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深秋》 第1章 《回廊深秋》作者:半黄梅子雨【cp完结】 简介: -偏执绿茶民国少爷攻x嘴炮直男大学生受 -受石屿,攻宋璟珩 -石屿故地重游,被迫穿越回民国1927,一睁眼发现躺在宋璟珩的床上。 宋璟珩拉住他的手,正要说话,门外传来女佣的声音:“大少爷,老宅的三少奶奶想见见少夫人!” 石屿一怔,指着自己:“少夫人我?” 宋璟珩微微一笑,帮他盖好被子,打开门,睁眼说瞎话:“少夫人病重,不方便见人。” 穿越、前世今生、久别重逢、强制爱、双向救赎、自我攻略 第一章 梅雨季节 “老师,您为何在此处落笔?” 石屿挠了挠下巴,看向眼前人:“因为…好看。” 那人指着自己,眼睛弯成月牙:“您是在对我说吗?” “怎,怎么会。”石屿轻咳一声,脸颊微红:“专心画画,不要打岔。” “好吧。”那人拖长了音调,拾起毛笔,在他面前的宣纸上重重一划,墨绿色的长衫袖口沾上了油墨。 石屿不忍直视,教了大半年的学生竟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他拿远了墨水,将教导的话又咽了回去,反正这家伙又不是真心想学。 此刻窗外的喜鹊挂在玉兰树的枝头扯着嗓子叫,他偏过头,风轻轻吹过,花瓣沿着时间的轨迹倾斜落地,一晃百余年。 …… 惊蛰这天的清晨细雨绵绵,麻雀躲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窗之隔的石屿被梦魇缠身,他双手不听使唤地掐住自己的脖颈,空气骤然变得稀薄,脑海里的光景急剧变幻,狂风呼啸而过,燃起熊熊大火。 他喘不过来气,憋红脸,手上力度却不减,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不多时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咯声响。 “轰隆”一声窗外春雷炸起,他的指尖像是被电了下似的,蓦地没了力气。 大量空气涌入喉咙,四周火光退散,石屿倏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冷风划过喉咙,他狼狈地仰起脖颈,剧烈咳嗽。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急促地起伏渐渐平稳下来,手机“叮”的一声从头顶响起。 他伸手拔掉充电线,轻点屏幕,转瞬亮起的白光晃得眼睛生疼,过了好一会他才看清主屏上的备忘录提示:描述2027年3月5日的梦境。 石屿盯着手机怔忡了片刻,太阳穴疼得像是被人开了一枪突突地疼,他抬手揉了揉,仍是想不起来任何片段。 屏幕暗了又亮,他翻了翻之前的备忘录,学着昨天早上的格式,缓缓输入:这是从三年前的车祸中醒来后,第四十二次想在梦里掐死自己。 石屿从植物人状态下醒来后每晚都在做噩梦,心理咨询师说记录噩梦情景可以减轻压力和焦虑,他试着回想梦中片刻,但每次醒来脑袋都是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n市的天气逐渐回暖,他脖子上的青紫手印愈发明显,也不知道要一直戴着围巾到什么时候,石屿轻哼一声,有点郁闷地掀开被子,摸黑找到拖鞋。 他身上被冷汗浸透,有些冷,他搓了搓小臂,随手摸了件搭在椅子上的卫衣套上,脚步虚晃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玻璃窗。 天空灰蒙蒙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在玉兰花树上,纯白的花瓣随风飘落,铺满青石砖的路面水汽氤氲,模糊了对面狭窄的弄堂。 石屿眨了眨眼睛,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明明梦里发生了很多事,大大小小的片段走马观花般一闪而过,想抓住记忆碎片却不断从指尖溜走,醒来只记得要把自己掐死。他揉着酸痛的脖颈,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潮湿的冷风穿堂而过,雨丝斜斜地打在窗台上,溅起片片水花。 石屿关上窗,雨声渐远,朦胧的水雾倒映在眼底,窗外的玉兰花树若隐若现,像是又回到了梦里,他恍惚了一瞬,掐住自己的小臂,刺痛感瞬间传至神经末梢,他又躺回床上,头顶的天花板白得晃眼,越看越觉得下一秒天花板会塌陷,把自己砸死。 石屿捏了捏鼻梁,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他下床捞起地上围巾,飞快地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打开卧室的门。 周钰见他从卧室里出来,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轻轻一笑,眼角布满了褶子:“醒啦?” 石屿揉着眼角下的青黑,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周钰看得心疼不已,掏出一封漆红色的信包,“今早我去灵谷寺帮你求了个安神包,一会帮你塞到枕头里。” 他诧异地问:“妈,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玄学了?” “这可不是什么玄学。”周钰枯瘦的手指拂过顶上的烫金篆文:“我花了好半天才请到赵孟才大师帮你加持安神包。” 石屿偏头打量她手里的安神包,血一般红的信封,顶上印着一道诡异的符,密密匝匝绕在一起像一条吐杏子的毒蛇。 梦中的窒息再次涌了上来,他眉心猛地一跳,没有未来的恐惧充斥大脑神经,他别开视线,老旧的吊扇松松垮垮挂在头顶,总觉得再待一秒,吊扇会掉下来。 “叮”手机轻微震动,石屿吓得浑身一哆嗦,划开手机:“我去找大学同学,您中午不用等我回来吃饭。” 周钰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小屿,你一个人可以吗?” “妈,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第2章 “那…那你记得要早点回来,外面人多车多的,不安全。”周钰神经兮兮地盯着茶几上的病历单,抖抖索索地从安神包里抽出一张黄色符纸,攥在心口。 石屿没作声比了个ok的手势,低头换鞋,推开门:“我走了。” 走出老旧的小区,雨还在下,落在脸上凉丝丝的,他轻呼一口气,呼吸顺畅了点。 他撑开伞,微风轻拂,玉兰花瓣落在透明伞上,石屿转了转伞柄,走到公交站台前,搜索同学发来的地址坐上344路公交车。 不到二十分钟,车子停在老城区的一处景点。 他顺着导航的箭头,拐进一条堆满旧报纸的小巷子,逡巡一圈,没发现围着脚手架和安全网的徽派宅院。 石屿再次点开微信,找到同学发过来的集合照片,皱着眉放在巷口对比了下,也不确定有没有找对地方,踩着石板路一路往前。 几分钟后,石屿移开挡路的自行车从出口钻出来,雨刚好这时停了,在他收伞的瞬间,远处响起一个清亮的男声:“石屿,你快来,我在这等你好久了!” 他循声抬头,马路对面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正向自己用力挥手,他眯着眼睛打量片刻,终于认出那是曾经睡在下铺的室友——高诚。 高诚还是老样子,笑嘻嘻地回应,一开口就像在朗读武侠小说:“你大难不死,427宿舍久别重逢,奈何甲方不做人,扣住老孙和光头,害得我俩在这寒风中苦等。” 石屿挑起眉梢:“说人话。” 高诚清了清嗓子:“他们忙着交稿一时半会赶不来,不过不用担心啊,我们不用在这干等。”他指了下身后的景区施工地:“我实习的建筑工地就在这附近,那里面有你感兴趣的马头墙,要不要去逛逛?” “是嘛,那走吧。”石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三年前他们一起考入s大的建筑系,如今车祸醒来,自己下周才能复学,而当年的同学已经开始实习了。 “在想什么呢?” 石屿偏头扫了眼高诚黄马甲上的公司名,耸耸肩:“想毕业。” “毕业一点都不好,要不是我爸,我现在只能去扫大街。”高诚搓了把脸:“我年前投了将近四十多份简历,没一家设计公司要我。” 石屿“呵呵”两声:“你也想22岁重读大一吗?” “那还是算了。”高诚悻悻地摸了下鼻头,打岔道:“话说你这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开学后吃得消吗?” 石屿拍了下他的肩,一字一顿道:“放心,速写还是能甩你一条街。” “切。”高诚抢先踏进宅院大门,石屿双手插兜四处望了望,头顶的牌匾红漆斑驳,紫檀木制成的檐梁中间雕刻着梅与竹的纹样,他仰头辨认了好半天,才认出牌匾中间刻着翠园二字。 石屿不禁后退半步,砖雕门楼上的五瓣腊梅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仿佛之前在哪见过,不等他细想,高诚递过来一顶安全帽:“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点了点头,攥紧手里的伞,跟在他身后走进一间两层楼高的厢房。 阳光从墨绿色的玻璃窗投射过来,将头顶淡褐色的木雕重新染上颜色,转身看去,院里杂草丛生,角落里的玉兰树被劈成两半,花苞蔫而吧唧地垂在枝头。 石屿眯起眼睛,明明是头一次来,却总有种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错觉,他按压胸口,压下没由来的心绪,走上二楼。 卧房里的家具全被清理一空,就连脚下的老式花砖也被撬了一半,空地上杂草丛生。 他蹲在仅存的红黑花砖前,耳边隐约钟摆轻轻晃动声,窗台上的茉莉芳香四溢。 下一秒,视线变得模糊。 石屿揉了下眼睛,再睁开时,一袭墨绿色长衫的青年斜靠在窗前,漫不经心地浇着花。 窗外的阳光太暖和,模糊了他的轮廓。 这些从未见过的片段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熟悉? 石屿捏了捏手心,正要上前探个究竟,面前的光影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一片火海,浑身是血的青年从眼前一闪而过。 他又是谁? 石屿大脑不受控制地想叫住他,嗓子却像吞了十斤刀片般疼痛难忍,他艰难地吞咽了下,耳边陡然响起一串诡异的钟表滴答声。 顺着声响回头望去,青年模糊的背影再次出现。 石屿怔忡了一瞬,心跳如鼓:“璟珩…别,别走…别走!我没有抛弃你!” 青年回过头,石屿两腿像是上了发条般,不自觉去追,指尖触碰的瞬间,春光乍现,玉兰花飞速地掉落。 耳边的钟摆晃动声越来越响,周遭的一切仿佛被白雪覆盖,白茫茫地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中药味,苦涩感从鼻尖扩散至舌根,石屿咽了下口水,缓缓抬起手臂,指尖并拢又张开,预期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躺在云层中。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他低头扯了扯领口,身上也不见一处伤疤,就连脖子上的指印也不见了踪影。 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只能发出细微的嘶哑声,连不成一句话,石屿怔愣地低下头,按着胸口闷咳一声,仍旧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这是怎么了? 不及细想,一阵清风拂过,冰雪消融,满园春色尽收眼底,离他最近的玉兰花一如来时那样,洁白无瑕,立在枝头。 第3章 扁圆的花瓣轻飘飘地石屿的头顶,他屏住呼吸,迅速拂开,瞬息间,秋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枫叶肉眼可见的变红,狂风骤起,雨点噼里啪啦砸下。 他跑进躲雨的树下,耳边猛然传来怀表的滴答滴答声,骤雨初歇,石屿好似又回到早上做的梦里,白雾四散而开,花影婆娑,恍惚间,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长衫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石屿本能地想要靠近,头顶的怀表骤然瞬移到他面前,滴答,滴答时针轰然倒转,越转越快,玻璃遮罩霎时碎裂,漫天的玻璃碎片顺着风的方向渐渐聚合,形成一道透明屏障。 屏障外的光景在飞速褪色,明暗交替的瞬间,他被狂风卷上空,身体无力而颤抖,仿佛化成一片枯叶,不知飘了多久,耳边蓦地响起一声狗吠。 “大黄,你。先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陌生的男声断断续续传入耳朵,温润的声线不断刺激着大脑神经,石屿渐渐恢复意识,慢慢地睁开眼睛,大片的光亮随即覆盖整个视线。 -------------------- 阅读指南:*1v1双洁 *受一共穿越了三次,开篇是他第二次穿越. *每周五,周六更新. 第二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石屿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想知道这股异样感从何而来,手忽然被握住,半跪在他床头的青年手掌很热,带着颤音喊了声:“老师!” “嗯?”这声音的主人又是谁,石屿胸腔发出沉闷的哼响,嗓子疼得要命。 他费力地支起上半身,偏过头去,不等看清对方的长相,青年猝不及防地抓住他的手臂,紧紧拥入怀。 刹那间,苦涩的中药味弥漫在空气中,石屿呼吸一滞,这人究竟是谁,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猛地向前推。 青年不为所动,加重了手腕的力度,胸口紧紧相贴,隔着单薄的衣衫,能清晰感受他剧烈跳动的心脏,扑通扑通一声比一声响。 石屿刚醒来脑子有点蒙,上一秒还在老宅,怎么下一秒就躺在陌生的床上 青年垂下眼眸,把头埋在他的颈肩,呼吸明显加重了几分:“老师,你终于醒了。” “什么老师?” 石屿一脸茫然,两手撑在枕头上,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哥们,我们之前见过吗?还有,你要不先起来一下,我脖子有点痒,你这样……” 他话还没说完,青年深色瞳孔蓦地震了震,松开手,沉默片晌,石屿不明就里,视线来回逡巡在他的脸和他身后的家具上。 屋里的暖炉火烧得正旺,玻璃上糊上一层雾气,好半天过去,才听青年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哑:“老师,你当真不认识我了吗?” 这人的问题真是奇怪,石屿的目光从周围如同上个世纪的陈设上回到他脸上,仔细端详他片刻,仍觉得这张脸无比陌生。 “我为什么会认识你” “你…”青年哽咽了一瞬,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没等他重新开口,楼下门扉被咚咚叩响,转瞬传来一阵带着浓重江浙口音的女声:“大少爷,老宅那边来人给您捎了些东西。” 青年脸色微沉,给他盖好被子:“你先躺好,我一会再来。” 他将食指抵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石屿不明所以,想开口,青年却给他机会,迅速放下窗帘,转身下楼。 “吱嘎”一声木门从里面拉开,雨声哗哗啦啦从外面传进来,石屿竖起耳朵听楼下的说话声。 “他们这次又塞了什么过来?” 女佣欠了欠身,递上刻着蜡梅的精致食盒:“少爷,这是三少奶奶托人送来的桂花元宵,她听说您喜欢吃苏州那边的甜食,特意托人找的桂花……” “多谢。”青年心下一松,接过食盒,打断她的话:“下次不要随意收老宅给的东西,免得我还得回去还礼。” 女佣扭捏地扯了扯围裙,微微垂眸:“那个,少爷。” “还有什么事?” “三少奶奶说想见见少夫人。” “少夫人病重,不方便见人。”他向后退了半步,伸手要关门:“和上次一样直接回绝了吧。” “是。”女佣抿了下唇,手搭在门框上,踮起双脚,试图透过门缝,一探三年前不声不响被大少爷娶进家门的少奶奶真面容,奈何少爷始终挡她面前。 “你还站在这干嘛?” 青年冷冷地扫了眼门框,女佣立即收回手,背在身后,斟酌了一瞬,小心翼翼道:“稍早前,徐家小少爷特意派人来邀请您今晚去他府上打麻将。” “跟他说我没空。” “大少爷,您要是不出去应酬,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跟老爷那边交代啊。” “你跟他说我病了,下不来床。” 女佣不自在把垂落的短发别在耳后:“这……” “桂兰。”青年斜倚在门廊前,挑眉打量她:“你是在我府上干活还是在为永康公馆干活?” “抱歉大少爷。”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后退道:“是我逾矩了。” “嘎吱”一声,宋璟珩关上门,石屿合上床帘,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陷入了沉思。 方才听楼下一口一个少奶奶地叫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屋里还藏着其他人,他不放心地掀开床帘四处看了看,安静的房间里,只有西洋钟嘀嗒声。 第4章 石屿听这声音总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视线上移,楼道前的木板楼梯扶手上的腊梅雕花几乎和醒来前的厢房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脑袋有一阵眩晕,晕乎乎的总感觉没睡醒,还停留在梦里。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去找了同学,没有在睡觉啊 石屿想不通,猛地打了声喷嚏,怔在原地,嗓子眼的那股似有若无的中草药再度涌上来,他揉了揉鼻尖,隐约怀疑自己早上的梦没醒。 青年掀着床帘坐到他身侧,莫名其妙道:“你昏倒的那年窗外的玉兰树叶子全掉光了,现在花开了,你也醒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仿佛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石屿不知该回他什么,余光扫了眼楼梯口,打岔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大少奶奶?” “你…”青年眸色微沉,转身给火炉新添一把柴火,声音里带上了委屈:“石屿,你这是在跟我装失忆吗?” “不是,你想太多了。”石屿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他撇着嘴在郁闷什么,“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是吗?”青年自嘲般笑了声,当即抓住他手,按在胸口:“石屿,我叫宋璟珩。” “我靠,哥们你别搞!”石屿吓得慌忙甩开他的手,撑着床单后退。 “民国十三年,你在时思寺前说要当我一辈子的国画老师。”宋璟珩眼睫轻颤,自顾自地倾身向前,“难道你连这个都忘了吗?” 石屿双手抱胸退到墙角,冰凉的墙面抵在身后,他的额头却布满了冷汗,这个梦也太扯了吧,他从来没学过国画,怎么能教人。 石屿揉了下额角,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身上墨绿色长衫,轻拍宋璟珩的肩,问道:“所以哥们,现在是几几年?” 宋璟珩没接他的话,转身把茶几上的日历递到床头,石屿瞄了眼上面看不懂的繁体字:“啧,你还别说,这梦里的道具做得还挺逼真的。” 宋璟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指着日历道:“现在是民国十六年。” “哦哦。”石屿敷衍了一声,转念想到了个快速醒来的办法,或许像游戏里那样从高空坠落便能重启。 他唇角微勾,火速掀开被子,跳下床,找了半天没发现拖鞋。 “能不能给我找双拖鞋?” “你要做什么?” “做个实验。” 石屿经不住地上的凉意,迅速跑到窗口,想早点结束这场荒诞的梦:“再见了宋璟珩,你是我醒来后第一次在梦里碰到的npc。” 他朝他扬了下巴:“我喜欢你这身打扮。” 石屿推开窗,不等宋璟珩反应,猛地向上跃起跳了下去。顷刻间,他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天地似乎交替更迭了位置。 石屿闭上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风在耳边呼哧作响,不到三秒钟,楼下玉兰花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地“吱嘎”声响,剧烈的疼痛爬上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冷雨淅淅沥沥地落在脸上,他缓过神来,忍着剧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的玉兰花瓣,身下是一片四散而开的枝叶。 枝杈的尖刺戳破他身上的棉布睡衣,露在外面的膝盖被戳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雨水混着血水,源源不断向下流,染红了身下的玉兰花。 疼痛感比先前的任何一次噩梦都真实,自己莫不是预判错了,这其实根本不是梦 不安一点点蔓延至全身,石屿长呼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抓住一根稍微粗壮点的树干勉强坐起身,还没等他看清眼前的建筑,树下响起一道急切的喊声:“石屿!” 他低头看去,手臂稍稍向后倾斜,树干“喀嚓”一声终是承受不住他的重量,顷刻间,石屿连人带枝杈直直坠落。 宋璟珩本能地向前跑去,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接住了坠落的石屿。 恰逢此刻,雨声渐歇,麻雀从窗前掠过,停在枝头,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 石屿猛地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玉兰花瓣随风而落,洋洋洒洒落在胸前。 他一瞬的恍惚,颤抖着抬起手,碰到胸口的瞬间,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感觉身下一阵柔软。 石屿轻轻吐了口气,果然是在做梦,他放心地摘掉身上的花瓣,摇摇晃晃地坐起身,低头一看,宋璟珩正躺在自己身下。 石屿登时面色一僵,手没撑住地面,不偏不倚地重新回到他怀里。 宋璟珩被他砸得闷哼一声:“就因为我握了一会你的手,你就想跳楼吗?”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身下传来,带着沉重的喘息声:“石屿,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不不不,你误会了。” 石屿紧贴在他怀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他咬了咬牙,抬起一只手撑在他胸口,微仰着头对上他的视线:“我跳下来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啊。” 宋璟珩听完心情更差了,眉头紧皱成川字,手却不自觉地扶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那我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对吗?” “不是!你别多想,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石屿无措地攥紧拳头,想从他身上起开,腿却不受控制地发着抖,痛觉传至神经末梢,越发觉得这不是在做梦。 梦里不会这么疼,他吃力地摸了摸膝盖,温热鲜血浸染了指尖,黏腻腻地犯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第5章 “你还能自己站起来吗?” “我试试。”石屿两手撑在地上,费力地支起上半身,他小腿稍微向上一抬,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他闷哼一声,手臂一个没撑稳,又倒回他怀里,小口喘息道:“咳,有点困难。” 宋璟珩闻言低下头,瞥见他掌心的血心脏当即揪成团,一手环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 炙热的胸膛紧贴在背后,石屿闷声道了句谢,垂下眼眸,手心里的沾上雨水的血迹看上去愈发鲜红,宛如一条长蛇在手里蠕动。 他恍惚了一瞬,风从耳畔呼啸掠过,卷起青石台阶上青葱的落叶,石屿轻咳一声,收回思绪,揉了揉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却一个不小心,嘴角沾上了掌心里的血。 腥咸的血腥味刹那间侵袭整个鼻腔,强烈的不适感让胃里的酸液不停翻涌,他捂着胸口忍了片刻,最终抵不住一浪接一浪的恶心感,“哇”的一声,把胃里的中药全部吐了出来。 瞬时间,宋璟珩墨绿色的长衫被吐得斑驳一片。 石屿腿疼得没法动弹,压在他身上,脸色煞白地抬起头,想对他说声抱歉,却耐不住体力透支,抓着他肩膀的手一松,晕了过去。 “石屿!” 宋璟珩瞬间慌了神,指尖止不住地颤抖,他猛地掐了把臂弯,定了定神,把石屿抱回床上,翻出碘酒和纱布,帮他简单地清理完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 第三章 桂花元宵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原先摆在桌上的桂花元宵也早就凉透,红豆汤底上飘着一层薄薄的膜。 石屿被棉被捂得有些热,恢复意识,指尖动了动,忽然发觉右手被一只大手牵住,掌心贴合,指节交错。 “石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他都快熟悉这个声音了,眼皮不明显地颤了一下,睁开眼睛,模糊的光圈覆盖整个视线。 石屿偏头望向身侧,脑袋仍有些昏沉,下意识地开口:“你为什么要一直牵我手?” 宋璟珩倏地收回手,默不作声地下楼去请医生。 石屿勉强坐起身,望向空荡荡的楼梯口,神情茫然,穿越的说法太扯了,可腿上的剧痛又不断提醒自己这不是在做梦。 他捏了捏眉心,趁着宋璟珩下楼找医生的间隙掀开被子,挣扎着站起身,扶着桌沿往窗外看。 玉兰花树被他砸得从中间裂开一半,只剩东边的枝杈。 突然间,他听到一阵奇怪的风声,仿佛能说话般不断重复:“你走不掉的,石屿,你走不掉的。” 可恶,穿越就穿越,这怎么还出现了幻听,石屿捏了捏眉心,试图屏蔽唐僧念经般的风声,关上窗,回到桌旁。 风声稍远,大脑却依旧乱作一团,手上的一个没扶稳,带倒了桌上的桂花元宵,“哗啦”一声碗从桌沿摔落,豆大的元宵随意滚落,汤底溅湿了裤脚。 “你又想逃到哪里去?” 宋璟珩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石屿弯腰的动作一顿,回头嘀咕道:“吓死我了,你上楼的时候能不能发出点声响啊?” 宋璟珩没搭他的话,给他递了条毛巾,“我不碰你了,别再想跳下去了。” 石屿接过毛巾,想不通他的脑回路,擦了两下裤脚才道:“摔一次就够疼的了,我怎么可能会再跳一次。” 说完,他把毛巾搭在椅背上,一瘸一拐地挪回床边。 下一秒,西医大夫拎着一个医疗箱赶来,石屿长呼一口气,抬起肿成萝卜的左腿。 大夫检查了一番,从医疗箱里翻出石膏,卷起他的裤腿,顿时面色一惊:“石先生,您这腿是怎么摔的?” “嗯?”石屿不以为意,紧了紧膝盖上渗血的纱布,挑眉问道:“你认识我?” “我自然认得您,三年前您在宋家祠堂前被烛台砸伤,便是我帮您包扎的。” “三年前?” 这个大夫又在说什么荒谬的话,石屿倏地瞪大眼睛,音调微微上扬:“我当时出的是车祸,哪来的什么祠堂,烛台?” 大夫剪纱布线头的动作一顿,偏头和宋璟珩对视一眼。 宋璟珩背靠着红木书柜,两手一摊,无奈地耸了耸肩:“他醒来后就变成这样了。” “这样啊,那可就麻烦了。” 大夫摸了摸下巴,望向石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估摸着您摔下来的时候还伤到了头。” “什么玩意”要是在原先医院看病,石屿肯定要拉着医生掰扯两句,可这庸医来路不明,他误诊出更严重的病,只好摆手拒绝。 “我没事,你别乱诊断。” “不不不,等您腿伤好了,最好还是来医院检查一下。” 大夫正说得起劲,楼梯间传来“咚咚”的上楼声,一只毛茸茸的小土狗吐着长舌头,跑到他床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石屿喉咙一紧,冷不防想起醒来时听到的那声狗叫,梦里的场景和现实再次交叠,他咬了咬下唇,顺着声音回想下去,耳边再次传来楼梯崩塌的轰隆声。 紧接着,北风在窗外飕飕刮过,连带着屋内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噼啪声响,过去与未来的声响竟诡异地连接在一起。 石屿攥紧了身/下的床单,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绣有龙凤呈祥图案的棉被上,金色的丝线尚未被时光蒙尘,依旧闪着淡淡的微光。 第6章 指尖轻触,绸缎布料细腻且光滑,穿越的真实感不断地上涌,旧时记忆接连倒退,连带着梦里画面一起烟消云散。 “石屿,你还好吗?” 宋璟珩见他一动不动半晌,脸上闪过一丝慌张,掏出手帕递到他面前:“怎么突然流这么多汗?” 纷乱嘈杂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石屿蓦然回过神,抬头瞥见他手上的手帕,意识渐渐回笼,摆手道:“不要紧。” “汪汪,汪汪!” 床下的小狗一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开始兴奋地叫唤,石屿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这是你养的狗?” “你养的。” 宋璟珩眼底掠过一丝怅然,也知道现在不是表达自己心意的时候,闷声补充道:“它叫大黄,名字也是你起的。” “对不起,我忘了。” 石屿挠了挠发顶,试着接受自己穿越了两次的事实:“不过,我当时怎么想的,竟然会起这么草率的名字。” “汪汪!”小土狗趴在他的床头不满地晃着尾巴,石屿本就爱和小狗打成一片,顺了顺它背上的毛。 “抱歉啊,我刚睡醒脑子不清醒,你别跟我一般计较。” “呜呜。”大黄蹭了蹭他的掌心,翘起尾巴一摇一晃地在屋里徘徊,瞧见滚到床尾的一颗汤圆,白花花,圆滚滚的,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它憨憨地跑过去,凑到鼻尖闻了闻,一口吞下。 一股腐烂的花香骤然在它的鼻尖蔓延开来,黏腻的面团包裹着藏有剧毒桂花馅,大黄毫不知情地嚼了两下,当场口吐白沫,四肢僵硬地倒在地上。 “大黄!” 宋璟珩立刻察觉到了异常,急忙跑去揉着它的肚子,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大黄的呼吸却愈发微弱,几乎看不到它胸口起伏。 片刻后,它呜咽了一声,那条黝黑的舌头无力地垂在嘴边,没了声息。 “它这是怎么了?” 石屿也才反应过来,忍着腿痛走下床,西医先他一步蹲在地上,探了下大黄的鼻息,面色微沉,戴上了手套,低声道:“它咽气了。” “什么”石屿和宋璟珩同时爆发出一声惊呼。 大夫紧抿着唇,抬手检查了下大黄的舌头,目光上移,取了点余下的桂花元宵,放在手里压扁,细细观察了一阵,愕然地转过身:“这碗里的元宵有毒!” 事发突然,宋璟珩表情凝滞了一瞬,僵硬地半跪下身,握住大黄的前爪,许久过去,他压下心中的愤恨,用力搓了一把脸,哑声开口:“这碗汤圆是从老宅端过来的。” “你是说苏秀云想害你?” 宋璟珩点了点头,默默地为大黄合上了那双空洞的眼睛。 大夫皱起眉头,快步走到他身侧:“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我们都睁一眼闭一眼忍过去了。” “只不过。”他顿了一下,目光掠过床头的方向,压低声音道:“如今石先生醒了,你就不怕她换个人害吗?毕竟当年那件事,你们两个都有参与。” 石屿惋惜地盯着地上的大黄,这个穿越开局发展太快,也没个人跟他解释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地就突然死了一条狗。 “你们在说什么?”他猛敲床板,好不容易插上话,楼下木门猝然响起敲门声,宋璟珩示意他稍等,走下楼开门。 门外漆黑一片,宋璟珩觑起眼睛,借着廊前的光亮看清了来人,他紧绷的神情登时缓和了不少,连忙把来人拉进屋,打探道:“春贵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上次托你查苏秀云的背景,查得怎么样?” “少爷,我口渴得紧,您让我喝口茶再说成不。” 春贵气喘吁吁地摘下头顶的八角帽,抓在手里不停地扇着风。 “抱歉,是我心急了。”宋璟珩领他走上楼,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不够,我再帮你沏点。” “多谢。”春贵微微欠身,接过他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擦着嘴角的茶渍,缓缓道:“我昨儿在杏花楼里待了一宿,听在后台拉胡琴的杨瞎子说,苏秀云其实就是你们宋家当年那个疯掉的二少奶奶的亲妹妹。” 宋璟珩瞳孔骤然一缩,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桌子边缘:“你是说,她是苏月兰的妹妹?” “没错,少爷。” 石屿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这群人到底在说剧本杀台词,他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 春贵放下茶杯,揉着充血的眼睛,发牢骚道:“您都不晓得这老头的口风有多紧,我昨儿把苏秀云的画像递到他眼前,问了不下于百遍才把话套出来。” “真是辛苦你了。” 宋璟珩收回思绪,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大叠钞票,递到他手里。 “多谢少爷慰劳。”春贵弯腰鞠了一躬,把钞票卷成香烟的大小塞进裤兜,乐呵呵道:“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了,竟一次给这么多。” “呵。”大夫双手交叠在胸前,不屑地斜了他一眼:“刘春贵,你在宋家老宅当差的那几年收到的票子可不比这多?” “啧,唐月槐,瞧你这话说的。”他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余光瞥到床头,霎时一惊,诧异的表情还没在脸上停留半秒转瞬换成热络的笑脸。 “石先生您可算是醒了,您要是再不醒,咱宋大少爷都要在您这间东院厢房里修行成佛了。” “呃。”石屿喉结上下滑动,视线不自觉地望向宋璟珩:“谁能跟我解释一下,你们究竟在说什么玩意?” 第7章 “哦,是这样的。” 刘春贵抢先一步坐到他床头:“据我昨日打探的消息来看,苏秀云处心积虑地嫁进宋家,很有可能是为了报你们当年揭发她姐姐的仇。” “我们?”石屿指着自己,狐疑地开口:“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石先生,您这是……” 刘春贵脸上闪过一片愕然,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宋璟珩走到他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几眼:“春贵,你觉得杨瞎子说的话靠谱吗?” “少爷,您大可放心。” 刘春贵挽起马褂的袖口,回头道:“这杨瞎子几乎在杏花楼里拉了大半辈子的胡琴,没人能比他更清楚楼里发生过的纠葛。” “那就好,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宋璟珩拍了拍他的肩,抬眸扫了眼窗外:“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刘春贵站起身,偷偷瞥了他一眼,应了声“是”走下楼,他放在裤兜里的纸票子隔着单薄的布料,不断摩擦着皮肤。 少顷,他停下脚步,站在玄关处摘下帽子,朝楼上行了一礼:“少爷,日后若还需要调查什么,您尽管吩咐便是。” “嗯,谢了。” “咔哒”一声刘春贵关上门,石屿默默地收回视线,背靠床头啃着指甲,回想他们先前的对话,林林总总的人和事加在一起比之前看的探案小说还复杂。 他捏了捏后颈,头疼地想找根铅笔画个思维导图,耳边忽然传来宋璟珩的声音:“刘春贵的话里真假参半,看来我们明天还得再去一趟时思寺,找元礼方丈打探清楚才行。” 第四章 遮雨的屋檐 “我就知道这家伙不靠谱。” 唐月槐冷哼一声,本就和刘春贵有过节,偏头望向宋璟珩,“你发现了什么端倪?” “他找的那个杨瞎子不可能认识苏月兰。” 宋璟珩走到煤油灯下,挑拣着茶叶盒的碎渣,慢慢地解释道:“民国六年,苏月兰从时思寺被人领养出去,没过多久就被卖到了桃溪楼。” “慢着。”石屿招手半天,没一个人搭理,严重怀疑这两人是诚心屏蔽自己。 他咬紧下唇,猛敲床侧板,恨恨地喊了声:“苏月兰又是哪位?” 宋璟珩一怔,唐月槐朝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率先回道:“她是老宋家的二少奶奶,三年前还拿砖头砸过你头。” “我去,她居然这么恨我。”石屿倒吸一口气,摸了摸后脑勺,果然找到了一个硬币大小的伤疤。 宋璟珩喉咙有些发紧:“她并不是恨你,而是想杀我。” 他放下茶叶盒,走到床头,显然不愿多提:“石屿,明早跟我们一起上山吧。” “上山?”石屿掀开被子,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露出打着石膏的腿:“哥们你确定吗?我现在可是瘸子。” “翠园里的长工和丫鬟一半是从老宅挪过来的,单独留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可以把门锁起来,不让他们进来。” 这么简单的办法他怎么都想不到,石屿深吸一口气,指着渗血的纱布道:“我腿疼,真的爬不了山。” “这样啊。”宋璟珩摩挲着下巴沉思半晌,替石屿掖了掖被角,开口道:“或许,我可以背你吗?” “呃。”熟悉的草药味萦绕在鼻尖,石屿心脏蓦地漏掉一拍,他离这么近到底想干嘛。 他皱着眉,上下扫了他一眼,宋璟珩弯了弯唇角,倾身向前,石屿一惊,当即捂住胸口往后挪:“你先离我远点,我再考虑。” 远看这两人过分暧昧,“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唐月槐朝他们喊了一嗓子,正了正衣领,往楼下走:“明儿见。” 宋璟珩显然也意识到了彼此距离过近,干咳一声,转身追道:“那我送送你。” 石屿顿时松了口气,这没有边界感的家伙终于走了,他抬手捏了捏肩膀,紧绷的肌肉终于得到了放松,心脏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屋内变得安静,只剩柴火在壁炉里发出细碎的声响,火光不断跳动,暖气环绕在周围。 困意翻涌,石屿打了声哈欠,理了理枕头,侧身躺下,等宋璟珩再次上楼的时候,他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石屿神清气爽地醒来,除了腿上打了石膏,睡觉不能翻身,其他的都比家里好太多。 他揉了揉发顶,睁开眼睛,倏地对上宋璟珩的视线。 “早。”宋璟珩一手支着下巴,偏了偏头:“昨天睡得好吗?” 他嘴角噙着笑,梨涡浅浅:“我让孙姐做了些梅花糕,一会给你端上来。” “嗯?”石屿眯起眼睛,这家伙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梅花糕? 他不动声色地吞了口唾沫,掀开被子,不知是不是下床的速度过快,石屿忽然感到头顶一阵眩晕,眼底似有一段残影闪过,下一秒思绪仿佛被人打乱。 他勉强站稳身子,眨了眨眼睛,面前好像出现了两个宋璟珩,一个浑身是血,一个长衫飘然。 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石屿一惊,昨天是幻听,今天幻视,难不成这是穿越的后遗症? 他用力按压太阳穴,好半晌缓过劲来,看清了宋璟珩的背影,他正掰着指头自顾自地数道:“我还让孙姐特意准备了些上山路上吃的点心,像什么蟹黄酥,栗子糕,红豆饼,枣泥糕……” 第8章 “够了。”石屿扶着桌角,打断他:“我们快走吧。” 宋璟珩转过身,不由得低头笑了下,梨涡更明显了。 不多时,他端着一叠糕点回来,石屿洗漱穿戴好,坐在餐桌前吃完热乎乎的梅花糕,眩晕感逐渐消失,他接过宋璟珩递过来的围巾,按他说的将自己裹得只剩眼睛,一瘸一拐地走下楼。 临近门口,宋璟珩放低身子,石屿两手攀上他的脖子,单脚跳上他的背,刹那间,宋璟珩兜里的怀表裂开了一条细缝,秒针滴答声响盖住了碎裂声。 石屿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心跳如鼓,不知怎的似乎每次和宋璟珩近距离接触,自己的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开始乱跳。 他抬起头,错开一些距离,按了按胸口,身侧有两个长工路过,宋璟珩捏了下他的脚踝,贴在他耳边,低声嘱咐:“头低下来点,别让他们认出你是谁。” “哦。”事还挺多,石屿抿了抿唇,又把围巾在脸上多绕了一圈,走出翠园,唐月槐在时思寺的山脚下与他们会合。 初春的晨间薄雾弥漫,茂林覆盖的山路,即使白天也鲜少有人走。他们沿着蜿蜒的泥土路缓步而上,攀至山顶时,雨点滴滴答答落在土地上,润物无声。 枫叶上晶莹的雨珠“啪嗒”一声落进石屿衣领里,冻得他直缩脖子,宋璟珩背着他不好接过唐月槐递过来的伞,他抢先伸出手:“我来,我来。” 纸伞上,竹影斑驳,一路向前走进山门,四周梵音阵阵,石屿却觉得一阵不同寻常,远远望去,草木葱茏,土黄色僧袍,在风里飘飘曳曳。 偌大的庙宇不见一架烛台,一缕香火,就连主殿都没有供奉什么佛像,绣着莲花的蒲团上,坐满了念经的和尚。 宋璟珩向北走了两步,把他放在偏殿的石凳下:“你在这等我一会,我们进去找大师聊聊。” “好。”?微风轻拂,屋檐下的水坑泛起阵阵涟漪,石屿看到廊前的玉兰树,膝盖就隐隐打颤,他抬手搭上宋璟珩的肩,扬了扬下巴道:“这怎么又有棵玉兰花树,还是粉色的?” 宋璟珩抬脚的动作一顿,偏过头,定定地望着石屿。 “怎,怎么了?” 他的眼睫微微一颤,喉咙有些发紧:“民国十三年,你曾在这棵树下为我作过画。” 屋檐下春雨淅淅沥沥,宋璟珩的声音混在风里听不真切,石屿一脸莫名地和他对视,唇形微动,想知道这人又在说什么文绉绉的话。 恰在此时,从石子路的尽头走过来一个学僧:“宋施主,唐施主,请随我来,元礼方丈在东院等您。” “走吧,你们有什么回来再说。” 唐月槐在前面招呼一声,宋璟珩低声应下,从他身侧擦肩而过,不忘补充道:“回头我把那幅画找给你看。” 石屿本就没听明白,糊涂地点了点头,坐在石凳上,一手托腮,听主殿里老和尚念经。 经文生硬晦涩,老和尚始终一个腔调,石屿顿感一阵无聊,手机又不在身旁,他四处望了望,扶着白玉石搭的台阶,走上斋堂,自己找乐子去了。 斋堂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却闻不到一丝饭香。 凑近了些,他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者,缓缓地扫着院落里随风而落的枫叶。 石屿又向前走了两步,僧人循声抬头,双手合十,做了个辑:“先生,你怎的又回来了?” 石屿意外地望着他:“您认识我?” 僧人长叹一声,摸着自己的长胡须道:“你不应该出现在这,一百年后的世界才是你的归宿。” 石屿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人难不成也是穿越者 他不顾腿疼,火急火燎地上前道:“我去,你怎么知道我是穿越的?” 老者不答,放下手里的扫帚,从身侧的水缸里舀了一勺水,横洒在他面前:“看来是宋少爷又遇到危险了。” “不是,他就在前院。” 老者盘着手里的佛珠,沉默了片刻,又开始了自说自话:“难不成杏花楼里的苏二姐又转世了。” “苏二姐?她又是谁?”石屿不明所以,这又来个打哑谜的人,他耐着性子,走到他面前,悄声问:“大师,这里没别人,你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能让我回到未来的办法?” 老者没作声,斜眼瞥了他一下,转着手里的佛珠,一脸高深莫测:“莫急,你们的前缘未尽。” 什么玩意?石屿听他神神叨叨半天,顿感到一阵头大。 一般在steam解密穿越游戏里,像这种隐蔽的角落都能碰到个靠谱点的npc,怎么这个老和尚跟卡bug似的一直在自言自语。 告别了方丈,石屿趴在井边,脑洞大开,难不成宋璟珩这是想召唤了一个打手过来? 他盯着井面的倒影,自言自语道:“我看上去也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啊。” 同一时刻,宋璟珩后门走进来,看到他的瞬间脸唰地一下就白了,“石屿!这井很深的!你跳下去真的会没命的!” 他连喊带跑地冲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他。 “石屿,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不是。”石屿费力地转过身,“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跳下去。” 宋璟珩额头上堆满了冷汗,瞳孔里翻涌着无尽的恐慌和痛苦。 第9章 石屿定定地看着他,心脏像是感受到他恐慌般,晃过一丝不知名的刺痛。 他强撑着压下刺痛,趴在他的肩头,轻声安慰:“好了好了,你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第五章 golden time 日上三竿,雨散云收,宋璟珩背起石屿,沿着曲折的山路走下山,他的衣服被冷汗浸透,呼吸虽比先前缓和了些,胸口却依旧不断起伏着。 石屿歪头端详他,宋璟珩的刘海松松散散地搭在额角,汗珠从鬓角缓缓滑落至衣领,看上去累得不轻。 他收回视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逡巡一圈指着前面路口问:“你要不放我下来,去前面亭子里歇会?” “就是啊。” 唐月槐一脚踩在半人高的花岗石上,喘着粗气回头道:“你不累,我都累了。” 宋璟珩点了点头,连话都没说,石屿瞥了他一眼,看样子是累得不轻。 走进亭子,宋璟珩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凳子,放下石屿,他缓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囊:“这是刚才在主殿帮你请的平安符,元礼方丈说带在身上能保一世平安。” “哦?”石屿意外地扬起眉梢,没想到他还挺迷信。 “谢了。”他接过宋璟珩递来的香囊,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冬青色的绸缎上面用金箔丝线绣着一串繁杂的符文,背面则绣着一朵盛开的八瓣莲花。 不知怎的,脑海恍然浮现出周钰那时给自己请的安神包,石屿叹了口气,把香囊收进口袋,暗自捏紧了些。 头顶的乌云越聚越拢,雷声大作,思绪渐远,也不知道一百年后的自己到底怎么样,周钰现在应该会很担心自己吧。 唐月槐走出亭子,伸手接了接雨水,“这雨要下大了,我去找个车夫,先把你们送回家。” 宋璟珩脱下自己的外衣给石屿披上,回头道:“麻烦了。” 不多时,人力车在大雨中一路颠簸着回到翠园,石屿裹紧围巾,埋头趴在宋璟珩的背上,用力撑开伞。 疾风骤过,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伞面掀翻了一角,他抬起头,刚要理一下边角,视线正好撞上在玉兰花树下扫落叶的女佣。 石屿迅速低下头,贴在宋璟珩耳边低声问:“刚刚那个人是不是在盯着我们?” “是。”宋璟珩脸色微沉,拉开厢房的门,站在玄关处放他下来,“别担心,清明过后我会想办法把他们送回老宅。” 石屿收伞的动作一顿。 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这待到下个月,或许明天一觉睡醒就回到未来,连连摆手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不出门就行了。” “可是我还想让你以后在院里教我画画,就像之前那样。” 呵,这人想得可真远,石屿清了下嗓子,刚想说自己很久没动笔了,宋璟珩蓦地扯下他湿透的围巾,顺带用袖子擦了下他颈间的雨水。 石屿蓦地身体一僵,想说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他轻咳一声,转身上楼,脖颈莫名有些发烫,他不自在地坐到沙发上,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宋璟珩拉上透光的白色窗帘,挨着他的肩膀坐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石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视线落在挂在窗边的干花上,岔开话题:“你挂在墙上的是什么花?” “黄玫瑰。” 宋璟珩的不停地摩挲着左手的无名指,上面空荡荡的:“黄玫瑰的花期很短,一般花朵开三天左右就谢了,最先枯萎的是外围的花瓣,最后才是叶子。” 石屿“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所以,这叶子蔫得都快能泡茶喝了,你为什么还不扔?” 宋璟珩侧了侧身子,凝神望着他:“因为是你送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石屿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耳朵嗡嗡地响,他咬着下唇,不自在地别开脸。 风从木窗的缝隙钻进来,纯白的窗帘扬起一个角。 眼前场景忽然感觉很是熟悉,不像是出现在梦里的画面,反而更像是遥远的曾经,真实发生过的片段。 石屿按了按太阳穴,想把这种奇怪的感觉赶出去,“宋璟珩,我们认识多久了?” 不知怎的,他的记忆愈发混乱,下意识道:“为什么我会有一种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很久的错觉?”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一阵夏日骤雨般迅猛地砸入宋璟珩的心头。 宋璟珩怔愣一瞬,匆忙上前握住他手腕,“你是想起来了什么吗?” 没由来的接触让石屿的心脏的跳动更严重了,扑通扑通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他飞速抽出手:“没有。” 宋璟珩的眼底闪过一丝怅然:“民国十三年,我娘出殡的那天,你突然出现在南山,把我从劫匪手里救下。” 胸口有些闷,石屿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缓缓地点了一下头,盯着自己的掌心。 记忆仍是一片空白,和宋璟珩有关的一切仿佛都被人刻意抹去,连同他的名字,都在心底激不起任何波澜。 “石屿?”宋璟珩迟疑地喊了一声,他没有应答,皱着眉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现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宋璟珩抓起桌上钢笔,戳了戳他的指节:“走吧,我带你出去吃饭。” 冰凉的笔盖触上皮肤,他随即反应过来,偏过头去,轻声“嗯”了下。 第10章 宋璟珩给他重新找了条围巾,搀扶着他走出翠园,在门口拦了辆黄包车,七拐八拐停在一家二层楼高的南方菜馆门口。 雨天的餐馆里人不多,只有几桌客人分布在角落里,衣领打着补丁的小二斜靠在柜台前,懒洋洋地打着苍蝇。 石屿四处张望一圈,耳边传来宋璟珩的声音:“这是你之前最常吃的一家店。” 他指着窗边的位置:“有的时候你会坐在那点一份酱猪肘,背着我偷偷啃一下午。” “哦?”石屿摘下围巾,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背着你吃?” “因为我又受不了酱猪肘的卤汁味。”石屿的嘴角微微弯起,刚想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酱猪肘,身后猝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呦,这不是宋家大少爷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循声回头,坐在梁柱后的男人“啪”的一声收起纸扇,咧开嘴对他们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黄牙。 宋璟珩朝他微一颔首,扶着石屿坐到窗口的一桌。 “宋璟珩,咱哥俩可真是好久不见。” 男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隔着六七座,朝他们的方向举杯:“记得上次见面,你爹是不是还没续弦?” 宋璟珩没回答,睫毛轻轻一颤,手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嘴道:“不是我说啊,你爹也真是够了,竟是爱娶一些窑子里的女人。” 石屿眸间一凝,瞥向男人,怎么在哪吃饭都能碰到喝酒闹事的,还有宋璟珩这家伙怎么不反驳。 “哎哟,瞧我这脑子。” 男人扶着额角,装模作样地道歉:“真是对不住啊,我忘了你娘可不是那地方的人,要是没记错,你们德安酒楼最开始,可不就是拿她的嫁妆堆起来的吗?” 他晃着杯中的白酒,笑得幸灾乐祸:“就是可惜啊,后来她被你爹娶进来的戏子气得卧床不起。对了,她是民国十一年走的还是十二年走的?” 宋璟珩依旧没开口,默默地倒茶,跟个软柿子似的,石屿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面,替他出头道:“哇,这位大哥,你这么会说怎么不去街上说书?” 宋璟珩微怔,热茶握在手中毫无知觉,抬眸望向身侧,石屿揉了揉发红的手掌,靠回椅背里。“酒量差就多吃菜,别在这丢人现眼。” 男人的脸涨成猪肝色,发狠般朝地上啐了一口痰,抓着空酒瓶,踉踉跄跄地走到他们面前。 “你小子谁啊?竟敢在我面前嚣张?” 石屿觉得自己是在英雄救美,剥了一颗花生送进嘴里,耍帅般歪嘴笑了下:“热心群众。” “我去你大爷的热心群众!” 他大喝一声,举起酒瓶,宋璟珩顿时警铃大作,抓住他手臂,向右一拧,腕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酒瓶旋即落地。 他一改先前的沉默,“徐开亮,这次也需要我送你回徐公馆醒酒吗?” 剧烈的疼痛让男人酒醒了大半,“快给老子松手,宋璟珩!”他拼命地拍打着宋璟珩的手:“你他妈快给我松手!” 宋璟珩压低嗓音:“离我的人远点。”松开手,眉峰微挑:“快滚。” 石屿眨了眨眼睛,看了眼地上的玻璃渣,又转向身侧,没想到宋璟珩这家伙话不多,出手还挺快。 “切。”男人剜了他一眼,抱着自己的手臂骂骂咧咧地回到位子上。 周遭终于恢复了平静,宋璟珩揉了揉手腕,把先前倒的茶递给石屿,打岔道:“石屿,方才在翠园我没来得及说,明日我们得去趟杏花楼,亲自找一下杨瞎子。” 他顿了下,搬着椅子坐到他身侧:“上午元礼方丈说了些往事,我没琢磨明白,得再去找杨瞎子问清楚些。” 原来这家伙刚刚当哑巴是在想这些,石屿指了指自己的腿,“你又要带上我?我现在还是个瘸子。” “我找木匠帮你打了副拐杖,明日送到府上来,你可以搀着走。” “不要。” 宋璟珩咬了下唇,“拜托了。” 石屿别开脸,等着上菜,眼睛牢牢后厨方向,“那也不要。” 宋璟珩没再说话,第二日傍晚他紧紧抱住石屿坐上黄包车,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石屿垮着脸从车上下来,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青梅弄,他耐不住腿疼,哼唧道:“我真是服了,这两天跟在你身后又上山,又上桥的,简直把铁人三项的运动全做了一遍。” 宋璟珩回过头,眨巴着大眼睛:“什么是铁人三项?” 他举起拐杖在他面前敲了下,又指着自己:“就是我们现在这样。” 宋璟珩弯了弯眼角,扶着石屿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文岚河边的一处雕花楼前,天色渐暗,红彤彤的灯笼高高挂在牌匾两旁,印的“杏花楼”三个字火红火红。 石屿还没走近便闻到一阵浓烈的香水味,很是难闻,他皱了皱鼻头,半张脸埋进围巾里。 “哟,这不是城南宋家的大少爷吗?”穿得姹紫嫣红的老鸨,扭着丰盈的腰身,像条大青蛇似的歪歪扭扭地走过来。 “少爷今儿是想听哪位姑娘的弹评呀?” “我找杨瞎子。” 老鸨愣了半秒,随即“啧”了一声:“宋大少爷,我这一大把盘正条顺的姑娘您看都不看一眼,找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儿做甚?” 第11章 她双手叠在丰满地胸前,挑起细长的吊梢眼,盯着宋璟珩的下身,声音甜腻腻的:“您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宋璟珩不为所动,掏出一沓钞票递到她面前:“劳驾,请问杨瞎子在哪间屋?” 石屿眼梢微挑,早些看的民国电视剧果然诚不欺我,这儿的少爷还真是一言不发就撒票子,比一百年后的有钱人大方多了。 老鸨见钱眼开,“杨瞎子住在东院第四间柴火房,一会我让阿柱送您过去。” 她扭头走到石屿面前,露骨地打量他一圈,她夹着嗓子问:“那这位少爷呢?您是想听越剧还是黄梅戏?” 石屿一怔,这老鸨问他这些干什么,他就是来打酱油的。 她又往他身前凑了凑,一股混着酸臭汗味的花香直冲鼻腔。 石屿屏住呼吸,学着电视剧的口吻,郑重开口:“同志,请你离我远点,我有鼻炎闻不了你身上的香水。” 老鸨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她讪讪地往后退了退,还想着要继续介绍,宋璟珩和石屿却同时开口。 “他和我是一起的。” “我对听戏不感兴趣。”他环顾四周,盯着老鸨身后的水缸,“我想斗蛐蛐。” 第六章 青梅弄 石屿揉了下鼻子,实在受不了楼里的胭脂花粉味,心想这要跟你们进去,不得被这味熏得三天吃不下饭。 连忙摆手重复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在门口抓蛐蛐玩。” 宋璟珩余光扫过他,石屿鼻头冻得红彤彤的,担心他在外面被风吹感冒,伸手揽住他的肩。 “二月天里哪来的蛐蛐给你玩?” 老鸨捻着手帕向后一甩,跟着附和:“就是啊,这位爷。”她手腕上的镯子叮叮当当地响,宋璟珩听着很是不自在,眉头微微皱起。 “我们这两口缸是为了夏天养荷花用的,可没有什么蛐蛐。” “那我…”石屿还没想好新的拒绝理由,宋璟珩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指尖紧/扣着他的肩膀。 石屿愤愤地瞥了他一眼,宋璟珩无动于衷。 靠,这家伙成心想让自己减肥是吧,他可舍不得那些精致小点心,使劲抖动肩膀,两人就像较上劲似的,宋璟珩五指大张,指节用力到发白也没想过放手。 天色渐晚,杏花楼门口逐渐聚满了人,宋璟珩怕被人认出来,果断选择速战速决。 他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抱住他,石屿未及反应,砰的一声撞进他怀里。 “别闹。”宋璟珩拢了拢手臂,声音从头顶传来。 石屿面色一僵,当场熄了火,也不为别的,单纯被宋璟珩这句霸总发言雷得半死,一时说不出来。 宋璟珩借着他变哑巴的间隙,从怀里掏出钞票又一次递给老鸨:“这钱就当是给你的辛苦费,我爹若是问起,您知道该怎么说。” “放心吧,宋大少爷。” 老鸨捂嘴笑了笑,翘起兰花指,接过他的票子,喊来手下:“阿柱,送这两位爷去杨瞎子屋里。” 阿柱怀疑自己听错,愣愣地僵在原地。 老鸨一记眼刀扫过去“还不快去?”他立刻弯下腰,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 “慢着,”老鸨踩着高跟,熟练地堵在门口,她怕阿柱呆头呆脑地怠慢了这两位爷,紧跟在后面补充:“那瞎子若是在后台拉琴,你便喊他徒弟顶上。” “是。” 老鸨扯了下嘴角,歉意地对宋璟珩笑了笑,放行道:“少爷请。” 宋璟珩微微颔首,搂着怀里的人迈进玄关。 楼里的花粉味混着酒味和汗臭,石屿从来没闻过这么恶臭的味道,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挣脱开宋璟珩的怀抱,无暇骂人,捂着鼻子,跟在阿柱身后。 绕过四四方方的庭院,步入拐角处的地下楼梯。 大红灯笼即刻消失,四周漆黑一片,阿柱点燃一根快见底的蜡烛,弓着腰递到宋璟珩手中:“爷,这是给您的蜡烛。” “多谢。” 越往深处走,胭脂味越淡,直到他们停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前,门口涌上来一股难闻的鱼腥味,石屿对着空气干呕了一声,这味道怎么比楼上还恶心。 周围环境太暗,宋璟珩没发现,他借着蜡烛的微光,瞥见墙上青黑的霉斑,一旁的门缝里还藏着大片蜘蛛网,脚下还有一堆不知从哪飘来的落叶。 石屿眼神沉了下来,住在这儿的人未免过得也太惨了,每天经历生化危机就算了,环境居然连他学校的垃圾房还不如。 视线再次落回光亮处,也看到了那团霉斑,他倒吸一口凉气,主动贴近宋璟珩,扯了下他的衣摆。 “你小心墙上的霉斑,衣服碰到了就不要坐我的床。” 宋璟珩点头笑了声,刚想问他这洁癖怎么比三年前还要严重,阿柱忽然推开门,朝昏暗的室内走去,一掌拍在桌前,吓得里面的老头颤颤巍巍地从角落走出来。 “臭老头,别再腌你那破鱼了,有客人找你。” 他毫不客气地拽着老头的后领,一路拖着他走到前门,宋璟珩淡淡地瞥了眼老头,从兜里掏出钞票,递到阿柱手里:“麻烦你在门口候着,我们和他单独聊聊。” “吱嘎”一声,门被石屿轻轻带上,跟着宋璟珩走到屋正中央坐下,杨瞎子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抱着一只磕破角的碗,吃着桌前的剩菜。 第12章 他左眼虽瞎了大半,却仍能把鱼刺挑得干干净净,石屿意外地挑了挑眉梢,视线从桌前又移向他身后。 宋璟珩等他扒完碗里的米饭,才开口道:“杨老伯,请问你认识苏秀云吗?” “认识。”杨瞎子暗自观察他片刻,没发现什么异常,挑起一块带鱼,边啃边道:“秀云刚来的那两年,鬓角爱搭着一簇桃花,粉白粉白的,可讨人喜欢了。” 石屿眉梢轻挑,“哦”了一声,双臂交叉,朝他身后的画像抬了抬下巴:“所以,那幅画上的女人是她吗?” 杨瞎子啃鱼肉的动作一顿,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也不知道他那双眼睛能不能看见,盯着身后的橱柜好半晌,猝然站起身来。 他佝偻着背,踉踉跄跄地走到画框前,觑起眼睛,脸紧贴着画纸,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了片刻,才稍稍点了下头。 他抬起满是油垢的袖子,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灰,不停念叨:“小桃花你糊涂啊,糊涂啊!宋家这种吃人不吐骨头地方你们姊妹俩怎地一个劲地都往里头跳。” “姊妹?”宋璟珩举着蜡烛的手一颤,定定地望向他。 杨瞎子不答,拄着木条拐杖往回走,拐杖口包裹着的棉麻布被他蹭得油光发亮,宋璟珩掏出一沓子钞票递到他桌前:“杨老伯,还请您详细说,这些钱就当是我孝敬您的烟酒钱。” 他循声扫了眼桌上的钱,脚步陡然停住了,凑到宋璟珩面前,眨巴着肿成核桃的眼睛,观察片刻,瞳孔骤然缩紧,“你,你莫不是宋家大少爷?” 莹莹烛火中,他灰白的眼底映满了惊愕,石屿心念电转,吹灭宋璟珩手里的蜡烛:“您看错了,我们和那什么宋家没啥关系。” 杨瞎子置若罔闻,鸡爪般的黑手一路向下,隔着布料摸到宋璟珩兜里的怀表,当场脚底一软,抖成筛糠。 定了定神,他没来由地挑起堆满泥垢的拐杖,发狠般朝门外一指:“出去!” 宋璟珩一时没反应过来,紧握着怀表,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虽不知他为何激动,却越发看出他是在隐瞒些什么。 “出去!”杨瞎子又喊了声,举起拐杖作势要打。 石屿蓦地抓住宋璟珩的手腕往桌后躲,这小子还真是不给他来一梭子不知道疼,真不知道他傻愣愣地站在这干嘛。 “大爷,您有话好好说,别随便乱打人啊。”黑暗中,杨瞎子顺着他声音的方向,快准狠地挥下来,石屿没躲开,肩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梭子。 宋璟珩脸色一沉,上前抓住杨瞎子的拐杖,猛地向下一甩,声音比平时冷了不少:“杨老伯,你先冷静,我们这就走。” 阿柱规规矩矩地等候在门口,一见他们出来,点亮蜡烛,带头往回走。 烛影摇曳,一双碎花粗布鞋突兀地出现在楼梯口,宋璟珩脚步顿了顿,不着痕迹地回头望了眼玄关处,心里隐约有了些头绪,重新跟上阿柱的步伐。 - 月上柳梢头,石屿回到翠园,身上的胭脂味久久未能散去,他偷偷骂了会宋璟珩,气也就消了。 毕竟寄人篱下,总不能跑去把宋璟珩打一顿。 他找了件干净的衣服,走到楼下的浴室,“咚咚”传来两声敲门声,宋璟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他忙着研究淋浴头,随口答道:“随你。” 宋璟珩拉开门,晃了晃手里崭新的毛巾和香皂:“之前用的都旧了,给你换个新的。” “谢了啊。”石屿一手接过,垫脚把毛巾挂到架子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解开了长衫的盘扣,喉结上的小痣若隐若现,宋璟珩轻咳一声,耳尖微红。 他盯着脚下的瓷砖,小声地提醒:“小心地滑,别掉进后面蓄水的缸里。” “放心。”石屿摆了摆手,慢慢后退道:“你这油灯这么亮,我又不瞎,怎么可能……” 话还没说完,他像是被宋璟珩的话诅咒了般,被身后的台阶绊了一跤,栽进水缸。 “石屿!”宋璟珩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捞起他:“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石屿擦了把脸上的水,只觉一阵尴尬,果然话不能说得太满。 他撑着水缸的边缘站起来,湿漉漉的长衫紧贴在身上,搓了搓手臂,牙齿打战道:“好冷,你先出去,我要洗澡了。” 宋璟珩想上前,却被石屿一记眼刀定在原处,讪讪地收回手,“你确定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可以,你放一万个心吧。” 石屿试图挽回面子,一手解着盘扣,一手推着他往外走:“刚才那是失误,你不要太在意。”“咚”的一声他关上门,麻溜地脱完衣服,跷着腿躺进浴缸里,头顶的窗户紧闭,热气渐渐染红他的脸颊。 泡了半天,身上那股难闻的胭脂味终于淡了下去,石屿长呼一口气,从浴缸里出来,简单地擦了擦身体,换上衣服,走出浴室。 宋璟珩在隔壁屋里洗完了澡,抱着被子坐在沙发上等他:“我今晚可以睡你这吗?早上我忘关窗户壁炉里的柴火全潮了,没法点着。” 石屿点了下头,反正这是他家,他要是想睡在烟囱里也没拦着。 他抱起枕头往床角挪了挪,宋璟珩轻声一笑:“别再往墙里钻了,我不上床,就在下面陪你。” 第13章 或许是洗完澡脑袋还有点晕乎,石屿挠了挠头,总觉得他这亮晶晶的眼神有点奇怪,却又不知道哪里怪。 宋璟珩铺平被子,吹灭煤油灯,紧挨着床架躺下,头顶的床帐印着大片的桃花,他不禁联想到地下室的那双碎花鞋。 形形色色的人在记忆里不断翻涌,恍然间,一段被时光覆上尘埃的回忆重新回到脑海里。 宋璟珩翻了个身,微仰起脖颈,看着床上的人:“石屿,明日能否再陪我去趟杏花楼?” “你还去啊?杨瞎子今天不是把我们赶出来了吗?” “这次不找他,杏花楼的伙房有个王大娘,差不多也在那干了半辈子,我们可以再找她问清楚。”他顿了下,重新点燃煤油灯:“她比杨瞎子好开口,我听明瓦楼里的伙计说她爱钱。” 石屿坐起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所以这位少爷,你又要去撒钞票了?” “不是。”宋璟珩一本正经答道:“是去找她问清楚苏秀云的身世。” “为什么非要查清她的身世?直接抱着大黄的棺材去你爹那告状不行吗?” “不行,我爹不信任我。”宋璟珩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只会偏袒外人。” “这样啊。”石屿不懂这和查清她背景有什么关系,懒得动脑子去想,倒回枕头上,“我困了,还有什么明天再说。” “嗯,晚安。”宋璟珩也随之睡下。 后半夜里,壁炉里的火突然灭了,寒风从窗户的拐角处钻进来。 宋璟珩裹紧了被子,额头却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 意识昏沉中,他再次回到了三年前,风云诡谲的南山,连排的墓地杂草丛生,蒙着黑色面罩的绑匪接二连三地从石碑背面钻出来,把他包围。 这一次石屿没有出现,他不停后退,脚下的泥土松松散散。 一个不留意摔倒在地,顺着高高的山坡,一路翻滚下山。“砰”的一声他砸上一棵参天古树,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和骨头像裂开一样疼。 “宋璟珩,宋璟珩你还好吗?快醒醒?”石屿被他急促的呼吸声吵醒,迷迷瞪瞪地下床一看,霎时清醒。 宋璟珩在睡梦中掐住自己的脖子,和自己之前一模一样。 他赶忙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照他这样掐下去,小命难保。 石屿抬高了声音,“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半跪在他身上,试图想把他的手从脖子上挪开,僵持了好半晌,宋璟珩依旧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虚影在眼前变幻莫测,被梦魇笼罩的宋璟珩恍惚看见民国十三的石屿,站在一棵高高的石榴树下,笑着朝他伸出手。 “宋璟珩,快过来!我教你爬树。” 盛夏蝉鸣悠长,云海翻涌,远处的稻草人被风吹得歪歪斜斜,他用力向前跑去,脚下的空草地却无端出现一条裂痕。 陡然间,缝隙不断扩大,“轰隆”一声,他跌进幽邃地深渊,狂风裹挟着暴雨猛烈地砸下来,全身每寸皮肤都像被针扎一样疼。 不知过了多久,兜里的怀表受到狂风的影响,加速转动,玻璃遮罩骤然碎裂,暴雨戛然而止,风轻轻地托举着他回到平地上,耳边传来熟悉的声响:“醒醒,宋璟珩,你快给我醒醒!” 石屿半跪在他胸前,竭力扯着他的手臂:“你再不醒就要把自己掐死了!” 他的声音愈发响亮,掩盖了门外匆匆跑过的脚步声,宋璟珩倏地睁开眼睛,“我…”他张了张嘴,嗓子忽然一热,“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卧槽,你这怎么比我当时还严重!” 石屿吓了一跳,不顾腿伤,“唰”的一下从他身上起开,坐回床头,缓了片刻,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你会经常在梦里自杀吗?” 第七章 少年时光 宋璟珩眼神逐渐清明,“不会,我只是最近心事太多了而已。” 他擦了下嘴角被自己咬出来的血,心绪渐缓:“别担心,过两天我就好了。” “真的假的?”石屿凝眉望向他:“你可千万别逞强。” “真的。”黑暗里,宋璟珩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眉眼弯弯,倾身向前帮他掖了下被角:“再睡一觉吧,现在离天亮还早。” “哦。”从小学开始便开始住校的石屿,还没有人帮他掖过被角,他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往墙边挪了挪,闭上眼睛:“晚安。” 不久,他的呼吸变得平稳,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坐在公交车后,排望向窗外,宋璟珩穿着白衬衫,浑身是血地从他眼前匆匆跑过。 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石屿莫名能感受到他心底的绝望。 石屿下意识地去喊他的名字,嗓子却被堵住了,嘴巴张得再大也发不出声。 他用力按压声带,耳边猝然响起公鸡打鸣声,指尖微微一动,梦里的虚影被风吹散,石屿蓦地睁开眼睛,眼角划过一滴泪。 他怔然了片刻,只记得自己做了个伤心的梦,却记不得任何情节。他叹了一口气,想不起来就算了,只要不是像之前那样做掐死自己的梦就行。 石屿揉了揉眼睛,偏过头,昨晚的床帐没有放下,对面的窗户开了一条缝,晨光熹微,乌鸦在屋檐下盘旋一圈,“嘎嘎”叫着飞远了。 他收回视线,盯着床下,地板空荡荡地不见宋璟珩身影,他洗漱完走到窗边,向下望了望。 第14章 寂静的院中,玉兰树在风中摇曳,蜿蜒的枝杈被他劈成两半,只剩半边开花,石屿捏了捏眉心,仰头望天,一百年前的天空,云飘得很快,或许是因为风,又或许是时间。 “在看什么呢?”宋璟珩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抓住他的袖口。 石屿不习惯别人的触碰,抬高了手腕:“拜托,我真的不会再跳楼了。” “我知道。”他转过身,眉梢轻挑:“那你还不松手?” 宋璟珩轻咳一声,松开手,掏出怀表看了眼:“走吧,我们去杏花楼。” “这么早?” “这个点的杏花楼没多少人,好找王大娘打听事。”他顿了下,掏出荷包,在石屿面前晃了晃:“待会结束得早,我们还能赶个文岚河的早市。” 话音未落,石屿拿起围巾,单脚跳下楼:“还愣着干嘛,快走啊。” 阳光透过木格窗,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脸上,宋璟珩心头一动,抑制不住地扬起唇角,领着石屿穿过白墙黑瓦的院落,坐上黄包车,车夫一路疾行,停在杏花楼的偏门。 清晨,楼前的灯笼尚未熄灭,宋璟珩淡淡地扫了眼,凭借旧时记忆,沿着偏门的石子路向前走了百米,停在一处四合院前。 “如果没记错,从这里进去就是了。”他前后张望了两圈,走到围墙前:“这后面还有个门,王大娘跛脚,走不了多远的路,一般只会开那扇门。” 石屿神情一僵,严重怀疑他在逗自己玩,举起拐杖指了指他身后:“宋璟珩,你确定要带一个瘸子翻墙?” “我没打算带你翻过去。” 宋璟珩紧贴着墙面,数了数堆叠的青砖数量,伸手一推,一扇半人高的暗门出现在面前。 “请进。”他后退半步,指着门楣提醒道:“小心别撞到头。” “牛哇,”石屿轻拍了两下掌,21世纪的变得魔术也不过如此,由衷地赞叹:“藏的这么深都能找到,你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天才。” “过誉了,”宋璟珩嘴上这么说着,唇角却不自觉地翘起。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青砖:“你之前在这块砖上做过记号。” 石屿一怔,瞪圆了眼睛,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一个铅笔画的小太阳。 石屿抿了下唇,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天才,正要把自己也夸一遍,门内骤然响起泼水声。 “你这个窝囊废,躺在老娘屋里几天了,还不出去拉车,是想饿死我们娘俩还是怎的?” 宋璟珩和石屿对视一眼,拍了拍铁门,王大娘拄着木棍,走到门前,扯着嗓子问:“谁啊?” “大娘,是我宋璟珩,民国十三年和您住过对门。” 石屿意外地瞄了他一眼:“你还住过这里?” 宋璟珩垂下视线,指着彼此道:“是我们。” “哦?”不等石屿追问下去,门闩微动,“吱嘎”一声,王大娘拉开门,扯掉花袄袖套,没好气道:“一大清早地来找老娘干么事?” 宋璟珩向后倾身,礼貌问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找您打听个人。” 王大娘定睛打量他们片刻,忽地冷笑出声,叉腰指向门外:“老娘没空,你们这两个小鬼有多远滚多远!” 她的喊声惊动了偏院的一家独户,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揉着鸟窝般的头发,推开门,四下望了望,瞟见宋璟珩的瞬间,脸上闪过一片惊愕,匆忙关上门。 石屿眼神微微下沉,那人身上偷感过强,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人。 身旁的宋璟珩毫无察觉。正要掏钱,王大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转身端起院里的一盆井水,朝他们泼来。 石屿恍然回过神,没想到这大娘有水是真泼,躲避不及,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心里骂了她一百零八遍。 “哗啦”一声,预想凉意没有到来,宋璟珩挡在他面前,淋了个正着。 “你个老不死得快起床!” 王大娘余怒未消,回头大喝一声,两颊涨得通红:“这有两个脑袋被门挤了的小鬼堵在门口,你快来把他们赶走。” “来了,来了。”瓦房里传来叮呤当啷的响动,男人提着裤子,一脚踢开主屋的门,惊得院里的公鸡一个劲咯咯叫。 宋璟珩擦了一把脸,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敌意,无奈地后退:“王大娘,你先冷静。” 男人冷哼一声,鼻孔大张,抄起脚边的板凳,手臂肌肉明显凸起:“冷静什么冷静,都给老子滚!” 他的喊声和鸡鸣混在一起,走近了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酒臭味,石屿扯住宋璟珩的袖子,往后挪了挪:“要不我们先撤吧,等他酒醒了再来?” 宋璟珩“嗯”了声,脚下却没有挪步,男人见状,举起凳腿猛砸下来,他瞳孔骤然紧缩,倏地关上门,牵起石屿的手回到巷口,沿着原路走了许久才松开手,轻声叹息道:“其实王大娘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头发上的水珠连成串落进衣领里,脖颈被冻得通红,石屿四下望望,解开围巾递到他面前:“擦擦吧,别感冒。” “不用。”宋璟珩重新帮他围上:“天冷,你多注意。” “我没事。”石屿看他比自己还倒霉,良心过意不去,想着推脱一下,手却被他反握住,“我不冷。” 他语气坚决,石屿就连过年收红包都只推脱一下,照他这么一说,只得作罢。 第15章 转眼穿过巷尾,耳边响起嘈杂的叫卖声,他抽出手,循声望去文岚河沿岸挤满了推车卖早餐的小贩。 “走吧。”宋璟珩朝前一招手:“想吃什么随便挑,我请客。” 石屿眼睛一亮,先他一步走进熙熙攘攘的人潮,停在柳树下的摊位前,忍不住道:“这些早点样式还真是一百年不带变样的啊。” 宋璟珩没听清,侧了侧身,紧贴着他问:“你说什么?” “没,没事。” 老板娘闻声抬头,注意到宋璟珩,热络地招了招手:“这不是宋家大少爷吗?真是好久没见到你了,要不要来我炸两根油条给你带回去吃?” 她理了理竹篮里的油条,凑到摊前,惊讶道:“诶呦,你这咋整的一身都是水?莫不是方才下河游泳去了吧?” 宋璟珩低垂眼眸,没有作答,指着摊前的麻团道:“老板娘,麻烦您给我包两个豆沙麻团带走。” “好嘞。”她收了铜板,挑了两个冒着热气的麻团拿油纸包装好,递到他手里,宋璟珩道了声谢,转手送给石屿:“趁热吃吧。” “哇塞,你怎么知道我好这一口?”石屿扯了扯围巾,咬了一大口,香甜的豆沙在舌尖蔓延,半眯起眼睛,这玩意还真是百年不变的好吃。 “你之前看见麻团就走不动路。” “瞎说。” 微风吹过,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芝麻香,偏过头,眼睛一亮,指着角落里挑着扁带的摊铺道:“我明明看见麻花才走不动路。” “这样啊。”宋璟珩唇角微翘,把钱袋塞到他手里:“拿去买吧。” 石屿捏了捏精致的荷包,咽了下口水,他打游戏的时候都没爆过这么多金币。 “谢,谢谢啊。”他竖起大拇指,果断给宋璟珩搬了个好人卡,走到摊位前,买空了竹篮里的麻花,回头塞了一袋到他手里:“尝尝,这儿的麻花看上去可脆了。” 浓郁的芝麻香扑面而来,宋璟珩微微一怔,紧握油纸袋,抬眸望向他,石屿不明就里,晃了晃手里的麻花:“宋璟珩,你怎么不吃啊?” 喊出自己名字的瞬间,时间仿佛回到了从前,民国十三年的夏天的阳光透过柳树的缝隙,落在民国十六年文岚河畔,石屿的脸上。 宋璟珩喉咙有些发紧,点了点头,哑声道:“我吃。” 临近中午,黄包车载着他俩回到翠园,石屿穿越过来好几天了,每每看到街上低矮的楼房和泥泞的路口,仍有种在看老照片的错觉。 他揉了揉眼睛,放空思绪,搭着宋璟珩的手,跳下车,还没站稳脚跟,便碰上匆匆赶来的女佣:“少爷,老爷来了。” 宋璟珩眉心一跳,松开石屿的手,沉声道:“你先回厢房,等我去找你前都不要出来。” “抱歉,少爷这恐怕不太妥。” 女佣说着勾了勾手,招呼两个长工走到他们面前,挡住石屿离开的路。 “老爷说,您身边的这位也要一起带去见他。”宋璟珩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指着头顶的牌匾:“桂兰,这里是翠园,不是老宅。” “这世上哪有儿子跟老子分这么细的?” 门内忽然响起一道低哑的声音:“宋璟珩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活着的爹?” 宋明德抽着水烟,顶着大肚子一摇一晃地走过来,石屿抬起头,视线和他撞到一起,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心脏莫名感到一阵刺痛。 他张开嘴小口喘气,胸口的难受不减,石屿严重怀疑宋璟珩他爹出场自带一对视就让人得心脏病的法术,不然他这疼的也太不合常理了。 “你就是被璟珩藏了三年的女人?” 宋明德凑近了些,眯着三角眼打量他:“不过是我看你这身形,也不太像个女人啊。”他转过头,质问宋璟珩:“小子,你到底藏了个什么人?” 宋明德拿烟杆子挑起他的围巾,宋璟珩神色一凛,抬手挡住的瞬间,石屿不知怎的胸口猛地抽痛,内脏像是被搅在一起似的,完全没法呼吸,他闷哼一声,扶着宋璟珩的肩,低下了头,耳朵嗡嗡地响。 石屿按了按胸口,视线变得愈发模糊,“扑通”一声,体力实在不支,倒进宋璟珩怀里失去了知觉。 “石屿!” “不准走,你现在是连你老子的话都不听了吗?” 宋明德脸红脖子粗地横在他面前,宋璟珩一把打掉他手上的烟杆,声音里带上不容置疑的怒气:“让开,我不想现在跟你吵。” “小子,你现在还没本事跟我硬来,我给你饭吃,给你房子住,都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你可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我不稀罕。” 宋璟珩抱紧了怀里的石屿,径直从他的面前穿行,回头道:“还有,这宅子是我娘留下来的,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什么他的我的,你娘嫁进我家,那她所有东西就是我的。” 宋明德转着手上的烟杆,嗤笑一声,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宋璟珩你可别忘了,你娘当年就是被你克死的,你怎么还有脸在这提她?” 第八章 竹马心事 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石屿睁开眼睛,偏头看去,窗外已经昏沉一片,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冰凉凉的,什么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掀开被子,抬眼看到宋璟珩缩在沙发一角,肩膀低垂,捧着他当年送的黄玫瑰,愣愣地盯着楼梯拐角,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第16章 石屿轻咳一声,别开视线,翻身下床:“你没事吧?” “没事。” 宋璟珩用力搓了把脸,眼尾红通通的,石屿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琢磨片刻,坐到他身侧,大胆猜测道:?“你爹不会发现我是个男的,要把我俩关起来游街示众吧?” “没有的事。”宋璟珩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笑:“你晕倒后我便把他请走了。” “那就好。”石屿长舒一口气,仰头靠在沙发垫里,接过他手里的花,干瘪的花瓣簌簌掉了两片,看上去脏兮兮的。 “要不你把这花扔了吧,过两天我再送你一束新的。” 宋璟珩不答,捡起他脚边的花瓣,塞进口袋,郑重道:“我不要花,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这…”石屿喉间一哽,放下花束,抬眸与他对视,宋璟珩喉结上下一滚,抓住他的肩,紧紧拥入怀。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急促的呼吸喷洒在颈间,石屿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宋璟珩向前倾身,将他抵在沙发死角,语气不容拒绝:“回答我。” “我…”石屿顿了下,咬着下唇,嘟囔道:“我不知道。” 宋璟珩心头一颤,过往种种在脑海里转瞬即逝,他加重了手腕的力度,手臂上的青筋凸起。 石屿被抱得喘不过来气,拽住他的衣领,用力扯下,宋璟珩闷哼一声,颈间被勒出深深的红痕,手上却不为所动,直到窒息前一秒才松开。 “咳,咳咳。”大量空气涌入肺,石屿捂着胸口,好半晌才止住咳嗽,他红着眼眶,抬头道:“宋璟珩,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想让你走。”宋璟珩嗓音沙哑,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倾身向前。 “打住,我现在不走,你不要抱我。” 石屿一只手抵在他面前,满脸写着抗拒:“还有,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璟珩没有回答,默默地比划了下彼此间的距离,抬眼和他对视,石屿别开脸,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压低了音量:“不是,你一直抱着我真的很慌。” 话及至此,宋璟珩轻呼一口气,再次搂住他,头埋在他的颈间蹭了蹭,不答反问:“我说了你会记住吗?还是睡一觉就忘了?” 他埋头的动作过于熟悉,石屿呼吸一滞,心跳如鼓,莫名的怅惘像是隔着遥远的时光,重重地落回心头,他不自觉地抿了下干裂的嘴,望向别处。 月光淡淡地照进屋,晕黄了墙角的万年历,墨色日期下,抱着锦鲤的年画娃娃咧着嘴笑,石屿垂下眼眸:“要不你先说点什么,说不定讲到一半我就想起来了。” 宋璟珩松开了手,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已经恢复了清明:“你最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让我想想。”石屿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心跳:“实不相瞒,我现在还不明白那个苏秀云给你下毒,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爹?” “我爹吃喝嫖赌,无不精通。” 宋璟珩移开些许距离,重新系上长衫的盘扣:“自打我娘去世,家里的喜事就没断过,红花轿摆在院子里,三天两头的从外面接人进来。” “原本他娶再多人进门我都无所谓,只是那个苏秀云暗地里摆了我好几道,后来又在我爹耳边吹了不少枕边风,闹得我和我爹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僵。” 他捏了捏眉心,声音沉了下来:“我不能让我娘苦苦经营的德安酒楼全毁在他手里。” 石屿心念一动,模糊人影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眨了眨眼,试图抓住这段凭空出现的记忆,却被宋璟珩的声音打断:“只不过苏秀云娶进门一年不到,势头正旺,扳倒她可不容易,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懂了。”他扶着额角,默念了遍苏秀云的名字,思绪纷乱,不经意地偏过头,瞥向窗外。 暮色深沉,月亮隐入云中,身形修长的黑衣人半蹲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楼上灯火通明。 院里的玉兰花瓣缓缓飘落,屋檐上一声凄厉的猫叫打破这一刻的平静。 黑衣人条件反射地躲到梁柱后,“砰”的一声,一团黑影从屋顶掉落,瓦片簌簌落在脚边,他往黑暗深处钻了钻,远远看见宋璟珩打开了门。 石屿站在楼头口,不放心地朝楼下喊了声:“出什么事了吗?” 宋璟珩朝屋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四处望了望,猛然发现一团人影倒在树下。 始料未及间,他仓促地转身,朝楼上做口型道:“有人晕倒了。” 他指了指门外,又仰起脖颈:“好像是从楼上摔下来的。” “哇靠,是我们这栋楼上吗?”石屿忍不住爆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捂住嘴巴,宋璟珩点了点头,左右观察一圈,跑去把人搀进屋,扶到沙发上。 那人的衣服被树枝勾的破败不堪,蜷缩在沙发一角,紧闭着双眼,两颊深深凹陷,石屿视线下移,瞟了眼他手腕上的血痕,往后退了退,背抵床头,问道:“这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你还把他捡回来?”他轻哼一声,朝沙发抬了抬下巴:“你不怕他反手把咱俩都嘎了?” 宋璟珩听不懂二十一世纪的网络用词,皱眉问:“嘎了是什么意思?” 石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正要解释,沙发上猛地响起咳嗽声,两人同时望去,男人紧咬着手背,止住咳嗽,泪眼婆娑地盯着他们。 第17章 “最近是流行什么跳楼热潮吗?” 石屿走过去给他递了张手帕,看向窗外:“你还别说,那棵玉兰树还真是个不错的防护网。” 宋璟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走到男人面前,端详他道:“你是谁?” “路人。” “好好说话。”他踢了脚沙发腿,斜睨着他:“不然我们去宪兵队聊。” 石屿听不懂什么是宪兵队,换成二十一世纪的话道:“就是,你没事趴在屋顶上想干嘛?别告诉我你是在看星星。” 男人慢吞吞地坐起身,琉璃灯盏下,他的四肢被暖光照得愈显瘦削,宋璟珩给他递了杯茶:“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趴在屋顶上偷听我们说话?” “我是孟才,杏花楼的扬琴师傅。” 他擦了下腕上的血,回答像在挤牙膏,宋璟珩又踢了脚沙发,他才继续:“今早看你们被王大娘赶出来,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跟过来了。” “所以你跟着我们想干嘛?” 孟才抿了口茶,反问道:“你们是在调查秀云吗?” 宋璟珩脸上闪过一片愕然:“你怎么知道?” “我不想说。”他垂下视线,自残般按着手腕上的伤口,鲜血汩汩冒出来,洇红了地板。 “快停下!”宋璟珩蓦地抓住他的手腕,向上一提,鲜血划过半空,溅落在长衫上。 他迟疑了半秒,低下头,豆大的血珠迅速染红了领口,埋藏在心底的恐惧陡然蔓延开来。 宋璟珩强撑着松开手,转身正好对上石屿的目光,他眉头紧锁,僵在原地,声音像掉进冰窟般冷:“够了,我不想在这里看到更多血。” 石屿不明所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为孟才杯中添了些茶水,改问道:“你和苏秀云是什么关系?” “杨瞎子是我师父,我和秀云从小就认识。” 氤氲的热气飘散开来,石屿凑近了才看清他的眉眼,“哦”了一声:“你们原来是两小无猜啊。” 孟才眸光微闪,抿了口茶,慢慢回味他的话,嘴角竟扬起含蓄地笑,没头没尾开始念叨:“八岁那年,我在杏花楼的偏园里遇到了首次登台的秀云。” 那一晚明月皎皎,她的一首游园惊梦唱进他心头,于是他手里的扬琴不自觉地拨弄起来,等苏秀云下台后,孟才很快追了上去,两人年岁相仿,很快打成一片。 白日里跟师父学琴唱曲,晚上他们背着管事的嬷嬷,偷偷跑去文岚河边看流浪老儿垂钓。 弹指一挥间,童年稍纵即逝,长长的竹竿,解不开的渔线,连接彼此懵懂青春,可惜后来,老城的雪淹没了两个并肩的身影,孟才没等来三月天里的桃花灼灼,花好月圆。 最后他只剩一把从坟里刨出来扬琴陪着他看苏秀云披上红盖头,坐上了宋家大红花轿。 “你那么恨宋明德为什么还要找上我们?”宋璟珩眉梢微挑,指着自己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孟才微一颔首,苦着张脸,淡淡道:“民国七年,你娘在运河边救过我们。” “等一下!”石屿被他这么一说,脑袋发蒙:“你刚才话的意思是,苏秀云就是在给救命恩人的儿子下毒。”他搬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努力地想跟上:“我说得对吧?宋璟珩。” “没错。” 孟才喉间一哽,紧了紧手里的茶杯:“大少爷,我替她向你道歉,她绝对是有什么隐情才会这么做。”热茶握在手心里,他丝毫没有感觉:“秀云真的是个善良的女孩,以前院里杀鱼她都不敢看的。” 石屿“啧”了一声:“根据我的经验,一般像你说的这种女生,最后都会变得杀人不眨眼。” 宋璟珩双臂交叠,走到他椅子前,自上而下地打量道:“你哪来的经验?” 石屿轻咳一声:“之前看的小说都这么写的。” “不,不是的!”孟才激动地张开双臂,打断他们:“我和她一起长大,我知道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宋璟珩清了清嗓子,切回正题:“你知道苏秀云有个姐姐吗?” “我知道,秀兰姐,她不比我们大几岁。”石屿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又道:“慢着,我记得她姐姐不是叫苏月兰吗?” 宋璟珩一手搭在他肩上,俯身解释:“我估计她是嫁过来之后才改的名,你昏迷的第一年我便托人查过她,月兰的确不是她本名,只是没想过她原名居然叫秀兰。” “这名字怎么了吗?” “我娘叫赵秀兰。” “什么?”石屿抽了抽嘴角,继续发动他看小说时的吐槽能力:“敢情你们还在这藏了个替身文学?” 不等他问细节,楼下传来“咚咚”敲门声,宋璟珩眉心一跳,猜不到这个点还会有谁来访,瞥了眼楼梯口,犹豫地下楼开门。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唐月槐出现在门口。 他满头是汗地抓住宋璟珩的手臂,走进玄关,没发现孟才,只看到趴在楼梯栏杆上的石屿。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却止不住慌张,扬声道:“苏秀云,死了!”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宋璟珩处变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你,说什么?” 第九章 落笔无悔 唐月槐面色铁青,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铺平递到宋璟珩面前:“大约半炷香前,阿六发来急信说苏秀云晚间吊死在自己房中。” 第18章 石屿一怔,拐杖应声落地,不等他回神,背后蓦然响起神经质般的嘶吼。 “秀云?她,她怎么会,不这绝对不可能,不…!” 孟才如遭雷击,“哗啦”一声打碎手里的杯子,茶水四溅,他忍痛跑下楼,稍不留神踩到脚边的茶水,滑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到凳腿,失去意识,浓稠的黑血从发间蔓延开来。 石屿脸色煞白:“孟,孟才,你...没事吧?” 他猛掐一把大腿,赶在宋璟珩上楼前,跑去捂住他源源往外渗血的伤口。 “宋璟珩,你家里怎么还有个人?” 唐月槐警觉地收起信,跟着他身后跑上楼,不安地问:“难道他和阿六一样,也是你派去盯梢苏秀云的帮手?” 宋璟珩薄唇紧抿,半蹲下身:“不是,他半小时前刚从厢房屋顶摔下来,我也是第一次见。” 他拍了拍石屿的肩,移开他的手,掏出手帕,捂住孟才的伤口,挪他到沙发上,接着补充:“他说自己是杏花楼的扬琴师傅,打小就认识苏秀云。” 石屿擦掉指缝间黏腻的血,紧跟在后,凝眉问:“唐大夫,这人流了这么多血,还能活吗?” “不必担心。” 唐月槐打了个响指,接过宋璟珩递来的药箱,简单包扎好,石屿走上前,晃了晃孟才的手臂,总觉得稍微用点力他的骨头就会散架,忍不住道:“你确定吗?我怎么觉得他……” 宋璟珩打断他的碎碎念,指着孟才起伏的胸腔,声音沙哑:“放心,他还活着,今晚只有一个人死了。” 石屿神情一凛,正要开口,窗外亮起星星点点的油灯,脚步声纷至沓来,宋璟珩还没来得及看仔细,楼下陡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宋璟珩,你给老子出来!” 宋明德发疯般猛砸大门,拴锁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宋璟珩捏了捏掌心,很快冷静下来,他拍着唐月槐的肩膀叫他起身,拉开角落窗户。 “从这里的窗户出去,可以楼梯可以爬到屋顶,那后面有道暗梯,你先带着他离开。” 石屿比了个ok的手势,卷起袖子,跃跃欲试,宋璟珩长臂一捞,搂住他的肩,往衣柜前带:“你躲着里面,别被发现。” “唔。”石屿被成堆的衣服塞得闷哼一声,宋璟珩一言不发,又往他头顶盖了件棉服,食指抵在他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关上柜门。 楼下砸门声愈地响,唐月槐背着昏迷孟才匆忙离开,宋璟珩环顾一圈,关上窗,迅速走下楼打开门。 “他妈的,你又把老子的女人搞死是几个意思?” 宋明德拽住他的衣领猛地朝墙上砸去,宋璟珩吃痛地仰起脖颈,与他对视:“她死了你就去报丧,来我这闹什么?” “来你这闹?”宋明德气到声音打颤,松开手,招呼一声,下人递来一封信,他夹在指尖晃了两下,发狠般将信纸拍在宋璟珩胸口。 “我在你三妈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封信,说石屿白日找人侮辱了她,害得她如今没脸见人,只好闺房做了了断。” 石屿躲在衣柜里听不真切,却隐约听见自己名字,心下一动,悄悄推开柜门,露出一条细缝,朝外张望。 宋璟珩不吭声,低头看信,杏黄色的云纹纸闪着淡淡珠光,不像是江南的制造,红格子间一行简短的蝇头小楷,被眼泪晕得模糊不清。 一时间他无法辨认这是否真是苏秀云的字迹,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宋明德不依不饶地指着他鼻子骂了会,喘了口气,压住心里的火,话锋一转道:“我记得这个石屿不就是先前教你画画的那个小白脸吗?” 宋璟珩不答他的话,捋了捋信纸上的褶皱,大片泪痕印在眼底,他的喉间不由泛起苦涩。 记得他娘下葬的那天,宋明德脸上挂着笑,搂着苏月兰,命人在墓碑前放了一把火,将他娘用过的所有东西全烧了,连一张相片都没留下。 “虽然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会信。” 宋璟珩咽下酸楚,将涕泪纵横的信纸举到他面前:“但我能保证这封信有假,石屿不可能做这种事,你最好别被苏秀云那个女人骗了。” “哼,你少在这狡辩。” 宋明德丝毫不信,眯起肿泡眼,打量楼梯台阶:“话说回来,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那小子了。”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宋璟珩一眼:“你莫不是知道他会做此事,特意将他藏起来了吧?” “没有的事,我这屋里只有我太太。” “你太太?哪来的太太?”宋明德冷哼一声,径直向前走:“我一口改口茶没喝,你就有太太了?” 他撩开马褂下摆,似乎要去验证自己的猜想,抬脚上楼,宋璟珩额角一跳,闪身挡住:“你要找碴出去找,别随便带一堆人闯进我家。” “翠园什么成你家了?”宋明德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扯住他的衣领甩到墙角,嗤笑道:“地契上写你名了吗,就是你家?” “写的是我娘名字。”宋璟珩很快站起身:“她说这是给我娶太太用的,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石屿扒着门缝听得一头黑线,眼瞅着宋璟珩没拦住,宋明德抬脚上楼,他关紧柜门,勉强往深处钻了钻。 不知为什么,每当宋明德一靠近他就喘不过来气,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石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铁锈般的血味在舌尖蔓延,他加重了力度,生怕自己再次晕倒。 第19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呼吸越发沉闷,石屿一个没站稳,“砰”地撞到柜门,他忍痛低头,捂紧嘴巴。 宋明德听到这边的响动,猛地赶到柜前:“他妈的,谁在这里面给我出来?” 石屿咬紧衣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宋明德后退半步,不顾宋璟珩的阻拦,叫嚣着:“来人,给我把这个柜子砸烂,我倒是要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人是鬼。” 耳边陡然响起一声整齐的:“是”,大批家仆涌入二楼,步调统一得如同军训检阅。 石屿暗骂一句,抖掉肩上的衣服,钻出柜门,讪讪地挥了挥手:“叔叔好?” “好啊?”宋明德环视一圈,没见到床上有人,他转身对着宋璟珩狠狠啐了一口:“这就是你的太太?” 他满脸通红地指着石屿,脖颈青筋暴起:“你他妈的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把这家伙藏三年?” 宋璟珩一言不发,握紧了石屿的手。 “你真是好歹毒的心。”宋明德指着他鼻子,骂得唾沫星子乱飞,却不见得他脸上有丝毫反应,心头火登时又蹭蹭往上冒了两米高。 他向后一招手,家仆弯腰上前:“赶紧把他给我抓起来,随我去宪兵队。” 宋璟珩长腿一跨,挡在石屿面前,试图做最后的辩解:“你少在这血口喷人,她们的死跟我们一点关系没有!” “我血口喷人?”宋明德歪嘴冷笑:“你有本事就带着你这个带把子的太太去宪兵队告我啊?” 他抬手一挥,家仆当即上前抓人,石屿心脏实在撑不住,无力地趴在宋璟珩肩头,失去了意识。 “石屿!” 宋璟珩抱着他险险躲过家仆们伸来手,背对窗台,“哗啦”一声撞倒了台子上的花盆,陶瓷碎片混着泥土四散而开。 家仆闪身躲过,欲向前走,楼下大门倏地被打开,阿六裹挟着夜间凉风,匆忙赶来,跪在宋明德脚边,大声喊道:“老爷!咱赶紧回去瞧瞧吧,三少奶奶又被救活过来了!” “你,你说什么?” 宋明德不顾仪态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抓住阿六的肩膀,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秀…秀云。秀云她…她…” “定海医院的顾医生给三少奶奶的太阳穴上扎了几针,她就…就…又活了过来。” 阿六吃痛地咽了下口水,他的肩胛骨像是被宋明德压断了般疼,磕磕绊绊好半晌,才说清楚:“可,可是顾大夫说三少奶奶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正等您回去商量…是在家里养着,还是去医院。” 宋明德嘴角上翘,一掌拍在他脑门上:“好小子,一句话让你说半天,舌头不想要了?” “抱…抱歉,老爷。” 阿六吓得大气不敢出,往后缩了缩脖子,宋明德站起身,拎起一个家仆的后领,扔到楼梯口:“快去叫辆车,老子现在就要走!” 众人闻声纷纷跑下楼,临近玄关,宋明德站住脚,转身望向楼上,手在空中指指点点:“宋璟珩,过了今日我再来找你算账!” 他撂完狠话开了门,有风吹过,腰间的玉佩晃得丁零当啷响,宋璟珩毫无察觉,低声唤着石屿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终于有了些动静。 石屿睁开眼,茫然地与他对视,不等他开口,门又被推开。 赶回来的阿六甚至跑掉了一双鞋,他擤了一把鼻涕,垫脚走到地毯上,生怕弄脏这里,恭敬开口道:“大少爷,方才是小的走得急,忘记和您道别,真是对不住。” “不打紧,你快回老宅吧。”宋璟珩一摆手:“别被他们发现你掉队了。” “少爷放心,老宅现在乱成一团,没人会注意到小的不见了。”阿六朝他挤了挤眼睛,鼻尖微微拱起,起身要走,宋璟珩心下了然,松开石屿的手:“行,那我送送你。” “使不得,使不得。”他假意推脱两下,放慢步子走下楼,宋璟珩从鞋柜上拎了双布鞋,紧随其后。 他们没走远,站在玉兰花树下,宋璟珩掏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借着淡淡的月光,用笔写下:“阿六,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阿六微微颔首,接过他的纸写道:“三少奶奶死因甚为蹊跷,她白日里还和顾家太太打过麻将,赢了不少票子,不知怎的晚饭后突然吊死在自己房里。” 宋璟珩盯着他的字迹,眉头皱眉,钢笔落在纸上久久未动,渗出一团黑墨。 阿六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拿起笔继续道:“对了少爷,三少奶奶她从下午开始就在神神叨叨地念叨着要去灵隐寺找什么道士之类的,那样子看上去就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依小的看,这苏秀云背后或许还有个人,躲在暗处窥探您与石先生。” 他洋洋洒洒地写完,翻了一页又道:“保不齐她这次上吊是靠背后的人指点,无非是为了把石先生重新拉进老宅的内斗里。” “我知道了。”宋璟珩闭了闭眼睛,收起素描本,唇角扬起一抹浅浅地笑:“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少爷。”阿六郑重喊了声,“还请您别怪小的多嘴,若想在这世道活下去,可真得狠下心来。” 宋璟珩不答,敛去笑容,送他走到门外:“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月光下,他的影子落在缤纷的花影里,阿六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抬手阻拦,宋璟珩暗暗指了下围栏,拐角处有一道不明显的影子。 第20章 阿六心下一惊,低头作揖,转身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第十章 甲板 不知不觉春分已至,院子里暖洋洋的,洗过的床单挂在树梢上,风一吹,好闻的皂角香扑面而来。 石屿搬了个摇椅躺在树下,树叶挡住光线,他闭着眼睛,睡得好不惬意。 宋璟珩推开窗,低头看见他,嘴角上扬,舍不得喊他起床,走到树下,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自己的薄衫。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院中这一刻就好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半蹲下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搭上石屿的肩膀,轻轻一晃:“石屿,醒醒。” “唔。”石屿迷糊睁开眼,抬眸与他对望,宋璟珩薄唇微动,讲了许多,他愣愣地听完,指着自己问:“所以,你要送我走?” “是。”宋璟珩紧抓他身下的扶手,指节用力到发白,脸上却毫无波澜:“等我处理完后事就去找你。” 石屿一想到宋明德就头疼,他捏了把眉心,不想再掺和他们家的事,没有多问,点头道:“你刚刚说要把我藏到哪来着的?” “明瓦塘,离这有两天路程。”宋璟珩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指了指封面泛灰的钢笔字:“这里是我娘的老家,我爹和苏秀云暂时找不到那里。” 老旧的信封上不见一丝褶皱,中间有几个词涂涂改改,略显稚嫩,石屿收回视线,抬起头,斑驳树影下,宋璟眼底布满青黑,脖颈的手指印愈发明显。 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直觉告诉他和宋璟珩貌似遗忘了某个重要的片段,然而当他仔细回想下去时,大脑顿感一阵抽痛,后背直冒冷汗。 石屿咬紧下唇,闷哼一声,不等宋璟珩开口,他撑着扶手站起身,匆忙道别:“你慢慢晒太阳哈,我先回屋收拾行李。” 宋璟珩望着他的背影,想去追,脚步却被匆匆赶来的家仆绊住。 屋里的窗户没关,吹乱角落的万年历,纸张哗哗作响,石屿走去关窗,余光不经意瞥到被吹乱的时间,说来也巧,竟刚好停在了他生日那天:民国十六年十月初八。 他翻过连排的纸张,将时间拨回正轨,丝毫没注意扉页那拿铅笔轻轻标注的三角印记。 石屿转身走到柜前,翻出几件合身的长衫塞进包里,环视一圈,不知道还有什么要带,脑袋乱糟糟地坐到床角,盯着火炉里的灰烬。 他找不到先前的记忆,又没法马上回到现代,眼下还要跟唯一的人脉分开,真不知道上船后该怎么办。 晚间宋璟珩托人订好了去瓦塘的船票,送到他床头,石屿盯着末尾的日期,刚想问为什么要定隔日一早的船票,便听他道:“今晚就不用为我留灯了,明日见。” 宋璟珩嘴角挂着笑,揉了揉他的发顶,石屿偏过头,犹豫地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角,却见他一阵风似的跑下楼,关上了门。 他轻声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走到窗口,看着宋璟珩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心底的不安越发严重。 翌日一早,公鸡扑腾翅膀,绕着后院打鸣,石屿听得烦,捡起石子朝它脑袋上砸去,兴许是昨晚没睡好,罕见地没瞄准,他撇了撇嘴,转身的时候正好撞进宋璟珩怀里。 “嘶!”坚硬的胸膛直击面颊,痛得他倒吸一口气,手捂鼻尖,连连后退。 “抱歉!”宋璟珩慌忙上前托住他的脸,左右看了看:“你没受伤吧?” 修长的指尖滑过面颊,石屿不自在地别开脸,不知道怎的,每次近距离接触心脏都跳得飞快。 他拨了拨鬓角的头发,挡住发红的耳尖,结巴道:“那,那个我没事,我们要不快…快走吧,迟了就,就赶不上船了。” 宋璟珩微微点头,接过他肩上的行李,一路奔波,他们沿着泥泞的小路拐进城中村,成片成片的稻田映在眼底。 宋璟珩停下脚步,观望一圈,没发现行踪可疑的人,却仍不放心,取下脖子上的围巾,给石屿又绕上一圈。 石屿头重脚轻地走了两步,扯了下领口,嘟囔道:“宋璟珩,你是不是嫌我走得慢,想拿围巾把我捂晕直接拖上船?” “没有的事。”他象征性地给他扇了会风,走到路口拦了辆黄包车,交代完地点,车夫一路疾行,停在港口。 下车付了钱,宋璟珩领着石屿走进码头,不大的检票口,乌泱泱的一片人,石屿脚步一顿,学生时代背着画板辗转于各个高铁站的记忆,随之翻涌而来,他闭了闭眼睛,无意间攥住袖口。 宋璟珩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没有说话,一路并肩走上甲板。 咸咸的海风吹到脸上,石屿重重吐出一口气,反手撑着栏杆,看岸边来往的人,心里隐约有了些打算。 “宋璟珩,你还有钱吗?”石屿撑大布包口袋,凑到他耳边:“能不能再给我点?” 从昨晚到现在心慌感就没断过,他思来想去只好找宋璟珩再借点钱,如果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说不定真的能用钱来摆平。 宋璟珩意外地挑了挑眉,拉着他走到角落,默默地掏了掏口袋,把身上所有的钱塞进他包里:“小心保管。” 他的叮嘱混在轮船的汽笛声里,听不真切,检票员朝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宋璟珩脱下外套披到他身上,向后退道:“那我走了,你多加小心。” 第21章 说不上来的草药香萦绕在鼻尖,石屿被他的气息包裹住,反应慢了半天,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他的脸上,宋璟珩轻声叹息,揉了揉他的发顶,偏头望向大海,海鸥从他们眼前掠过,随即消失在碧海青天中。 “嘟—嘟嘟—”汽笛开始有节奏地催促起来,宋璟珩垂下眼帘,想说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他握了握拳,最后转身离开。 走下甲板,身后掠起一阵疾风,走在他身侧的人陡然停下脚步,回望海平面,原本阳光灿烂的天空倏而被大片乌云笼罩,风云变幻,雨丝淅淅沥沥落下。 那人撑起一把黑伞,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笑,眼睛斜斜地盯着离他半米远的宋璟珩,一面后退,一面默数:三,二…… 他唇形微动,还没来得及数到一,“轰隆”一声巨响从海面上传来,头顶天光大亮,雷声滚滚,闪电仿佛空中劈开一条裂缝。 宋璟珩大脑空白了一瞬,木然转身,眼前出现一艘炸沉的轮船,零件与铁板四散而开,海面上浓烟滚滚,风一吹,汽油味扑面而来,熊熊大火染红了头顶的天空。 耳边不断传来尖叫哭喊声,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拨浪鼓,抱着鱼的年画娃娃笑得他一阵心寒,宋璟珩脚底一软,半跪下身,干呕不止。 “轰—轰隆”第二次爆炸声响起,刚爬上岸的一群人被炸上空,鲜血混着雨水飘洒下来,染红了大片海水。 周围的人四下逃窜,刚学会走路的孩童与母亲走散,在来去匆匆的脚步中,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拨浪鼓,兴冲冲地跑过去,却被大人一脚踢开,他撅了撅嘴,蹲在路边哇哇大哭,声音很响,却无人问津。 “砰—砰砰—”甲板上的汽油罐接连爆炸,漫天火光映在眼底,宋璟珩呼吸一滞,恍惚回到了三年前的宋家祠堂,石屿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怀里,他拼命按住他的伤口,唤他名字,却不见得任何反应。 宋璟珩兜里的怀表陡然停止转动,头顶飘来星星点点的灰烬,火势渐缓,轮船只剩个尖留在海面,他搓了把脸,不顾路人的阻拦,纵身跃入海。 冰冷的海水漫过全身,刺鼻的汽油味盖住水的咸腥,他逆流找了许久,终于在礁石旁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石屿脸上不见一丝生气,四肢张开,缓缓下沉,他们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宋璟珩伸出手,却碰不到他。 他用力向前,随身携带的怀表蓦地从口袋掉了出来,顺着海水的方向向前漂浮,他伸手一捞,指尖触上表面的瞬间,指针加速转动,瞬间冲破遮罩,玻璃四散而开。 霎时间,巨浪翻滚,半人高的船只零件朝他俩急遽袭来,眼前突然出现白茫茫的一片,我又是在做梦吗?石屿揉了揉脖子下意识地想。 耳边汹涌的海水声渐渐远去,他睁开眼睛,彻底懵住了。 茫茫雪山上只有他一人,前襟被雪水洇湿,风一吹,石屿打了个寒战,远处山峦层叠,他扶着额角,发出灵魂一问,难不成自己又穿越了 天天在穿越的时间线上来回蹦跶,学校出勤率还要不要了,辅导员的尖锐的声音环绕在耳畔,老天爷你没有心,返校被骂的又不是你。 石屿气鼓鼓地一掌捶在冰面上,踉跄站起身。 白花花的雪块印在手上很快化成了水,掌心红彤彤的,他掐了把大腿,强迫自己往前走。 不多时他的发梢染上了一层白霜,鼻头冻得通红,脚下的冰面很滑,石屿叹了口气,有些怀念校园里红色塑胶跑道,虽然被迫跑圈打卡,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 他小心地向前走,却在一阵风起后被暴风雪糊了眼,重重地滑倒,滚下山。 这次穿越也太奇怪了,身体像是没有知觉般感受不到树木石块撞击的痛,只是冷,五脏六腑似乎都被冰冻住了。 石屿躺在雪地里,潜意识里知道这里没人,他挥挥手臂,象征性地呼救两声,惊得雀鸟张开翅膀,速速逃离枝头,树梢上的积雪一连串地砸下来。 白花花的雪块覆盖整个视线,“哇靠!”石屿冻地缩起脖子,两手撑着地,仓促后退,不待他喘口气,身下的冰面“咔嚓”一声裂开,再次坠落刺骨的水里。 水流湍急,石屿挣扎着向上扑腾,却怎么也看不见光亮,濒临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耳边响起一段急促的喊声,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石屿听不清了,氧气一点点耗尽,身体慢慢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猎猎风声,他恍惚睁开眼,天光乍现,脚下突然凭空出现一条长长的石子路。 这又是在干什么电影都不带这么转场的,石屿踢了一脚石块,这破转场快就算了,居然还这么无厘头,是生怕自己看得懂嘛 手上一沉,低头看去,一束带着露水的黄玫瑰出现在手上,花秆上的刺扎得他手发麻,鲜血直流,却依旧不疼。 石屿擦了擦手,血却越流越多,模糊了视线,脚下一软,垂直摔倒在地。 狂风呼啸不止,花瓣漫天飞舞,光怪陆离的画面被卷入空中,连同着他纷乱的思绪一同消失。 百年光景在眼前一闪而过,交叉路口车流涌动,人声鼎沸,石屿穿着长衫,与时代脱节。 他拐进一条小巷,像个提线木偶般推开花店的门,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台词:“你好,我要找人。” 花店老板困惑地打量他一眼,放下手里的红玫瑰:“你找谁?” 第22章 过往的记忆被时间掩埋,记忆深处告诉他要找一个人,找一个没有好好告别,却被困在这虚无时间中的人。 石屿没法思考,强行压下记忆里的声音。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花店老板细眉高挑,上下打量他:“不是,这位顾客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石屿一言不发,茫然地看着她手上的红玫瑰,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像甲板上的大火。 他喉头一哽,说不出话,他连海边都没去过,甲板大火又是什么玩意 花店老板等不到他回答,扯住他的袖子想把他赶出去,石屿愣愣地站着任她拽,脑袋愈发混乱,甚至意识不到自己身在花店。 玻璃门前的风铃,轻轻摇晃,清脆的声音让他回到了时思寺那一年,石屿远远地看着,周身被一道透明屏障所环绕,无法感受到头顶淅沥的雨。 山门前的台阶绵长,少年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两侧竹影摇曳,雨声不断,古寺淹于云海,只留下悠远的钟声。 寺庙前的蔷薇树梢挂满了红绳,毛笔写上的祝福,随风摇曳。 石屿轻触屏障,眼前骤然一黑,雨落成线,时思寺如烟般消散,光影急剧变换,石屿踉跄地后退。 再次抬眸时,粉墨登场,弄盏传杯,戏台上的旦角哭哭啼啼地唱着听不懂戏文,“咔嚓”一声远处有人摔碎桌上的茶杯,争吵叫嚷声连绵不绝。 恍然间,远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石屿,石屿,一声比一声急切,他顾不得思考,沿着鼎沸人声跑去。 吱吱呀呀的胡琴声一点点远去,石屿找了许久也没见着那人,那声音仿佛本就不存在,是自己方才幻听了。 他转身要走,青石板桥前出现一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腰间,她不说话,笑着和石屿对视,脸上干干净净的,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她嘴角尖尖的虎牙。 长衫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石屿越看越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心脏忽然痛到无法呼吸,步履虚晃,他直挺挺地倒在瓢泼大雨中。 冷雨打在脸上,整个世界都乱了套,石屿咳嗽两声,放缓呼吸,昏沉的天幕中,喜鹊在枝头喳喳叫,他捂住耳朵,心乱如麻。 石屿试图回忆方才看见的一切,意识却戛然而止,腥/咸的海风吹来,一切都回到了海里。 第十一章 太阳雨 咸腥的海水再次灌入鼻腔,那些破旧的,褪色的片段在缓缓倒退,石屿的耳朵像是被什么蒙住,嗡嗡地响,一阵大浪打来,他的意识猛地回笼,张了张嘴,喉咙哽咽,吐出一串泡泡。 随着氧气迅速耗尽,石屿无法呼吸,不自觉地抓住脖颈,窒息前一秒,有人钳住他的肩膀,用力往怀里塞,巨大的撞击力让他松开手,睁开眼,石屿顶着水压看清了宋璟珩的脸。 “你……”海水灌入喉,他痛苦地涨红眼,向下坠去,宋璟珩心头一紧,俯身捞住他,蓦然间一张冰凉的唇压/了上来,石屿倏地瞪大了眼睛,气泡不断上升,宋璟珩舌头顶/了进来,唇齿交/缠中给他镀/了一口气。 石屿毫无推脱的力气,两手搭上他的肩,被抱上岸,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传来轻轻的喘/息,隐约感受到宋璟珩胸/腔里心脏剧烈地跳动,石屿一睁眼,大片的猩红侵占视线,淡淡的血腥味夹在咸咸的海风里,他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依旧模糊,却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宋璟珩偏头咳出一口血,伸手挡住他的眼睛:“没有的事。” 石屿睫毛轻颤,想推开他的手奈何手臂使不上劲,像片枯叶般再次倒进宋璟珩怀里。直到清明那天他才彻底恢复知觉,窗外鸟叫不止,石屿坐在陌生的床上,呆愣愣地望着四周的建筑,烦闷冗长的古钟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响一次。 石屿闭了闭眼,彻底看清了自己所身在的庙中,左右望了望不见宋璟珩的身影,他顿时心中起疑,披了件薄衫便走出简陋的卧房。 天空阴沉沉的很闷,高高的寺庙被云雾环绕,只能看清门前的一口大钟,他病怏怏地打了声哈欠,正欲上前探个究竟,青石路的尽头传来一道声音:“你醒了啊。” 宋璟珩放下竹筐,朝他招了招手,眼角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和梦里的人影慢慢重叠,石屿一怔,茫然地盯着他的脸,思绪万千。 “怎么了吗?” “没,没事。”石屿甩甩头,把梦里那些纷杂的片段抛到脑后,对他腿边的竹筐抬了抬下巴:“这是什么啊?” “送你的礼物。” 宋璟珩把竹筐搬到他面前,石屿瞄了眼:“你这是给我带了一束桃花回来?”他指了指自己,脑回路清奇:“你…这是要给我招桃花?” “什么是招桃花?”宋璟珩面露疑惑,歪头看他,石屿一拍脑袋,差点忘了现在是一九二七年,“没事,你这辈子不用知道。”他一摆手,小声咕哝:“下辈子你再碰到我就告诉你。” “原来在你心里我们还有下辈子啊。”宋璟珩顿了顿,上前握住他的手,唇角笑意更盛,石屿呵呵笑了一声,怀疑他八成是理解错了,又不知该作何解释,他尴尬地抽出手,打岔道:“话说我们这是在哪啊?” “明瓦塘的灵谷山顶。”石屿皱了皱眉,望向山下的青石台阶,古老的山门隐于竹林间,他心念电转,那晚的对话远远地传来,“这里该不会就是你信封上的地址吧?” 第23章 宋璟珩微微点头,简单概括这路上的波折:“抱你上岸后没多久,我便遇到了埋伏,好在元礼方丈及时赶到,把我们送到了这。” “元礼方丈?”石屿低低唤了声,总感觉这名字在哪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他抓了把头发,跟在宋璟珩身后回到茅草屋,宋璟珩蹲在灶炉前生起了火,石屿盯着洞口不断升起的白烟,竟把先前念叨的名字给忘了,他撇撇嘴,把最后一声方丈咽回肚子里,绕着屋子转悠一圈,无聊得紧,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到门口,听风吹竹林,沙沙声响。 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云开雾散,太阳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暖和,在门口吹多了风,石屿吸了吸鼻子,紧了紧薄衫,走了出去。 他在附近庙堂转悠了好几圈都没见到打坐的和尚,转身要回去,偶然瞥见竹林深处的一座小观堂,他背着手走进去,四下望了望,不见莲花座垫,只有道士用的书籍。 原来是做道观啊,石屿意外地挑了挑眉,这年头能在寺庙前看见一座道观,也算是发现奇迹了,他盯着祭品旁插着的三炷香,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这味道居然和他妈妈在家常点的平安香别无二致。 不等他细看,清风吹动烛台,蜡烛陡然熄灭,周遭暗了几分,那三炷香以不合常理地速度眨眼燃烧殆尽,风继续吹,香灰竟拼出一串话:今晚六点,我要求杀手出动。 半秒不到,字迹消散无踪,随即冒出两排数字,歪歪斜斜地不像成年人的字迹:西元二〇二七年,三月十四日。 石屿猛然一惊,这,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怎么长得跟恐怖密室里解密道具一样,他定了定神,鬼使神差地再次凑近,盯着炉身,指尖轻触,碰到上面的金粉,耳边倏地响起三声木鱼响,怎么会人在道观里敲木鱼,石屿眼底闪过一片惊疑,正欲转身,金粉竟不合常理地迅速爬满他掌心,五指金光灿灿。 穿着道袍的古稀老人从偏院里走进来,朝他的方向吹了口气,抽出拂尘对着空中胡乱一扫,金粉散去石屿当即倒下,失去意识,指关节青紫一片。 老人掏出西洋钟摆到香炉前,连续磕了三个响头,偏头打量石屿,嘴角微弯,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地呢喃,时针急剧加速,快出残影,香灰聚成钟摆的形状,滴答滴答地飘散在空中,老人眉心一凝,香灰猝然落下,他掏出拂尘替石屿挡了下灰,转身去找宋璟珩。 时间不停,夜幕低垂,烛影摇曳,锋利的刀片划过纸窗,发出细微的响动,宋璟珩帮昏迷的石屿掖了掖被角,扭头给火炉加了把柴火,噼里啪啦的木头响声,盖住了窗外的动静。 蒙面杀手抓着一把细长的匕首,沿着纸窗的边缘,“撕拉”一声划开一道口子,朝屋内望了望,只见两个身影,紧紧挨在一起。 宋璟珩毫无察觉,点燃了元礼方丈送的安神香,炊烟袅袅,他的影子变得朦胧不清,可杀手已然认清,抬脚踹开木格窗户,翻身跃进屋,果断朝他刺去,变故发生在刹那间,宋璟珩来不及躲避,当场被他擒住咽喉,挣扎着后退,“哐当”一声撞倒了香炉,烟灰撒了一地,发出阵阵彼岸花香。 门口风铃轻轻摇晃,竹影婆娑,穿着道袍的影子闪现至窗外,杀手抬眸瞟见那人拂尘高举,心下一惊,握着刀片的手一滑,刀尖险险划过宋璟珩的喉结,留下一道血痕,庙外的钟声募得响起,似警告,似晚钟,杀手瞳孔微震,仓促转身,宋璟珩视线下移,不顾脖颈的刺痛,眼疾手快扯掉他腰间的带子。 妖风四起,吹落片片竹叶,杀手钻出窗外,夜色深沉,他早早地不见了踪迹,宋璟珩没想过去追,走到灯下,仔细看了看扯下来的腰带,在背面找到一面绣着彼岸花的纹章,暗红色的花瓣倒影在眼底,他蓦然想起童年的某个片段,高朋满座地酒楼,人声鼎沸,他在父亲的餐桌前看见的那盏殷红的彼岸花茶杯。 不应该啊,那一年的他母亲还在,他父亲怎么可能会…… “宋璟珩,你怎么了?” 石屿一睁眼便看到胸口洇满血的宋璟珩,吓得打了个激灵,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你这是。。。被人割喉了吗?” “没这么严重。”宋璟珩披了件西装外套挡住渗血的衬衣,走到床边,伸手试了试了他的体温。 “嘶,好冷。”石屿哆嗦了下,扯开他的外套,凝眉道:“你确定不要包扎一下吗?”宋璟珩的手还停在他头上,指尖微颤,“咳,不用,你好像还有点发烧,我去给你拿凉毛巾。” 他转身欲走,石屿又把他拽了回来,“你先别管我,”他的手勾在他的腰带上,扬了扬下巴:“再不包扎,你这衬衫就见不到白色。” 宋璟珩呼吸一滞,定在原地,半晌听不到他的声音,石屿抬手勾住他的衣领,向下一扯,对视道:“别在这傻站,快把药箱拿来,等下记得换衣服,我晕血。” “我知道你晕血。” “那你还…”石屿话没说完,宋璟珩喉结微颤,挑眉打断:“是你不让我走。” “咳。”他好似被他眼神烫到,倏地收回手,咬了咬唇,示意他赶紧拿药箱,宋璟珩任他摆布,消毒包扎好,道了声谢,转身掏出杀手的腰带,找出灰扑扑地画笔颜料,坐在桌前倒起墨水。 “原来你真的会画画啊。”石屿翻身下床,走过去,盯着他笔下的彼岸花,宋璟珩被他盯得耳尖微红,举起画纸挡住脸,久违地问:“老师,你看我这画得怎么样?” 第24章 石屿弯下身,彼此的距离又一次拉近,泛黄的伴着熟悉的油墨香,石屿喉间一哽,旧梦重现,他身形一颤,脱口而出:“宋璟珩,我们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见过?”猝不及防间,他眼前闪过一道白晃晃的虚影,石屿本能地想靠近,大脑却似炸开般疼。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两手撑住桌角,没等缓过劲,耳边猛然响起警告般的钟声,滴答滴答,重重砸在他心头。 石屿眼前一黑,沉沉地倒下,意识消散前,他隐约看清宋璟珩惊慌的脸,他伸手想触摸,却无法企及,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堵墙,若要打破这堵墙,身体总会痛。 -------------------- 明天还有一更^_^ 第十二章 簪花 “石屿!”宋璟珩慌忙地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石屿呼吸浅浅,像是被关进玻璃瓶罩,与外界失去联系。 宋璟珩盯着他苍白的脸,旧时记忆涌现,他下意识地去试探他的脉搏,指尖触碰的一瞬间心口突然感到一阵刺痛,蓦地收回手,望向窗外。 破了个洞的纸窗能看到正对着的寺庙。 此刻的庙堂,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晚钟再次响起。 宋璟珩将石屿抱到床上,心头纷乱不减,自打苏秀云死后,这诡异的钟声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一直萦绕在耳边。 他揉了揉额角,苏秀云的死有太多可疑点,他不信一个白天还跟人搓麻将的人会平白无故地吊死在卧房,更不信她临死前留下来的那封信是无意为之。 山头的风呼啸着从破洞的窗户灌进来,石屿肩膀瑟缩了一下,好似被梦魇困住般,脸色煞白地攥紧着身下的床单,大口喘气。 “石屿!”宋璟珩神色凛然,急忙去探他的额头,风把庙堂里的檀香味带了进来,吹落的桌上的画纸,血一般红花瓣飘到床下,石屿吸了吸鼻子,意外地放缓呼吸,偏头睡了过去。 宋璟珩怔了怔,手在半空中握成拳,默默收了回去,窗外的风声不止,画纸扬起一个角,向角落飘去。 他腾地起身,捡起画坐回床头,思绪回到了一炷香前,他掏出腰带,指尖摩挲彼岸花的轮廓,按理说杀手不该搭配如此明显的饰物,可他却有恃无恐地将纹章大方地展示在外。 宋璟珩闭了闭眼,杀手轮廓似乎又回到他面前,他偏过头,视线不自觉地落到杀手逃走的方向,只剩半截的纸窗外,乌云密布,雨滴滴答答地落在竹叶上,溅起片片水花。 他捏了捏眉心,握住石屿的手腕,规律的脉搏从指尖传来,他垂下眼眸,思绪万千。 这个杀手究竟是谁派来,又是从什么时候尾随他们?从海边爆炸开始,还是更早,翠园那夜瞥见的人影就是他? 带着湿气的风从竹林中穿过,屋内烛影晃动,光线忽明忽暗,仿佛有人在暗处将最近发生的事,蒙上一层纱,看不透却摸得着。 宋璟珩握着石屿的手坐了一夜,旭日初升,他挑起眼皮望向寺庙塔尖,记忆翻涌,遥远的夏季,后山的花影影绰绰,宋璟珩一怔,倏地松开石屿的手,走出门外。 他猛地想起民国十三年时思寺山外,白发苍苍的老道士递来的那束暗红色的花,细长的花瓣微微蜷曲,一如杀手腰带上的纹章。 自后山一别,桂远方丈放弃了道教修行,转而在明瓦塘苦心钻研佛教,宋璟珩推开塔顶的木门,发现他正坐在佛堂前默念经文,脸上一片祥和。 “桂远方丈。”宋璟珩轻轻唤了他一声,低头作揖:“多谢您昨日的出手相助,日后我会派人送上报酬。” “不劳施主破费,贫僧只是在行分内事罢了。”方丈盘着白玉菩提,转过身:“元礼师兄临行前特意嘱咐过贫僧需好好关照你和石先生。” 宋璟珩欠了欠身,指着手里的画,开门见山地问:“桂远方丈,时思寺临行前您递来的那束救命花,可是彼岸花?” “你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宋璟珩不答,攥紧画纸的一隅,往前递了递,方丈置之不理,眯眼打量他片晌,改唤他的名字:“宋璟珩,你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 “有些人,有些事强求不来。”方丈盯着窗外的那间茅草屋,仿佛能看见此刻昏睡不醒的石屿,捋了把胡须,声音不急不缓:“他终究会离开你。” 宋璟珩脸上划过一丝裂痕:“若是我非要护着他呢?” 方丈偏头盯着空荡荡的烛台,头顶的金身佛像挡住大半窗户,他半张脸淹没在阴影里:“那你便会万劫不复。” - 暮色四合,屋里的光线很暗,石屿睁开眼睛,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自己做了个梦,醒来却什么都忘了,稍作调理几日后,宋璟珩带他下了山,换到郊区的一处四合院里住下。 石屿本以为宅子里只会有他一人,谁知宋璟珩竟也寸步不离地陪他躲了进来。 倒完春寒,天气回暖,晴空万里,石屿踩着拖鞋,踢踢跶跶的走到门口,抬腿做了个伸展的动作,恍然发现膝盖已经不疼了,狰狞的伤疤早已结痂,脱落,长出淡粉色的新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习惯这里的生活,就连现在梦里时常出现的人影,也像泡沫般消失在虚无的片段中。 沉闷的老房子门口挂着一只铜色的鸟笼子,石屿百无聊赖地走过去,逗完笼里的鹦鹉,拍拍手走回屋。 第25章 日子一成不变,过着过着便旧了,“宋璟珩,你还要把我关几天?”石屿趴在桌子上,开始拔着仙人掌上的刺:“我真的快闷死了。” 宋璟珩没说话,打开了窗,又把新的一盆仙人掌递到他面前。 石屿抓起桌上的一把刺,挑眉看着她,宋璟珩拖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要我陪你一起拔吗?” “不要。”他果断拒绝,托腮望着窗外:“你能不能带我上街逛逛,就像一开始那样,咱们坐着车逛逛早市什么的。” “杀手没找到前,我没法带你出去。”宋璟珩小和尚念经般解释:“我们切记小心驶得万年船。” “切。”石屿手一滑,吧唧一声趴倒桌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地:“说来说去都是这句话,我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了。” 宋璟珩揉了揉他的发顶,想要辩解,木门“咚咚”被敲响,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少爷开门,是我唐月槐,来给你送药。” 唐月槐沙哑的声线过于明显,宋璟珩没多做确认便开了门,他倚在门边与他低声交谈几句,走向客厅。 石屿抬头,懒洋洋地和他打了声招呼,转身去厨房摸了个苹果,一边啃,一边看他拆药包。 裹着助眠中药的报纸花花绿绿,油墨印透纸背,石屿拿起报纸,辨认上面的繁体字,眉头越皱越紧:“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啊?” 唐月瞅过去看了眼道,指着中间的标题道:“这儿的望江楼今晚会有个烟火表演。” 石屿眼睛一亮,屁颠屁颠跑到宋璟珩面前:“要不咱今晚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宋璟珩抽走他手里的海报,藏到身后:“望江楼那一代人多眼杂,杀手很有可能会潜伏在人群中,偷偷对你下手。” 他这架势活脱脱地一副教导主任转世,石屿撇撇嘴,高中那股叛逆的劲刷地一下上来了。 “行吧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嘴上应付着,脚步不停走到窗边,目测围栏的高度,后悔没有在宋璟珩睡觉的时候顺走他兜里的钥匙。 “你在看什么?” 石屿睁眼说瞎话:“看星星。”头顶乌云密布,似乎会有一阵急雨袭来,宋璟珩走过去:“大白天哪来的星星?” “我说有就有。” 石屿含糊地应了声,朝下望了望,地面离自己不过半米远,浅浅感叹了下平房的好处,想到自己高中连带铁网的栏杆都翻过,这种简单的栅栏肯定不在话下。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石屿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天黑宋璟珩睡着,他踮脚绕过身下的被褥,缓缓打开窗。 冷风吹来,他倏地打了个激灵,随手抓了件外套披在身上,回头望了眼,宋璟珩睡得不踏实,抓着被子来回翻身,石屿咬了咬下唇,狠下心来,手向上一撑,利索地跳了下去。 翻出院外,明月皎皎,他借着报纸上的地图走到热闹的望江楼,柳岸风轻,沿街好不热闹,远远望去,有人在十字路口跳大神,石屿走近观望,身后忽然闪过一道黑影,紧跟他消失在人群中。 石屿毫无察觉,盯着人群中央,跳舞的那女人指甲长长,套了一身银器在身上,远远看像下凡的月亮,她身侧的男人站在扁圆的水缸上,转着两米长的火把,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他听不懂的彝族方言。 石屿真心好奇这人是怎么保持平衡的,仰起脖颈想看仔细些,身后忽然被什么抵住,转身对上蒙面黑衣人阴恻恻的眼眸,石屿有一瞬的错愕,不等他看清,黑衣人掏出蝴蝶刀,当即朝他小腹刺来。 幸亏路口人多,石屿被两个大汉撞了下,险险躲过。 他背离人群,转身跑了一段路,发现那人竟还跟着自己,石屿心跳骤然加速,钻进一条小胡同,浓烈的花香从胡同口传来,身后不断有沉闷的脚步声,他不敢多想,匆忙朝亮光跑去。 “小伙子要不要来在头上插花。” 此胡同连接一条夜间花市,卖花的小妇人看来人人生得好看,忍不住喊了声,引得周围妇人,怯怯地笑。 石屿满头是汗,左右望了望没见到黑衣人,指着自己:“你在和我说话?” 女人咧开红唇,笑着道:“不然嘞,我们这一圈都是女娃娃,就你一个男娃娃闯进来,不喊你哪个哇。” “来嘛,来嘛,别害臊,姐姐帮你在头顶簪最漂亮的花。”那妇人自来熟地拉着他往摊位上走。 “不了不了,我花粉过敏。”石屿随口胡诌了句,一闪身,跑出这片花香四溢的摊铺,没走几步被两个长着獠牙的石狮子拦住去路,他回头瞄了眼,那道黑影再次出现,在胡同口周围徘徊。 第十三章 覆水难收 石屿一咬牙翻上围栏,低头看了看,脚下是一片松软的草坪,心下一松,“扑通”一声跳下去,踩到一只正在睡觉的大鹅,脚下一滑,顺带踢翻大鹅吃饭的盆。 大鹅扑腾翅膀,嘎嘎叫着追他,石屿躲避不及,被大鹅狠狠啄了两下,他恨恨地回头瞪了眼,大鹅非但没示弱,张开翅膀就朝他袭来。 石屿慌忙逃窜,脚下没注意踩到一口生锈的铁锅。 “哇靠,别再追了,小心我把你毛拔了炖汤!” 大鹅显然听不懂人话,扇了两下翅膀蹿得老高,往他屁股上又啄了一口,石屿扯下铁锅,吃痛得单脚往前跳。 第26章 大鹅穷追不舍,石屿心急如焚,钻进河边连排晾衣架,他一不小心撞上没来得及收的床单,蒙了眼睛,又被啄了一下,痛得他挥开床单,拔腿就跑,早知道就听宋璟珩的话留在家里就好了! “砰”头顶炸起一簇绚烂的烟花,石屿完全没心思看,弯腰钻出衣架,远处响起一阵欢呼 ,又是一簇烟花炸起,照亮半边天。 他朝河面看去,隐约发现有渔船经过,嘴角一勾,回头最后瞟了眼大鹅,扬起尾音:“拜拜了您嘞。” 下一秒他翻身跃入船,水花高高溅起,惊得沉船老伯撑篙的动作一抖,指着他鼻子骂道:“哪来的毛头小子,快给老子滚下去!” 石屿险险站稳脚,不及开口,老伯挑起篙就要来打,吓得他往后一缩,躲到花灯后,“别打,我下去,这就下去。” 他慌不择路地跳下河,没划多远忽然感到有人在身后拽住了自己的脚,那人手劲极大,拽得他猛地向后缩去,河水灌进肺,头晕目眩,恐惧感蓦然爬满全身。 石屿从小看过的恐怖片争先恐后地从脑海里蹦出来,他仰头喘气,一脚蹬开那人的手,拼命向前挣扎,不敢回头看,怕真碰到电影里满脸涂着白粉的女鬼。 面前亮起星星点点的船灯,乌篷船摇摇晃晃,船桨带起一阵浪,石屿躲避不及呛了一大口水,咳得眼眶通红,手臂胡乱扑腾。 按理说这么大的阵仗渔夫应该注意到他,只是那人似乎又聋又瞎,压低了帽檐,哼着小曲从他面前划过。 水面终于恢复平静,石屿缓了口气,好不容易甩开的人影又追上来,他奋力向前,“扑通”一声,有道人影从树上跳下来,溅起大片水花。 石屿一时睁不开眼睛,摸黑游了半米,身后传来巨大的碰撞声,他搓了把脸上的水,隐约看见两道模糊的人影在水中搏斗起来。 这可真是个脱身的好机会,石屿迅速收回视线,正要往岸上游,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划水声,一转头,戴着面罩的男人朝他袭来。 石屿脸色瞬间苍白,这人怎么像影子一样,甩都甩不掉。 他向上扑腾,跌跌撞撞爬上岸,面罩男紧随其后,石屿心跳如鼓,横穿至路口,却被一道栅栏挡住,河岸边光影昏暗,两侧皆是百年柳树。 他抬头望了眼,树干太高爬不上去,回头看看,面罩男近在咫尺。 横竖都没辙,体力也消耗殆尽,石屿捏了捏膝盖,反正自己不是这个时空里的人,面罩男的伤害对他不一定有用。 想清楚后,石屿选择了摆烂,脚下一软,像块沾了水的卷饼,软塌塌倒在草坪上。 他仰头望天:“哥,跟您商量一件事,要抓您就把我抓走吧,咱就别在这你追我赶了。” 来人神情微微一怔,扯下头上的黑布,半跪在他身旁:“石先生,小的是宋先生雇来的打手,陈昊。” “方才实在对不住,吓着您了。” 他说得恳切,气氛轻松几分,石屿放缓呼吸,坐起身端详他,月色溶溶,陈昊身形瘦削,颧骨高高隆起,面向一看上去有些刻薄。 他两手撑地,一直在说道歉的话,要不是有石屿拦着,几乎要跪下来磕头。 石屿这辈子从未这么多道歉的话,忙不迭扶他站起身,“大哥你别自责,我真没怪过你。” 话音未落,他身后猛然闪出一道黑影。 陈昊瞳孔微震,石屿当即被他推到半米外,重重抵上树干。 细长的柳叶簌簌往下落,他未及反应,愣愣地看着原先的黑衣人从河里爬上来,挥动蝴蝶刀,陈昊飞速伸手挡住。 两道人影再次缠斗起来,刀光剑影,拳拳到肉,石屿之前哪见过这类场面,眼睛瞪得滚圆。 又是一阵沉闷的拳击声传来,他害怕被误伤,爬上树,攥紧树枝朝下望去。 风吹云散,月色明朗,杀手一跃而起,腰间垂下来的彼岸花格外的刺眼,石屿神情微忡,不及躲闪,杀手跳上树,拔刀相向。 远处人影憧憧,宋璟珩站在屋檐,举起弹弓瞄准杀手,“嗖”的一声正中杀手眉心。 石子的威力不比其他,杀手眨了眨眼睛,身形虚晃,像没事人般一拍脑门,飞扑而来,刀尖直逼石屿胸口。 “草,这人有病吧。”他暗骂一声,不知这人为何抓着自己不放,慌忙跳下树,才养好没多久的膝盖骨嘎吱一声,轻微错位,石屿霎时疼出一身冷汗,踉跄地后退,后背忽地被抵住,淡淡的草药香传入鼻腔。 这人又是谁,他忍痛站直身子,回头望。 “穿着我外套逃走就算了。”宋璟珩冷脸打量他:“为什么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石屿一见到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挠了挠鼻尖,盯着远处打斗的两人,装出看入迷的模样。 陈昊再次与杀手僵持起来,杀手先前被打伤脑门有些晕乎,暂占下风,他乘胜追击,杀手侧身避开,纵身跃入河底不见了踪影。 宋璟珩收回视线,挡住石屿面前。 “为何要逃走?” “这个嘛。。。”石屿避无可避,又不好意思跟他提今晚的插曲,想了想,脱下外套拧干水,讪讪笑了下:“我说我是想来河边试试你这衣服的耐水性,你信吗?” 宋璟珩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反驳,却被跑来的陈昊打断。 第27章 “抱歉少爷,小的无能竟让那人逃走了。” “无事。” 一时没盯住竟出了如此变数,宋璟珩脸色沉了沉,掏出怀里的画:“劳你去查一查此图案的出处,我想知道明瓦塘有哪些地方出现过类似的图。” 陈昊接过他手里的画,郑重地应了声:“是。” 宋璟珩将纸对折成方块,又掏出一沓钞票一同塞到他兜里。 石屿瞪大了眼睛,看陈昊鼓鼓囊囊的胸口,正想对隔壁说声少爷,您老人家可真够大气,却被陈昊抢了先:“少爷,你这给的也太多了。” 他试着把钱掏出来,宋璟珩抬手止住:“拿去给阿昭买点糖吃吧,她也好久没见父亲了。” “多谢少爷慷慨解囊,我先替阿昭谢过您了。”陈昊低头作揖转身离开了。 烟花燃尽的天空,云雾缭绕,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淡淡的火药味,石屿吸了吸鼻子:“宋璟珩我饿了,我们去吃铁锅炖大鹅好不好?” 宋璟珩挑眉瞥了他一眼,站在原地不回话。 这难不成是生气了?他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应该像大学室友那样嘲笑他淋成落汤鸡吗? 石屿想不明白戳了戳他肩膀,肌肉紧绷着。 他明知故问地开口:“你这是生气了吗?” “我没有。” 这人到底在别扭什么,石屿盯着快要拧成麻花的宋璟珩,茫然道:“那为什么不理我?” 宋璟珩撇撇嘴,仰头望月:“我没有。” 北风刮过,月亮躲进云层里,天色暗沉,石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试探着扯了下他的袖子。 宋璟珩纹丝不动,双手交叠在胸前,嘴角悄悄向下撇。 霍,脾气还挺大,石屿意外地眨了眨眼睛,不想一晚上都呆在这,晃着他的手臂,干巴巴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小和尚念经半晌,宋璟珩脸上有了些松动,余光扫去,石屿刚好也在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仔细看能发现自己的倒影。 宋璟珩心下一动,像是再也忍不住般扯住他的手臂,用力揽入怀。 夹杂着夜间凉风的拥抱,石屿抬起头,莫名其妙的被他抱住,有些不自在,想要挣脱,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祈求:“求你别再消失了,我心脏受不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耳语,但彼此靠得极近,“我…”石屿越发感觉别扭,倏地推开他,打着哈哈道:“好饿,快带我去吃铁锅炖大鹅!” 宋璟珩垂下眼眸,心知不好逼问太紧,抿了抿唇道:“为什么非要吃大鹅?烤鱼不行吗?” “不行。” 石屿推着他往前走,有风吹过,身后的江陵河畔下了一场梨花雨,他们没有伞,雪白的花瓣落在发梢上,如冬雪般晶莹。 吃完夜宵,回到四合院. 宋璟珩怕再次石屿从自己身边溜走,果断抱着枕头和他睡一张床,就连半夜的梦话也是:“石屿,别,别丢下我。” 石屿一开始还会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两句,后来被他吵烦了,起床气随之上来,一脚踢到他小腿,硬生生把他踹醒,团了团被子缩到角落装睡。 “石屿,石屿你睡了吗?” 宋璟珩凑过去盯着他的脸,呼吸喷洒在他颈间,石屿缩了缩脖子,只觉得好痒。 “我小腿青了一块是你踹的吗?” 这话他怎么敢问的,石屿不动声色地钻进被子里,宋璟珩没想着要放过他,掀开被子,打开灯,摸着他的发顶,“不是你吗?那这样的话…” 这是在干什么?这人怎么不把话讲清楚,宋璟珩的手从发顶移向他的后颈,顺着骨头的轮廓慢慢摩挲,见身/下人仍不为所动,有意无意地向前摸/到锁骨。 靠,这小子往哪/摸/呢? 石屿唰地一下翻过身,和他对视:“别赖我,你那是蚊子咬的包。” “三月天里哪来的蚊子?” 彼此距离过近,石屿呼吸不由得加快,脸色绯红:“不知道,快睡觉!” 他推开宋璟珩,缩到墙角闭上眼睛,耳边窸窸窣窣一阵后终于安静下来。 石屿也不想每日每夜地做噩梦,奈何一睡着脑海里便开始循环播放三年前的祠堂雨夜,烛台轰然掀倒,火光冲天,再大的雨也无法浇灭。 没留住的人,最终变成了心里的死结。 兴许是被他传染了,石屿也跟着久违了地做了个梦,梦里他看见了一个少年,被困在宅院的少年,外面日新月异,他却被旧时光笼罩着,走不出深深院落。 他不自觉地想喊他的名字,面前光影瞬息变幻,八仙桌上的画纸随一阵风飘向窗外,少年想去追,脚下却被红线缠住,一回头大红嫁衣落在阳光下,晒着晒着,布料上的金线便旧了。 这梦怎的一天比一天怪。 -------------------- 明天还有一更 第十四章 留得残荷听雨声 天光大亮,喜鹊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 石屿皱了皱眉,半梦半醒间,想把这群吵人的小破鸟全给炖了,他摸到身侧的枕头,习惯性朝床侧砸去,那是平时在家摆放闹钟的位置。 宋璟珩站在床侧浇花,登时被砸了个正着,石屿还没完全清醒,闭着眼睛,咕哝了句:“烦人。” 宋璟珩眼睫轻颤,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一大早就在床上说自己烦人。 第28章 他走过去放下枕头,石屿毫无察觉,翻身占据整张床,宋璟珩咬了咬唇,趴在床边,仔细想了想,开口道:“石屿,你很讨厌和我睡吗?” 石屿满头问号,这怎么又多了个声音?而且还不是鸟语? 他睁开眼睛,偏过头,当即锁定了声音的来源——宋璟珩攥紧床单,可怜兮兮地盯着他。 石屿缓了两秒,看清他的表情,纳闷地挠了挠头,想不通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你一大早站在我床头干嘛?” 宋璟珩心里委屈,宋璟珩不说,转身走进院子,摆弄台阶上的铃兰花。 石屿一头雾水,咕哝了句:“搞什么啊。” 下床洗漱完,宋璟珩还没回来,石屿探头张望,他正缩在墙角,无精打采地抱着花盆,好似是被人欺负了般,脑袋耷拉着。 他从桌上抓了个鸡蛋饼,边吃边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宋璟珩又往角落里挪了挪,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石屿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肩并着肩,两人静静地坐了会。 院子里的落叶被风吹起,在空中打着旋。 石屿收回视线,有些无聊,手肘捅/了下隔壁,没话找话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手肘没有来地触碰让宋璟珩的委屈立即烟消云散,十分不值钱地笑了下,他把花递到他面前。 “铃兰花,好不好看?” “还行。”石屿松了口气,这家伙总算恢复了正常,摆了摆手没有接,他欣赏不来宋璟珩养的这些花花草草,总觉得占地方,让这儿连个斗蛐蛐地都没有。 宋璟珩抿了下唇,“你不喜欢吗?” “没有。”石屿啃了口饼,余光瞥见他腕上的玉镯,汉白玉的料子有些旧了,深深浅浅的划痕在阳光下十分明显。 “这是我娘的镯子。” 宋璟珩捕捉到他的视线,主动开口:“民国十三年我从她坟头翻出来,就一直戴在手上了。” 石屿微微一愣,随即朝他竖起大拇指,这家伙还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坟头的东西都敢带在身上,还真不怕阿飘半夜找上门。 “不过,你为什么要去她坟头挖手镯?” “我爹当年把她的遗物全给烧了,连个画像都不给我留。”他摩挲着腕上的玉镯,歪头与石屿对视。 清晨的阳光刚好穿过云层,落在彼此的脸上,宋璟珩眼眶有些红,声音沙哑:“讲真的,我都快忘了我娘长什么样了。” 石屿脑袋里警铃大作,这小子一会不会要哭吧?这可怎么办,他粗神经惯了,想不到安慰的话,干巴巴道:“那啥,你别太伤心。” “嗯。”宋璟珩蜷缩起身,脸埋在臂弯里点了点头。 石屿看不清他的表情,责任心作祟,总不能让他当着自己的面偷偷哭,凑近了些。 “要不我帮你画一张她的画像?” 宋璟珩怔住,往昔回忆翻涌而来,三年前的他在老宅的梅花树下,也曾这般说过。 他缓缓抬起头,想去握石屿的手,却被他迅速躲开。 “等我一下。” 石屿一拍大腿,飞快地站起身,跑去拿画材,没过多久,他抱着画板回来:“说说看,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石屿蘸了下墨水,吸干笔头多余的水分,嘴角微翘:“虽然我没有拿毛笔画过人像,不过你可以放心,我有十年的素描基础,绝对画什么像什么。” 宋璟珩看着他握笔的样子,心情有些沉重,喉结上下一滑,缓缓开口:“我娘眼角有颗痣。”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下:“和我一样,都在这。” “她笑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线,眼角没有褶子,很年轻。” “眉毛我记不清了,不过鼻子很挺,嘴唇很薄,先前下人还会在背后说嘴唇薄的女人刻薄。” “她只是不爱说话,其实…”宋璟珩叹了一口气,“算了,我扯远了。” “没事你继续,我也才开始打型。” 风吹过发梢,纸张轻扬,石屿画完线条,指着自己头发比划:“发型呢?她是长发短发?” “长发,她时常用木簪将头发盘起一个髻。” “ok。”石屿一笔成型,又挤了点颜料在调色盘上,“衣服呢?平时她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宋璟珩深吸一口气,食指指甲死死嵌进虎口:“这个我也忘了,只记得每逢过节她都戴着一串白粉色珍珠项链。” “这样啊。” 石屿拿远了画板,“没事,我帮你看看整体配什么颜色合适。” 他一手托腮,观察片刻道:“你妈妈看样子是个温柔的人啊。” 宋璟珩心头微颤,不自觉地凑近。 石屿毫无察觉,洗了下画笔,沾了些花青色勾勒她半身的衣着,没等收笔,宋璟珩蓦地抱住他。 “诶诶,怎么又抱起来了?”他想挣脱,却被搂得更紧,“我还没画完,你快松手!” 宋璟珩当没听见,头埋在他的脖颈,蹭了又蹭,石屿吃力地抬高脖颈,呼吸有些不畅。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霎时间,被暴力裹挟的童年仿佛重新出现在面前。 石屿恍然看见年轻的父亲抱着酒瓶,面红耳赤地打骂他和妈妈,呼吸不由急促起来。他不敢再看下去,一把推开宋璟珩,逃似的离开四合院。 第29章 宋璟珩起身去追,石屿转身,狠狠撂下一句:“不许跟着我!” 门外是一片稻田,他扯了扯领口,呼吸渐缓,沿着田埂漫无目的走,远处云海翻涌,很快看不见了太阳,身后的脚步轻轻,夹在蛙声里,很难让人察觉。 只是石屿的听觉向来灵敏,他转过身,宋璟珩慌乱地站在他身后,想躲却没能躲掉。 “对不起,我…”宋璟珩攥着衣角,半天没找到解释的话。 此时头顶下起了雨,他匆忙上前,石屿慌乱后退,一路追到田埂尽头,宋璟珩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你后面没路了,我们回去吧。” 身后有风吹过,水稻沙沙作响,石屿回头望了眼,又抬头和他对视,宋璟珩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后退。 石屿见他老实了不少,点了点头,跟他回到了四合院。 - 雨一直在下,廊前坑里的水越积越多,月亮爬上来,倒映在水坑里,宋璟珩熄了灯,侧躺睡下。 到了后半夜,意识深处风把彼岸花高高吹起,连带着童年往事一起在脑海里纷扰。 当年的父亲不似现在这般跋扈,那一年他坐在老宅长亭里,背对着满池的荷花笑起来像大肚佛。 荷海翻涌,涛声四起,画面被卷得天翻地覆,宋璟珩倏地回到了悬崖边缘,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猛然回头,眼前最后景象是那两只宽厚的耳垂。 耳边狂风不止,宋璟珩唰地一下惊醒,捂着胸口倒抽冷气。 石屿被他吵醒,“啧”了一声,语气不善道:“大哥,你又怎么了?” 他唤了好几声宋璟珩没有丝毫反应,像是被梦魇困住般,定定地望着床头柜。 石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仍不搭理。 潮湿的冷气从头顶窗户钻进来,他搓了搓手臂,坐起身,趴在他耳边喊:“宋璟珩,你大半夜装什么僵尸!” 宋璟珩被他吼得一哆嗦,似僵尸还魂般,木木地盯着他:“你怎么也醒了?” 石屿用力一扯,没好气道:“你把我被子拽走了。” “对,对不起。” 他慌忙把被子盖到他身上,石屿理了理被角,余光最后瞥了他一眼,样子看上去还算正常,翻身睡了过去。 隔天一早,唐月槐收拾好行李,坐车去码头的前一秒收到邮局的信,他拆开扫了一眼,当即掉头回到四合院,对宋璟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来。 石屿来了兴趣,想知道他们鬼鬼祟祟地要做什么,向前走了两步,躲在窗台屏风后。 “刘春贵一直在市郊打听你的下落。” 宋璟珩眉梢一扬,像早有预料般:“等你回去后,找几个线人告诉他,我带着石屿躲在这。” 唐月槐额角一抽,瞪眼看他:“你不怕刘春贵反水,将位置告诉你爹?” “他暂时不敢。” 晨间风大,宋璟珩眯起眼睛,眼角下青黑愈发明显。 隔着一扇窗,鹦鹉在笼子里不停地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石屿撇撇嘴,早知道就不教它说话了,他到现在一句话也没听清。 不过几日后的傍晚,石屿坐在台阶上,研究唐月槐从街上买来的纸扇,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响, 他想起先前宋璟珩的嘱咐,来人的时候必须躲回屋里,他站起身和去开门的宋璟珩刚好撞了个正着。 宋璟珩本能地搂住他,“小心。” 石屿蹙了下眉,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喜欢动手动脚,一把推开他的手:“我没事,你快去开门。” 夕阳从格窗中洒进来,流光溢彩,石屿躲进屏风后,拨开扇子,阑珊光影照在脸上,眼下刚好印着一朵梅花的影子。 屏风外的刘春贵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余光时不时打量整间屋子的陈设。 宋璟珩率先开口:“老宅近日可好?” 刘春贵紧跟着吐苦水:“少爷,实不相瞒老宅如今一片混乱,老爷的脾气越发不稳定,整日在屋里摔摔灌灌,那清代的茶盏他跟不要钱似的往下人头上砸。” 他捂着额头,眼睛眉毛皱成一团:“您看我头上这个包,诶呦,好些日子了都没消下去呢。” 宋璟珩抿了口茶,皮笑肉不笑道:“这可真让你受苦了。” “不打紧,不打紧。” 他放下茶盏,示意他坐过来:“你这次找来是有何事?” “老宅这两日出了些岔子。” 刘春贵郑重地鞠了一躬,走上前:“还请少爷您亲自回去一趟。” -------------------- 宋璟珩:“我只想贴贴,我有什么错...”(大狗狗哭泣jpg.) 这周更完啦,下周见! 第十五章 旧年 刘春贵卷起袖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三少奶奶的病愈发严重,老爷请了些神婆在她屋子里做法。” 石屿闻言,剥着瓜子从厨房出来,搬着椅子凑近些听他们家热闹。 刘春贵一见到他,客套地笑了笑,想着继续,宋璟珩叩了叩桌面:“春贵,你最近为何对我家的事如此上心?” “毕竟小的在老宅做过长工,对宅邸的一草一木都生出了些感情。” 他答得真切,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况且少爷您平时对小的不薄,小的应当尽这份力。” 宋璟珩有些想笑,这人不过在老宅待过半年,与他接触也不过两三次,哪来的情谊。 第30章 “多谢你的好意。” 宋璟珩抿了口茶,把话摊开了说:“不过,我只好奇苏秀云假死那一晚你在哪?” 刘春贵眉心一跳,迟疑了两秒:“小的在杏花楼买醉,不清楚三少奶奶的事。” “是吗?”宋璟珩眯起眼睛:“你当真没见过苏秀云?” 窗外风云变化,阴风四起,他抬起胳膊三指指天:“小的对天发誓,如若有半句假话,绝对天打雷劈!” “轰隆”窗外闷雷炸响,闪电照亮格窗,石屿扫了眼突如其来的暴雨,忍不住笑出声,这天气未免也太应景了吧。 宋璟珩抬眸望向他,石屿收起瓜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推开门:“来来来,你在这说,这儿最刺激!” 屋里油灯微微一闪,刘春贵的表情忽明忽暗:“石先生,您就别寻小的开心了。” “哪里,哪里。” 雨丝斜斜地打湿他的衣衫,石屿往前走了两步,屋顶蓦然传来一阵响动,不及他反应,黑衣杀手一跃而下,举起蝴蝶刀便朝他刺来。 “石屿!”宋璟珩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得干净,手碰碎桌上的花瓶,“咣当”一声引起杀手的注意。 他挟持着石屿步步逼近,看清了来人,转瞬松开手,眸间寒光闪过,刀尖径直刺向宋璟珩. 石屿倏地僵住,眼瞳泛灰,耳边似有钟声响过,他慌张地捂住耳朵,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时间分秒不停,苦涩的中药味夹杂在潮湿的风里,石屿呼吸渐缓,脑袋晕乎乎的分不清这是哪里,身体却像是被装上发条般,张开双臂,不受控制地挡在宋璟珩前面。 杀手手起刀落,石屿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刀尖的蛇毒瞬间侵入五脏六腑,他眨了眨眼睛,最后看了眼这片陌生的环境,像片枯叶般摇摇晃晃倒在宋璟珩怀里。 刘春贵唇角微弯,推开身后的窗户,腾空而起,消失在深深的夜幕中。 无法改变局势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杀手顿感胸口一阵刺痛,握住腰间的彼岸花,慌张地看了眼窗外,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没人告诉过他杀错了人该怎么办,难不成会比这个人死得更早。 杀手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心一横,又举起刀把朝宋璟珩刺去。 只是这次他没有得逞,陈昊及时赶到,一脚踢开他手上的刀,挥拳猛击。 周遭的喧嚣仿佛听不到了,宋璟珩耳边嗡嗡地响,该做的保护全做了,为何石屿又落的这样的下场。 宋璟珩眼底通红一片,桂远方丈的警告重重敲在心头,他不敢再往下想,一遍又一遍唤石屿的名字,指尖颤抖不止,试图捂住他不断向外冒血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杀手翻窗而逃,陈昊急忙去追,打斗声渐远,钟声悠扬,桂远方丈穿着道袍出现在门口。 他收起纸伞,灰色长袍下摆被雨淋得透彻,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像是时钟的摆锤。 屋里狼藉一片,血腥味很重,桌子被掀翻在地,机械座钟被摔得四分五裂,桂远方丈脸上不动声色,八仙眉长长垂下,挡住眼尾的褶皱。 他像是早就预料般瞥了眼石屿,收回目光,走到宋璟珩面前。 “请节哀。” 宋璟珩怔然抬起头,桂远方丈将怀表放在石屿胸口,低头默念晦涩的咒文。 存封的记忆就像开了闸似的,从时光的尽头倾斜而来。 民国十三年深秋,大火蔓延老宅祠堂,桂远方丈扶起宋璟珩,往石屿眉心上点了点,一道金光闪过,鲜红的血迹竟如时光逆流般往回收。 狰狞的刀伤很快不见了,他一挥手,倾盆大雨瞬间浇灭了燎原的大火,留下一阵浓烟,宋璟珩抱紧石屿想和他再说几句,却被他拂尘轻扫面颊,晕了过去。 - 石屿感觉自己在天空中飘了许久,久到身旁的云层聚了又散,月亮出来了。 他半眯着眼看月,月亮圆的像玉盘,透着光,光影里他模糊看见整洁的病房,黑白相间的挂钟,还有身侧那个哭肿眼睛的女人。 “妈。”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月亮里面的人仿佛听不见,始终握着他的手哭,石屿伸手去碰月亮,冰凉的触感从指尖划到胸口。 顷刻间,他整个人像是被冻住般,头发眉梢全都沾上一片淡淡的霜,睫毛轻颤,雪花在头顶缓缓飘落。 石屿僵硬地向前走,想走进月亮,回到现实,可他穿透这片月,看到的却是一片春和景明。 民国十三年早春,绿柳成荫,老宅的墙角开着一棵旺盛的腊梅,石屿走过去,花瓣簌簌飘落,影子落在白墙上。 他抬起头,不见高楼,恍然有种做梦穿越进单机游戏里的错觉。 石屿摸了摸梅花上的露珠,想夸一句建模不错,忽然听到远处:“石先生,多谢你方才出手相助。” 他回过头,望向那人的瞬间,风卷起地上的花瓣,在身后打起了旋。 宋璟珩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眉梢轻扬,微笑致意。 石屿不自觉地走过去,说了句没事,又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家,你若不嫌弃…” “大少爷。”匆忙赶来的女佣打断他道:“老爷有请,还望您速速随小的前往主院。” 她挡在石屿面前,俯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宋璟珩眉头微蹙,避开她,向他欠了欠身:“抱歉石先生,还请你在这稍等片刻。” 第31章 石屿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懂这两个npc在讲什么,四下望了望,也没找到指引剧情的箭头. 他挠了挠头,稀里糊涂地穿过园林,走进一座气派的两层小楼。 屋里的女人察觉到声响,从屏风后走出来,定睛打量他。 女人看上去很年轻,穿着葱绿色织锦缎旗袍,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那瓷白色的珍珠个个都珠圆玉润,远看好似一盘串起来的桂花元宵。 “你就是宋璟珩捡回家的下人?” 石屿一脸莫名地指着自己:“我现在的身份是下人?” 女人一记眼刀扫来,石屿暗自腹诽,等会儿一定要在论坛发帖吐槽这个npc怎么连眼神都在骂人。 旁边的女佣给她倒了杯茶,小心翼翼道:“少奶奶您先喝些花茶,消消气。” “我看璟珩越发不受管教了。” 女人小口抿了抿茶,坐到紫檀木沙发上:“气走教书先生就算了,竟还把大街上的叫花子领回家。” 石屿不管她怎么叨叨,端详木桌上的西洋钟,目光微凝,不懂这游戏里的时间变化怎的如此真实。 按这钟上的时间来算自己将近睡了十几个小时,可床头的闹钟却没响,如果没记错今天还有早八. 完蛋,该不会迟到了吧 石屿心头一惊,带着被早八支配的恐惧,猛掐大腿. 下一秒,腿间的刺痛感传至大脑神经,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跪在地上怀疑人生,这什么破梦,怎么连伤害都这么真实。 “宋璟珩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竟带了个疯子回来。” 女人嫌弃地拿手帕遮住下半张脸,喊来女佣:“阿召,快去把老爷喊来,把这家伙撵出老宅。” “二妈,我人就在这,不必麻烦我爹。” 宋璟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石屿回过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 “我的人,我亲自带回去。” 宋璟珩逆光走进来,拉起石屿回到自己的厢房,帮他安顿下好后夜幕已至。 隔着一道门,宋璟珩伸出手想敲门,又怕打扰到他休息,收回手,转身的瞬间,屋里发出一声惊响。 “草草草,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石屿抓了把头发,不愿相信宋璟珩下午的解释,爬上窗台。 按照平时游戏里的套路和做梦经验,从高处掉落肯定能重启。 他打开窗户,一只脚跨出窗外,还没来得及跳下去,门忽然被打开,宋璟珩怔愣一秒,箭步冲上前,死死抱住他。 石屿被他勒得喘不过来气,疯狂拍他的手臂,宋璟珩没有松手,窒息的感觉再次浮现出来。 他剧烈咳嗽,意识变得模糊不清,远远看见货车亮着远光灯朝他驶来。 天空细雨蒙蒙,十字路口绿灯亮起,他撑伞穿过马路的瞬间,大片光亮从眼前闪光,伴随着急促的鸣笛声。 石屿大脑空白了一瞬,手上的伞一偏,光亮越甚,刹车失灵卡车径直冲撞过来。 “碰”的一声,刹那间天地仿佛裂开一道口子,眼前天旋地转,耳边不断传来叫喊声,预想疼痛没有到来,他只觉得好疲惫,恍惚闭上眼睛。 好半晌过去,石屿动了动手指,关节僵硬得像八百年没有用过。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大片绿色晃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身后传来一阵低低哭声,一转头,少年跪在墓前,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用看脸都能想象到哭得有多惨。 “喂,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很哑,像是泡在陈旧的时光里发了霉。 墓前的少年没有回头,石屿上前走了两步,踩到一颗硬硬的怀表,表面玻璃吱嘎碎裂,恍然间,石屿发觉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攻占了他的心房,血液上涌,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很快。 他神情微怔,愣愣地定在原地,大脑飞速转动,老天爷就像是有意帮他找回过去的记忆般,刻意让石屿躲在三年前的躯壳里,身临其境地感受过往种种。 -------------------- 朋友们我去考试啦,明后天都有更新,感谢支持! 第十六章 过去的答案 好半晌石屿缓过劲来,眼前的景象愈发的清晰与真实。 他再一次走上前,问道:“诶,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哭?” 少年不答,石屿啧了一声,这家伙难不成是个聋子,他绕过墓碑,站在少年面前,阳光刚好在此刻穿透云层,照在少年的脸上。 石屿眸光一凝。 面前的少年穿着一袭灰青色长衫,手帕掩盖下半张脸,睫毛轻颤,眼角泛红,哭得梨花带雨。 石屿眉头微蹙,这小子年纪轻轻穿得怎么像在拍电影。 不等他一探究竟,少年匆忙收起手里的玉镯,站起身,警惕地盯着他。 石屿怔了一瞬,喉结微动,眼前人约莫十六七岁,个子却比他半个头,墨色的头发略长,微翘的刘海挡住眉毛,桃花眼下有颗浅浅的泪痣,鼻梁高挺,唇角微垂,下颌线条利落流畅。 阳光穿过树的缝隙,恰巧有一束光照在他脸上,石屿呼吸一滞,这五官也太精致了吧,不看这宽肩长腿还以为是个女生。 少年不习惯他直勾勾的眼神,往后退了退。 “你是谁?” 他刚哭完,嗓音有些哑:“为何你会出现在我娘的墓前?” “你娘?”石屿抓了把头发,上次这么叫的人还是在语文书里,“兄弟,你说的是哪里的话?” 第32章 少年喉间一哽,明显愣了下:“这位先生,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不过请你离开。” 这人说话怎么是个调调,石屿眯起眼睛打量少年,好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 身后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雨过天晴,远处挂着一道彩虹,近处的阳光照在身上,意外的温暖。 脚边的水洼闪着不正常的光亮,他垂下眼眸,草叶轻拂,浅蓝野花肆意生长。 石屿眨了眨眼睛,这莫不是在做梦,平时的n市哪有这么好的天气。 他揉了揉脖颈,竟也不觉得酸痛,对着水洼瞅了眼,没有平日里的手掌印。 果然是在做梦,石屿轻呼一口气,不过幸好梦里是在玩游戏,要是梦到联考,校考,高考那可就惨了。 他活动了下手腕,找回平时玩3d游戏的感觉,对少年吹了声口哨:“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无意识地握紧拳,声音很轻:“宋璟珩。” “什么?”石屿画风突变,有恃无恐地凑近:“你大声点我听不清。” 他步步逼近,少年身上清爽的皂荚香萦绕在鼻尖,他忍不住想调戏一下这个npc。 石屿抓住少年的领子,仔细嗅了嗅,抬眸笑道:“哇,兄弟你好香。” 少年躲避不及,眼睛倏地瞪大,随即冷冷开口:“别碰我。” 石屿佯装没听见,反正是在做梦怎么/摸/都不犯/法。 他踮起脚尖,肆无忌惮地捏了/捏少年的脸,没想到皮肤细/腻,光滑像个活人。 “哇,这个建模也太强了吧!” 他手上动作不停,从脸颊摸到喉结,一路向下,少年显然没被人这番对待过,脸色蓦然一红,猛地推开他。 石屿闷哼一声,脚下一个趔趄,抓着他的肩险险站稳身,幸好离得近,不然当着npc面突然摔个狗吃屎还挺掉面子的。 少年冷冷地瞥了眼他搭上来的手,一声不吭地挥开。 石屿摸着通红的手背,意外地眨了眨眼,看不出来这小子力气这么大。 他按了按掌心,正想着报仇,远处有乌鸦飞来,盘旋在头顶,像游戏开篇动画似的,掉下两片漆黑的羽毛。 下一秒,身后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石屿不明所以,回头望见树林深处人影绰绰,两道黑影穿梭在草木之间。 难道主线关卡来了 他心头一喜,终于有怪可打了,四下望了望,没找到发动技能的按钮,也看不见任何告示栏。 难不成这是个隐藏任务,保护好身边这个瓷娃娃就能爆金币?不等他想明白,蒙面杀手穿过树林,朝他们的方向飞奔而来。 少年一时愕然,定在原地。 “靠!”石屿神色一紧,一万个草泥马在心头奔腾而过,这破游戏光建模好有个毛用啊,设计师到底有没有读过大学,会不会设计战斗页面,主屏上什么都没有,是想让他站得等死吗? 不过作为每场游戏都想着争做mvp的网瘾少年,怎么会因为脑残的主页设计放弃整场游戏,石屿挑起眉梢,对着身后的杀手中二一笑,嘴角歪出四十五度角。 想起之前在贴吧看过的逃跑秘籍,立即推了少年一把,“分开跑,别让他把我们一网打尽!” 名叫宋璟珩被推的一个趔趄,?不等他站稳身子,杀手近在眼前,石屿大喝一声:“跑啊!” 他一心想着闯关,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宋璟珩的手直往前冲。 前方道路曲折,石屿也没打过地势如此复杂的地图,一路横冲直撞,从不回头,完全不担心宋璟珩会不会撞到树,踩到水坑。 反正他只是个npc,只要不掉血条咋霍霍都行。 宋璟珩几次崴了脚,想松开他的手,石屿唇角微翘,小小npc居然也在给他上难度,这隐藏任务有点意思。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胸/口/轻微起/伏,转念想到体力条快见底了,而且暂时找不到恢复体力的办法。 如果一会要是让npc跑了,那真就变成网游广告里常说的地狱开局。 石屿索性十指相扣,将他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一路向前,终于找到一个交叉路口,他像赶小鸡般把宋璟珩塞进竹林,回头瞟了眼紧随的杀手:“快快快,进去躲好,我去想办法引开他。” 宋璟珩深深望着他,石屿啧了一声,这npc怎么还不听话,当即推了他一把,转身跑向另一头的橡树林。 杀手果然在路口停住了脚步,局势一下子从你追我赶变成了捉迷藏。 耳边风呼啸不止,白衬衫下摆呼啦作响,石屿跑了十来分钟,心脏剧烈跳动不止,呼吸急促。 他回头瞄了眼,杀手没有跟上来,扶着树干缓了会,疲惫不减,眼神恍惚,脚底板过于酸痛,他捏了捏眉心,有一瞬感觉自己不是在做梦。 林间鸟鸣阵阵,石屿抬头望了眼,树干貌似十分结实,他索性爬上树,暗自思索,怀疑任务应该是消灭这个杀手游戏才能通关。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难不成得先捡到什么装备才能发动技能? 石屿犹豫了半秒,跳下树,在周围转了转,恍然发现一片湖,湖面波光粼粼,岸边堆满白色的石子。 他眼睛一亮,早就想在游戏里试试打水漂了,他搓了搓手心,把杀手抛之脑后,和往常一样尝试地图新玩法。 第33章 石屿蹲在地上挑了挑,找了块手感最好的石子,放在手里掂了掂,迅速抛出。 一二三四…还没来得及数到五,杀手提着两米长刀,陡然从树林里钻出来,吓得石屿脚底一软,差点掉进水里。 半天不见这个反派怎么还爆装备了呢!他习惯性地点击左上角,没有任何反应,连个退出界面都没弹出来。 石屿气不过,当场把游戏交互设计师溜出来又骂了一圈,这么好的剧情和建模,就是让这堪比毛坯房的操作界面拖了后腿。 杀手脚步一顿,远远看石屿在湖边跳来跳去,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似的,邪乎得很,握紧刀柄,他眯眼打量石屿,也不知道怎么的看清他脸的瞬间,瞳孔微颤,转身就跑。 石屿听到他那头的动静,面色一僵。 坏了,这下被这杀手检测到自己不是那小子了,石屿一拍脑袋,掉头钻进树林里,重新去找宋璟珩。 下午在林子跑了这么多久,可不能功亏一篑。 - 天色渐晚,月朗星稀,宋璟珩被困在猎人挖的两米深的洞里,试了许多办法依旧无法出去。 他精疲力尽地靠在角落,微微喘气,头顶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石屿拖着沉重的脚步,哼哧哼哧地走到洞口,朝下巴望:“什么脑残主线,给你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害得我在这个山头跑了两圈。” 他坐到洞口,也不急着把宋璟珩拉上来,对着下面碎碎念:“你都不知道那个杀手追得有多紧,我心脏都快跑出来了还跟着我,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月光下宋璟珩一声不吭,脸色看上去格外苍白,石屿心下大惊,这该不会在底下受伤了,血槽快到底了吧 “先生,拜托请拉我上去。” 宋璟珩站起身,声音听上去很是虚弱:“拜托了。” “好好好,你等我一下。” 石屿生怕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保护对象突然死翘翘,站起身,飞快地在周围找了找。 系统也没掉落什么能用的装备,翻找半天,除了竹笋就是蘑菇,他只好捡起一根粗长的树干,放在手里掂了掂,手感挺结实。 他回到洞口,趴在地上将树干往下递:“你抓紧点,我拉你上去。” 宋璟珩轻声道了句谢,抓住树干,石屿使出浑身的力气往上提,手臂青筋暴涨,他死活想不明白,明明只是一个梦,为什么树干对面的重量如此真实。 好半晌,终于把宋璟珩拖上来,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脸涨得通红,严重怀疑自己的肩膀已经脱臼。 “不行,我太累了,你让我躺一会。” 宋璟珩后半程全凭自己的脚力,一步步往上蹬,累得说不出话,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晚风轻拂,带着林间特有的潮湿气息,吹在身上很舒服,石屿缓了一会,呼吸渐缓,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朦胧不轻。 他以为梦要醒了,拍了拍宋璟珩的胸口,嘀咕道:“任务完成。” “先生,先生?” 宋璟珩偏过脸,愣愣地盯着他。 石屿意识模糊,翻身压在他身上,宋璟珩立时不敢动弹,头顶不多时传来稳定的呼吸声。 他试探地又喊了两声,石屿动了动手指,没有醒,抱住他的脖子,安稳地继续睡了下去。 一觉醒来,石屿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光大亮,头顶的圆形灯罩印着水蓝色花纹,样式过于复古,盖在身上的被子花花绿绿,显然不是家里的那套。 石屿一骨碌地爬起来,四处望了望,湖绿色屏风后挂着一幅泼墨山水画,落款处清楚写着民国十三年四月十三日。 这个梦未免也太长了点吧,他翻身下床,登时发觉身上穿着的蓝布长衫,不对啊,他连退出地图的页面都没找到,哪来的机会买皮肤。 门外响起敲门声,石屿收回思绪,茫然地打开门,女佣默不作声地端上早饭,迅速离开了。 石屿端起一盘蟹粉酥打量片晌,好闻的糕点香味竟也与日常别无二致。 他搓了一把脸,心底隐约升起另一种怀疑。 -------------------- 此章为第一次穿越,作为插叙,解开第二次穿越时遇到的谜题。 - 石屿:哇,兄弟你好香. 宋璟珩:石先生少说点吧,再往下说,紫章鱼就来锁文了. 明天还有一更,感谢大家的收藏,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民国十三年 石屿不死心地跑出门外,脚下的青砖路树影斑驳,身后的徽派建筑错落有致,仿佛并未穿过百年的光阴,墙面依旧雪白,瓦片乌黑。 他越发感觉不对劲,窗台下空空荡荡,不见一台老式空调外机,往前看,甚至连个电线杆都没有。 他蹙起眉头,来回打量一圈,四四方方的院落不似平日里那般旧,玉兰花树小小的一棵,枝头开满了粉白的花。 石屿没心情欣赏这满园的春色,心里乱成一团,继续向前,每走一步,都在改变记忆里老城区的模样。 后来他碰到了宋璟珩。 再后来他走出院子,见到了穿旗袍的女人。 - 夜幕低垂,宽敞的客房里呼吸声急促。 石屿跳楼未果,被宋璟珩紧紧抱住,僵持半晌,他累得满头是汗,用力扯开宋璟珩的手,趴在桌上大口喘气。 第34章 胸口不断传来刺痛,他脸上忽青忽白,眼下有一阵的恍惚。 宋璟珩伸出手,又讪讪收回,试探地向前,“石先生,你还好吗?” 石屿抬起眼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宋璟珩每上前一步,窒息感便加重一分,尤其是与他对视的那一秒屋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闷哼一声,想说没事,嗓子却疼得发出声,额角青筋直冒,本能地张大嘴巴,半晌都没等来一缕空气,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金星直冒。他强撑着挥开宋璟珩的手,趔趄地跑向屋外。 皓月当空,徐徐晚风灌进喉咙。 石屿瞬间被呛得咳嗽不止,眼泛泪花,他吸了吸鼻子,呼吸通畅了些,回头盯着屋子,心里骂了声他大爷的,这什么破梦,奇怪就算了,居然让他这么难受。 石屿咽了下口水,嗓子好似裂开般疼,他按了按喉结,疼痛不减,愈加真实。 梦里怎会如此的疼? 大脑有一瞬的宕机,白日的景象恍然在眼前闪过,白墙黑瓦,飞檐翘角,木质的格窗下连个空调外机都没有。 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石屿仓皇地后退,背抵树干,茂密的槐树开着紫色的花,透过树叶缝隙,他看见头顶的星星很亮,天空很远。 如果这不是在做梦,难不成他是穿越了? 宋璟珩面露困惑,缓缓走向前,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白色边,朦胧不清。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难拔出,石屿皱了皱眉头,现实和梦境交叠在一起,头疼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宋璟珩怕他真出什么意外,走近了些,想问他到底怎么了。 “你。。。”第一个音节还没有发出,石屿恍然回过神,眼瞅着他一点点靠近,心头一紧,怕再次呼吸不过来,不假思索地拔腿就跑。 宋府很大,脚下的青石砖路又窄又长,好似看不到头,两侧的假山假水比沿路碰到的家佣还多。 石屿跑了好长一段路,脑袋清醒了些,在墙角的栅栏前停住脚步,回头瞟了一眼,宋璟珩紧跟在身后。 他脑袋一热,长腿跨过栅栏。 原先蹲在地上打盹的母鸡被吵醒,咯咯地张开羽毛,满园乱窜。 石屿也不嫌吵,跟在它后面踱步。 这么扯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难不成是妈妈平日烧香惯了,给家里请到了活神仙? 那也不应该啊,他有的时候也会去教堂,高中的老师天天说他想上天,上帝怎么不把他带到天上? 真搞不懂世上玄学那么多,为什么要穿越回一百年前。 难不成是近代史挂科,老天惩罚他回去学历史?那高等数学也挂科了啊,怎么不穿进书里解题? 石屿想不明白,脚下一个没注意,踢到另一只下蛋母鸡,身旁的公鸡当即就飞扑上来啄他的膝盖。 “草草草!”石屿单脚跳着逃窜,“别追,别追!我真不是故意的!” 公鸡听不懂人话,咯咯地追着他跑了大半圈,吵醒看门的狗,狗吠伴着鸡鸣,宅邸从未如此热闹,幸好这儿靠近后门,少有家仆走动。 宋璟珩实在看不下去,叹了一口气,把石屿拉出了鸡圈。 “你大晚上没事跑鸡圈里干什么?” “思考人生。” 宋璟珩愣了一下:“在这?” 他指了指栅栏,蹙眉瞪着他,这人的每个举动怎都如此匪夷所思。 “不行吗?” 石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脑袋乱糟糟的,蹲下身,扯地上的狗尾巴草。 脚边有一个不大的水坑,倒影着明晃晃的月亮。 他定定地看了会,梦境被风吹散,月亮还是那一轮月亮,百年不变,南风过境,感官忽然变得敏感,明明已入春,凉意刺骨。 他搓了搓手臂,陌生环境不断刺激大脑神经,恐惧在心底蔓延。 石屿长呼一口气,头埋在臂弯里,胸口闷得慌,宋璟珩犹豫地向前,弯腰伸出手:“你没事吧?” “没事。”腿蹲得有些麻,他抬起头,悬在头顶的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好看得让他想起画室里常常压他一头的班长。 石屿别开脸,扶着身后的栅栏站起身,扯过狗尾巴草的手脏兮兮的,他不自觉地蹭了下裤腿,背到身后。 槐花簌簌飘落,回去的路上布满紫色的花瓣,石屿本就郁闷,忍不住踢了一脚堆叠在一起花瓣,看向在前面带路的人。 昨日的记忆好似被梦境一同带走,只留下发红的眼眶,和一耸一耸的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 花瓣纷飞,月影婆娑,眼前的人有一瞬的诧异,停下脚步,回头答道:“宋璟珩。” “哦。”石屿毫无察觉地走上前,记忆由彼此的贴近回到脑海里,他拍了拍后脑勺,一想到昨日在山顶对他上下其手,郁闷不减。 他试图把这段黑历史从大脑里删除,转移话题道:“你昨天为什么会哭?” “我娘去世了。” 石屿一怔,状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槐树郁郁葱葱,月光被挡住,看不清他的脸,好半晌他轻声道了句:“节哀。” “嗯。”宋璟珩点了点头,面上毫无波澜,仿佛昨天在坟头痛哭流涕的人只是石屿想象出来的而已。 他欲言又止,沿着石子路走到头,看见光亮处。 第35章 偌大的宋府花团锦簇,灯火阑珊,找不到一副挽联,远看倒是像新婚燕尔,刚上任的女主人为了冲喜,特意打点出来的院落。 石屿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小时候看过的那几部八点档肥皂剧提醒着他这个宅邸不简单,得想办法趁早离开才行。 几日过去,石屿把房间里的挂历撕到头,又将书架上的西洋钟拿下来,转动时针无数遍,依旧没找到回到现代的方法。 他在院子里算了算时间,也快到开学了,转念想到最近不用见到事多人烦的导员,心中的郁结似乎消了不少。 他盖好薄被,闭上眼睛,貌似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也不错。 宋璟珩好心收留他后,就忙碌了起来,抱着一摞石屿看不懂的古书,早出晚归地去书馆自习功课。 太阳慢慢西沉,宋璟珩推开门便瞧见熟睡的石屿,紧了紧手中的食盒,上前喊他起床。 石屿睁开眼,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 这两日被宋璟珩嘱咐最多只能在院子里活动,一日三餐都是家仆或者他端进屋。 石屿撇了撇嘴,从床上坐起身,自己真的这么见不得光吗,连个门都不让出去。 他跟在宋璟珩身后走到餐桌前,忍不住问了下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门,宋璟珩没头也没抬,专心盯着手里的课本,把晚饭放到桌上,转身回屋学习。 石屿哼了一声,居然敢无视他,心头不满,故意大声地拖动椅子,打开食盒,吃完温热的饭,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拿挂历纸叠纸飞机。 院外的玉兰花树上白花花的一片,一半是玉兰花,一半是纸飞机,他把挂历纸折完,下床关了灯,铺开被子,闭眼睡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在院子里睡多了,他换了不下两百个姿势都没睡着,梆硬的枕头硌得他颈椎疼,身下貌似只有一床垫背,腰背睡了几日,又酸又疼。 他绝望地睁开眼,如果席梦思公司早创立一百年就好了,至少他现在或许睡上柔软的床垫。 到了后半夜,石屿还是没睡着,一骨碌坐起身,猛锤了两把枕头,盘腿坐在床角,开始怀念手机,平板,电脑,甚至高中用过的mp3。 月光透过格窗,淡淡地照进来,被子的颜色也不好看,石屿一脚踢开,四仰八叉地躺在被单上,谁家男生床上的被子绣着两只小燕子。 隔天一早,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把揽住宋璟珩的肩:“哥们跟你商量一件事。” 宋璟珩瞥了眼他搭上来的手,“请放开我。” “你老拒绝我干吗?”石屿纳闷,搂得更紧了,“我又不会把你给吃了。” 宋璟珩收起书,试图挣脱:“石先生,你越界了。” 石屿平时在寝室里和室友打闹惯了,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嘶了一声:“不是哥们,我搂你一下怎么了。” 他紧紧抓着他的肩,宋璟珩一时躲不开,只好认命道:“你找我有何事?” “能不能给我换一床被子?”石屿松开手,揉了揉后颈:“我不太喜欢小燕子。” 宋璟珩眨了眨眼睛,明白过来,转身回屋。 片刻后,石屿抓着被单一角,嫌弃两个字就快要写在脸上:“那我也没说要龙凤呈祥啊!” “我不希望在床上出现莫名其妙的鸟。” 他指着床品,手脚并用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家就没有纯色的床品吗?” 宋璟珩微微颔首,回屋给他又换了一床被子,石屿摇摇头,推着他去再拿一套回来换。 从大红大紫的花卉到花鸟鱼虫刺绣,石屿没一个满意,他强迫症惯了,一心想要纯色床品。 宋璟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吐槽:“你睡觉是睁着眼睛睡吗?” -------------------- 这周更新完啦,下周见! 第十八章 心事 “没这么夸张,我也就是想睡个好觉。” 石屿挠了挠后脑勺,再这样找下去,倒像是在挑宋璟珩的刺。 他从宋璟珩手中接过床单,翻了个面,挡住上面的花纹,凑合凑合也能像个纯色床品。 宋璟珩倾身向前,摸了把床单上的凸出的金丝线头,扎手得很,微微挑起眉,“你还真是骨骼轻奇。” “啧。”没想到这小子还会阴阳怪气,石屿一头黑线,正要反驳,门吱嘎一声从外被推开。 女佣弯下腰,毕恭毕敬地开口:“大少爷,周家的老夫人与小姐来访,老爷喊您速去前厅。” 宋璟珩脸色微沉,手从床单上拿开,“我知道了。” 石屿跟在他身后,想趁机溜出去逛一逛,可宋璟珩只把门开到一半,女佣出去后,他迅速关上了门,门闩咔嚓上锁。 “别乱跑,我一会儿就来。” 头顶的喜鹊叽叽喳喳盖住门外的声音。 靠,石屿朝头顶竖了个中指,等宋璟珩回来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这几日要把他偷偷藏起来连门都不让出。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木雕门窗上,前厅近在眼前,宋璟珩的脚步越发沉重。 跨上最后一级台阶,他听见门内女孩清脆的笑声,长呼一口气,推开门,见到父亲身旁坐着的女人,心里的那团火又蹭蹭冒了上来。 苏月兰斜眼瞥他,嘴角勾出不易察觉的冷笑。 宋璟珩稳住心神,走上前,和主座上的长辈打了声招呼,余光不经意瞥见里的女孩。 第36章 女孩面相很是陌生,杏仁眼,方圆脸,穿着件群青色绸缎旗袍,微微一笑,主动站起身,伸出手:“璟珩,好久不见。” 宋璟珩愣了一下,不记得何时与她见过面,但在长辈提问似乎不太礼貌。 他抿了抿唇,握了下手,迅速收回。 昨日搬进来的八仙桌有股淡淡树脂味,他皱了皱鼻,偏头望向靠窗的座位。 “向晚长得越发出挑了,还记得你们小时候,我和你爹在雨花楼还给你们订过娃娃亲。” 宋明德笑了笑,眼尾皱起明显的褶子。 “伯伯,居然还有这事呀?” 周向晚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虎牙若隐若现,看向宋璟珩,眼睛亮晶晶的。 宋璟珩盯着桌上的青葡萄,记忆翻涌,好像多年前的盛夏,他躲在母亲的身后见过这个女孩。 “那是好多年的事了,你们自然不记得。” 宋明德别有深意地瞥了眼墙角,示意他说话,宋璟珩装作没看见,垂下脑袋,数着地上的花砖。 见没人讲话,周母握住苏月兰的手,脸上堆着夸张地笑,“原先在江陵便听人提起德安酒楼有多气派,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苏月兰抿嘴笑了笑,摘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翘起兰花指,朝窗外一指。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找下人重新修整了花园,栽了些英国产的鸢尾花罢了。” 宋璟珩眉头微皱,这个家竟还让她摆起谱来了。 周母望着窗外像杂草一样的花苗,尖着嗓子夸道:“诶呀,还是外国货呢,宋太太您出手可真是阔绰。” 她嘴巴张得太大,隐约能看到镶了金的牙,只是时间久远有些发黑了。 宋璟珩冷哼一声,最后看不惯这场阿谀奉承,走到周母面前,欠了欠身。 “周阿姨您可别妄自菲薄了。” 周向晚一听他开口提了过往,瞬间来了精神,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他。 “小时候和母亲拜访永康公馆。” 宋璟珩刻意顿了下,瞥了眼苏秀云,继续道:“见您院子里栽种的法国梧桐郁郁葱葱,也是格外好看。” 苏月兰眸光一凝,咬开葡萄,汁水在口腔里蔓延,酸涩得很。 “那树上的叶子早就败光咯。” 周母叹了一口气,戏精上身,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珠,“向晚她爹爹去世后就再也没发过芽。” 宋明德眼底也随之闪过一丝怅然,端起桌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别再提这些伤心事了。”他朝角落招了招手:“璟珩,明日你带向晚去栖霞山逛逛,那儿的梨花正巧开了。” 周向晚眸光又亮了几分,挺直脊背正要谢过,宋璟珩倏地抬眸,“明日?” “你有事?” 宋明德语气里带上了些许强硬,他不敢当面拒绝,咬了咬牙,只好答应:“无事。” “那就这么定了。” 宋明德一拍桌板,敲定下来:“明日你们年轻人出去玩,后日我带你们去德安酒楼听戏。” - 阳光刺眼,树影斑驳,喜鹊叫累了便停在树梢上梳理羽毛。 石屿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嘴唇微动,排练一会要问宋璟珩的话。 春风吹拂,玉兰花纷纷飘落,木门吱嘎一声,从外面被打开,宋璟珩刚探/进半个身/子,便被石屿拉到树下。 “快说!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距离倏地贴近,脚尖抵着脚尖,宋璟珩瞳孔微震,想着后退,石屿一手按住他的肩,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宋璟珩别开脸,盯着他身后的花坛,试图狡辩:“我没有。” 石屿翻了个白眼,“切,我就知道。” 耐心消耗殆尽,他推开宋璟珩,走到围墙前,打算直接翻出去。 他仰头望了眼高度,正要往上爬,宋璟珩匆忙拦下,拽住他的袖子。 石屿身上的这件长衫本就是他的,尺寸略有些大,肩膀很难撑起,方才被他这么一扯,领口的扣子嘎嘣松了两颗,露出明显的锁骨。 宋璟珩蓦地脸红,别开视线。 石屿一脸莫名其妙,都是男人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系好扣子,盯着他搭在自己袖子上的手道:“你这还不叫把我藏起来?” “我。”宋璟珩像被他眼神烫到般蓦地松开手,结巴道:“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和我爹碰面。” “为什么?” 石屿面露困惑,再次将他抵到墙角,熟练地一手撑着墙面。 自小在深宅大院长大的宋少爷哪被人强行壁/咚过,宋璟珩避无可避,垂下眼眸,盯着脚下的花瓣,耳尖红透了。 “我怕你在我爹面前说胡话,他脾气不好,有可能。。。把你赶出去。” 草,这小子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看上去很不识大体吗? 石屿有一瞬的愣神,宋璟珩趁机躲开他的禁锢,走到玉兰花树下,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还叹上气了?”石屿心里憋着火,再次靠近,双手叉腰,“每天你都能出门,有什么好烦的?” 宋璟珩沉默半晌,盯着他气鼓鼓的脸,突然开口:“我爹让我明日陪客人去登山。” 他摩挲腕间的玉镯,轻声道:“我不愿去。” 宋璟珩眼底的落寞过于明显,石屿抿了下唇,也不好继续挖苦,坐到他身侧。 第37章 “切,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他撩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歪头看他,“不想去就不去呗,你爸又不能拿根绳子把你绑过去。” 宋璟珩有些意外,嘴上却没变:“你这人怎的一点不懂尊敬父母?” 石屿哼了一声,指着他反驳:“哥们,我看你纯粹是被pua惯了。” “什么是pua?”宋璟珩偏过头,眨了眨眼睛,“是英文吗?” 石屿一挥手:“不知道,你去查字典。” “我没有英文词典。” 话音未落,门扉被轻轻叩响,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你们在聊什么呀?” 宋璟珩听出这是周向晚的声音,眸光微沉,望向门闩,脚下久久未挪步。自那次大火后,他家与周家再无往来,真不知他家近日拜访有何意图。 石屿戳了戳他的手臂,“你不去开门吗?” 宋璟珩回过神来,走去开了门。 “我听这边好不热闹,便冒昧地过来了。” 周向晚嘴角噙着笑,快速眨了下眼,像是在抛媚眼。 宋璟珩自幼便被教导男女有别,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周向晚借着缝隙钻进院子,“璟珩,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他面无表情道:“不会。”走回树下,离她好几米远。 石屿忍着笑,朝门口看去,这姐们还真是顺风耳,他和宋璟珩也没拿话筒在院子里讲话,居然也能在门外听见。 “那便好。”周向晚走进院中,注意到石屿:“这位先生是?” “咳。”宋璟珩怕石屿乱说,抢先道:“这位是我在书馆认识的朋友,石屿。” 周向晚微微一笑,正要和他打招呼。 一阵大风刮过,石屿忍不住打了声喷嚏,宋璟珩紧挨着他坐下,先行开口:“你冷?” 石屿抬起手,和周向晚先打了声招呼,才搓了搓手臂道:“有点。” 宋璟珩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石屿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他一眼,宋璟珩身上还剩件单薄的白衬衫,西装裤貌似也不是加绒的。 他挠了挠鼻尖,没想到这一百年前人还都挺抗冻。 “春捂秋冻,你明日还是多穿点吧。”宋璟珩没话找话地嘱咐了一句。 “我倒是想啊。”石屿紧了紧他的外套,“可你又不给我,我哪来的衣服。” 周向晚眉梢微凝,收起假惺惺的笑,走上前打断他们。 “璟珩,”她咬着下唇,“先前见你在前厅欲言又止,是否因为你与石先生有约在先。” 石屿挠了挠头,也不知道她从哪句话听出他们有约在先。 “若真是如此,我便不勉强,明日和母亲回江陵便是。” 宋璟珩眸色微沉,怕她向父亲那边告状:“无事,不勉强。” 石屿心里好笑,专业拆台一百年:“真的假的?我看你这样挺勉强的啊。” 宋璟珩嘴角一抽,假笑一声:“怎么会。” 周向晚跟着他笑了下,夹着嗓子道:“你愿意就好。” 宋璟珩没答,三个人站在树下,大眼瞪小眼半天,头顶云海翻涌,太阳没了踪迹,似乎天要下雨。 周向晚怕身上名贵旗袍淋湿,只好挥手道别,荼白色的手帕挥在手中,倒是像在举白旗。 -------------------- 感谢支持,明天还有一更 第十九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天蒙蒙亮,周向晚拢了拢盘发,理了理精心搭配的披肩,叩响了院门。 石屿睡眠极浅,卧房正对着院子,雕花窗户又不隔音,他啧了一声,烦闷地睁开眼睛,望向窗外。 此刻晨雾未散,树影模糊,光倒是刺眼极了。 他揉下了鸟窝般的发顶,早知道昨天就应该扯两块布盖住窗户,翻身对着墙,下一秒敲门声再次响起。 石屿想不通这群有钱人爬山起这么早干嘛,山就在那又不会跑,什么时候去不是去。 翻身下床,他推开隔壁卧房的门。 宋璟珩睡得正香,石屿冷哼一声,总不能只有自己的被吵醒。 他掀开宋璟珩的被子,晃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哼唧:“醒醒,宋璟珩你快醒醒,昨天喊你爬山的姐们来找你了,快去开门!” 半天叫不醒,石屿带着早起的怨气,抓住他手臂,将他强行拽了起来。 强制开机,宋璟珩大脑有些蒙圈,坐在床头缓了好一会,愣愣地抬头。 石屿赶着回去睡回笼觉,偏头指着窗外,又念叨了一遍去开门。 宋璟珩不为所动,眼睛瞪得圆圆的,石屿一咬牙,抓住他后领,像拎猫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宋璟珩比他高一个头,站起来的同时,石屿被迫踮起脚,站位急剧变化,宋璟珩低下头,说出今早的第一句话:“松手。” 石屿愣了下,触电般松开手,转身回到卧房,睡意全无。 窗外云开雾散,宋璟珩高挑的背影尤为显眼,石屿哼了声,长得高了不起啊,要是穿越能带鞋垫,保不齐谁比谁高。 恨恨地洗漱完,走出屋子,宋璟珩正背对着他,站得笔直,不知和谁在说些什么。 石屿走过去,倚在门边抬头看,发现院外除了周向晚,竟还有个女人。 她个子不高,脸尖尖的,看上去很清秀,穿着却十分明艳,砖红色绸缎旗袍下摆绣着一朵盛开的玫瑰。 她挑起狭长的凤眼,斜睨着石屿,抬眸的角度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石屿心里咯噔了下,总觉得之前在哪见过。 第38章 细想下去,大脑好似磁带卡壳般,一顿一顿的无法捕捉所有片段,石屿揉了揉额角,不知怎的太阳穴如同被针扎了般疼。 他咬紧下唇,下意识地抓住宋璟珩的肩,站稳身子。 “怎么了”宋璟珩不明所以,回过头。 “没事。”石屿松开手,心脏也开始有些不舒服,他按了按胸口,总觉得和那女人磁场不搭,缩到宋璟珩身后,耳语问:“那个女人是不是你后妈” 宋璟珩凝眉,小声道:“什么是后妈” 石屿还没适应一百年前的说话方式,磕绊了一下:“呃,我的意思是说…那人是不是你小,小妈啊” 宋璟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纠正道:“她是我的二妈。” 石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转向女人,初来宋府那日的记忆渐渐回到脑海里。 宋璟珩侧过身,稍稍抬高了声音:“石先生,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哪里人,方才说的又是哪里方言” “呃…”石屿一时没法跟他解释清楚自己来自未来,索性胡扯道:“是这样的,我爹娘死得早,我从六七岁开始就四处流浪,走南闯北的自然学了不少地方话。” 他摊了摊手,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宋璟珩抬起眼眸,半信半疑地打量他。 石屿双手插兜任他看了片刻,对面的女人将鬓角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头,踩着小细跟朝他们走来,那脸上的表情像极了高中检查常规的教导主任。 石屿神情一僵,怕宋璟珩一会走了,自己又会被她找茬,他清了清嗓子,扯住宋璟珩的衣角。 他学着之前凌晨在宿舍楼下求宿管开门语气,装可怜道:“你们一会爬山带上我呗,我也想跟你们出去玩。” 宋璟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手敲了下他脑袋,“好好说话。” 周向晚瞬间沉不住气了,好不容易盼来的两人约会,怎么能多一个人搅局。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走到他们面前,抬了抬下巴:“先生,这怕有些不妥吧” “这有什么不妥” 石屿眨了眨眼睛,朝周向晚歪头一笑,“你们玩你们的,我就跟在你们后面散散步,赏赏花,怎么就不行了” 他的尾音明显上扬,宋璟珩听得不由弯了嘴角,这人未免太会扮无辜了。 周向晚变了脸色,唇角微微下耸,“石先生你可真爱说笑,这分明是我和璟珩两人的…” 石屿一摆手,正了正衣领打断她道:“周小姐,我说什么把你逗笑了” “你…” 两个人似乎要掐起来,宋璟珩心道不好,及时阻止,推着石屿往前:“快走,快走,别光杵在这。” 拐向主路,宋璟珩也不和女人打招呼,直接与她擦肩而过,只有周向晚微微颔首,“宋太太,那我便跟他们去了。” 苏月兰眉毛挑得高高的,对着宋璟珩的背影冷笑一声,才挥手道:“去吧,你们好好地玩,可别负了这片大好春光。” “是。” 家仆早早在前门帮他们两辆人力车,宋璟珩和石屿并排挤在后面一辆车上,周向晚一出来,面上登时挂不住了,却也没办法,她剜了石屿一眼,咬牙坐到前面那辆车。 人力车一路疾行,车后座摇摇晃晃,石屿找不到扶手,砰一声倒进宋璟珩怀里。 宋璟珩也不恼,大方地当他的人肉靠垫,不多时车到站,石屿下车时一个趔趄,又差点摔进坑里。 “我靠,这什么破路!” 石屿狼狈地擦着长衫下摆的泥灰,周向晚借机过来说风凉话:“先生,你没事吧有伤着腿吗趁车夫还在,我托他们送你回府休息如何” “不用。”石屿眯起眼睛,原先溜号的打算烟消云散,拉住宋璟珩的袖子,彻底和她杠上了,“走吧宋璟珩,我们去逛逛。” 宋璟珩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早上还扯着嗓子喊自己起床,现在又主动贴上来,脾气怎的比三月的雨还反复无常。 他挑起眉梢观察他,石屿不为所动,和他在山脚下逛了会停在一处观景台前。 他找了个石凳坐下,望了望四周,春光明媚,梨花开满枝头,宋璟珩站在树底下,被一层暖光笼罩,长衫下摆微微掀起。 他没怎么刻意的凹造型,却胜似在拍电影,叫人挪不开眼睛。 石屿摩挲着下巴看他的“戏”,没过多久“女一号”上场了。 周向晚折了一束梨花别在发间,脚步慢慢靠近宋璟珩。 吼,还挺主动,石屿跷起二郎腿,看得起劲,可惜手边没有瓜子。 淡淡橘子香混着花香传进鼻尖,离他们最近的游人坐在湖边悠哉悠哉地剥橘子,他舔了下唇,早知道也买些带上来了。 “璟珩,你为何一直不说话” 宋璟珩不知该作何反应,仰头望天,望见碧绿色的燕子风筝,瞬间想到了脱身的办法。 “稍等,我去买风筝。” 周向晚脸上堆出笑,“好,路上小心。” 趁宋璟珩去买风筝的间隙,她别有深意地扫了石屿一眼,主动找他搭话:“先生你有什么心事吗怎的独自坐在这” 石屿心中腹诽,我不坐在这难不成要跟你坐在一起 “我没事。”他别开脸,望着湖边的游人道:“你知道哪里能买到橘子吗” 周向晚正愁着如何把他打发走,没想到他主动开口,她忍不住笑了下,年纪轻轻眼角竟生出了些细纹。 “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便能拐进思古巷,那儿热闹得紧,小贩茶馆商铺应有尽有。” “哇,这么好。”石屿站起身,道了声谢,一溜烟儿跑远了。 第39章 他照着周向晚指的方向很快找到思古巷,热闹的巷口人挤人,他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忽然听见一阵喧嚣。 远处有人扯着嗓子,介绍脚边的铁笼,石屿好奇,凑近了些听那人讲,这笼子关着的疯子,成天以为自己神仙能预知未来,他找了好几位大夫也治不好他这臆想病,只能将他关起来。 石屿伸头看了眼,登时吓得一哆嗦,铁笼里的人身上只披了块抹布,分不清男女,脸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四肢诡异地缠绕在一起。 石屿擦了把额上冷汗,转身就跑。 然而那人扭曲的关节深深印在脑海里,跑了好久仿佛还能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的味道。 他吸了吸了鼻子,看来以后要注意说话,可不能让宋璟珩发现他是穿越的,有钱人都不是什么好家伙,保不齐这个大少爷和小贩一样,也把他当狗一样关起来,放到大街上任人唾弃。 穿过一条小巷,远处大街传来一股浓郁的红豆饼香,石屿紧绷的神情倏然放松,径直走了过去。 - 宋璟珩在风筝摊上磨蹭了好久,提着一只老鹰风筝回到观景台,四下望望,没找到石屿,立刻问道:“同我们一起来的人呢” 周向晚自是不愿说真话:“他听闻思古巷就在附近,一声不吭地便跑去探个究竟了。” 头顶乌云笼罩,宋璟珩瞳孔微震,“什么” 思古巷那一带鱼龙混杂,黑帮毒/枭一应俱全,那小子看上去弱不禁风,要是跑到哪个帮派的地盘那可就麻烦了。 他望着下山的路,责任感作祟,放下了风筝,“你先回去吧,我去把他找回来。” 周向晚阻拦不及,盯着他一点点模糊的背影,气得在原地直跺脚,真是白搭了今天精心打扮的衣着了。 -------------------- 明天还有一更 第二十章 老街旧巷 另一头的石屿对附近的危险浑然不觉,顺着好闻的红豆饼味找到摊铺,掏出宋璟珩给的钱袋子,当即付了钱,捧着热腾腾的红豆饼走街串巷。 穿过一条胡同,人迹意外地减少了一半,周围也没有多少开门的店铺,招牌旗帜尽数落满了灰,败了颜色。 石屿正要转身离开,蓦然发觉对面弄堂口挂着一面精致的徽雕门楣。 栩栩如生的雕花工艺只在大学的课本里见过,他不由得走近,想近距离看看百年前工匠的手艺。 石屿踮起脚,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身后倏地响起一声吆喝:“哪来的小赤佬,阿拉清河帮老大的地盘也是侬随便进来的伐?” 那人声音粗犷,带着浓重的口音,石屿听不太明白,回过头,看见一群混混扛着锄头棍棒,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 为首的男人刀疤脸,梳着大油头,穿着白汗衫,手臂纹满了白鹤刺青,腰间还配着一把砍刀。 石屿心里一惊,二十一世纪的混混不都呆在烧烤摊理发店门口,怎么这个时代的混混光往犄角旮旯里钻。 穿堂风从身后吹过,他转过身,瞅见一片光亮,这条弄堂似乎有后门。 石屿登时松了口气,捏紧了红豆饼,拔腿就跑。 男人刷的一下亮起砍刀,眼神示意小弟堵住后门,下一秒后门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侬当我这是餐馆?想进就进,想走就走伐?” 男人步步逼近,刀尖指向对面。 石屿暗骂一声倒霉,隔壁公厕至少还挂个牌子标注一下,你家这个帮派连个门都没有,我怎么知道自己走错了路。 他往后退了退,咬牙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个么简单伐。” 男人挥动刀柄,指向地面,“侬从此地过,留下买路财。” 石屿扶了下额角,被这句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的台词雷得半死。 他轻咳一声,想着赶紧离开,摸了摸口袋,半天过去连根线头都没摸着,可他分明记得买完红豆饼便将钱收了起来,怎么会找不到。 石屿有点懵,转向另一边,空空荡荡的,连个破洞都没有。 他垂下眼眸,脚下的青石路一路延伸至闹市口,难不成钱袋子在逛街的时候被扒手偷走了? 翻找半天,刀疤脸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扯着嗓子催促:“册那!侬搞快点伐。” 石屿没搭理,陷入了沉思。 小时候和外婆看过不少武侠片,隐约记得剧里的主角被围攻的时候都会逃跑,他眯起眼睛,现在和拍电视剧也差不多,有样学样地环顾四周。 撇除刀疤脸,前门围堵的小喽啰只有四个人,他们的站位也相对分散,离出口大概还有两百米的距离。 石屿决定赌一把,握紧了拳,趁刀疤脸一个不注意,飞奔向前,避开迎面阻拦的人,脚下生风,奔向不知名的巷口。 “靠!”男人吐了口痰,一拳锤在离他最近的喽啰头上:“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给我去追伐!” “是!”乌泱泱的人群一齐应了声,拔足狂奔,追逐他的背影。 追喊声此起彼伏,石屿活了二十来年哪碰到过这样的场景,心里七上八下,根本不敢回头看。 险险钻进一条半米宽的小巷里,一股令人作呕臭味从巷尾传来,像是死了一下水道的老鼠。 他胃里感到一阵恶心,屏住呼吸,回头望去,那群人还没跟上来。 这么跑也不是办法,石屿抬头观察房顶,看来地上躲不过,只能上天了。 第40章 他后退了两步,猛地一跃,跳上窗沿,抬手抓紧飞檐,借力攀上屋顶,沿着砖瓦滚了一圈后,石屿揉了揉肩膀,望向远处,那群混混步履不停,挨家挨户搜查他的踪迹。 石屿躲到烟囱后,双手抱住膝盖,郁闷地缩成一团,与蜘蛛作伴。 要不是被这一群人追,他现在真想杀到栖霞山脚下,去土地庙里拜一拜,去去今儿的晦气。 离他两条街的地方,宋璟珩穿过鼎沸人群,发现有人缩在烟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脸色陡然一变,那分明就是自己找了许久的人。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石先生莫不是真碰到了这一带的黑帮,不然哪有正常人好端端地爬上屋顶? 宋璟珩很快想通,朝他的方向跑去。 他从小就方向感极好,半刻钟不到便找到了石屿,他轻轻喘了口气,抬起眼眸,正对上他诧异的目光。 石屿眨了眨眼睛,像是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宋璟珩的发丝被汗水浸透,嘴唇微张,白衬衫的领子有些歪斜,外穿的呢子大衣敞开着,胸口轻微地起伏。 石屿心中愕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 宋璟珩回头望了望,暂时没发现那群混混,走近了些,张开双臂。 石屿心里一咯噔,爬了这么多年树,还没有人在下面接过自己,他意外地一挑眉,这家伙该不会以为自己下不来吧? 啧,这可不行,高低得给他秀一下蜘蛛侠经典跳/楼动作。 石屿一骨碌爬起身,走到檐角,刚想着展示后空翻,脚下踩空一块砖瓦,重心倏地不稳,朝前倒去。 宋璟珩心头一紧,匆忙迎上前,下一秒,就看他直挺挺地摔下来,与自己撞了个满怀。 宋璟珩踉跄地后退半步,紧紧搂住他。 石屿在他怀里抬不起头,僵硬成化石,今天未免太tm倒霉了,居然连平时拿手的动作都出岔子。 “石先生,你还好吗?”宋璟珩低下头。 “没,没事。” 石屿喉结上下一动,缓过神来,从宋璟珩怀里挣开,身后陡然响起一阵躁动,刀疤脸带着手下从巷尾冲出来。 阳光直直地照进院子,走到光影交界处,他看清了宋璟珩的脸,顿时像发现财神爷似的笑得合不拢嘴。 “宋少爷,侬火急火燎地来我的地盘,是有何事伐?” “抱歉先生,我的人不识规矩擅自闯了进来。”宋璟珩微一欠身,“我们这就走。” 他将石屿拉到身后,往巷口走,立马被两个小喽啰拦住。 “就这么走了怕不合规矩吧。” 刀疤脸收起笑容,“我这手下大大小小二三十号人可都饿着肚子伐。” 宋璟珩脸色微沉,平日只是听说这一带经常发生打劫,眼下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他翻出钱包,身上带的钱本就不多,买完风筝后只剩零星几块袁大头。 刀疤脸嗤笑一声,走上前道:“堂堂德安酒楼大少爷,手里就这点票子伐?”。 宋璟珩不答,攥紧了拳,冰冷的硬币握在手中,硌得掌心生疼,瞥了眼身侧,石屿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眼下只能靠它脱身了,宋璟珩掏出了怀表,递到刀疤脸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江南制造局的怀表,虽抵不上广州那边的进口货,但表上的璞玉是乾隆年间的,值钱的很。” 刀疤脸摸了摸表面,手感确实不错,脸上重新挂上笑,一挥手,示意小喽啰放行。 回去的路上气压低得吓人,宋璟珩沉着脸走在前头,石屿找他搭话,他也只是闷声蹦出一两个词。 石屿隐约感到一丝不对劲,试探问:“你送出的那个怀表,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吗?” 宋璟珩点了点头,总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是我娘生前送我的最后一件生辰礼物。” 阳光暖洋洋的,走在阴影里时却依旧有些冷,石屿意识到自己先前有些冒失,耷拉着肩膀,道了声:“抱歉啊。” “无事。”他声音很轻,步履不停。 回去后一连几天宋璟珩都是这副模样。 石屿实在受不了他的爱答不理,想着要不重新买个怀表送给他,但兜里一毛钱也没有,他又不好意思再找他要。 思来想去只好卖画赚钱,果然高三集训时老师说得对,会画画在哪都不会饿死。 他找下人借来画材,坐在院子里画画,大门被推开,宋璟珩走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 这些天来宋璟珩好不容易和他说上了一句话。 “没什么。”石屿不动声色地藏起桌上的画,指甲碰到墨油,黑了一大块。 他抬起头,微风吹拂,脸上有些痒,他伸手挠了挠。 “你的脸。”宋璟珩指了指自己的眼下,石屿没理解,黝黑的手又在脸上一抹,脸颊黑得发光,鼻尖隐约传来油墨味,恍然意识到一时不正常。 这莫不是把墨水糊脸上了吧,他僵硬低下头,宋璟珩在对面低低地笑出声。 这还是头一次听见他笑声,石屿百感交集,抬起头,正对上宋璟珩拿手帕的手,走上前,他呼吸有一瞬的停滞,仓促后退。 青石路铺的本不平稳,他脚下一滑,宋璟珩及时搀住他的手臂。 石屿一怔,前两天还拒之于千里外,今儿竟近在咫尺,这转变怎的比三月天里的温差还大。 第41章 “别动。” 宋璟珩低下头,手轻轻附上来,不知名的草药香味盖住油墨味,石屿不自在地抬眸往天上看。 “我好心帮你,你为何要朝我翻白眼?” “我不是,我没有,你想多了。” 石屿赶忙摆手,任由他摆布。 院门再次被推开,周向晚他们一步步走来,凑近了,能闻到她身上阵阵的花香。 周向晚于这个年代的众多大家闺秀不一样,她真的很爱笑,“石先生,你的脸。” 她指着自己的脸颊,眼角笑出好几道细纹,“现在很适合上台演黑脸的夏侯渊。” 石屿不认识夏侯渊,但听得懂黑脸,他挥开宋璟珩的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养荷叶的水缸。 他低头看去,嘴角一抽。 “好啊,这就是你说的好心帮忙?” 水缸倒影里,脸上左一道墨痕,又一道黑手印,他无语地拿袖子擦了下脸,气不过,转身一脚踢过去,宋璟珩没躲掉,膝盖被他踹得一软,蹲在地上忍着笑。 周向晚站在旁边,见宋璟珩起身帮石屿打水洗脸,脸瞬间变黑,捏紧了手里的皮包。 -------------------- 上海方言写的可能不太标准,跪求大家轻点喷,明天还有一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十一章 一弦一柱思华年 周向晚轻咳一声,上前打断:“璟珩,你会参加明日的游园会吗?” 宋璟珩思考三秒,父亲没提过这档子事,说不定能溜掉。 “真是抱歉,周小姐。”他欠了欠身,“我与石先生约好明日上街买墨宝,怕是抽不出时间陪你去游园会。” 石屿从水盆里探出头,约好什么,他怎么不知道他们还有过这样的约定? 他甩了甩刘海上的水,宋璟珩离得本就近,长衫又是月白色,稍一沾上,水渍便显得格外明显。 他有点小洁癖,低头擦了下,转念想到周向晚可能会将自己的行程告诉父亲,心里一阵发紧。 宋璟珩不自在地扯了下嘴角,对她微微一笑,试图掩饰不安的神情。 石屿擦了下手上的水,搭上他的肩,宋璟珩瞬间打了个激灵,偏过头,差点忘记身侧还有个长着嘴的定时炸弹。 怕石屿乱说,赶忙翻出手帕,在他脸上胡乱擦一通。 宋璟珩手上也不知轻重,擦得他脸颊通红,原先有墨痕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反常,前两天戳他一下,还羞羞答答地躲半米远,怎么今天像变了个人似的老对他动手动脚。 石屿挥开他的手,愤愤地摸着自己的左脸,“宋璟珩你下手真黑,都把我的厚脸皮擦成敏感肌了。” 宋璟珩听不懂21世纪的词语,眨巴着眼睛,“什么是敏感肌?” 石屿气没消:“自己猜。” 周向晚像个背景板一样站着,怎么也插不上话,心里越发郁闷,她咬紧下唇,口腔里逐渐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家道中落后周母频繁带她去相亲,她心里虽有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没办法拒绝。 毕竟只有嫁个有钱人家,才能和母亲重新过上好日子。 相亲的路上,她碰到不少品行顽劣,早早娶了三妻四妾的少爷们,如今终于碰到了一个仪表堂堂,待人礼貌的宋璟珩。 周向晚不想放过,卯足了劲想得到手。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母亲昨日教她对男人不能太主动,往后退了退,脸上重新堆起笑。 “璟珩,瞧你在忙,我便不打扰,先回去了。” 宋璟珩眸光微凝,视线回到她身上,思绪万千,怕她等下去找父亲,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却也只能弯了弯唇道:“再见,祝你明日玩得开心。” 然而,他的祝福未能成真。 次日傍晚宋府忽然忙得一团糟,宋璟珩怕院里生出事端,早早地将石屿关进屋,转头听陪同的下人说,二少奶奶下午赏花的时候失足落水,差点淹死,好在周向晚即时跳下河救了她。 二少奶奶醒来后一反常态。 晚间她倏地睁开眼,神志不清地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胡话,跳下床,赤脚跑到鸡圈里喂起鸡。 下人们也不敢上前拦,紧跟在她身后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把她劝回来。 宋璟珩听到这,顿时觉得古怪,这女人平日里矫情惯了,衣服稍微沾上些市井烟火味便扔掉,梅雨天出门嫌地上脏,始终坐在人力车上。 简直和他爹一样潇洒奢侈,怎么会跑去喂鸡。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璟珩打发走院里的所有下人,唤来在苏秀云厢房当差的心腹,阿六。 “少爷,”阿六鞠了一躬,直奔主题:“小的在赶来的路上听小桂子说,二少奶奶的病前两日就有些矛头了。” 阿六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宋璟珩神色凝重,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前两日恰逢满月,二少奶奶坐在院子里喝着吴姨酿的花雕酒,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的,竟摇摇晃晃地跑到井边,下人跟在后面喊了好几声她也听不清,跟丢了魂似的,一脚踩空,掉了进去。” 宋璟珩一怔,没想到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下人们合力将二少奶奶捞上来后,她当晚发了场高烧,昨日烧一退去游园会,又落了水。” 阿六压低了声音,“少爷,你说咱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在二少奶奶身上?” 第42章 宋璟珩不答,暗自琢磨苏秀云的落水。 事发频繁,他总觉得有些蹊跷,仿佛暗地里藏着一个杀手,刻意设局,想要置她于死地。 宋璟珩揉了揉太阳穴,不免多想,毕竟这一连串的操作,和母亲病逝前简直如出一辙。 阿六瞅见他脸上的表情,急忙上前关切道:“少爷,您也不必太担心,小的今晚就给您在院外烧些符纸,避避邪。” 宋璟珩心里一团乱,声音不由得冷了下来:“不必麻烦。” 阿六猜不透他的心思,硬着头皮补充:“对了少爷,小的方才忘了说,周家的大小姐在二少奶奶床头照顾了整整两天,老爷很是感动,特意喊小的们将西院的宅子拾掇干净,留她常住下。” “周向晚留下来照顾?” 宋璟珩哼了一声,搞不懂她这么做的意图,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周家千金什么时候改行当宋府的家仆了?” 阿六抿了下唇,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变戏法般掏出食盒,端出一碗桂圆莲子羹和一盘南瓜饼,岔开话题道:“少爷您莫要生气,尝尝这莲子羹,消消火。” 宋璟珩没接,挠了挠头,怀疑自己方才语气有些重,吓到这个平时被苏秀云打压惯了的家仆。 他耐下性子,慢慢解释:“阿六我没有生气,我方才只是在思考一些琐事,你不必给我这些,自己留着吃吧。” 石屿被他关了半天,很是无聊,偷偷摸摸地从窗户翻了出来,狗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聊什么呢…这么香。” 宋璟珩神色一凝,望向房门,没有撬开的痕迹,只是拐角的窗户敞开着。 他心下了然,看来明日要找几个木板将窗户封起来了,不然下次父亲忽然到访,他再像这样跳出来,保不齐会吓父亲一跳,说不定会将他赶出去。 宋璟珩接过莲子羹,转手递给他:“回屋呆着去。” “我刚出来你就要把我赶回去?” 石屿委屈,借着他的手喝了口莲子羹,“宋璟珩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我在房间里快憋死了。” 阿六看得一愣一愣的,呆在府里这么年,他还从未过这样大胆的人。 不免瞪了眼石屿,打小报告道:“少爷,这人未免也太放肆了些吧,需要小的重新做一碗莲子羹给您吗?” “无事。” 宋璟珩平日身边的人都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只有石屿看上去像个活人,敢毫无顾忌地同自己说话。 他自然不会在意石屿的随心所欲,将装南瓜饼的盘子一同塞进他手里。 石屿不明就里,抓了个南瓜饼塞进嘴里,对着拿食盒阿六夸了句手艺不错,又挑了个卖相最好的递到宋璟珩嘴边:“你尝尝,这玩意一点都不甜,南瓜味特别浓,特别香。” 宋璟珩没法,咬了口南瓜饼,扭头打发走阿六:“天色不早了,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 半月后苏秀云的病情并无好转,宋明德请了当地最有名的老神棍来府上跳大神。 石屿偷摸溜去主院,看这场荒诞的表演。 宋璟珩找到他的时候,石屿已经给自己找了个最佳观赏台,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神棍敲锣打鼓。 他没法当着一群人的面强行把他拉回去,只好认命地站在他身旁,防止他对着不认识的人口出狂言,惹来父亲的注意。 晦涩的神歌息止,月亮隐入云层,表演逐渐到了尾声,老神棍脱下骇人的面具下场休息,换徒弟上台挥动长鞭为仪式收尾。 他路过石屿身边,腰间系着的铃铛蓦然晃动,明明没有风,铃铛声音越发响亮,差点盖住台上有节奏的鞭声。 老神棍念了句咒语,铃铛登时停止响动,目光锁定在石屿身上。 他重新戴上面具,仔细打量石屿一番:“我看你眼白过多,眼珠向上吊,是明显的下三白眼。” 他声音越说越轻,听上去像是在施法,“还有你这高鼻梁,薄嘴唇,连在一起便是典型的克夫长相。” 老神棍调转视线,意味深长地对宋璟珩道:“小伙子,你可要三思啊。” “什么克夫不克夫的?” 石屿心想你说我克爹还能相信点,居然说我克夫,这什么破眼神,他撩起袖子,指着自己脸道:“大哥看清楚了,我是男的。” 老神棍抿嘴不答,敲着手里的牛皮鼓,走远了。 石屿对着他背影骂了句封建迷信,转身搭上宋璟珩的肩,不满道:“你觉得我克你嘛?” 宋璟珩本就不信这些牛鬼蛇神,只觉得他这反应十分好笑,摇了摇头,顺着他的手一路往上看,石屿腮帮像小松鼠一样鼓鼓的,也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他忍不住想逗他玩,故作深沉开口:“我暂时看不出来。” 石屿心头一颤,靠,这小子不会真信那老神棍的话吧,要是真把自己赶走可就麻烦了。 外面贫民窟他也是见识过的,剪下来的长辫子挂在码头前,油腻腻的,风一吹,简直就是旧社会的一面宣传旗帜。 不能在这坐以待毙,石屿j人属性大爆发,当即想到对策,跑去老神棍休息的棚子里,掏了掏口袋,没找到多少钱,他不得不把兜里的瓜子全部翻出来。 “大哥,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成不?” 老神棍瞥了他一眼,“何事?” 第43章 “那什么,”石屿把瓜子递到他面前,悄悄道:“我请你吃瓜子,你在宋璟珩面前说点我的好话成不?” “胡闹。” 老神棍白了他一眼,转身去找宋明德结账了。 -------------------- 感谢支持,下周见 第二十二章 此日青山似故人 兴许是玄学作祟,请人跳完大神后,苏秀云说胡话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可性格却大变模样,平日张扬到极点的人,如今缩在角落做一个背景板。 再后来她对下人不再跋扈,也不让他们靠近,时常呆坐在院中,看细雨无声地落下。 太太客厅里的麻将桌不再围满人,苏秀云的衣着也从明艳的大红旗袍,换到暗紫色的直筒褂。 宋明德自然是不喜欢她这副打扮,一连数日不归家,泡在杏花楼和酒/女嬉戏。 石屿蹲在墙角,听院外的下人的嚼舌根,忍不住担心这老头可别马上风死。 墙外的碎碎念渐渐远去。 石屿听完所有瓜,揉着发麻的小腿站起身,抬头时,正好撞见屋里的宋璟珩伏案写字。 他远远坐在那,昏黄的油灯映得他侧影轮廓愈发分明。 石屿迟疑了一下,忍不住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宋明德亲生儿子,毕竟看过的民国电视剧里还没拍过顽劣好色的爹,和老实本分的儿子。 而且这两人看上去长得也不怎么像,石屿眯起眼眸,心底升起一个无比抓马的猜想,难不成宋璟珩真的不是他儿子? 他顿时脑补出80集家庭伦理片,一拍掌心,惊动翻书的宋璟珩。 他放下课本,看了他一眼,走过去问:“你在这对着玉兰花笑什么?” 石屿一副看破天机的模样回过头,否认三连:“有吗?我什么时候笑了,你看错了。” 这段时间相处起来,两人变得愈发熟悉,石屿平日很爱说些挑/拨的话逗他玩,宋璟珩有样学样,毫不示弱地挤兑:“你方才该不会在做什么青天白日大美梦吧?” “美梦算不上。” 石屿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过我发现了一个和你有关的秘密。” 宋璟珩“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什么秘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秘密?” “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我会算命。” 石屿故弄玄虚地掐了下手指,“我现在差不多知道了你未来的五十年的发展,要不要给你剧透点?” 宋璟珩嘴角一抽,刚刚还在看宣传德先生赛先生的文章,眼前倏地冒出一个神棍,他当场感受到了反/帝反封/建的重要性,抬手敲了下他脑袋。 “我看你这是梦还没醒。” 石屿啧了一声,捂着额头,“你小子诚心挤对我是吧?” 宋璟珩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否认道:“我不是,我没有,你想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宋璟珩像是被石屿打开了任督二脉,在他面前什么冷静自持都抛到脑后去了,活脱脱一副高中生欠扁的姿态。 “哟,还学我说话是吧。” 石屿象征性地踹了他一脚,根本没有使多少力气,宋璟珩捂着膝盖,像和尚念经似的在他旁边说教。 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还真没发现他话这么多,石屿撇了撇嘴,听得有些烦了,借着他回屋喝水的间隙,跳上围墙,翻了下去。 他翻老式围墙没有之前翻学校围墙熟练,落地时掌心蹭破了点皮,也不嫌疼,吹了吹上面的灰,拐进一条小路。 不到半刻钟,他停在后门口的老樟树下,吸了吸鼻子,空气格外湿润,带着浓浓的草木香。 不得不承认宋家是真的有钱,就他家后院里栽的这几棵树,看上去比校门口的那一排百年老树还值钱。 石屿活动了下手腕,估摸宋璟珩一时找不到这,继续向前走了走。 茂密的树荫慢慢远去,路的尽头是一片景观湖,脚边堆满了白色鹅卵石。 石屿两眼放光,这类大小的石头正好适合打水漂,当即捡起一颗抛向远处。 大半晌过去,湖面泛着轻微的涟漪,石屿紧了紧拳头,眼底彻底失去了光,愤愤地盯着湖面,严重怀疑这里磁场不对,竟没有一个漂得远的。 眼不见为净,石屿长呼一口气,打算回去,转身的瞬间苏秀云出现在他面前。 她的脚步很轻,直筒褂像床单一样披在身上,石屿瞳孔骤然缩紧,差点以为自己碰到了长发阿飘。 苏秀云一言不发,石屿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别开视线,阳光照在湖面上,刺眼极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苏秀云看自己的眼神过分的温柔,带着无尽的爱意,就像是…妈妈在看儿子。 不是,她要是表现母爱是不是找错人了 “那个…”石屿挠了挠头,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想了想,用了21世纪万能称呼道:“阿姨,你找我有事吗?” “没别的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苏秀云眼泛泪花,朝他走来。 石屿呼吸一滞,心里不免嘀咕,看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这位长得像姐姐的阿姨,你不去找宋璟珩,跑来看我干嘛。 他慌忙躲闪,脚下一个没注意,趔趄地向后栽倒。 湖边没有护栏,就在他落水的那一瞬,宋璟珩及时赶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揽入怀。 第44章 “你这个动不动就翻墙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宋璟珩这两天都抓他习惯了,说话语气都在一个调上,反之石屿一下子撞进他怀里,思绪纷乱,不知该如何作答,低着头,装了半天死。 苏秀云一刻不停,在对面说着奇怪的话,宋璟珩懒得搭理,看都没看她一眼,石屿又在cosplay活化石,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 苏秀云独角戏唱久了,心里难免失落,转身离开了。 她这一走,石屿想着揭过这一茬,从宋璟珩怀里离开,笑嘻嘻道:“要不我们也回去吧?” 宋璟珩本没打算放过他,奈何远处走来一个人。 周向晚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你们原来在这呀。”她走到宋璟珩面前,“璟珩,宋太太方才邀请我留下来继续住几天。” 她环顾四周,笑意愈甚,“你瞧着春光大好,我们明日要不去河西赏花?” 石屿又恢复到平日里的状态,盯着她脸上的假笑,存心想逗她道:“哟,这次还能带上我不?” “这…”周向晚瞟了眼宋璟珩,见他没反应,有些为难地对石屿笑笑,“您这身份跟着我们,怕有些不妥。” “哦?”石屿唇角微微勾起,学着狗血电视剧里的台词:“我怎么了,我和宋璟珩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在一起?” “大庭广众之下,你…你怎能…” 石屿揽住宋璟珩的肩,“这就咱三个人,这算哪门子的大庭广众?” 周向晚被他噎得说不出来话,两颊气鼓鼓的。 “真是抱歉,周小姐,明日我与石先生有约,怕是不能与你一同前往河西赏花。” 宋璟珩微微颔首,他本来就不愿意与周向晚有太多接触,石屿的出现正好能帮他全部挡住。 顶着灿烂的太阳,他弯起唇角,睁眼说瞎话:“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祝你明日玩得开心。” 周向晚脸上的笑倏地消失,留在原地,盯着石屿离开的背影,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 往后的一周,宋璟珩始终寸步不离地看管着石屿。 终于等到宋璟珩去书馆还书的日子,石屿却被这阴雨连绵的天气折磨得患上了重感冒。 他无聊得要死,却也没法子,三步一个喷嚏的人去哪也不能玩得尽兴,吸了吸鼻子,他坐在院子里数着地上的花瓣。 不过,没多久院子里来了个花农,他稍稍来了点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和人家聊天。 石屿看他不停地在折白色纸花,走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花农对着桌上的箩筐抬了抬下巴,里面装满了纸花,“大少奶奶的祭日快到了,我得帮着大少爷打点些。” 他也是个自来熟,忍不住停下手里动作,和石屿叨叨:“大少爷也是可怜人,二少奶奶一进门,老爷就把大少奶奶用过的所有东西都给烧了。” “搞得大少爷现在想祭拜,都找不到画像磕头。” 他叹了口气,调转话锋:“不过我说啊,这个二少奶奶还真是有本事。你瞧,老爷逛了这么多年的花柳巷,不就娶了她一个人嘛。” 石屿心想这人看上去忠厚老实,没想到还是个隐藏懂哥,不由得问出前两日猜测:“为什么家大业大的宋家,宋明德只有一个儿子?” 按理说像他这种有钱的大家庭,不应该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子嗣成群,没事掐个架,分割财产啥的嘛。 “你这就不懂了吧。” 懂哥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道:“我听说老爷不举。” 石屿一愣,随即忍不住爆发出一声惊叹,大言不惭道:“woc,我果然会算命!” 懂哥翘起兰花指,朝他肩头一点,尖着嗓子道:“先生,你快小声点,别被旁人听见。” “我这个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石屿打了声喷嚏,望着门外,“这儿就咱俩,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诶,话可不能说太满,这儿的墙不隔声。” 懂哥说道兴头上,连宋璟珩都拿来开涮:“我之前路过前院,隔着墙听里面的家仆说大少爷不近女色。” “不过想来也是,这些年来你都不晓得有多少个年轻貌美的名门闺秀往他身上凑,全给他拒之门外。” 懂哥指了指门外,压下声音来:“你瞧那个周家小姐,在咱这住多少天了,不都还没能近咱少爷的身嘛。” 他画风转得过快,石屿好不容易跟上趟,眉梢微微上挑,“他不近女色,近什么?近男色吗?” 第二十三章 纸花 懂哥一听石屿这话蓦地红了脸,结巴道:“我,我可没说少爷他近男色,你,你这是在凭空捏造。” 石屿在心里啧了一声,不是就不是呗,怎么还娇羞起来了呢,他耸了耸肩:“你反应这么大干嘛。” “我,我哪有!” 懂哥这下连脖子都红透了,捂着脸,钻进花圃。 石屿盯着他的背影,眉心微蹙,或许在美院呆久了,竟也能察觉到懂哥对宋璟珩的感情有些不同寻常。 懂哥举起修叶子用的剪刀,在他面前晃了下。 “石先生,方才你说的那些就当我面说说就好了,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了,是会被割舌头的。” “啊?”来自21世纪的石屿一脸莫名其妙,不禁想起室友追隔壁哥们的那段日子,指着自己问:“我说错什么了吗?他们为什么要割我舌头?” 第45章 “谁要割你舌头?” 石屿闻声回头,宋璟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院子。 懂哥呼吸一滞,手里的剪刀没拿稳,差点戳到身旁的石屿。 宋璟珩人还没到跟前,话就先传过来了:“阿亮,剪刀这样拿危险,请你收起来。” 懂哥脸上一下子由红转青,赶忙低头认错:“少爷,对,对不起,小,小的不是故意的。” “害,我没事。”石屿摆了下手,“你别一见面就对人家板着张脸。” 他按住宋璟珩的肩,为了给懂哥制造机会,故意将他往前推了推,转身边走边道:“你们聊,我回屋睡觉了,拜拜。” 宋璟珩不清楚他又在闹哪出,又给他拽了回来。 “大白天的你睡什么觉?” 石屿睁着眼睛说瞎话:“睡午觉啊,你快松手,我要去睡觉了。” 宋璟珩不信他这么老实,扯着他的后领不放。 石屿心累地叹了口气,一面挣扎,一面对懂哥眨眨眼,示意他转移这家伙的注意力。 懂哥明显会错了意,猛地鞠躬,脸都快贴到膝盖上。 “少爷,小的将纸花叠好了,这边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他说完都不敢看宋璟珩,拎起脚边的工具,一溜烟跑远了。 门咔嚓一声合上,石屿感到一阵无语,舔了下唇,一不小心将心里话骂了出来:“靠,这小子也太tm不厚道了吧,枉我还诚心想帮他。” 宋璟珩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原本以为石屿社交范围只有自己,谁想到半天不见他就认识新人,甚至还扬言要帮他 他们认识这么多天,都没有听到他对自己这么说过,宋璟珩越想越气,倏地松开手,黑着脸回到书房。 石屿不知道哪又惹到这家伙了,还以为像平时里那般拌嘴互怼,上前搂住他的肩。 “喂,你又怎么气什么?” 居然还在问他气什么,宋璟珩剜了他一眼,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把自己关了进去。 - 天色渐晚,宋璟珩气消了便自己从房间里走出来,坐在院子里收拾纸花。 石屿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发现他比窗台上的吊兰还蔫,挠了挠头,估摸是这家伙现在消气了,开始想妈妈了。 他始终跟他保持半米距离,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收拾上坟用的蜡烛,不禁想起花农先前说过的话——宋璟珩他娘连个遗像都没有。 石屿画人像一直不错,想了想,或许这是个不错的破冰点,他背着手走过去,试探地问道:“那个宋璟珩,我听人说你妈妈,啊不是,你娘去世这么久还没有个遗像,要不要帮你画一张?” 他蹭了蹭鼻子,自卖自夸道:“实不相瞒,我画人像一直很厉害,绝对能画出你娘的七八分像。” 宋璟珩收拾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明显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拉着他手问:“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石屿唇角微弯,虽然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但只要把他哄好就行。 毕竟寄人篱下,宋璟珩随时有可能把自己赶走,他不敢想象自己被赶出去,上街乞讨的样子,只好狠狠地抱紧宋璟珩这棵大树,屁颠屁颠跑去拿了画材。 宋璟珩显然没注意他丰富的内心os,泡了一壶茶,坐在他身旁,像小和尚念经似的,反复念叨他娘的特征。 石屿画完人像,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靠在椅背里,长叹一口气,果然不管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这群甲方没一个好伺候的。 没等他休息一会,宋明德突然到访,打得他俩措手不及。 宋璟珩心里没底,担心宋明德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石屿赶走,眉梢微挑,朝石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躲到自己身后。 宋明德看都没往他们这边看,盯着院子里的纸花,道明了来意:“赵秀兰的祭日又快到了吧?” 宋璟珩一怔,这还是母亲死后,父亲第一次提及她的名字。 “是。”他偏过头,看向父亲,眼底有微光闪过,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宋明德冷笑两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地拐角茶水四溅。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能祭奠,你小子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 宋璟珩心凉了半截,一个人为何有如此的转变,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的那些老好人的样子全是装的吗 难道这个家真的没有一点亲情吗 宋璟珩紧咬着下唇,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拼命克制住上前质问宋明德冲动。 宋明德不以为意,眼光在屋子里滴溜溜的打转,瞥到拐角的人像画,猛然打了个激灵,像是碰见鬼般连连后退。 须臾,宋明德揉着太阳穴,缓过神来,说话语气缓了下来:“赶紧的,都给我把这些脏东西扔掉。” 宋明德别有深意地瞥了眼石屿,“小小年纪的,怎么尽爱收破烂。” 说罢,他转身就走。 石屿总觉得宋明德那句破烂说的是自己,对天翻了个白眼,他才不是什么破烂呢。 石屿没消气,想着再继续diss他两句,忽然意识到他儿子还在这,余光瞄了宋璟珩一眼,当场吓了一跳,用他们21世纪流行话来说,宋璟珩看上去真的快要碎掉了。 他眼圈通红,眼眶里却没有泪花,身体打颤,像是气到站不稳似的死死抓着桌沿,指节发白。 第46章 宋璟珩心底彻底凉透了,却又升起几分不甘,母亲生前和气的对待了身边的所有人,死后宋明德不让人提及她的名字,竟然连扫墓都不允许。 宋璟珩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火,盯着父亲离开的背影,越发觉得他有些反常。 父亲如果没做亏心事的话,为何再三清除母亲存在过的痕迹 理智占据了上风,宋璟珩搓了一把脸,对石屿嘱咐了一句把门锁好,跑出门外,跟在宋明德身后,一探究竟。 宋明德行步履匆匆,似乎急于去见某人,完全没察觉到身后多了一道影子。 他跑进主屋,往前厅看,胡桃色的八仙桌上架着一顶香炉,上面插了三炷香。 紧挨香炉坐的算命老先生忽然睁开左眼,里面的眼球早就掉了,只剩大片的眼白和红血丝。 屋里烧着炭,宋明德脱下身上的夹袄,恭恭敬敬道:“桂远大师,真是让您久等了。” 他左手摊在香炉前,掌心向上,“劳烦您帮忙看看日后我还有哪些劫,买哪些法器可破” 老先生颤颤巍巍握住宋明德手,顺着掌心的纹路摩挲了半晌,倏地瞪圆了眼睛,“老爷,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叹了一口气,无意间瞥向窗外,“大少奶奶的事终究不能瞒一辈子。” 宋璟珩躲在屋檐下,将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透过格窗往里看,这老先生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宋明德哈哈一笑,盯着他身后的白旗,眼睛微微眯起,“大师,您实话告诉我,有何办法能破这道劫” 老先生吹灭香炉里的檀香,炊烟袅袅,他一甩浮尘,指着房梁道:“老爷,做了亏心事,神仙下凡也救不了您。” 宋明德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露出一丝凶光,“老师傅的话说得不无道理。” 他起身走到门外,招呼随从:“刘志,送客。” 宋璟珩眼瞅着来人了,匆忙躲进树丛里,细细思考。 这些年来,他爹总在刻意回避他娘,试图抹除她存在的每一个角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算命老先生的话究竟有何用意? 宋璟珩抱住了脑袋,对父亲仅存的童年滤镜彻底消失,胸口闷闷的,心脏有种说不上来的刺痛。 之前一直不敢去细想的猜测,陡然出现在面前,他避无可避,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不能让母亲彻底在这个家里消失,更不能让父亲藏着秘密太久。 做了亏心事,总得付出代价。 - 几日后,宋璟珩一反常态,喊上石屿,陪自己一同装点祠堂。 他在供奉祖先的神台前摆上母亲的画像,放上进贡的水果,插上一排白色蜡烛,又在祠堂的院中铺了一层白布,中间用毛笔写了个大大的奠字。 石屿也只有在清宫剧里看到过这么大的排场,装饰完总觉得阴风阵阵,说不上的冷,他搓了搓手心,往太阳底下站了站。 宋璟珩独自一人为母亲上了好些年的坟,早就习惯了这白花花的一切,安安静静地坐在墙角,等着夜晚的到来。 晚上的阴气总比白日重,他吃透了宋明德怕鬼的性格,太阳一落山,便喊来下人将祠堂的一切转告给宋明德听。 还在杏花楼里寻欢作乐的宋明德听完,当场勃然大怒,他这个软弱无能的大儿子有一天也会造反,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在祠堂里给一个女人祭奠。 在他眼里甭管这女人是谁,就算王母娘娘来了也不能进去,毕竟祠堂匾额上只能出现男人,不是个带把的家伙进去了,这不侮辱了祖宗的眼睛吗 他火急火燎地往祠堂赶,也不愿让下人跟着,毕竟这么丢脸的事传出去,让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 我这边差不多七点了,一宿了没睡,光在改剧情了,晚安晚安朋友们,周三前会再更新一章. 第二十四章 叵测 宋明德飞快地杀回家,发现祠堂的牌匾上被一层白布蒙上,青砖台阶被一排纸花覆盖。 又气又怒,他一脚踹开大门,环视一圈,四下无人,宋明德彻底拉下脸来,指着铁门破口大骂:“宋璟珩你个小兔崽子,你他妈快给老子滚出来!” 宋璟珩一言不发,拉着石屿往后厅的梁柱后面躲了躲。 宋明德半晌等不到人,面子上过不去,一把扯掉牌匾上的白布,撞开门。 他伸长脖颈,四处探了探,没找到宋璟珩,怒气更甚,正要骂人,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祠堂唯一光亮处。 梨木雕刻的牌位前摆着一幅女人画像。 烛光摇曳,女人穿着藕荷色旗袍,眉眼弯弯,笑着与他对视。 宋明德瞳孔一颤,蓦地看花了眼。 画里的女人拔下发簪,刺破画纸,腾地一下钻了出来,阴风阵阵,吹灭蜡烛,四周漆黑一团,院中的奠字亮起火光,大火一下子蔓延整个院子。 宋明德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靠,鬼啊…鬼啊…!” 他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女人穷追不舍,像是刚从地府爬出来找他索/命似的。 石屿探出头望向院子,天色昏暗,看不清宋明德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夸张到极点的尖叫。 石屿撇了撇嘴,我画的人物有鼻子有眼的,哪点看上去像鬼? 他气不过,暗自腹诽,哼,这位大爷,你还真当自己是素描老师啊,敢在这质疑我的技术,有本事笔给你,我看你能画出什么天仙。 第47章 石屿从不内耗,当即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想找他掰扯几句,却被宋璟珩拉住。 宋璟珩一手抵在唇边,摇了摇头。 石屿不明就里,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误会了宋明德。 宋明德眼神空洞,双手环抱着蜡烛缩在角落里,嘴里重复着同样的话:“离我远点,鬼,鬼啊…” 他的头发被自己抓得乱七八糟,衣服也是沾满了蜡油,宋璟珩不为所动,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有这副样子般隐于梁柱的拐角,月光照不进的地方。 宋明德陡然甩开蜡烛,发疯般尖叫一声:“啊!你他妈的离我远点!”手在半空中胡乱扑腾。 石屿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连连后退,去鬼屋兼职的时候也没看到顾客吓成这样,顶多跑走,没想到民国的人能这么颠。 宋明德意识全无,从地上爬起来,拼命扯着院子里的白布,中间的奠字踩满了脚印。 宋璟珩脸色愈发阴沉,握紧了拳。 父亲为何如此惧怕母亲的死亡,当年那些烧衣服,埋首饰的行为,真的是苏秀云指示吗? 他向来有主见,怎会顺从苏秀云,而平日里未曾想过的疑点,突然填满了宋璟珩的整个思绪。 难道像算命老先生所说,父亲真的对母亲做过什么吗? 石屿实在看不下去,朝院中抬了抬下巴,“宋璟珩,你爹这是在跳大神吗?” 宋璟珩收回思绪,淡淡地回了句不是,打开了大门。 门外的灯笼亮着盈盈红光,宋明德在杏花楼待久了,再熟悉不过这道光亮。 他眸间一亮,像是发现救星似的急匆匆地跑出去,脚下一个趔趄,磕在门口台阶上,鼻血直冒。 剧烈的疼痛让宋明德清醒,原先纠缠在身边的虚影陡然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看清了祠堂正中摆着的女人画像,心有不甘,想回去找宋璟珩算账,奈何鼻血流个不止,他怕自己气血不足,一命归西,只好捂着大半张脸跑走了。 宋璟珩心里闷闷地,转身回到祠堂,哑声开口:“石屿,拜托你守好大门,别让旁人闯入。”“哦。”石屿看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也不好再问什么,双手插兜走到门口。 头顶的月亮像面照妖镜似的,照着人间百态。 石屿思绪万千,方才宋明德发疯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里。 他捏了捏眉心,如果有机会,他还真想问问宋璟珩:你爹到底多恨你妈,才能把她的祭拜现场闹得如此不堪,甚至比我爹当年还要绝情。 石屿轻声叹了一口气,偏过头,看着这满院狼藉,思绪调转,也不知道等下要从哪里开始收拾。 他晃了晃手里的半圆锁环,铜质虎头锁壳正对着自己,想起之前初中课本里说这个年代充满陋习。 石屿掰了下虎头的尖牙,忍不住地在心里吐槽,陋习算什么,这简直就是一个可以随便发疯的时代,不高兴上街喊两嗓子也不会人搭理,也没有人拍照发到网上,简直和想发疯的又怕被发现的i人完美适配。 另一头的宋璟珩脚步不停,抱着画和贡品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位置,摆好贡品,插上香。 烟雾袅袅,模糊了画像上的女人。 扑通一声,宋璟珩跪到地上,对着画像磕了三个响头。 月光照在他身上,石屿远远看着,心里难免有些触动,感觉像是在看一场苦情电影,不过这场电影没有悲伤的配乐,只有少年磕头时沉闷的声响。 - 次日一早,宋璟珩将皱巴巴的画纸放到桌上,对石屿欠了欠身,“抱歉,昨晚没保住供台,让你的画也跟着遭殃。” 昨日天黑看不出来,今早太阳光一照,纸面露出一道道折痕,宋璟珩试图抚平那些折痕,却无济于事。 石屿一愣,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儿子替老子道歉,连忙扶宋璟珩站起来,“害,没事,我觉得上一张颜色搭配有些乱,现在正好逮着机会能给你重新画一张了。” “多谢。”宋璟珩新买的画材递到他面前,挠了挠发顶,小声夸了句:“其实我觉得你画得挺好的。” 石屿一摆手,之前在画室被老师夸惯了,一脸无所谓地接过画材,调侃了句:“哎哟,你还真是有备而来啊,连勾线笔都给我弄来两根。” 宋璟珩不知道要说什么,低下了头,耳尖透着淡淡的粉红。 石屿轻声笑了笑,还真是久违的害羞面孔,明明在夸我,你在这脸红什么。 他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打开颜料,风一吹,头顶的玉兰花瓣落在画纸上,石屿抬起头。 “宋璟珩,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呗。” 他挥了挥手中的花瓣,“你看这院子里的花全都开了,等会儿能不能带我上街买鲜花饼吃啊。” “好。”宋璟珩点了点头,反正父亲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没必要隐藏什么了。 石屿完全按照艺考色彩三小时的要求,迅速画完,收拾收拾笔筒,跟在宋璟珩身后走出院子。 旧时的园林,树木繁茂,瓦片上堆满了枯黄的叶子,明明还没入夏,仿佛已经看见了老城的秋。 石屿的视线始终屋檐上,宋璟珩往他身旁靠了靠,“看什么呢?” “你有没有爬到屋顶上去看过落叶?” 石屿朝房顶一指,思维还是一如既往的跳脱,鲜活的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 第48章 宋璟珩也想和他一样鲜活,离这个生锈发霉的时代远一点,“我们现在要去看看吗?” 石屿意外地笑了起来:“看不出来啊,原来你也会爬墙。” 宋璟珩摇了摇头,“不会,你教教我?” “emm…你让我考虑一下。” 石屿上下打量了宋璟珩一眼,觉得他手脚还算灵活,不过,他自己从来没有教过别人爬墙,心想,要是让这小子摔下来可怎么办。 这个年代的医疗本就落后,要是一不小心摔了个头破血流,医院又不会治,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石屿拍着宋璟珩的肩,语重心长道:“璟珩啊,不是哥不带你上去,是这上去了,你没经验,我怕你摔下来,那可就不好了。” 宋璟珩一怔,定定地望着石屿,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真的已经很久没被人关心过了,石先生真是…太善良了。 石屿浑然不觉,心里想着吃鲜花饼,见宋璟珩半天不动,撩起袖子推着他向前。 从宋府出来,宋璟珩打了辆黄包车,不多时,车子停在一处集市前,付了钱,他带着石屿走进集市。 傍晚的集市人不多,好多小贩收了摊,早早回家准备第二天卖的货了。 他们绕了一圈没找到鲜花饼,石屿一手扶着拱桥的石柱,满嘴跑火车道:“算了算了,不找了,我今天能吃个糖葫芦就算是祖上开光了。” “在这等我下。”宋璟珩撂下这句话,转身跑回集市。 石屿当场傻眼,没想到初中学过的课文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手动合上张成o形的嘴巴,低头扫了眼身上的长衫,算了,在这个年代二话不说就去买什么,也算是比较常见。 半刻钟不到,宋璟珩举着糖葫芦回来,刘海被风吹乱,露出来的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 石屿一时不知该不该接宋璟珩手里的糖葫芦,手指微微蜷缩在半空中。 他真的挺意外,宋璟珩居然真的会因为自己随便说出来的一句话,逆着人群,买回来一串糖葫芦。 宋璟珩将糖葫芦塞到他手中,脸上带着浅浅地笑,“快吃吧,看着就很甜。” 石屿罕见的卡壳,盯着手里裹满糖浆的山楂,还没吃,嗓子眼里就冒出一股甜,一种被人有意重视的甜。 “宋璟珩,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宋璟珩脸蓦地一红,他这问得也太直白了吧。 “我什么?”石屿忍不住地凑近,近距离地观察他的脸变得更红。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看见宋璟珩因为自己害羞,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宋璟珩咬着下唇,一把推开他,径直往前走,停在桥中间。 石屿按了按胸口,长呼一口气,止住不知从何而来的悸动,他跟在宋璟珩身后,走到栏杆前,望向两岸。 夕阳下水天一色,窄窄的拱桥倒映在水里,戴着斗笠的渔夫坐在船头,两岸是洗衣的农妇。 木质的棒槌有节奏地敲着衣服,连带着岸边钟楼准点敲钟声,一齐落进石屿耳朵。 民国十三年的钟声很慢,时间也是。 他回头望去,宋璟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眯着眼睛望向远处的寺庙,唇角微垂,心里像是藏着事。 石屿吃完最后一颗山楂,走过去问道:“在想什么呢?” “我……” -------------------- 等我final考完,一定多多更新! 第二十五章 睡莲 晚霞满天,远处山头一层被薄雾笼罩,佛塔若隐若现。 宋璟珩已然没了先前的羞涩,眼睫轻颤,他望向高高的佛塔,旧事翻涌,心里不免堵得慌。 依稀记得,幼时曾坐在父亲的肩上,与母亲一同前往那座山上起伏,偌大的神像前,摆满了祈祷平安的莲花。 宋璟珩收回思绪,长叹一口气,可惜母亲在庙前许下的愿望终究是没有实现。 “你到底怎么了” 石屿戳了戳他的手臂,“一会叹气一会走神的,该不会你家里出了什么事要破产了吧” “没有的事。”他背对着石屿,轻声开口:“我只是想回到小时候了。” 石屿不懂他在这伤心个什么劲,自动带入苦逼的21世纪童年,“小时候有什么好的,成天上课考试,没有一点自由。” 顿了下,想说有时候被人欺负还没本事还手,对面的宋璟珩垂下眼眸,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该不会在哭吧? 他怎么好端端地又哭了? 石屿想不明白,挠了挠头,“咱刚刚不还好好的嘛,怎么突然哭了?” 宋璟珩抬头,边抹眼角边道:“我没有,你看错了。” 石屿干笑两声,走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发红的眼眶,暗自吐槽,哥们你在这当我眼瞎呢? 宋璟珩别开脸,声音闷闷的:“我真的没哭,只是…想到我娘了。” “啊?”石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挑了挑眉,“你想她就回家呗,两步路的事。” 宋璟珩脸色沉了下来,回头和他对视道:“不是家里的那位。” 石屿一拍脑袋,这下尴尬了,竟忘了宋璟珩家的人物关系比大宅门演得还复杂。 他假装了咳嗽一声:“咳,抱歉啊,我真不是那意思。” 好在宋璟珩不计较的人,他摆了下手,说了声“没事”,继续趴在栏杆上,只露出眼睛。 第49章 暮色四合,夕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小船顺着河流漂向未知的远方,风轻轻从他们身边吹过,掀起长衫的一角。 石屿张了张唇,欲言又止,低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宋璟珩慢慢站直身子,顺着石屿的话回想起苏秀云第一次进宋府的日子。 那时母亲病入膏肓,被父亲安置在府里最偏僻一间小屋里,苏秀云仗着自己有人撑腰,傲气十足地路过母亲院子,斜着眼瞧窗户里的人。 宋璟珩当时正在为母亲熬中药,一抬头,正对上她那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往后的日子苏秀云愈加盛气凌人,不说对下人了,就连见到宋璟珩有时都会阴阳怪气,宋璟珩虽听着心里不痛快,奈何她是长辈,也只能含沙射影地回怼几句。 然而近日不知怎的,苏秀云摇身一变,突然换上了一副不争不抢,娴静温婉的皮囊。 他想不通,不自觉地嘀咕出声,石屿正愁周围太安静,想都没想,指着暗紫色的天空,随口道:“我觉得你后妈是被雷劈了。” “没有的事。” 宋璟珩摇了摇头,小时候亲眼见过被雷劈到的人,就在父母的厢房外,当时一个正在院子里冒雨搬挪花盆的下人,轰隆一声被雷劈死。 焦黑的尸体慢慢出现在脑海里,宋璟珩蹙眉望向天空,那年站在门口的父亲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害怕,嘲笑,惋惜还是别的? 曾经自以为幸福的家庭,难道全是父亲营造出的假象?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移出,宋璟珩头疼得厉害,揉了揉太阳穴。 晚间的凉风吹过,石屿冻得直打颤,明明之前他也没这么怕冷,不知怎么的,穿越之后完全耐不住寒。 他搓了搓手臂,“咱要不回去吧。” “好。”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真是应验了那句不想见的人总会出现在雨天。 宋明德正要出门,刚好碰上宋璟珩进门。 父子俩在大门口碰面,一时间空气凝重了几分。 宋明德原先是想秋后算账的,不过他昨夜缓过劲来,想了想,府上人多眼杂,怕突然惩罚宋璟珩会惹来非议,毕竟纵使他本事再大,也无法将佣人们的嘴一个个都封起来。 面子大过天,他心里虽然气不过,却也只能作罢。 宋明德板起一张老脸,瞥向石屿,虽说骂不得儿子,不过他身边的人可以拿来出气,“你这家伙怎么还在这?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滚,赶紧滚!” 他说着就要上前扯住石屿的领子,宋璟珩眸光一凝,心里本就对宋明德不满,又见此行为,当即挡在石屿面前。 “他是我的人,为何要走?” “哼。”宋明德也看出他在故意跟自己对着干,压低了声音:“你的人?宋璟珩,我警告你昨天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别在这给我蹬鼻子上脸,赶紧让这家伙从哪来扔哪去。” 宋璟珩没说话,绷直脊背,拉着石屿从他身边绕开。 宋明德眉毛凝成川字,用力瞪了一眼石屿,他的上眼皮堆在一起,厚厚地,却挡不住眼底汹涌的恶意。 石屿后背猛地蹿起一阵凉意,生怕胳膊拧不过大腿,走到半路,不免担心被赶走后只能睡大街,一手支着下巴,暗自琢磨日后的出路。 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他忍不住戳了戳身边的人。 “宋璟珩,你爹要是给你施压的话,你会不会打算要把我扔出去?” 宋璟珩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怎么会,我不是说你是我的人吗,当然会扔你出去。” 石屿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却也顾不到多想,问道:“那你不扔我出去,你怎么跟你爹交代啊?” 宋璟珩停下脚步,“我爹酒一喝多,就把你忘了,你别担心。” 他说得云淡风轻,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之前想留的人一个也没留住,这次一定要将石屿牢牢留在身边。 石屿心里依旧有些没底,双手交叠在胸前,静静思考。 宋璟珩有样学样,双手抱臂,歪头打量他,“你这是想走,还是不想走呢?” “那必然是不想的。”石屿两手一摊,也不知道他这什么眼力见,看不出来自己一心想抱他们家大腿嘛。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们身后的台阶上,宋璟珩轻声笑了一下,拉起石屿的手,走上自家的观景石桥。 下一秒,撑伞远眺的苏秀云出现在他们面前,也不知道她在黑暗里看什么,宋璟珩放缓了脚步,默默观察她。 苏秀云转过身,脑袋嗡的一声响,手里的纸伞应声落地。 终于又见到活蹦乱跳的石屿了,就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她眨了眨眼,努力把泪水憋回肚子里,声音却哽咽住了,“石屿,你…” 石屿被她这架势吓一跳,这怎么比上次碰面时还癫,唰的一下躲到宋璟珩身后。 宋璟珩拍了下他的手背,微微颔首道:“二妈,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苏秀云一愣,没等她反应过来,宋璟珩拉着石屿从她身边匆匆跑过。 她伸出手,本能地想抓住石屿的衣角,却被他闪身避开。 苏秀云的眼泪顿时收住,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心中郁结不减,脑袋里不属于自己的那份记忆又跳了出来。 第50章 她死死地掐住虎口,试图恢复清醒,却无济于事。 不知为何,这些天来每当她情绪大起大落,总能见着这句身体原先的记忆。 荒淫奢华的卧房,床单乱糟糟地,一个宋璟珩长得七八分像的女人急匆匆地闯进来。 她看上去很生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忽然删了“自己”一巴掌,躲在窗帘后的男人,慌忙穿好衣服。 笑嘻嘻地跑过来赔罪。 苏秀云使劲拍着脑袋,总算缓过神来。 赵孟才大师也真是,怎么没告诉她穿越的后遗症会这么严重,这都看到了些什么玩意,真是脏了自己眼。 同一时刻,周向晚撑伞跑过来,脸上带着笑,麻花辫在身后一晃一晃的,很是惊喜。 她凑近了一看,发现桥上只有苏秀云,笑容顿时淡了下去,但她仍然保持了体面,将伞递到苏秀云面前,小声问:“伯母,璟珩哥这是走了吗?” 她故作遗憾地垂下眼眸,将碎发别到耳后,活像个青春电影里没等到心上人的少女。 “嗯。”苏秀云挑起眼皮,把视线转到她身上,“下次打扮得快一点说不一定能碰上。” 她点到为止,捡起自己的伞,从周向晚身边擦肩而过,一股淡淡的莲花香气萦绕在鼻尖。 苏秀云呼吸一滞,抓住石桥的围栏,指尖用力到发白。 暮春哪来的荷花。 她眯起眼,脑海里再次出现和宋璟珩长得很像的女人,病恹恹坐在院子喂金鱼。 头顶下着雨,她没有打伞,视线始终盯着水缸里的荷叶,指尖轻轻触上叶片,忽地喷出一大口血,染红了整口水缸。 苏秀云猛地一掐大腿,腿间的疼痛让她瞬间回过神,手按住心脏的位置,重重地呼气。 这次看到的视角让人很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只是有好几处都只能看见女人的背影,总觉得是这具身体的原先主人躲在暗处偷偷窥探。 周向晚握着伞的手一抖,犹豫地向前问道:“伯,伯母,您还好吗?” 苏秀云没回话,好半晌才放缓呼吸,盯着她衣服,不由得问:“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周向晚不知她有何意,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伯母你忘啦,这是小时候您送我的睡莲香膏,前些日子收拾衣服的找出来,打开闻了下,没想到这香味能保存这么久。” 苏秀云眉梢微扬,对上笑意盈盈的脸。 “我送的?” -------------------- 周二会再更新一章,感谢各位支持,鞠躬. 第二十六章 乌鸦 周向晚点了点头,她一心想在苏秀云面前找存在感,挑起细长的眉毛,热络地跟在后面道:“不止这香膏,您原先送东西的那些我都有好好保存着。” 苏秀云轻声嗯了下,自然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哄自己开心不过是想让自己帮她和宋璟珩牵线搭桥罢了。 可眼下苏秀云着实顾不上这两人。 石屿无法回到未来,她心里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未来,等赵孟才大师从陈旧的古籍里找到出路的那一天。 苏秀云轻声叹了一口气,有风吹过,草叶纷飞,雨丝斜斜地打在身上,有些冷,她拢了拢肩上的披肩,正欲离开。 周向晚眸光一凝,急忙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伯母…”她咬了下唇,扭捏地开口:“我…” 苏秀云心里想着事,直接打断道:“我今儿有些累了,有事以后再说吧。” 她径直向前,与周向晚擦肩而过,手里的伞偏了偏,雨珠聚成一条线沿着伞沿落下,打湿了肩头。 苏秀云浑然不觉,一个劲地朝前走,穿过一片草地,路过石屿住的院子,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些苦涩。 她紧了紧手里的伞,走到围墙前,透过镂花隔窗,能看见屋里亮着灯,灯下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一高一矮,相对而立。 说来也奇怪,宋家那小子近日总将石屿带在身边,害得自己去找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屋里的人影再次动了起来,一前一后走进同一间卧室,苏秀云不由得皱起眉,整个身子都趴在窗户上朝屋里看。 可惜卧房的距离太远,费了半天劲也瞧不见任何影子,苏秀云的脸色当场黑了下来。 毕竟她花费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人,现在却因为宋璟珩挡在中间,让他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过。 她眯起眼,盯着屋里亮着光的方向,眼底的暗沉愈发明显,得想个办法将石屿从他手里夺回来才行。 苏秀云暗自思忖片刻,按住兜里的怀表,闭上了眼睛,默默数了十二下,耳边的雨声渐远,身形虚晃,下一秒她就像是机器人断电了似的,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她身上,苏秀云面如白纸,呼吸虚弱,灵魂穿越一百年与灵谷寺的赵孟才大师对话。 - 每次苏秀云晕倒,宋家的下人就会忙得一刻不能停。 好不容易等到清晨换班,昨日守夜的两个下人带着熬夜加班又不给薪饷的怨气,走到宋璟珩院外的一棵大树下,稍稍休息了片刻,瞅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开始嚼舌根。 他们笃定这些有钱人不会一大清早就起床,便什么话都往外说。 然而不凑巧,宋璟珩昨晚刚好失眠,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便早早爬起来煮安神茶。 第51章 他坐在院子里,挑拣着茶叶里的碎渣,时不时能听到门外的攀谈声,熟悉的人名一个不落地钻进耳朵,具体说了什么他听得却不太清。 宋璟珩大抵是年轻,忍不住地想凑上前听八卦,手里的茶壶一放,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趴着门框听外面的动静。 “王二,你说咱的二少奶奶是不是被大少爷诅咒了?” 名为王二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招了招手,示意身旁的人凑近了些才道:“我还听说啊,大少爷前两日在祠堂里做法,吓的老爷到现在还在杏花楼养伤,到现在也没回来。” 男人不禁打了个冷颤,搓了搓小臂道:“瞧你这话说得,咋这么邪乎呢。” 王二啧了一声,朝他挤挤眼,一手掩住嘴,声音却不变,“我瞧你小子还是太年轻,像这种事,咱可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男人喉间一哽,当场被王二这架势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盯着宋璟珩家的院墙,心里没底,越发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轻声问:“要真有你说得这么灵,那咱在这说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话音未落,宋璟珩身后响起一阵动静。 石屿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走到他身边,伸了个懒腰问道:“在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嘘。”宋璟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 不大不小的人声刚好在此刻响起,石屿心下了然,乖乖地做了个给嘴巴装上拉链的动作,趴在门边,学宋璟珩的那样侧身听外面的动静。 还没听几句,石屿脸色一变。 “不过王兄啊,我有一疑,大少爷堂堂新时代青年,又在书馆读了这么多年书,之前他还老说咱们信的这些东西是封建迷信。” 男人停顿半秒,朝探出墙外的玉兰花树抬了抬下巴,“按理说他这个新青年,咋可能会对老爷和二少奶奶做出这些事来?” “害,瞧你这记性,”王二抬手一敲男人的脑门儿,“你忘啦,大少爷身边不是还跟着一个人嘛,保不齐就是那人教少爷这么做的。” 说话间,远处飞来一只乌鸦在他们上空盘旋。 这只乌鸦个头很小,眼睛却很奇特,好似监视器一般闪着莹莹蓝光,它听闻地上的动静,停在玉兰花树的枝头上,哇哇叫了两声,转眼飞走了。 一墙之隔的王二说到尽兴处,出了一身汗,他索性脱掉身上的马褂,涨红了脸,像喝了二两酒似的道:“要我说啊,这次二少奶奶晕倒,保不齐是那小子在从中作梗,不然咱府上这么大,二少奶奶怎的非在大少爷院子门口晕倒。” 石屿越想越气,一把撸起袖子,想开门出去跟那两家伙掰扯掰扯,却被宋璟珩拦住。 他眉心一跳,不明白宋璟珩这是什么意思,指着大门扬声道:“你听听这些家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宋璟珩缓缓站起身,回了他一句:“别太放在心上。”转身走到桌前,重新挑拣他的茶叶。 门外说闲话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吵个不停,宋璟珩全当听不见,站在炉子前等水烧开,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沏茶。 石屿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桌面,沉声道:“他们都把你挤对成老谋深算的法师了,你还有心思在这泡茶?” “没办法。” 水汽氤氲,模糊了宋璟珩脸上的表情,他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般的笑,“这些人出了名的嘴碎,我爹又碍着面子不去管他们,我能有什么办法?” 石屿闻言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又想到有些不妥,转手比了个大拇指,“呵呵,你心态可真够好的。” 宋璟珩沏茶的动作一顿,不愿向石屿挑明眼下的局势,淡淡地开口:“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罢了。” 他在心底盘算着,此刻任由碎嘴子的下人们说去,等日后或许还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些关于苏秀云的秘密。 只是石屿自然不知道他心底怎么想,外面的下人还在那喋喋不休,把宋家从里到外编排得离谱至极,像极了cctv8套播放的年代电视剧。 他撇了撇嘴,不由替宋璟珩感到有些憋得慌,一撩长衫,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腿止不住地抖,像是脚下有个无形的缝纫机似的。 石屿现在明显把宋璟珩当成了兄弟,眼下兄弟被外面的人嚼舌根,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只是宋璟珩这家伙竟然不让自己出头,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石屿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他这个人从小到大,最烦别人在身后说自己坏话。 小时候见过太多次,母亲在亲戚面前被戳脊梁骨。 只不过他当时年纪太小,不知道这群人表面笑嘻嘻地,其实背后说母亲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后来他长大了,父亲去世了,那群人逐渐开始变本加厉起来,有时甚至竟当面嘲笑他们母子。 当时正处于青春期的石屿气不过,总会当场回怼过去,久而久之,他也就养成了有仇就报的习惯。 宋璟珩不知他这段过往,隔着不断上升的水雾偷瞄他,石屿始终阴沉着一张脸,宋锦恒擦了擦背面,给他递了杯自己刚沏好的茶。 “谢谢你。” “谢我什么?”石屿没有接,双手抱臂,别扭地别开脸。 “谢谢你为我出头。” 石屿没把门口那两个人怼得找不到家,心里憋着一团火,忍不住阴阳怪气:“诶打住,我可没帮到你,你要真想谢,就把这个出头面前加个will,将来时你懂吧。” 第52章 “什么是将来时?”他不懂英文,偏过头,眼睛直直地和石屿对视。 破晓的晨光刚好在此刻落进宋璟珩的眼底,好看得让人有一瞬的愣神。 石屿不易察觉地咽了下口水,盯着他的脸,心头的火气一下子消了下来,这家伙乍一看,怎么长得这么像自己之前喜欢的一个游戏角色。 宋璟珩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见他半天不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他下一句语出惊人的会说些什么。 暗自思忖的片刻,他抿了抿唇,终于问了出来:“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石屿听见他的声音,随即缓过神来,暗骂自己一句,靠,我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穿越回去的人,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轻咳一声,一时想不到怎么掩饰过去,直接说道:“实不相瞒,宋璟珩我第一天见你的时候,就感觉你长得好像一个ai建模脸。” “ai?”宋璟珩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不免学着他的发音又念叨了一遍,“什么是ai?” “emmm…”石屿思考半秒,一想到解释起来需要更多的现代词,宋璟珩肯定听不懂,索性一摆手,糊弄过去,“再过一百年你就知道了。” 宋璟珩皱了皱眉,不满意石屿的回答,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正要开口,门外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 写完啦,晚安晚安朋友们,我明天中午要爬起来考试了呜呜,希望这次能过。 第二十七章 旧日琴弦 远处再次传来一阵叫嚷声,门外的下人赶忙闭上嘴巴,往大路上一瞅,发现竟然是老爷被一群人搀扶着回到了府上。 他俩相互对视了一眼,一齐跑过去,点头哈腰地跟在人群中,一点儿也看不出他俩在一边摸鱼半天了。 宋璟珩听闻动静,习惯性地将石屿塞回屋里,走上前,悄悄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望向门外。 许久未见,不知宋明德为何喝了这么多酒。 宋璟珩微微皱了一下眉,总觉得隔着一道门都能闻到他身上冲天的酒气。 石屿和屋里的台灯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搞不清楚宋璟珩为什么又要把他藏起来。 转头望向窗外,宋璟珩背对着他,紧紧贴合着大门,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可恶,这小子该不会是关人关上瘾了吧。 说罢,石屿推开门,又回到宋璟珩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咳,不是我说啊,你爹不是已经发现我了吗?干嘛还把我关进屋里。” 他声音不大,宋璟珩却吓得猛地打了个激灵,偏过头,食指抵在唇间,示意他先别说话。 宋明德醉得不轻,摇摇晃晃地连路都走不稳,嘴上却还在念叨着昨夜听的戏文。 他那破锣嗓子咿咿呀呀的,唱出来的戏文格外刺耳,好端端的一首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竟被他唱出一种贾宝玉听完当即就要出家的感觉。 石屿别开脸,紧紧咬住下唇,生怕当着宋璟珩的面笑出声,再怎么说门外那人也是宋璟珩他爹,当着人儿子的面笑话他老子,这事儿石屿做不出来。 门外的酷似佛经的歌声不断,石屿战术性地咳嗽一声,偏头看向宋璟珩,只见他眉头紧皱,听着那戏文,旧事在心底不断翻涌。 母亲病逝前在床头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宋璟珩不自觉地握住门把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宋明德唱到尽兴处一把甩开下人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大树下,干笑两声,眼睛不再聚光,脚下无力,砰的一声摔进花丛里,出尽洋相。 石屿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 他盯着角落里的砖头,心里沉甸甸的,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父亲醉酒后都会打孩子。 宋璟珩一时没注意到他的惆怅,透过门缝,他再一次看向父亲,下人们匆匆跑上前,有条不紊地扶起他。 其中一个下人正背对着宋璟珩,他身上穿着件黑色马褂,后背还绣着一朵极似梅花的图案。 五片花瓣落进眼底,宋璟珩陡然变了脸色,那花纹的图案过分的熟悉,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 或许那个人知道一些关于母亲突发痨病的原因。 - 暮色四合,沿河十里,两岸长明。 石屿抱着一袋麻花,一路啃到杏花楼,他总觉得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宋璟珩竟然主动带他出门逛集市。 远处的石板桥上熙熙攘攘,小贩背着箩筐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近处的河岸边人声鼎沸,大红灯笼挂得四处都是,周围男人的叫嚷声与女人的笑声混在一起,石屿不认识杏花楼前的招牌,只觉得好不热闹。 他又啃了一口酥脆的麻花卷儿,这不用花自己的钱买东西的感觉真爽,也不管宋璟珩拉着他走半天要做什么,净顾着自己一个人吃,生怕这麻花冷了就不好吃了。 不多时,面前忽然走来一个身着绛紫色丝绒旗袍的女人,她脸上带着夸张的笑,上下打量着他和宋璟珩,““少爷们今儿来找谁玩呀?” 石屿忍不住皱了皱鼻,那女人身上的花粉味比商场里洒的那些香水味儿还要难闻,往后退了两步,扯住宋璟珩的衣袖,示意他低头。 石屿朝对面抬了抬下巴,又指了指自己,“你小子…这是打算带我逛窑/子?” “咳,没有的事。” 第53章 宋璟珩尴尬地揉了下后颈,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只是来找人,你别多想。” 石屿不明所以,眼瞅着宋璟珩走上前,将一沓红包递到女人手里,“请问东院的杨瞎子今晚可还有空。” 女人面色一僵,愣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宋璟珩抬手指了指她怀里的红包,眉梢微挑。 女人倏地缓过神来,一摸那红包的厚度,面上顿时又挂上笑,她一抬手,招呼着他俩走进杏花楼的东院。 跨过门槛的瞬间,不易察觉地瞥了宋璟珩一眼,默默地将他的面貌记在心里。 石屿跟在他们身后走进东院,破破旧旧的桌椅板凳随意地摆在院中,照明的红灯笼也比前厅少了几盏,脂粉香味却丝毫未减,空气中竟还飘散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鱼腥味儿。 风一吹全灌进了鼻腔,石屿实在受不了,猛吸了一口麻花袋子里的香味儿,拉住宋璟珩道:“你找的人究竟在哪儿啊?咱还要多久才能走啊?” “你再忍忍。”宋璟珩也看出了他不待见这儿的味道,从兜里掏出了另一袋麻花递给他。 “我找的这个杨瞎子与我母亲很熟,民国九年的时候,他还来过宋府为我外公祝过寿,记得当时他不怎么待见我父亲,在宴会上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今儿过来我就想找他问问清楚。” 石屿放下手里的麻花,含糊地嗯嗯两声。 他根本听不懂宋璟珩在说什么,一个瞎子怎么会不待见宋家的家主,况且都过去了那么久了,宋璟珩早不找晚不找,为什么非要偏偏现在去找他。 石屿努力动了动腮帮子,懒得继续问下去,说不定明天就能抱着新鲜热乎的麻花穿越回去了,他干嘛非要把他们家堪比宫斗剧般的往事打听清楚。 走进一间昏暗的地下室,前排的女人殷勤地为他们推开最里间的一扇门:“二位爷,小女子就在门口候着您,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开门吩咐。” 宋璟珩微微颔首,拉着石屿走进屋,关上门。 四下静悄悄的,光线昏暗得几乎看不清楚,唯一的光源是桃木桌前那根烧到一半的蜡烛。 石屿眯起眼睛,打量周围,半晌过去连个黑影都没看到,一旁的宋璟珩也皱起了眉头。 石屿收起手里的麻花,感觉在这种地方连食欲都消失了,他率先开口问:“请问有人吗?” 他话一出口,墙角忽然出现一道黑影。 杨瞎子颤颤巍巍地走到他们面前,拿拐杖指了指石屿脚下,“小伙子,你踩到我的抹布了。” “我去,您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石屿脚下一个趔趄,吓得把怀里的麻花扔出去半米远。 他扶着桌子险险站稳身子,抬头打量着对方,杨瞎子黑色的镜片里明显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石屿眉头微微蹙起:“大爷你不是看不见吗,又怎么发现我踩到你抹布的?” “旁人都喊我瞎子。” 杨瞎子哼了一声,一摘墨镜,露出自己的三角眼,“其实我眼睛好着呢。” “what?”他多嘴插了一句:“那您戴墨镜做什么?” 杨瞎子摇了摇头,不愿搭理他。 石屿撇了撇嘴,在心中暗想,难不成戴这种眼镜是为了耍帅? 不过,不对啊,这大爷绝对没受到八十年代画报上的港星影响,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戴个墨镜就能cosplay成周润发,黎明这类的帅哥。 杨瞎子从床头搬出二胡,拨了两下琴弦,慢悠悠地道:“干我们这行的,都得配一副这样的眼镜。” 石屿意外地挑了挑眉梢,丝毫没注意自己已经两次打断了宋璟珩开口的机会。 “这是你们的传统吗?”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眼镜的形状。 “不,我只是看我师父之前也带了一副罢了。” 杨瞎子今天的话出奇的多,居然已经到了有问必答的地步,宋璟珩一手摩挲着下巴,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啊?”石屿愣了一下,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盯着桌上的蜡烛,止住上扬的唇角,今儿总算是破案了,之前在地铁站门口见到的卖艺老儿原来真不是瞎。 “小伙子,你莫不是在取笑我?” 杨瞎子一敲桌面,斜眼瞪着他,石屿当即抿住唇,连连摇头。 宋璟珩轻咳一声,正要开口打圆场,不料石屿再一次开口:“您不懂,我这是兔牙。” 他随即露出标准的八尺笑,宋璟珩侧过身,刚好和他对上视线,石屿的笑很有感染力,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嘴唇高高翘起,格外的灵动。 宋璟珩紧绷的神情蓦然放松了,他不自觉地将视线停留在他含笑的眼底。 “大爷真是对不住啊,小时候整牙没整好,这一见人啊,大门牙就收不住地往外冒。” 石屿说得有板有眼,杨瞎子盯着他的兔牙,也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理,一摆手就当这事儿翻篇了。 杨瞎子再次向前走了两步,二胡不偏不倚暴露在烛光下。 宋璟珩眸光一凝,径直走向前,盯着杨瞎子手里的那把琴。 如果自己没看错,那把琴底正好刻着母亲的名字,他张了张唇,下意识地想要问他为什么要将母亲的名字刻在此处。 -------------------- 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二十八章 镜花水月 第54章 兴许是年岁久远,杨瞎子始终没有认出他来。 察觉到宋璟珩的视线后,杨瞎子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二胡,又抬头看向他。 “小伙子,你一直盯着老朽的琴看作甚?莫不是想来拜师?” 宋璟珩一怔,明明记忆里的这个人,并不像现在这般好说话。 杨瞎子凑上前,观察一下他的手,很是满意:“小伙子,我看你五指修长,的确学琴的好苗子。” 宋璟珩不吭声,悄然把手缩到身后,盯着眼前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心绪纷乱。 当年那个在外公宴会上阴冷孤僻,口出狂言的杨瞎子,似乎已经被陈旧的时光带走,留下一个陌生的躯壳。 宋璟珩皱起眉头,露出疑惑之色。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杨瞎子,究竟是有意不与他相认,还是真的已经忘了他?宋璟珩一时间无从得知,向后退了两步,半个身子隐于黑暗中,暗自琢磨,如果真能拜杨瞎子为师学琴,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套他的话。 可是宋明德几乎把这里当成家,若自己哪天运气不好,上台表演时被他给撞见,那就麻烦了。 宋璟珩轻声叹了一口气,只好作罢。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石屿在一旁猛地打了一声喷嚏,鱼腥味刺激得他鼻尖红通通的,难受得不行。 石屿揉了揉鼻子,偏头看向宋璟珩,见他始终不说话,不免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不会拒绝别人。 石屿抿了抿唇,他可不想待在这儿闻一晚上的鱼腥味,先行开口,替宋璟珩解围道:“老师傅,实不相瞒啊,这小子最近跟我学花画画呢,一时半会的没空来您这儿拉琴。” 宋璟珩被他这话惊得一愣,脚步不由得向他旁边挪了挪,肩膀抵着肩膀。 石屿双手抱臂,不动声色地往墙角靠了靠,继续道:“况且您这收徒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是我先看上宋璟珩的,您要是再跟我抢他,这不没了道上规矩嘛?” 他为了帮宋璟珩早点脱身,也是拼了命地在脑海里疯狂搜刮之前看过的电视剧,想着剧里那些抢人的台词是怎么说的,一股脑儿全都照搬了过来。 杨瞎子在一旁听着,兴许是年纪大了,一时没跟上他的语速,气陡然沉寂了两秒,桌上的蜡烛亮得有些晃眼,宋璟珩偏过头,看着那个为自己据理力争的石屿,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被人维护。 石屿余光瞥了眼身侧,不懂宋璟珩这副崇拜的小眼神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别过脸去,感觉自己占了上风,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噼里啪啦地又说了一通,心想等穿越回去了,一定要为那些古早电视剧的台词平冤昭雪,这些台词简直就是二十世纪世纪通关宝典。 杨瞎子琢磨了半晌,总算是想明白过来,狐疑地盯着石屿,怎么也不信这个毛头小子是个手艺人。 他拄着拐杖走向前,嘴上虽没说些什么,但眼神里始终透露出一副“你小子可别在这儿骗我”的表情。 宋璟珩从小到大没怎么说过谎,不禁往后退了退,背抵着墙,盯着前方那道身影,唇角微扬,梨涡浅浅。 石屿从小学起就知道如何在老师面前开脱,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杨师傅,我看您这是不信我还是怎的,要不我现在给您露两手?” 杨瞎子白天被旦角脸上的浓墨油彩熏得头疼,登时变了脸色,“诶,别介,我这地小可不能留您在这儿大显身手,您还是去别处显摆吧。” “那成,那我就带着我徒弟走了啊。” 石屿有样学样地招呼了下宋璟珩,拉着他走到门口,不忘小声嘀咕句:“璟珩啊,下次这地方咱还少来,免得你被人惦记上。” 杨瞎子小声叹了口气,抱着手里的二胡跟着他们走到门口,恰在此时,屋里的蜡烛忽然熄灭了,二胡的琴杆上,蓦地亮出点点绿光,好似拿了隐形墨水笔在上面写了字。 宋璟珩不由得停下脚步,观察那把二胡,紫檀木的琴杆上写着一个名字,稍稍凑近了些看去,额角猛地一跳,僵在原地,那上面印着的分明母亲的名字。 “怎么了?”石屿和杨瞎子同一时刻望向他。 宋璟珩盯着杨瞎子,心里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淡淡道:“您手里的那把琴看上去不错。” “哪里不错,你是没瞧见它刚跟我时的样子。”杨瞎子摘下眼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东西啊,用着用着就老咯。” 宋璟珩盯着面前的人,眼底闪过一片惊愕,他也是来这之后,头一次见杨瞎子眼底泛起了浑浊,像是被人挖掉了眼球般,布满通红的血丝。 石屿全然没注意到这些,推着宋璟珩往前,拉开了吱嘎作响的木门,“诶呀,天色不早了,杨师傅再见,徒弟我们快走吧。” 一到门外,宋璟珩便恢复了往常神色,一言不发地跟在先前带路的女人身后,走出地下室。 离开了杏花楼,石屿长呼一口气,外面刚下过雨,空气湿润润的,岸边的小摊前支着一口大锅,锅里正冒着热气,风一吹,带来红油抄手的香。 他耐不住诱惑,拉着宋璟珩直往摊位前冲。 然而就在不远处,有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朝他们走来。 周向晚与苏秀云今夜一同出来逛集市,周向晚原本以为宋璟珩也回来,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只是临近出门时,才发现只有苏秀云一人。 第55章 她有些沮丧,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比苏秀云稍稍慢了两步走下青石台阶,抬起眼眸,远远地瞧见石屿牵着宋璟珩的手穿梭在人群中。 猛然间,周向晚喉间一哽,嗓子就像是被一根麻绳勒紧了似的,透不过来气儿。 “向晚,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苏秀云收起手里的钱包,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无,无事。”周向晚蓦然挡在苏秀云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慌乱。 明明和石屿牵手的是个男人,她却害怕被苏秀云看到宋璟珩身边有人陪,自己便不再被宋家需要,从而被撵回那个破败的老家。 苏秀云眉梢微微上挑,不明白周向晚这是怎么了。 从她身边绕开时,苏秀云暗暗留了个心眼,沿着长街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也瞧见了那两道人影,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石屿和宋璟珩并排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石屿歪着头看向宋璟珩,眼角眉梢都带着灿烂的笑。 苏秀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这副表情了,先是一怔,随即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光。 石屿与宋璟珩究竟在干什么?为何会笑得如此开心,石屿要是高兴到不想回去了该怎么办?日后她还能放心地把石屿关在家里吗? 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虑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苏秀云不敢往后细想下去,借着人群的遮挡,不时地撇向那个角落。 店小二端来两碗红油抄手,石屿对着碗吹着气,宋璟珩在一旁帮他剥着茶叶蛋,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 苏秀云心头的焦虑愈发严重,她担心再不带石屿回去,他就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然而上次见赵孟才大师时,他也表示无能为力,如今苏秀云只能等待,等一个能推动石屿穿越的契机。 虽说道理她都懂,只是坏的念想不断充斥着大脑神经,苏秀云生怕再这么等下去石屿真的会离开自己。 更何况她醒来后,几乎每晚几乎都在失眠,原先身体的记忆总在梦里冒出来,再这么待下去,她真怕自己哪一天会精神分裂,连石屿都会忘记。 “伯母,伯母你还好吗?”周向晚不知苏秀云为何突然冒了这么多汗,递上自己的手帕。 苏秀云吃力地抬起眼皮,盯着那绣着荷叶花纹的手帕边儿,鼻尖不知为何又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荷花香味,紧接着,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奔涌而来。 苏秀云咬紧牙关,只觉得太阳穴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像是被电到了般,陡然打了一个激灵。 她试图将这段记忆从脑海里面挤走,努力去回忆穿越前自己坐在石屿的病床前,苦苦等他醒来的画面。 只是鼻尖的荷花味儿越来越浓,苏秀云屏住呼吸,花香从皮肤传进神经,仍然熏得她头昏脑胀。 不多时,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恨意在心底蔓延,直至四肢百骸。 只不过这股恨意似乎并不属于自己,苏秀云佝偻着背,缓缓看向自己的胸口,难不成来自这具身体原先的灵魂? 她闭上眼睛,尽力去思考,可这一次记忆却像是被一块黑色的布所盖住,脑海里只剩下漆黑一片。 苏秀云的眉头越蹙越紧,眼前似有流星闪过,星光打破黑夜,一座西洋钟陡然出现。 正在吃抄手的石屿呼吸一滞,紧接着面前也出现了这座钟。 钟摆滴答嘀嗒,像被按下了加速键,时针飞速转动。 苏秀云试图抓住不断流逝的时间,可伸手的瞬间,所有的画面都像流沙般散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 晚安晚安,终于写完了。下周见朋友们。 第二十九章 梦里 不多时,苏秀云眼皮变得格外的沉重,脚步虚晃。 眼前闪过一段模糊的景象,她眨了眨眼,看不真切,心底却有个声音不断告诉她,一定要抓住那段景象。 苏秀云闭上了眼睛,鼎沸的街道一下子没了声音,脑海里平白生出一根引线,连接着另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再次睁开眼时,气温骤降,头顶飘起了雪。 腊月天里,一个穿墨色马褂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破败的院子里,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砍什么重物。 刀落在菜板上的咚咚声响好似医院里的除颤仪,一下一下使她的胸腔不断地震荡。 苏秀云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缓了缓,默默地走向前。 她深知这是来自别人的回忆,却依旧踮着脚尖走到靠窗的位置,望向男人,生怕被他发现。 可是当她看清男人脸的瞬间,呼吸一滞,心跳不由得加快。 宋明德脸上全是血,围裙上也是猩红一片,他站在菜板前,一下一下地用力剁肉,脚边堆满了鸡脖子还有头颈。 血水从桌前蔓延至地上,苏秀云慌忙往后退,砰的一声撞倒墙角的花瓶,玻璃碎片四散而开。 宋明德却毫无反应,脸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发狠地剁着案板上的肉。 苏秀云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睛紧盯着地面,地板上的血越聚越多,一路延伸至自己的脚边,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抬脚又往后退了退。 眼前的场面竟然比饭店后厨集体杀家禽时还要血腥。 苏秀云的后脊不由的感到一阵发凉,视线又转回宋明德身上。 第56章 正常做饭怎么会用这么多的食材?宋明德究竟在干什么?怎么和以往幻象里见到的他相差如此之大? 苏秀云瞪圆了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仓促地往后退。 后背抵到门框的瞬间,空气变得稀薄起来,窗帘也不再随风飘动,原先鼻尖那若有若无的荷花香,瞬间被浓烈的血腥气味取代。 苏秀云皱了皱鼻,那血的味道莫名有些腥甜,不像是家禽身上的血,更不像是人身上的血,像是某种不知名的果酱。 细细闻下去,一阵眩晕感席卷整个身体,苏秀云扶了扶门框,胸口一阵发怵,大脑被一团毛线缠绕住,来不及思考,后脑勺猛然感到一阵钝痛,似乎是被什么利器砸中,面前的景象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苏秀云忍着痛,费力地睁大眼睛,大片猩红色的光斑从眼前闪过,两秒过后才重新看清这个世界,恰在此时,宋明德转过身,手里竟还拎着那把沾满血的菜刀。 苏秀云眸间一凝,紧张的下巴都开始抖起来,拼命地想逃离这场梦境,可脚下却像是被粘了胶水般无法动弹。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硬块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声求救。 她拼命地掐着嗓子,眼瞅着快要断气了,宋明德优哉游哉地转过身,像是能看见苏秀云般,眯缝着眼,盯着墙角,露出一抹猥琐的笑。 宋明德手里的菜刀不断滴着血,和拐角的西洋钟一样,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苏秀云耳朵嗡嗡地响,再也听不见什么了,身形一晃,像一片落叶般倒了下去。 闹市街头,繁华如旧。 眼瞅着苏秀云逛街逛一半忽然晕倒,周向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哆哆嗦嗦地向后退了两步,缓过神来,赶忙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苏秀云气息微弱,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冰冻住了般格外僵硬。 往来的路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脚步,往她们这边张望。 只见苏秀云穿着华丽,脖子上的翡翠项链比手里的铜币还大,显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少奶奶。 路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在一旁猜测,这究竟是哪家的少奶奶竟在大街上晕倒了。 周围吵吵嚷嚷的,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搭把手,周向晚盯着苏秀云毫无血色的脸,啪一声跪倒在地,上前去探她的鼻息。 微弱的气息传至指尖,周向晚脸色青了又白,额角冷汗涔涔,连眉梢都染上一丝慌乱。 她取下手里的檀木手串,握在胸口,习惯性地喊了声菩萨保佑,抬起头,感觉身体又充满了力量,抬手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借着空隙,望向桥的另一头,想要找到宋璟珩的身影 然而在人群对面,苏秀云晕倒的瞬间,石屿忽然感到心脏一阵抽痛,血往上涌,手腕一下子麻了,汤勺啪嗒掉到地上。 宋璟珩皱了下眉,疑惑地偏过头:“石屿,你怎么了?” “我…”石屿声音听起来很虚,喉咙比扁桃体发炎时还要疼,他费力地按住喉结,仰起脖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宋璟珩眸光一凝,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连忙去扯他那抓紧脖子、用力到发抖的手。 “咳…”石屿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的触碰,可在下一秒,胸口的抽痛加重,他瞪大了眼睛,身体无法动弹,眼光直直地望着对岸的街道。 人声鼎沸,繁华如常。 风呼啸而过,带走了嘈杂的人声,石屿按了按胸口,感觉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冰块,凉凉的,喘不过来气。 他剧烈咳嗽几声,脸涨得通红,大片绯色蔓延至脖颈,脚下站不稳,直直地向后倒去。 “石屿?!”这变动来得太突然,宋璟珩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接住他。 “疼…”石屿呜咽两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感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他感觉自己处在百米高空之上,疾风从耳边呼啸掠过,梧桐叶漫天飞舞,挡住了眼前所有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疼痛渐渐散去,石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茫茫大雪里。 他一手搭在胸口,缓缓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天,心里也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平静得经不起一丝波澜。 有风吹过,石屿咳嗽两声,发现嗓子也好了,下意识地开口,声音还有些点哑:“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四下静悄悄地无人应答,他撇了撇嘴,意识逐渐清晰,两手撑着地面,没等他爬起来,疾风再次吹来,吹乱鬓角的头发。 石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石屿,往前跑,勇敢点往前跑,别再回来。” 嗯?什么人在说话?他的声音怎么跟自己这么像? 他茫然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得对岸出现一道人影,那人身形与自己极为相似,恍然间他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石屿眯起眼,想细细打量他的脸。 只可惜命运就像是在跟他开玩笑般,头顶蓦然间划过一道闪电,暴风雨应声而来,刹那间漫天的雪花变成黑色的龙卷风,飞速地朝他袭来。 石屿来不及躲藏,他就像是被定住了般,怔怔地望着远处的那个人。 那人仿佛变得像纸一样薄,飘在空中,不一会儿便化成了一缕烟,石屿一下子变了脸色,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同一时刻,眼前的光影急剧变幻,隔着遥远的时空,耳边骤然响起一声爆炸声,汽车被撞得破破烂烂,地上积着一大滩血,却见不着受伤或是死去的人。 第57章 石屿眨了眨眼,头顶再次飘起了雪花,他的脑袋像是被冻住了般,无法进行思考,直愣愣地往前走。 红蓝警灯在眼前闪烁,离他不到两米的绿化带火光四射,浓烟滚滚。 石屿漠然地穿过人群,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只当他是晚间穿过车祸现场的一阵风。 头顶雪花由白变灰,最后变成黑色的硬块重重地砸在身上,石屿的手臂被砸得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疼,继续往前走。 没过多久,他的白衬衫被血染透,猩红一片,像是有朵鲜艳的彼岸花在身上绽放。 那道熟悉却陌生的身影重新出现,石屿借着惨白的月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心头微微一颤,那人简直就是稍微年长一些的自己。 只不过他的个子稍微高了些,头发也长了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白衬衫,身上没有任何血迹,白得发光像是刚从月亮上下来。 那人先是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自己,眼里带着一些说不明,道不会的遗憾。 石屿像是被抽掉灵魂般,静静地和他对视,眼眶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红了,眼泪却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心却毫无触动。 那人也红了眼眶,走上前,“别哭了石屿,继续往前走吧,别回头,别让他们追上你。” 他拍了拍石屿的肩,指尖轻触的瞬间,石屿隐约有了些意识,恍然发现那人整个人好似泡泡般透明,像是随时会在风里消失。 意识逐渐变得清明起来,石屿盯着那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不由得往后退了退,眼眶里还有泪花在打转,他擦了下眼角,低头盯着地面,那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会长得和自己一样的脸? 石屿忍不住问出声,“你究竟是谁?” 然而还没等到那人的回答,眼前的光景骤变,脚下天旋地转,一切的景象都像是在打碎了重新组装,晃得石屿眼睛疼得睁不开。 半刻钟后,大片的阳光倾斜而下,他睁开眼睛,低头看去,一切又变得平静无常,他身上又换回了这些日子里穿习惯了的长衫。 石屿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自己究竟在哪儿?这到底是怎么了?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在做梦? 要真是在做梦,那这梦未免也太奇怪了吧,他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周围,熟悉的院子,盛开的玉兰花,紧闭的大门,可他却像是被一道玻璃罩所包裹住,就连屋檐下的乌鸦吱吱喳喳声都听不见了。 -------------------- 感谢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阵雨 悬挂在墙上的西洋钟摆轻轻晃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石屿的发丝被冷汗浸透,眉头皱了又松,眼睛紧闭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宋璟珩靠在窗边,望着院子里落败的玉兰花,心里有些乱,石屿晕倒在他怀里的瞬间,他同时也瞧见了青石台阶上不省人事的苏秀云。 那时的宋璟珩有一秒的怔然,随即稳住心神,喊来黄包车的车夫将苏秀云送上车,他抱着石屿坐在随后叫来的另一辆车上,一同回了府。 喊来医生检查完,也没找到石屿和苏秀云晕倒的原因,只是开了几味安神的补药就回去了。 宋璟珩很是不喜欢中药的味道,吩咐下人拿走去煎煮,他一个人回到屋里,关上门,将那些闹哄哄的声音都隔绝在外,心里的声音却又开始吵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坐在石屿旁边,不见他有一丝醒来的迹象,脸色越发的沉重。 石屿还处在混乱的梦境中,大脑无法思考,但依然能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 他不安地往床角缩了缩,厚厚的被子挡住了脸,压得他无法呼吸,血气上涌,胸口像是被人凿穿了一个洞,石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他心里憋得难受,两腿一蹬,挣扎着掀开被子,大口呼吸,喉咙里干得很。 石屿费力地咽了下口水,血腥味冒了出来,低低地咳嗽了几声,石屿呼吸渐缓,耳边随即传来遥不可及的呼唤。 “石屿,石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是谁的声音?他怎么会认识我? 石屿眼珠子不停地转动,虽然还没睁眼,但能察觉到身边的动向,可他的大脑仿佛是刚刚开机,什么也想不起来。 手指抽动两下,石屿的眼前亮起一道惨白的光,他不安地往后退了退,不知从哪儿来的落叶腐烂味道萦绕在鼻尖,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闻过,他皱了皱鼻,意识还飘在半空中,梦呓般又喊了一声:“别,别走,求你别走,别丢下我,求你。” 开口说话的瞬间,眼前闪过不正常的光亮,石屿眯了眯眼,耳边响起如雷般的钟声。 他心头一颤,一时没反应过来,猛然打了一个激灵,转身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头顶黑压压的一片,远处山林间的鸟雀伴随着悠长的钟声,振翅飞走了。 靠,这又是什么鬼地方,石屿头疼得厉害,在心里暗骂一声,不知道自己又被梦境送给自己送到了哪里,他狠狠搓了一把头发,想对着天空大喊,只是嗓子疼得开不了口。 半刻钟后,天空恢复了往常的色彩,钟声不止,石屿耳朵嗡嗡地响,望着头顶红透半边天的晚霞,还有那藏在云层后面的寺庙,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曾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风景。 第58章 石屿清楚地记得,那时和宋璟珩一起看到的寺庙并不像现在这样破败,脚下也不是泥泞的土地。 那时的桥去哪里了?石屿微微张着唇,脸上闪过一瞬的茫然。 钟声在此刻戛然而止,下一秒,重心不稳,身体不断地在向后倾斜,脚下的地面也随之土崩瓦解。 石屿连忙躲避,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崩溃的世界还要经历多少次才能逃脱,这场半真半假的梦境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梦境之外,宋璟珩盯着床/上的人,心里一阵发紧,石屿样子看上去十分慌张,脸颊的肌肉紧绷着,用力地呼吸,却被空气呛了一大口。 剧烈的咳嗽声中,隐约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话,好像在说:“别走,这是哪里?” 宋璟珩不禁皱了眉头,握住石屿的手,十指相扣,“不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虽是这么说着,心事却不减,院外不断传来下人们忙碌的脚步声,看来苏秀云那边也在昏迷。 宋璟珩松开石屿的手,给他盖好被子,转身走到窗户前,暗暗思考,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石屿和苏秀云的晕倒有些蹊跷,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苏秀云被扶下车时,说的梦话和石屿的一模一样。 “别走,别走……” 宋璟珩脸上愁云密布,明明毫无联系的两人,为何都在让人别走,他们究竟是想让谁别走? 窗外雨势不减,玉兰树的叶子落了两片。 宋璟珩捏了捏后颈,心里乱糟糟的,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三四件,丝毫没有头绪,宋璟珩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混在雨里,随风而去。 短暂的沉默后,身后响起一阵闷哼,宋璟珩转过身,瞧见石屿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倒着吸气,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床拐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宋璟珩往前了两步,石屿脸上痛苦的表情不减,宋璟珩帮他擦一擦额上的冷汗,手触上石屿皮肤的瞬间,倏地又收回。 不知为何,他恍然觉得现在的石屿离自己很远,好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无人陪伴的童年。 宋璟珩捏了捏眉心,手腕的脉搏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地和心脏一样,全身笼罩着一股莫名的焦虑与紧张。 他走到床头,看着睡得不安稳的石屿,心里像是被火燎着了般,迫切地想知道他皱眉的原因。 身后的窗户没关严实,暮春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石屿眉头舒展,重新放松了下来,宋璟珩心里很矛盾,大脑里有个声音不断叫嚣着让他把石屿强行唤醒,问问他到底在做什么梦,而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挣扎了半晌,宋璟珩一甩袖子,将手背到身后,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灰蒙蒙的天空,廊前的叶子绿油油的,恍然间他想起石屿说过的话,他说他喜欢下雨天,湿润的空气,还有干净的院子,都能让人好好地睡一觉。 当时的他看着石屿脸上满足的表情,不由得弯了嘴角。 为什么自己会跟着笑呢? 宋璟珩脸上罕见地露出茫然的表情,他也答不上来,只是觉得和石屿在一起很开心,开心到他有时会忘记这像牢笼一般的宋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月光从窗户倾泻而下,照亮屋里的一片角落,宋璟珩靠回椅背里,盯着床/上的人,一宿没合眼。 破晓时分,春雷炸响,雨声不止,天地间灰蒙蒙一片,这一年的雨季似乎格外的漫长。 我这是怎么了?石屿从一片混沌中回过神,凉风习习,周遭笼罩着一股不祥,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好半天眼神才能聚焦。 这究竟是在哪里?为什么天空这么暗?石屿咬了咬下唇,稳住心神,一拳捶在地上,不疼,也没流血。他心下一惊,难不成自己还在梦里? 脚下出现一条宽阔的马路,耳边渐渐能听到声音,远远地像是隔着百年时间。 石屿眸光一凝,望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马路,心下一狠,径直跑了出去。 马路一路向前延伸,仿佛看不到尽头,石屿越跑越快,呼吸逐渐加重,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湿漉漉地粘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 冷风一吹,躺在床上的石屿猛然打了声喷嚏,惊动了一九二四年的堂前燕,燕子展开翅膀,绕着院子转了一圈,飞向远方。 燕子一走,石屿渐渐有了意识,睫毛轻轻颤动两下,睁开眼睛,一大片白光在眼前闪过,马路消失不见,头顶的天花板白得刺眼,石屿忽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回到了现实。 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眨了眨眼,又沉沉地闭上,记忆深处扬起大片的枫叶,嫩绿嫩绿的很是晃眼。 他抬手挡了挡眼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中最后一年,高考在即,石屿早早地从宿舍出来,天空泛着淡淡的青,他走到操场,找了块空地坐下,看着跑道上没来得及扫走的枫叶,思绪万千。 那时父亲刚刚离开人世,石屿的心里没有难过,没有痛苦,风把枫叶高高地吹起,在他身边打着旋儿。 石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压在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看见父亲那张扭曲的脸,他和母亲也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生活,家里的酒瓶子也终于可以消失。 日子变得平淡,却又很踏实,石屿闭上了眼睛,漫长的高三最终也要过去了,思绪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 第59章 雨后的校园很安静,风将落叶腐败的味道带入鼻尖,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转头望向教学楼,觉得时间就像化学书里的过氧化氢,把一切不想见的,不想要的,都带走了。 上课铃声打响,他收回了思绪,耳边传来了宋璟珩的声音:“石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 石屿猛然睁开眼,头顶的梁柱雕着画,依稀能辨认燕子和梅花的形状,记得大学课本里老师讲过这雕法和图案的寓意。 可惜时间过于久远,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那些穿越之前的记忆像是被泡在水里,朦朦胧胧的,只剩下大片模糊的倒影。 脑袋晕乎乎的,石屿闭上眼睛又缓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看到的影像是宋璟珩满脸疑惑,凑上前来,去拉他的的手。 石屿被他这一动作吓了一跳,倏地向后一闪,抱着被子躲在角落里。 -------------------- 三十一章又名,“三十一章 十万个为什么”,大家放心,下一章开始一一解答。 估计周一会再更新一章,我原本准备明天再更一章的,但要去找房子,不然下学期只能在伦敦睡桥洞了,虽然我感觉敦子已经没有桥洞给我住了,毕竟那么多homeless,呜呜呜。 第三十一章 东窗 石屿的模样看起来很憔悴,发梢凌乱,眼窝凹陷,嘴唇苍白。 宋璟珩在另一头看着,心里像是凹下去了一块,说不上来的苦涩,抿了抿唇,往后退了两步。 石屿看都没看他一眼,抬手搓了一把脸,眼睛酸酸的,望向窗外的时候,一草一木都带着重影。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雨落在叶子上的沙沙声。 宋璟珩张了张唇,率先开了口:“石屿,可好些了?” “嗯?”石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抬起头,对上宋璟珩的目光,有些怔愣,好一阵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他的大脑里还残留着原先梦里的画面,从皑皑的雪天到高中的操场,风雨交加,身体却不自觉地感到冷。 石屿搓了搓手臂,视线在屋里逡巡一圈,眼神愈发清明,他把视线转向宋璟珩,恍然间,呼吸一滞。 穿越后的记忆如同海啸般涌进,淹没了耳边关切的声音。 石屿眨了眨眼睛,皱眉看向宋璟珩,想伸出手触碰他,却发现大脑不听使唤,拼命让他往后缩。 石屿不信邪地又试了好几次,却仍然无法动弹,鬓角的冷汗滑向衣领里,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眼睛直直地望向宋璟珩,总感觉自己被一个透明的箱子罩住,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窗外落叶飘零,雨势不减,雨声却小了一大半。 石屿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嘴唇却感觉不到痛,只是有些发麻。 难不成自己还在做梦? 石屿对天花板叹了一口气,这该死的梦到底还要做到什么时候? 他按捺着心中的无语,盯着宋璟珩那张满腹心事的脸,暗自在心里喊了一声,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石屿一狠心,啪的一声,打了自己一巴掌,脸颊瞬间火辣辣的,雨声大了起来,宋璟珩慌忙抓住他的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你这是在做什么?!” 疼痛的感觉不断地传来,石屿松了一口气,终于从梦里走了出来。 “没事,没事。”石屿甩开他的牵制,如释重负的笑了。 宋璟珩眼睫轻颤,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正要开口问话,突然听到敲门声,女佣隔着门缝喊道:“少爷,有急事。” 原先宋璟珩抱着石屿进屋时过于匆忙,忘了锁门。 女佣说完试着推了推门板,发现开了一条小缝,便擅自闯了进来,恭敬地说道:“大少爷,赵先生邀您去德安酒楼品茶。” 宋璟珩眉头微蹙,对她的擅自闯入本有些不满,可一听到“赵先生”三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沉吟了片刻,没有拒绝,“晓得了,请让车夫在门口等着,我一会儿出发。” “是,少爷。” 女佣应声退了下去,宋璟珩心里不放心,走到窗户边,目送她离开。 大门吱嘎一声关上,宋璟珩在心底轻声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去,把窗户又开大了些。 冷雨混在风里,吹进屋内,石屿清醒了不少,望向宋璟珩背影时,胸口那种飘浮在半空的感觉渐渐沉了下去。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晕倒时做的那一串梦,心里发堵,总感觉梦里的那些场景过分真实,回想起来依旧有些后怕。 “石屿,石屿?”宋璟珩见他不答,轻轻地又唤了一声,“能否一同陪我前往德安酒楼?” “哈?”石屿抬起眼皮,盯着窗边的人,宋璟珩目光炯炯不像是在开玩笑。 石屿下巴微抬,警惕地眯了起眼,宋璟珩是瞧不见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还是闻不到屋里的中药味,为何做什么事都要带上自己? 石屿两手撑在床/单上,想不通,他盯着不断被风卷起的窗帘,琢磨半晌,开口问:“我又不是你家的雨伞,这个时候带我出去也没什么用,为什么不让我待在家里睡觉,你自己一个人出去?” 宋璟珩被他这话堵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张了张唇,半天开不了口,他垂下的眼眸,盯着地砖,彩色的格子花纹盘像个迷宫似的在眼里转圈圈。 第60章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那天。 宋璟珩眨了眨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按住窗台的边沿,好一阵子才抬起头,眼皮上的褶皱加深了,一下子从双眼皮变成了三眼皮。 石屿眉梢微挑,双手交叠在胸前,打量着宋璟珩,没想到这建模脸也会有卡bug的时候。他歪了歪头,从这个角度看去不算丑,高冷的建模脸一下子变得很有辨识度。 石屿不禁扬了扬唇角,感觉站在窗前的宋璟珩就像联考时画过的一幅风景画,阴冷的底色中带着一抹暖暖的光。 心里这么想着,耳尖微微泛起了绯红,石屿往床角缩了缩,借着阴影挡住自己的半张脸,重新望过去。 宋璟珩不懂他在笑什么,心里变得没底,他握了握拳,暗暗地给自己打气,走近了些,坐在石屿的床头,默默地琢磨着措辞。 一时间,屋里变得格外安静。 窗外的雨声渐缓,彼此挨得很近,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宋璟珩睫毛轻颤,和石屿对视的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几分,好似已经盖住了院子里落叶飘零的声音。 石屿一声不吭,盯着宋璟珩放大了几倍的脸,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是隐约察觉到,宋璟珩看自己的眼神,和当年室友暗恋隔壁寝室那位哥们时的神态简直如出一辙。 他为什么会这么看我?石屿朝后缩了缩,背靠着床板,离远了一些,打量宋璟珩,仍然觉得他眼神里带着热切又隐晦的情感。 难道室友当时的表情也是这样的吗? 石屿揉了揉后颈,试图去回想当时的场景,可不知为何,穿越前的记忆忽然变得万分模糊,好多个画面都像是被橡皮擦掉了重要的一角,尽力回想,也只能看到模糊的风景和看不清脸的人影。 石屿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垂下眼眸,他的内心好似被一团毛线缠绕住,盯着身/下的被单,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神。 一旁的宋璟珩总算是想好了措辞,搓了搓手,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原因,我只是怕我爹突然回来,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给你使绊子。” “哦。”石屿抬起头,听完他的解释,心情不免轻松起来,至少宋璟珩的话里,没有听出特别的情感。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些什么,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跟在宋璟珩身后走出宋府,坐上人力车。 也不知怎的,今天街道格外拥挤,沿街围满了摆摊的小贩,车子被堵得水泄不通,宋璟珩眼瞅着天色越发昏暗,怕是一会要下暴雨,他掏出钱,递给车夫,拉着石屿下的车,带着他一路向前拐进一条小巷。 雨天在拥挤的巷子里撑伞,尤为不方便,石屿收了伞,上前两步,钻到宋璟珩伞下。 宋璟珩神情微怔,手一抖,伞偏了偏,雨珠顺着伞檐滑到石屿的肩头,立刻沾湿了一大片。 石屿抬起眼皮,从宋璟珩的角度看去他像是在翻白眼。 宋璟珩顿时慌了神,止不住地道歉,石屿撇了撇嘴,听着他一路从巷头说到巷尾, 忍不住道:“哥们你别念经了,我真没事儿。” 相处这么久,没看出来这家伙竟然还是个隐藏的复读机。 石屿把肩膀往他面前凑了凑,指着依旧明显的水渍,“你看这衣服都快干了。” 宋璟珩的目光在他的衣服和脸上来回逡巡,暗暗自责的同时,也知道石屿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他闭了嘴,把伞偏向石屿那边,并肩从巷子里面穿行而过,来到了另一条热闹的街道。 这条道路比以往见到的都宽广,两岸栽满了梧桐树,一眼就能看出是有钱人住的地方。 穿过马路,一座典型的民国酒楼落进眼底,石屿乌黑的眼珠四处打量,奢华的戏台班子,台下搭满了桌子,下午喝茶听戏的闲人不少,毕竟这个年代的少爷们也不需要工作,个个斗鸟赏曲,悠闲自在得很。 走进酒楼,石屿登时被头顶的梁柱吸引,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了课本上出现过的木雕工艺,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这百年前的木匠手艺。 戏台上一曲唱毕,赢得台下四面喝彩。 鼎沸人声里,宋璟珩转过身,没找到石屿,心头一凛,怕他出事,赶忙回头找去,还没走几步,便瞧见杵在大门口,直愣愣地盯着房顶的石屿。“石屿你在看什么呢?快过来。” 酒楼里人头攒动,隔着人群,石屿没听清,宋璟珩不知道他看什么如此专注,抬脚正欲上前,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中年男声:“璟珩,你最近在忙什么呢,怎么也不来陪陪我这个孤寡老人。”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宋璟珩不由得绷直脊背,默默地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嘴角挂上体面的笑,朝男人颔首道:“赵叔,好久不见,您近来可好?” 男人大大咧咧地一摆手,上前扶起宋璟珩,“你小子,怎地又在这跟我整外人的这一出。” 说着他拍了拍宋璟珩的肩,脸上挂上一抹愁容,“你娘忌日那天,我怎么没在她坟前见到你?” 赵叔为母亲管理酒楼多年,也是母亲去世后唯一还记得她的人。 宋璟珩收敛了笑容,声音略显低沉:“家里临时有事,只好在院子里草草祭拜了。” “哼,”赵叔眉头深皱,紧紧拧成川字:“是不是你爹又在外面惹事,害得你没空上山祭拜?” 第61章 宋璟珩没回答,脸色略显难堪,母亲曾教导过他的那些与长辈相处的礼仪,他一刻没有忘记,默默地在一旁听着赵叔的絮叨。 戏台上的曲子一连唱完了两首,赵叔总算停止了对宋明德的讨伐。 宋璟珩抿了下唇,岔开话题道:“赵叔,您这次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赵叔摸摸下巴,见宋璟珩始终沉着脸,心想他最近日子怕是不好过,于是,便把前几天在酒楼发生的事咽回肚子里,一手按住宋璟珩的肩,笑道:“害,瞧你这小子说的,我就不能没事找你喝喝茶啊?” “赵叔都发话了,我怎敢不答应。” 宋璟珩身上的低气压稍稍缓和了些,退开一段距离,微笑道:“只是这些日子学业有些繁忙,今天恐怕不能陪您赏戏品茶了,等我忙完这两天,再来陪您品茶。” “那成吧。”赵叔摆了下手,听出宋璟珩是在有意避让,眼神稍稍黯淡了下去,招呼小二拿来两盒茶叶,递给他后,背着手,悻悻然转身离去。 -------------------- 写完写完,真的好困啊,朋友们晚安,下周见。 第三十二章 心动 宋璟珩拉着石屿走出德安酒楼。 两人踩着堆满梧桐叶的街道一路向前,路上的行人少了些,石屿主动拉开一段距离,撑起伞,眼里冒着星星,对德安酒楼的房梁赞不绝口。 宋璟珩跟着他的视线回头望了眼自家酒楼,嘴角不由得下沉,相处这么久以来,石屿还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宋璟珩,”石屿喊了声他的名字,偏头问:“咱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石屿主动搭话,宋璟珩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指了指远处的路口。 “你要是不想回府,咱可以逛一逛前面的集市,说不定还能淘到点你喜欢的玩意。” 石屿兴然应允,一手揽住他的肩,脸上笑意明显。 突如其来的接近让空气里不再只有雨水潮湿的气息,石屿衣服上的皂角香传入鼻尖,宋璟珩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耳尖微微发热,宋璟珩低下头,余光不经意地瞥向自己的肩头,石屿指节修长,白皙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宋璟珩喉结上下一滑,鬼使神差地,想另一只手搂住石屿。 指尖轻颤,他伸手的瞬间,石屿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彼此的距离靠得很近,石屿那深色的瞳孔里正倒映着他的影子,宋璟珩呼吸一滞,陡然间,一股莫名的自卑感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你怎么了?”石屿扬了扬眉毛,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宋璟珩身子蓦然一僵,像是上课开小差突然被老师点到名,结巴道:“没,没事。” “哦,”石屿拖长音调,指了指头顶的伞,“那我们还要在这淋雨多久?” 宋璟珩眼睛微微睁大,感到一阵局促,手悬在半空,想触碰又不敢,收了回来,朝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石屿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前走,宋璟珩垂下眼眸,跟在他身后,把自己小鹿乱撞的心偷偷地藏起来。 雨越下越急,耳边响起轰隆的雷声。 回想方才发生的种种,宋璟珩心想自己方才未免也太无理取闹了,没事跟酒楼的房梁吃什么醋。 况且人家石屿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也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宋璟珩自嘲般地笑了笑,稍稍和石屿开了一些位置,像是乌龟躲进包裹自己的壳。 石屿穿过马路,沿街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摊铺,大雨天都挡不住人们赶集的热情,他四下转转,手没事摸摸摊上的拨浪鼓,又瞅瞅架子上的荷包,愣是没找到一件木雕小玩意。 撇了撇嘴,无聊地转过身,正对上宋璟珩的视线。 宋璟珩没想过石屿会回头,愣了两秒,随即后退一大步,脚下一不小心踩到的水坑,水花四溅,裤腿沾湿了一大片。 石屿一手扶额“你傻呀,地上有个水坑也不小的避一避。” 他说着走到宋璟珩跟前,递上自己的手帕。 彼此的距离骤然拉近,宋璟珩感觉自己心脏被蜜蜂蜇了一下,没有接他手里的帕子,指向另一边的路口,“前,前面还有摊铺,我,我们去看看吧。” 石屿皱了下眉,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红了脸,也懒得多问,继续向前。 路过卖钟表的摊铺,他眸光微微闪动,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石屿心中隐隐有了些念想,上次宋璟珩为了救自己,将母亲的表抵押给黑帮,虽然宋璟珩后来没再提起,但他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责任感作祟,石屿总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莽撞,宋璟珩也不会将母亲最后的遗物抵押出去。 石屿摸了摸口袋,想趁这个机会买块表送给宋璟珩,可他翻空了口袋也只能找到一块手帕。 今天出门竟然忘记带钱,石屿一敲自己的脑门,盯着街对面的糖葫芦摊铺,灵机一动。 他停下的脚步,借着想吃糖葫芦的理由支开宋璟珩,转身回到钟表摊前,打算用脖子上那条价格不菲的围巾,跟老板换一块表。 “hi老板,我手里没钱,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老板扯着大嗓门道:“去去去,没钱还看什么看,别耽误我做生意。” 第62章 石屿眉头微皱,生怕他的唾沫星子溅到自己,忙不迭后退半步,在心里暗暗叫苦,这老板性子可真急,怎么都不听自己把话说完。 “咳,老板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老板懒得听下去,猛地一拍桌面,当场就要撵他走。 石屿眼疾手快地摘下脖子上的围巾,递到他面前,开始介绍围巾的布料材质。 他俨然一副二十一世纪直播卖货的阵仗,给老板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过后,老板若有所思地打量他手里的围巾,在摊位前挑了挑,把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块怀表递给他。 “多谢,多谢。”石屿松了一口气,双手接过怀表,虽然这表又破又旧,指针颤颤巍巍地转动,表面还有一堆划痕,但有总比没有好。 他拿袖子擦了擦表盘,抬起头,顺着宋璟珩离开的方向,找到了站在糖葫芦摊前的他。 石屿走到他身后,掏出怀表,轻快地在他眼前晃了晃,“宋大少爷,我能拿怀表换你手里的糖葫芦吗?” 刹那间,宋璟珩的眼睛陡然睁大,愣愣地站在原地,耳尖迅速红透。 雨伞挡住了他半张脸,石屿没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半晌等不到回答,他抓住宋璟珩的手腕,自顾自地把怀表塞进他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有一种被电流电到的酥麻感,宋璟珩大脑宕机一瞬,匆忙抽出手,盯着掌心里怀表,眼睫像是被雨水打湿,怀表轮廓竟变得有些朦胧。 宋璟珩轻呼一口气,雨声和周围的喧嚣声一同远去,耳边只剩下心脏处传来的扑通扑通声响。 石屿不知他怎么了,绕到他面前,?见宋璟珩肩膀低垂着,面上挂着类似悲伤的神情,心里有些没底,难不成他不喜欢自己送的礼物? 石屿偏了偏伞,正要询问,宋璟珩忽然后退几步,握紧手里的伞柄,漆黑的伞面挡住了所有视线,他眼底的光也随之黯淡下去,心中百感交集。 宋璟珩从小到大没交过几个朋友,母亲没生病那几年忙于照看酒楼的生意,父亲不成气候地整天窝在家里听上门的戏台班子唱曲儿。 整个宋府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他,除了那些一眼就能看出巴结他们的人,收到的礼物少之又少。 宋璟珩紧了紧手里怀表,长大后的他变得愈发老成,面上不见喜怒,可不知怎么的,如今他一对上石屿,不自觉地想靠近,就连心跳会跟着石屿上扬的唇角加快几分。 他稍稍抬高了伞面,想了想,或许是因为自己还年轻,认识的人不多,石屿闯进他心里,带着先前不曾遇到般那般的灵动,激得他心脏猛地一颤。 天色渐晚,十里长街,热闹非凡。 宋璟珩回过神来,对着石屿轻声笑了笑,郑重道:“谢谢你还一直记得。” 石屿一怔,这小子半天不说话,怎么一开口变得这么温柔? 宋璟珩向前走了两步,伞尖抵着伞尖,气氛变得说不出的暧昧。 石屿揉了揉后颈,略感不自在,切换话题,“对了,你那天为什么把表交给黑帮?那不是你母亲仅剩的遗物吗?” “怀表再怎么珍贵也没有人命重要,我当时看那群人手里有刀有棍的,生怕你会有危险。” 石屿喉头一哽,这话如同一颗小石子抛进他内心,掀起一片涟漪。 “谢谢。” 两人同时开口,宋璟珩唇角弯了弯,继续道:“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刻意加重了“一直”这词,石屿听着,脸色变得为难起来,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其实,我也不能保证能在这里陪你多久。”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我可能会永远离开你。” 宋璟珩瞳孔微颤,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可以为了我不走吗?” 石屿心脏猛地收紧,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石屿稍稍后退了两步,看着宋璟珩的脸,想要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搓了一把头发,低头看着脚下的破败的落叶,狠下心来,打算实话实说:“这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 不料话到嘴边,身后蓦地响起一阵争吵,糖葫芦摊前一个乞丐被店主推倒在地,正颤颤巍巍地捡地上腐烂的山楂吃。 石屿回头望过去,陡然想起从栖霞山下来那日碰到的场景,身后猛地冒出一阵冷汗。 他本就容易多想,虽然和宋璟珩相处了一段日子,但依旧对他说自己来自2027年会被当成神经病撵出去。 石屿咬了咬唇,把原先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主要是因为我比较向往自由,你家太小了,日子过着过着就腻了。” 宋璟珩心一下子跌进了谷底,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默默地和他一同走上回家的路。 春雨息止,月光透过树梢的缝隙落在石屿的脸上,宋璟珩偏头望过去,心里就像是陷下来一块似的,想紧紧抱住,却又不敢伸手。 月光缱绻,梧桐树盛大而茂密,黄包车从身边匆匆走过,两人各怀心事,丝毫没察觉身后竟还跟着一个人。 几日不见,苏秀云两鬓白了不少,嘴角挂着深深的法令纹,样子看上去老了10岁。 她撑着一把黑伞,跟在他们身后,眼睛红得可怕。 -------------------- 这章是在伯恩茅斯海边写完,天气很好,海岸线一眼望不到头,我坐在桥上,冻成狗。 第63章 第三十三章 荷花镜里香 月光躲进云层,长长的巷子漆黑不见底。 苏秀云离他们两米的距离,眼梢微挑,露出明显的下三白眼,光影阑珊,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石屿的眼睛。 前面的宋璟珩突然将伞偏向石屿,低下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秀云脸上泛起了阂色,用力攥住拳头,骨头发出吱嘎的声响,头顶有乌鸦飞来枝嘎叫了两声,似乎在提醒着她什么。 苏秀云长呼出一口气,耳朵嗡嗡作响,心情依旧无法平静下来,眼冒凶光,盯着前方的两个人。 宋璟珩与石屿的影子彼此交/叠在一起,苏秀云心里愈发的不平衡,脸上带着病态的专注,眼珠格外的黑,像是一潭看不清深渊的死水。 那种藏在角落里的嫉妒与恨意日益往上蔓延,像开了闸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再加上苏秀云总被噩梦缠身,这两日梦里发生的片段越来越清晰,她在梦里不仅见到了宋明德杀鸡,还见到他栽种荷花,碾碎花瓣,放进半人高的水缸里。 有的时候她甚至能闻到缸里散发出的诡异香味,那香味在空气中挥之不散,渗进皮肤,苏秀云想起梦里时常出现的那个香味,淡淡的荷花香,好像带着某种奇异的毒素,闻久了人就会病倒。 苏秀云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她坚信大少奶奶的死与宋明德有一定的联系。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开始频繁入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时间又过去了两日,苏秀云梦里的场景潜移默化地发生了改变,她一闭眼便能看见大少奶奶在屋里喝药的场景,汤药散发着白色雾气,模糊了她消瘦的脸。 苏秀云皱了皱鼻,发现大少奶奶屋里的那股荷花味越来越浓,仿佛是宋明德身上带来的。 后来梦境与现实不断交错在一起,有时白日醒来,苏秀云的脑海里还能出现梦中的景象,熟悉的窗帘,桌台,床帐在眼前不断闪过,那些藏在暗处的片段逐渐变得清晰。 最后一次从幻象中醒来,苏秀云搞清了大少奶奶的死。 自此,她开始有意避开宋明德,想带石屿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的念头愈发强烈,可事与愿违,宋璟珩始终待在石屿身边,让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石屿。 苏秀云心有不甘,脑海里不断响起一个声音,“弄死宋璟珩,弄死宋璟珩,石屿就会乖乖跟你回去。” 那声音尖锐而刻薄,仿佛来自地狱,直击她的灵魂。 苏秀云双手紧握成拳,心里叫嚣着不能再让他们离得这么近了,缓缓呼出一口气,她打开了后门,不动声色地跟在他们身后。 苏秀云一路跟到天黑,见宋璟珩和石屿像彼此的影子一样,紧挨在一起,她心中的恨意藏不住,本能地想去效仿宋明德。 雨天路上的行人不多,巷口的路灯也在此刻坏了,苏秀云嘴角微弯,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打算在宋璟珩走进巷子时,一把将他推进巷子深处的水井里。 不过世事难料,头顶传来一声狗叫,一只瘸腿小狗蓦地从屋檐上摔了下来。 石屿停下脚步,见小狗身上布满了虐/待的伤疤,还未有所行动,宋璟珩抢先抱起小狗,带着他走向另一边光亮的道路。 顷刻间,苏秀云额角青筋暴起,她筹备了这么多天暗杀计划,竟然在一瞬间被打乱、 心中的怨恨就像火山一样喷发而出,收不住,炽热的岩浆烧得她胸口生疼。 独自回去的路上,沿路的水坑倒映着头顶月亮,苏秀云有一阵恍惚,月光入镜,她仿佛又看见车祸昏迷后躺在icu的石屿。 视线被泪水模糊,脑海里全是石屿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画面。 苏秀云擦了擦眼角,不能就这样放弃,她狠下心来,试图效仿宋明德的杀人方式。 苏秀云回想先前做过的梦,抽丝剥茧,找到了当年宋明德制作慢性毒药的配方,甚至还从过去的记忆里得知如果一次将毒药加量加剂,可以让人昏迷两至三天。 这简直就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助她,苏秀云脸上绽开一抹笑,像一朵泡在黑水里,腐烂掉的康乃馨。 顺着记忆,苏秀云找到大少奶奶生前住过的屋子,他推门走了进去,逡巡一圈,发现原先中药罐子还摆在缺了一条腿的木桌上。 苏秀云走过去,拿起药罐子打量了片刻,罐子里面没有任何中药味的残留,表面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她扯了扯嘴角,脸上竟然露出几分对大少奶奶的怜悯。 苏秀云将药罐子揽入怀中,面颊紧贴着罐口,呼出的气模糊了内壁,她小声地嘀咕,心里隐约有了打算。 “儿子,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 窗外落进来的雨,和这屋里的空气一样冷。 石屿陡然从梦中猛然惊醒,后脊感到一阵发凉,感觉有人要拿刀子捅他胸口,他双手紧紧按住心脏。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黑夜里被放大,石屿眨了眨眼睛,意识回笼,偏头看向窗外。 明月皎皎,树影斑驳,院子里依旧一片宁静。 他长吁一口气,还好只是在做梦,躺回床上盖好被子。 然而这一晚石屿没再睡着,第二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走出卧房,宋璟珩登时吓了一跳,连忙做了一锅山药粥给他喝。 石屿喝完依旧做噩梦,梦里充满了暴力血腥,猩红色的血浆充斥着整个大脑,有时醒来,鼻尖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第64章 同一时刻,宋璟珩在谷雨那天收到一封密信。 信的内容很短,宋璟珩看完后久久不能平静,拿着信纸的手不断发着抖,他调整呼吸,半晌平静下来。 石屿从卧室里走出来,见宋璟珩愣在原地半天不动,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我…”宋璟珩放下手里的信,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拉住石屿的手,“现,现在跟我去一个地方。” 石屿不明就里,脑袋昏昏沉沉地跟在他身后,跑进宋府偏院的一间瓦房里。 就当木门推开的瞬间,一股诡异的花香传入鼻尖,石屿扶着门框缓了一下,手上沾了一层灰,他拍了拍手,偏头看去,恍然发现这里的门框格外老旧,早已被雨水腐蚀,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石屿抬起头,正要开口询问,却被身侧的低气压整得闭上了嘴。 宋璟珩强忍着怒气走进里屋,顿时看到一片狼藉。 头顶的白色窗帘被扯下,撕成碎片,缠绕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一眼看过去,像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了某种祭拜仪式。 石屿跟着走进来,霎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屋子布置得怎么比鬼屋还要可怕。 他拽了拽身侧人的袖子,宋璟珩罕见地没搭理,眉头紧皱,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更多破坏的痕迹。 他蹲下身,抓住窗帘的一角,仔细打量,蓦地发现窗帘的背面涂满了池塘里的淤泥,淤泥似乎涂上去没有多久,还带着淡淡的湖水味。 眼下看到的一切都和信里的内容别无二致。 难道这是送信人的报复? 宋璟珩心绪难宁,放下窗帘,抬起头再次打量房间,房间里的陈设毫无变化,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门外响起剧烈的砸门声,窗外人影憧憧,不知哪来的一伙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石屿还处在懵逼当中,宋璟珩率先反应过来,拉住他跑向窗边,两手用力推了推窗户,竟然发现窗扣从外面被焊死。 门外的那群人显是早早设下了埋伏,将他们故意引到这里,宋璟珩神色一凛,回望客厅,究竟什么人敢在他家里动手? 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砸门的声音不断传来,宋璟珩捏了一把眉心,稳住心神,视线在屋里逡巡一圈,顾不得其他,当即抓住窗台的花篮,砰的一声砸碎窗户,玻璃碎片割的他掌心鲜血直流。 石屿长这么大哪见过这等场面,紧张地盯着宋璟珩,“你,你的手…要包扎。” “不要紧。” 宋璟珩一脸漠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拉着石屿破窗而出。 可惜这一次,两人没跑多远就被围堵在后门口,杀手们的刀尖直/顶脖颈。 宋璟珩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蒙面人,他一贯小心谨慎,长这么大从未得罪过什么人。 所以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闯进他家,还跑到母亲生前的房子里制造这一场混乱? 身旁的石屿因睡眠不足,跑了一大圈,已然没了体力,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虚弱,歪歪斜斜地靠在宋璟珩的肩上。 其中一个杀手瞧见了,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看两人之间极其暧昧,竟无端生出怒意,拿着短刀的手往前递了递,忍不住想割破石屿的咽喉。 好在另一边个子略高的杀手及时拦下,紧贴在他耳边,低声呵斥:“没搞清谁是宋璟珩之前不准给我动手。” “靠,”杀手朝地上啐了一口,“死断袖真恶心。” 高个子杀手见这两人形影不离,一时分不清谁是目标对象,索性将他们带走,关进两间不同的牢房。 押送的过程中,宋璟珩握住石屿的手,轻拍他的手背,然而石屿被吓得没法回应,手脚冰凉,没想到电视剧里常出现的绑架情节,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牢房大门紧紧关上,手背上的温热一点点消失,石屿蜷缩在角落里,冰凉的药液顺着针管打进静脉。 他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感觉喉咙里的血管仿佛破裂了一般,嗓子眼里充满了血腥味,痛得咽不下口水。 石屿掐住自己的脖颈,痛觉直达神经末梢,呼吸不畅,他双手变得不再有力气,恍惚间,感觉身体坠入了冰窖子,浑身上下的每一根血管都被冻住了,无法流通。 石屿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挣扎着往后退,可不敌药力,整个人都像是失去灵魂般,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 写完写完,大家晚安,我尽量明天再更一章,让这对小夫夫早点从牢房里放出来。 第三十四章 白色信封 再次醒来是第二日的凌晨。 石屿双眸紧闭,神经仿佛要撕裂了一般疼,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膝盖不听使唤地打着颤。 石屿难受地倒吸一口冷气,肩膀耷拉着斜靠在墙角,肩胛骨被铁窗膈的生疼,也不知那两个杀手给他打/了什么药,竟让自己浑/身没有力气,眼睛沉沉地睁不开。 窗外响起嘎嘎的乌鸦声,难道是天亮了,石屿眼睫轻颤,睁开眼睛,周遭一片昏暗,没见到宋璟珩,整间牢房只有他一人。 石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试图起身去找宋璟珩,可他的骨头却像是被人打散了似的,提不起劲。 窗外的乌鸦像是要喊破喉咙,?石屿皱了皱眉,最近为什么总能听到乌鸦叫唤? 第65章 他猛然打了两个喷嚏,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子霉味,门口还有两只死老鼠散发着恶臭味儿,石屿屏住呼吸朝头顶的天窗望去,明月皎皎,把窗户的铁锁照得清清楚楚。 这究竟是哪里,怎么长得跟特务剧里的审讯室一样? 他喉结上下一动,冷汗从脖颈一路滑落到衣领里,眼梢微抬,陡然发现一个高大的影子,挡住了月光。 “谁在那?”石屿瞳孔骤然缩紧,盯着门栅的方向。 矮个子杀手冷笑一声,端着一盘发馊的馒头从阴影里走出来。 看清来人,石屿身子陡然一僵,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和宋璟珩关起来?” 杀手推门动作一顿,摸着下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原来小子不是宋璟珩啊。” 他快步走到石屿面前,半蹲下身,嘴角挂上一抹嘲讽的笑,“那你被关进来纯属自找的。” “什么?”石屿眉头紧皱,全然不顾杀手腰间还挂着短刀,抬头和他对视,“我一没惹你们,二没犯法,你凭什么说我是自找的?” 石屿从下往上看人的时候,下三白眼尤为明显,再加上他面部轮廓分明,鼻梁高挺,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不好惹的戾气。 杀手回瞪他一眼,“你小子还好意思问?” 心里憋着火,他站起身,一脚踢在石屿胸口上,“还不是因为你大庭广众跟男人搂搂抱抱,害得我们还得多找一间牢房把你关进来。” 石屿胸口闷痛,被他踢得蜷缩在地上,大口咳嗽。 杀手嘴角挂上轻蔑地笑,自上而下地打量着石屿,“你们都是男人,抱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恶心吗?” 石屿稍稍抬眼,受不了他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不服输地爬起来,咬牙说道:“我看你的时候才会反胃。” “草,你他妈的都这样了还敢嘴硬!” 杀手的脸当即涨成了猪肝色,一脚踢翻给他送饭的盆,馒头滚了一地,其中一个馒头盖在门口的死老鼠身上,石屿看得胃里一阵恶心,这个人素质差就算了,怎么还浪费粮食。 “我饿你几天,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在这里跟我嘴贫。” 石屿一手按住小腹,胃酸上涌,痛得没力气说话。 耳边响起哐当一声,铁门随即被关上,他挣扎着翻了个身,映入眼帘的是恢复部的墙面,门栅上的铁柱黑压压地排成一排,一时分不清有几个。 石屿闷闷地咳嗽几声,眼皮变得愈发沉重,意识弥留之际,他在心底暗自祈祷,也许明天自己就能穿越回现代,不用再受这般苦。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次响起鸟叫,石屿的手指动了动,眼睛还是睁不开,眼珠微微转动两下,忽然感到一大片光亮从眼前闪过。 难道这是撞车那一瞬间,对面卡车的远光灯? 半梦半醒间,石屿摸了摸胸口,心脏依旧在跳动,还好没死,他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白光变成滔天火焰,夹杂着浓烈的汽油味。 大火将所有的罪恶都烧得一干二净,浓烟滚滚中,石屿仿佛看见了父亲拎着酒瓶缓缓地朝自己走来,脚下的每一步都带着血的脚印。 “不,不要,不要过来。” 好不容易从童年的阴影里逃脱,可不能再让父亲追上。 石屿仓促后退,身上不断冒着冷汗,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放到太阳下暴晒,焦灼而难熬。 就在这时,一道模糊的人影穿越火海,拼尽全力奔向他,“石屿别怕,我带你回家。” 家?石屿心跳快了一拍,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脸上满是不解,我也会有个家吗? 远处那道人影渐渐靠近,然而火势却提前蔓延到脚下,挡住了两人的距离,石屿脸色瞬间苍白,惊慌地后退。 也不知怎的,火烧到身上感觉不到疼,呛人的黑烟笼罩整个视线,童年的阴影再次袭来,石屿呼吸一滞,喉咙像是被什么硬块堵住,难受的呼吸不过来。 原先的那道人影从烟雾中跑出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石屿一怔,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抬起头,他看到了宋璟珩的脸。 - 宋璟珩从迷/药中清醒过来,头痛欲裂,他揉了揉太阳穴,扶着墙壁站起身,逡巡一圈,四下无人,石屿竟然也不在身边。 宋璟珩眉心一跳.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他扯开捆住双腿的麻绳,逃出牢房,避开看守的眼线,终于在地牢的尽头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石屿。 阳光照在石屿苍白的脸上,他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肩膀止不住地发抖,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可怕的噩梦。 宋璟珩看的心头一阵发紧,血气上涌,他紧紧抓住门栅,掌心被硌出一道深红的印子。 与此同时,他的余光瞥见走廊的墙面,灰褐色的墙壁上沾满大片血迹,不知道是谁的血,宋璟珩咬紧后槽牙,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出石屿,他掏出之前在地上捡到的火柴,塞进锁眼里捣鼓一阵,铁门应声而开。 宋璟珩匆忙跑上前,一把将他揽入怀。 熟悉的气息环绕在鼻尖,石屿眉头稍稍舒展,抬起眼皮,大片白色的光斑覆盖视线,他眨了眨眼,宋璟珩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石屿喉结微动,本能地喊了声:“宋璟珩。” 头一下子疼得厉害,石屿揉了揉太阳穴,拿手挡住脸,视线又回到黑暗中,耳边传来低声的叹息:“石屿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66章 石屿嘴角一抽,虽然还有些虚弱,但他的意识清醒了不少,“你在这道什么歉啊,又不是你把我抓进来的。” 他从宋璟珩怀里挣脱开一些距离,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没想到宋家大少爷这么有本事,居然这么快就给你逃出来了。” 矮个子杀手假意笑了笑,打开牢房的门。 宋璟珩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他早就看见石屿身上被殴打的伤,一阵揪心,二话不说挡在石屿面前,“我不管你是谁,抓我们是什么目的,但你休想再碰他一根手指头。” 石屿低咳一声,在心底发出一声惊呼,这小子怎么又开始用霸道总裁的口吻说话,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他不会感觉尴尬吗。 矮个子杀手脸上的笑顿时凝滞住,“草,你俩可真够倒胃口。” 他看不来这两人的搂搂抱抱,额角青筋突起,史泰龙上身,一脚踢飞地上的死老鼠。 石屿扫了眼挂在房梁上的老鼠,默默地为它默哀两秒,垂下眼眸,胸口还是有些痛,他揉了揉受伤处,想不通这杀手为什么一直用他龌龊的思想玷/污自己和宋璟珩之间纯洁的友谊。 “老四,你出来一下。” 高个子杀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牢房外,嘴上叼着烟,朝门内招了招手。 名为阿四的矮个子杀手闻声往回走,被高个子带到角落,眼瞅着他掏出一沓用白色信封包着的钞票。 阿四眼睛一亮,那沓钞票看上去比平时蒸的馒头还厚,他搓着手心,笑眯眯接过钞票,估摸这次金主应该又给了不少。 高个子杀手猛吸一口烟,声音沙哑:“那女人又寄来两千大洋,说让咱放他们走。” 他的整张脸都埋在烟雾里,宋璟珩无法辨认他的嘴形,也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什么?”阿四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抓着手里的钞票,朝牢面里一指,“老子费了老鼻子劲才抓到他俩,现在就要放走,那女人到底什么意思,是在耍咱俩开心么?” “有钱拿咱就把他俩放了,反正也不吃亏。” 高个子杀手对着走廊处吐了两口烟圈,不急不缓地安慰。 宋璟珩眼梢微眯,阿四伸进来的手抓着钞票,他看清了那白色信封上印着的梅花图案,如果没看错,那图案与自家酒楼的招牌简直一模一样。 宋璟珩眼底闪过一片愕然,难不成这次绑架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人? 阿四气愤地捏紧信封,指节发出吱嘎声响。 他瞥了眼角落,又看看腰间的短刀,脸上青白不定,最终他收起刀,一脚踢开铁门。 哐当一声响,石屿不知道他声势浩大地要做什么,挺直脊背,下意识地抓住宋璟珩的手腕。 阿四走到宋璟珩面前,戏谑地笑了下,“算你小子走运,昨天要杀你的人,今儿又来给你送钱赎身了。” 宋璟珩愣了一瞬,杀手这话无疑做实了他的猜想。 石屿松了一口气,见一旁的宋璟珩纹丝不动,扯了扯他的袖口。 宋璟珩恍然回过神,往牢房外走,路过阿四身边时,他不经意地瞥了眼他手上的白色信封,眼神沉了沉。 穿过长长的走廊,牢房的大门被打开,阴冷潮湿的风吹在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上,石屿忍不住打着哆嗦,脚下一个没站稳,当着那两个杀手的面再次倒进宋璟珩怀里。 阿四冷哼一声,鼻子眼睛皱在一起,像是吃了一公斤的鲱鱼罐头。 他停下脚步,正要叨逼叨,宋璟珩一个眼神射杀,加上高个子杀手推着他往前走,阿四恶狠狠地瞪了石屿一眼,最终闭了嘴。 - 石屿体力不支,宋璟珩一路抱着他回到宋府。 起初,石屿躺在宋璟珩怀里还有点不自在,僵硬地挺直脊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胸口,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穿过前院的长廊,传来园丁扫落叶的声音,石屿一下子i属性大爆发,整张脸埋进宋璟珩怀里,生怕被认出来。 宋璟珩唇角微翘,手臂微微收紧,终于有正当理由和石屿接触,他忽然很希望这条走廊再长一点,长到他有勇气表白的那一刻。 石屿紧贴着宋璟珩的胸口,仿佛能听到他如鼓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传到耳朵里,石屿跟着慌乱了一瞬,不由得抿紧唇,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不过好在穿过长廊就进了屋,石屿躺床上休息了几日,终于缓过劲来,不再像个不倒翁似的,风一吹就倒。 石屿找了一个晴天坐在后院的草地上,一手支着下巴,眺望远处。 暮日西沉,湖面上泛起金色的涟漪,大鹅从岸边游向种满莲花的池塘,今年的荷叶比往年多,一路延伸到桥洞底下。 晚风吹过,石屿吸了吸鼻子,鼻尖满是青草香。 他垂下眼眸,想不通宋璟珩为何这两日不愿再带他去书馆,好似是在特意回避他般,总是躲在自己房间里。 他俩偶尔在客厅里碰面,宋璟珩也像是吃了哑巴药一样,石屿坐在沙发上打招呼,他也只会抱着茶壶,愣愣地点了点头。 石屿撇了撇嘴,搞不懂宋璟珩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他扯下一株狗尾巴草,放在手里晃了晃,试图转移注意力,可现在没有手机,脑海里总能出现宋璟珩身影。 渐渐地,夕阳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头。 第67章 乌云覆盖整个头顶,雨落在湖面上,泛起的涟漪像一个个解不开往事的圆。 石屿没有急着走,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手掌,有道明显的线从虎口一路向下蔓延,最终分岔,形成两道线,分别延伸至不同的方向。 他叹了一口气,担心宋璟珩的态度转变是在暗示自己该离开了。 毕竟他已经在宋璟珩家里蹭吃蹭住这么久,如果宋璟珩真的想让他走,那也是理所当然。 尽管道理都懂,可心里却像是陷下来一块似的,涌起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从小到大,石屿就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尽管上了大学,和室友相处得不错,可那些都不过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客套往来。 他狠狠搓了一把脸,想起小时候常常坐在父亲的三轮车后座,跟着大人频繁搬家。 记忆中的家永远充斥着难闻的酒味,茶几上堆满了烟头,以及父亲坐在麻将桌前熬得通红的双眼。 中学时代,石屿经常被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父亲锁在门外,母亲在屋里被打得哀嚎不断,他拼命敲门,却无济于事。 日子过得越来越压抑,石屿逐渐将自己封闭起来,不爱说话,也不愿交朋友。 直到高考前夕,父亲去世,他才稍稍开朗了一些。 可石屿已经在沉闷的环境里待太久,早已养成了外热内冷的性格,直到宋璟珩的出现,他冰封已久的内心,忽然出现一道裂痕。 石屿不擅长交际,但穿越后他不得不依靠宋璟珩的援助。 相处久了,他发现宋璟珩虽然是个少爷,但为人正直,性格温和,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此完美的宋璟珩就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雨,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心里,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雨。 湖面起风了,身后凉飕飕的,石屿拢了拢衣领,转念一想,宋璟珩如今有意和自己撇清关系,自己还惦记他干嘛。 石屿站起身,最后望了眼湖面,握了握拳,下定决心,不能让自己陷入名为宋璟珩的漩涡里。 一夜过后,雨过天晴,石屿顶着两个黑眼圈,早早离开屋。 他开始频繁地跑到湖边的屋顶吹风,每当他大字形躺在砖瓦上,地上的人便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宋璟珩发现石屿不见了,立刻坐不住,连外套都没穿便跑出门寻找他的踪影,不过好在他们之间仿佛有条透明的线连着,不论石屿躲到哪,他总能找到。 往后的几天,石屿一连换了好几处屋顶,心里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 最终,在第二十次被宋璟珩找到后,他干脆闭上眼睛,佯装熟睡,任由宋璟珩在下面喊他回屋吃饭。 宋璟珩半天等不到石屿,索性搬了个木梯,架在窗前,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石屿显然没料到他会爬上屋顶,稍稍睁开了些眼睛,宋璟珩放大几倍的脸,陡然占据整个视线,他身后是大片的蓝天白云,俨然一副宝矿力广告的镜头的即视感。 石屿心头一动,谁能想到宋璟珩穿着长衫也能这么青春,他不自觉舔了下唇,脖颈略红,敞开的衬衫口,刚好能看到露在外面的小痣。 少年绯红的脖颈,衬地他喉间的小痣格外明显。 宋璟珩视线一路下移,停在石屿的衣领处,心跳不由得加速,他握了握拳,竭力忍住低头亲/上石屿的冲动。 深呼一口气,宋璟珩拍了拍他的肩,“石屿,你睡着了吗?” 石屿喉结微微滑动,眯眼看着宋璟珩那根根分明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和浅浅的梨涡,心头一阵发热,不由得想拿两台摄像机架在宋璟珩面前拍写真。 凉爽的风似乎改变了温度,周围的气温仿佛升高了几度。 石屿脸上微微发热,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说好要躲着宋璟珩,可身体却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他闭上眼睛,宋璟珩的模样深刻印在脑海里。 石屿寻思自己先前也没有这么颜控,怎么突然想给他拍写真,难不成这是老天爷在暗示他穿越回去他要改去隔壁专业学摄影? 虽然说摄影专业和建筑专业只隔着一栋教学楼的距离,但石屿思考了半天也找不出放弃建筑的理由。只是他觉得和宋璟珩相处得越久,越觉得他长得好看,而且人也不错。 要是自己有一天突然走了,和他一张合照都没有留下,那样未免太可惜了点。 宋璟珩等了一阵,没听到石屿回应,便伸出手,指尖轻轻触上他的脸。 石屿刹那间愣了下,眼睫轻颤,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悸动。 他掩饰般放缓了呼吸,被宋璟珩碰到的地方还感到一阵酥/麻,这家伙以前还让他保持距离,怎么自己现在这么主动。 “石屿,你的脸好红,是中暑了吗?” 还没入夏,哪来的中暑……石屿在心里嘀咕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宋璟珩迟疑片刻,伸出去的手又缩回,一连重复了好几次,他终于下定决心,低头凑近石屿的耳边,呼吸直接喷在他的脖颈上。 石屿呼吸一滞,脸颊微微发烫。 他想睁眼,又怕在这暧昧的气氛中对视会尴尬,不由得攥紧衣角,暗自叹息,早知道就不装睡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璟珩瞧见石屿动了动指尖,胸口起伏明显,顿时明白他在装睡,于是故意道:“天快黑了,我抱你回屋去睡吧。” 第68章 他没有给石屿回答的机会,抓住他的手腕,向上一提,当即将他揽入怀。 石屿蓦地睁大眼睛,大把的阳光投射下来,此刻的宋璟珩像是从青春文艺片里跑出来的男主似的,唇角微弯,梨涡浅浅,笑得很温柔。 石屿咽了一下口水,愣愣地和他对视三秒,别开视线,宋璟珩歪了歪脑袋,一言不发地继续和他对视。 两人的距离再次贴近,石屿抿了下唇,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脏开始没出息地怦怦直跳。 屋顶的风声渐远,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不一会,石屿的鼻尖冒出了汗。他抬起头,努力平复不正常的心跳,故作深沉地问:“你是怎么上来的?” 宋璟珩没想到石屿开口的语气这么冷淡,心头一紧,难道自己现在的动作让石屿不自在了? 他脸上的笑意淡去,稍稍错开了一些距离,指着屋檐下,“我是爬梯子上来的。” 石屿没听出来他声音里的怅然,探头望了眼地面,心底那份没由来的躁动顿时烟消云散。 他盯着地面,观察着他们现在与地面的高度,十分庆幸自己睁眼早,这要真给宋璟珩抱着下去,一路平安还好,要是他脚下一个踩空,他俩估计今天都得交代在这。 石屿霍然站起身,朝宋璟珩比了个大拇指,假意夸道:“啧啧,你小子还是艺高人胆大,无知者无畏。” 宋璟珩扑哧一笑,听不出他的画外音,星星眼又亮了几分,“你这是在夸我嘛?” 石屿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一面,不过这样看上去还蛮可爱的,他呵呵干笑两声,走到屋脊边抓住梁角,探出身子,两脚稳稳踩在窗檐上,向下一跃,稳稳落到地上。 石屿拍了拍掌心,抬头望房顶上的人,高高挑起眉毛,模样很是傲娇,“少爷您够富的了,可别再给自己脸上贴金。” 宋璟珩闻言有点扎心,不过转念一想,石屿前半句是在夸他有钱,后半句是在鞭策他做人不能飘,换言之那就是在关心自己。 石屿在关心自己,宋璟珩浅浅笑了下,心里有块角落已然陷了下去。 推开朱红色的漆门,院子里的乌鸦吱嘎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石屿心里藏不住事,纠结了一路的措辞,最终在跨门的那一刻回过头,“宋璟珩,我问你个事啊,前两天你是不是在计划赶我走?” 他面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手心却冒出了一层汗。 宋璟珩脚步一顿,偏过头,愣愣地看着石屿,整个人像是石化了般,连石屿在他面前挥手都没有感觉。 “宋璟珩…宋璟珩你说句话啊?” 石屿叫魂般喊了他两声,宋璟珩恍然回过神,连忙摇头否认,“怎么可能?” 宋璟珩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产生了这样的误会,紧跟在他身后,问道:“等,等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其实也没什么,”石屿松了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胸前,小声嘀咕:“就是你前两天不理我…” “嗯?”宋璟珩没听清,一手撑在门框上,凑近了些。 石屿一整个被他的阴影笼罩,面上微微发热,他轻咳一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石屿说着往后退了退,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心脏不由得快了一拍,就像是打水漂时看到石子飘得远,忍不住想跳起来欢呼庆祝。 好在此刻的心动不止他一人,屋檐下的桃花开得正盛,头顶的阳光形成一条直线穿透下来,宋璟珩紧跟在他身后,心跳声如雷贯耳。 - 院子里爬山虎爬满了白墙,一眼望去整片绿油油的。 苏秀云心里不痛快,猛地扯下一大把叶子,手上被茎叶割得通红一片,她感觉不到疼,盯着鲜红的血,嘴角上扬,眼里闪着狰狞地凶光。 苏秀云深吸一口气,意识逐渐变得恍惚,如今她脑海里总有一种错觉,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在阻拦她把石屿带回家。 阳光照在苏秀云苍白的脸上,她擦了一下手上的血,走到树荫处,有两只不怕死的蝴蝶绕着她飞来飞去,淡紫色的翅膀晶莹剔透,苏秀云嫌恶地啧了一声,就像在赶苍蝇一样,一袖子将它们扇飞好远。 她一改往常的细致,不管石凳上有没有灰,直接坐了下来。 苏秀云眼神空洞地望着满院干枯的荷花,心里想着前两天发生的事,血一阵一阵往上涌,没想到她找来的两个杀手这么不靠谱,抓到宋璟珩还没完,竟然连着石屿一同抓走。 苏秀云扶着额头,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阴郁。 如今,她眼前的一切像是被人写下一连串的代码般,她无需思考,也无需见面,对宋璟珩的仇恨本能地与日俱增。 不知是心情所致,两天后苏秀云的头发全白了,就连眉毛也像是染上了一层白霜。 苏秀云不以为意,一心扑在石屿身上。 然而宋璟珩将石屿保护的太好,她几次尝试都未能接近,只好先在宋璟珩那头安插自己的眼线。 苏秀云心中的郁结愈发严重,仿佛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直到后来她听说石屿卧床休息了几日,再次活蹦乱跳起来,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午夜梦回时,她想带石屿走的念想越发强烈,好几次她都想义无反顾地冲进石屿的屋里,将他捆起来带走,让这里的人再也找不到他。 第69章 当然,黑夜总会让人清醒,苏秀云深知这样的想法只能出现在梦里。 天亮后,她命人继续在湖里种植荷花,平时他盯着那岸边那群干活的人,脑海里不断传来一阵声音,叫嚣着让她将那群下人踹下去淹死。 日子久了,大脑神经变得敏感脆弱,苏秀云一改往日神态,她逐渐被暴力和血腥所笼罩,开始肆无忌惮地使唤下人,一旦有人惹她不高兴,她便会毫无底线地进行惩罚。 紧接着,苏秀云的意识不再频繁地穿越回现代,她似乎是忘记了与赵孟才的先前的约定,不再每月回去一趟,向他报备这里的情况。 湿冷的雨天,围绕在苏秀云身边的乌鸦越来越多,白天晚上,她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石屿离开自己的画面。 失眠加重,苏秀云逐渐染上了烟瘾,烟雨朦胧的日子里,她坐在窗台边,对着淅淅沥沥的雨夜,不停地抽烟。 整个房间的被熏像是人家的麻将馆,宋明德几次说要进来坐坐,都被里面的味道劝退。 下人们也都一头雾水,不晓得二少奶奶这是又怎么了,前段日子温柔得像个天仙,现如今谁在她面前多说一句话,似乎就要被她拿鞭子抽得半死。 苏秀云平时抽完人,也不觉得解恨,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抓着带血的长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头疼得要爆炸。 头顶乌鸦的好似有说不完话,吱吱嘎嘎地叫个不停,苏秀云心情糟糕透了,不断命人拿起弹弓,试图将它打下来, 可那只乌鸦出奇的灵活,不依不饶地围绕在她身边,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时空的警钟。 赵孟才大师曾经说过,穿越已经是奇迹,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只是贪婪的人类,处心积虑地制造着机会。 苏秀云显然将他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满脸黑线地走回屋。 小满过后,宋府夜里又响起一阵喧闹,苏秀云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拿烙铁烫伤了一个随身下人。 那下人不过是打翻了一个装荷叶的水缸,苏秀云脑袋嗡的一声炸了,心头火直窜天灵盖,当即抓起身边的鞭子,一下子将那人抽倒在地。 她心中依旧不解气,一把握住身边用来压扁荷花的烙铁,噗呲一声,铁尖狠狠地压在下人身上。 空气里登时冒出烧焦的味道,下人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嘶吼,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浑身痛得止不住地痉挛。 苏秀云盯着地上像虫子一样扭曲爬行的人,她有一瞬的晃神,手止不住地颤抖,脚下天旋地转,她不禁后退了半步,一手扶着桌沿,缓了缓,举起烙铁点燃香烟,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冷静只持续了短短半分钟,耳边传来和先前一样的尖锐的叫声,命令她上前掐死那人,她试图屏蔽那声音,可声音却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让她上前挖掉下人的眼睛,狠狠折磨他。 灵魂被恶魔驱使,苏秀云无法控制脑海里混乱的想法,脚下踩到水缸的碎片也不觉得疼,只感觉自己被打了鸡血,浑身充满了干劲。 苏秀云不假思索地冲上前抓住下人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盯着他的脸,脸上挂起一抹诡异的笑。 笑到最后她的嘴角不由得抽搐起来,苏秀云松开手,指缝间满是头发,她轻轻吹了一下,无事发生般地转过身。 身后的下人不断痛苦地呻吟着,苏秀云眼里满是红血丝,耳朵嗡嗡地响,她听着类似猫叫般的呻/吟越发的兴奋起来,抑制不住地来回在屋里打转,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光亮,匆忙跑过去,刹不住手般,抓起桌上的水果刀,直接捅进下人烫伤的口子上。 她手上力气很大,顷刻间,下人痛得满地打滚,牙齿上下打战,咯吱一声咬碎了牙齿,满嘴都是血。 苏秀云一见到血,脸上的笑意更甚,握着刀把的手微微战栗,兴奋得手背青筋直暴,细长的血管一突一突地跳。 她随意地将血迹抹在旗袍上,素白色的裙摆乍然变得血红一片,仿佛是地狱里开出的花。 “不准拦我的路。” 苏秀云喃喃地警告了一声,模样变得越发的凶狠,仿佛被地狱里的恶魔附身了般,眼睛里冒着火光。 下人已经被她折磨得说不出话了,屋子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门口修剪枝丫的园丁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陡然发现屋里的惨状,慌忙跑去找了宋府其他管事的人。 好在这一天宋明德在家,他匆忙赶到现场,当场命人拿下苏秀云,转身盯着被折磨得半死的下人,心中一沉,摆了下手,喊来人将他抬了下去。 之后宋明德又找来几个人,命令他们将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接着强调不准将今天发生的事传出去。 一切安排妥当,宋明德眼下的青黑明显加重了不少,他跑到偏房扫了一眼仍在发疯的苏秀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暗骂一声,真是无药可救了,一甩袖子,离开了宋府,跑到幸花楼买醉,让酒精麻痹神经,将今晚所见的一切全都忘却。 宋明德在杏花楼里一面喝着酒,一面惴惴不安,他怕自己方才没有震慑住下人,仍有嘴碎的人将这件事传出去,有损他们宋家声誉,索性喊来随从,命令他将苏秀云禁足了起来,又给那个被折磨半死的下人一笔钱,像打发叫花子般将他打发走。 然而,纸包不住火,下人们奔走相告,半天不到整个府里都在传二少奶奶疯了。 第70章 宋璟珩从园丁们的流言蜚语中得知整个事件后,当即想找他爹理论,怎么能这么冷血地将伤患撵走。 他风尘仆仆地跑到宋明德屋内,半天没等到人。 宋璟珩心里压着火,来回在他爹的房里踱步,不经意间,他在挂着海阔天空的字画前,发现了一封和地牢里别无二致的信封,歪歪斜斜地摆在八仙桌上。 宋璟珩蓦然变了脸色,走上前去。 淡淡梅花印记,像烙铁深深地刻进他心里。 宋璟珩盯着那上面的图案,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胸口剧烈起伏着,感觉自己快要忘了呼吸。 宋璟珩闭了闭眼,努力克制着心中的那股惶恐。 虽说这梅花印记出现在宋明德的卧房里,但平时苏秀云也会进来喝茶赏花,不一定就是宋明德找的杀手绑架他和石屿。 况且,宋明德完全没有契机绑架自己,除非…… 宋璟珩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凑到灯下,彻底看清那上面图案的瞬间,无数细小电流爬满四肢百骸。 他声音颤抖道:“怎,怎么会变成这样?” -------------------- 下一章就入v啦,跪求大家捧场(疯狂比心ing) 第三十五章 雾霭重重 无数个疑点在此刻连成了一条线。 宋璟珩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比,紧紧捏着信封的一角,心脏像是针扎了一样难受。 纯白的信封上不止有梅花印记,贴在右上角的邮票被撕了大半个角,只剩下模糊的风景图案。 他放到灯下仔细确认,那正是在宋明德书房里常见的一款邮票。 宋璟珩心里一咯噔,想起宋明德先前定下的规定:不准任何人进他的书房,甚至还为此备了一把锁,钥匙只有他一人保管。 苏秀云的嫌疑基本解除,那么给杀手寄钱的人只剩下宋明德。 宋璟珩心底发怵,心情仿佛被推到了悬崖边,他不明白宋明德为何要害自己,难道曾经的那点亲情在他眼里都只是逢场作戏吗? 手一抖,信封飘落到地上,宋璟珩蹲下身,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视线天昏地暗,脑袋却越发的清醒。 紧接着,他脑海里出现了母亲去世的场景,茫茫大雪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那被烧成灰烬的遗物。 难不成宋璟珩已经发现自己在调查母亲的死因,宋明德害怕被查出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打算杀人灭口? 石屿当时正好和他待在一起,杀手一时分不清目标,便一同抓了去。 然而,血浓于水,宋明德在行刑前良心发现,于是又花钱将他们捞了出来。 照这么推算,最近发生的一切匪夷所思都说通了。 宋璟珩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屋子里窗户紧闭,闷得人喘不过来气。他扯了两下衣领,仍感到一阵窒息。 他扶着桌沿缓缓地站起身,偏头看向窗外。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又要下雨了。 - 而另一头的石屿对这个家暗藏的风暴毫不知情。 一天他吃完午饭,抱着自制的柠檬汁,边喝边从厨房里走出来,一眼就见站在窗台边的宋璟珩。 此刻的宋璟珩逆光站得笔直,头顶发梢随风轻扬,侧影轮廓流畅而鲜明。石屿心下一动,这小子长得可太好看,猛喝一大口柠檬汁,也不觉得酸。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感到有些灼热,宋璟珩卷起袖口,往阴影处靠了靠。 他身后是一大片的枝繁叶茂,从石屿的视角望过去,落叶与阳光的缝隙间透着微微白光,感觉就像是拿老式iphone手机拍出来的朦胧夏日。 石屿握紧杯把手,走到阳光下,宋璟珩心里想着事,丝毫没注意到他。 石屿也不说话,微微翘起唇角,余光时不时扫向宋璟珩,树叶斑驳的阴影落在他们身上,空气里弥漫着初夏的气息。 他试图把眼前的一切刻在脑海里,好在离开后,仍能回忆起此刻的晴空万里。 时针转了一圈,夜幕低垂。 石屿洗漱完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白天偷瞄了宋璟珩太多次,之后连续好几晚都梦见了他。 一开始他的梦里只会出现宋璟珩的背影,两人中间被一道透明屏障所隔开,每当石屿伸手触碰屏障的时候,梦就会醒。 可到了后来,宋璟珩不再只有一个背影。 周围的屏障变得像泡泡一样,一戳就破,取而代之的是老旧的教学楼和满是落叶的操场。 石屿凭记忆走到高三的教学楼下,冷不防看到宋璟珩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从身边走过。 他心里一惊,正要喊他的名字,梦却突然醒了。 天还没亮,石屿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半晌回过神来,心里不免想笑,这梦实在是太扯了,宋璟珩怎么可能会和自己出现在同一所学校,况且他都上一年大学了,居然还会梦到高三,也真是够无语的。 石屿揉了揉鸟窝般的发顶,虽是这么吐槽,心里却无法抑制地悸动。 如果宋璟珩真的出现在高中校园,那他的暗沉如一摊死水的高中生活,会不会变得明朗一点? 石屿长呼一口气,反正梦到高中也不会真的回去备战高考,他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一觉。 呼啸的风声从窗外传来,屋里湿气很重,被褥都比平时重了几分,石屿瞥了一眼窗外,外面似乎在下雨,窗户上满是斜斜的雨痕。 第71章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石屿竖起耳朵听了一会,眯起眼睛,难不成宋璟珩这个点要出门? 他犹豫了半秒,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掀开被子,跳下床,推开了卧室的门。 环顾四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台灯。 昏黄的灯光下,宋璟珩面色苍白,眼里布满红血丝,他刚洗完澡,头发没有擦干,发尾还带着水,湿漉漉地打湿了衣领。 雨越下越大,隐约能听到屋檐下水坑滴答滴答的声响,宋璟珩关上了台灯,疲惫地趴在桌上,望着窗外的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没有移开目光。 石屿皱起眉头,不懂他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在这cosplay自闭小孩。 时针在安静的客厅里滴答作响,石屿揉了揉后颈,想上前问问他怎么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长这么大,从未有人安慰过他,也没人教过他如何安慰别人。 石屿往后退了两步,大半个身子笼罩在阴影里,纠结了半天,他长叹一口,转身打开了卧房的门。 客厅窗户上的倒影消失了。 宋璟珩眼睫轻颤,默默地收回视线,思绪回到那日午后。 走出父亲的屋子,他脑海里随即闪过一个念头:不能再让父亲为所欲为下去了。宋明德越在掩饰什么,他就越要把真相找出来,公之于众,让他为母亲的死付出代价。 想清楚后宋璟珩彻夜难眠,他将头抵在桌沿,冰凉的触感让他越发的清醒,自此父亲在他眼里的童年滤镜荡然无存。 虽然说母亲的去世让宋璟珩少年老成,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面对这一切的变故,他心里闷得慌,总有一种被埋在深海里,拼命向上游,却无法浮出水面的感觉。 今晚,宋璟珩看着玻璃窗上的石屿倒影,心里沉甸甸的,他不想将家里的变故告诉石屿。 毕竟这不是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父亲的罪行多一个人知道,也只会多一个份烦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拂晓时分,雨势渐缓,天空阴沉沉的,麻雀抖了抖羽毛上的水,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叫得欢快。 石屿听得一阵心烦,猛地一把将被子从头顶扯下来,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卧室。后半夜里他几乎没睡着,推门的瞬间,凉风一吹,脚步虚晃,感觉下一秒就要倒下。 石屿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没见着宋璟珩,正纳闷的时候,客厅的窗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打开了,湿冷的风一吹,他转过身,恍然发现宋璟珩站在院子里,正打算开门出去。 石屿喉结微微滑动,盯着宋璟珩的背影,组织了一晚上的话,在见到他的瞬间又咽了回去。 心里在打退堂鼓,“轰隆”头顶蓦然响起一声惊雷。 头顶乌云密布,仿佛下一秒就要下雨。石屿握了握拳,心想,就算不去安慰蔫儿吧唧的宋璟珩,也好歹得提醒他带把伞。 说干就干,石屿从窗户里探出头,指着天空喊道:“宋璟珩,你带把伞再走。” 他刚一说完,院子里草叶翻滚,大雨倾盆而下。 宋璟珩的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浑然未觉,僵硬地转过身和石屿对视,雨水顺着鬓角滑落到他的衣领里,带来刺骨的凉意。 石屿伸出手,将手里的油纸伞撑开,举到宋璟珩头顶,“你在这傻站着干嘛呢?不怕感冒啊。” 宋璟珩神情微怔,这些日子里的心理压力让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而石屿的声音带着初夏微凉的风,轻轻拂过心底,他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在此刻骤然崩塌。 雨点打在伞面上,滴答滴答,和心跳声连接在一起。 宋璟珩喉咙哽咽,张开双臂,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酸楚,猝不及防地抱住了石屿。 “你…你这是怎么了?” 石屿蓦地石化在原地,手里的伞偏了方向,雨丝斜斜地落在两人身上,宋璟珩肩膀微微发着抖,双手却紧紧环住石屿腰。 “你,还好吗?”石屿稍微退开一些,抬手拍了拍宋璟珩的肩。 “……” 短暂的沉默后,宋璟珩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询问:“石屿,你能陪我去接一个人吗?” “啊?”石屿还有些茫然。 宋璟珩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两手搭在石屿的肩膀上,眼里写满了恳求:“拜托了。” “咳,”石屿完全受不了他的狗狗眼暴击,别开脸,点了点头。 两人从宋府的后门出去,沿着青石砖路往前走,爬上一个小山坡,很快看到坡上一栋破败的瓦房。 推开瓦房的门,宋璟珩的脸色越发凝重,握着伞柄的手微微发抖。 石屿不明所以,凑近问道:“咱这是要接谁啊?” 宋璟珩沉默了一会,抬脚跨进屋,轻声答道:“一个受伤的家仆。” 石屿眉梢微挑,仍一头雾水。 不过看宋璟珩脸色表情,估计现在也问不出什么,石屿抿了抿唇,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大抵是外面下着雨,屋里显得特别压抑。 越往里走,灯光越暗,脚下时不时有蟑螂出没,石屿感到一阵恶心,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他不免在心里打了下退堂鼓。 然而转念一想,现在走掉估计会耽误宋璟珩的事。他叹了一口气,只好双手紧抱胸前,咬牙继续往前走。 第72章 片刻后,他们在拐角找到家仆。 此时此刻,家仆已然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蜷缩在一张破败的木板床上。头发打结,脸上一片死灰,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伤口暴露在外,迟迟没有愈合,血混着灰黏在一起,任由苍蝇在上面飞。 石屿看得一阵窒息,下意识地拽住宋璟珩的衣摆,躲到他身后。 以前玩游戏的时候,他也没见过这么吓人的战损npc,如今见到真人,简直吓得他想立刻闪现到月球上躲起来。 宋璟珩拍了拍石屿的后背,安慰了一下,随后走上前去。 奄奄一息的家仆周围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宋璟珩强忍着不适,晃了晃他肩,又探了探他微弱的鼻息。 石屿哪闻过比夏天垃圾房还恶心的味道。 他扶着墙面,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蹲在地上干呕了几声,什么都没吐出来,但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嗓子眼被刺激得生疼。 宋璟珩递过来一块手帕,“不舒服就不要硬撑,在门外等我吧。” 他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石屿抬起眼皮,发觉宋璟珩似乎也在硬撑,如果自己真的先走了,他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石屿屏住呼吸,咬牙走上前,抓住家仆的一只胳膊,朝对面招手道:“过来搭把手,咱赶紧把他带出去。” 宋璟珩瞬间石化在原地,瞪圆眼睛,没想到石屿会主动上前帮忙。 石屿明显能感觉到家仆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着急道:“还愣着干嘛,快过来!” 宋璟珩右眼皮跳了两下,恍然回过神,上前将家仆扶了起来。 两人齐心协力,架着家仆走出瓦房,将他带回宋府藏好,悄悄招来医生,对他进行了全身检查。 忙活了大半天,一切终于安排妥当。 客厅的窗户始终没有关,穿堂风一吹,窗外的山茶花簌簌飘落,大红的花瓣落到窗台上,宋璟珩拾起一片花瓣,看得出神。 石屿走上前,把窗户又开大了些,屋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淡了一点。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被叩响,宋璟珩闻声打开了门,穿着粗布围裙的大姨,扬起唇角,笑得满脸是皱纹。 她递上手里的托盘,“这是二少奶奶特意为您准备的红茶,您喝了暖暖身子。” 她话说着,石屿随即凑了上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头不由得皱紧。 大姨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把托盘往宋璟珩面前又递了递,“大少爷,您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可要好好照顾身体呀。” 宋璟珩和石屿互相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想到一块,苏秀云能有这么好心? “谢了赵妈,”宋璟珩轻咳一声,接过托盘,不好为难打工人,礼貌地打发走道:“这会雨下大了,您回去小心点。” “感谢少爷关心。” 赵妈欠了欠身,露出后颈一道鲜红的疤。 石屿眉心一跳,那疤估摸着有五六厘米长,从伤口位置来看,无疑是被人拿匕首刻意划伤的。 宋璟珩显然也注意到了那道疤痕,目光一凛,端着烫手山芋般的托盘,沉声道:“石屿,我们先回屋吧。” 两人关上房门,随即打开了书房的电灯。 昏黄的光晕照在浅褐的茶水上,石屿盯着水面上的漂浮物,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异样感。 茶面上漂浮着一层淡紫色的油光,光亮处还隐约带着些许苍蝇绿。 石屿眉梢高高挑起,两手撑在桌台上,细细观察,这怎么看怎么像是没洗干净茶杯,茶面上飘着一层洗洁精的感觉。 按理来说,这个年代不应该有洗洁精才对啊,那这上面的漂浮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宋璟珩一手托腮,视线始终停留在杯面花纹上,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杯子的花纹呈现梅花状,和他在父亲卧房里发现的白色信封上面的梅花纹案几乎一模一样。 宋璟珩举起茶杯,放在鼻尖闻闻,居然有一股奇异的荷花香。 大姨不是说苏秀云送的是红茶吗? 石屿不清楚宋璟珩一直举着茶杯干什么,害怕他突然喝下去,连忙抓住他手腕,劝道:“你可千万别喝,我怀疑苏秀云在这茶里下毒了。” “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赶紧把它放下来。” 石屿抬高了声音,紧紧抓住宋璟珩的手腕,另一只手夺下他的手里的茶杯,茶水差点溅到两人的手背上,吓得石屿赶忙把茶水往前推了推,躲远了一些。 宋璟珩眉头稍稍舒展,正要向石屿道一声谢,下一秒,大门居然再次被敲响。 两人均是眸色一凛,不知这次登门的又是谁,宋璟珩沉下脸来,走去开了门。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女佣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给宋璟珩捎了一句话,转身离开了,石屿斜倚在门廊边,盯着她渐行渐远地背影,一脸茫然。 宋璟珩捏了捏眉心,转身对上石屿的视线。 “这姐们是来干什么的?”石屿朝门外抬了抬下巴,“兴师问罪还是把屋里的兄弟捉拿归案?” “都不是,”宋璟珩摇了摇头,有问必答:“她是来带话的,赵叔说有急事找我,我现在得去趟德安酒楼。” 石屿“哦”了一声,心下了然,他转身回屋摸了把伞递给宋璟珩。 “你放心去,家里有我。” 第73章 宋璟珩瞬间被他的话打动,低垂眼睫,郑重地道了声谢,转身赶往德安酒楼。 黄包车疾驰而过,店小二早早就在德安酒楼门口等候。一见到宋璟珩,连忙将他引到二楼的包厢里。 推开门,包厢里已经坐了一个人,赵叔在座位上和宋璟珩打了声招呼,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 宋璟珩微微颔首,推开椅子坐了下来。 二楼包厢的摆设与一楼大堂截然不同,红木茶椅整洁如新,墙上也没有多余的古典字画。 一眼望过去显得很是通透,可宋璟珩心里却闷得慌。 他偏头望向窗外,雨落在茶馆的木格窗上,模糊了窗外街道。 吱嘎一声,店小二关上包厢的门,将楼下戏台上吱吱呀呀的二胡声隔绝在外。 宋璟珩的视线回到屋内,只见八仙桌上的煤油灯闪着微微光亮,角落摆着一盆君子兰,如果没记错那盆花母亲在世的时候就有了。 赵叔坐在他对面,一时半会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藏着心事。 赵叔盯着宋璟珩那张极其像他母亲的脸,内心似乎被暗潮涌动的过往填满,酸涩且痛苦。 吱嘎一声,木门再次被开了,店小二端着两壶茶走到了他们面前。 淡淡的茶香掩盖了宋璟珩的愁绪,店小二走后,他率先开口:“赵叔,您忽然找我,是有何事?” 赵叔抹了一把眼角,对宋璟珩微微一笑,“我听说你今天收留了一个下人。” 宋璟珩神情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震惊地抬起头。 赵叔面不改色地举起茶杯,和宋璟珩碰了下杯,接着抿了一口茶,倾身向前,低声道:“璟珩啊,那个人留不得。”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两手交叠在桌上,缓缓道:“前些日子我去你母亲墓前祭拜,见有个下人打扮的家伙正在挖你母亲的墓。” 宋璟珩脸上闪过一片愕然,正要开口,赵叔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你先听我把话讲完,当时我就派人将他抓住了。” 赵叔靠回椅背里,面上波澜不惊,“我命人揭开他脸上的面具,你猜怎么着?看到的正是那个被你二妈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下人。” 宋璟珩喃喃了一句,“怎么会这样。”眼底满是惶恐与不安。 他攥紧桌上的茶杯,指节用力到发白,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臂上,他却浑然不觉,视线紧紧盯着赵叔。 “当时我质问他为何要在此偷盗墓穴,他一言不发。正当我打算带他回去问个清楚时,他竟趁着看守交替班时,趁机逃走了。” 宋璟珩听得后背冒起一阵冷汗,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面前的茶水还冒着袅袅炊烟,屋里的温度似乎上升了不少。 他陷入深深的内耗,感到一阵窒息,头也没抬地推开窗帘,冷雨打进来,刺激着全身神经。 赵叔敲了敲,站起身来,“璟珩啊,我要说的就这些,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掂量,叔叔相信你的能力。” 宋璟珩道了声谢,面色紧绷着,跑出德安酒楼。 雨又下起来了,人群一下子少了大半,宋璟珩将石屿送的伞紧紧抱在怀里,没有打开。 他在路口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车,心中焦急万分,索性跑回家。 -------------------- 感谢大家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夏至 晚些时候,受伤的家仆恢复了意识,茫然地睁开眼睛,还没看清屋里的摆设,宋璟珩恰好赶回家。 一见到他醒来,宋璟珩匆忙跑上前,站在床头,正要开口,石屿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大量的光线涌进屋内,家仆脸上的伤疤变得愈发明显。 宋璟珩抿了一下唇,沉默了一瞬,最终问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家仆受宠若惊,他刚来宋府不久,这是他头一次受到上头人的关心,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做了一个辑。 “多,多谢少爷救命之恩,小的皮糙肉厚,再休养几日便变好了,不,不劳烦您费心了。” 宋璟珩微微颔首,余光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像一把重锤,滴答滴答地砸进心底。他焦虑万分,根本等不及家仆养好伤,直奔主题问:“苏秀云可曾派遣你去我母亲墓前挖过什么东西?” 家仆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不顾腿上尚未愈合的伤口,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急忙道歉:“抱歉大少爷,小的知错了,小的发誓再也不敢了。” 宋璟珩面色凝重,脑袋里有一根弦紧绷着,时刻提醒他搞清楚真相最要紧。 他握了握拳,弯下腰将家仆扶起来,“我不怪你,苏秀云究竟找你挖了什么东西?” 家仆根本不敢抬头,身子抖得厉害:“一,一副玉镯。” 宋璟珩眉心猛地一跳,长这么大,他从未见过母亲戴过任何镯子类的首饰。 苏秀云究竟是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命人去墓前挖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家仆心底七上八下,不知道宋璟珩的这阵沉默究竟是什么意思,思量再三,他重新跪了下来,颤声道:“少爷,小的还有事儿向您汇报。” 他抬起头,佯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窗台,石屿双手交叠在胸前,正好也在看着他。 家仆的眼皮不由得跳快了两下。 来府上的第一天他就听说这人和大少爷关系匪浅,但不清楚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害怕有所得罪,他声音越说越小:“小的先前在二少奶奶的屋外站岗,常常在夜里听见二少奶奶梦里喊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好像叫石屿。” 第74章 宋璟珩瞳孔骤然缩紧,一时间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石屿怎么会和苏秀云有联系,他们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 脑袋嗡嗡作响,他偏头望向窗台,见石屿嘴巴微张,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是,哥们,这怎么还跟我扯上关系了?”石屿皱着眉头,走到床前,低头问家仆。 他也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明明自己只是个在前排吃瓜的局外人,怎么忽然被卷进来了。 “这,这小的也不清楚。”家仆根本不敢看石屿,视线小心翼翼地瞥向对面。 宋璟珩嘴巴抿成一条线,心底的疑惑在此刻放大,仿佛眼前出现了一架天平,天秤上面站着石屿和家仆,砝码一左一右,平衡地导向两边。 虽然家仆的话没有确凿证据,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话像一根刺扎进心里,就算不去想,也会传来阵阵刺痛。 宋璟珩垂下眼眸,风透过窗户缝隙吹进来,深绿色的窗帘随风飘扬,恰好在此刻遮住了他的脸,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 他还有很多话想问家仆,可当窗帘再次扬起,石屿一点点靠近,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宋璟珩心脏忽然揪紧。 他抬起头,盯着石屿茫然的脸,手指微微缩紧,握住窗沿的一角。 轻叹一口气,宋璟珩垂下眼眸,淡青色的花砖慢慢变得模糊,视线再次被心底的那架天平所覆盖。 他担心石屿和苏秀云是一伙的,甚至和宋明德之间也有一些瓜葛。 如果连石屿都是父亲一手安排,安插进他身边的人,那这个家到底有什么是属于他的,又到底有什么是真的,纯粹的,生长在阳光下的? 手里没证据,宋璟珩不能问宋明德,也不知直接质问石屿,他打心眼里害怕石屿会说出他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毕竟与石屿这些日子的相处,就像是一场美梦,梦里宋璟珩很自由,也终于有一个人愿意接近他,在雨天为他送一把伞。 可如今这场梦碎了,宋璟珩站在梦境与现实的交叉口,一时之间难以抉择去留。 “咳,”石屿假装咳嗽一声,见他半天没有反应,戳了戳他的手臂。 宋璟珩迟疑了一瞬,偏过头去,石屿朝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看躲在床柱后汗涔涔的家仆。 宋璟珩捏了捏眉心,视线重新落到家仆身上,缓缓开口:“二妈除了喊石屿的名字,还说了什么?” 家仆心里一咯噔,回答不上来,额头大颗的汗珠从鬓角滑落,“小的当时离得远,只能听见二少奶奶喊石先生的名字。” 宋璟珩微微颔首,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他对家仆说了句好好休息,转身拉着石屿出去了。 石屿搓了搓手臂,被宋璟珩紧紧盯着,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道:“有话直说,干嘛这么盯着我?” “抱,抱歉。”宋璟珩眼皮跳了一下,想说在嘴边打了个圈儿,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哦。”石屿摸了摸后脑勺,也没再多说些什么,转身离开了。 宋璟珩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脸色变得越发沉重,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与石屿背道而驰。 在没弄清楚苏秀云和石屿之间的联系之前,宋璟珩不敢再贸然接近。 往后的几日,宋璟珩来回奔波,试图找出苏秀云与石屿之间的联系,却恍然发现自己对石屿的过去知之甚少。 石屿仿佛从石头里蹦出来般,完全查不出他的来历。 宋璟珩心事越积越多,晚上睡得不安稳,一睡着就会做噩梦。 梦里,他总会回到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大雪盖住黑色的砖瓦,宋璟珩抬起头,屋檐下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红灯笼,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这又要过年了。 身后响起爆竹爆炸的声音,他一回头,朱门紧闭,熟悉的人一个个变得透明,木然地从他身边穿行而过,消失在茫茫大雪里。 最后,只剩下一把旧旧的雨伞落在自己头顶,宋璟珩一转身,春光乍现,梦醒了。 这样的梦一连做了好几次,有时醒来,他盯着窗外刺眼的太阳,感觉自己仍被困在梦里。 早上醒来,石屿心里很郁闷。 宋璟珩不知怎的,最近又变得十分沉默,想找他说话,却发现根本没有这个空隙。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下人的伤终于养好,可以下地走路了,宋璟珩给了他一笔钱,命人送他回了老家。 窗台上的老黄历,一眨眼就被风吹到了夏至。 这些天来,宋璟珩仍然没有查出什么头绪。父亲、苏秀云和石屿三人的关系扑朔迷离,他明明知道石屿的背景有些不同寻常,可不愿放手,又不敢接近。 石屿一个人闷在家里,最容易东想西想。 毕竟当时那个下人突然喊到自己的名字,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突然被卷进了这场属于他们宋府的荒诞旧事中。 现在宋璟珩早出晚归,想找他说句话都很难,石屿心中惴惴不安,不免又开始琢磨早点穿越回去。 如果穿越时空真的像电影里面拍的那样,找到一块时间宝石,灯光一亮音乐一响,主角就能顺着时间线来回穿梭就好了。 如今他被困在宋府,根本没找到任何回去的办法,试了好几次催眠,可一睁眼天亮了,时间还停留在民国十三年。 第75章 另一头的宋璟珩虽然有意在避着他,但送来的零食点心却比往日多。 石屿靠在窗边,吃着手里的柿饼,慢慢地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他暗自琢磨,不知道宋璟珩最近在忙些什么,为什么要送自己零食,却不愿意跟他多讲一句话呢。 对于宋璟珩来说,他本想回避石屿,却控制不住地去想他。这日去找赵叔的路上,看见路口有卖柿饼,忍不住吩咐随行的下人捎上一袋送回去给他。 一晃时间到了大暑。 这些日子来府邸被一团黑漆漆的乌云所笼罩,明明是盛夏,天空灰蒙蒙的,出奇的压抑。 石屿坐在院子里拿画纸叠纸飞机,纸飞机倒是叠了一箩筐,却怎么也飞不出院子。 墙角摆了一把铁锹,也不知道是谁放的,那个铁锹生满了锈,感觉手一不小心划伤,铁定会感染破伤风。 石屿走过去,将铁球往拐角处放了放,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乌鸦又开始叫唤,他的视线移到门口,心里憋得慌,套了件外套,溜出院子。 刚下过一场雨,草坪湿漉漉的,一簇簇小雏菊随风轻轻晃动,石屿搬了个板凳坐下,头顶的叶子沙沙作响,风吹在身上带着雨后的潮湿气息,他感觉自己再不晒晒太阳都要发霉了。 渐渐地,风越来越大,吹乱他的头发,心也在微微颤动。 石屿回头望去,和宋璟珩一起走过的草地现在开满了小雏菊,可如今却不见他的身影。 石屿揉了揉眉心,按理说他们两个人相处还没有半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想着他。 换到湖边坐下,宋府的荷花开得格外茂盛。 石屿数了一会冒出头的荷花,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他回头望去,却不见人,心里发毛,他拎起板凳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风声鹤唳,石屿感觉一直被跟踪。 总算回到卧房,他把屋里的窗帘一拉,躺在床上,盯着昏暗的天花板,心脏怦怦乱跳,半天停不下来。 -------------------- 刚刚检讨了一下为什么总是在写雨天,可能是今天在火车上听了六个小时孙燕姿的雨天。 第三十七章 无路可逃 石屿躺在床上,脑袋晕乎乎的,半天没有缓过劲来。 窗外呼啸风声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只能听见雨声哗哗落在窗沿上,石屿忍不住偏过头去,窗台遮盖住了所有的光亮。 他眨了眨眼睛,黑暗中,雨声像鼓槌一样,一下下敲击着心脏。 石屿别开脸,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脑海里莫名出现宋璟珩的身影。 记得那天,天空一碧如洗,宋璟珩穿着墨绿的长衫站在窗边浇花。 石屿打开窗户,屋檐下的麻雀扑腾着翅膀飞远了,宋璟珩循声回头,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脸上,微风轻扬,花瓣飞舞,他眉梢轻挑,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石屿呼吸一滞,慌忙关上窗,转身坐在窗台上,暗骂一声美色误人,心跳如鼓。 后来日子一晃就到了盛夏,窗外雨声不断。 昏暗的房间里,石屿翻了个身,大半张脸埋进被子,他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宋璟珩。 石屿深呼一口气,记忆里的那张脸慢慢变得模糊。他一手搭上额头,手背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不少,只是视线依然模糊。他坐起身,打算拉开窗帘,耳边忽然响起了乌鸦的叫声。 吱吱嘎嘎的声响吵得人很是头疼,不知是不是石屿多心,似乎每次做噩梦前,总能听见乌鸦的叫声。 仿佛在验证他的猜测似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眩晕感不断占领大脑神经,顷刻间,空荡荡的天花板出现一双通红的眼睛。 石屿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剧烈跳动,一张狰狞的鬼脸在乌鸦的叫唤声中迅速逼近。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空气变得稀薄,窒息感直冲天灵盖。 石屿颤抖着双手按住喉咙,额角青筋暴起,疯狂地咳嗽,眼前一片晕乎,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 渐渐地,耳边响起一道悠长的钟声,咚咚咚地敲了三下,乌鸦的叫声远去,石屿猛然惊醒,额头冷汗涔涔,心跳声混在雨里,快得不像话。 他用力揉了一把头发,意识逐渐回笼,暗自寻思,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不然也不会大白天里做噩梦。 石屿坐起身,想找一个耳机戴上,隔绝窗外的雨声。 然而这个年代,只有毛绒耳罩能凑合当个平替,可惜现在是夏天,密不透风的室内,躺一会鼻尖就会冒汗,石屿都不敢想象戴了耳罩后会热成什么样。 他盯着窗帘犹豫三秒,最后盘腿坐在床上,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学着和尚打坐的样子,闭目养神。 乌鸦刚走没多久,麻雀又开始在屋檐下吱喳乱叫,石屿郁闷地擦了把脑门上的汗,正要下床去挪鸟窝,耳边突然响起咚咚敲门声。 下一秒门开了,石屿寻声抬头,宋璟珩穿过连排的书架,久违地闯进了他的视线,石屿愣了半秒,心脏仿佛被仙人掌上的刺扎了一下,有些刺痛又有些痒。 宋璟珩趁此间隙,走到他面前,轻声笑了笑:“下午好啊。” 石屿喉结轻微划动,没有作声。 有钱人家的小孩脾气都这么古怪吗?这么多天不联系,现在突然闯进来,难不成是掐准了点儿让他的心情重新不平静? 第76章 宋璟珩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确定地问:“你这是在……打坐?” 石屿冷冷地嗯了声,挑眉看向宋璟珩。 平日那些被忽视的那些瞬间就此放大,心脏深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石屿想立刻找他说话,可又想先听到他的解释和道歉。 宋璟珩假装咳嗽一声,察觉出空气里暗藏的冷意,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昏暗的光线掩盖住他青黑的眼底。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眼里布满红血丝。原先说好了要避开石屿,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胸口像被一万只蚂蚁啃食,内心防线不断崩塌。 尽管没调查出石屿的背景,但也没发现他与苏秀云有任何联系。百般纠结后,宋璟珩将石屿划入了安全区域。 他推开门,见到石屿的瞬间,呼吸一滞,脑海中紧绷的弦霍然断开,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接近。 然而,石屿见他半天不说话,心情愈发郁闷,掀开被子,打破沉默问:“你突然找我干嘛?” 宋璟珩低垂眼眸,与他对视,思念如山呼海啸般涌来,故意躲避石屿的这段日子里,他过得格外压抑与窒息。 脑袋一热,他突然道:“我就是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哈?”石屿觉得很好笑,挑眉冷哼一声,“这么多天不理我,现在说想我了,宋璟珩你没事吧?” “我…”宋璟珩面色一僵,手握成拳,指甲死死地嵌进肉里。 负罪感仿佛是变成了一堵墙,架在两人面前。他抿了下嘴唇,两颊的梨涡若隐若现,“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躲着你了。” 宋璟珩声音很轻,像羽毛一般划过心头,石屿皱起眉,余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不晓得这小子怎么突然转性了,这么快就道歉。 窗外的雨停了,屋里静悄悄的,两个人的呼吸清晰可闻,一时半会的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石屿走上前,拉开他身后的窗帘,光线一下子涌了进来。 “刚刚忘了问了,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阴天的光线在石屿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宋璟珩看得一阵恍惚,下意识地说出心里话:“我怕你和苏秀云有所联系,所以…” “哼,”石屿白眼一翻,接过他的话:“所以你觉得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是吧?” 宋璟珩内心恍然升起一种被人看透了的无地自容感。他本没有这么想,可这些天来的逃避与躲藏,无一不证实了石屿话里的意思。 “宋璟珩,你怎么能怀疑到我头上呢?” 石屿心中愤懑,一时顾不了那么多,便脱口而出:“我多善良,多贴心啊,我对你这么好,你到底怀疑我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身份。” “那你为什么不来直接问我?”石屿双手抱臂,冷笑一声:“躲我就能知道我是谁了吗?” “对不起。”宋璟珩百口莫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半晌,他突兀地转移话题:“那个,我…我想带你出去住几日,最近不太平,我们若继续留在宋府,很可能会面临更多的是非。” 石屿神情微愣,随即抓住他的衣领,咬牙道:“你小子说不过我就开始切话题是吧。” 温热的鼻息喷在颈间,宋璟珩的喉结噌地一下红了,他仰起脖颈,嗯嗯了两声,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切,不跟你一般计较。”石屿察觉出他的紧张,松开手,推开门,跑到院子里透气去了。 往后的几日,宋璟珩没有立刻带着石屿出发。 宋府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搞清楚,这几天来他一直在寻找宋明德的行踪。 自从下人回老家后,宋明德便失踪了,宋璟珩找遍了他平日吃喝玩乐的地方,都没有寻到他的踪迹。 天色渐晚,宋璟珩沿着热闹的长街一路走回家。 临近家门,雨点哗啦啦地落下,他一手撑开伞,一手推开了门。 石屿斜倚在门廊边,早就不生气了,见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忍不住道:“你爸下午在杏花楼骂你了?” “他不在杏花楼。”宋璟珩收了伞,脸上满是疲惫,“问了几个他常点的歌女,都说他好几天没来了。” 石屿心里纳闷,不知道宋明德这个节骨眼上去了哪里。 雨声未绝,头顶枝繁叶茂,不见花落,两人满腹心事地站在原地,一时半刻谁都没有动身进屋。 又过了几日,仲夏将至,蝉鸣声吵得人脑壳疼,宋璟珩又双叒叕的不在家,石屿从卧室转悠到客厅,又背着手走到院子里坐下。 烦闷的夏季,热风一吹,总感觉一阵窒息。 园丁好久没来了,家仆也不知怎的,最近也不爱在树下嚼舌根了,院子里只有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石屿也听不懂鸟语,颓废地靠在大树底下。 在这种一天都找不到人说句话的环境里待久了,人不免变得有些病殃殃的。 有的时候,石屿甚至会怀疑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他感觉这里除了树梢上的乌鸦和屋檐下的麻雀,所有人都会在这里行将就木地活着,活到地老天荒,活到明天不再有盼头。 “上次你说咱俩出去躲一躲的事还作数吗?”石屿好不容易逮到早上宋璟珩在家,一秒提上裤子,打开卧房的门,跑上前问。 第77章 宋璟珩意外地扬起眉,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作数。” 石屿不懂他在笑什么,但看着格外赏心悦目,不由得放缓了语气:“那咱啥时候走啊?” “最近我一直在找落脚点,估计再过两日,我们便能出发。” 石屿长呼一口气,终于能逃离这个堪比高中的监狱,他拍了下宋璟珩的肩,夸张道:“谢了啊,你可真是救了我一命,再待下去我真要的吐了。” 虽说高中那会儿学校门口保安扎堆,出门堪比逃出关押死刑犯的监狱,但当时的校园怎么看也比现在充满生气。 毕竟那会上学,人是有盼头的,总觉得考完就能逃离校园。 然而在这里,只觉得一阵憋闷,仿佛置身一个金砖打造的鸟笼,表面繁华如故,内里已然混乱不堪,接近崩溃。 -------------------- 以下是三十七章天气预报:阴天转雨,雨转晴。 第三十八章 私奔 闷热潮湿的雨断断续续地下着,从昨天一直下到今天出发,乌云就没有从头顶离开过。 石屿跟在宋璟珩身后穿过人群,走进站台,过道两侧,有人抱着孩子,有的拎着箱子,匆匆忙忙从南闯到北。 沿路有不少人在抽烟,淡淡的烟味混合在雨里,石屿忍不住想起童年。 那时,父亲坐在院子里,颓废地抽着不知名的卷烟。见石屿放学回家,他踉踉跄跄地走上前,脸上带着醉酒的红晕,唇角微弯,猝不及防地将烟头戳在石屿的胸口。 父亲的舌尖顶着上颚,酒精麻痹的大脑让他变得异常兴奋,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香烟的过滤芯直接折成了好几段。 石屿被烫得浑身颤栗,他咬紧牙关,不敢哭出声,怕再挨一顿莫名其妙的打。 烟雾随风散去,伤口慢慢地愈合,呛人的烟味却没有散去,多年之后,历久弥新。 宋璟珩偏过头,见石屿低垂眼眸,眉头紧锁,以为他是在担心长途旅程,默默走上前,捏了捏他的手心。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跟紧我就行。” “嗯?”石屿回过神,脸色有些苍白,怔怔和他对视,半晌没有说话。 “哐当-哐当”,老式的蒸汽火车车头冒着滚滚白烟,驶入站台,宋璟珩接过石屿手里的行李,拉着他坐进不算拥挤的车厢。 他们面对面坐下,汽笛轰隆两声后,火车启动,窗外的亭台楼阁逐渐向后远去。 石屿看得昏昏欲睡,头一歪,半个身子靠近窗户,闭上了眼睛,最近不知怎么的,他总是无来由地犯困。 火车穿过成片的稻田,离城市越来越远。宋璟珩调转视线,一手支着下巴,观察着石屿的睡颜,心里忽然变得很满足。他伸出手,在石屿面前比划了下。 两人之间隔着半张桌子的距离,宋璟珩蜷缩起手指,触碰到石屿的瞬间,又收回了手。 他靠回椅背里,眼睫轻颤,静静地看着石屿。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车窗倒映着两人的侧影,宋璟珩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有节奏的声响对应着怦怦的心跳。 此刻他只希望时间慢一点,终点站远一点,给他足够的时间鼓起勇气说出心底那份喜欢。 可惜火车终将会到站,石屿在人群叫嚷声中惊醒,怔愣了两秒。宋璟珩变回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走到石屿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发,提醒他下车。 西南的边陲小镇,比城镇落后不少,火车站口没有黄包车,只见一只老黄牛慢吞吞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石屿抿了抿唇,偏头看向宋璟珩,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问:“这村子叫什么名字啊,怎么连牛都能在路上走路?” “明瓦塘。”宋璟珩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边往前走边道:“你要是不嫌累,我们可以不坐牛车,走到住处。” 石屿盯着那头瘦骨嶙峋的黄牛,于心不忍,生怕他跟宋璟珩刚一坐上去,下一秒就把牛压倒了。 “我们走过去吧。”他朝前面路口抬了抬下巴,顺势把宋璟珩手里的行李扛回自己的肩上。 宋璟珩目光微动,轻轻地嗯了一声,凭着记忆的方向,走过一望无际的田埂,拐上一条小路,路上开满了蓝白色的绣球花。 石屿对这种花过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路过一个岔路口,他回过头,一眼就瞧见宋璟珩眉眼弯弯,撑着伞跟在身后。 路口的风很大,沿路的花瓣被吹起,像是一条蜿蜒的曲线,连接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自从那天在房间和宋璟珩说好不再躲着自己后,宋璟珩每次与他对视,脸上总带着笑。 也不知道他是对谁都笑脸相迎,还是只对自己微笑,石屿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望着泥泞的乡间小路,脑海里满是身后的人。 他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漩涡里,只是看着宋璟珩微微上扬的唇角,心脏总会漏跳一拍。 “你怎么了?”宋璟珩凑近了些,看了看路口,又偏头看向石屿。 “没,没事。”石屿闷声回了句,视线回到路面上,“咱现在要往哪个方向走啊?” 天完全黑透了,头顶挂着一弯残月。宋璟珩指了指右边的路口,带头往前走了一阵,不见任何房屋,两侧依旧是成排的白桦树林。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石屿搓了搓手臂,背后感到一阵阴森森的寒气。 第78章 他张望一圈,四周空旷寂静,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仿佛碰到了鬼打墙。石屿心中惴惴不安,一手摩挲着下巴问:“宋璟珩,你找的这个地方晚上不会闹鬼吧?” 宋璟珩意外地挑起眉,没想到石屿表面看上去这么淡定,原来心里在怕鬼,不免打趣道:“难说,这儿后山就是一片墓地。” 石屿扫了一眼身后,倒吸一口凉气。 远处山林漆黑一片,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根据他阅鬼片无数的经验,阿飘们百分之百喜欢在这附近晃悠,看来不仅要锁好门窗,保险起见,明早还得去村口拜一拜。 “别担心,这世上的鬼哪有人可怕。”宋璟珩匆忙跟上,贴心地给他递了张手帕擦汗,“再说了,真要碰到鬼我保护你。” “我…我哪需要你保护啊。”石屿眼神躲闪,没有接他手上的帕子,偏过头去,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别的一些隐秘而晦涩的情感。 他抓了抓后脑勺,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朝前走。 月牙朝东边偏得偏,他们拐过最后一个岔路口,终于看见了两间低矮的瓦房。宋璟珩凭着记忆里的方向,带他走近靠东面的一间瓦房。 房门前挂着一串红灯笼,门框中间的对联在风吹雨打中早已褪色。宋璟珩推开生锈的铁门,走了进去。石屿紧随其后,抬腿跨过门槛,脚下发出簌簌的声响,低头看去,才发现院子里铺满了梧桐叶。 枯黄的叶片一路延伸到屋檐下,这儿似乎多年无人居住,也不知道宋璟珩是怎么找到这么偏的地方。 推门走进里屋,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石屿绕了一圈没见着电灯,只有两盏落灰的煤油灯,宋璟珩递过去一盏,“这里的条件不比宋府,我们将就在这待几天,等事情尘埃落定就回去。” 石屿一口应下,好奇地打量着煤油灯,宋璟珩递过来一根火柴,刺啦一声点亮了灯芯。 莹莹烛火中,一团黑影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石屿一头雾水,正要凑上前去,椅子下突然传来吱吱呀呀的声响。 宋璟珩背脊一僵,不自觉地抬起脚,看清脚下生物的瞬间,脑袋嗡的一声警铃大作,一只差不多有一整个草鞋那么大的老鼠出现在他们面前。 从小到大,宋璟珩最怕四处乱窜的老鼠,他来不及多想,嗖的一声窜到桌子上。桌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噔声,他重心不稳,只好又跳了下来。 面对又大又肥的老鼠,宋璟珩简直头皮发麻,他往后躲了躲,发现根本躲不掉,恐惧占了上风,他伸手紧紧抱住石屿,头埋在他的颈肩,半晌发不出声音。 石屿握了握拳,最终没有推开他,心里感到一阵无语。方才说好保护他的人,现在看到一只乱窜的老鼠就吓得浑身发抖。 他拍了拍宋璟珩的后背,发现并没有用,宋璟珩反而抖得更厉害了。石屿稍加思索,上身向后倾倒,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没事昂,看不见就不害怕了。” 宋璟珩呼吸一滞,眼睫轻轻扫过石屿的掌心,精神有些恍惚。 “你先松手,我去把那个老鼠拍死。”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石屿的视线不自在地瞥向角落。 宋璟珩似乎是没有听见,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眼睛紧闭着,环在石屿腰间的手不断用力,将他牢牢地圈在自己怀里。 宋璟珩讨厌这样的自己,连恐惧都没有办法控制。尽管他平时再怎么装大人,那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有钱人家少爷,宋府平日被仆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哪让他见到这么大的一只老鼠。 石屿在老城区待久了,早就能和老鼠和平相处,他叹了一口气,面对面安慰了宋璟珩好一阵,终于让他悬在半空的心落了下来。 桌上的煤油灯似乎比刚点燃时又亮了几分,屋里的气温逐渐升高,两人紧贴的胸膛,能听到彼此如鼓的心跳声,然而他们都没发现那心跳声来自对方。 石屿轻咳一声,趁气氛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前,先松开了手,头重脚轻地走上前,一拖鞋拍死了老鼠,转身翻出袋子,捏着鼻子把它扔了出去。 石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惊得宋璟珩合不拢嘴。 直到他走进卧房,宋璟珩才回过神来,盯着桌上的莹莹灯火,脑海里满是石屿离开时的背影。 他深呼一口气,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恍然发觉石屿的腰真的好细。宋璟珩抬手捂住脸,忍不住琢磨,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应该没有被他发现吧。 天空泛起鱼肚白,石屿一夜无梦,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 这里的乌鸦总是很奇怪。 按理说,它们都喜欢金光闪闪的玩意儿,然而这边的乌鸦似乎只对石屿用过的毛巾感兴趣。 光拿毛巾去筑巢也不切实际,石屿忍不住纳闷,这里乌鸦是不是属狗的,怎么老绕着自己转。 等出了院门,石屿才发现隔壁还有一户人家,烟囱正冒着袅袅白烟。一个七旬老头站在家门口,瞧见石屿,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收起蒲扇,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石屿不明白怎么刚来就被这大爷甩脸色,正要上前一探究竟,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你是咱们村新来的小伙子吧?” 住在村东头的那户人家见着村子里来新人了,热情地上前来打招呼:“我姓王,村门口的那个茅草房就是我家。” 第79章 他操/着浓重的西南口音,石屿听了半天才听懂,上前握了握手,“幸会幸会,王哥。” 宋璟珩关上门,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上前打了个招呼,问道:“王哥,您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王哥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想是来问问你们给干饭了么噶?” “么得。”石屿用南方口音回了句。王哥也能听得懂,随即放下肩头的锄头,大手一挥,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 宋璟珩百般推辞,他只想和石屿过二人生活,而另一边的石屿则完全抱着今天中午不用开火,不用洗碗,能蹭一顿就蹭一顿饭的心态,欣然答应了。 宋璟珩一句话也没有插上,紧紧咬着下唇,目送王哥离开,眼里满是委屈。 石屿偏头瞥了他一眼,脑袋一时没有转过来弯儿,十分直男地问:“你又怎么了?” “没事,你不用管我。”宋璟珩心碎了一地,转身回到院子里。 石屿这些年来一直是个钢铁直男,和大学室友几乎都是直来直往,哪见过像宋璟珩这种没事总爱把话放在心里,让人猜来猜去的家伙。要是换作以前,肯定直接走开,毕竟他之前连语文阅读理解都做不明白。 然而,眼下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石屿盯着宋璟珩的背影,心里仿佛被一片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忍不住想上前抓住他,一探究竟。 “诶,你别走啊。”石屿长腿一跨,绕到他面前,一手撑在门框边,抬头和他对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了。” 宋璟珩抿了下唇,小声道:“你都没有跟我商量,就答应人家吃饭。” 石屿一拍脑袋,忘了这小子心思敏感,他撸起袖子,拍了拍宋璟珩的肩,果断滑跪道歉。 宋璟珩后退半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嘴角却在一点点上扬,头顶被风吹起的呆毛,仿佛要开出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 宋大少爷:我超好哄的。 石屿:我超直男的。 第三十九章 挡酒 波云诡谲的天空,似乎又要下雨。 城北的一间仓库里,宋明德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双手被牢牢地反绑在铁架上。刺眼的阳光从狭小的窗户投射进来,他紧了紧眉头,从迷药中醒来。 耳边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他低头看到脚下有两个水缸,眼神有一瞬的失焦。 宋明德眨了眨眼,看清水缸里装满了蜈蚣和毒蛇,本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手脚并用,拼命挣扎,铁链被震得哐哐作响,那些藏在记忆深处制/毒的场景不断在脑海里播放,心虚之余,他感到恐惧像细菌一样蔓延至四肢百骸。 几百公里外,午间的阳光直直地照在身上,宋璟珩的后背不由得起了一身薄汗,石屿也热得不轻,戴上了草帽,正要去村东头蹭饭,忽然在家门口收到一个白色信封。 骑牛送信的小童和他们挥了挥手,眨眼消失在前方的白桦树林里。 宋璟珩垂下眼眸,将信封翻到正面,发现上面没有寄信人的信息,只在右上角发现一枚几天前在父亲书房见过的邮票。 邮票的胶水不牢固,纸张的周围翘起角。 他鬼使神差地撕开了那枚邮票,顷刻间,藏于其后的梅花图案仿佛长了一双鬼魅般的眼睛,狰狞地与他对视。 宋璟珩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本以为日子会平淡地过下去,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 他轻呼一口气,不想在石屿面前表现得太慌张,稍稍侧了侧身子,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横格空白纸,背面印着一大串梅花印记,扉页上还有一处不明显的血迹。 阳光下血印淡淡的,似乎是寄信人不小心蹭上去的。 这个寄信人究竟是谁?扉页上的血迹又是谁的? 宋璟珩面上闪过一丝犹疑,不禁往坏处想:难道这是父亲的血?他躲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寄来了这封信,刚好手上有伤,血迹沾染在了扉页。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莫非这背后还藏着一个苏秀云?一系列的纷乱猜测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恐惧像枝桠一样,在心里生长蔓延。 他始终记得那天苏秀云送来的那壶茶有猫腻,可还没有来得及细究,就被后续的一系列事件压得措手不及。 毒辣的太阳照久了,人难免晕乎乎的。 宋璟珩闭了闭眼睛,捏紧手里的信纸,有时候他真的想什么都不管,缩在自己做的乌龟壳里,一辈子安稳地过下去,就当圆了母亲的夙愿。 可世事难料,如今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家里的这场纷乱。父亲的失踪是否与寄信人有关?又是谁在操控这一切?这都无从查起,他始终像鬼打墙一样在原地踏步。 石屿的视线从信封上一闪而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宋璟珩仿佛被电打了般,定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他发顶的瞬间,心里微微一动,如果突然碰到宋璟珩的头发,会不会让他多想? 石屿蜷缩起指尖,鬼使神差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道:“这信封上怎么没有寄信人的名字?” 宋璟珩三两下将信纸叠好,勉强地笑了笑:“不晓得,等一会儿回来我再仔细查查。”他不敢在石屿面前显露半分慌张,也不愿将他搅进这场浑水里。 第80章 毕竟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宋璟珩没有发现石屿与这件事有任何关联,他就像一张白纸,游离在黑色染缸之外。 “走吧,我们先去吃饭。”宋璟珩打开院门,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石屿耸了耸肩,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王哥家中除了有老婆孩子,还有个尚未出阁的妹妹,名为翠翠,面相很是憨纯,乌黑的长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腰间,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听王哥说,她这条辫子总能让村里不少男人心神荡漾。 石屿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个没有护发素和护发精油的年代,这姑娘的头发居然能养得这么好,不知道要打多少洗发水研发商的脸。 王哥有意让翠翠坐在宋璟珩身边,翠翠一下子红了脸,将腰间的辫子梳拢到胸前,羞赧地瞥向宋璟珩。 宋璟珩正襟危坐,两手搭在腿间,口袋里的信封似乎有千斤重,他下意识地咬紧下唇,舌尖泛起一丝血腥味。 尘埃落定前,宋璟珩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设想最坏的结果。 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宋明德曾向母亲投毒,但种种迹象都在指向他是罪魁祸首,再加上他现在失踪了,不知道是畏罪潜逃,还是暗中又多出了一双手,正悄无声息地操控着整个局势。 不知不觉间,菜上齐了,周围吵吵嚷嚷,宋璟珩依然保持原来的坐姿,他的感官仿佛被抽离,漂浮在半空中,幻想中不好的结果在心底疯狂蔓延,无法割舍,无法逃离。 宋璟珩的脸色越发沉重,他轻呼一口气,在心里说了一万次不要慌,可指尖却始终在微微颤抖着。 翠翠因为太害羞,不小心碰掉了筷子。 石屿挑起半边眉梢,一脸莫名地看着她,虽然说宋璟珩长得好看,但没有必要女人缘这么好吧。 他撇撇嘴,视线扫了眼桌上刚摆出来的一盘凉菜,没有动筷子,也没有说话。片刻后,脑子里越想越乱,他轻哼一声,一手撑着脑袋,偏头打量宋璟珩。 宋璟珩捕捉到他的视线,稍稍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贴到他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石屿慌乱地转过身,一边挪椅子一边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宋璟珩发觉他的异常,当即把椅子又拖了回来,“没什么的话那你方才为什么要皱眉盯着我看半天?” “我什么时候…”石屿话还没说完,宋璟珩紧跟着打断道:“你刚刚的眼神跟先前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这哥们还真是福尔摩斯上身,连这细微的区别都能发现,石屿犹豫了一下,示意他去看对面的翠翠,“我跟你打赌,那姑娘百分之百看上你了。” 石屿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环绕在鼻尖,宋璟珩大脑宕机了一瞬,差点脱口而出“那你有没有看上我”。 见他不答,石屿扯了扯他的袖子,又道:“你怎么不说话?不相信我吗?要不要我过去帮你试探一下。” 话音刚落,他朝翠翠那边抬了抬下巴,似乎要开口,宋璟珩吓了一跳,赶忙拦住,“我对她没意思,你不要招惹她。” 石屿眉梢一跳,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守男德。宋璟珩怕他真去找翠翠,连忙握住筷子,帮他夹了几个菜。 翠翠翘起兰花指,轻轻擦了擦嘴角,视线时不时地瞟向这边。 宋璟珩不动声色地挪动椅子,往石屿身边靠了靠,他这顿饭吃得十分尴尬。 反观一旁的石屿,无事一身轻,虽然他长得也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但那双下三白眼总让姑娘们误以为他不好接近。 相较而言,宋璟珩不仅长得好看,即使在这简陋的瓦房里,也掩盖不了他那属于少爷的教养和好脾气。 饭吃到一半,王哥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瓶樱桃酒,说了一堆客套话,然后大大咧咧地给他们面前倒酒。 石屿眉心微凝,他本就讨厌喝酒,眼下杯子里又被倒满,若当众拒绝,肯定会扫了大家的兴。 宋璟珩偏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酒杯往自己面前移了移。 宋璟珩也没怎么喝过酒,更没为人挡过酒,他直愣愣地站起身,听王哥说完祝酒词,随口应了声,便一口闷了下去。 樱桃酒虽可口,但喝急了很容易上头。 宋璟珩顿时感觉脑袋一阵晕乎,王哥大声说了一句爽快,再次将杯子倒满,按照当地村子的习俗,一连和他碰杯了三次。 宋璟珩皱了皱眉,他来之前没吃什么东西,胃里难受地搅在一起,他捏了捏眉心,在王哥转向石屿之前,又帮石屿挡了三杯酒。 石屿微张着唇,愣愣地坐在原地,心里仿佛升起一个透明的泡泡,里面装满了陌生的情愫。 他不懂这种感情究竟叫什么,毕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他之前也从未感受过。只是看着宋璟珩不断为自己挡酒,心里的泡泡越变越大,似乎稍不留神便会破裂。 石屿别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耳尖泛起了红晕,到了最后,他甚至都听不清王哥的祝酒词到底说了什么。 一顿饭下来,宋璟珩满打满算喝了八九杯,回去的路上,他紧紧靠着石屿,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王哥跟你说什么了,你笑成这样?”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宋璟珩脑袋昏昏沉沉的,说话不利索,却不再拐弯抹角:“王哥说,说,嗯…让我想想…” 第81章 他说着一拍大腿,石屿嘶了一声,“你打我干嘛?” 宋璟珩没答话,头一歪,整个人晕乎乎地倒在他身上,带着微醺酒气的鼻息,直喷石屿颈肩。 “噢,我想起来,他说喜欢什么就要大胆去追,不能将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同一时刻,路口碰巧走来一只鸭子,一摇一晃地出现他们面前,宋璟珩脸上闪过一片茫然,“诶,它不是煮熟了吗,怎么还活着?” “噗,”石屿当即被逗笑,搀着他往家的方向走,“看不出来啊宋璟珩,你喝多了居然成了鸭子杀手。” 酒精充斥着大脑神经,宋璟珩听不明白石屿话外的意思,只知道摇头道:“没有,没有。” 厚厚的云层遮住阳光,风穿过树梢,热度不减,他们回到屋里,宋璟珩趴在桌上倒头就睡。 石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诶,宋璟珩,你还能起来吗?” “嗯?”宋璟珩迷迷瞪瞪抬起头,看着石屿傻笑,“你好呀,小鸭子?” 石屿一扶额头,根本没眼看,小声道:“我真服了。” 他不愿与醉鬼相处,可又不能将宋璟珩扔在客厅不管,毕竟他在酒桌上为自己挡了三杯酒。 石屿用力揉了一把头发,蹲下身,“宋璟珩你看好了我是谁。” 宋璟珩盯着石屿的脸,两颊微微泛红,眼角笑出浅浅的细纹。 石屿眨了眨眼,他笑意更甚。 “不许笑了。”石屿倏然站起身,心里乱糟糟的,径直往屋里走。 之前父亲喝醉了都是母亲照顾,那时母亲总让他躲远远的,如今宋璟珩喝醉了,石屿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犹豫了一瞬,从卧室里翻出一个毯子盖在他肩上,转身离开了。 酒精的味道久久未散,石屿皱起眉,找出换洗衣服,跑去浴室连着洗了好几遍澡,悻悻然回到卧室,拉上窗帘,躺在床上。 闷热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凉风,一动不动也会出一身汗,石屿对着天花板无声地骂了一句:“草。”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屋外的人。 第二天醒来,宋璟珩头痛欲裂,石屿满头黑线。 “你为什么不开心?” 宋璟珩的声音十分沙哑,石屿呵呵两声,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走到窗边,给他留一个若隐若现的背影,没好气地道:“别问我,我今天想当个哑巴。” 宋璟珩一头雾水,走到他身后,像个复读机似的不停追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石屿最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窗台,刚要开口,转念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挡酒才喝醉的,改口道:“没事,我要谢谢你,宋璟珩,你是个好人。” -------------------- 突然收获好人卡的宋璟珩,怔愣了两秒,随即在心底放起了烟花。。。 第四十章 记忆拼图 宋璟珩问了半天,了解到自己昨晚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便不再纠缠,向石屿微微颔首,转身回了房间。 房间里的窗户半开着,米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一个角。 宋璟珩垂下眼眸,湖蓝色的长衫散发着淡淡的酒味,衣领上还有明显的褶皱,他喉头一哽,刚才竟然以这样狼狈的状态与石屿说话,未免也太失态了。 他懊恼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关上窗,准备去洗澡,忽然碰到口袋里的白色信封。 宋璟珩面色一僵,昨日收到信时的恐惧与茫然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大脑,他来不及多想,匆忙返回房间,掏出信纸,开始向留在宋府的眼线写信。 沙沙的写字声持续了许久,呼啸的风声吹落了枝头的叶子,宋璟珩带着渺茫的希望,试图借助外力探寻宋府藏于暗处的秘密。 转眼间八九天过去了,寄出的信如同石沉大海,宋璟珩等不到回信,心头的恐惧与焦虑越发严重。失眠的夜晚,蝉鸣蛙声刺激着大脑神经,他坐在窗边,时常看一整夜的月亮。 石屿察觉到宋璟珩的异常,每当问起他的状态,他总是搪塞过去。久而久之,石屿也不再问他的黑眼圈为什么越来越重,毕竟该说的都说了,眼下也没个手机可以搜索关心人的教程。 每当石屿躺在沙发上搓辞海的时候,村东头的王哥总会带着新鲜的鸭梨来找他们闲聊。 乡下人总对城里读书的人充满仰慕,他听石屿说他们没有农田耕作,十分好心地将自家的一块地租给他们。 石屿正愁着没事干,一下子来了活,很是兴奋。不过耕种水稻不比平时在学校跑操,一来一回地浇水施肥很是辛苦。 他折腾了三四天,累倒在田埂上。 头顶的天空万里无云,锄头和白手套随意地摆在草坪上,石屿压低草帽,躲到树荫下。翠翠抱着一个竹筐走过来,笑眯眯地问:“少爷的朋友也要下地干活呀?” “少爷都要自己种地,何况他的朋友呢?”石屿朝远处抬了抬下巴,示意翠翠去看。 宋璟珩刚好从大片麦田里探出头,摘下臂弯的护袖,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闷热的田野里,石屿喉结上下滑动,稍稍坐直了身子,心情就像是喝了一口加冰的柠檬汁。 翠翠转过身,瞧见宋璟珩,两颊刷的一下红了,扭捏地凑到他身边,小声问:“要不我陪你们一起收拾庄稼?” “多谢,”宋璟珩拒绝得干脆:“不过不必麻烦。” 第82章 翠翠还想着争取一下,宋璟珩头也没抬,朝石屿伸出手,“还累吗?我们去把那边的草割完就回家?” “行啊。”石屿拍了拍大腿上的草,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身。翠翠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半天也插不上话,只好悻悻然回了家。 午间的太阳尤为毒辣,吹来的风都是热的,不一会,石屿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收起镰刀,抬头一看,王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拉着宋璟珩在一旁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宋璟珩注意到他的视线,偏过头,朝他弯了弯唇角。 石屿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轻咳一声,别开脸。头顶鸟雀飞过,身后蝉鸣不止,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脑海里隐约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其实一直待在这里也挺好。 他挠了挠头,视线重新回到宋璟珩身上,只见他一手拎着箩筐,一手握着镰刀,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石屿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这小子怎么站哪都像是在摆pose。 如果能把他带到现代,宋璟珩不管是站在聚光灯下,还是破败的城中村,一定都很耀眼。 “靠,”石屿一拍脑袋,想不通今天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先是想留下来,转念又想带走宋璟珩。 难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吗?石屿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如果忽然穿越回去,自己又该怎么戒断呢? 宋璟珩好脾气地听王哥从南扯到北,听他说附近灵谷寺许愿很是灵验,心下一动,再次看向石屿,心里隐约有了计划。 王哥走后,石屿双手插兜,正要上前,脚下一个不小心踩到水坑,重心不稳,向后倾倒。宋璟珩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却被带得一同摔倒,压倒了绿油油的麦田。 这一摔,石屿足足愣了三秒。 宋璟珩一手撑着后颈,抬眸看着怀里的人,心里面像是被麦浪轻抚过一般,痒痒的,又带着些许的温暖。 “石屿,我们下周去爬山吧。” 他唇角勾起一个浅笑,两颊梨涡若隐若现,“上山祈福完,我们还可以找方丈算一卦。” 石屿脸色一变,蓦然回过神,想起穿越前那段不好的回忆。 “德先生,赛先生你知道吗?” “知道,”宋璟珩眨了眨眼睛,无辜道:“我不过是求个心安,德先生和赛先生一定会理解的。” “我看未必。”石屿翻身从他身上起开,“小心他俩晚上托梦给你,让你少封建迷信。” “这不是迷信。” 宋璟珩两手撑地坐起身,凑到他耳边,慢慢道:“这是寄托,我希望我们都可以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待在一起。” 自从宋璟珩和王哥聊完,他就像打开了任督二脉般,越发的主动,只是石屿还没开窍,脑袋一根筋地以为这小子是个性情中人,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石屿被他这一句突如其来的情话,撩得有一瞬晃神,这小子怎么学会撒娇了,之前那个动不动脸红的宋璟珩去哪了。 “陪我去爬山,好吗?”宋璟珩扯了扯他的衣角,笑着又问了一遍。 石屿别开脸,风吹过麦田,耳边响起沙沙的声响,心里那架天秤慢慢地向宋璟珩那边倾斜。 少顷,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 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去爬山就会下雨。 石屿原以为这次能打破这个魔咒,结果刚爬上第一级台阶,阴沉了一早上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 幸好宋璟珩有先见之明,早早备了两把伞。 石屿站在山脚下,身后起了一阵风,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马路潮湿,大片叶子簌簌落下,手里的伞被风吹得掀起一个角。 可惜这个年代用的基本上都是油纸伞,如果是布伞,还有机会把伞面重新摆正。只是这油纸伞外层的纸都破了,打起来不仅漏风,还漏雨。 宋璟珩见状,揽住石屿的肩,将他带到自己的伞下,踩着铺满枫叶的台阶,一同向前。 到了山顶,宋璟珩拉着石屿在庙堂前上完香,急匆匆地跑到后院,一棵两层楼高的香樟树映入眼帘。 雨天的寺庙很安静,只有沉闷的钟声。香樟树上挂满了红色布条,字迹被雨水打湿,写在上面的愿望变得模糊不清。 宋璟珩全然未觉,翻出事先准备好的毛笔,垂眸问道:“我们也去把愿望写在红布上,挂在树梢上祈福好不好?” 石屿向后退了退,沉声道:“别白费力气了,这些愿望都不会实现。” 身后烟雾缭绕,古寺的香火格外旺盛,石屿被呛得咳嗽了一声。他揉了揉鼻尖,想起高中的时候,把自己的愿望写在书店赠送的明信片上,挂上墙,后来再去找那张明信片时,却发现它早就被老板丢进垃圾桶。 也不知道一百年前的人会不会也将别人的愿望随意丢弃。 石屿握了握拳,抬头却对上宋璟珩亮晶晶的眼睛,“我知道不一定会实现,只是想讨个好彩头。” “不要。”石屿先行走一步,背对着庙堂,“你不觉得很傻吗?” 虽然他已经离高中很远,可想起那些连轴转的日子,总觉得充满了荒诞与可悲。 “有吗?哪里傻了?” 石屿学着高中老师口吻说道:“你想想,书里不是常说远离迷信,科学为本嘛。”他两手一摊,“你该不会一点头没听进去吧?” 第83章 “我记得书里没有说不能在书上挂红绳啊?” 石屿不知该如何反驳,四目相对间,他忽然很想一走了之。 宋璟珩等不到回答,便举着伞挡在他面前。石屿抬起眼眸,目光落在远处插满蜡烛的供桌上。 寺庙里的一砖一瓦,藏着百年间的秘密。 “我不喜欢寺庙的香火味。”他嗓子很干,声音沙哑:“它总会让我想起一个人。” 眼前的熟悉场景,就像某种特定的信号,将他的思绪拉回那段拼命想逃离的过往。 石屿走进雨里,雨水模糊了双眼。 记得那时城中村的夜晚,偶尔有蝉鸣,电线乱糟糟地挂在头顶,身旁是一盏赤黄的路灯,灯下全是虫子。石屿很害怕这些虫子,可他却不敢回家,他害怕父亲手里的酒瓶,害怕见到母亲哭花的脸。 天边泛起鱼肚白,路灯灭了,母亲带着满身伤痕,将他领回家。 后面的日子灰蒙蒙的,仿佛看不到头。 直到父亲酒精中毒去世,他和母亲终于解脱。 可惜天不遂人愿,石屿舒心的日子还没有过两天,他突然发现母亲变得很奇怪。父亲头七刚过,母亲便成天在家点燃红蜡烛,神神叨叨地跪在佛龛前,感激菩萨下凡,收走了父亲。 高考前的最后一天,石屿下了晚自习回家,发现母亲点多了蜡烛,不小心将屋子烧了。他拉着母亲匆忙逃出屋,月光下,母亲满身黑烟,狼狈不堪,却依旧抱着菩萨神像,絮絮叨叨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再后来他们搬了家,母亲时时刻刻围绕在石屿身边,口口声声说着爱他,不希望他受苦,却又用夸张而畸形的爱将他越推越远。 报考大学时,母亲将石屿锁在房间里,背着他偷偷改了大学志愿,让他留在本市读书。后来上完大一,她变本加厉,不让他住校,强迫他走读。 即使脐带早已在出生时剪断,但母子俩相依为命多年,石屿无法割舍这个让他不断内耗的家,他怕母亲说他是白眼狼。 一切都朝着病态的方向发展,石屿最终忍无可忍,提醒母亲去医院检查心理健康,可她却哭得歇斯底里。 所谓的母爱,都在最后化作了无形的枷锁,母亲流下来的眼泪如同岩浆一般,将石屿团团包围,最后让他窒息地倒下。 -------------------- 晚安晚安朋友们 第四十一章 红花轿 记忆里那面圆圆的月亮,变成怀表的模样,石屿再次感觉如果一直留在民国十六年也挺好。 宋璟珩察觉出他的异常,走上前,默默地将伞举到他头顶,余光时不时瞥向石屿,很想问他究竟怎么了,可是小时候母亲的教导还言犹在耳:切勿戳旁人痛处。 雨落在台阶上,溅起一片片水花,就像是梦里的画面,石屿闭了闭眼睛,没有上前。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宋璟珩解释自己的反常,是从落魄的童年开始说起,还是只跟他讲压抑的中学时代。 石屿轻声叹了口气,没有回头,内心百般纠结,如果自己说了,宋璟珩会作何反应?是给自己一个拥抱,还是一声不吭地离开? 石屿轻声叹了口气,没有回头,内心百般纠结,如果自己说了,宋璟珩会作何反应?是给自己一个拥抱,还是一声不吭地离开? 他不敢赌宋璟珩的反应,盯着树枝上被雨淋透的暗红色布条,眼前再次浮现出母亲着魔般在屋里点蜡烛拜佛的模样。 记忆无法彻底清除的,每当看到熟悉的场景,那些困扰他的往事总会涌现,连同着无尽的挣扎与痛苦将他吞没。 石屿捏了捏眉心,“我腿站麻了,我们下山吧。” 宋璟珩“嗯”了一声,收起毛笔。石屿顿了顿,转身看着他道:“真是对不住,你下次找别人陪你挂红布条吧,我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他声音很轻,带着细微的颤抖。 宋璟珩心脏微微发紧,他很想对石屿说:“我不要其他人,只想要你陪我。”可是每次盯着他那双淡漠而疏离的眼睛,宋璟珩总会默默地在心里打退堂鼓。 他和石屿一样,怕自己的期待落空,更怕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后疏远自己。 雨下大了,远处庙堂里传来悠长的诵经声,石屿皱了皱眉,抬脚往山下走。宋璟珩紧跟在身后,不忘把伞往前面递了递,后背淋湿了一大片。 西南的天空阴晴不定,回家刚放下伞,太阳就出来了。石屿擦了擦额角的雨珠,将爬山时穿的衣服换下,洗干净后挂在院子里晾干。 微风轻拂,带来一阵花香,闻久了让人有些晕乎。 他揉了揉鼻子,大脑似乎不听使唤,困意上涌,石屿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还没弄清自己怎么了,便走回房间躺下。意识很快变得模糊,他像是掉进了一片汪洋中,将院子里异常的蟋蟀叫声隔绝开来。 晚上万里无云,月亮斜斜地挂在天边。 石屿一觉醒来,头昏脑胀,鼻尖的那股香味丝毫没有散去。他抱着被子缓了缓,抬眸看向窗外,落叶纷飞,长衫在风中摇曳不停。 石屿啧了一声,可不想再洗一遍衣服,忙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院子里,没等他抓住长衫,又吹来一阵妖风,长衫顺着风的轨迹飘到围墙上。 蟋蟀的叫声陡然增大,变故发生在这一瞬间,石屿皱了皱眉,没有多想,一个助跑攀上围墙,呼吸一滞,陡然发现对面那户人家的不同寻常。 第84章 大片的萤火虫环绕在院子里,隐约能看见一架破败的花轿。 石屿有一瞬怀疑自己还在做梦,愣愣地趴在围墙上,耳边风声呼啸不止,蟋蟀声此起彼伏,石屿眯起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愈发真实。 对面院子里空无一人。他借着月色仔细打量,轿杆上的红色木漆斑驳不堪,轿顶上围满了萤火虫,轿帘破了一个洞,轿身上的翡翠宝石也看起来脏脏旧旧的,沾满了泥土。 明明是夏夜,石屿后脊突然窜上一股凉意。 这花轿看上去似乎不是用来娶亲的,反而像是用来祭祀,亦或是盗墓贼从墓地里挖出来,打算拆下上面的珍珠宝石,拿到当铺里换钱。 石屿眼底闪过一丝犹疑,难不成之前在门口见到的那个大爷还是个隐藏的盗墓高手?他环视一圈院子,发现银杏树下摆着一排与四五岁孩童差不多高的玉石佛像。 月光下,玉石佛像散发着幽幽绿光,那如同鬼魅一般的眼睛,正直直地与石屿对望。 顷刻间,石屿如同触电一般,猛打了一个激灵,这家人到底要做什么?他猛然回过头,想喊屋里的宋璟珩,可喉咙仿佛被什么硬块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来。 身后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也不知道今天这风为何这么大,一阵诡异的香味从对面的水井里散发出来,熏得人浑身无力。这香味和下午闻到的一模一样,石屿咬紧下唇,强撑着睁大眼睛,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要忘记什么事情。 记忆在脑海里不断翻涌,石屿不堪重负地闭了闭眼,手一松,差点摔下去,长衫飘到了地上,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身后多出了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往前看,避无可避,石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不知道这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花轿上的萤火虫改变方向,飘向银杏树。 慢慢地石屿看清了树下红伞,烧了一半的红蜡烛,还有沾满泥灰的红盖头,他心中微微一震,纵身向上跃起,细细打量树下的一切,疑惑不减,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一切? 眼前的景象仿佛旧事重演,那奇怪的红色雨伞,红蜡烛,简直和中学时代母亲在家里安置的法器一模一样。 隔壁院子里依旧空荡荡,鼻尖的花香愈发浓烈,石屿咬紧牙关,可意识变得越发模糊,再看下去,那把红色的伞蓦然变成大火,悄然与学生时代的记忆重叠。 石屿吓得倒抽一口冷气,随即意识到自己又在这里犯癔症了。 他紧紧扒着围墙,手臂暴起青筋,额头冷汗直冒,心里暗骂:穿越就穿越,这怎么又给他开了一个山村午夜鬼片副本。 院子里的萤火虫再次改变方向,径直地朝树叶的缝隙间飞去,顷刻间大片的银杏叶仿佛被点上了莹莹的微光,有些梦幻到不真实。 石屿瞪圆了眼睛,像是被迷住了一般,丝毫没有松手的念头,只想继续探寻院子的深处。院子里银杏叶铺了满地,萧瑟的寂静,仿佛多年无人居住。石屿眼皮一跳,记得母亲收到的教会册子里提到过银杏树,也称为鬼树,夜半时分,会有小鬼从树上跳下来,带走人间的恶人。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在看什么呢?” 石屿吓了一跳,猛然从围墙上摔了下来,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 宋璟珩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他。平时石屿连两米多高的屋檐都敢三步并两步地跳上去,怎么忽然在这低矮的围墙上摔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话音未落,石屿如梦初醒,忽地抬手捂住宋璟珩的嘴巴。 他的指尖冰凉,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围墙,用口型道:“对面有一顶轿子,还有一群萤火虫,看上去巨吓人。” 宋璟珩眉心一跳,顺着石屿指的方向攀上墙,荒凉的院子映入眼帘,大片的萤火虫停留在银杏树上,光影阑珊,连同院子里那顶红花轿一起显得格外诡异。 他愣了一下,熟悉的荷花香味再次萦绕在鼻尖,随即感到一阵心悸。屏住呼吸,宋璟珩跳下围墙,揽住石屿的肩,声音哑得像是得了中毒感冒:“别怕,先回家吃饭,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油焖虾,明天我们再细看那院子里究竟有什么。” 隔天,荷花香味再次飘进房间,根本无法隔绝。宋璟珩头皮发麻,不明白这味道怎么从宋府传到千里之外的明瓦塘。 他推开门,走到围墙边,纵身跃起。一夜之间整个院子竟然栽满了荷花,明明昨天晚上院里只是摆着一顶轿子。 宋璟珩脸色瞬间苍白,踉跄地跳下围墙,后退了两步,背抵着树干,头痛欲裂。亦或是某种诅咒,不管逃多远,他都无法摆脱这股诡异、让人精神颓废的荷花味。 宋璟珩蹲下身,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不等他缓过劲来,大门蓦然被敲响,他收到了宋府眼线的回信。 信中说苏秀云也失踪了,就在她失踪的前一晚,竟将宋璟珩书柜上的所有藏品带走了。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那些比人还高的古典字画,只是听陪在她身边的下人说,他们当时在书房里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不知不觉就晕了过去。 一股寒气直逼天灵盖,宋璟珩呼吸停滞了一瞬。 信里没说那香气究竟是什么味道,可他隐约能感觉到,或许和邻居的荷花香味差不多,毕竟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在母亲的房间里闻到过那种淡淡的味道。 第85章 只是宋璟珩没有想到这一切会跟苏秀云有所联系,而不是父亲,难道自己的猜测有误? 他捏了捏眉心,盯着信纸陷入沉思。 眼下苏秀云和父亲双双失踪,而自己又不在宋府,一切似乎都扑朔迷离。然而,当他扫过信中后半段的内容,隐约感觉到有一条线将他们三人连在一起。 只要找到那条线,所有谜题便会浮出水面。 -------------------- 晚安朋友们,我又写到凌晨两点了。(不是因为我努力,是因为我白天在摆烂) btw,感谢你们的支持,我爱你们,比心。 第四十二章 吃醋 翻过第一页信纸,线人的字迹忽然变得潦草,宋璟珩心中微微纳闷,但来不及多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这一切的变故。 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信里的内容:五月初,苏绣云命令下人在宋府里栽满荷花。如今盛夏将至,荷花开出紫色的花苞,散发出异香。下人们在她院子里收拾打点,时常被花香熏得头晕眼花,苦不堪言。 线人偷偷探访了照顾苏秀云起居的下人们,其中一个下人说那花香像极了他在老家剥蟒蛇皮时闻到的香味,听他说那蛇带有慢性毒素,只要被咬上一口,三个月内必定身亡。 不过,当前无法证明那香味是否真来自蛇皮。 毕竟那种蟒蛇只在千里之外的梁村活动,凶悍无比,四五个壮汉联手都难以捕获。再加上宋府地处江南,平日很少见到蛇,那股奇异的香味也确实来自府上的荷花。 线人百思不得其解,正要继续探究时,苏秀云忽然不见了踪迹。 在消失之前,她还惩罚了一个毛手毛脚的下人,记得当时她挥舞长鞭,把那个下人打得皮开肉绽,院子里充斥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她站在下人面前,脸上满是见到血光的兴奋,丝毫不像要逃跑的样子。 可是世事难料,一夜之间,宋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管事的下人们四处寻找宋明德的踪迹,一切都无果。线人听闻宋璟珩的指示,趁着混乱之际,跑到苏秀云的房间探查,只见她的卧房凌乱不堪,桌椅和橱柜上堆满了奇奇怪怪的瓶罐,打开一闻,竟然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褐色液体。 他不确定这些液体究竟是什么,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瓶,倒在地上,立即闻到一股独特的香味。 这味道与宋府周围的花香不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甜,让人不知不觉间变得晕晕乎乎。线人勉强打起精神,离开了苏秀云的房间,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宋璟珩一手托着下巴,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信的内容。 线人后面的字迹变得十分凌乱,大片的黑色墨团滴在纸面上,宋璟珩之前没在意,现在恍然发现纸张也皱巴巴的。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他的字迹有如此大的变化,宋璟珩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揉了揉眉心,事情变得越发荒诞而诡异,奈何眼下没有完整的计划,他不能贸然回府一探究竟。 仔细考量了一番,宋璟珩决定先躲在暗处探明真相,之后再回到府里给凶手致命一击。 “宋璟珩,你在这发什么愣呢?”石屿背着手,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信。 只见那信纸上涂涂改改,写满了潦草的繁体字,他也没认出来几个,只好收回视线,弯下腰来问道:“这上面写了什么啊?” 大片的阴影投射到信纸上,宋璟珩抬起头,稍稍迟疑两秒,决定不让石屿掺和进来,简单搪塞了句:“没,没什么,就是宋府的一些琐事。” “哦。”石屿没再多问,一心扑在隔壁院子里,手朝前一挥,往大门走去,“走吧,趁现在咱俩都有空,去看看隔壁那院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璟珩眼皮一跳,昨晚他不过随意应付,想让石屿别太担心,没想到石屿真的记住了。 石屿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动,索性回到他身边,架住他的手臂,拉着他站在隔壁院门前。 宋璟珩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泛起一阵紧张。 他感觉自己站在十字路口,如果选择一脚踏进去,可能会被未知的黑暗永远笼罩;但如果转身离开,那一系列变故将无法得到解释。 阴雨连绵的天气,天空阴沉沉的,院子里很是闷热。石屿先一步跨上台阶,回头望向他道:“还愣着干嘛?快走啊。” 四目相对的瞬间,宋璟珩心脏漏跳了半拍,长期的狼狈与挣扎在此刻烟消云散。眼前这个人仿佛有某种魔力,能打破他所有的犹豫不决。 “来了。”这一次宋璟珩跟上了石屿的步伐。 推开陈旧的木门,屋里弥漫着一股霉味,显然许久没有人居住,他们稍一动身便扬起一阵灰尘。客厅里光线昏暗,桌椅茶几摆放得十分凌乱,像是遭到了强盗的洗劫。 继续朝里探寻,掉了漆的家具上落满了灰尘,昨天见到的那些法器都不见了,这里简直就是一间荒废多年的屋子。 石屿心中起疑,偏头望向宋璟珩道:“我记得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见过坐在大门口的大爷,怎么现在这屋子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宋璟珩嗯了一声,不停地环视四周,试图找到和苏秀云或者宋明德有关的蛛丝马迹。 脚步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尤为明显,石屿后背直冒冷汗。 他借着微光打量身边的宋璟珩,总觉得他没在听自己说话,便凑到他身边道:“我记得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个说法,花轿、红伞、红盖头,这三样东西一起出现容易闹鬼。” 第86章 石屿不由得放低了音量:“你不觉得现在有一点恐怖吗?” 事实上,石屿没有看过什么书,只是母亲点蜡烛的场景在脑海里不断翻涌。他盯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禁打了个冷颤,仿佛自己走进了那个无法忘记的梦魇。 宋璟珩将他的紧张收进眼里,握住了他的手,“别怕,这世界上没有鬼。” 一时间,石屿忘记了挣脱,“那个,我…其实…” 宋璟珩拍了拍他的手背,“昨天在山顶上让我少封建迷信的人去哪儿了?” 彼此的距离骤然贴近,宋璟珩温热的呼吸喷在颈肩,石屿喉结上下一滑动,想要辩驳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宋璟珩牵着石屿的手,继续往深处走。 房间里的光线越发暗淡,感官不由得放大,走到靠窗的位置,石屿不经意地转过身,顿时大惊失色,他逆着光看到一张面目可憎的脸。 石屿吓得几乎跳了起来,要不是手被宋璟珩牵着,他都想躲到天花板上。 宋璟珩捏了捏他的手心,轻声安慰了两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张画着花旦脸谱的面具摆在木柜上。 光线穿透进来,不多时宋璟珩看清了上面的梅花纹样,倏地瞪圆了眼睛。 心脏猝然加速,仿佛要跳出胸腔,半晌,宋璟珩用力吞咽了一下,盯着原先藏在父亲暗房里的面具,沉声开口:“我们出去吧,我知道布置这一切的人是谁了。” 石屿一头雾水,被他牵着走出房间,站在铺满银杏落叶的院子里,呼吸稍缓,恐惧感渐渐淡去,脑海里满是那副面具,忍不住问道:“那面具有什么蹊跷吗?” 宋璟珩没吭声,盯着脚下的落叶,似乎要装哑巴。 石屿双手抱臂,站定在他面前,眉梢微扬,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走的架势。 风一吹,头顶的银杏叶缓缓飘落,僵持了半晌,宋璟珩最终败下阵来。他轻咳一声,拉着石屿走出院子,关上门,四处打量了一圈,发现周围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才道:“那顶面具我只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我怀疑这院子里的一切变动都跟我爹有关。” 石屿越听越迷糊,寻思他爹也不像是个喜欢玩密室逃脱的人,为什么要把这院子布置得这么诡异。 “不是,等一下,你家人为什么要布置这些啊?” “我也不知道。”宋璟珩装作轻松地耸耸肩,打开了院门,“这两日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就按平常日子过,等我把事情理清楚,就带你回宋府。” “哦。”石屿还想再问些什么,可宋璟珩总是搪塞过去,渐渐地,他也懒得再问。蹲在墙边暗自琢磨了一下午,心里依旧一团乱麻。 隔日一早,石屿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旁边站着翠翠。 “你不觉得宋璟珩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眼神不一样吗?” 石屿不以为意,啃着酸涩的桃子,半眯着眼,“你想多了,他看谁都一样。” “不不不,宋璟珩看你的时候,眼睛睁得比袁大头还大。” 翠翠特意掏出一个硬币比在眼前,硬币中间的那个孔正好圈住远处果园里宋璟珩的背影。 石屿心下一动,忽然感觉手里的桃子也没那么酸了。 翠翠还在他对面叨叨,“你都不晓得,宋璟珩看我们的时候可冷漠了。” 她撇撇嘴,少女的心事摆在脸上,石屿抿了下唇,不确定问:“那下次,我让他跟你说话的时候也睁大眼睛?” “算了吧。”翠翠叹了一口气,“他又不是自愿的。” “害,你别多想。”石屿隔着大片麦田,远远地招呼一声:“宋璟珩!” 宋璟珩闻声走到他们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石屿,“怎么了?” “也没啥重要的事,就是想让你看着我眼睛说话。” 石屿一手搭上他的肩,似乎想要验证一下翠翠方才说的话,宋璟珩虽然不理解,但也是照做了,“你想听我说什么?” 石屿抿了下唇,这眼睛也没睁大多少啊。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翠翠,只见她一副小迷妹的模样看着宋璟珩,头顶仿佛冒着一排粉红色的爱心。 石屿顿觉一阵好笑,转念想到翠翠平时对他们俩也很是照顾,犹豫了一下,有意撮合道:“你要不看着翠翠说一句话呢?” “算了吧。”宋璟珩微微皱眉,随即朝翠翠歉意地笑了笑,从竹筐里递了一个桃子给石屿。 石屿摆手拒绝,“别再给我摘桃子了,我真的吃够了。” “那你想吃什么?” “宋璟珩,你可真宠他。”翠翠也是个直性子,想到什么说什么。 宋璟珩没有否认,只是耳尖微红,带着浅浅的笑意看向身边的人。石屿一听,吓得从板车上跳下来,抓了一个桃子塞到翠翠手里,急匆匆地否认:“翠翠,桃子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翠翠眼睛倏然一亮,一看手里的桃子是宋璟珩亲手摘的,根本不管石屿在对面说什么,只是眼冒星星地看着宋璟珩,连声道谢。 宋璟珩礼貌地摆了下手,然而这在翠翠眼里无异于喜欢的哥哥对她笑了,那心情激动得可以去月球开飞机了。 她鼓起勇气,和宋璟珩有来有往地又说了一阵。 石屿默默地看着宋璟珩的笑脸又转移到翠翠身上,挠了挠后脑勺,心里忽然有些郁闷。 第87章 这要是换作以前,他一定是在旁边吃瓜看乐子的人,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原本是自己让宋璟珩跟人家小姑娘多说说话的,可他们真说上话了,心里又觉得一阵不是滋味。 少顷,石屿心一横,拉过宋璟珩走到一边。 “没想到你女人缘这么好。” -------------------- 晚安晚安朋友们,我发誓明天一定早点开始写. 第四十三章 同床异梦 宋璟珩闻言,连忙否认:“我没有,绝对没有,你瞧你,这都想到哪儿去了。” 石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双手交叠在胸前,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宋璟珩眼睫轻颤,从他的角度看去,风吹过麦田,石屿高高站在田埂上,肆意又耀眼。他搞不懂这笑容的意思,但心里像是被小猫挠了一下,莫名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耳尖莫名变红,宋璟珩揉了揉后颈,小声嘟囔:“石屿,你…这是怎么了?” “我…”石屿喉结上下滑动,宋璟珩脸上那害羞的表情尽数落进眼底,相处这么久,他还是没法抵抗宋璟珩凑近时的美颜暴击。 “那,那啥,我没事儿。”石屿咬了下唇,别过脸去,内心忽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胸口不像往常被太阳晒久了的那种闷闷的感觉,反而更像是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浑身上下别扭得慌。 “你别多想,刚说那话你也甭往心里去。” 石屿轻咳一声,莫名想逃跑,可转念一想,自己如果逃走了,那不就证实他是在吃醋吗?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隔空朝宋璟珩的胸口指了指,开口道:“我先走了啊,你刚刚什么都没有听见。” 话音未落,石屿转过身,大步朝田野里走去。宋璟珩微微一愣,头顶仿佛飘着一排无形的问号。 石屿脚步很稳,可心里七上八下。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隐约有些掩耳盗铃的即视感。 石屿暗骂自己一声,没事反应这么大干嘛,这不是在宋璟珩面前落井下石嘛,况且两个男生之间哪来的吃醋。 头一次,开始思考他和宋璟珩之间的关系。之前他都是百般地强调他们只是纯友谊,可不知为什么,越发觉得他和宋璟珩之间隐约产生了超出友情的情感。 可是除了友情,他们还能是什么呢?做兄弟吗?石屿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血缘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亲情。 石屿一手托着腮,漫无目的地在玉米地里走。 不知不觉走到田野的尽头,他转过身,看到宋璟珩背对着他站在田埂上,发梢随风轻轻扬起,大把阳光洒下,将他的背影染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石屿远远地看着,心里面的那份悸动,带着些许酸涩,久久没有散去。 所以,如今对宋璟珩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呢? 风吹麦浪,夕阳渐晚。 宋璟珩在农田里忙碌了一阵,拉着在玉米地里绕圈的石屿回了家。 回到房间,宋璟珩摘下草帽,再次打开白色信封,借着窗外的夕阳重新看了一遍信,眉头不由自主地凝成川字。随后,他伏案在桌台,匆匆回了信。 眼下宋璟珩只想在回去之前,通过线人的暗访找出父亲的下落。 毕竟宋明德消失了这么多天,是否受到了威胁尚不清楚,苏秀云的动机更是成谜。 宋府如今危机重重,贸然回去太危险,他不想带着石屿冒险。宋璟珩在心里默默决定,等线人把所有事情查清楚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可惜事与愿违,他的信寄出去了很久,迟迟没有收到回信,就连梅雨季都到来了。 隔壁院子没再出什么幺蛾子,荷花依旧开。宋璟珩有时感觉有双眼睛盯着他们,但始终找不到那人。好在有石屿陪着,他不再过度焦虑,心想这或许只是心理作用。 石屿还是对那晚的场景耿耿于怀,红盖头、红花轿,这些平时只能在博物馆见到的老古董,现在一想起来总让他心里发毛。 明明这些东西单看并没有什么异常,可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石屿甚至带上了一部分童年的阴影。阴天的时候,他从房间的窗户望向院子,总觉得那堵围墙后面鬼影重重,藏着无尽的恐惧。 乌鸦在他们头顶盘旋,吱吱嘎嘎地叫个不停,仿佛要把村东头坟墓的阴气都带进了院子里。 宋璟珩的房间靠近西南角的屋顶,稍不留神,被乌鸦踩出了一个洞。当前正值梅雨季,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床褥上,一时间无法睡觉。 宋璟珩坐在床头思考了一会儿,心里非常想去石屿的房间挤一挤,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挣扎片刻后,雨水在床单上砸出一个小坑,彻底无法入睡,而此刻,他想见石屿的心情也完全压过了心中的纠结。 宋璟珩原先是一个很容易犹豫的人,但在不知不觉间,石屿改变了他许多。他拎着枕头,敲了敲门,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石屿一手拿着毛巾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怔愣地望着他。 宋璟珩把枕头藏在身后,后退两步,飞快地讲完了自己的需求。 石屿抓重点很快,复述道:“你房间漏雨?被子湿透了?要和我/睡?” 他问一个,宋璟珩点一下头。石屿问到最后,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房间,这里的床不比宋府宽敞,宋璟珩又比自己高一个头,要是一起睡估计会挤得半死。 第88章 宋璟珩见他迟迟没有答话,索性抱着枕头走上前,拽着他的衣角,恳求道:“拜托了。” 石屿一愣,这小子的撒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练了。 “就让我和你睡吧。” 石屿倒吸一口凉气,试图往后退,可身体却僵硬不动,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后背微微向后倾倒。宋璟珩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摆,往自己面前带了带。 四目相对,僵持了片刻,石屿最后招架不住,嗯嗯两声,答应了下来。 他同手同脚地回到房间,关上灯,紧挨着宋璟珩躺下,身子绷得笔直。从记事起,石屿就一个人睡,这是头一次旁边有个人。 耳边传来轻微扯被子的声音,石屿不敢翻身,正对着窗户,明晃晃的月光落进眼底,心跳声很吵。 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和宋璟珩相处久了,很多事情都习惯成自然。如果宋璟珩突然离开,自己该怎么办?石屿慌乱了一瞬,就在上一秒,他突然想到如果宋璟珩走了,他会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石屿轻呼一口气,偏过头,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敢再多想,他此刻的反应真的太反常了。 安静的房间里,雨声嘀嗒作响。夜色浓重,呼吸渐缓。兴许是两个人距离挨得太近,石屿晚上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宋璟珩一边哭一边抱着自己说话,石屿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脑海里不断叫嚣着:得推开才行啊,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 他想要擦去宋璟珩眼角的泪珠,伸手的瞬间,光影变幻,石屿随即感觉浑身无力,仿佛沉入了大海。 虽然周围有万千波浪,耳边的喧嚣轰然消失,海水很冷,周围很黑,他很害怕沉下去,稍稍睁开眼,竟看到宋璟珩奋力游向自己。 下一秒,嘴唇/相/贴,一种莫名的安心涌上心头,时间在此刻停滞。 一片夹杂着白点的乌鸦羽毛缓缓飘落,不知从何而来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转个不停。 石屿没有察觉周围的变化,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的人所牵动。宋璟珩一手揽住他的腰,用力将他拉进怀里,脸上带着情窦初开的绯红。 石屿不再反感宋璟珩的接触,反而也想抱住他。 胸口紧贴着胸口,梦里他们挨得很近,未曾说出口的心意呼之欲出。 恍然间,石屿关于穿越前的记忆忽然变得模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脑海里,用橡皮擦将那些过去的事情一点点擦除。 枝头响起几声乌鸦的叫声,不一会儿就被其他鸟雀的鸣叫覆盖,石屿没听清,只觉得很吵。 稍稍清醒了一些,他听到头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石屿恍然睁开眼,透过窗户,他看见熟悉的院子,低矮的围墙,还有飘零的落叶。梦里的画面逐渐远去,意识也变得清晰。 不知何时,他被宋璟珩紧紧圈在怀里,完全不能翻身。回头看宋璟珩睡得这么香,也不好直接把他晃醒。 石屿硬着头皮掀开被子,拨开他的手,可惜整个人都像是被格斗擒拿一样狠狠地锁住。他严重怀疑宋璟珩是属章鱼的,这怎么能把四肢全挂在自己身上。 叹了一口气,石屿转回头去,宋璟珩放大了好几倍的脸直接进入他的视线。他忍不住感叹,宋璟珩的睫毛真的好长啊,平时不会挡视线吗?他的头发似乎也很柔软,这么想着,石屿不由得摸了一下,指尖轻轻触上发丝,心里突然像被拂尘扫过,痒痒的,暖暖的。 “你,很喜欢我的头发?”似乎是因为刚睡醒,宋璟珩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 没想到他会忽然醒来,石屿面色一僵,喉咙发紧道:“怎,怎么会。” “那你刚刚为什么会笑?”宋璟珩唇角微微勾起,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拽。 彼此的距离骤然贴近,心跳得很快,石屿当即慌了神,双手向前一推,错开距离。头也不回地跳下床,跑到院子里大口吸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 不得不说,咱们少爷还真是财大气粗,人家都是和老婆一起携手探案,他直接花钱找人调查真相。 (又到凌晨三点了,晚安朋友们,我爱你们。) 第四十四章 山雨欲来 不知不觉到了盛夏,树梢上的蝉鸣声阵阵。 后院里的梅子金黄,石屿仰起头,对着天空长叹一口气,试图想将宋璟珩笑盈盈的表情从脑海里抹去。 可是他在这里待久了,过去的记忆似乎被时光封存,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积满厚厚的灰尘。只有他和宋璟珩相处的片段愈发清晰,宋璟珩在他心里的分量也越来越重。 大暑过后,老宅那边来了消息,邮递员挑着两个扁担,将一沓厚厚的邮包送到家中。 石屿正在用井水洗梨子,宋璟珩走到他身后坐下,拆开第一封信,瞳孔骤然缩紧。 猝不及防的变故跃然纸上,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慌,拆开下一封带血的信。信上的字迹娟秀无比,与第一封潦草的字迹大相径庭。 宋璟珩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上的内容,发现与第一封信完全相同。他找出第二封信封,没找到寄信人的地址,目光上移,看清了寄信人的名字,宋璟珩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指尖颤抖,啪的一声,余下的信封掉满地。 第89章 他蹲下身,将剩下的信都拆开,发现信上的内容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字迹都和第二封信别无二致。 石屿闻声回头,察觉到他的反常,走过来问:“你怎么了,这信上说了什么?” 宋璟珩深吸一口气,背对着他将手里的信纸整理好,沉声开口:“我爹中毒了,二妈写信让我们赶紧回去。” 石屿眉头微皱,意外地点了点头,回房间里收拾行李。 院子里的树梢上,突然响起几声尖锐的乌鸦鸣叫,如同被拔了羽毛般刺耳。 石屿闷哼一声,心脏蓦然感到一阵针扎般的疼痛,额头满是汗。他按了按胸口,抬头望向窗户,乌鸦的叫声经久不息,仿佛将墓地里的霉运全都带了回来。 片刻之后,疼痛逐渐消退,呼吸变得顺畅,石屿大口喘气,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一种莫名的不安迅速笼罩了全身,他隐约觉得,这次回到宋府,恐怕会凶多吉少。 果然,他的猜测一语成谶,乌鸦好似通了灵性,始终跟随着他们。 宋璟珩透过车窗玻璃,远远地望着它们,心里沉甸甸的。 人生有的时候真的很无奈。母亲的去世,父亲的冷漠,继母刁难,他通通无法逃离。如今家里猝不及防的变故,就像是强压在他肩上的重担,甩不走,扔不掉,只是因为他和这个家有着理不清的血缘关系。 再次回到宋府,眼前一片狼藉。 许多下人趁乱逃跑,只剩下几个年纪大的家仆仍在努力维持宋府往日的平静。宋璟珩将石屿安顿在自己的房间后,独自去找原先安插在柴房的线人。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柴房空无一人。他在府上寻了一圈都不见踪迹,心里的那块石头越压越重,不由得感到一阵窒息。 线人究竟去了哪里?莫不是被暗处的人带走了?那他是否还活着? 宋璟珩一手撑着门框,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强压住心中的惶恐,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不过,就在他走出院门前,突然又收到一封信。 信封上沾满了泥手印,看不清寄信人的信息,打开一看,信纸空白一片。宋璟珩来不及惊讶,翻了翻信封,发现里面藏着两片荷花花瓣。 花瓣干枯瘦瘪,似乎存放已久,但不知怎的,依旧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花味。这香味与母亲去世前卧房里熬的中药味几乎一模一样。 宋璟珩顺着母亲卧床不起时的记忆仔细回想,依稀记得那年父亲常把抓药的活交给手下的人。他还记得那个抓药的下人在母亲去世后被辞退,之后隐居到了乡下,多年来杳无音讯。 现如今,这药材和这花瓣的奇香融合在一起,不免让人多想。 刚才递信的家仆又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大少爷,门外有人找您。” 宋璟珩眉心一跳,随即收起信封朝门口走去,这个点来找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打开了大门,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宋府的牌匾下。 一见到宋璟珩,老者立刻跪身,宋璟珩拦也拦不住,老者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站起身,颤颤巍巍地上前道:“大少爷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宋璟珩愣了片刻,终于回忆起来,这不就是当年为母亲抓药的那位下人吗,他怎么老了这么多,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兜里那封带着泥手印的信就是他寄的? 宋璟珩稳住心神,将老者请进屋,叫人上了两壶茶,便开始逐一问来。 “老爷失踪了,小的这才有机会从牢房里逃出来。” “小的不是故意要害大夫人的,只是当年老爷威胁小的,倘若不去抓药,小的家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宋璟珩脸色越听越沉,试图稳住纷乱的思绪,他用力掐住大腿,纵然如此,尾音依旧带着细微的颤抖:“赵伯,还请你详说。” “当年老爷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毒害大夫人,特意命小的从老家带来剧毒的紫心荷花。待到盛夏,荷花中的莲子成熟,再命小的将莲子与荷叶相结合,悄悄熬制出一种慢性毒药。” 赵伯顿了一下,偷偷打量宋璟珩的脸色,话说得很小心:“平日一闻到那味就会神情恍惚,如若长期服用,毒素会在体内慢慢积累,不久后便会小病缠身,而这些小毛病无药可治,最终慢性身亡。” “小的当年将那药抓给大夫人后,原本想逃出宋府,可奈何老爷他并未守信,暗地里命人将小的抓到城郊的一间牢房里,一直关到现在。” 宋璟珩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之前猜测的一切都在此刻被证实。他脸色苍白得可怕,闭了闭眼睛,半晌才哑声问道:“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的发现这两天看守好像中了毒似的,整日昏昏沉沉的,于是趁机逃了出来。” 赵伯将藏在暗处的往事掐头去尾地讲完,随即握紧拳,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郑重地开口道:“不过,小的隔壁牢房这几天总能听到尖锐的惨叫声,那声音像极了老爷。” 他瞄了眼宋璟珩,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虽然老爷把小的抓起来一直关到现在,可小的还是忘不掉当年的主仆情深,逃出来后没几天,就又折返回来。但不成想宋府竟变了样,小的心里也是万分难过,只好在门口守了三五日,可算是把您盼回来了。” 第90章 宋璟珩轻声笑了一下,眼里满是冷意,“我爹当年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将你关了这么久,竟还让你忘不掉当年的主仆情深。” 赵伯当即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宋璟珩连连磕头,“大少爷饶命,大少爷饶命,小的当年也是鬼迷了心窍……” 地板被他磕得咚咚响,宋璟珩别过脸去,望向窗外,紫色荷花在风中摇曳。他的胸口像是被人挖了个洞,空荡荡的,风一吹,痛得厉害。 宋璟珩握紧桌角,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不断告诉自己要先搞清楚时局。他需要立刻见到宋明德,当场质问他为何如此对待母亲。 宋璟珩紧紧咬住下唇,舌尖泛起一阵苦涩。 明明父母在自己童年时如此相爱,父亲究竟何时变了心,他那滔天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干巴巴地在这里内耗也不会有结果,宋璟珩的视线回到赵伯身上,“不必再道歉了,你只需告诉我,我爹关你的牢房在何处?” 赵伯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哆哆嗦嗦地朝四处望了望,将纸折叠起来,递到宋璟珩手中。 “少爷,还请您在无人之处打开。” 宋璟珩心下了然,接过信纸,见赵伯还跪在地上,不由得蹙起眉头,心情十分复杂。 明明是眼前的人从中捣鬼,熬制了毒死母亲的药,可又没有办法直接怪罪于他,毕竟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父亲。 宋璟珩揉了揉额角,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有些时候,有些事无能为力,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风吹过荷叶,传来沙沙的声响。 宋璟珩沉思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下人将赵伯带到偏院看守起来,随即动身回到卧房,打开了他信纸。 虽说赵伯的话漏洞百出,也无法证明他说的往事全是真的,可眼下乌云密布,无论往哪里走都是死局,只有赵伯给他带来了一条路。 宋璟珩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希望它是通畅的,明朗的,路的尽头是破云而出的真相。 -------------------- 晚安朋友们,明天还有一更。 第四十五章 东窗 猎人总爱看猎物倒在血泊中,垂死挣扎的模样。 窗外下着雨,天色昏暗。远处的池塘里长满了荷花,雨滴啪嗒啪嗒地落在荷叶上。 宋明德的意识昏沉,双手无力地垂在铁架上。 微风拂面,带来腐烂的腥臭味,他皱了皱鼻,稍稍有了些感知,可灵魂依旧飘在半空中。 半梦半醒间,他隐约看见曾经的自己抱着一捆荷叶和荷花,走进暗房。按照赵伯给的清单,他依次取出碎肉、莲子、蛇皮等各种不知名的草药。 腐臭味伴随的花香不断刺激着神经,当年的宋明德脸上带着兴奋地笑,卷起长袖,抬手锁上门窗,躲在暗室里,不断地捣鼓他想要的毒药。 明明这些事早已远去,不知为何又浮现出来。 宋明德皱起眉,试图逃离这段梦境,可事与愿违。回忆不仅没有褪色,反而因他的挣扎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连血溅到脸上的冰凉感都如此真实。 鼻尖充盈着浓烈的血腥味,梦里的宋明德早已习以为常。他哼着元朝小曲,加入磨成粉末的莲子。下一秒,血腥味转变成了奇异的暗香,这味道预示着他已经做成了毒药。 宋明德放下手里的模具,准备去角落拿收纳的袋子。转身的瞬间,他看见一个长发女人站在角落,哆哆嗦嗦地与自己对视。 那女人正是苏秀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宋明德紧了紧手里的菜刀,正要上前杀她灭口,只听扑通一声,苏秀云跪下身,抱住他的大腿,用力晃动,百般哀求。 刺耳的声音不断在狭小的房间里回响,宋明德额角一抽一抽地疼,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鼻尖的香味一点点淡去,宋明德只想尽快解决这个小插曲。毕竟在这个年代,妓女的命比草贱,随便把她杀了埋到哪个山头里,也没人会找上门。 宋明德抬脚重重踹上她的面门,苏秀云鼻血四溅,意识蓦地恍惚,松开了紧攥着他裤腿的手。 宋明德抓住她的领子,就在他手起刀落的瞬间,苏秀云眸光一闪,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豁出去般向后扑腾,一下子挣脱了他的钳制。 苏秀云抹掉脸上的血,身子向前一扑,狠狠咬住宋明德的腿,威胁道:“我早就知道你在这制毒。” 她的声音尖锐得几乎变了调,“我大哥在太太的院子里打杂,若我突然死了,他一定会替我报仇,到时候你毒害太太的事绝对会被捅出去。” 宋明德神情一怔,手里的刀应声落下。他在夫人身边潜伏这么久,不能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功亏一篑。 深吸了一口气,宋明德转过身,感觉自己像被戴上了紧箍咒,不得不放苏秀云一马。心中憋闷得慌,他走到窗户前,忽然有道影子从眼前闪过,心头一紧,怕门外有人盯梢,他掀开窗帘的一角,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宋明德眯起眼睛,放眼望去,天空湛蓝,远处的池塘,有一群鸭子游过,一如往昔。 当年的回忆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这些年来,宋明德从未做过这类噩梦。花天酒地的日子过久了,人就麻木了,哪还记得当时被夫人打压的苦闷。 第91章 牢房的角落有几只老鼠在窸窸窣窣地啃骨头,宋明德的意识逐渐清醒,感觉到胸口很痛,像是被烙铁烫过一般,烧灼且无法忽视。 他蹙起眉头,鼻尖隐约闻到刺鼻的血腥味,手腕酸胀无比。他动了动手指,触电般的酸麻刺激着大脑神经。 宋明德恢复了意识,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大摊鸡血洒在面前,宋明德吓得心跳几乎停止,他奋力挣扎,远处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再乱动,下一个杀的就是你。” 戴面具的女人啪的一声打开了手里的纸扇,黑色的鎏金梅花图案遮住了她整张脸。 吱嘎一声,牢房的铁门打开了。她挑起眉梢,打量铁架上的人,“哼,宋明德,你也真是够窝囊的。” 宋明德嘴唇动了动,脱水导致他无法说出话来。 女人踩着漆红色的高跟鞋,走到他面前,摘下面具。 宋明德当即大惊失色,胸腔震动,发出剧烈的咳嗽,“苏,苏秀云…怎么会是你?” 苏秀云冷笑一声,没有搭理他,手朝后一指,两个随从走上前,按住宋明德的肩膀,把他的头往面前的水缸里压。 宋明德的呼吸一下子停滞,无数气泡从水中涌出,肺部的空气迅速被挤压,窒息中带着无尽的痛苦。 喉管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他感觉一股强烈的水流从鼻尖、眼睛,耳膜直冲而入,瞬间无法呼吸。 宋明德奋力挣扎,罪恶的声音在湍急的水流中传入大脑。过去的事像一根根刺,不停地扎着他的神经,耳朵嗡嗡作响,脑袋却异常清醒。 他记得夫人下葬时,偌大的府里挂满了花圈,心里面那是一阵的痛快。他在人前唯唯诺诺这么多年,如今他终于可以掌握这个家,不用再受岳丈的冷眼和亲戚的嘲笑。 “倒插门的女婿”这话听久了,宋明德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明明他是个精明可靠、孔武有力的男人,怎么能被女人压一头?自始至终,宋明德都不满自己的夫人,可奈何岳丈家底殷实,他只好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在夫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深情又顾家的模样。 时间一天天过去,宋明德的飞黄腾达让周围的小生们一阵嫉妒,都说他比城中唱戏的名角还会演。 谣言经久不息,宋明德听久了,对床边的女人越发的怨恨,就像是他熬制的毒药一样,慢慢地沁入心脾,久而久之整颗心都被染黑了。 苏秀云脸上带着得意地笑,慢悠悠地走上前,命令手下将奄奄一息的宋明德捞起来。 水线从发丝上划出一道弧度,宋明德猝然睁开眼睛,强烈的水压刺激着他,眼眶通红。苏秀云将手里的针孔亮了出来,在宋明德面前晃了晃。“你杀你大老婆的时候,心里害怕吗?” 宋明德呼吸一滞,脑海里浮现出她提到的人,脸上闪过慌乱的神色,结巴道:“苏,苏秀云,我本待你不薄,你……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做?” “哼,”她冷哼一声,脸上满是嘲讽,“你对我是不错,那你现在应该很后悔当年帮我赎身吧。” 苏秀云偏过头,望向空荡荡的天空,心里沉甸甸的,轻声呢喃道:“可惜了,你儿子总缠着我儿子,现在只能子债父偿。” 宋明德的眼睛倏地瞪得滚圆,活像生吞了一只死老鼠。 “你何时有过儿子?” 苏秀云懒得回应他,走到他面前,将针管抽满药液,扎进他的血管里。宋明德的手臂青筋暴起,三秒钟不到他便晕了过去。 给他注射完控制精神的药液,苏秀云拍了拍手,转去隔壁牢房见赵伯。 赵伯一见到她手上的针管,顿时大惊失色,没有想到他当年熬制出的毒药心竟然出现在这女人的手里。 紫色的药水就像淬了毒的苹果,赵伯不敢多看一眼,拼命地挣扎,可手腕和双腿都被紧紧捆绑,根本无力逃脱。 苏秀云似乎很喜欢看他挣扎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她凑到赵伯面前,将针头轻轻抵上他的皮肤,倒是没有像先前那样注射,拍了拍赵伯的脸,沉声道:“我不杀你,我要留你一条命去帮我做一件事。” 她将事先准备好的信封交到赵伯的手中,接着给他喂了一颗紫色荷花熬制的药丸。 “信封送到宋璟珩手上之前,我会每天喂你一颗毒药,别想着逃跑,跑了你就没有解药了。” 苏秀云晃了晃袋子里的白色药丸,“这里面的解药只有十五颗。如果你半个月内没有将信封送到宋璟珩手里,你就会暴毙而亡。” 赵伯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见自己小命还能保住,立刻应了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宋府。 -------------------- 下一章会继续推剧情,我估计差不多还有两周这本能完结,感谢大家的支持,晚安啦:> 第四十六章 真相 宋璟珩看清了赵伯递来的地址,立即起身前往城郊的牢房。 就在他推门的那一秒,轰隆一声,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只见两辆马车侧翻,沙石漫天。 紧接着,从马车后跌跌撞撞地爬起一个人,那人正是宋明德。 宋璟珩心里咯噔了一下,远远看过去,宋明德眼窝深陷,胡子花白,衣衫破败不堪,仿佛受尽了折磨。 宋璟珩一时不敢上前,脚步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门前的人,他从未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父亲。 第92章 宋明德的目光同样落在他身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宋璟珩握紧了拳,走下台阶,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宋明德眼皮一跳,像是接收到什么信号似的,长袖一甩,大家长的气势依旧不减,“来人,把这小子带到祠堂,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放他出来。” 变故来得太快,宋璟珩心跳停滞了一瞬。 两个不知名的壮汉气势汹汹地走上前,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们架起来往祠堂方向拖拽。宋璟珩挣扎着想要摆脱他们的控制,但身体被牢牢钳制住,动弹不得。 其中一个壮汉操着一口北方口音,举起拳头威胁道:“你他妈给老子安稳点。” 宋璟珩动作一顿,偏头打量身侧的人,眉头微皱。这群人到底是谁,肩膀上的梅花纹章究竟从何而来,难道是和寄信人有关? 宋明德同手同脚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仿佛被魔鬼附身了一般,两眼发直,神情萎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红蜡烛在灵位前幽幽燃烧,宋明德忙前忙后,又在宋璟珩周围点燃篝火。 眼前的一切早已偏离了正常轨道。 宋璟珩盯着案台上的红蜡烛,眼底满是痛苦和疲惫,这一幕实在是太荒诞了,他垂下眼眸,思绪万千。 宋明德消失了这么久,这么多天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何又突然出现,一出现为何要将自己关进祠堂? 还有,他带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那个离奇失踪的苏秀云又在哪里?眼下的这一切是否与她有关? - 石屿一手咬着指甲,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宋璟珩看完信后匆匆离去,一时之间不知他去了哪里,心中惴惴不安。 “滴答滴答”时针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大门依旧毫无动静。 石屿烦闷地揉了揉头发,焦虑不断加剧。他走到窗边,暗自思索片刻,下定决心,打开了窗户,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围满了一群人。 石屿脑袋一懵,这些人他从未见过,手里拿着棍棒,并排站在门口,好似在监视他。 幸亏上学的时候石屿经常翻围墙,逃跑习惯了。她稍稍侧身,朝身后望了一眼,见后院无人看守,便迅速钻进花坛,借着月季花的遮掩,攀上围墙,悄悄溜了出去。 走在僻静的后院里,石屿听到两个下人在窃窃私语,隐约提到了宋璟珩的名字。他轻手轻脚地向前移动,躲在阴影处,伸长脖子,听清了他们说宋璟珩被宋明德关在祠堂里反省,只是不知道反省什么。 远处又传来一阵动静,哒哒哒的声音好似高跟鞋踩在地上。石屿没空仔细辨认,心里全是宋璟珩。他伸出手,拨开茂密的柳树枝条,朝着祠堂方向奔去。 谁知道刚一走近祠堂,就发现门口站着一群打手。这些人个个全副武装,手里拿着棍棒和匕首,眼神凶狠,看上去格外不好惹。 石屿心中一沉,往后退了几步,一时之间也不敢直接冲上前。 他四处逡巡一圈,看到屋檐上有一块明显的凹陷,犹豫片刻,发现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纵身一跃,攀上树干,随即跳上隔壁屋顶。 宋明德不知去向,祠堂中央远远地跪着一个身影。石屿定睛一看,正是宋璟珩,他周围堆满了篝火,火红色的蜡烛点在族谱下方,形成一个诡异的图案。 从高处往下看,图案既像花瓣的纹样,又像一个残破的时钟。石屿咬紧牙关,心里感到一阵不舒服,总觉得这里是在进行某种祭祀。 一阵妖风吹来,祠堂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花香,似乎是从蜡烛油中散发出来的。石屿头皮一紧,这味道与他早在高中的时候就闻过了。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去世后,母亲常常跪在骨灰盒前,将蜡烛摆成这类形状。 风刮得越来越猛,蜡烛始终不灭。石屿屏住呼吸,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此刻空气中散发的味道和当年屋里弥漫的香味几乎别无二致。 为何这里频频出现与母亲有关的片段? 石屿揉了揉眉心,他不相信自己记错了。毕竟这种类似于邪教的摆设在二十一世纪极为少见,而在这个年代,他更是从未见过谁家将蜡烛摆成这种阵型。 还没等他理清思绪,祠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只见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领着一群打手走进祠堂,队伍末尾还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胖老头。石屿眯起眼睛看清来人,没想到竟然是苏秀云和宋明德。 此刻两人的身份似乎完全颠倒了。 苏秀云穿得光鲜亮丽,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反观另一旁的宋明德,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看起来像个拾荒的乞丐。 他们走到火光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石屿皱起眉头,视线始终在他们身上徘徊。苏秀云手朝后一指,宋明德转过身,面对着屋檐。 石屿呼吸一滞,看清了宋明德身上的伤口,白色的脓从皮肤里渗透出来,模样十分凄惨,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伤口肯定很疼。 出乎意料的是,宋明德的眼神涣散,嘴巴微张,两个胳膊无力地垂着,走路的姿势也像个机器人。 石屿皱起眉头,明显感觉宋明德不对劲。按理说,一个人受了这么多伤,走路本该踉踉跄跄,气喘吁吁,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即使靠近篝火,他的表情也丝毫未变,甚至没有察觉到火焰差点烧到他的衣服。 第93章 宋明德究竟是怎么了?他到底是被身边那个行为诡异的苏秀云洗脑了,还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自己变成了这样? 风将火堆中的黑烟高高吹起,石屿揉了揉眼睛,继续观察。 宋璟珩在苏秀云尖锐的笑声中回过头,瞳孔骤然放大,显然被她的装扮吓了一跳。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句话问起。 苏秀云走上前,一脚踢翻族谱前的蜡烛,哗的一声,宋璟珩面前的族谱灯石燃起了大火。 那云锦制成的族谱瞬间被点燃,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宋璟珩满脸不可置信,站起身,偏头看向宋明德,却发现他毫无反应,佝偻着背,畏畏缩缩地躲在苏秀云身后。 宋璟珩心里七上八下,苏秀云已经把族谱烧了,为什么他仍然无动于衷? 苏秀云再次上前,点燃火把,似乎要将整个祠堂都烧毁,宋璟珩急忙拦在她面前,眉头紧锁,“你究竟在做什么?你可知道烧毁祠堂……” “我管你会发生什么呢,这又不是我家,”苏秀云冷冷地笑了一声,抬手打断,“宋璟珩,我今天本不想为难你,可你居然又把我的石屿藏了起来。” 石屿脸色一变,下意识地重复道:“我的…石屿?!” 他心中的不解再次加剧,苏秀云的说话的语气,威胁人的样子,简直和母亲如出一辙。 石屿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母亲的声音、外貌,还有她发狂时的神态。 渐渐地,他心中的猜测意外连成了一条线,难道母亲也穿越过来了?如果真是这样,宋明德的毫无反应和苏秀云对自己执着的态度,似乎都有了解释。 可是,这个猜测太过荒诞,石屿用力咽了咽口水,一时之间也不敢继续往下推断。 苍白的月光照在身上,仿佛冰锥般带着森森寒意,他抓紧了身下的瓦片,紧张地盯着她,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点。 “石屿?”宋璟珩难以置信地看向苏秀云,明明这两人都没有见过几面,也没有任何正面的交集,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石屿什么时候是你的了,你跟他究竟有什么关系?” 苏秀云早就想好了,今晚一定要石屿带回去,她也不再隐瞒,直接道:“什么关系你也好意思问,他可是我儿子,我唯一的宝贝儿子。” 苏秀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脸上满是癫狂的愤怒,像是要把这几个月来的压抑与焦虑通通撒在宋璟珩身上,“你这家伙简直恬不知耻,好好的书不去读,没事霸占人家儿子干什么?” 宋璟珩一下子被骂懵了,愣愣地站在火堆前,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苏秀云和石屿之间竟然有这种关系。而且据他了解,苏秀云的年纪并没有比他们大几岁,怎么可能是石屿的母亲,怕不是她在这里找碴。 “哼,别逗了,你莫不是在这里说笑话。”宋璟珩双手交叠在胸前,脸上阴云密布。 与此同时,石屿脑海中频频闪现出过去的画面,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空。 苏秀云的话语和语气简直和他被家里囚禁时同学来找他玩时的情景一模一样。除了面部有所变化,连说话的口气都毫无差别。 石屿脑袋一热,抓住树干,借力跳了下来。祠堂前的众人转过头,当场发现了黑影中的他。石屿顶着他们的目光一点点走向前,望着苏秀云的脸,心中的恐惧不断交织在一起,他下意识道:“妈?!” -------------------- 稍后会更新最后一章,我尽量今晚写完哈,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爱你们! 第四十七章 重头来过 苏秀云一见到石屿,脸上绽起一抹扭曲的笑。她唰地扔掉手中的火把,踉踉跄跄地走上前,似乎想给石屿一个拥抱。 宋璟珩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不愿意让苏秀云碰到石屿,当即挡在她的面前。苏秀云见状,脸上顿时露出凶光,立刻掏出匕首,朝他面门刺去。 电光火石间,耳边响起乌鸦的叫声和悠长的警钟。石屿脑海里的那根弦突然绷断,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无法思考,义无反顾地冲上前,挡在宋璟珩面前,下一刻,血从胸口的长衫慢慢渗出,像是开在地狱里的花。 风刮了许久,终于将天边的乌云引来,大雨倾盆而下。 宋璟珩不敢置信地接过石屿,手里满是黏腻的血。 变故来得太快,苏秀云瞬间慌了神,她踉跄后退,抓着自己的头发疯狂摇头。转眼间,风将院子里的所有蜡烛都熄灭,苏秀云像是被什么东西召唤了似的,双目无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成群的乌鸦在天空盘旋,一道金光闪过,伴随着电闪雷鸣,一个老者从远处急匆匆赶来,身后的乌鸦仿佛要将整个黑暗吞没。 石屿脸色惨白,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指尖动了动,随即吐出一口黑血,失去了意识。 按理来说被捅了一刀,并不会流这么多血,可是不知怎的,他的血就像是止不住一般拼命流出。 昏迷间,石屿听到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钟表声。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身下一轻,胸口的刺痛感瞬间消失,远远地,他看到了一轮比玉盘还要大的月亮。 身体就像是一块磁铁,忽然被吸进了月亮里,所有景象仿佛如同梦境一般从眼前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