃越没味道,新奇过后就是乏味。 吃饱喝足后许枳拉着许榆走出人来人往的街道,让他还是带着去那些景点看看。 正当许榆又思索着去哪时,许枳打开和许榆的聊天记录,顺着图片往前翻,指着那一张张动人的风景照道: “喏,就这些,让我再亲眼瞧瞧吧?” 许榆收起手机,带着她熟门熟路地挑了个方向走去:“就你机灵。” 许枳佯装不满:“刚刚不是还在问我脑袋里面一天在想什么嘛?” 许榆牵着她往前走,嘴里讨饶道:“好吧,是哥哥错了,妹妹最聪明。” 许枳嬉笑着捏紧许榆的手。 常常说,人眼拥有最高的像素。所有停格的画面或优美的描述都不如亲眼所见这一刻打动人。 所有的景色穿越相片来到她眼前,一幕幕她曾神往的时空,她恨自己不能到达的画面,都已触目可及。 似乎在她最在意的他的那部分世界里,她有了参与的权利。虽然在他心里她从没失去过。 许枳和许榆坐在枫树林中的长椅上。这个季节并不能看到如相片上的漫天红叶,树叶都还是绿意盎然的样子。 观赏人也少了不少,显得寂静许多,却还是总有人路过。 许枳艳羡地看着背着书包或抱着书路过的男男女女,猜想他们应该都是北城大学的学生,而自己……大概是当不成了。 许榆看到许枳神色黯然地低下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季节枫叶都没变红,等到秋季就好了。嗯……也不远了。”许榆对许枳说着,“就在下个学期,你来北城不久后就能看到。” 许枳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抬头笑着应了好。 这时路过一个男生,高高瘦瘦的,有点黑,他看到许榆讶异地走过来。 “你小子,谈恋爱了?” 许枳听到这个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手抓着许榆的衣角,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去看那个男生的神色,也不想他看见自己。 许榆感受到妹妹的紧张,开口道:“李宜佳,你说什么呢,这是我妹。” 李宜佳挑挑眉:“真是亲妹妹不是情妹……” 话没说完就被许榆打断:“真不指望你说出什么好话,我亲妹子,许枳。” 许枳听到许榆点到她的名,总算抬起头来,望着面前抱着书的男生:“哥哥你好。” 李宜佳被叫得心里一麻:“妹妹真乖。” 许榆不高兴地皱起眉:“许许别叫他哥哥。李宜佳你还真是不要脸,还当上哥哥了。” 李宜佳无所谓地摆摆手:“咱俩谁跟谁,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不过刚才也不能怪我啊,谁见过你对哪个女生这么温柔过,像孔雀开屏一样,可怪不得别人八卦。而且我之前又没见过咱妹子。” 许枳听着他的话不禁笑出声,想着这人说话挺好玩的,又忍不住因此冒出点甜意——在别人眼里自己和哥哥真的像情侣吗?不过思及他面对这种误会总归是要澄清的,大家又会渐渐知道她只是他的妹妹,甜味就又变成了苦。 李宜佳乐道:“你看咱妹子都笑了。她高考生吗?来跟着你考察学校来了?” 这次许枳没等许榆说话,自己低着头说道:“是高考生……不过来这只是想看看哥哥的学校是什么样子。” 如果承认的话,后面考不上就会很尴尬的吧。 许枳望着自己踩在地上实则紧绷住的脚,唇角勾勒出苦涩的笑。 许榆无声地叹了口气,总算想到许枳心里在焦虑些什么了。 察觉到妹妹心情不好,连带着对李宜佳也烦躁起来:“就你话多,没事做?” 李宜佳“哎哟”一声,拍着自己脑袋说自己还得去辅导员办公室交检讨书,就不跟他们聊了,匆匆抱着书向物院走去。 许枳心里有点好奇,等看不到李宜佳人之后,就放心地抬起头来看着许榆问:“哥,他写什么检讨书呀?原来北城大学的人也会写检讨吗?” 许榆见许枳转移了注意力,心情似乎也没那么低落,自己也感到松了口气:“谁说北城大学的学生就不一样了?还不就是上了个大学。” 许榆看了看李宜佳离开的方向,继续向许枳说道:“就比如他,因为上课逃课被逮住了,要写八百字检讨呢。” 许枳用手捂住因惊讶而张大的嘴:“逃课就要写八百字检讨?” “对呀,而且北城大学的体考,一年还要考一次长跑呢。” 许枳想了想自己曾经测过的八百米,问道:“多长啊?” 许榆眨了眨眼:“叁千米。” “啊!”由于太过惊诧,许枳甚至来不及用手捂住张开的嘴,“叁千米!每个人都要跑?” “对呀。” 许枳恍神想到——那不考北城大学还挺好的,至少没有一年一次跑叁千米。 许榆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盯着她的发旋道:“所以呀,其实也不是完美的呀。” 说到这里,许枳察觉他似乎是在安慰自己,苦闷的情绪一扫而空。 只是他知道吗?只是因为有他在,所以一切完美和不完美,都会镀上柔和动人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