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 第1节 《医汉》作者:春溪笛晓 晋江vip2024-5-05完结 总书评数:77003 当前被收藏数:74520 营养液数:653236 文章积分:2,355,149,312 文案 霍善从小跟着师父没心没肺地长大,每天领着群小屁孩到处撵鸡追狗。 他本该快快乐乐地成长为新丰一霸,可惜一堆奇怪的人老来烦着他—— 你的好友华佗给你发送了一个开颅术。 你的好友张仲景给你发送了一本《伤寒杂病论》。 你的好友孙思邈给你发送了一本《千金方》。 你的好友李时珍给你发送了一本《本草纲目》。 霍善:??? 你们这群小老头儿都谁啊??? 数月后,赫赫有名的冠军侯霍去病出现,始终没能说服霍善学医的小老头儿们顿时激动了—— 华佗:那是你爹,你爹危险! 孙思邈:冠军侯,终年二十四岁! 李时珍:今年他已经二十三岁了! 张仲景:为了你爹,来跟我们学医吧! 霍善??? #震惊!我爹竟是冠军侯!#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轻松 汉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善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震惊!我爹竟是冠军侯!# 立意:医者仁心! 作品荣誉:vip强推奖章 年仅三岁的主角霍善意外开启“医馆经营系统”,获得了华佗、张仲景、孙思邈、李时珍四位名医当老师,并开始经营一个可以穿梭时空的特殊医馆,陆续接待来自各个世界的患者,比如即将前往沙丘的秦始皇、即将前往海南岛的苏轼等等。由于主角霍善年纪实在太小,与这些人接触的过程中发生了许多逗趣可爱、引人发笑的趣事,而霍善本人也在一次次鸡飞狗跳中逐步成长,渐渐成为许多人口中的“小神医”! 本文以年幼主角霍善的成长历程串联历朝史话,以简练轻松的文字戏说历朝风云人物,全文没有尔虞我诈,不谈恩怨情仇,剧情简单明快,人物鲜活可爱,平实生动,老少咸宜。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年中/年终盘点奖章2023年度 古言组年度盘点优秀作品(在年中/年终盘点活动中入选的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医汉》 春溪笛晓 2023年8月31日 公元前118年,乃是汉武帝元狩五年,大体上算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此时西方罗马帝国的凯撒大帝还有十八年才出生,东方大汉帝国的汉武大帝却已经三十九岁,正值春秋鼎盛、野心勃勃的好年华。 有这么一位雄心勃发的帝王,注定了元狩这个年号将有多不凡:许多极具意义的改制以及征战都发生在这几年。 譬如去年卫青、霍去病舅甥二人携手横扫大漠,达成了不起的“漠南无王庭”成就。 元狩五年的长安城算得上是东方最繁荣的大都会。 要知道从汉高祖那会儿起朝廷便时常将各地豪富大族都迁入关中,天下有钱人都被老刘家陆陆续续连家端过来了,长安城要是还发展不起来得多丢人? 出了富庶的长安城往东走,可以看见同样富庶的新丰县。 相传高祖时期太上皇因为思恋故里而郁郁寡欢,高祖便叫人一比一还原了家乡丰邑的街巷,还把乡里那些个卖酒的、卖饼的、斗鸡的、蹴鞠的,全给迁了过来聊慰太上皇思乡之苦。 简而言之,新丰县祖上个个都曾阔过。 全是奉命陪太上皇斗鸡走狗的拆迁户。 新丰县城南面有个遥遥枕着骊山的双鲤乡,双鲤乡底下管着个福寿里,是个相当宁静的小村庄。 天刚蒙蒙亮,村民们就陆续出门干农活去了。 小孩们也都起得老早,正热热闹闹地聚在村口的晒谷坪上蹴鞠。 “传给我!” “哎!” “该传我了!” “哎哟,你踢我干嘛!” 旁边有个小娃娃站在高高的土墙上(对他来说挺高),分明人矮腿还短,却神气十足地纵观全场。他身上看起来是穿着麻布短衣、麻布短袴,实则是染成麻黄色的细绸,穿在身上又细滑又凉快。 眼看晒谷坪里马上要乱作一团,他拿起挂在胸口哨子呼呼呼地猛吹,嘴里喊着“犯规”“犯规”,要小伙伴们停下来认识认识自己刚才的错误踢法。 实际上在场的都是些只会追着鞠球跑奶娃娃,哪里知道什么犯规不犯规?只不过小娃娃的话他们是肯定听。 没别的原因,大家正在踢的鞠球是他的,没他的话大家都玩不了啦! 这个鞠球可不普通,是小娃娃的师父李长生做给他的。 小娃娃叫霍善,从小没爹没娘,由方士李长生抚养长大。 鞠球的球字以前又写作“毬”,里头塞的是动物毛羽,而李长生做的这个鞠球却是往里塞了个鼓足了气的猪膀胱。经李长生巧手这么一改,球踢起来的感觉就不一样的,使劲踢的时候能弹得老高哩! 这鞠球刚做出来的时候可把大伙给羡慕坏了,都想要一个这样的鞠球。 可惜根本不可能! 别说不是所有家长都肯惯着孩子,就算家长能答应也没辙,眼下离过年也还早着呢,谁家这时候杀猪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所以目前所有孩子都只能眼巴巴地等霍善抱着球出来玩。 一群孩子快快活活地踢了一早上球,霍善也过足了当裁判兼教练的瘾头,与小伙伴们围坐在大树下分吃零嘴。 乡里人的零嘴无非是些烤豆子之类的。 这东西又多又便宜,做饭时搁在灶上烤一把,拿来哄孩子没人会心疼。 霍善被小伙伴团团围在中间、收获了最多豆子。 他今年才三四岁大,身上却有股说不出的虎劲,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瞧着分外机灵。 吨吨吨。 霍善愉快地吃完小伙伴们分给他的炒豆子,两只手捧起他师父给做的竹节水壶,昂起小脑袋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水。 甘甜的井水入喉,舒服得霍善眯起了眼。 【你知道鞠球怎么来的吗?】 一把慈和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霍善转头看去,瞧见了那个给他送过一本《千金方》的小老头儿,好像叫孙思邈。 孙思邈如今的形态只有拇指大小,白胡子白头发,还穿这身白道袍,瞅着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像团飘在他眼前的白雾。 关键是这小老头儿才拇指大小。 没错,他可以看到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听到一些旁人听不见的对话。 这一切源自于数月前他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叫“天下第一医馆”的神秘玩意,据说他们已经牢牢地绑定在一起了。可惜由于霍善不识字且听不懂它在讲什么,一开始他们根本无法交流,所以系统特意给他召唤了几个老师。 之所以不止一个老师,是因为那系统一开始给他召唤了名叫李时珍的老头儿教他识字,他听不太懂李时珍说话;对方又给他召唤来个叫孙思邈的老头儿,结果他还是听不太懂。 最后对方为了保险起见,一口气给他找来两个老头儿,一个叫华佗,一个叫张仲景! 这次他倒是能听懂他们说话了,可是他晚上要睡觉白天要玩耍,哪里有耐心听他们讲什么医理。 不听不听,统统不听! 四个小老头儿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拿个奶娃娃怎么办才好。 《黄帝内经》有言:“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 意思大抵是你的医术不能随随便便教给别人,一方面要考察对方的品行、确定对方适不适合学医;一方面要考察对方是否诚心诚意想学,别人要是压根没那个想法,你非要追着别人教,那不是讨人嫌吗? 更可怕的是,对方没有一颗认真求学的心,学来学去学成个半桶水,迟早会害人害己! 所以像这种求着别人学医的事,自古以来便鲜少发生在杏林之中,学徒须得勤勤恳恳跟在师父身边白干几年才有机会学到点真本领。 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孙思邈他们特别眼馋系统放出来的香饵:只要指引霍善这小孩成功开展新手任务,他们将来就有机会被雇佣到与霍善绑定的医馆里坐诊! 等到霍善完成新手任务以后,医馆里会陆续开放许多功能,比如摆满古今医籍的藏书阁以及许多他们闻所未闻的医技实操培训。他们作为给霍善当老师的名医,将来是可以共享这些功能的。 得知有这么多未知的新领域可供他们探索,孙思邈几人哪有不想一探究竟的道理? 名医之所以能成为名医,就是因为他们有着远胜于常人的探究精神。 每次教小孩教得心力交瘁,他们几人就要翻出那一个技能都没有点亮的医技树状图看上半天,齐聚在一起长吁短叹:这么多医技,他们统统都想学! 区区给小孩子开蒙有什么难的? 四个小老头儿齐齐露出疲惫却坚强的笑容。 第2节 不坚强又能怎么办?眼下霍善字都认不全,新手任务都接不了! 为了更好地展开教学,他们还利用空余时间相互探讨、相互学习,如今孙思邈和李时珍都已经熟练掌握汉代关中话了! 孙思邈趁着霍善被自己发起的话题吸引,一面给他讲鞠球的起源一面塞入劝他学医的私货:【相传这东西可是黄帝发明来强身健体。黄帝知道不,就是《黄帝内经》的那个黄帝,你多识些字后我们可以教你学这本书……】 霍善: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霍善拒绝接受孙思邈的劝学,马上把小脑袋转了回去,兴致勃勃地与小伙伴们分享自己刚获得的新鲜知识:“你们知道鞠球是怎么来的吗?” 小伙伴们齐刷刷给他当捧哏:“不知道!” 霍善得意洋洋地道:“相传鞠球可是黄帝做出来的——不是长安城里的那位陛下,而是《黄帝内经》的那个黄帝!” 小伙伴们听得糊里糊涂。 霍善索性捡了根枯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 先写了个“黄”字。 再写了个“皇”字。 小伙伴们都不识字,但看得出两个字笔画不一样,惊叹道:“你会写字啦?” 霍善更得意了:“当然会!” 他本来也是不会的,记得去年李长生要教他识字,他屁股都没坐热就想往外跑。 别说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便是抓知了追蜻蜓都比读书习字有意思!每到捡蝉蜕的季节,他天没亮就能爬起来到处寻摸,简直快活到不行。 这不是有四个小老头儿见缝插针地轮流教学嘛。 在他们通力合作之下,整体教学效果还是不错的,这不,霍善这会儿都能跟小伙伴们炫耀自己会写字了。 “字写得不错啊,谁教你的?” 小孩子们正热热闹闹地围着认“黄”和“皇”,却听身后传来一把天生带笑的好嗓子。 霍善好奇地转头看去,瞧见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对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手里提着坛酒。他身量极高大,凤眼狭长,相貌堂堂,只是脸上总噙着几分似戏谑又似嘲讽的笑,瞧着便不怎么正经。 是个不认得的外乡人! 霍善很有保卫福寿里的责任感,站起来问来人:“你是什么人?” 要知道寻常黔首和达官贵人不一样,他们平时顶多去县里赶个集,想要出远门须得去县里登记清楚去哪里、去多久、什么时候走以及什么时候回来。 自己随便往外跑可是犯法的! 正因如此,寻常人对外乡人的到来也很警惕,总担心这些外乡人是瞎跑过来的。 窝藏犯人也犯法! “别害怕,我叫东方朔,是来拜访朋友的。”那男子笑眯眯地安抚众小孩,“你们这里一个叫李长生的人对吧?你们知道他家住哪儿吗?谁能给我领路?” 众小孩齐齐看向霍善。 东方朔明白了,瞧着最机灵的霍善应当就是好友李长生收的徒弟。 他身高九尺,手长脚长,一伸手就把霍善从小孩堆里提溜起来了。 东方朔把他拎在手里掂了掂,夸赞道:“长生把你养得不错啊,挺坠手的。” 霍善最不喜欢被人拎着了,登时奶凶奶凶地喝道:“快把我放下,不然我咬你!” 说完他还朝东方朔龇出一口小白牙,表示自己牙口可好了。 一咬必见血! 就问你怕不怕! 东方朔见霍善气鼓鼓的,便没再逗他,从善如流地放他下地。 霍善知晓东方朔可能是自家师父的客人,哼哼唧唧地将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左手抱着心爱的鞠球,右手抱着心爱的竹节水壶,不太情愿地迈开小短腿把东方朔往自己家里领。 霍小善: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 * 开文啦! 想给我们初来乍到的霍小善求点营养液!富婆,饭饭,饿饿!(*/w\*) * 写在前面:日常文,从崽小时候写到大,没啥大格局,只是热爱分享一些藏在史料堆里的小快乐;非考据党,剧情非全部跟着历史走,人物关系以及事件发生时间可能会按剧情需要调整,这类调整在小说里不是错误,不必特意指出(?)。 * 注: 1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出自《黄帝内经》 2鞠球做法:出自《康熙字典》 “鞠即毬字,今蹴鞠曰戲毬,古用毛糾結為之,今用皮以胞為裏,嘘氣閉而蹴之,或以韋為之,實以柔物,謂之毬子鞠” 3说起召唤出来的这几位名医,有三个在隔壁《闲唐》和《嬉闹三国》出现过哦(此处毫无广告痕迹 第2章 不远处有座洁净整齐的农家小院,其中一侧用竹篱笆围起了几只肥母鸡,它们边咯咯咯边来回踱步,看起来有股子“劳动最光荣”的骄傲劲。 毕竟家中小主人霍善吃的蛋全仰赖它们供应。 另一侧有口大大的石井,井旁坐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约莫也是三十五六岁,一身方士打扮。 此人正是霍善的师父李长生。 他正专心致意做着雕刻活,刻刀在他手里灵活飞动,那刀分明又轻又薄,由他使来却有着削铁如泥般的锋利。数不清的碎屑雪花似地散开,精巧的图纹渐渐随之显现。 这是李长生最近刚接的新活:给新丰县一富豪的老母亲做墓砖砖模。 汉兴八十余年,至少有七十年是覆笼在黄老之学影响下的。 须知他们的高祖皇帝可是个能在儒冠上撒尿的狠人,他打下大汉江山后虽然起用了一批儒士,但也仅限于起用。 接下来几任帝王都十分推崇老子的“无为而治”,希望天下黔首能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学《老子》的人得意洋洋数十年,压得儒士们抬不起头来,有什么想法都只能憋着。 近些年倒是有了些许变化,主要是刘彻继位后儒士之中竟憋出了一个董仲舒。 董仲舒这家伙通读百家之学,精挑细选地把有用的东西都揉吧揉吧编进自己书里,然后给刘彻上书提出“罢黜百家”的建议。 刘彻一看董仲舒的说法,又是什么学术上的大一统、又是什么天人感应,处处都搔到了他痒处,欣然把这个建议推广开去。 当然,这并不妨碍刘彻继续寻仙问道、迷信方士。 矛盾吗?不矛盾。 你看董仲舒提了天人感应的说法,说明儒家也认为人间之外别有天,那他想上天成仙有什么不对? 连当皇帝的都如此坚定升天之说,寻常人就更不用说了。尤其是活着的时候有钱有权、格外幸福的那批人,他们都坚定不移地认为人死之后可以升天为仙。 这一点充分体现在汉代人的墓葬文化上:他们用来砌墓室的墓砖都印有各式各样的导引图,深信这些与成仙相关的图纹能够指引逝者羽化成仙。 皇帝和许多达官贵人更是在生前便开始修筑自己的陵墓。儿孙给自己修陵墓,哪里有自己亲自盯着来得尽心? 比如当今陛下刘彻的茂陵目前已经动工二十多年了。 足见时人对死后之事是多么重视。 既然大伙都信这一套,李长生这个方士想混口饭吃可太简单了。 比如他正在雕刻的砖模便是门不错的营生。 墓砖都是先做好砖胚,再把砖模往上一摁,各具花样的砖头便成型了。 李长生做的砖模又更为特别,都是依据逝者的家庭情况、个人经历、临终心愿等等为对方量身定制一套升天导引图纹。 只不过这种独一份的东西么,价格总是贵一些的。他一年只需要接上一两次活,就可以养活自己和两个徒弟。 李长生正埋头地忙活着,忽听院外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一听就知道是霍善回来了。 人相处久了是可以认出对方足音的,霍善这小子从学走那会儿起就特别好动,一天到晚跑来跑去,走起路来还特别用力,每一脚都踩得啪啪响,一个月就能把鞋子穿坏。 李长生放下手头做到一半的砖模,汲了些井水洗净手。他才刚拿起旁边的巾子把手擦干,就瞧见霍善径直从外头蹦了进来,边朝他跑来边嚷道:“师父,师父,有客人来啦!” 李长生无奈地叮嘱道:“走慢点,小心摔着了。”他说完抬眼往门口一看,神色微讶。 霍善看看李长生,又转头看看东方朔,哒哒哒地凑到李长生近前问:“是您认得的人吗?不是坏人吧?” 东方朔:“………” 你小子说这种话能不能小声点? 霍善一点都不怕被东方朔听到,男子汉大丈夫从不背后说人小话,合该当面大声讲! 李长生抬手摸了摸霍善圆溜溜的脑袋,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好友东方朔,你去叫易知多备些吃食,今儿要招待客人。” 东方朔哈哈笑道:“我就知道来找你蹭吃蹭喝准没错。” 霍善又哒哒哒地跑去后院给易知传话。 易知是个哑巴,父母去世以后为兄嫂所不容,不仅不给他吃饱,还变着法儿折磨他。 有次霍善意外撞见了易知挨打,非得让李长生把人给带回家。 李长生抵不过他的央求,只得与那户人家商量着把易知带了回来。 易知本来没正经名字,“易知”二字还是去年李长生给他起的。霍善仗着别人不能说话,对着易知一口一个“师弟”地喊,非说是他先进的师门,所以他是师兄,易知是师弟! 别说易知是哑巴反驳不了了,就算他不是哑巴也不打算反驳。 每次霍善喊他师弟他回应得很快。 自从正式拜入师门后,易知便自觉地肩负起劈柴挑水烧火这些杂活。 易知年纪小,身板还不算太结实,脾气却格外倔,李长生不让他干他也非要干,仿佛不干点活就对不起自己吃下的饭似的。 李长生知晓他这种性格是从前那些经历逼出来的,便也没再多劝。 第3节 霍善一鼓作气跑到后院,把李长生的话告诉正在劈柴的易知。 易知今年也才十二三岁,皮肤和霍善一比黑得像木炭,裸露出来的手臂上还有许多旧伤。 难看得很。 可霍善从来不在乎他长什么样。 瞧见易知劈柴劈得一身汗后他还放下左手的鞠球,大方地打开自己的竹节水壶招呼易知喝点水再忙活。 易知接过竹节水壶,但没有喝里头的水,而是准备一会帮霍善洗干净再装满水备用。 霍善哪里知道易知的心思,他把水壶递出去后便又哒哒哒地往外跑,径直跑回李长生身边。他学着他们的样子盘腿闲坐,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李长生正在问东方朔怎么穿着一身粗布麻衣。 东方朔把手往脑袋后面一枕,悠闲自在地靠到了背后的井沿上,优哉游哉地仰头看着澄碧如洗的天穹。 他慢悠悠回道:“还能为什么,被罢官了呗。” 李长生不满东方朔的含糊其辞,皱着眉继续追问:“怎么被罢官了?” 见李长生非要追根究底,东方朔只得实话实说:“我在宫里撒了泡尿,没撒对地方……” 李长生:????? 霍善听到东方朔这等离奇的经历,也忍不住悄悄转过头往东方朔身上打量。 这家伙是怎么撒的尿? 居然把自己从官身给撒成庶人了! 东方朔本就是那种好戏谑的性格,见师徒俩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不由乐得哈哈大笑:“我真没骗你们,就是撒了泡尿。” 至于撒在什么地方会直接贬为庶人,那肯定是……撒到了大殿里。 这事儿要是没旁人知晓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惜他被言官盯上了。 那些言官早就看不惯他经常凭着一张嘴升官受赏,逮着他这么大的把柄自然纷纷进入了疯狂弹劾状态。 结果很明显—— 他的官职被一捋到底,现在成庶民了! 李长生满脸无奈地道:“碰上这种事,你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怀?”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么荒唐的丢官理由。 东方朔道:“这有什么,正好休息几年。” 他是在御前露了脸的人,刘彻也没有赶他回乡,而是命他在长安待诏,可见他日后应当还有机会复官。 李长生还是愁眉紧锁,仿佛丢了官的是他自己。 东方朔见好友如此情态,自然知晓好友是在为自己担心。他反过来宽慰李长生:“如今朝中诸事纷乱,我这也是暂避锋芒。” 李长生正欲说什么,余光扫见霍善正支棱着两只耳朵在旁听。 李长生先把霍善告诫了一番:“今日我与你东方叔父所说之事,你一句都不要往外说,记住了吗?” 都说知子莫若父,李长生手把手将霍善带到这么大,不是亲父胜似亲父,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情?不叮嘱他一句,他等会就去外头跟人讲了。 霍善大失所望。 撒尿丢官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鲜事竟不能和别人分享! 可是李长生都发话了,霍善也只能乖乖答应下来:“记住了。” 东方朔道:“孩子还小,你别这么严厉。”他又把手枕回了脑袋后面,随口与李长生继续刚才的话题,“记得当初扩建上林苑的事吗?” 李长生当然记得,点了点头。 霍善却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于是他把脑袋凑到东方朔面前追问:“什么事?” 见他好奇心这么旺盛,东方朔便给他讲了当初的事。 那时候当今陛下刚登基没几年,特别喜欢微服出行。后来陛下嫌弃几个行宫都离得太远,来回奔波非常辛苦,便打算广征土地扩建上林苑,圈起一大片田野和山林供自己游猎取乐。 东方朔正好在旁,忍不住好生劝说了一番,认为这事儿劳民伤财不该干。 结果么,刘彻给他升了官,还赏赐了黄金百斤。 霍善睁圆了眼。 黄金百斤,那得花多久! “这不是很好吗?”霍善不解地追问。 东方朔道:“是很好,可惜陛下一转头便命人着手扩建上林苑去了。” 这就是当今陛下刘彻。 他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想做的事没有人劝得住。他觉得自己还非常年轻,兴许还会一直年轻下去(如果他求仙问道成功的话)。 若不是前几年淮南王等人叛乱,他可能不会那么快立太子。 眼下太子虽立,可根本没人知道陛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别的不提,光是去年将军李广自杀以及今年丞相李蔡自杀这两桩大事,就足以让东方朔窥见长安城里的暗潮涌动—— 既然官都丢了,他还是先当几年闲人吧! 霍小善:撒尿丢官,闻所未闻! * 今天也早早更新啦! 多么努力!需要大家浇灌点营养液鼓励一下!o(*////▽////*)q * 注: 1东方朔的撒尿壮举:参考《汉书》 【先是,朔尝醉入殿中,小遗殿上,劾不敬。有诏免为庶人,待诏宦者署。】 不愧是能入滑稽传的人,什么事都干了出来! 指指点点.jpg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节点有所调整 2汉武帝转头占地扩建上林苑:也是参考《汉书》 【是日因奏《泰阶》之事,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寿王所奏云。】 也不愧是刘彻! 3汉代人的升仙执念:马王堆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感觉墓里所有设置都是为了让亡者升天…… 第3章 对于长安城中那些风云变幻,霍善是全然不懂的。 他旁听到一半闻到庖屋那边传来的香气,立刻就坐不住了,屁颠屁颠跑去给易知帮忙烧火(实际上是想看看等会吃啥)。 入夏后不仅草木繁茂,连野兔鸟雀也多了起来,最近易知在屋后的桑地里拉了张网,每回过去溜达一圈都能寻摸到几只笨鸟。 这会儿易知已经把刚逮回来的鸟都料理干净了,正把它们架在炉上烤得喷香。 霍善就是被烤鸟儿的香味吸引过来的,他在外头玩耍半天本来就饿,闻着肉香更是恨不能当场啃上一口。 瞧见霍善那一脸馋样,易知心里软和得很。他吃了许多年的苦头,所以更珍惜如今的生活,打心里把霍善当自己亲弟弟来疼。 甚至比亲弟弟还亲。 易知擦干净手给霍善盛了碗肉羹,让他先垫垫肚子。 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吃太多烤肉,得想办法先把他喂饱。 霍善眼睛一个劲往烤得油滋滋、香喷喷的鸟儿上瞟,看到肉羹连连摇头:“先不吃,先不吃,等会一起吃!” 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从小没挨过饿的娃儿。 别家孩子闻到肉香都得馋哭了,霍善却根本不稀罕,要吃更香的。 易知拿他没办法,只得由他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 等招待客人的酒菜都备好了,易知也没闲下来,而是洗净石磨给霍善备了些豆浆。 客人的份自然也不会少。 转眼便到了饭点。 东方朔入席一看,由衷赞道:“你们家这小厨子可真了不得,烹蒸炙烤样样精通。” 小豆丁霍善听后骄傲挺胸,活像是被夸的人是他似的。 东方朔不由一乐,端起面前的豆浆朝霍善举碗,“来,我俩来喝一碗。” 霍善一听,登时来劲了,小背脊挺得笔直,很有被人当大人对待的自豪与满足。 他有模有样地学着东方朔高高举碗,嘴里还无师自通地说起吉利话:“都喝,都喝!多福多寿!” 东方朔没见过这般伶俐的小孩儿,不觉生出几分喜爱来,也笑眯眯地学他说了句“多福多寿”。 等到两个大人当真喝起酒来便没霍善什么事了。 他吃饱喝足,凑在旁边听东方朔两人谈天说地。 结果两人开始大聊道家学问。 霍善觉得没意思,决定找小伙伴们玩耍去。 很快又度过一个忙碌(忙着玩)而充实的下午。 他撒完欢归家,还带回一条用破瓦罐装着的溪鱼,说它个头不大、肚子大大,一准是母鱼,能生很多小鱼。 东方朔听后乐道:“光有母鱼可不行,你还得抓条公鱼,不然它光生鱼卵了,孵不出小鱼来。” 霍善似懂非懂。 第4节 东方朔便问他见没见过飘在水里的蛙卵。 霍善点头。 东方朔道:“蛙卵得公母抱对才能让蛙卵变成小蝌蚪,形单影只的可没用。鱼也同理,瞧着肚子再鼓,光靠它自己也生不出小鱼。” 随着东方朔的介绍,霍善听到了熟悉的一声“叮”。 【叮!基础知识点数+1!】 【绝大多数鱼类以及蛙类的生殖方式都是雌雄异体、体外受精……】 【请宿主尽快积累足够多的基础知识点数,争取早日开启新手任务……】 霍善:? 霍善没搭理它。 一开始这东西叮叮叮的时候他还听不懂它在讲什么呢,还是华佗和张仲景两个小老头儿出现以后才换成他听得懂的话。 当然,话是能听懂了,具体意思没有懂。 霍善先自个儿琢磨了一会,才转过脑袋向东方朔虚心求教:“让鱼卵蛙卵变成小鱼和小蝌蚪的过程叫做‘受精’么?” 东方朔冷不丁被霍善这么一问,差点都答不上来。 他还真没听过受精这个词。 好在东方朔对《黄帝内经》也颇有研究,自然知晓早在黄帝时期“精”之一字便与生殖息息相关。 《黄帝内经》里面曾这样介绍男女的生殖年龄:女子是“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男子则是“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 也就是说女子十四岁来月经后就步入可生育阶段了,而男子性成熟要晚一些,一般得到十六岁才“精气溢泻”。 而关于男子生育能力衰退的描述也是“天癸竭,精少”。 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受精一词倒是挺贴切。 东方朔颔首对霍善的说法表示赞同,并简略地给霍善介绍“阴阳和合万物生”的道理:别说鱼和蛙了,就连许多花木都得有雌有雄才能结出果子来,不然就是白开花。 霍善一点就通,马上来了个举一反三:“我们家没养公鸡,所以我们家母鸡下的蛋是孵不出小鸡仔的!” 东方朔愈发喜欢这么个聪慧的小娃娃,哈哈笑道:“是这样没错,你放心吃吧。” 霍善连连点头。 东方朔见他点头如捣蒜,不免又起了逗弄之心:“说起来南方有种叫‘活珠子’的吃食,就是专挑里头有小鸡的鸡蛋来吃。做法也简单,拣出孵了小半个月的蛋文火煮熟,敲开大的那头轻轻一吸,里头鲜嫩多汁的小鸡就哧溜一下滑进你嘴里去了,鲜美得很。” 霍善:????? 他悄悄退开了一些,望向东方朔的目光活像他是个会生吞小孩的恐怖存在。 东方朔被他那警惕的表情逗乐了,伸手把霍善拎了回来:“你怕什么,我又不吃小孩。” 霍善道:“你吃小鸡仔!” 小鸡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小鸡仔! 东方朔道:“我没吃过,我只是听说过有这种吃法而已。” 霍善一脸不信。 这人说得这么活灵活现,肯定偷偷吃过! 见霍善被“活珠子”吸引了注意力,遍览医书的李时珍忍不住出来说话了:【我曾读过一本《岭南卫生方》,里头提到一味叫‘凤凰胎’的药,说的就是这种已经受精但还没成雏的鸡蛋,但我记得那方子是用来催吐的,不是用来吃的。】 可见连无所不吃的岭南人都吃了都会吐。 霍善听明白了,一般人都不会吃这玩意! 他看向东方朔的眼神更警惕了,挣扎着下了地,咻地一下跑得老远,坚决不继续和东方朔待在一起。 东方朔哈哈大笑,找李长生出门遛弯去。 傍晚暮色四合,东方朔和李长生在村外转悠一圈归来,瞧见的就是霍善在自家菜圃里跑来跑去玩得兴起。 东方朔不由驻足看了好一会。 菜圃那头,易知负责提水浇菜,霍善负责从东跑到西再从西跑到东,积极找出菜畦里的杂草或者虫子将它们消灭掉。 师兄弟俩忙得不亦乐乎。 东方朔目光落在霍善那跑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上。 李长生很快察觉东方朔没跟上,倒转回来寻他。 见东方朔若有所思地盯着霍善看,李长生走近询问:“怎么了?” 东方朔沉吟片刻,如实对李长生说道:“我总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你这徒弟从哪收来的?可知道他的身世?” 李长生道:“阿善是我师妹留下的孩子,当年师妹来找我时已是病入膏肓,什么都没交待清楚,只来得及给孩子起了名。” 东方朔颇为遗憾地说道:“我一时想不起来为什么觉得眼熟。” 李长生对此并不执着。 东方朔自己也说如今长安城中处处都是明潮暗涌,倘若霍善生父正巧是长安城里的人,那他还真不放心在这节骨眼上把霍善交给对方抚养。 偏偏这个可能性还挺大。 毕竟当初他师妹离开师门后便去了长安。 能叫师妹心动的人,必然也不会太普通…… 思及早早香消玉殒的师妹,李长生神色有些黯然,叹息着说道:“还是过几年再说吧,等他懂事了再问问他想不想找。” 东方朔何等聪明一个人,一听便知道李长生的顾虑。他笑道:“你把这孩子养得太好了,换成是我我也舍不得别人来摘桃子。” 两人正说着,忽听有人焦急地朝他们喊:“长生,长生,老贾被蛇咬了,你快来看看该怎么办!” 自古医道不分家,修道之人大多也懂点医理,李长生这个方士自然也学了些治病养生的本事。即便他没打算开馆行医,村民们遇到突发情况还是会来找他求助。 没办法,村里的老村医前几年已经撒手人寰,如今村里人要看病得抬到县里。真要有个急病,说不准还没到县里就嗝屁了! 这便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好歹李长生家里备着不少应急药材,总比自己熬着或者死在路上要强。 听见老贾媳妇由远及近的呼喊,李长生二话不说转身回去取出药箱跟着老贾媳妇往他们家走。 霍善远远听见老贾媳妇在喊什么,哪里还有心思在菜圃里玩耍,当场迈开小短腿追着李长生跑。 李长生已经顾不上霍善这个小跟屁虫,边快步朝老贾家赶边询问老贾媳妇:“瞧没瞧见那蛇长什么样?”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没了平时那副做什么都慢腾腾的温吞模样。 老贾媳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老贾胆子小,被咬以后就吓破胆了,哪里看得清那是啥蛇?他喊我过去的时候蛇早跑了,真造孽,怎么就叫我们老贾给碰上了!” 两人都走得极快,说话间已经抵达老贾家门口。 李长生掀开门帘走进去,只见老贾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直哀嚎:“要死嘞,我要死嘞。” 不能怪他被吓破了胆,前几年村里就死过人,毒蛇咬的,那么牛高马大一汉子当晚就没气了。如今那汉子的婆娘早就改嫁给别人,而且还三年抱俩了! 想着想着,老贾不禁悲从中来。 他脑海里甚至已经出现自家婆娘以后拧别人耳朵、跟别人生儿育女的画面。 谁能想到毒蛇会钻进他们家里来哟! 霍善追过来探进颗小脑袋往里看时,恰好听到了老贾近乎绝望的恸哭声。 他顿时有些紧张。 居然这么严重吗? 贾伯伯对他可好了,每次樱桃熟了都会摘老多老多给他吃。 他不想贾伯伯死! 突然发现我还是不适合存稿,新章放在存稿箱里总是改来改去,偏偏又改不出什么新花样来,简直浑身难受,还不如有多少发多少现写现更! 所以!加更一章!足足一万字了!能不能给崽再浇灌一点营养液! * 注: 1“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男子则是“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天癸竭,精少”:出自《黄帝内经》 古人还是挺会观察和归纳的(?) 2活珠子:南京名菜(?)听说江浙一带的凤凰蛋是乾隆下江南时爱吃的菜 乾隆:怎么又是我?! 东方朔肯定是吃不上的,这里纯属戏说! 3凤凰胎:出自《本草纲目(金陵本)》,里面引用了很多前人奇奇怪怪的方子 比如这个《岭南卫生方》的催吐法:【胡蔓草毒∶即断肠草。一叶入口,百窍流血。惟急取凤凰胎(即鸡卵抱未成雏者,已成者不用)研烂,和麻油灌之。吐出毒物乃生,少迟即死。】 第4章 纵观华夏医史,历代名医学医的初衷往往十分相似:一般他们会有一位体弱多病的母亲,或者一位被庸医耽误的母亲。 又或者是一位体弱多病且还被庸医耽误的母亲。 这与历朝历代“以孝治天下”“百善孝为先”的思想有关,也与人最基本的天性有关:只有自己亲近、自己看重的人出了事,才会切身体会到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那种恨不得以身代之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挫败感会像潮水一样将人淹没,令人生出种灭顶般的悲恸。 所以从孔子开始,就倡议读书人要学点医理。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的父母在渐渐变老,人老了,病也来了,你哪怕不懂怎么治病,也要懂得分辨有没有遇上庸医。否则耽误了父母的身体,你想哭都没地方哭! 霍善一紧张,李时珍几人也感受到了,不过病人在前,还是霍善关心的病人,他们也没趁着这个好机会游说霍善抓紧学医。 现在他们也想开了,没一开始那么挫败和紧迫,闲暇时四个老头儿聚在一起讨论历代医案,感觉也挺有意思的。不着急,慢慢来。 【你先别慌,瞧他这一嗓子嚎得中气十足,不像中了蛇毒。】孙思邈捋着白胡子作出初步判断,头一个出言安抚霍善。 张仲景对此表示认可:【我观此人面色虽然白了点,但应当是忧恐所致,和蛇毒没关系。】 李时珍道:【你走过去再看看他的伤口,看完应该可以确定那蛇有没有毒了。毒蛇有对长着毒腺的尖牙,咬出来的伤口大而深;无毒的蛇留下的一般是两排整齐的齿印,比较细,很容易分辨。】 第5节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其实从见到患者那一刻起诊断就已经开始了。 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鼻子闻,再佐以脉象进行判断,基本能把患者的基本情况摸清楚。 只是四诊合参是非常依赖经验的,就比如脉象,如果你不知道一个人正常的脉象是怎么样的,就没法从脉象的变化判断出他具体有什么问题。 不是老祖宗凭借经验归纳总结出来的望闻问切不好用,而是会用的、能用对的人太少。 别说是把自己的身体训练成精湛的多合一诊疗仪器了,就算是到了真正拥有无数先进诊疗设备的后世,医院通过ct、核磁共振等各种检查把人体一层层拍成片给医生看,也并非所有医生都能看懂原片。 大多都只是参考一下阅片医生的判断而已。 小地方没少出现让患者做了全套检查结果依然误判误诊的情况,大城市大医院的专家号则是一号难求,哭着求着找关系去看病的人永远挤破头。 经验丰富的好医生在任何时代都是需要供起来的宝贵人才。 看病难,培养医生也难。 医疗资源从古到今都是不平衡的,国与国之间不平衡、城市与城市之间不平衡、城市与乡镇之间更不平衡。 这种不平衡搁在交通极其落后的古代会更明显,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只能接触到些半吊子土郎中,病能不能治好全凭运气。 听着几个老头儿你一句我一句的分析和安抚,霍善提起来的小心脏总算放回原处,他跑过去探头探脑跟着看伤。 李长生显然也了解蛇咬伤治法,先问看没看出是什么蛇,再查看伤口形状、大小、深度。 无毒的蛇一般问题不大,真要被毒蛇咬伤也有许多代代相传的治法。 比如常见的情到深处嘬一口,就曾记录在《华佗救诸蛇螫神方》里头(华佗本人郑重否认这书是他写的),具体做法是“急以缆缚创上寸许”以及“令人以口吸蜇处”。 简而言之就是一边设法防止蛇毒扩散,一边设法清除蛇毒。 思路是对的,就是比较危险,毕竟嘬毒人的命也是命,不是真爱不要随便嘬。 针灸里的灸法对大部分毒物蜇咬伤而言也是极有效的拔毒法,用现代科学原理来解释就是迅速进行高温热灸可以令蛋白类毒素变性失活。 若是这些办法都来不及用,还有内服药能救命。只要尽量别慌别乱、及时就医,蛇毒是可以解决的。 “不是毒蛇。” 李长生认真查看过伤处后才做出判断。 “清洗干净创口,再敷点药就没事了。” 老贾的哭声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李长生。 霍善也顺利看到了伤口,这是他第一次观察蛇咬伤,仔细一瞧,果然是一排细细的、整齐的牙印,横找竖找都找不着两颗大毒牙光顾过的痕迹。 果然不是毒蛇! 华佗夸赞:【你这个师父不错,遇事不慌不乱,诊问也颇为仔细。】 霍善听后尾巴顿时翘了起来,朝着李长生夸道:“师父真厉害!” 李长生伸手摸摸霍善的小脑壳,让他别乱跑,可别叫那蛇跑回来给他也来上一口。 霍善胆气十足,说起话来天生带着股莽劲:“不怕!我把它打死炖了,炖给贾伯伯补补身子!” 刚被蛇吓破胆的老贾:“………” 谢谢,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闹出这样的乌龙来,老贾很不好意思,满脸都是赧然之色:“对不住了,叫长生你白白跑了一趟,一开始伤口上一阵一阵地刺痛,我就觉得自己要死了……” 李长生闻言轻轻摇摇头,笑道:“人没事就是最好的,哪有什么白跑不白跑的?”他边说边打开自己背来的药箱,跪坐在地上细致地替老贾清理创口并敷药。 无毒的蛇虽不致命,但也咬破了皮肉,该处理还是得处理。 经历了刚才的担心,霍善现在对学医也没那么抗拒了,好奇地蹲在一边观察李长生的清创手法。 李长生见霍善似乎对处理蛇咬伤很感兴趣,便给他介绍了一些基础的蛇咬伤处理方法。孩子总是会长大的,他既然当了他们师父就得教他们点能用来养家糊口的技艺。 有老贾这个活案例在前,不仅霍善听得津津有味,一路护着霍善过来的易知也听得很仔细。 老贾夫妻俩自然听得更认真,毕竟这次是运气好没碰上毒蛇,下次可不一定! 等到李长生要走,老贾媳妇拿出一篮子鸡蛋塞给到易知手里,转头对李长生说道:“没多少,就十来个,都是家里鸡生的,不值几个钱,拿回去给阿善吃。长生你可别不要,不然以后有事我们都不好意思找你了。” 李长生想了想,没有推辞,拎起药箱带着两个徒弟走了。 一行人才出了门,里头便传来老贾夫妻俩的说话声——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该怎么说你好?胆子小成这样,迟早自己吓死自己!” “嘿嘿……” “这下好了,丢人都丢到小孩子面前去了!瞧你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怂样,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嘿嘿……”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哎哟,痛痛痛——你别气,你别生气,嘿,我就是高兴,高兴,现在一听你骂我,我就高兴……” “……你讨打是不是?” “刚才我还以为我活不成了,以后你得拧别人耳朵去。一想到这事儿,我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心里那叫一个难受!” “……” 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霍善竖起耳朵还想再听听,就被折返回来的李长生抱走。 小小年纪的,怎么什么墙角都听? 霍善是个非常聪明的娃儿,学东西基本是闻一知十、一通百通。他积极和李长生分享自己今天新学的知识:“阴阳和合而万物生!贾大哥很快要有弟弟妹妹啦!” 老贾成婚晚,三十多岁才讨到老婆,目前只有一子,目前在县里亲戚家读书,霍善平时喊他贾大哥。 老贾和他媳妇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就是阴阳和合没跑了! 李长生:“………” 谁教他这些的? 等回到家瞧见正大大咧咧坐在那儿吃酒的东方朔,李长生就知道罪魁祸首找到了。 要论天底下谁的嘴巴最不靠谱,除了这家伙还有谁? 记得当初东方朔自负才高,结果一直没被重视,俸禄少得可怜。于是他跑去忽悠他的侏儒同僚们说:“你看看你们耕地耕不过别人,当官服不了众,上阵还打不了仗,对国家一点用都没有,陛下现在决定把你们统统杀光!” 吓得那群侏儒同僚齐齐去向刘彻哭着求饶。 刘彻大惑不解。 得知是东方朔在瞎扯,刘彻把东方朔召来问他为什么恐吓侏儒同僚。 东方朔就开始跟刘彻抱怨待遇问题:“陛下您看看侏儒身高三尺,我身高九尺还多一点,结果我们俸禄一个样,您觉得这合理吗?臣都快饿死了。您要是不想用我,就让我回家去吧,不用留着我白吃长安米!” 刘彻听后哈哈大笑,还真给他升职加薪了。 这种连到了皇帝面前都敢胡说八道的家伙,天底下能有几个? 所以,这家伙什么时候走? 李长生打发两个小孩去睡觉,自己坐下陪东方朔小酌。 东方朔问:“被咬的人没事了?” 李长生道:“不是毒蛇,虚惊一场。” 他问东方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东方朔懒洋洋问:“怎么?你还怕我赖着不走?” 李长生道:“你若不嫌茅舍简陋,只管住下就是了。只是村中清苦得很,你怕是住不习惯。” 东方朔哈哈笑道:“确实挺清苦,我可不乐意在这种地方长住。来来,今晚你陪我把这坛酒喝完,明儿我酒醒就走。” 多年不见的两好友便就着月光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起来。 东方朔:我有特别的求加薪技巧! 侏儒们:狗还是你狗 * 想想有些话还是不在作话里说啦,调整心情再出发! 求点营养液t^t * 注: 1蛇咬伤相关:参考《社区急诊护理》《全国名老中医俞文球蛇伤临症治验》 2东方朔求加薪:参考《汉书》 【久之,朔绐驺朱儒,曰:“上以若曹无益于县官,耕田力作固不及人,临众处官不能治民,从军击虏不任兵事,无益于国用,徒索衣食,今欲尽杀若曹。”朱儒大恐,啼泣。朔教曰:“上即过,叩头请罪。”居有顷,闻上过,朱儒皆号泣顿首。上问:“何为?”对曰:“东方朔言上欲尽诛臣等。”上知朔多端,召问朔:“何恐朱儒为?”对曰:“臣朔生亦言,死亦言。朱儒长三尺余,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臣朔长九尺余,亦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朱儒饱欲死,臣朔饥欲死。臣言可用,幸异其礼;不可用,罢之,无令但索长安米。”上大笑,因使待诏金马门,稍得亲近。】 第5章 天刚亮,霍善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去跟着他师父李长生洗洗刷刷,先把小白牙刷来刷去,再把脸蛋也洗得干干净净。 等霍善都跑出去玩儿了,东方朔才从宿醉中醒来。他走出房门一看,李长生没事人似的坐在那儿雕砖模,仿佛昨晚喝得最多的人根本不是他。 东方朔坐到李长生身边,悠闲地盘起了腿,嘴里说道:“我跟你讲,像我这种喝酒容易醉的平时可以多喝点,像你这种喝多少都不醉的家伙反而不能喝。酒劲就跟人的脾气一样,当场发出来了一点事情都没有,憋在身体里反而会坏事。” 李长生道:“你说得有理,所以我一般不喝酒。” 东方朔被噎了一下。 没趣,真没趣,小时候他就和李长生认识了,那时候他就觉得李长生这人忒没意思,别人冷不丁打他一拳他都没反应的。 记得有次李长生师父让他入定一天,李长生就真的一整天都一动不动,他扔了个蚂蚁窝在附近、引蚂蚁往李长生身上爬,李长生都没动弹。 碰上这样的人,便是他有十张巧嘴都使不上劲。只是人和人之间有没有缘分当长久的朋友,往往也不是看一开始处不处得来。 吃过朝食,东方朔就要走了。 霍善很有当小主人的架势,主动请缨要送东方朔到村口。 第6节 虽然东方朔长得太高啦,动不动就把他拎起来说话,不过来者是客,且客人都要走了,霍善很大方地在心里原谅了他。 东方朔就见霍善一本正经地送他到村口,乐道:“你可比你师父懂待客之道。”他边说边摸出五枚五铢钱递给霍善,“这次来得随意,没给你带什么东西,给你几枚五铢钱当见面礼好了。虽然少,但这可是长安铸的第一批五铢钱,意义大得很,以后说出去别人肯定出高价跟你要!” 霍善好奇地接过那几枚五铢钱看来看去。他不缺吃不缺穿,但一来年纪还太小,二来村里也没啥花钱的地方,所以李长生一般不给他钱,别看五枚钱不多,对他而言可是一笔从未有过的巨款! 五铢钱确实是长安刚铸的新钱,此前各地货币混乱至极,私人铸币十分猖狂。 朝廷对此十分头疼,想了许多办法来解决钱越来越不值钱、整个货币体系濒临崩溃的问题。 此前大伙用的是半两钱,顾名思义就是半两重,听着就觉得分量十足。去年朝廷捣鼓出个三铢钱,打算彻底把秦朝传下来的半两钱踢出历史舞台。 可是有关部门拿到三铢钱后越摸越觉得心里不舒坦。 三铢钱的“三铢”是什么意思呢,时人以二十四铢为一两,半两就是十二铢! 这代表新钱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拿着感觉轻飘飘的,不踏实。 经过相关部门的反复研讨,三铢钱才刚上岗一年就下岗了,换成独占东西两汉货币舞台的五铢钱正式上岗。 所以东方朔说这第一批钱意义重大,还真不是空口白牙在胡吹。 霍善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那带着点紫色的新钱瞧着挺好看,上头一面有纹理,一面没有,正反面非常好区分! 既然收了别人的礼物,那得回礼才行!霍善左翻右翻,从怀里翻出李长生给他做的竹哨子递给了过去,跟东方朔礼尚往来:“见面礼!” 东方朔:“………” 想到家中还有个小儿,东方朔笑纳了霍善的回礼,挥挥手朝霍善正式道别。 霍善揣好那几枚五铢钱往回跑,给李长生说了自己和东方朔“礼尚往来”的事。 意思就是,师父!我哨子没啦!想要新哨子! 李长生一听就懂,笑着应下:“一会给你做。” 霍善又跑去给他的哑巴师弟易知看崭新的五铢钱,说要和易知对半分。但是他说完又有点苦恼地皱起小眉头,不知五枚钱该怎么对半! 易知摇头,表示不用分,他用不着钱,要买什么李长生都会给。 霍善自己拿着玩就好。 见易知不要,霍善便对自家老实师弟立下豪言壮志:“等师兄以后有多多的钱再分给你!” 易知点头,对霍善以后绝不会缺钱这一点深信不疑。 他这个“小师兄”本来就聪明得很,做事又十分伶俐,村里的孩子都爱跟着他跑东跑西,天天盼着他出去领着他们玩。 等霍善长大了一定也会有许多朋友。 朋友多的人一般都不会缺钱。 师兄弟两个正说着话(主要是霍善自己说),外头就传来一声吆喝:“长生叔,您要的石料到了,您瞧瞧卸到哪里好?” 李长生还没起身,霍善就已经哒哒哒地跑出去,朝着来人喊了声“刘大哥”后便往那负责运送石料的牛车上看,颇好奇李长生叫人弄来这么多石头做什么。 眼下不是耕地的时节,老黄牛们都从土地里解放出来了,可以肩负起运人运货的使命。饶是一向最任劳任怨的老牛,拖着这么重的石料走了一路也累得不轻,霍善见状便去拔了几棵嫩草喂给它吃。 一边喂,一边竖起耳朵听李长生和运送石料的后生说话。 李长生道:“放到前头的空地上去就好。” “好嘞。”刘家小子应得很爽快,朝霍善憨憨地笑了笑,牵起老黄牛往李长生指的方向走。住在村里的好处就是地多地大,哪怕是村里头都不缺空地。 见刘家小子忙着往下搬石料,没空再说话,霍善就有点憋不住了:“这是要做什么?师父,这些石料用来做什么?” 李长生道:“你不是喜欢吃面食吗?今年准备多买点麦子回来,多磨些面给你做好吃的。” 霍善奇道:“这是用来磨面的吗?” 李长生道:“这是用来做石碾的,这两天砌好碾道我们便去县里买头好驴回来拉碾子,这样脱壳比较快。” 麦子这东西关中人不怎么爱吃,因为脱壳很麻烦,煮成麦饭又粗糙到难以下咽,所以关中人一般以粟为主食,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小米。 小米吃着没滋没味,霍善不喜欢吃,他爱吃面饼,觉得那比较香。可饼这东西虽然好做,但面粉不好弄,天子想吃饼都得让人舂米。 所谓的舂米,就是让人拿着舂米杵一杵一杵不停地捶捣,通过反复的椎打让谷物顺利脱壳。 据传刘邦死后,吕后将他心爱的戚夫人发配去舂米,戚夫人伤心之下唱了首相当有名的《舂歌》:“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使谁告女!” 乱唱歌的后果大家当然都知道:传说中的人彘出现了,她手脚全被吕后剁掉,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舂米。 这也从侧面透露出一件事——皇宫里的米面也是人力舂出来的。 作为既当爹又当娘的师父,李长生惯孩子很有一套,孩子喜欢吃就多做点。 人力不够,畜力来凑。 村里民风淳朴,李长生只需要给大伙管个饭,第二天一条圆形的石碾道就在他的指挥下砌成了。 看着圆圆的、像极了巨大磨盘的石碾道,来帮忙的青壮都有点惊叹:这东西是他们砌出来的?怎么砌出来的?他们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东西砌好了大家都能用,连亭长过来时瞧见了,都忍不住夸一句这石碾很不错。 李长生朝亭长笑了笑,并没有自夸的意思。 亭长过来也是有事,见这边人聚得挺齐,便让人去把其他村民都喊过来。 等各家都派了人过来,亭长才一脸严肃地给他们传达县里紧急送下来的政令:“邻乡最近闹虫害,都报到县里了,恐怕挺严重的。接下来大伙务必要看好自家田里的粮食,一旦发现虫害马上消灭并上报,千万别让虫害蔓延开。” 这可是关乎吃饭问题的大事! 大伙听完后都紧张起来,火急火燎去自己田里巡看,生怕隔壁乡的虫子被撵过来吃他们的庄稼。 见其他人都散开了,亭长便和李长生这个家里没田的方士聊起天来:“我们这福寿里在双鲤乡的最边缘,离乡学远得很,孩子往来辛苦,各家都不太愿意把孩子送去读书。” “长生你看要不这样,村里合力弄个学堂,你来教年纪小的孩子们识字算术。等他们大些了,再让他们去正经乡学读书。” 汉代的教育工作做得很有章程,一般是八岁入小学,十五岁入大学。 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听起来很玄乎,都是些很基础的东西。比如六甲学的其实是甲乙丙丁戊、子丑寅卯辰之类的,年月日时辰都得靠它来表述,使用范围非常广。 到了大学就要学比较深奥的经籍了。 李长生没想到亭长还有在村里办学的想法,讶道:“刘叔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亭长看了眼在那圆溜溜的石碾道跑来跑去的霍善,对李长生说道:“这不是我们家孩子回来说,你们家阿善都会写字了吗?我就想着你也顺道教教别的孩子。” 李长生沉吟。 亭长道:“咱们福寿里虽不算大富大贵,孩子们的束脩还是给得起的。大伙不是不想孩子有出息,就是心疼孩子小小年纪就要走那么远的路。” 自古以来当了父母的人大多格外操心。 李长生不太在乎束脩不束脩的,但亭长都亲自来找他商量了,他自然得认真考虑这件事。 他想到了霍善。 霍善这孩子吧,从小就聪明,平时又喜欢凑在边上看他写字,看着看着能写几个字也不稀奇。 就是太好动,根本坐不住。 弄个学堂也不错,以后村里的小孩全是他师弟师妹,这小子怎么都得有点师兄的样子吧? 想到霍善一天到晚以易知的师兄自居,显然对这个身份颇为得意,李长生不由有些意动。 李长生微笑应道:“刘叔什么时候用得上我了,只管开口就是了。” 亭长大喜过望,当即别过李长生寻村老们商量这桩大事去。 霍善哪里知道他师父的险恶用心,还呼朋唤友在那新砌成的石碾道里撒欢呢。 霍小善:诡计多端的大人! 隔壁文崽:这才哪到哪,想当年我才八岁,就被老师骗去考科举了,一直干到八十八岁才退休…… * 更新啦! 花了两天整理了一些证据交给编辑,有没有用都不管了,算是了结了这桩事,上章的作话删掉了,不想影响大家看新文和自己写新文的心情!快快乐乐最重要! 继续摆个碗,求点营养液!我们霍小善正在长身体的关键时期! * 注: 1《舂歌》背景介绍:参考《古诗纪》 【汉书外戚传曰:髙帝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隠王如意,惠帝立,吕后为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髠钳,衣赭衣,令舂。戚夫人舂且歌,太后闻之,大怒曰:乃欲倚子邪?召赵王杀之。戚夫人遂有人彘之祸。】 唱歌有风险! 2汉代教育:参考《汉书》 【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始知室家长幼之节。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其有秀异者,移乡学于庠序。庠序之异者,移国学于少学。诸侯岁贡小学之异者于天子,学于大学,命曰造士。行同能偶,则别之以射,然后爵命焉。】 这叫法还怪现代的! 古代人:是你们现代人挪用了我们的叫法! 第6章 霍善盼望着,盼望着,去县里的日子来啦。 有易知这个大龄师弟寸步不离牵着他或抱着他,李长生也不怕他跑丢了,所以今年每回霍善缠着要一起进城,李长生都会允了他。 因为要买的东西比较多,李长生还去借了刘亭长家的牛车。 亭长这职位,当年高祖便当过,刘亭长常以此来吹嘘,说他们家往前数好几代也算是能和长安那个老刘家往来的亲戚。 刘亭长虽然爱吹牛,办起事来还是很利索的,昨儿才说的办学堂,今儿见到李长生便说村老们都同意了,年前说不准就能建好了,问李长生有什么要求没。 既然答应要去任教,李长生也没说什么“不需要”,大大方方地提了几个自己的想法。 直至霍善悄然开启抱腿大法,抱紧他的腿小声咕哝着催促“该走啦该走啦”,李长生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壳,笑着结束了与刘亭长的对话。 霍善才没有打断大人说话的不好意思,兴高采烈地招呼易知跟自己一起蹦上牛车,蹬直自己的小短腿,掏出面不知啥时候揣在身上的小旗开始指挥:“驾!出发!” 李长生坐上车夫的位置,听到霍善虎劲十足的小嗓儿后忍不住笑了笑,让易知一路上多看着点,别叫这小子蹦得太欢掉车底去了。 霍善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很不满地嘟囔:“才不会!” 第7节 李长生驾轻就熟地赶着牛车往县城方向走。 新丰县有两大特产,一个是新丰酒,一个是新丰鸡,主要是当年高祖他们那批人喜欢,皇家的鸡和酒很多都由新丰县这边供应,别人一看,皇帝都吃这里的鸡、喝这里的酒,自己怎么都得尝尝!所以这一路上碰到好几拨人,基本都是挑着酒或者鸡去城里卖的。 霍善一点都不怕生,见到人就跟人家打招呼,认得的,他问人家最近咋样;不认得的,他问人家住在哪儿。 一点都不怕生。 还要挨个给人介绍,这我师父李长生,这我师弟易知。 仿佛全天下都该认识他们师徒几个似的。 有时候旁人赶路太累,也会与他聊上几句放松放松。 霍善便觉得这人很有礼貌,认真记下对方叫什么、住哪儿,表示以后他们就是朋友了。 逗得所有人都乐到不行。 便是别人不理他,霍善嘴巴也没闲着,他热衷于给易知介绍路过的每座山、每条河叫什么,以及沿途看到每条岔路可以走到什么地方去。这都是他从小缠着师父给他讲的宝贵知识,现在由他负责传授给师弟啦! 他小小的肩膀上,有着大大的责任! 哪怕已经拜师小半年,与霍善也已经朝夕相处小半年,易知还是时常震惊于霍善的好记性,寻常小孩哪里记得住这么多东西? 霍善小嘴叭叭讲了一路,到了县城大门前终于……口渴了。 他一屁股坐到易知旁边,抱起自己的竹筒水壶咕咚咕咚地灌起水来。等自己解了渴,又问李长生和易知要不要喝。 李长生两人俱是摇头。 这点水都不够霍善自己喝的,他们哪里会和他抢?回去时这小子还要讲一路呢,肯定还得渴,一会买完东西要帮他把水壶重新灌满。 到了县城里,霍善安分多了,只在看见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时才向李长生提问。有时候他都不用问李长生,脑海里的四个小老头儿就能帮他答疑解惑,所以他表现得特别乖巧。 李长生先去富户家送做好的砖模。 别人等着砌墓,这事可耽搁不得。 两个小孩在外头看牛车,霍善是闲不住了,眼看在城里不能到处跑,便掏出那几根他心爱的小旗子给易知讲解旗语,这是他从村里刚从边关回来的老兵那儿学来的新本事,准备练熟了拿去操练村里那群小屁孩来着。 “师弟你看,这个青色的,往东边!这个白色的,往西边!特别好认!”霍善在易知面前蹦来蹦去,蹦到右边时举起一面青色小旗,蹦到左边时举起一面白色小旗,一个人蹦出十个人的动静。 就在他边往后跳边掏出一面赤旗要挥给他师弟看的时候,忽地感觉自己撞到人了。 霍善转头一看,看到身华贵的锦衣。他努力昂起脑袋再往上看,便看见个约莫三四十岁的男人,对方眉目深邃,气势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物。 坏了。 霍善马上收起自己手里的小旗子,乖乖认错道:“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那男人本来只是被霍善手里的小旗子以及他那有模有样的旗语解说吸引,对上霍善乌溜溜的眼睛后却有些讶异。 “仲卿,你看这孩子。” 男人招呼跟在自己身后的另一个人。 霍善听到对方喊别人,也跟着转头看过去。那人年纪和东方朔、李长生他们相仿,身上带着股疆场厮杀出来的别样气势,这是李长生他们身上所没有的。 对方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身上,只一眼便挪不开了。 怪怪的。 易知也注意到来人的衣着有多不凡,忙跑上前抱起霍善,他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心里着急极了,只能紧紧抱住霍善不撒手,盼着李长生能快些出来。 察觉到两个小孩子的警惕,那年纪轻些的青年语气温煦地安抚道:“别紧张,我们就是觉得你这五色旗子很有意思,有点像军中号令士卒用的。” 一听对方夸自己的旗子,还夸到了点子上,霍善顿时就来劲了。他挣扎着不让易知继续紧抱着自己,举高自己特别宝贝的五色旗给两人看:“我听去守过边关的刘家二叔说的,回家给师父一讲,师父就给我做了!” 青年道:“看来你师父很疼你。” 霍善骄傲地道:“那肯定了,我是师父的大弟子,以后要给师父养老送终的,师弟都不能和我抢,师父不疼我疼谁!” 对方与霍善聊了一会,便把霍善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都套得一清二楚。 旁边的易知看出那两人似乎在套霍善的话,暗恨自己小时候怎么就生了场大病。 若不是那会儿把他的嗓子给病哑了,他好歹能说上几句话。 就在易知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长生终于拿到了这次的报酬从那富户府邸里出来了。 李长生一下子注意到正和霍善说话的两人。 汉代对衣着的规定非常严格,有“散民不服杂彩”的规定,也就是说普通黔首只许穿本色麻衣,得叫人一看就知道你没官没爵。 就算你是富可敌国的富户,只要没能弄个散官闲爵充门面,那也是不能穿杂色、不能穿丝绸的,许多富户想穿点好料子都只敢偷偷把往麻衣里头缝上一层细绸。 虽然还是不好看,但至少穿着舒服。 眼前这两个人的衣着打扮则明显是侯爵以上了。 李长生心中一紧,上前朝那两个陌生人施了一礼,率先请罪道:“不知可是我们家两小儿得罪了贵人?” 见他一身方士打扮,对面为首那人颇感兴趣地说道:“敝姓韩,长安人士,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另一人面露无奈,知道对方一直以来对方士的偏爱,因此并没有插话。他的目光仍是落在被李长生两人护在中间的霍善,这小孩长得玉雪可爱,一看便知道颇受家里人疼宠,可是他这长相还有这姓氏,难道只是巧合吗…… 李长生不紧不慢地回道:“在下李长生。家里两小子在乡野长大,不知礼数,若是冲撞了二位还请海涵。” 一个姓李,一个姓霍,霍善喊的还是师父,说明肯定不是亲父子。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那自称姓韩的人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我们就是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懂旗语挺新鲜。” 李长生看了眼听到别人夸自己后立刻骄傲挺胸的霍善,知道这两人怕是也和东方朔一样觉得这小孩儿跟谁相像。 甚至可能知道像的是谁。 李长生没有多逗留,又与对面两人施了一礼,镇定自若地领着霍善他们按照计划买今年的新麦和挑毛驴去。 不管以后如何,只要霍善在他身边一天,他就不会辜负师妹的信任,好好地把他抚养长大。如果霍善父亲那边的人真寻来了,他也得考量过对方会不会好好对待霍善后才确定要不要把霍善交给对方抚养。 怎么看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答应给孩子买的东西还是要买。 李长生这样想着,带着霍善走进粮铺。 易知还是在门外看牛车,他守在牛车边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另一边,那两锦衣贵人踏入一处酒肆,要了些酒肉坐下。那自称姓韩的男子先开了口:“仲卿,你怎么看?” 那年轻些的青年沉吟片刻,斟酌着说道:“看他年纪,约莫三四岁左右,差不多是去病出征陇西的那年出生的,中间说不定出了什么差错。” 比如有人怀了那小子的孩子,发现时他们已经远赴北地,所以这孩子因为种种原因流落在外…… 这种男女发生私情、把孩子留在女方家的情况不算少见,比如他们正在讨论的霍去病便是由母亲卫少儿抚养长大,这几年才和亲生父亲见了一面,并且接回个异母弟弟到长安照顾。 霍去病从小就跟在舅舅卫青身边学习骑射。 算算岁数,霍去病前几年还是个初通人事的少年人,意外留下个把子嗣不稀奇。 只是不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什么人,怎地把孩子托付给一个方士照顾…… 那自称姓韩的男子笑道:“李长生这个名字倒是不错。不如我们先别告诉去病,了解清楚以后还找个由头把他派过去,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帝刘彻以及大司马卫青。 如今匈奴事了,他们也有了些闲暇,刘彻便重操旧业,和以前那样冒充长安勋贵的身份在外面微服行走。 这次他冒充的是韩说,韩说的兄弟韩嫣曾是刘彻的近幸,韩嫣去得早,刘彻便把他弟弟韩说提拔到身边来了。 上次刘彻让卫青出征漠北时把韩说也带上,韩说因此得了战功封了侯,刘彻这次出现便随手用了他的身份。 君臣两人针对霍去病是否可能拥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这件事讨论了一会,很快便达成一致:哪怕目前还没有别的证据,他们也觉得可能性非常大。毕竟……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小时候的霍去病长什么样了! 霍善和当年的霍去病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这孩子比霍去病活泼多了。 刘·好事者·彻:等我们偷偷调查清楚,震惊那小子! 卫青:? 霍去病:? * 更新啦! 古代版震惊:这孩子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今天的霍小善也出来摆碗!求点营养液! * 注: 1“散民不服杂彩”相关介绍:参考《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第7章 霍善哪里知道大人们的复杂想法,他跟着他师父进了粮铺,就开始学着他师父把手伸进敞开的粮袋里,人李长生是看粮食新旧,他则是单纯享受粮食埋手手这种单纯美好的小快乐。 店家见他长得白白净净,手上也不脏,便没有拦着。 等听说李长生要买许多袋今年的新麦,店家更是喜笑颜开,说道:“客人你这可就来对了,整个新丰县就我们铺子里能买到这么多。”他自夸完了,又趁着伙计去搬新麦的当口夸起了霍善,说再没有见过比霍善更机灵可爱的孩子。 李长生转头看。 霍善迅速缩手。 假装没有玩米。 他什么都没干! 李长生笑了笑。这小子是挺机灵的,可惜皮起来也是真叫人头疼。 师徒俩把需要的新麦都搬上牛车,又沿着集市各个店铺买了香料、割了几斤肉以及采购足了各种日用必需品,才去挑驴子。 驴子在家可以干活,出门还可以骑,算是性价比挺高的家用良畜,李长生观察驴子们的面相,挑了头瞧着耐力好、寿数长的好驴,与卖驴人讨价还价过后便把它给买了下来。 霍善围着他们家的新成员转来转去。 这头驴子通体都是黑的,唯有眼睛和嘴巴周围很白,白得特别显眼。 霍善看看驴左边脸,再看看驴右边脸,争取自己能获得起名权:“师父,我们叫它小白好不好!” 第8节 师徒三人中易知是不能说话的,李长生又不在乎驴子叫什么,自是一口应允。 压根没人会和他抢这个。 霍善掏出他新得的五铢钱,对李长生两人说道:“那我们来看看它是叫李小白、霍小白还是叫易小白好!” 易知:“………” 李长生:“……” 真没有人和你争这个。 见霍善兴致勃勃的模样,两人也不好扫他的兴,于是陪着他猜了几轮正反面,最后老天决定让他们家的新成员从此叫做霍小白! 霍善开心得一蹦三尺高,收起五铢钱继续围着霍小白团团转。 转得霍小白都忍不住仰头叫了几声以示抗议。 别转了,别转了,你驴我啊,要被你转晕了! 回去的路上霍善还想学骑驴,还是李长生让他跟易知在牛车上看着别让东西半路掉光光,他才一脸认真地爬上车,表示自己绝不会让车上的东西少掉任何一样! 等回到村口,霍善就跳下车要去牵驴。李长生见那驴一路上都安分得很,脾气显然非常温顺,也就没拦着他。 霍善高兴得不得了,兴冲冲牵着驴往回走,不厌其烦地告诉村里每一个小伙伴和村民:“这是小白,霍小白,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了!” 村中一闲汉目光往驴腿间扫了扫,有意逗他:“哟,跟你姓啊,来来,牵过来让我们帮你看看这是你弟弟还是你妹妹?” 霍善年纪虽小,却知道别人是真心热情还是想逗弄自己。 他才不让这家伙看小白! 霍善哼道:“是公的,买的时候就知道了!” 哪有人买大牲畜的时候会不问公母?这对寻常人家来说可是一笔大支出,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霍善牵着驴跟在牛车后头回家,被日头晒得小脸红扑扑。 霍小白上岗第一天,便驴不停蹄地开始干活了,霍善和易知负责轮流监督它拉着石碾给小麦脱壳。 有这么个重要任务在身,霍善没法到处玩耍,孙思邈几人见机会来了,提议让他不如在旁边的沙地上习字。 霍善前些天在小伙伴们面前秀了一手,成功收获了小伙伴们的震惊,对于边监督霍小白干活边习字这件事并不抗拒。 人都是需要别人认可的,小孩子更是如此。 第二天霍善就吃上了霍小白辛苦脱壳后磨出来的白面。 家里的肥母鸡也换了新口味的鸡粮:麦麸拌野菜。 霍善摸着小肚皮,看老母鸡在篱笆围栏里头咯咯叫。 美滴很,美滴很。 得知李长生为霍善备了许多白面,李时珍摸着胡子给霍善讲解一些治病小妙招:【你可知道面食也可以当药来治病?】 霍善听后顿时来了兴致。 面食可是他的最爱! 吃面食还能治病的吗? 李时珍道:【最有名的面食传说要数和仲景前辈有关的‘饺饵’。】 【相传仲景前辈从长沙归乡,见到乡人们耳朵冻得溃烂,便买了许多辛味药材与羊肉一起熬了锅汤药,而后又将肉和药草捞起来剁碎包在面皮里一并煮熟——这便是‘饺饵’了。】 【仲景前辈把饺饵连着汤药分给穷苦的乡人吃掉,那个冬天他的家乡再也没有人被冻坏耳朵了!】 张仲景:【………】 张仲景不小心捻掉了自己几根胡子。 华佗笑呵呵地说道:【看来仲景兄这个长沙太守可谓是富得流油啊。】 众所周知,明代小说是华夏文学史上一颗明珠,这也导致李时珍这个明朝人掌握了各种各样的传说故事,许多东西到底是好事者编的还是真正发生过的已经难以确定了。 反正到了明朝,张仲景已经普遍被称为“张长沙”,据传他在担任长沙太守期间,曾经在官衙中给人看病。于是本来官员在官衙办公才叫做坐堂,后世也将大夫坐镇医馆给人看病称为“坐堂”。 至于这些传说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说的人自己知道了。 毕竟张仲景本人又不晓得后世到底是怎么编排他的。 哦不对,现在他晓得了。 须知东汉末年灾害连连,粮食短缺是常有的事,面食这么精细的东西连富贵人家都不会顿顿吃,想拿来大面积派发着实不容易。所以这又是面皮又是羊肉的,张仲景也不确定自己当完长沙太守以后发不发得起。 现在他们的共同目的是要引起霍善的学医兴趣,张仲景也没辩驳李时珍的话。 霍善才三四岁,哪里会计算成本,他听完饺饵的做法和功效以后便想到冬天自己耳朵挨冻的感觉。 吃饺饵,不冻耳朵! 霍善眼睛亮了起来。 李时珍见自己的办法奏效,又给他讲了几种能当药来吃的馄饨。 比如腹泻可以用白扁豆花和猪里脊肉做馅。 比如脾胃弱乏可以用黄母鸡肉做馅。 这些馄饨又好吃又能治病,可谓是一举两得! 李时珍循循善诱:【这些都记在我整理的《本草纲目》里头,你有空可以看看。】 霍善连连点头,二话不说跑回家问李长生:“师父,你会做饺饵吗?你会做馄饨吗?” 李长生:“………” 这都是什么东西? 许多吃法哪怕已经存在,与后世的叫法还是不一样的,何况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白面,哪里能琢磨出什么吃法?所以大伙哪怕拿到了白面,顶多也就拿来做个饼,蒸出来的叫蒸饼,煮出来的叫汤饼。 根本没后世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花样。 李长生并不急着说不会做,而是仔细询问霍善饺饵和馄饨是什么、他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霍善道:“别人告诉我的。” 至于是谁说的,他又讲不清楚,只说是个长胡子的小老头儿,很老很老,但很小很小。 李长生认真琢磨着霍善的话。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霍善说起这“小老头儿”了,起初他以为是村里哪位老人家,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不是。 既然是旁人看不见的存在,又切切实实地告诉了霍善不少新鲜东西,那便是霍善自己的机缘了。 李长生道:“我试着给你做做看,但你往后不要再和旁人说起那位老人家的存在知道吗?” 霍善点点头,想了想又摇起了小脑袋,纠正李长生的数量问题:“四个!” 不是一个小老头儿,是四个小老头儿! 冷不丁被曝光的李时珍四人:“………” 李长生很快反应过来霍善话里的意思,更认真地叮嘱道:“不管是几个,都不能跟旁人说。” 霍善麻溜答应下来。 见自家徒弟这副天真懵懂不知事的模样,李长生不免想起了那日在县城里遇到的那两个人。 倘若那两人真的带着霍善的亲生父亲找上门了…… 李长生知道自己不可能拦着不让他们父子相认,只能压下心里的担忧对霍善笑道:“正好井里还放着两块肉,一会就拿来剁了做馅。面皮的话,我和你师弟多试几次看能不能做出来……” 霍善听后开心得不得了,继续跟李长生提建议:“先吃馄饨,肉馄饨!天冷了,吃饺饵!今年冬天不冻耳朵!” 李长生自是想今年继续和霍善一起过冬的,闻言对他的要求照单全收:“好。” 霍善得了李长生的允诺,开开心心跑去和他师弟分享自己刚知道的两种肉馅面食。 面食,他的心头好。 肉肉,也是他的心头好。 又有肉又有面,双倍的快乐! 霍善的乌眼睛里堆满了期盼,显然对负责做饭的易知寄予厚望:“你和师父一定能做出来的对不对!” 易知从昨儿起就一直心事重重。 他从前受过许多磋磨,遇事比同龄人要敏感许多,昨天他便察觉那两位贵人与李长生的异样。 从他们对霍善的态度来看,最可能和霍善的身世有关。 霍善会被他的生父带走吗? 易知满心忧虑。 他是因为霍善才能来到这个家的,如果霍善不在这里了,他还能待在这里吗? 他舍不得这得来不易的安稳生活,更舍不得霍善。 甚至忍不住自私地想:要是霍善父亲别找来多好。 明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他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易知伸手摸摸他小师兄的脑袋,用力点头表示自己肯定会做出来。 不管霍善想吃什么,他都会学着做。 李时珍(掏出《本草纲目》准备推销):我刚才说的,这里面都…… 霍小善:师父!师弟!我要吃这个! 霍小善:师父师弟心头宝.jpg * 更新啦! 最近作息不太规律,接下来几天还要出门,接下来尽量十二点前更新(bushi * 注: 1《本草纲目》里多种口味的馄饨: 第9节 【泄痢。用白扁豆花焙(正开放者),择取洁净的,勿以水洗,只以滚水烫过后,即和猪脊肉一条、葱一根、胡椒七粒,加酱汁一起拌匀,将烫花的水和面,包成小馄饨,炙熟食下。】 【脾胃弱乏,人痿黄瘦。同黄雌鸡肉五两、白面七两,作民馄饨,下五味煮熟,空腹吃。每天一次。】 【脾虚下痢,日夜不止。用野鸡一只,治净,加桔皮、葱、椒等五味,作成馄饨,空心吃下。】 【赤白痢,腰痛。用猪肾二枚,研烂,加入陈皮、椒、酱作馄饨,空心时吃下。】 这本草馄饨口味还挺多种多样的! 第8章 傍晚,霍善家飘出阵阵香味。 夏末秋初天气既热又燥,吃食以清爽为主,再加上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包馄饨,所以馅料和汤都没弄太多的花样。不过光是那股面香和肉香,已经足以让霍善眼馋无比地趴在灶头盯着看了。 师徒三人正在庖屋里忙碌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易知在看着火候,李长生又还在继续包馄饨,霍善觉得自己也要做点贡献,于是积极地跑出去开门。 院门一打开,外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在县城里见到的那两位贵人。 “昨天你说你住这里,我们刚才正好路过这边,过来看看能不能跟你讨口水喝。” 开口的人是卫青,他为人本来就很和气,此时看向霍善的目光更是柔和无比,像极了长辈看到自家晚辈。 霍善没想到自己昨天随口一提,卫青两人居然真的找过来了。他特别开心,积极地请卫青两人往里走:“水肯定管够!你们来得可太巧了,还能跟我们一起吃馄饨!这是我师父和师弟刚做出来的,你们肯定没有吃过!” 刘彻听后挑了挑眉,他觉得世上没有自己没吃过的东西。他追问:“馄饨是什么?” 霍善道:“馄饨,就是浑沌饼啦,把面皮擀得薄薄的,将肉和菜统统剁碎全往里一裹就可以下锅了。” 什么都包在里头,可不就是跟混沌未开的时候一个样吗! 霍善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刘彻两人解释了一番,听得刘彻两人颇为惊讶。转念想到这孩子是跟着个方士长大的,刘彻两人又觉得不那么稀奇了。 霍善把人领进屋,边往里跑边对正在包馄饨的李长生说道:“师父,客人来了!是我们昨天见过的!” 李长生手中的馄饨一不小心变了形。 他默然地把它放到一边,起身招呼刘彻两人:“寒舍简陋,还请贵人莫要见怪。” 刘彻道:“没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我们就是过来讨口水喝。” 刘彻十来岁登基,逐步掌握大权,迄今已经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对于皇帝这份职业,刘彻现在已经称得上是游刃有余。 越是积威多年,他行事越发随意,很多时候可以说是随心所欲。 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靠身外之物来撑起皇帝威仪的少年天子了。 也因此,他如今可以一点架子都没有,十分自然地与卫青一起在李长生对面落座。 李长生面前的馅料和面皮已经所剩无几。他镇定地对刘彻两人说道:“我先把剩下的馄饨包完。” 这时霍善又哒哒哒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瓢水。 以前有人来讨水喝,他们都是这么给的! 李长生:“……” 眼看霍善很卖力地捧着手里的水瓢,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轮到我招待客人啦”的兴奋,卫青伸手把它接了过去,在霍善的注视下仰头喝起了水。 霍善兴致勃勃地等卫青喝完,又屁颠屁颠把它捧给刘彻。 卫青:“………” 李长生:“……” 刘彻还是第一次拿水瓢喝水,感觉还挺新鲜的。不等卫青说出“他不渴”,刘彻已经接过水瓢学着卫青刚才那样子仰头喝了几口水。 六七月的井水甘凉甘凉的,格外解渴。 刘彻把水瓢还给霍善,还解下个玉佩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当见面礼吧。” 霍善不知晓这玉佩的珍贵,一手抱住水瓢,一手接过玉佩看来看去。 没看懂。 只感觉上头的图纹挺好看的。 卫青道:“这样的东西侯爷家里有很多,你只管收着吧。” 霍善很有些苦恼:“我没有东西可以当回礼。” 刘彻心情不错,非常有耐心地陪霍善说话:“不用回礼,你不是说我们绝对没吃过馄饨吗?你请我们吃这样稀罕的好东西,收下我的见面礼也是应当的。” 李长生:“………” 这小子怎么什么话都跟人说。 刘彻倒不是对谁都这么好说话,而是他们昨日已经派人去彻查清楚了,霍善的母亲确实和霍去病有过一段故事。再加上这孩子跟小时候的霍去病长得惊人相似……基本可以确定他是霍去病的种没错了! 所以他和卫青一个算是这孩子的姨公,一个算是这孩子的舅公,四舍五入那就是他们年纪轻轻成了爷爷辈。 要是七老八十给人当爷爷,那肯定是一点都不稀罕;可要是三十多岁就升辈了,那绝对是挺让人高兴的一件事。 尤其是刘彻自己生孩子也不算早,太子刘据现在才刚满十岁,那对刘彻来说碰上这么个孙子辈的娃儿就很有意思了。 更有意思的是这孩子还是他发现的,连这孩子的亲爹都不知晓有这么个儿子存在。 这就很值得让刘彻在新丰宫这边多盘桓几天了。 第一锅的馄饨很快煮好了。 每个人面前都被易知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馄饨。 李长生手头的香料齐全,又略懂些医理,汤底是依着时节调配出来的,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感觉这么一碗馄饨正是自己目前最想吃的东西。 虽然每个人对吃食都各有偏爱,但人的口味其实也会因时而变,很多时候身体自己会挑选最适合自己吃的食物,比如夏天喝上一碗冰镇绿豆汤就会浑身舒坦,而冬日喝上一碗羊肉汤则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都是因为满足了身体当季的需求罢了。 刘彻在宫中的御膳也算是做到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偏偏他竟真没吃过眼前这种面食。他朝霍善夸道:“你没有说谎,这真的是我从前没尝过的新鲜吃食。” 霍善立刻挺直小背脊:“我从来不说谎!” 其实比起后世的白面,他们自己加工出来的面粉还是有点粗糙,颜色也没那么白,不过胜在李长生他们尝试得很用心,所以包出来的小馄饨瞧着有模有样。 霍善热情地招呼刘彻两人不要客气多吃点,自己也送了个热腾腾的馄饨到嘴里。他人小,嘴巴也还小,哪怕馄饨不大他也没法一口吃光光,所以他一口下去只吃完半个小馄饨。 鲜美的肉汁伴着汤汁瞬间在嘴里泛开。 好吃! 霍善马上把剩下半个馄饨也塞进嘴巴里,迫不及待地吃起了下一个,仿佛怕有人跟他抢似的。 瞧他吃得这么香,其他人也都被勾起了馋虫,纷纷对自己面前的馄饨下手了。 太阳渐渐西移,带走了白天的燥热,送来了几分清凉。这时候来一碗鲜美可口的小馄饨,只觉夜里睡觉能做一晚上的美梦! 刘彻也吃得挺满足,还对李长生起了惜才之心,询问李长生怎地不去长安城谋个出身。 他暗示李长生说自己可以帮忙举荐。 李长生道:“某志不在此。”他娓娓说出自己的情况,“某自幼愚笨,学什么都比人慢,所以做事得比旁人更专注才行。若是去了长安城里谋功名利禄,我便没法静下心来修行了。” 李长生越是这么说,刘彻越觉得他颇有高人风范。 作为一个资深求仙问道爱好者,刘彻从登基后就一次次上当受骗,比如他曾经对一个自称长生不老的方士深信不疑,斥重金投资对方的丹砂变黄金项目。 同时还将秦始皇曾栽过跟头的出海寻仙项目也提上日程。 有秦始皇这个前车之鉴在,出海寻仙可信度有多低自不必说,光是那丹砂变黄金也没靠谱到哪里去啊! 这谁能信? 刘彻能信。 即使后来这位方士嗝屁了,刘彻依然坚信他是羽化登仙,而不是自己被骗了! 对此,刘彻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朕必不可能看错人”! 现在刘彻越看李长生越顺眼。 李长生帮忙养了霍善这孩子那么久,理当给点奖赏才是。 刘彻开始询问李长生都搞那方向的研究,并表示有需要的话自己可以投资。 倘若他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个方士,而是后世那些为项目经费愁到头秃的科研狗,肯定会感动于碰上这么个出手大方的金主爸爸。 可惜刘彻感兴趣的研究方向大抵是《浅谈海外寻仙的五大前提条件》《服丹药求长生的可行性研究》《点石成金技术若干问题的分析与解决》。 当皇帝这么爽,谁会不想一直当皇帝! 对于刘彻这种求才若渴(特指方士)的态度,李长生依然表示自己只是个十分普通的方士,做着十分普通的修行,没有什么值得刘彻注资的研究项目。 刘彻虽有些失望,却还是以城门已关为由提出要借宿。 李长生心知刘彻他们是冲着霍善来的,亲自替他们收拾出两间客房。 霍善察觉不了大人们复杂的想法,晚上依然没心没肺地睡得四仰八叉。 倒是几个小老头儿趁着他熟睡在开秘密会议,并且得出十分一致的结论—— 【此事必不简单!】 卫青:我们来讨点水喝 霍小善:递上一瓢水.jpg 咱小小霍就是实在! * 更新啦!今天出门大半天!还努力地写完了更新! 摆个碗求点营养液! * 注: 1刘彻的上当受骗日常:参考《史记·孝武本纪》 第10节 方士李少君提出丹砂变黄金项目:【“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益寿而海中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於是天子始亲祠灶,而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 】 年初看到这段的时候觉得方士的说话艺术真牛逼,设置了一二三四个前提条件,最后来一句“合则见人,不合则隐”,意思是就算你做到了前面那几点,仙人觉得你不合眼缘也没用! 刘彻:这个项目,朕投了! 第9章 翌日霍善一大早醒来,就从华佗他们那儿得知了昨晚的研讨结果,综合刘彻给送的玉佩、刘彻对卫青的称呼,他们认为这两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帝刘彻和大司马卫青! 霍善很有礼貌地“哦”了一声,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 刘彻是皇帝,卫青是大司马,和他们是别的达官贵人有什么不同?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客人而已,客人待上一两天就会走的,不影响他继续到处撒欢。 华佗痛心疾首:【你就没想过他们为什么特意来找你家吗?】 霍善边刷自己的小白牙边摇头,没想过,根本没想过。他们说自己是来讨水喝的,那他们就是来讨水喝的,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李时珍道:【他们可能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 事实上他们也讨论得差不多了,霍善姓霍,刘彻和卫青又特别关注他,那就很容易猜出霍善的亲生父亲是谁了——一准是那赫赫有名的冠军侯! 霍善拿着柳条刷子的手顿住了,眨巴一下眼睛,思索着李时珍的话。 师父早就告诉过他,他也有爹和娘,但是他阿娘生下他以后就去世了,“善”是他阿娘给他起的名字,师父说“善,吉也”,有许多很好很好的意思,这是他阿娘对他的期许。至于霍这个姓氏,意思就比较普通了,只是表示他有个姓霍的父亲,不代表什么特殊含义。 李长生是这么说的,霍善也是这么听的,所以他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下,又继续开始认真清洁自己的小白牙。他可是个很爱干净的小孩! 李时珍几人:【………】 怎么感觉这小子有点油盐不进?不过回顾他们和这小子打交道的短短几个月,这小子确实做到了让他们时常体会到了养育小孩的疲惫。 以前可真是为难家中的老妻了,毕竟他们不是云游四方就是沉迷行医,很少关心自家儿女的教育问题,全都是妻子在操心。 【他们可能会把你带走。】李时珍不得不说出最重要的一件事。 霍善一听,这可不行,他要跟师父师弟待在一起! 他飞快结束了洗漱,急急地跑去找李长生。 一见到人,霍善马上熟练地展开抱腿大法。 “不走,师父,我不要走!” 李长生没想到霍善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上霍善那双满是紧张、仿佛已经知道一切的乌眼睛,李长生弯身把他抱了起来,温声说道:“你爹爹能让你阿娘喜欢,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你不想有个很厉害的爹爹吗?” 霍善想了想,相当诚实地回道:“想!”他答完后又给李长生讲自己的看法,“厉害的爹爹肯定很忙很忙,没空照顾小孩的,我还是继续跟着师父就好!反正,我不走!” 李长生担忧的也是这个。 他也从刘彻那块玉佩看出两人的身份,自然而然就从“霍”这个姓氏联想到那位年纪轻轻便已战功赫赫的冠军侯……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更不放心把霍善还回去了。 冠军侯以军功封侯,以后肯定还要为大汉征战四方。到时候霍善一个没娘的孩子独自待在长安,日子得过成什么样?就算衣食住行上没人亏待他,这么小的孩子身边怎么能没个亲近的人? 李长生摸着他的圆脑壳说道:“倘若真的是你爹爹找来了,我会尽量和他商量妥当的。” 在霍善心里李长生一向是无所不能的。得了李长生这么一句保证,他便放下心来,只要别让他离开师父和师弟,他一点都不在意多一个厉害爹爹! 了却了这么一桩心事,霍善立刻和往常那样一路呼朋唤友到了村口,开启新一天的鞠球练习。他今天不当裁判啦,和小伙伴们追着鞠球满晒谷场跑。 别看他年纪小,踢起鞠球来可虎了,经常一脚把鞠球踹得高高的。今儿他追球追得兴起,抬起腿铲了过去,鞠球一不小心便往晒谷场外飞去。 飞得还挺远,都越过矮墙去了。 霍善绕过矮墙跑去捡球,却见自家宝贝鞠球被一只陌生的脚踩着,那脚上穿着皮制长靴,看起来有点威风。 他记得昨天那两个客人穿的靴子就跟这差不多! 霍善以为是刘彻或卫青,昂起脑袋正要喊人,却对上一张很陌生的脸。 来人不过二十出头,比卫青他们要年轻许多岁,比起脾气相对温和的卫青,这人眉宇间多了几分掩藏不住的孤傲与锋芒,看起来不太好亲近。 是个不认得的陌生人! 还穿着一身寒光闪闪的甲胄! 霍善一点没怕,跑过去对来人说道:“这是我的球,可以还给我吗?” 来人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踩着脚下的鞠球。 只这么一照面,他已经意识到他们那位皇帝陛下把他喊过来不是为了公事,而是为了一些私到不能再私的私事…… 来人定定地望着霍善那张跑得红扑扑的小脸蛋。 霍善得不到回应,觉得这人很是古怪。他实在舍不得自己的宝贝鞠球,于是蹲下试图凭自己的努力把球从这个怪人脚下拔/出来。 来人:“………” 来人松开脚,将球还给了霍善。 接着他把霍善连人带球抱起来,询问道:“你阿娘呢?” 霍善冷不丁被个陌生人抱起来,很有些警惕地看向对方,却对上了那带着几分关心的眼。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脑海里那四个小老头儿突然激动起来—— 【这是你爹,你爹危险!】 【冠军侯,终年二十四岁!】 【今年他已经二十三岁了!】 【为了你爹,来跟我们学医吧!】 霍善:????? 虽然这几个小老头儿经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是他们很少胡说八道,比如李时珍说馄饨很好吃,馄饨确实很好吃! 所以这是他爹爹吗?他爹爹身体不好吗?他爹爹会像阿娘一样早早病逝吗? 霍善脑海里掠过许多疑问,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如实回答霍去病的问话:“阿娘不在啦,师父说她生下我后没多久就没了。你要去看看阿娘吗?我知道路怎么走。” 霍去病听后神色一顿,低头对上霍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这双眼睛其实长得像他娘。 “好。” 霍去病脸上多了几分伤怀,并没有放霍善下地,而是让霍善给他指路。 霍善带着霍去病去了他阿娘坟前。 师父说他阿娘聪明过人,学什么都是一看就会,想来就算去别的世界再当一遍小孩,肯定也能拥有非常精彩美好的一生。她没有后悔遇到爹爹,也没有后悔生下他,只是有些遗憾没能看着他长大成人。 他会好好长大,长成不让阿娘失望的好大人! 霍去病在坟前静立良久,重新把对着那冰冷坟堆嘀嘀咕咕的霍善抱了起来。 霍善抬起一只脚丫子给霍去病看:“沾了泥,脏,我自己走!” 霍去病道:“不要紧。” 霍善抿了抿唇,不说话了,他不喜欢被人抱着走,喜欢自己跑来跑去。不过这人看起来很可能是他爹爹,而且得知阿娘不在人世以后好像还挺难过…… 那他、那他就勉为其难让这人抱一抱好了。 霍去病抱着霍善找到李家,就瞧见刘彻和卫青正堂而皇之坐在别人院子里分吃烤饼,烤饼的做法也简单,先把面饼蒸熟了,再放在灶上烤得香喷喷。 刘彻正对李长生师徒俩的手艺赞不绝口。 还是卫青先注意到走进门来的外甥父子俩。 这对父子分开时许多人兴许还没法把他们联系在一块,现在一大一小凑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必然关系匪浅。 看到向来不怎么和人亲近的外甥都把人抱起来了,卫青就知道这孩子的身份可以确定了。 李长生也看向抱着霍善的年轻人。 不提身上的功勋,光是这长相就值得女孩子倾心。 并非男人才爱以貌取人,女孩儿选择爱侣也会看对方长得合不合自己心意。 李长生把目光转到霍善身上。 看来这孩子以后不愁没有女孩子喜欢。 霍善见自家师父看了过来,马上挣扎着要下地。 霍去病松开了手。 霍善马上蹬蹬蹬地跑回李长生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要吃饼,要吃香喷喷的烤饼!这是他曾经的最爱,现在稍稍让位给小馄饨了,因为小馄饨有肉。 易知取了个没那么烫的烤饼递给他。 霍去病看着师徒几人之间的氛围,便知霍善被李长生他们照顾得很好。在霍善他娘心里,李长生应该是可靠到可以把霍善托付给他的人。 霍去病和刘彻见礼后也坐下吃起了烤饼。 刘彻见霍去病瞧着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很有些失望。他问道:“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他还想亲眼看看父子相见现场来着,结果霍去病一大早就到了,甚至直接和霍善见上了面。 霍去病回道:“收到急召当然得直接赶过来。” 没想到刘彻召自己过来竟是为了这么一桩事。 霍去病的目光忍不住转向那个挨着李长生两人开心啃烤饼的小孩儿。 更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了这么大一孩子。 刘彻:错过相认现场! 刘彻:没看到震惊小霍! 刘彻:失望.jpg 酷哥小霍爹:? 第11节 第10章 吃饱喝足,几人开诚布公地谈了谈,讨论内容主要是霍善的身份以及去留问题。 霍去病今年二十三岁,年纪不算小了,早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只不过他少年时扬言表示“匈奴不灭,无以家为”,所以一直没怎么考虑这方面的事。 如今霍去病累封益万户,在整个长安城勋贵圈子里称得上是一骑绝尘。 更别提他二十出头便与卫青同为大司马。 这职位可是刘彻去年特地从太尉改过来的,相当于全国最高军事长官,通俗点讲就是他和卫青舅甥俩共掌大汉兵权。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么个位置上,天底下除了刘彻这位天子还真没有人能被他看在眼里。 这段时间巴结他的、给他送钱送美人的自然都不少。 他舅舅卫青平日里行事滴水不漏,既不喜欢得罪人也不喜欢与人深交,他一心只想按照刘彻的意思把仗打好,旁的事大多都是不放在心上的。 正因如此,许多本来逢迎讨好卫青、想从卫青这里出头的人这段时间都开始围着霍去病转。 没办法,霍去病更年轻,更容易打动,且还是刘彻目前最喜爱的新贵,自然人人都想烧他这口热灶。 有这么个爹在,霍善估摸着啥都不干也能位列公侯。这绝不是夸张,要知道卫青的三个儿子可都在元朔五年封了侯,当时年纪最小的卫登甚至还在襁褓里!现在卫登都才六七岁呢。 随着卫青军功越积越多,如今卫家一门四侯的食邑加起来已经超两万户! 要知道名将李广的儿子李敢几次跟着去打匈奴,回来后也就赐个两百户的关内侯。 关内侯这东西,名字里有个侯字,实际上根本不能算封侯,只能算“赐”,简而言之就是上头看在你有点儿功劳的份上随便赏你的,只能自己享用,不能惠及儿孙。 后世说的“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说的就是李广打了一辈子的匈奴却始终都没能够到封侯的边。 作为卫青和霍去病的娃儿运气就好多了,长安都不必出便能轻松拥有封侯的机会! 目前刘彻以“霍去病外流血脉第一发现人”自居,越看越觉这孩子讨喜,当场决定给霍善封个侯当当。作为独掌大权二十几年的大汉唯一主宰者,刘彻偏爱起人来就是这么任性、这么随意,就算霍去病舅甥俩一起开口推辞都挡不住他的兴头。 冠军侯食邑在南阳郡的宛县和穰县一带,刘彻记得那附近还有个朝阳县,便初步拟封朝阳侯。食邑么,不宜越过他几个舅叔去,且先封个一千户好了。 食邑的户数不是代表你可以管理这么多人,而是代表将来这么些人交的赋税全都用来供养你。 这代表霍善足不出户直封千户侯! 饶是李长生早便意识到霍善生父身份不简单,也没想到居然会不简单到这种程度。 全程最插不上话的就是霍善本人了。他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懂他们说的封侯是啥意思,更不懂那个朝阳侯是啥玩意。 华佗:【……】 张仲景:【……】 孙思邈:【……】 李时珍:【……】 不幸中的万幸是上次听东方朔说李广已经自杀了,李广要是没自杀说不准得活活气死。 说实话,封侯拜相这种事有时候真的挺看运气的,李广距离封侯最近的两次机会,一次因为张骞迟到耽误了,一次因为自己迷路耽误了,难怪后世那么多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都忍不住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运气实在不好啊! 当然,“李广难封”也是因为老刘家本质上有着浓郁的“家天下”思想,好东西基本都先紧着自己家里人。 卫青、霍去病都是外戚,给再多个爵位出去刘彻都不心疼,而且这种给外戚的荣宠将来想收回来也很容易——朝中上下都对外戚们享受的恩荣又嫉又恨,只要刘彻表露出想收回爵位的意思,马上会有人上赶着出谋划策兼动手。 对于有功劳在身的外臣就不一样了,封侯必须要慎之又慎,毕竟这种没裙带关系的有功之臣封起来容易收回来难,一不小心就真的要让他们的子子孙孙共享大汉江山了。 老刘家:外人绝不随随便便封侯! 老刘家: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考虑到霍善年纪小,李时珍几人只简单地给他讲解了一下:封侯代表着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提前达成了无数人为之奋斗终生的伟大目标、纵享衣食无忧的快乐生活,从此以后不用干活也有吃不完的米粮布匹,每顿想烙几个大饼就烙几个大饼! 霍善听明白了,封侯就是每天都可以吃好多好多大饼。 李时珍几人:【………】 这熟悉的心累感是怎么回事。 霍善作为当事人,见几个大人聊得差不多了,立刻开口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够吃了,不用那么多!” 刘彻三人齐齐看向他。 霍善觉得自己坐着人太矮,没刘彻他们有气势,于是站起来对刘彻说道:“我不用封侯,我继续跟师父住在一起就好,我会经常去长安看爹爹的!” 他已经从李时珍几人口中知道刘彻是皇帝,皇帝可以做全天下人的主,所以他很认真地和刘彻商量这件事。 刘彻道:“你这样岂不是要教天下人嘲笑你爹爹养不起自己的孩子,要旁人帮他养?” 霍善还真没考虑过这件事,忍不住转头偷偷觑了眼霍去病。 霍去病并没有立刻和他讨论去留之事,而是开口说道:“你总得去长安认个门,不然以后你去哪里看我?” 刘彻看了眼霍去病,觉得这小子哄起小孩来还挺老道。只要把孩子哄到了繁华的长安城去,他哪里还愿意回来这乡野之地? 刘彻笑道:“没错,你连家门都不认识,怎么去看你爹爹?你莫不是撒谎骗人?” 霍善急道:“我才不会撒谎!”他总感觉霍去病他们好像在挖陷阱给他跳,却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陷阱,不由转过头看向李长生。 李长生见霍善有些着急,知道霍善向来敏锐得很,已经察觉霍去病是想哄他去长安、再也不叫他回来。 他自然是舍不得霍善去长安的,可是刘彻张口就是给霍善封侯,这是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求不来的好事,如果现在由着霍善拒了这份前程,日后霍善后悔了怎么办? 李长生摸着他的脑袋安抚道:“师父陪你一起去,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霍善听后心中大定,和霍去病商量起来:“不能去很久,我还要回来给师弟和小白讲《孙子兵书》,去太久的话小白都不认得我了。” 霍去病疑惑:“小白是谁?” 霍善道:“就是霍小白,我们家前天买回来的驴,嘴巴特别白,所以叫小白,跟我姓的!” 说到这里,他就开始给霍去病三人介绍他们是那天怎么决定霍小白跟谁姓,并且当场掏出五铢钱给他霍去病三人演示了一遍,表示五铢钱的此等妙用是东方朔教他的。 霍去病三人:等等,这里为什么会有东方朔? 刘彻忍不住多看了李长生一眼,这人和东方朔也认识? 还有,为什么这娃儿打算给一头驴讲《孙子兵书》?他自己能读懂了吗? 小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虽然过程不如刘彻想象中精彩(霍去病实在太镇定了),但是出来一趟白捡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孩子,刘彻几人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霍去病让李长生帮霍善收拾点东西,毕竟怎么都得小住几天等封侯旨意下来,绝对不可能当天去当天回。 李长生点了点头,起身去给霍善准备行李。 易知紧跟在李长生身后,有很多话想说,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埋头把霍善喜欢的东西都归拢到一起。 收拾着收拾着,易知就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他无论怎么被兄嫂磋磨都不怎么爱哭,可一想到霍善马上要被霍去病几人带走,他的眼泪根本憋不回去。 李长生心情也并不算好,瞧见易知这般情态后劝道:“别让阿善看见你哭。”他强忍着满心的担忧,劝说着易知也劝说着自己,“没什么好哭的,长安离得那么近,以后又不是见不到。这几天你且在家照看好小白,我很快便会回来。” 不管霍善能不能跟他回来,他们都要把家里维持原样。若是霍善在长安受了委屈,往后也有个家可以回。 他答应过师妹要照顾霍善长大成人,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食言。 易知听出了李长生话里的意思,用力抹了把眼泪,使劲点着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谁都不知道长安城中是什么光景,他得听师父的话好好替霍善守着这个家。 另一边,霍善正独自在外头陪霍去病他们说话,这是他师父刚才进屋前交给他的重要任务。 刘彻也不急着回长安,饶有兴致地和霍善聊起了《孙子兵书》:“你这么小就开始读兵书了?记得你爹小时候我想教他读吴起、孙武的兵书,他根本不愿意学,说是打仗主要看临场应对,只会照搬古代兵法根本没用。” 霍去病:“………” 说话就说话,提当年的事做什么? 霍善道:“用来识字!” 他给刘彻三人背起了兵书,先是背“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接着又背“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最后还要背“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看到没,短短几句话就包含了数字和许多常用字,是他目前最喜欢的识字教材没错了! 其实汉代也不是没有专用的儿童启蒙教材,像《仓颉篇》《急就篇》之类的都是孩童识字的通用教材。 只可惜霍善远还没到读书的年纪,他那四个神秘老师(李时珍那几个小老头儿)又不是专业的蒙师,一般都是看霍善对什么感兴趣就给他讲什么。 最近瞧着霍善拿着五色旗蹦来蹦去,他们便琢磨着给霍善讲讲《孙子兵书》,这个比讲《千字文》《三字经》之类的安全,好歹不会冷不丁出来个还没出生的人。 不专业的蒙师碰上不安分的学龄前儿童,启蒙起来就是这么不靠谱! 霍善背兵书背得轻松自如,刘彻几人却听得惊讶极了,连全程没怎么插话的卫青都忍不住认真打量起霍善来。 好伶俐一娃儿! 他家幼子卫登已经六七岁了,背起书来恐怕远没有霍善这么流利。 这样聪明灵慧的孩子不能埋没在山野之间。 太子今年才十岁,将来有的是用人的时候…… 刘彻:这个崽,我发现的! 刘彻:得给他封个侯当当! 李广:破棺而出.jpg 当皇帝,主打一个任性! * 震惊,今天没有过十二点就更新了! 继续摆碗求点营养液! * 注: 1“匈奴不灭,无以家为”和霍去病不读兵书:参考《汉书》 【去病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上尝欲教之吴、孙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上为治第,令视之,对曰:“匈奴不灭,无以家为也。”由此上益重爱之。】 2“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几句:出自《孙子兵法》 第12节 【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第11章 有师父作陪,霍善就不怕去长安了。他还没去过长安,一路上忍不住跟他天降亲爹霍去病嘀嘀咕咕:长安城长什么样的?长安城有多大?爹你住在长安城哪头? 霍去病:“………” 这小孩认起爹来还挺干脆的,倒是他这个当爹的乍然听到孩子喊爹有点不习惯。 他小时候跟着母亲她们生活,从未听人提起过自己的父亲,直至长大成人才知晓自己的亲爹是什么人。 后来他领兵出征途经父亲所在的平阳郡,派人去把那个早已与母亲断绝联系、另娶他人的男人请过来见了一面。 许是因为从小接触的就是刘彻、卫青这样的长辈,所以见到生父时他心里并没有生出什么波动,只觉得“哦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啊”。 霍去病只给生父置办了宅邸和田地,便没再过问过了。 后来再次途经平阳郡,也只是将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带回了长安。 所以对于如何处理父子关系这一点,霍去病自己也是个生手——毕竟他自己并没有和亲生父亲好好相处过。 这辈子也就见过两面而已。 不过对于怀里这个安安分分窝在自己怀里共骑的小不点,霍去病却是有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这种感觉与见到生父时的平静孑然相反。 这让他对待霍善的时候无比耐心,一路上简明扼要地回答着他的每一个问题。 新丰县离长安城确实不远,骑马只消小半日就到了。霍善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离得老远便看见了高高的城墙与角楼。 汉代城墙都是夯土墙,远远看去土黄土黄的,可胜在它非常高大。霍善左瞅右瞅、上看下看,只觉那城墙足足有五六个他爹那么高! 至于他,一个三四岁大的小豆丁,到了城墙底下简直渺小得不得了。 最远只到过新丰县的霍善对着远处的城墙发出没见识的感慨:“爹你没骗我,长安果然好大。” 旁边的刘彻听后忍不住笑了,天子富有四海,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谁到了这位置上能不以自己所拥有的江山为傲?他时常白龙鱼服行走于民间,为的就是听听众人的议论。 像霍善这种直白的夸赞,刘彻就特别爱听。 尤其他还是个三岁小儿,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说的能是假话吗?那肯定是假不了的。 城墙不仅高,还深,这一点霍善穿过长长的城门时就感受到了。入了城,人声越发喧嚣起来,长安城的街道修得又大又直,且被两条排水渠分为三股,中间的驰道只有奉天子之命才能走,寻常行人只能走两旁的路。 可光是这供普通人行走的街道就已经比新丰县的街道宽敞多了。 出了往前走的直道,还有一条环长安的环道,可以沿着城墙把长安城绕上一圈。 霍善坐在马上左看看右看看,看什么都觉得非常新鲜。这就是长安城吗?他又开始问霍去病每条路都通往什么地方。 得知还有一条环城路的时候霍善顿时来了兴趣:“我能走吗?我什么时候能去走?” 刘彻道:“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怕是走不完一圈。” 霍善自有自己一套逻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总有走完的时候!” 霍去病道:“我现在骑着马带你走一圈,以后你再自己走。” 霍善听后立刻雀跃起来:“好!” 霍去病别过刘彻和卫青两人,与李长生一起带着霍善去走那条环城大道去。 霍善本来就是个好奇心特别旺盛的小孩,第一次去县城时便把所有见到的岔路都给问了一遍,这会儿他也一样问东问西,还嫌弃霍去病答得不够仔细,要霍去病调转马头带他过去亲眼看看。 “我得统统记下来,下次带师弟和小白过来走走。”霍善向霍去病表示自己不是特意为难他的,而是肩膀上背负着特别大的责任! 霍去病不是没接触过小孩,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有不少表弟,连带太子刘据都要喊他一声表哥来着,只不过像霍善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性格和他可真是一点都不像。 估计就算冷不丁把他扔去单独和刘彻相处,他也能直接和刘彻混熟了,追着刘彻姨公姨公地喊。 霍去病满足了霍善环城逛一圈的心愿,才终于带着他抵达冠军侯府。自从去岁一路杀到狼居胥山,完成了前所未有的“封狼居胥”成就,刘彻便命人给他建了这座府邸。 这次霍去病没再拒绝,因为他把弟弟霍光也带回长安来了,总不能整天带着弟弟去舅舅卫青家蹭住蹭吃蹭喝。 天子亲自命人建造的府邸,自然是处处都装点得富丽堂皇。霍善看到大门后就夸道:“好威风的门!” 霍去病笑了笑,并不觉得霍善看到啥都一惊一乍,只觉得他率直可爱。他将坐了一路马背都没喊累的霍善抱下地,牵着他往大门方向走。 主人回府,中门大开,仆从出来牵马的牵马、迎接的迎接,俱是恭谨有礼。 与仆从一起出来的还有个穿着郎官服饰的少年郎,约莫才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唇红齿白、很是俊秀。 “阿光。”霍去病见了少年,朝对方招招手,让对方过来与霍善相见。 少年郎便是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了,他听话地走了过去,恭谨地向霍去病问好:“兄长!” 霍去病道:“这是阿善,是我流落在外的孩子,陛下已经见过了,接下来应当会择日召他入宫觐见。你是阿善的叔父,平日里我不在家时你要看顾好他。” 霍光心中微惊,看向霍去病牵着的小孩儿,完全没想到霍去病出去一趟竟带回个孩子来。 他现在因为霍去病的缘故得了个郎官的差使,实际上做的事也就是帮霍去病看看家、备备车架之类的。即使是这么寻常的事,霍光也做得非常认真,因为他知道世上有许多人想要这样的机会都要不到。 比如他们父亲就在家乡当了一辈子的小吏,郎官这种职位他们父亲绝对是想都不敢想。 霍光的震惊转瞬而逝,接着他便对霍善露出了笑脸:“阿善饿了吗?我叫人去备些饭食。” 霍善已经与霍去病相认,在他心里他与霍去病便是一家人了,而霍去病说眼前这人是他叔父,他也就没有假客气,摸着自己的小肚皮掷地有声地说道:“饿了!” 霍光笑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霍善道:“还渴!” 霍光对他的要求照单全收。 霍善被霍去病两人引着往里走了两步,猛地又想起自己的师父。他转过头去一看,看到李长生和平时一样跟在自己身后,才放心地继续迈开小短腿大步往里走。 霍去病没错过霍善往回看的小动作,便对李长生说道:“我也想在府中弄个石碾道,不知先生能否多留几日帮忙弄好再走?” 李长生这个当师父能为徒弟准备的东西,他这个当爹的当然也能准备。 为了表示自己并非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之人,霍去病还让霍光在府中给李长生单独留个院落,只要李长生愿意住,这个院子就永远为他保留。 李长生道:“将军有心了。” 霍去病在外并没有礼贤下士的名声,甚至还有人说他治军有些不近人情。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霍去病从小以勋贵身份长大、年纪轻轻就已经位列公侯,难道还指望他深谙人情世故、处处体察人心民情? 据传他连第一次去见自己的生父,都是由当地太守亲自迎他到落脚处,派个小吏去把他生父带过来相见。 如今霍去病能做到这种程度,全是看在他这几年悉心养育霍善的份上。 目前看来,冠军侯府这边不至于让霍善受委屈。 霍善并不知道他师父心里的诸多思量,只觉冠军侯府大得他走不过来。 他的住处被安排在霍去病院子里,靠他的小短腿去找李长生要走很久,于是他抱着李长生的腿不撒手,要李长生晚上陪他睡。 小孩子到了陌生地方警惕心是很强的,哪怕霍善已经认了霍去病这个爹,这会儿还是很担心李长生会突然走掉。 霍去病看在眼里,知道霍善现在最信任、最依赖的还是他师父,便依着霍善的意思说道:“先生就先陪他睡一晚,等他习惯了再说。” 李长生点头。 师徒俩就这么暂且在冠军侯府安顿下来。 另一边,刘彻和卫青已经回到宫中,刘彻换回常服,闲坐着与卫青讨论起霍去病父子俩来。 刘彻笑道:“早前总觉得去病还小,没想到一转眼他都给人当爹了,还当得挺有模有样的。” 霍去病回长安路上可是一直护着那孩子,谁见过威名赫赫的冠军侯骑马骑得那么慢? 他可是能带着几百人深入敌后、眼也不眨斩杀匈奴过千人的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翼翼过? 卫青算是看着霍去病长大的,提起霍去病来语气不免也多了几分亲近,笑着应和刘彻的话:“他对阿光也挺有兄长的样子。” 人大抵都是要在开始承担起责任的时候才会成熟起来,霍去病也是这样,若不是有了为人兄、为人父的责任,他瞧着永远是个满腔孤勇的少年郎。 刘彻对霍去病这颗冉冉高升的大汉将星很是满意,愈发觉得给霍善封侯之事宜早不宜迟,当即命人去把刚走马上任没多久的丞相庄青翟喊来商议。 霍小善:唉,大家都爱崽,但崽只有一个! * 今天也早早更新了!不错!每天都在进步! 今天也在带善崽摆碗求营养液! * 注: 1霍去病见亲爹:参考《汉书·霍光传》 【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中孺,未及求问。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河东太守郊迎,负弩矢先驱,至平阳传舍,遣吏迎霍中孺。中孺趋入拜谒,将军迎拜,因跪曰:“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中孺扶报叩头,曰:“老臣得托命将军,此天力也。”去病大为中孺买田宅、奴婢而去。还,复过焉,乃将光西至长安,时年十余岁,任光为郎,稍迁诸曹、侍中。】 太守郊迎,背着弓箭到当地传舍等着亲爹来拜见自己 不愧是冠军侯! 第12章 霍善不知道自己即将达成三岁封侯成就,他的日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第一天暂且在家中吃饭,第二天早上要去卫青家认识几个表叔,接着还得看看宫中宣不宣召他进宫见见皇后以及太子。 虽然中午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傍晚那顿饭还是非常丰盛的。 霍善被领到非常宽阔的堂屋里,因着天气还有点热,所以堂屋中架设着一架十分精巧的七轮扇,顾名思义就是有七个转轮相连的大扇。这七轮扇只需要一人操作,便能满堂生风,着实是消暑利器! 霍善没见过这东西,见有一仆僮在那摇扇,登时来了兴趣,跑过去跟人说他也要摇摇看。由于七轮扇用的是转轮,摇起来还真不费劲,连三四岁大的霍善都能轻松摇动。 瞧见大扇子呼啦啦地转动扇风,霍善立刻哒哒哒地跑去把他师父李长生拉到七轮扇面前,话都还没说呢,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已经明明白白写着这么一句话:“要这个!师父!给我做这个!” 李长生:“………” 李长生蹲下研究七轮扇的构造。 其实也不难做,就是转轮须得吻合得足够精巧罢了。 第13节 “回去后给你做。”李长生说道,“不过都快入秋了,今年怕是用不上了,明年再做吧。” 霍善连连点头,又兴致勃勃地呼啦啦地转了好一会七轮扇,直至闻到肉香后才屁颠屁颠跑回自己的食案前洗净手等开吃。 别看他生在乡野,饭前便后要洗手的习惯他记得可牢了,是个非常爱干净的小孩儿。 连刚跻身郎官之位的霍光看到他那娴熟又认真的洗手动作都忍不住把手多洗了一会。 晚饭吃的是烤羊腿,大大的羊腿下足了香料,炙烤得香喷喷的。 羊肉对于寻常黔首而言属于过年过节都吃不起的东西,霍善年纪小,李长生也不会特意给他买羊肉吃,所以他还没尝过羊肉的味道,而且还是这么大一根羊腿! 霍善左看右看,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他转头看向霍去病,想学学霍去病是怎么个吃法。 霍去病注意到他望过来的目光,问他:“你牙齿都长齐了,应该咬得动?” 霍善点点头,可咬是咬得动,这么大只羊腿该从哪里咬起呢!他不懂就问:“怎么咬?” 一只羊腿连着骨头足有七八斤重,对霍善而言着实是庞然大物。虽然中间已经被划了十几道,烤熟后肉都是一块一块的,可摆上桌时看起来依然是又大又完整的整只羊腿。 这可怎么吃才好哟! 霍去病道:“直接拿起来吃就是了,你要是觉得不习惯,让人帮你把肉切下来也行。”说着他拿起自己面前那只羊腿给霍善示范了一下,一口下去,烤得十分入味的羊腿肉就这么被他咬掉了一块,露出里头格外细嫩的肉质,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 霍善看着觉得自己学会了! 他卖力地捧起自己面前的大羊腿,啊呜一口咬了下去,吃下了对他而言老大一口的肉。等他开心地把肉咀嚼完吞下去,看看自己咬出来的小缺口,再看看霍去病那被他三两口消灭了大半的羊腿,有点茫然。 好在霍善最不缺的就是不服输的劲头,当即决定埋头干掉自己手里那只香喷喷的羊腿。 霍去病几人见他那副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李长生怕他吃撑了,叫他别顾着啃羊腿,别的也挺好吃。 等霍善很听话地放下了羊腿去尝别的菜,李长生便不动声色地叫人把霍善那根被他啃得坑坑洼洼的羊腿撤走。 霍善吨吨吨地喝了几口水,正准备继续和羊腿一决高下,结果发现它居然凭空消失了!不过他已经吃饱了,倒也没有非要找到那只没吃完的羊腿不可。 夜里霍善睡得很早。 小孩子的睡眠向来很好,每晚几乎都是沾床就睡。不过这晚有些不一样,四个小老头儿怎么都不让他到梦里玩耍去,而是劝他接下新手任务。 做完新手任务好处多多,不仅可以正式开启他的学医之路,还可以获取一个的新手礼包。这礼包里有样东西,对他爹霍去病目前的情况非常有好处! 霍善这才想起白天这几个小老头儿说过,他爹明年可能会死。经过今天霍去病带他骑马环行长安城,霍善已经有点喜欢这个爹爹了,他立刻问道:“什么好处?” 李时珍道:“我看新手礼包里有个‘橘井’,从里头取的井水对你爹这种情况尤其有效,常年汲以饮食的话说不准还延年益寿。” 橘井其实是晋代葛洪所写的传说故事,讲的是有个苏仙公即将得道飞升,临去前对他母亲说明年可能会发生大疫,到时候取庭院中的井水一升、檐边那株橘树上的橘叶二枚,便可以救活一人。 只不过在这个系统把井和橘树合二为一,直接取其疗效了!有这么一口橘井在,对于调养身体是非常有用的。 霍去病之所以早早病逝,很可能是因为常年急行军伤了身体,这种情况下身体平时看起来倍儿棒,啥事都没有,可要是一不小心碰上厉害些的外邪便很难与它们抗衡,运气不好说不准就一病不起了。 要是让他们出手帮忙调理,倒也不必依赖那什么橘井,可他们这不是还出不去吗?他们要想出去坐堂行医,怎么都得霍善把医馆经营到“小有名气”才行。 现在他们只能安安心心给霍善当老师。 李时珍循循善诱:“将来你医馆里能绑定这么一口井,你和身边的人想必都能长命百岁。” 霍善道:“可是我没有医馆。” 李时珍道:“所以你要接下这个‘新手任务’,跟着一步步做下来你就有医馆了。而且跟着我们学医也不会占用你白天玩耍的时间,可以在夜里慢慢学。” 霍善以前只是对这些事没兴趣而已,现在他被李时珍几人悉心引导了这么久,又得知亲爹身体可能出了问题,这会儿终于认真考虑起来。 目前他们能使用的系统功能其实挺少,四个小老头儿每天只能待在空荡荡的医馆正堂里面谈天论地。本来所有任务选项都是灰扑扑的,经过李时珍几人孜孜不倦、见缝插针的教导,新手任务一栏里的第一环终于亮了起来:出发吧!学徒!完成日常跟诊(0/100)。 任务介绍是这样的:【恭喜你,默默无闻的小学徒!你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基础知识(100/100),是时候跟着你的老师出诊了……请问你是否接受任务?】 霍善好奇地回了句“接受”。 接着就到了选带教老师的时候了。 华佗道:“仲景兄最年长,仲景兄先吧。” 霍善和四个小老头儿打了那么久交道,已经能认出张仲景几人,马上望向看起来最为正经的张仲景。 张仲景的爹是个读书人,他自己也是个读书人,而且南阳在东汉末年是个相对繁荣、相对安稳的地方,所以张仲景从小就得以博览群书。 这样长大的张仲景行医很有些读书人的气质,稳而正。更难得的是,他不仅会治病,还特别会归纳总结,将历代医书和自己的行医经验结合起来写成了《伤寒杂病论》。 即使张仲景已经是个小老头儿了,那种被诗书熏陶出来的气质也没有被时光磨灭,反而愈发地突出了。 霍善奇道:“我跟您去出诊吗?” 张仲景捋须笑道:“我可以带你到长沙城去。” 霍善没看过舆图,不知道长沙城在哪里,不由追问道:“长沙有长安大吗?” 张仲景道:“没有,但那边的风土人情也别有一番意趣。” 可以去外面玩! 这可比霍善想象中的学医要有趣多了,他满脸的跃跃欲试:“马上出发?” 张仲景轻轻颔首,让霍善闭上眼睛。 霍善听话地照做。 再睁眼时,一老一少已经抵达了长沙。 东汉末年的长沙。 长沙这座城池在后世许多文人墨客心中都蒙着一层悲情/色彩,主要是因为有两个人曾经到过这里:一个是屈原,一个是贾谊。 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就专门把屈原、贾谊放在一起写,认为两人都“可与日月争光”,偏偏却都有志难伸、郁郁而终。 这里是张仲景所在的时代,李时珍几人虽不能出来,却依然可以和霍善对话。望着不远处那座古朴的长沙城,小老头儿李时珍就开始摇晃着脑袋地吟诗感慨起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霍善茫然地眨巴下眼。 有听没有懂。 李时珍就给他讲解了一番,说这诗讲的就是那位有名的“贾长沙”,据说有次汉文帝特意把他从长沙召到京中,结果只和他聊鬼神聊到半夜,期间甚至不知不觉地前倾身体靠近贾谊。 这便是“夜半虚前席”了。 霍善这下总算听懂了—— 夜半三更!聊鬼神! 看来这贾长沙肯定知道很多特别有意思的鬼神故事,要不怎么连皇帝都听得入了迷? 霍善兴致勃勃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以后我要是能见到他,也要听他讲一整晚鬼神故事!” 李时珍:【………】 说话间,张仲景已经领着霍善走进城门。 天才刚蒙蒙亮,城门也才刚打开,城外的百姓们鱼贯入城,有的驾着牛车,有的背着背篓,有的背着包袱。即使整个东汉大厦将倾,人们依然认认真真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有人认出了张仲景的身份,恭恭敬敬地上前相迎:“太守!” 张仲景道:“走,回府衙。” 今日恰逢初一,乃是张仲景这位长沙太守停办公事、置案诊病的日子。 霍小善:贾长沙,鬼故事主播! 霍小善:已预约!崽也要听! 贾谊:死死气活.jpg * 今天也早早更新了! 崽今天也求点营养液! * 注: 1橘井:出自葛洪的《神仙传》 【苏仙公耽临升仙之时,前来拜辞母亲,“母曰:‘汝去之后,使我如何存活?’先生曰:‘明年天下疾疫,庭中井水,簷边橘树,可以代养。井水一升橘叶二枚可疗一人。兼封一柜留之,有所阙乏,可以扣柜,言之所须当至;慎勿开也。’言毕即出门,踟蹰顾望,耸身入云,紫云捧足,群鹤翱翔,遂升云汉而去。来年果有疾疫,远近悉求母疗之,皆以水及橘叶,无不愈者。】 2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出自李商隐的《贾生》 第13章 东汉末年距离元狩五年已经过去三百余年,从建筑风格到日常器具都有了极大的改变,所幸霍善年纪小,没多少见识,所以看到新鲜的东西……他就是单纯觉得新鲜,并不会觉得“这东西怎么会变成这样”。 到了府衙,还没到开门看诊的时候,张仲景便领霍善到后衙小歇。 李时珍见张仲景案头摆着把琴,趣问:【这琴是叫古猿还是叫万年?】 张仲景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李时珍笑道:【宋代有本《古琴疏》,上头说仲景前辈到山中采药,路上遇到一个奇特的病患,居然能诊出兽脉。】 霍善与李时珍他们打交道多了,也知道诊脉是怎么回事(虽然他还不会诊),立刻追问道:“兽也有脉可诊吗?” 李时珍道:【一般是没有的,不过仲景前辈遇到的是只猿猴,猿猴你知道吗?长得特别像人的。】 霍善兴冲冲道:“我见过!有次有只猴儿到村里偷果子吃,我和它打了一架!” 李时珍:【………】 有的人看起来小小一只,实际上敢和泼猴打架。 李时珍道:【总之仲景前辈遇到的就是只猿猴,他依据脉象给猿猴取了药。那猿猴病愈以后扛了根万年巨木当药钱付给仲景前辈,那根万年巨木便被仲景前辈做成了两把琴,一把叫古猿,一把叫万年。】 霍善听说了这等妙事,看向张仲景那把琴的目光顿时都变得肃然起敬。 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琴,这是猿猴用来付药钱的万年巨木做成的琴! 霍善也好奇地跟着追问:“这是古猿还是万年?” 张仲景:“………”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真好奇李时珍到底生活在怎么样一个时代,他们大明人难道每天不读正经书,光读些道听途说的稗官野史! 第14节 李时珍对此很有话说:谢邀,人在嘉靖朝,进过太医院,咱嘉靖帝登基第一年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叫司礼监着手印刷他心爱的《三国演义》。你说咱生活在怎么样一个时代?当然是明代印刷业的大爆发时代! 眼下他们左边一华佗,右边一张仲景,建安三神医有两个在现场,李时珍觉得特适合来上一首“滚滚长江东逝水”。 只可惜他现在弹不了! 华佗:“……” 张仲景:“……” 张仲景道:“该出诊了,还是先别管这些小事吧。” 学徒跟诊这种事,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基本都等同于打杂。可霍善才三四岁大,谁能让他去跑腿? 张仲景便叮嘱霍善一会尽量把看到的诊治过程都记下来,现在可能还没办法理解,积累多了以后说不准就能用上了。 来都来了,总不能浪费了这次出诊机会不是吗? 霍善听后觉得很有道理,他本来是教人踢球都要反复纠正别人错处的性格,既然自己答应了要学那肯定会认真学。 白走一趟可太不划算了! 张仲景知道他这个年纪其实掌握不了多少东西,便也不多叮嘱,径直带着他到了前衙。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公堂在初一、十五成了看诊的地方,堂中摆了张诊脉用的长案,案后还按张仲景的意思摆了两张坐席,方便霍善坐在他边上旁听。 有衙役负责维持秩序,没有人敢乱来,患者都好好地在堂外排好队挨个入内看诊。 张仲景的《伤寒论》记述的大多都是外感热病,事实上很多人之所以会去看医生,也是因为发现自己正在发热。 张仲景这里称得上是半个发热门诊。 霍善坐在张仲景边上等着患者入内,很快见识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症状。 光是出汗就有不一样的出法。 比如第一个走进来的患者身上竟裹着厚厚的冬衣。 现在还没正式入秋,太阳升起来后天气炎热得很,怎么看都还没到穿冬衣的时候! 霍善看着只觉热得慌。 “不能脱冬衣,不然出门一吹风就满身冷汗。”患者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整个人像没睡醒似的。 听到恶风症状,张仲景心中已有决断,不过他还是尽可能仔细地给霍善展示了完整的四诊流程。 四诊结束以后他才提笔给患者开了药,对患者叮嘱道:“这药服完一剂后若是浑身出了层薄汗,后面便不必再服了;若是不出汗,那就第二天接着服,服到汗出病愈为止。” 那患者取走药方,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个出汗患者走了,又来一个出汗患者。 这个患者是个中年汉子,症状比前面那位更稀奇,竟是每天申时定时出汗! 他是要外出干活的,每天下午到了申时便无缘无故大汗淋漓、不把衣服湿透不罢休,着实让他没法好好做事。 张仲景四诊完毕,提笔给患者写药方。 霍善好奇地在边上探着脑袋看着他写。 东汉末年人们书信往来已经用上了纸张,张仲景写方子用的也是纸。 霍善平时都是在地上写写画画,没用过纸,也不晓得外面有没有纸,他看来看去也只是觉得这东西写起来很方便。 因为张仲景此前叮嘱过他跟诊期间不要多问无关的问题,所以他全程都乖乖地没干扰张仲景给人看病。 张仲景写完药方后看了霍善一眼,对霍善的表现格外满意。 他将方子交给患者,叮嘱道:“你回去后记得在未时服药,也就是在你每日发病前服下去。只要提前发了汗,你这病慢慢就好了。” 趁着第二个患者出去、第三个患者还没进来的空档,霍善忍不住提问:“您开的第一个方子和第二个方子是一样的对吗?” 张仲景讶道:“你记住了?” 他刚才开的两个方子确实都是桂枝汤没错。 霍善点头,疑惑道:“不是您让我记的吗?” 张仲景只是想让他留个印象而已,没想到他看一遍就把药方给记下了。 若说此前他们哄霍善学医还只是想完成任务的话,这会儿他就真的生出几分爱才惜才的心思了。 张仲景和煦地笑道:“方子虽是一样的,服用之法却不尽相同,有时候可能还要针对患者的情况进行药量增减。这就譬如用同一把刀切不同的肉,有时候要横切,有时候要竖切,有时候要用蛮劲,有时候又要用巧劲,不然你切的肉煮熟后可能又粗糙又塞牙,特别难吃。” 张仲景这么一说,霍善就懂了:“就像贾伯伯切的肉,贾伯娘总说他白瞎了好肉!” 张仲景道:“常见病症怎么对症用方是有法可循的,你这般聪明伶俐,只要多看看、多学学,以后肯定能运用自如。” 霍善就三四岁大一娃娃,哪有不爱听人夸的,张仲景一夸他,他就不觉得乏味了。 他每日戌时便入睡,清早卯时醒来,睡足四个多时辰,所以这次出来跟诊(玩耍)的时间还是很充足的。 到下午,来了个特别的发热病例,是个雀足侏儒。 雀足的意思是他双足非常短小,都已经十八岁的人了,瞧着却只有十岁小孩那么高,而且面容十分苍老。 仿佛短短十八年他就在这矮小的躯壳中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若只是寻常侏儒,一般只会觉得自己这缺陷是天生的,不会来求医问药。 可这侏儒却伴随着严重的发热、腹痛、畏寒,而且小时候都是正常长大的,显然并非天生侏儒。 张仲景问诊结束后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病若是早些发现,兴许还有救,可惜这患者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接下来恐怕凶多吉少。 张仲景道:“你家中可是以捕鱼为生?” 患者连连点头:“对,我们村子都是在水上讨生活的。” 张仲景道:“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归家后让你家里人跟着你一起服用一段时间,尤其是要让年纪小的喝。平日里也要注意一些,家中饮食要彻底煮熟再入口。” 患者听张仲景这般语气,便知道自己这病十分凶险,甚至很可能会祸及家人。他抬手抹了把泪,哽咽说道:“我回去后会照做的。” 都是寻常人家,哪个不是渴了直接捧起水就喝?光是饮食要彻底煮熟这点便是极难做到的。 霍善等张仲景写完方子、送走患者,很是关心地追问:“他病得很严重么?” 霍善是很敏锐的,早便察觉张仲景看那患者的眼神带着几分惋惜,只是乖乖憋到对方离开才发问而已。 张仲景道:“很严重,这是有虫子钻到了他身体里,而且已经长到没法治好的程度了。往后你到了一个地方别随便跑去玩水,得先了解清楚当地的情况,否则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霍善睁大了眼。 没想到到水里玩居然还会变侏儒! 还是虫子钻进身体里导致的侏儒! 这也太可怕了。 霍善立刻说道:“我不玩水!” 他师父平时能放任他村头村尾到处瞎跑,就是因为他答应过绝对不去危险的地方玩。 如今再听张仲景这么一叮嘱,他就更不可能随便往水里去。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乖小孩! 张仲景算算时间,发现差不多该回去了。他让衙役别再放人进来,领着霍善回后衙歇息。 赶巧负责送饭的小吏殷勤地提着食盒过来,为张仲景两人呈上了热腾腾的胡饼。 胡饼上还撒着香喷喷的芝麻。 霍善没见过芝麻。 霍善问:“这是什么?” 张仲景看了眼,回道:“这是胡麻,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来的。这会儿张骞应该已经回到长安了,你回去后应当也能吃上。” 霍善拿起来尝了一口,只觉多了小小的芝麻,熟悉的面饼吃起来满嘴生香! 寻常一样烤面饼,才有胡麻便不同! 好吃! 于是这日天还没大亮,霍善已经精神抖擞地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大眼睛一瞧,师父也醒了,而且已经穿好衣裳,正要出去洗漱。 霍善一骨碌爬起来。 他双目熠熠地对李长生说道:“师父,我想吃胡饼!洒满胡麻的胡饼!” 李长生:? 系统提示:你的好友张仲景给你发来一本《伤寒论》,你的好友张仲景给你讲解了伤寒论病例,你的好友张仲景给你展示了东汉新纸,你的好友张仲景给你带来一个芝麻饼…… 霍小善:师父!要吃芝麻饼!要吃芝麻饼! 李长生:? 四个小老头儿:心累.jpg * 今天的善崽也可可爱爱地出现了! 善崽还上了月榜!求点营养液!让善崽更上一层楼!(坚持摆碗 * 注: 1伤寒论案例:参考网络文章《《伤寒论》113方——桂枝汤,典型医案》。 文里也许会出现不少医案(?),偶尔可能还会有相关的治疗方法,但是!但是!因为作者不是学医的,所以大家千万不要看书吃药,网文不具有对任何疾病的指导作用,顶多只能让人保持心情愉快提高免疫力(?) 2雀足侏儒:据说记载于《长沙走马楼吴简》 侏儒症是晚期血吸虫病可能发生的四大症状之一,很多东西到了晚期好像连现代也没有特别好的治法,查资料时看到句很地狱的介绍:【35岁以上的侏儒患者较少见,可能是多已病死的关系。】 ……各种寄生虫其实都挺可怕的! 3张仲景采药获琴:参考《中国医籍考》 【古琴疏曰。张机。字仲景。南阳人。受业于张伯祖。精于治疗。一日入桐柏山。觅药草。遇一病患求诊。仲景曰:子之腕有兽脉。何也。其人以实具对。乃峄山穴中老猿也。仲景出囊中丸药遗之。一服辄愈。明日。其人肩一巨木至。曰。此万年桐也。聊以相报。仲景刘为二琴。一曰古猿。一曰万年。】 4提到杨慎和滚滚长江东逝水,就想起了隔壁《戏明》,杨小慎可是整天让文崽咬牙切齿的过目不忘天才师弟!(此处毫无广告痕迹 第15节 第14章 胡麻,据传是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来的。 张骞出使塞外,九死一生逃回长安,后来跟着卫青当向导去打匈奴才封了个博望侯。可惜元狩二年他跟李广一路,前去与李广会合时走得太慢,延误了军机,侯爵又被夺了。 真就是辛辛苦苦十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去年张骞为了重新争取个爵位,再次自请当使者启程前往西域,现在都还没回来了。 刘彻放出的这个旅行张骞非常好用,放出去以后就能进行环西域旅行,每到一地都会详细记录当地的风土人情,甚至还会带回些当地物产。 除了路途过于遥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以外没有缺点。 李长生听霍善把胡麻的来历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不免又有些担忧起来:这么小一娃儿能把没见过的东西说得这般清楚,想必又是与他那特殊机缘有关。也不知日后霍善口中那几个小老头儿还会教他些什么…… 李长生微笑道:“我也没见过,你可以去与你父亲打听打听,记得别说你是从别处听来的,就说你听东方朔讲的。你知道的,你东方叔父博闻强识、什么都懂。” 这倒不是李长生作为朋友替东方朔吹嘘,而是刘彻这位帝王也这么认为,每次遇到什么不认识的东西,刘彻就觉得“东方朔必识之”。 比如有次刘彻得到个神奇海螺,通体发紫,里头装满了牛油样的脂膏。刘彻没见过这是啥,又召东方朔问那脂膏是什么,东方朔当场给他介绍:“这东西是蛟龙髓,美容佳品,能令男的俊女的美;若是碰上妇人难产,还能使生产顺利。”刘彻命人给难产产妇试了试,发现功效果如东方朔所言,此后便拿它来涂面。 反正不管刘彻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东方朔都能一眼认出来并给出相应解释。 至于他到底是真的懂,还是在跟刘彻分享自己刚编的故事,那旁人就无从得知了。 作为被他们大汉天子重金聘用的博物学家,东方朔这家伙再多懂几样东西又何妨! 霍善此前也被李时珍几人叮嘱过不要再对旁人说起自己认识四个“小老头儿”的事,听了李长生给他出的主意后觉得妙极了,点着小脑袋表示自己知道啦。 霍善跟着李长生洗漱完毕,屁颠屁颠跑去找霍去病。 霍去病起得也很早,已经起来练了好一会的剑。 他精于骑射,短柄的刀剑、长柄的戟槊也都使得不错,其中又以剑法最为精湛。 自秦代以来佩剑已经成为地位象征,天子会对自己爱重的臣子赐下车马衣服佩剑,而对于最为信任的人更是允许对方“剑履上殿”,也就是说你去上朝都可以把剑带上。 当年萧何就曾经获得剑履上殿的殊荣。 霍去病是刘彻看着长大的晚辈,那自然是早早就拥有了独属于他自己的天子赐剑。 霍去病的剑技十分了得,起落间身矫若游龙,霍善在边上瞧着只觉自家亲爹很有传说中的厉害将军的样子。 霍去病收剑一看,立刻对上了霍善熠熠发亮的眼睛。 这小子还抢过仆从捧着的长巾,哒哒哒地迈开小短腿跑了过来,举起巾子让他擦汗。初升的朝阳落在他的小脸蛋上,令他脸颊边上短短的细发都镀上一层金色辉芒。 自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怎么喜欢,这是对别家小孩很难产生的感觉。 霍去病微顿,接过长巾擦干净头上、颈上的汗,伸手将霍善抱了起来,迈步前去用饭的地方。他边走边问:“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霍善刚才光顾着看霍去病练剑呢,都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直接夸道:“您耍起剑来太厉害啦,我差点不记得要跟您讲什么!” 霍去病忍俊不禁:“现在记起来了吗?” 霍善道:“记起来了!您知道胡麻吗?听东方叔父说,那是一个叫张骞的人从西域带回来的!” 有了李长生的授意,霍善对于把锅扣给东方朔这件事一点犹豫都没有,说得那叫一个顺溜。 霍去病听后不疑有他,东方朔这人本来就啥都懂一点。 不过霍善这问题有点为难他了。 要是问霍去病京郊有哪些猎物可以打,霍去病可能说得头头是道,问他有哪些花草树木就太为难他了。他一个领兵打仗的,哪里有空管农桑之事? 霍去病回道:“我不认识你说的胡麻,西域那边移栽过来的草木都在上林苑那边,我得空了带你过去看看,你自己找找有没有。” 霍善听后顿时高兴起来:“好!” 父子俩边走边说,很快在食案前落座。李长生和霍光也到了,霍善积极地和他们分享霍去病承诺的安排:他们可以去上林苑找胡麻去! 刘彻时期的上林苑已经发展到前所未有的规模,他直接把大片大片的山林和农田都围了起来,建成一个集狩猎、度假、练兵以及农牧渔林业于一体的皇家园林。 里头栽着的也不仅是张骞他们从西域带回来的奇花异草,各地的物产都多不胜数,光是各具特色的梨树就有十来种。 别人想带小孩进去玩耍可能不太容易,霍去病想带霍善去玩却是简单至极:别忘了,他私底下还能喊刘彻一声姨夫,真想去皇家园林玩耍那不是吱一声就行了吗? 吃过朝食,霍去病准备带霍善去卫家拜访。 李长生道:“我便不去了,一会我出去采买些县里没有的东西。” 霍善本来想抱住李长生大腿不让他跑掉,一听他说要去买县里没有的东西后就不抱了——毕竟李长生买的东西大多都是给他用的。 若不是卫家那边一定得去,他都想跟李长生一起去采买! 旁边的霍光听了李长生的打算,笑着说道:“先生若不嫌弃,光可以为先生当向导,先生要去哪儿都能跟我说。” 霍光与卫家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也不好去凑这个热闹。 于是四人兵分两路,各自出发。 霍去病见霍善眼巴巴地回头看着李长生走远的方向,不由伸手牵住他软乎乎的小手说道:“你师父肯定不会突然扔下你走掉的。” 霍善想到李长生以前从不骗他,便也安心地被霍去病牵着往卫家方向走。 另一边,卫青正在家中候着。 霍去病已经提前派人来知会过了,卫青便把三个孩子都喊出来等着霍善过来认人。他正叮嘱卫伉三人要好好照顾年纪比他们小的表侄,却听人说李敢来了。 卫青微微皱眉。 李敢是李广的儿子。 对于李广这位老将的死,卫青也是极为惋惜的。 去年他们兵分多路打漠北大决战,他因为李广是边关老将、熟悉当地地形,所以让李广分兵从另一面过来打配合。结果李广中途失道迟迟未至,他们只能自己先开打。 战事了结后,卫青急着往长安送战报,第一时间派长史去询问李广失期原因,李广认为卫青派他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将绕远路很不合理,如今还被卫青一个年轻人遣个卑微的刀笔吏来质问自己,当即倍觉羞辱、横刀自刎了。 卫青自觉这件事自己做得没问题,李广自己都说他一生和匈奴交手七十余回,比谁都熟悉匈奴那边的情况。他作为主帅不派这样一个老将负责领兵绕路合击,难道派个啥都不懂的愣头青去吗? 可李广心里是有怨的,李广自刎前曾特意和麾下亲信说是“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 李敢这次过来,恐怕来者不善。 若是平时的话,卫青还会好好接待李敢,与他说清楚具体情况。可是今儿霍去病要带霍善过来认亲,卫青便不想生出什么事端来,便命人先把李敢劝回去。 李敢也是今天才听他父亲的亲信说起当时的情况,他得知李广最后的遗言后当场怒发冲冠,二话不说骑马出门直奔长平侯府。 结果还被人拦着说卫青今天没空见他。 李敢更愤怒了,认为是卫青心虚不敢见自己。他拔出剑对长平侯府的人说道:“我知道卫青在家,你们谁敢拦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不客气法!” 霍去病本来正牵着霍善要入府,不想竟听到李敢要闯长平侯府,还直呼卫青姓名! 他李敢区区一个关内侯,也敢在卫青家门前嚣张?! 霍去病立刻把霍善先交给从人,迈步上前拔/出佩剑要和李敢比比谁的剑更利。 李敢是霍去病的部属,见到霍去病后本应收敛,可他这会儿都已经拔剑了,哪里还找得回平日里的理智?霍去病可是卫青的外甥,这会儿霍去病的出现于他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李敢转身便要应战。 这时卫青大步赶到。 “去病,别胡来。” 卫青先安抚了霍去病,才转头看向见到满面怒容的李敢。 “今日实在有事,实在没法与你细谈,你明日再过来吧。” 李敢见霍去病与众卫青亲卫都冷眼看着自己,知晓自己今天肯定讨不到什么说法,只能恨恨地收剑离去。 霍去病道:“舅舅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才让他敢这么蹬鼻子上脸,合该给他一个教训!” 卫青道:“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行事怎么还这么冲动?” 卫青不像霍去病从小显贵,他们兄妹几人出身低微,皆在平阳公主府当过家奴,这些少年时期的经历让他为人谨慎小心,哪怕刘彻如今裂三万户以封卫家人,他也决不会张扬放肆。 他所有的张扬放肆都放到了沙场上。 霍去病经卫青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家娃儿还在边上看着。 他收起剑看向霍善。 霍善一点都没被吓到。 反而觉得他爹很厉害! 霍善勇敢地挡到霍去病面前,昂起小脑袋跟卫青解释刚才的情况:“那个人坏,先拔的剑!” 那个人先拔的剑,所以他爹拔剑没有错! 霍小善:就算是舅公也不能错怪爹爹! 卫青:是个好崽 * 明明是善崽一生一次的月榜期,栽培榜却掉了,可恶! 继续摆碗求点营养液!按一下章末的【营养液】选项!不用自己打字也会自动填写留言!当然了,能写点留言最好啦!新文期想要一点点被期待更新下一章的感觉tvt * 注: 1汉武帝的神奇海螺(bushi):出自《太平广记》,纯属古代虚构小说,不能当真,只是分享一下野史里刘彻精致的猪猪男孩生活hhhh 【老翁等并起拜受爵,各饮数升不醉,献帝一紫螺壳,中有物,状如牛脂。帝问曰:“朕暗无以识此物。”曰:“东方生知之耳。”帝曰:“可更以珍异见贻。”老翁顾命取洞穴之宝,一人受命,下没渊底,倏忽还到,得一大珠,经数寸,明耀绝世,帝甚爱玩。翁等忽然而隐,帝问朔:“紫螺壳中何物?”朔曰:“是蛟龙髓,以傅面,令人好颜色。又女子在孕,产之必易。”会后宫产难者,试之,殊有神效。帝以脂涂面,便悦泽。】 刘彻:既然对难产有效,对美容肯定也有效 刘彻:开始擦脸.jpg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刘彻! 2李广自杀过程:参考《汉书》 【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曰:“青欲上书报天子失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长史急责广之莫府上簿。广曰:“诸校尉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矣!”遂引刀自刭。】 第16节 3李敢和卫青、霍去病的冲突:【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票骑将军去病怨敢伤青,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为讳,云“鹿触杀之”。】 刘彻:没错,李敢被鹿撞死了! 第15章 瞧着很有点霍去病模样、勇于为自家亲爹辩白的奶娃娃,卫青笑了起来,暂且放下刚才的小插曲引他们父子俩进府。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事方式,卫青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霍去病。 只是如今霍去病年纪轻轻便为万户侯,身边聚集的都是些夸他捧他的趋利之辈,引得他行事愈发有些肆无忌惮。 卫青领着霍去病父子俩往里走的时候,不免又叮嘱了霍去病几句,让他莫要与李敢为难。 李广一家俱是勇武好战、忠君为国之人,李敢如今接替李广成为郎中令,时常在御前出现,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和气些为好。 李敢也是因为李广之死才会那般冲动,说出去旁人也只会夸一句至孝。 卫青道:“此前他可是跟在你麾下的,你应当也知晓他与他父亲一样是难得的将才。今日之事你莫要与旁人提起,省得横生枝节。” 若非李敢登门碰巧被霍去病给撞上了,卫青根本不会把这事儿告诉他。 霍去病与卫青确实是截然不同的性情。他光是听着卫青这么说就很是不满,冷声说道:“为什么不提?照我看今儿就该去和陛下说说,好叫陛下知道他有多不满陛下对舅舅你的封赏。” 旁人都说他们都是因外戚身份而幸贵,霍去病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他们一家确实是这样入了刘彻的眼。 自从二姨母当了皇后,他大姨母便被陛下许给了与曾给他当太子舍人的公孙贺,他母亲也被曲逆侯陈平的后人陈掌娶作正妻,自此卫家满门显贵。 而他这个母亲早年与小吏私通生下的孩子也因此而早早在御前露了脸。 许是因为从小没受过谁的轻慢,霍去病觉得外戚身份无损于他的战功,他因这个身份而得了机会是事实,没必要藏着掖着或谨慎小心。 卫青这个万户侯可是刘彻亲封的,李敢对卫青不满就敢跑来拔剑硬闯入府,这不得找刘彻告个状? 卫青摇着头说道:“这等小事,还是别扰着陛下了。” 正是因为如今卫家贵不可言,算上他封侯的三子后食邑近三万户,他才越发要谨慎低调。倘若他当真得意忘形,那些早便瞧他不顺眼的人便该出手了。 自古以来外戚坐大能有什么好下场?远有吕氏亡族、近有魏其侯弃市,都是他们须得铭记在心的前车之鉴。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霍去病知道自己同样劝不动卫青,只能冷哼道:“若是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他。” 霍善被霍去病牵着走,听他们舅甥俩说了一路,一句都没有听懂。只霍去病最后这句他听明白了,立刻同仇敌忾地应和道:“不饶他!” 霍去病听霍善这么一插话,心中那几分不快倒是散了大半,直接伸手把他抱起来问道:“你怎么不饶法?” 霍善道:“我也练剑,以后我来打他,不用您动手!” 霍去病乐道:“那我得留着他给你打,不能现在就把他给打没了。” 就这小子的小胳膊小腿,什么时候才能打得过李敢那么大一汉子? 卫青听着他们父子俩的对话,有点头疼。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么小一孩子跟着霍去病,以后脾气不会和霍去病一个样吧? 不过能有这样的胆气还是不错的,想来以后也能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几人很快见到卫伉三兄弟。 三个孩子年岁其实差不多,卫青没娶正妻,三子都是侍妾所出,所以只分了个长幼,别的就不怎么讲究了。 他过去常年在外征战,没空考虑正儿八经地成个家。如今膝下三子俱已封侯,卫青娶亲心思就更淡了,现在这样就挺好。 他本来就不是重欲之人,所求的不过是家宅安宁,自己外出征战时不必有太多牵挂。 卫青把三子介绍给霍善。 卫伉三人皆颇为崇拜霍去病这位封狼居胥的表兄,知晓霍去病有了个要喊他们表叔的娃后都期待万分,这会儿瞧见粉雕玉琢的霍善后更是喜欢得不得了,轮流拿出好吃的好玩的哄霍善。 霍善在村里就是个孩子王,非常习惯这种自己走到哪都受欢迎的情况,没一会便亲亲热热地喊他们“伉叔”“不疑叔”“登叔”。 喊得骤然升格当叔的卫伉几人怪高兴的。 见几个小孩很玩得来,霍去病也放心了。想留霍善在长安,总得给他找些适合的玩伴才行,要不然他可能会吵着要回去。 霍去病趁机和卫青讨教怎么养孩子。 卫青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肯定有那么一点心得的吧! 若是在此之前有人对霍去病说他会对养孩子感兴趣,霍去病肯定会嗤之以鼻。可现在看着霍善格外黏着他师父李长生,霍去病心里不免生出点较劲的心思来。 胜负欲这种东西,谁都说不清它什么时候会冒出来。 卫青其实也没怎么亲自带过娃,不过难得霍去病有这个想法,他当然是鼓励居多。 两个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的当世名将在大谈(彼此都不擅长的)育儿经,霍善那头却已经向自己三个表叔开启大忽悠模式。 先是表示他们家大则大矣,没有灵魂。 当卫伉三人问他要怎么个有灵魂法,霍善就开始给他们吹嘘他在村里的大院子,早上天还没亮,外头的母鸡就咯咯咯地叫了起来,他一起床就可以跟师弟去摸鸡蛋。 黄母鸡刚生出来的蛋!摸起来还是暖暖的!自己摸蛋自己吃,特别棒! 去年他们还在宅子外面亲手种了三株榆树,这是县里派人下来宣讲的,说是每家要按人头数种树,他一棵,师父一棵,师弟一棵,正好三棵! 对了,他们家现在多了个霍小白,而且他还有爹了,所以回去后他还要补种两棵,他爹一棵,霍小白一棵。 提到自己远在新丰县的家,霍善眉飞色舞地讲了老久,讲得卫伉三人都有些心驰神往。 接着霍善又给卫伉三人讲自己多种多样的玩法,全村的小孩都爱跟着他玩哦,所以他想玩什么都有人陪着。 要是卫伉他们想去住上一段时间的话,他们就能玩蹴鞠对抗赛啦。 霍善重点给三位表叔介绍自己心爱的鞠球,弹性特别好,踢起来感觉特别棒,是他的小伙伴们最爱的宝贝。 可惜这次他没带过来,而是留给小伙伴们踢着玩了,不过师父说这两天再给他做个新球,等做好了他们可以一起玩! 当然了,他还是想邀他新认识的表叔们去新丰县那边玩,那儿更热闹,更有意思,不像长安城这样家家户户都长得差不多(他看霍去病家和卫青家的园子都长一样)。 马上就是秋天了,他们可以去山里捡栗子! 卫伉三人哪里听说过这么多鲜活有趣的乡情野趣,登时心都飞到霍善给他们讲的福寿里去了。 当卫青派人来找他们去用膳的时候,三个小孩勇敢地跑到卫青身边说出自己的愿望:爹!我们想跟表侄去新丰县玩! 卫青:? 霍去病:? 怎么回事?刚才他们还在想怎么把霍善这孩子留在长安,这三个当表叔的居然先被霍善说动了? 昨天卫青就已经知晓霍善有多能言善道,这会儿算是更真切地体会到这小孩的嘴巴有多厉害了。 他这几个孩子真是白白年长霍善几岁,没能当好劝霍善留下来的说客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着跟霍善一起去新丰县! 看着几个小孩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卫青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霍善才这么小,哪怕长安城衣食住行样样都又精又好,对他而言也没有多大的诱惑。就他这个年纪,能吃的、能用的就那么多,就算刘彻给他封个千户侯,他也不懂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何况他还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小孩。 卫青允诺有机会一定带他们去,便转开了话题:“你一会要带阿善去趟陈家。”虽然霍去病已经开府别居,卫少儿终归还是他母亲,他有了霍善这么个长子也该让卫少儿知晓。 总不能真等封侯旨意下来后才让她从旁人口中知晓吧? 霍去病闻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父子俩在卫家吃了顿便饭,霍去病便带着霍善去了趟陈家。 卫少儿嫁给陈掌后,霍去病大多时候都跟着舅舅卫青,很少住在陈家。毕竟继父陈掌姓陈,他姓霍,见面了也说不上几句话,还不如直接不见。 乍然得知霍去病有了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卫少儿先是有些吃惊,接着便笑着给霍善送了许多见面礼。 现在霍善已经知道他年纪还小,长辈给见面礼是不用还礼,自然收得开开心心。 卫少儿本想问问孩子母亲的事,见霍去病不欲与她多说,便也没在孩子面前多说。 没必要追问了,光看霍善这小模样儿,卫少儿就知道他必然是霍去病亲生的无疑。 离开陈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算早了。 霍善敏锐地察觉霍去病不太喜欢陈家,难得地伸出手想要霍去病抱着走。 霍去病只觉霍善是认了一天的人有点累,依着霍善的意思将他抱了起来。 结果霍善环住他脖子跟他来了个脸蛋贴贴。 “爹不喜欢,我们以后不来了!” 霍善认真发表自己的重大意见。 霍去病没想到这么小一娃儿居然敏锐至此。他抬手揉了揉霍善的小脑袋,摇着头说道:“谈不上不喜欢,只是平时见得少罢了。” 从他们外祖那一代起,他们的家庭关系就这么不清不楚的。 他外祖母是平阳侯府的家仆,生下的几个孩子连父亲是谁都无人知晓,长大后大多跟着她一起去平阳侯府当差——当了奴仆大抵就是这个命运,与人私通生下孩子大多不会被对方承认,只能一代接一代地为奴为仆。 像卫青的生父其实姓郑,与卫子夫、卫少儿皆同母不同父,纯粹是跟着前头几个兄姊冒姓卫。 在这种家庭中长大,霍去病在亲缘方面其实有些淡漠,唯一比较在意的血亲也就是卫青而已。 现在还多了一个奶娃娃。 卫青: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哄你们表侄留在长安,听懂了吗? 三个娃:懂了懂了 见面后:爹!我们想去新丰县! * 今天也努力更新啦! 感受到了大家对崽的爱!(精神抖擞 继续日常摆个碗在这里求营养液! * 注: 1卫青身世:参考《史记》和《汉书》,他们这一家子真的是代代都乱来啊(bushi 第17节 原文: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也。【正义:汉书云“其父郑季,河东平阳人,以县吏给事平阳侯之家”也。】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索隐:卫,姓也。媪,妇人老少通称。汉书曰与主家僮卫媪通。案:既云家僮,故非老。或者媪是老称,後追称媪耳。又外戚传云“薄姬父与魏王宗女魏媪通”,则亦魏是媪姓。而小颜云“卫者,举其夫姓也”。然案此云“侯妾卫媪”,似更无别夫也。下云“同母兄卫长子及姊子夫皆冒卫姓”,又似有夫。其所冒之姓为父与母,皆未明也。】 古人八卦:卫家这一大家子到底是跟娘姓还是跟爹姓,完全分不清楚…… 感觉史记说她是侯妾,又说她跟别人私通生了三个孩子,这个侯爷这么大方的吗(?)不过感觉古代很多时期婢妾地位都差不多,反正不太算人就是了…… 第16章 父子二人上马归家,路上经过御史大夫张汤家,却见一人怒气冲冲地从里头出来。 对方远远瞧见霍去病一行人,不得不敛起怒色满面郁郁地立在道旁见礼:“买臣见过冠军侯。” 霍去病瞥了对方一眼,没说什么。一路上向他问好的人不知凡几,他没空一个个搭理。 走出一段路,霍去病发现霍善竟转过脑袋去瞧那文官打扮的家伙,不由询问:“你看他看做什么?” 霍善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生气不好!爹你不要经常生气!” 刚才他被爹抱着有点想睡,李时珍他们就开始给他讲什么“五情”,主要是针对霍去病早上怒发冲冠的情况给他讲解生气的害处。 孙思邈这小老头儿还给他念起了自创的《养生铭》,头两句是这样的:“怒甚偏伤气,思多太损神……” 霍善没听太懂,大抵是别发怒、别多想、别大喜大悲,不管做什么都别太过头之类的。 为了让霍善更好地理解这些话,孙思邈还当街给他找起了范例,正巧找到了那个怒气冲冲的家伙。 给他分析这人身体有哪些毛病。 等听到那人向霍去病问好时自称“买臣”,旁边的李时珍顿时就来精神了。 买臣这个名字他熟啊,肯定就是朱买臣无疑! 朱买臣可是后世文人最爱拿来谴责女人不支持丈夫读书的经典范例。 据元曲《朱太守风雪渔樵记》所说,朱买臣穷途潦倒、家无薄产,只能靠打柴为生。他早年到富户家中当赘婿,妻子嫌弃他不知上进坚决和他离婚,结果朱买臣飞黄腾达对方又后悔不已,巴巴地找上门想要复合! 朱买臣对此不屑一顾,命人往马前泼了一盆水,冷笑表示她要是能把水收回来就带她回家。 张仲景:【………】 张仲景忍不住纠正道:【并非如此。】 【我读过《朱买臣传》,朱买臣与其妻子不过是乡野间的寻常夫妻,并不是什么赘婿。】 【在汉代赘婿是不能为官的,连刀笔吏都不能当,一边让丈夫当赘婿一边又要他上进,哪有这样的道理?】 【记得他妻子改嫁后与丈夫去扫墓,见到朱买臣面黄肌瘦地在墓地周围砍柴,还曾喊他过去一起吃了顿饭。】 【朱买臣后来确实飞黄腾达了,一度官拜会稽太守,当时皇帝还打趣他:“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 【于是朱买臣就揣着会稽太守的印鉴归乡去了。】 【那时候他的妻子正与丈夫一起服劳役为县里修路,朱买臣见到后命人把他们夫妻俩载上,不仅免了他们的劳役,还带他们回家中住下,以报答他们当初那一饭之恩。】 【只可惜一个月后他妻子上吊自杀了。】 即使朱买臣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前妻夫妻二人,他前妻心中还是会有落差,忍不住会懊悔自己当初的选择,这其实是人之常情。 若是旁人再说上几句闲话,当事人恐怕就更受不了了。 至于马前泼水之类的桥段,都是后世戏曲编造的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特意让朱买臣“衣锦还乡”的好事者皇帝,指的就是当今陛下刘彻。 朱买臣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家里没亲没故的,刘彻打趣让他“衣锦还乡”,未必没有让朱买臣去他妻子面前转悠一圈的看乐子心思在。 可惜朱买臣妻子自杀了,他本人同样没能春风得意太久,没过几年便因违法犯罪被免了官职。 如今朱买臣辗转在丞相庄青翟身边当个身份低微的长史。 从前御史大夫张汤当小吏时见了他得卑躬屈膝,现在他见了张汤却得恭恭敬敬地赔着笑脸说话。 这种他前妻接受不了的落差,他自己显然也不太接受得了。 所以刚才他才会怒气冲冲地从张汤府邸中出来。 听张仲景仔细道出其中始末,孙思邈感慨道:【都是尘网中人。】 霍善听几个小老头儿八卦了半天,可不就好奇地转过头去多看那朱买臣几眼吗? 有的人看起来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糟老头子,千百年后竟成了戏曲故事的主人翁! 霍善觉得还是需要确认一下才行,于是转过脑袋问霍去病:“爹你知道方才那个人姓什么吗?” 霍去病都快把刚才向他行礼问好的朱买臣给忘记了,听霍善问起来后回忆了一下,摇着头说道:“我不认得他。” 他从小以外戚身份长大,不怎么跟那些文臣打交道,属于他看不上对方、对方也看不上他的相看两厌状态,一般连见了面都懒得搭理。 瞧朱买臣的打扮也就是个长史而已,按俸禄来算顶多是县令层次,霍去病就更记不住了。 霍善也就随口问那么一句而已,霍去病说不认识他就不关心了。 回到家,霍善一下地就哒哒哒往里跑,到处找他师父李长生。 李长生正在给他做新的鞠球。 长安城中不像福寿里,大伙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杀猪,这里每天杀的鸡鸭猪羊多不胜数,猪膀胱自然也好找得很。李长生这次买回来好几个猪膀胱,准备给霍善多做几个换着玩。 听霍光说霍去病也爱蹴鞠,李长生准备给霍去病也做一个。 霍去病要不要是一回事,他这个当师兄的怎么也得尽尽心意。 霍善见到旁边已经鼓足气的好几个猪膀胱,忍不住蹲过去往上头戳来戳去,兴冲冲问李长生:“全都给我做球吗!” 李长生道:“你爹爹也爱踢球,也给他做一个。” 霍善本就是个大方的孩子,对自家亲爹就更不会吝啬了,认真观察好一会后开开心心地指着最大的那个猪膀胱说道:“用这个给爹爹做!” 李长生看了一眼,点着头答应下来:“好,我记下了。” 霍去病立在一边听着师徒说话,便知晓霍善活泼开朗的性情是怎么样养出来的了——全仰仗有个什么事都惯着他的好师父。 没等霍去病生出更多感慨,霍善已经捧着个猪膀胱跑过来询问他本人的意见:爹你喜欢吗?爹你看它漂不漂亮?这是最大的哦!如果您不喜欢这个,可以过来亲自挑一个! 霍去病看着被霍善卖力举到自己眼前来的肉色膀胱球,一时间忘了言语。 ……这孩子将来肯定能上阵杀敌,不然怎么能兴致勃勃地捧着这玩意问他漂不漂亮、喜不喜欢。 李长生一看霍去病那表情,就知道霍去病被霍善的举动震住了。他对霍善说道:“快放回来,把手洗干净。” 霍善“哦”地应了一声,乖乖放下猪膀胱去洗手。 霍去病昨日已经见识过霍善那颗格外好踢的鞠球,只是当时他们父子刚相见,没来得及细究那鞠球的特别之处而已。 此时见李长生别出心裁地用猪膀胱制球,霍去病便明白这种新球的妙处了。 霍去病建议道:“不如先生将制球之法传授给府中匠人,这样军中将士也能踢上新球。” 至于好处什么的,霍去病没有提,李长生帮着养了霍善这么久,他自是不可能亏待李长生的,钱财只是小事,不必特意拿出来说。 李长生对此也不甚在意,听霍去病这么一说便点头应下:“也好。” 在旁候命的霍光听他们商量停妥,马上便让人去喊几个巧匠过来学做这种以猪膀胱为内胆的鞠球。 并命人去市面上搜罗更多的猪膀胱。 牛膀胱也没被放过。 耕牛不能随便宰,可长安城那么大,总有那么几头牛不小心摔死的。死都死了,可不就得把它们统统吃掉吗! 霍善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膀胱齐聚一堂,积极地凑到李长生身边表示自己也想吹膀胱玩,他气可足了,一准能把那瘪瘪的膀胱吹到全场最大! 李长生也没拒绝,给他取了根干净的竹管,叫他只管卖力吹去。 霍善对着竹管猛猛吹气,吹了一会便涨得满面通红,气不够啦! 他悄悄往左右一瞧,发现霍去病已经忙自己的事去了,只霍光还守在旁边看着他们。 霍善两眼一亮,蹬蹬蹬跑到霍光面前,伸手边喊“叔父”边拉着霍光到那颗他吹到一半的猪膀胱面前,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霍光。 叔! 我吹不动啦! 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你可是我爹的亲兄弟,我的亲叔! 所以你能!帮我!把这猪尿泡吹大吗! 霍光:“………” 霍光能说什么,霍光只能接替亲侄子的位置帮他把那颗猪膀胱吹得鼓鼓囊囊。 华佗:“……” 张仲景:“……” 孙思邈:“……” 李时珍:“……” 这个汉朝好像有哪里不对。 所以为什么堂堂托孤大臣霍光,会在这里为侄子吹猪膀胱啊! 霍善对几个小老头儿的震惊一无所知。 等吃晚饭时见到霍去病,他还大大地夸赞了霍光一番,说霍光厉害到不得了,只那么轻轻吹了一会,就把那猪尿泡吹得老大老大!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猪尿泡! 霍光:“………” 霍去病:“………” 明明这小孩是在夸人,怎么总感觉怪怪的。 霍小善上小学写作文,题名为《我的亲叔霍光》 霍小善:我的亲叔霍光,对我极好,记得三岁那年,他曾为我吹猪尿泡,吹得老大老大 霍光:。 第18节 * 更新啦! 可恶,一周没有见到太阳,精神逐渐萎靡,幸好马上要放晴了…… * 注: 1《朱太守风雪渔樵记》:元代赘婿文学,甚至还有老丈人暗中接济、夫妻破镜重圆剧情! 2朱买臣事迹:参考《汉书》 离婚始末:【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常艾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书。其妻亦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贵报女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去。其后,买臣独行歌道中,负薪墓间。故妻与夫家俱上冢,见买臣饥寒,呼饭饮之。】 刘彻想看乐子:【上拜买臣会稽太守。上谓买臣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买臣顿首辞谢。】 当然,文里纯属胡说八道,刘彻不是为了看乐子,其实是朱买臣熟悉当地的情况,上书给刘彻提议该怎么收拾经常搞事情的东越王,刘彻欣然表示自己的提议自己干,把他提拔成会稽太守打东越王去了…… 3怒甚偏伤气,思多太损神:出自《孙真人养生铭》 怒甚偏伤气,思多太损神。神疲心易役,气弱病相侵。 勿被悲欢极,当令饭食均。再三防夜醉,第一戒晨嗔。 亥寝鸣云鼓,寅兴漱玉津。妖邪难犯己,精气自全身。 若要无诸病,常当节五辛,安神宜悦乐,惜气保和纯。 寿夭休论命,修行本在人。若能遵此理,平地可朝真。 善崽:听不懂听不懂 第17章 这天霍善获得了好几个新球,吃过饭后挨个看来看去,个个都很是喜欢,舍不得送给别人。 可是亲叔和几个表叔都给他送了许多礼物,霍善又想给他们送回礼,所以晚上和李长生嘀嘀咕咕了半天。 最后还是李长生耐心劝他说这么多球他踢不过来,放着不踢会瘪掉,送给别人球也可以不那么寂寞,他才毅然和李长生约好明天去卫家给表叔们送鞠球。 至于为什么不找霍去病带他去,当然是因为霍去病是大司马骠骑将军,有很多事要忙的,他是个聪明懂事的小孩,可不能影响大人干正事! 霍善骄傲钻进被窝呼呼大睡。 才刚入梦,霍善就被提醒查看任务进度,昨儿他跟着张仲景坐堂看诊,三四个时辰下来接诊了足足二十多个病例,现在学徒跟诊任务是23/100,可谓是进展喜人。 本来这个坐堂是最适合刷新手任务的地方,不过张仲景考虑到霍善年纪还太小,要他每天晚上看几个时辰病例着实不太合宜。 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张仲景少年时期遍读经籍,结果最吸引他的却是《扁鹊传》中的内容,只觉扁鹊的望诊技巧简直神乎其神,恨不能自己也能来个奇遇,跟扁鹊那样一看便知患者五藏症结。 这种由衷生出的向往,也让张仲景开始研读医书,并在同郡中寻找名医追随对方学习。 李时珍说在明代他会被称为“医之亚圣”,有些人为了卖书甚至还会省略两个字直接称他为“医圣”,甚至煞费苦心为他“出土”了一座题有“汉长沙太守医圣张仲景墓”的墓碑。 怎么说呢,光是那串前缀就给人一种槽点太多以至于完全无从吐槽起的感觉。 万恶的书商为了把书卖出去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这其实也不稀奇,但凡落到了读书人手上,谁还没几个玄之又玄的传奇故事? 其实成圣不成圣的,张仲景根本没考虑过,他最初想做的不过是追随前人的脚步、尽力救治自己能救治的人罢了,坐堂看诊是这样,整理医案也是这样。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张仲景也想看看其他人是如何诊病的。 日后他们说不定还有机会治病救人,当然得尽力精进自己的水平。 疾病是不停变化、不断发展的,而医学往往也跟随着疾病的演化才一步步地往前迈进。 就比如最常见的寄生虫病,草原有草原的种类,水乡也有水乡的种类,你要是一辈子都待在水乡,那自然是一辈子都只熟悉水乡的病法、不知晓草原上的寄生虫是怎么回事。 你没遇到过这种病,你刚上手时就不知道怎么治,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哪怕你凭借自己的本领摸索出该怎么用药,那也得有个摸索的过程。 左右霍善年纪还不大,目前最重要的便是引起霍善走学医路子的兴趣,倒也不急着让他直接把任务刷满。 就霍善现在这个身份,他自己要是不想学,他们也没辙。毕竟这孩子啥都不用做估计都能位列公侯,哪还会愿意当个地位低微的医者? 须知李时珍的父亲自己就是医官出身,却曾经一心培养李时珍去考科举,可见在千百年后医家在许多人眼中依然是末流。 君不见许多读书人都把“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挂在嘴边,说得倒是挺好听,实际上大抵都是求仕不得才退而求其次学点医技养家糊口。 所以张仲景觉得该多带霍善到处走走、增长见识。 只要能叫他看出兴趣来,再想他继续接任务就容易多了。 李时珍几人觉得在理,等霍善再次入梦后便建议他今天选华佗。 他们几人且先按着年龄挨个带他去见识见识自己经手过的病患! 霍善对李时珍几人的了解其实挺少的,听他们按照出生先后论资排辈也似懂非懂,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夜里也可以出去玩、醒来后还不困也不累,那肯定是积极地跟着华佗出发。 华佗所在的年代和张仲景是一样的。 他们又来到了东汉末年。 华佗带着霍善踏入广陵城。 霍善已经识字了,边进城边问华佗:“广陵是哪里?离长安远吗?” 华佗笑道:“广陵离长安远得很,都到海边了。” 东汉末年,广陵郡和对面吴郡分局长江入海口两端,仅一江之隔,便让广陵郡属江北、吴郡属江南,不过俱都倚江靠海,郡中水网密布,江鲜海味多不胜数,也催生出一些相关的疾病。 华佗在广陵郡待过挺长一段时间,还在这里收了个名叫吴普的徒弟,据李时珍所言,这个徒弟不仅传承了他的五禽戏,还把他用过的药方整理成书,名为《华佗方》。 只可惜东汉末年战乱频起,不少著作早已散佚,连张仲景的《伤寒论》都是后人收集整理起来的。 后世那些带着他华佗之名的书籍大抵是托名之作,仔细想想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世人大多迷信往圣先贤,非往圣先贤之言往往无人问津,所以秦汉时期成书的《黄帝内经》托名于黄帝岐伯,到了后世又托名于华佗仲景,也不知更久以后的医坛将是什么光景。 华佗与霍善细细讲着,两人已踏入广陵城内。 才入城没走多远,霍善便被道旁卖饼的吸引了,颇好奇广陵的饼与长安、长沙的饼有什么区别。 华佗知他年纪小,也不催他走,还带他走到卖饼的摊子前介绍道:“面饼虽大同小异,广陵这边的蒜齑大酢却是别处没有的,你可要尝尝看?” 霍善忙不迭地点头。 所谓的蒜齑大酢,听起来很玄乎,拆开来就很容易理解了,蒜齑指的是剁碎的蒜头,大酢则是类似于酸醋的调料,所以蒜齑大酢就是酸酸的蒜末酱汁! 别的地方也有蒜酢,只是蒜没广陵的味道,酢也没有广陵的味道,所以华佗才说这是别处没有的。 霍善是个特别博爱的小孩儿,虽然特别喜欢张仲景给他吃的芝麻饼,但也想尝尝抹上蒜齑大酢的饼! 华佗掏钱给霍善买了个饼,帮他抹上满满的蒜齑大酢。 霍善一口咬下去,尝到了十分新鲜的酸辛滋味,只觉面饼的口感都变得丰富起来。他开开心心地夸道:“好吃!” 华佗笑了。他看得出来,这小孩很好养,一点都不挑嘴,只是不爱吃没滋没味的饭而已,不管是稷米饭、麦饭还是豆饭他都不太爱吃。 霍善边解决手里的饼边跟着华佗往前走,忽听道上一辆车上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华佗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中年男子,对方面色偏白,听其声,似有东西堵塞在喉间。他上前拦下对方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见华佗一身医家打扮,立刻如实相告:“不瞒先生,我们正要带父亲去就医,父亲最近食不下咽,根本吃不了东西,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华佗询问:“是吃不下,还是不想吃?” 那患者的儿子忙说:“想吃的,我父亲什么都想吃。” 食欲没问题,这病显然不在肠胃。 华佗捋须说道:“不远处有卖饼的,你去取三升蒜齑大酢给你父亲饮下,病自然就好了。” 霍善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手里只剩下一小块的饼。 抹在上头的蒜齑大酢竟也能治病吗? 他三两口把饼吃完,认真观察起那患者的情况来。 旁人见他年纪小,神色却一本正经,奇道:“你这么小就跟着你先生学医了吗?” 霍善登时满脸骄傲地反驳:“我不小了,马上要四岁了!” 华佗也不多说,由着霍善自己观察。 可霍善没见过类似病症,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比对着周围人的情况在对方身上找不同。 很快地,霍善就在对方脸上找出了问题,转头问华佗:“他脸上有几处白得很奇怪对吗?” 华佗点头,欣慰地笑道:“你观察得很仔细。” 霍善得了夸奖,小尾巴立刻翘了起来。他正要问华佗对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那患者的儿子就把蒜齑大酢取来了。 他将三升蒜齑大酢灌给了患者。 没一会,患者就哇地一下吐了出来。他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所以吐不出什么来,反而……吐出了一条蛇! 连胆大包天的霍善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可好奇心又驱使着他偷偷去瞅那条小蛇。 周围人也是震惊不已。 嘶,这人居然生吞活蛇吗! 不能怪他们大惊小怪,因为那蛇还会动哩! 众人骚动间,华佗已经悄然带着霍善离去。 他将霍善带回自己在广陵的落脚处,还在跟着他学医的徒弟吴普马上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师父”。 华佗朝他点了点头,领着霍善进屋,给他看墙上悬着的一溜“小蛇”。 其实是他在广陵这边采集的寄生虫标本。 光是他待在广陵城这段时间就已经医治过十几个类似的病例,可见广陵人的饮食习惯有多招寄生虫惦记了。 见霍善并无惧色,华佗就给他介绍这些寄生虫的种类与可能引发的相关病征。 华佗走的路子和张仲景不太一样,张仲景是正儿八经的“正治”派,十分讲究辨证施治,华佗则更擅长“就地取材”。 第19节 当然,这不代表华佗不擅长“正治”,而是很多时候医者手头可能没有那么齐全的药材或针灸工具,那遇到急症的时候就很考验医者的“取材”能力了。 这种能力在急救方面用处极大。 比如他刚才想催对方吐出体内作乱的寄生虫,用饼家的蒜齑大酢便十分相宜。 霍善惊奇极了。 原来病可以这么治! 霍小善:新的烤饼已经出现,怎么能停滞不前! 霍小善:猛猛吃饼.jpg 华佗:给你看点好东西……(掏出一墙寄生虫标本) 霍小善:? * 更新啦! 突然发现,善崽又掉到分频最后一位了,继续求点营养液!救善崽于危难之际!(bushi * 注: 1扁鹊的奇遇:参考《史记·扁鹊传》 【出入十馀年,乃呼扁鹊私坐,间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扁鹊曰:“敬诺。”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 扁鹊,和个谁都不搭理的老爷爷交好十几年,对方感动于他的情谊给他一个秘方。 就这样,扁鹊获得透视五脏能力!爽文开局! 2张仲景被称医圣的过程:医圣碑的挖掘比李时珍的时代要晚一些,但是适合掌握八卦的只有李时珍,所以也交给他来八卦了! 3华佗治寄生虫病:参考《三国志》 【佗行道,见一人病咽塞,嗜食而不得下,家人车载欲往就医。佗闻其□□,驻车往视,语之曰:quot;向来道边有卖饼家蒜齑大酢,从取三升饮之,病自当去。quot;即如佗言,立吐蛇一枚,县车边,欲造佗。佗尚未还,小儿戏门前,逆见,自相谓曰:quot;似逢我公,车边病是也。quot;疾者前入坐,见佗北壁县此蛇辈约以十数。】 第18章 霍善才刚听了满脑子的寄生虫小知识,不时还因为触发关键词被系统放出各种活生生的寄生虫图鉴供他们参考,从不同寄生虫的生长周期、具体形态到生活习性都应有尽有,以至于……天不怕地不怕的霍善都对这玩意闻而色变。 唉,学医不易,崽崽叹气。 他们这边正展开着寄生虫科普小课堂呢,又有人找上门来,说广陵太守陈登请华佗过府诊病。 别人听到陈登的名字还一知半解,读过《三国演义》的李时珍一听就知道了,陈登,陈元龙,帮着曹操干死吕布,封了个伏波将军的。 吕布伏诛后,曹操考虑到陈登曾是陶谦的人,且一度和刘备眉来眼去,思来想去挑拣了个比较边缘、瞧着又挺重要的位置给他当太守——这个地方便是和孙吴隔江对望的广陵郡了。 既然陈登已经是广陵太守,那说明吕布已经没了。 广陵这地方还远离中原腹地,其他三国名将应当也是见不着的。 一路上,李时珍给霍善讲起了“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的三国故事。 要论勇猛,三国名将中少有人能与吕布匹敌,可惜这人勇则勇矣,遇事却着实没什么心眼,经常落入文臣的陷阱里——先有王允,后有陈登,都是凭着三言两语便令他万劫不复。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玩政治的心都脏! 霍善听明白了,光打仗厉害不够,还得心够脏才行。他虚心求教:“怎么才能学到这种说话技巧?” 只需要三言两语就能让人万劫不复,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李时珍:“………” 完了,好像一不小心在小孩子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好在这时候太守府到了。 霍善见李时珍没回答,也没在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迫不及待想见一见李时珍刚才介绍过的陈登。 这可是心很脏的人! 清楚感受到霍善那股子雀跃期待的华佗:“………” 李时珍啊李时珍,你就不能讲点正经事吗? 一老一少很快被引入内,见到了广陵太守陈登。 陈登面色暗赤,看起来瘦得厉害。因着这几天都吃不怎么吃得下饭,所以他已经非常虚弱,见华佗上前行礼也只能勉力回礼,并不能起身相迎。 霍善一听左右的人说陈登吃不下饭,心里顿时咯噔一跳。 这不会又是个肚子里长寄生虫的患者吧? 想到李时珍口中谈笑间忽悠死当代名将的陈登竟也会被小小虫子折磨至此,霍善顿时紧张起来:万一这虫子找上他或者他身边的人怎么办?不行,明天他就要去给所有人开展防虫小课堂! 连霍善见多了寄生虫患者都有了这样的判断,华佗自然更是对陈登的病情了然于心。 他坐下认真替陈登诊过脉,才沉吟着说道:“府君体内有虫数升,恐怕是食生腥之物导致的。” 华佗亲自给陈登熬了两升汤药,让陈登先服一升,等一会儿再把剩下的全喝完。 陈登久闻华佗之名,自是听从医嘱将两升汤药按华佗所说之法尽数服下。 没过多久,陈登也开始吐了。 他这几日同样没怎么进食,所以吐出来的也……全是虫子和虫卵之类的东西,其中一些红头虫子还会动。 不知是不是这玩意触发了系统的科普欲望,系统又冒出来图文并茂地给霍善进行进一步讲解:【姜片虫,可在猪体内存活近两年、人体内存活近四年,成熟期每天将在宿主体内产卵约两万五千枚……】 霍善:? 倒也不必告诉我它每天能产多少卵。 他从小心就比较大,最初的震惊过去后看向陈登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 看来心够脏的政治家,也敌不过小小的虫子! 恐怖如斯! 广陵城中上至太守,下至黔首,全都逃不过寄生虫的祸害。 事实上以许多汉代人的饮食习惯,要杜绝这类寄生虫感染的情况是很难的,尤其是江南江北这些水乡更是难上加难。 俗话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算你不吃那水里长的、水里游的,水你总是要喝的,喝了生水便有可能把囊蚴吃进去。 要知道寄生虫为了活下去可是很努力的。 像姜片虫就知道人和牲畜的胃很厉害,所以它想了个绝妙的办法—— 它破卵而出后会先找个中间宿主(扁卷螺)苟着发育为尾蚴,再趁着中间宿主啃食水生植物根茎的机会附着到那些甜美诱人的荸荠、茭白、红菱之上。 一旦找到了适合的媒介,它马上扔掉方便游动的尾巴,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囊壁之中形成囊蚴。 这样一来,它们就能靠着囊壁的保护顺利躲过胃酸攻击,来到它们的乐土(人或猪的小肠)幸福安家。 你看那茭白,脆嫩又新鲜,拿起就吃! 你看那荸荠,清甜又爽口,拿起就吃! 这就上它大当了! 上头那纯天然无污染的囊蚴也跟着进了你的肚子! 人体和各种病毒、病菌、寄生虫斗智斗勇几百万年,能活下来的全都不是省油的灯,人如此,虫也如此。 小虫子,大智慧! 霍善在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下,便和华佗一起离开了太守府。 临去前,华佗还和陈登讲了一句:“府君此病三年后可能还会再复发,到时须得有良医在侧方可济救。” 陈登此时病痛已除,听了华佗这话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客客气气地将华佗送走。 华佗也没再多言。 几年后的事谁都说不准,比如他自己过个十年八年也要被曹操给杀了。自己的命尚且保不住,何况是别人的命? 回到华佗落脚处,已经过去半日。他徒弟吴普已经命人把华佗今日可以给人看病的消息递给此前来求诊的病患,见到华佗归来马上忙前忙后地准备起来。 霍善今天已经长了许多见识,此时被安排着坐到华佗身边继续跟诊也不闹腾,全程都乖巧地在边上听、看、学。他注意到吴普时不时看他一眼,有些疑惑地回看过去,不知这人老瞅自己做什么。 难道想和他打架吗! 居然想和三岁小孩打架,不要脸! 霍善趁着吴普出去领患者进屋的空档嘀嘀咕咕地和华佗告状。 回屋后听个正着的吴普:“…………” 他真的没有想找这小孩打架! 他只是好奇自家师父怎么突然多了个年纪这么小的弟子而已。 华佗知道让小孩子坐满一个时辰着实不容易,便让吴普把他领到外头去学五禽戏。 霍善一听是套养生术,立刻来了兴趣,屁颠屁颠地跟着吴普往外走。 师父有命,吴普自是不会违拗,径直领着霍善到外头的空地教他华佗自创的五禽戏。 霍善年纪小,腿脚却很灵活,记性也特别好,吴普演示一遍他就记住了,虎头虎脑地跟着耍了起来。其他人哪里见过这样活泼逗趣的小孩儿,不知不觉便围了一圈,每当霍善学成一个动作他们便纷纷喝彩。 至于动作标准不标准,对这么小的娃儿来说要求他怎么标准? 霍善却觉自己厉害极了,学完虎戏,又学鹿戏,学完鹿戏,又学熊戏。连吴普看着都觉得这小师弟怪可爱的,难怪师父会把他带在身边教养。 很快地,吴普就见证了霍善更了不得的一面。 这小子把五禽戏从头学了一遍,竟觉得光自己耍不够,开始招呼那些在旁围观兼喝彩的人一起学。 来找他看病的患者可都是慕名而来的?听闻这是华佗所创的养生术,众人哪有不想学的道理! 不少人不免看向吴普,不知霍善说话到底作不作数。 吴普知晓自家师父自是愿意让天下人少得病的,便说道:“若是诸位有心想学,只管跟着一起学便是,我再给诸位演示一遍。” 众人立刻欣然响应,一一分开站好,学起了吴普演示的动作。 第20节 霍善刚才已经练出汗来,这会儿便不再跟着练。不过他没闲着,而是在边上用他稚嫩的小嗓儿给大伙讲解五禽戏的动作要点。 讲得和吴普教导他时一模一样。 连语气都学了个十成十。 所谓的现学现卖,说的就是他了! 华佗在屋里见过了许久都没人进来,起身亲自走到外头看看是不是没病患了。 结果他掀开门帘就看见本来在排队等着看病的众病患正认认真真地……跟着他徒弟吴普耍五禽戏。 而个头小小的霍善正踱着步子走来走去,不时绷起小脸严肃地纠正某个患者的动作:“不对,不对,你这样不对,哪有你这样的老虎!” 他说完了还要在边上给人家亲自示范一下,表示像他这样才有老虎的样子。 不仅会说还会练,说的就是他霍小善啦! 华佗:“………” 真是好认真一小老虎。 等到霍善结束这轮五禽戏教学,也到他们回去的时候了。 比起张仲景坐堂看诊的高效率,霍善的东汉末年一日游只把跟诊任务推进到(30/100)。 不过仔细算下来的话,其实只短短两晚就已经完成了差不多三分之一。 李时珍几人愈发不着急了。 哪怕每次都和华佗这样教,年前也能完成任务! 比起对任务进度还有那么一点关心的几个小老头儿,霍善这三岁小娃娃是最没规划的,他每天无忧无虑地睡下、无忧无虑地醒来。 这日他一大早睁开眼,发现他师父已经不见了,忙哒哒哒地跑出去找人。等瞧见李长生只是在洗漱,他才放下心来,跑过去揉着瘪瘪的肚子说道:“师父,我饿了!” 李长生道:“先洗脸刷牙,再去吃东西。” 霍善乖乖听话。 霍去病练完剑经过,看到的就是那一大一小齐齐洗漱的画面。他也拿了脸巾,默不作声地走过去跟他们就着半亮不亮的天光一起洗脸擦脸。 霍善刚抹完脸就看到了旁边多了个霍去病,高高兴兴地喊了人,又和霍去病说起自己今天早上起来不知怎地感觉特别饿的事。 他觉得自己现在能吃下一头老虎! 霍去病沉吟起来。 想吃老虎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上林苑中便养着几只老虎…… 霍小善:我现在能吃下一头老虎! 霍去病: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宰了你姨公养在上林苑的老虎 刘彻:? 本届惯崽大赛正激烈进行中! * 今天也早早更新了! 说到这吴普,曾经悄然在隔壁《嬉闹三国》出现过,前两年还被我随手拿来当主角名,写了篇《开局继承博物馆》,其实当时本来是想拿他来写一篇华佗弟子直播给曹操开颅的文儿,后来发现这个梗写不出来,就把名字用到随手开的现代文去了hhhhh《嬉闹三国》和《开局继承博物馆》都是前年的完结文了,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此处毫无广告痕迹 * 注: 1陈登的病:参考《三国志》 【广陵太守陈登得病,胸中烦懑,面赤不食。佗脉之曰:quot;府君胃中有虫数升,欲成内疽,食腥物所为也。quot;即作汤二升,先服一升,斯须尽服之。食顷,吐出三升许虫,赤头皆动,半身是生鱼脍也,所苦便愈。佗曰:quot;此病后三期当发,遇良医乃可济救。quot;依期果发动,时佗不在,如言而死。】 2吴普传承五禽戏:也是参考《三国志》 【佗语普曰:quot;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尔。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不朽是也。是以古之仙者为导引之事,熊颈鸱顾,引輓腰体,动诸关节,以求难老。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并利蹄足,以当导引。体中不快,起作一禽之戏,沾濡汗出,因上著粉,身体轻便,腹中欲食。quot;普施行之,年九十馀,耳目聪明,齿牙完坚。】 华佗广告:学了这个五禽戏,九十多岁耳聪目明,牙齿都不会掉! 3姜片虫介绍:参考相关百科词条 我也不知道陈登患的是不是这个虫,查到了就顺便介绍几句 去年还是啥时候,这类寄生虫·还挺出名的,曾经引发荸荠不能生吃的重大议题(bushi 唉,世上好吃的东西大多不健康(?) 第19章 李长生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一见霍去病那表情就知道他在考虑什么,忙阻止了霍去病危险的想法:“善哥儿不是真的想吃老虎。” 霍去病看向霍善。 霍善听了李长生的提醒也很震惊,不可思议地看向霍去病。 他爹居然要杀老虎给他吃! 霍善好奇地追问:“家里有老虎吗?我怎么没有见到?” 李长生:“………” 霍去病也知道自己刚才想岔了,不过对上霍善那好奇心满满的乌黑瞳眸,他越发觉得这果然是他的孩子。别家小孩谈虎色变,他倒好,瞧着还兴致勃勃的。 霍去病道:“家里没有,上林苑有,回头我带你去看看。” 上林苑中养着许多珍禽异兽,老虎自然也有。事实上不仅有老虎,各地献上的鸟兽也多不胜数,保准霍善能看上一整天。 上林苑那虎圈不是刘彻建的,而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刘家有个爱好,那就是有人犯了错又不好处置,便把人关进各种兽圈让他们和野兽搏斗,活下来了,这事儿就过去了。 比如汉景帝时期窦太后格外喜欢《老子》,叫个儒学大家辕固生来讲讲读后感。 儒家后人哪里看得起《老子》?辕固生当场表示这书写的也不咋滴,不过是家人言而已。 意思是这玩意拿来治家还可以,拿来治国简直贻笑大方。 窦太后勃然大怒,当场命人把他扔进野猪圈里让他杀猪去。 一边是太后,一边是直臣,景帝左右为难之下只能塞给辕固生一把好兵器让他杀猪。 没想到辕固生的杀猪功力十分了得,入圈一刺就把那凶猛的野猪给扎死了。 可谓是凭本事为自己争取到了无罪释放的机会。 这还只是书粉和书黑当面闹翻的小罪,若是犯的罪更大一点那肯定是扔虎圈里面去的! 所以说,对于老刘家而言,养着这些猛兽还是很有实用价值的。 李长生听霍去病打的是上林苑那些老虎的主意,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去上林苑找胡麻也就算了,还杀人家老虎吃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就算你和老刘家连亲带故,也不带这么放肆的啊! 霍去病还真没把这当回事,他只要和刘彻讲一声,上林苑里的东西哪样他不能动?倒不是他仗着外戚身份便想为所欲为,而是如今他有足够多的战功在身,他姨丈对他宽宥得很,别说只是想杀只老虎了,便是想杀个人都没事。 想到这里,霍去病又想起了李敢,若是李敢真敢对卫青做点什么,他不介意把李敢给杀了,警告那些跟李敢一样不把卫青和他放在眼里的家伙——真当他们会因为外戚身份就该忍着他们吗?他可不惯着这些家伙! 霍善离霍去病最近,能感受到霍去病气息的变化。霍去病是真的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当他对人心生杀意的时候气势自然凌厉至极。 霍善没有躲开,而是积极地继续刚才的话题:“什么时候去?” 霍去病已经休了两日假,今儿还有事要忙。他敛起脸上的冷肃,伸手揉了揉霍善的脑袋说道:“你先好好在长安玩几天,我得空便带你去上林苑玩。” 霍善一脸乖巧。 他可聪明了,知道在长辈许诺的时候必须要乖! 吃过朝食,霍去病要出门,李长生要教人做鞠球。 霍善就去找他叔霍光聊天。 霍善问:“叔你会写字吗?” 霍光答:“会的。” 霍善问:“叔你会作画吗?” 霍光想了想小孩子对作画的要求,觉得自己没问题,点着头回答:“应当也算会吧。” 霍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就是你了,我的亲叔! 霍善央着霍光帮他绘制寄生虫图谱。 霍光:???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霍善给霍光讲起了“病从口入”的道理。 我跟你讲哦,我们平时吃的东西很多都老容易让人肚子里长虫子了,主要是很多寄生虫都是人畜共患病,许多人家里又爱把厕所和猪圈二合一! 想想看,带着虫卵的人便便给猪吃了,猪肚子就会长虫子,虫子长大后一天能在猪肚子里头生几万个虫卵!接着猪便便又被撒在水里或田里,那水里和田里长的东西都很容易带上虫卵! 你再把这些东西生吃进去,虫子就到你的肚子里安家啦! 虫子在你肚子里长大后,也会在你肚子里一天生几万个虫卵! 如果正好碰上感染了寄生虫的鸟兽鱼鳖也是同理,爱吃生鱼生肉的人有福咯,一口下去兴许就能喜提虫卵大礼包! 霍光:????? 不是,你一个三岁小孩,怎么懂这么多东西? 霍光忍不住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口。 霍善眨巴一下眼。 若不是李长生和李时珍他们都说不能提“梦中”之事,霍善都恨不得把这位广陵太守拉出来给霍光举例,说这人就是个生鱼片爱好者。他肚子里的虫子哟,华佗看了都直摇头! 李长生教他的事总是有道理的,现在他还不懂也没关系,只要照做就行了。 第21节 霍善心安理得地说道:“东方叔父告诉我的。” 霍光听后恍然了悟。 若说长安城中谁懂最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那肯定是东方朔无疑了。 他不免在心里埋怨起东方朔来: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子讲这些东西?换个胆子小的孩子听了,怕是好些天都吃不下饭! 霍光知道兄长很爱重这个刚找回来的孩子,所以尽心尽力地取出笔墨竹简准备帮霍善记录他所说的《寄生虫图谱》。 李长生手头的书也都是竹简编成的,霍善倒是不觉得新鲜。 他在张仲景那见过纸张,只不过那纸瞧着很容易坏,碰到水就没了,想靠它把著作长久地保存下来很难。 像张仲景写《伤寒杂病论》用的依然是竹简。 可惜竹简也有竹简的坏处,譬如有个词叫“韦编三绝”,说的是孔子特别爱读《易》,所以把编缀竹简的绳子都翻断了三遍。 孔子这种刚断就立马换新绳的情况还好,若是过个三五十年后再遇到散开的竹简,光是给它们排好顺序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霍善很贴心地让霍光先在竹简上头标个号,兴致勃勃地给霍光讲起了一号寄生虫的形态与习性。 霍光认真听着霍善滔滔不绝的介绍,越听越头皮发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东方朔,你害人不浅! …… 待诏闲人东方朔,目前正在和人喝酒,悠然自得地欣赏着沽酒女郎欺霜赛雪的皓腕。 周围都是些早早起来喝酒(或者晚上压根没回家)的闲汉,他们热闹地分享着长安城中发生的新鲜事—— “你知道吗?冠军侯多了个儿子,听说已经三四岁大了!” “啧啧,没听说冠军侯娶妻了啊,孩子哪里来的?” “不晓得嘞,但好多人都看到冠军侯骑马带着他儿子走街过巷。” 这些长安城风云人物的逸闻向来是市井之中最津津乐道的。 霍去病过去两天不遮不掩地带着孩子骑马环游长安,可不就让无数人都知晓了他有了个娃的事吗? 听说不少闺中少女都为此伤心不已哩! 那可是冠军侯啊! 二十三岁的万户侯! 二十三岁的大司马! 要功勋有功勋,要爵位有爵位,要实权有实权,还长得连刘彻这个格外爱看脸的人都喜爱不已。一定要嫁人的话,谁不想嫁给冠军侯啊! 东方朔听了一耳朵,忽地就想到了好友家那有趣的徒儿。 对啊,他怎么没想起来? 那小孩分明跟冠军侯霍去病小时候长一个样! 难道那小孩居然是霍去病的娃?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他也见过小时候的霍去病几次,明明他也知道霍善这小孩儿姓霍,偏就是没想到霍去病头上。 这约莫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吧? 东方朔抬手往嘴里送了口酒,正琢磨着要不要去一探究竟、拿这个当由头要李长生请顿好酒好菜,就听那些闲汉的话题转了个弯—— “说起冠军侯,听说他最近多了个怪癖!” “什么怪癖?” “他最近爱吃猪尿泡!” 东方朔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酒水喷到了那说话的闲汉身上,对方很不高兴地转头瞪了东方朔一眼。 东方朔忙笑着往对方面前的空杯里倒满了酒:“这杯当是我给老哥你赔罪,老哥你再讲讲,你是怎么知道冠军侯这个怪癖的?” 对方既然是酒肆常客,自然不在意衣裳上被喷了点酒。见东方朔认错态度良好,他也就大方地不与东方朔计较了,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与众人说起自己昨日的见闻:“昨儿冠军侯府的人把整个长安城的猪尿泡都收走了,后来还说牛尿泡也可以!”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人的话,外头正巧有个冠军侯府的仆从路过,手头提着满桶的……猪尿泡? 闲汉们大为震惊。 东方朔也大为震惊。 “猪尿泡好吃吗?” 东方朔好奇地发问。 猪羊下水这东西,穷苦人家是不会浪费的。 比如到了十月杀羊过年(汉代以十月为岁首)的季节,就会有专门的贩子去贩卖羊胃,用花椒姜末等调料把它制成胃脯,人们有着根深蒂固的“以形补形”思想,觉得吃牛羊胃能让人胃口好、吃嘛嘛香,所以胃脯是汉代非常受欢迎的大众食品。 只是猪尿泡和猪大肠这东西,一个盛的是尿,一个盛的是粪,大伙吃起来心里难免有点疙瘩,能不吃还是尽量不吃。 座中酒客倒也不是没人吃过,有人表示吃起来挺有嚼劲的,用来下酒正好。 只不过他那也是没钱才吃的。 冠军侯这身份这地位,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 他能每天派人买尽长安城的猪尿泡,绝对不是因为买不起别的肉,而是因为—— 他喜欢! 没错,纯粹是他喜欢! 东方朔:啧啧啧,有的人足不出户,败坏全家名声 霍小善:? 霍去病:? * 更新啦! 再更两章,估计就入v了,掰手指数。入v可能会变勤快!可能! * 注: 1羊胃的吃法:参考《秦汉的飨宴》 2辕固生杀猪:参考《史记》 【窦太后好老子书,召辕固生问老子书。固曰:“此是家人言耳。”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书乎?”乃使固入圈刺豕。景帝知太后怒而固直言无罪,乃假固利兵,下圈刺豕,正中其心,一刺,豕应手而倒。太后默然,无以复罪,罢之。】 得罪(有权有势)书粉的下场!进圈杀猪! 之所以说这事老刘家的传统,是因为那天看到李敢儿子在东宫乱搞男男关系(?)欺负到刘彻亲信头上,刘彻听到亲信告状后把李敢儿子扔进虎圈……结果看李敢儿子胆子贼大,勇敢地直面老虎,刘彻十分喜爱他的勇壮,又把他放出来! 他们真喜欢看人斗兽(?) 第20章 李长生正看着匠人处理新采购来的猪尿泡,就听人来报说东方朔来了,说是要找他李长生。 东方朔虽被罢了官,却还留在长安待诏,听到消息找上来也不稀奇。 李长生洗干净手,吩咐众人继续忙自己的事,自己去与东方朔说话。 东方朔瞧见李长生,发现他还是一副极寻常的士打扮,摇着头感慨:“你怎么没有师凭徒贵?” 李长生道:“哪有什么贵不贵的。” 东方朔早习惯了他这个闷性子,也不调侃他了,只说要他请客吃饭。 李长生想到自己让霍善把许多事扣到东方朔头上,便也应下了东方朔的要求,与众人交待一声后就与东方朔出门去了。 主要是和东方朔通个气,叫他以后莫要拆穿霍善的话。 东方朔听后压根没放在心上。 一个小孩能给他扣什么锅?估摸是李长生教了他徒弟一些东西,又不想被人知道是他教的吧。 李长生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喜欢出风头。 相反,东方朔就很喜欢,常年在刘彻面前分享他刚编的传说故事。 东方朔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这才问起霍善认亲始末。 得知他们师徒俩去县里买驴子都能撞上刘彻和卫青,东方朔感慨万千:“时运到了,谁都挡不住啊。”见李长生面有忧色,他又问,“难道都这样了,你还想把他带回乡里去不成?” 李长生道:“我自是愿意让他在冠军侯身边过好日子的,只是这孩子从小便很有主意,他不想留下的话我怕也劝不住他。” 别的小孩可能会乖乖听话,霍善不一样,他真要敢哄骗他留在长安,这小子恐怕会自己走回去。 说实话,李长生到现在都没想出妥当的办法,只能先让霍善多和霍去病等人相处。 兴许相处出感情来了,这孩子自己就不想走了。 东方朔本想笑话他杞人忧天,哪有人会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去过苦日子?可瞧见李长生那认真的神色,东方朔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无奈地说道:“要不怎么说傻子总能养出傻子?都怪你从前太惯着那孩子了。” 东方朔这人浪荡得人尽皆知,曾被朋友司马迁调侃为“岁更其妇”,长安城中认得他的人都把他称为“狂人”。 他这样的人是很少与人深交的,像李长生师徒俩这种“傻子”行径更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只是世上若是少了些傻子,他这样的狂人恐怕就活不下去了。 “左右你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既然那孩子是有主意的,你索性跟着他的主意走便是了。你有那么多技艺傍身,真想在长安安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东方朔这么劝道。 李长生沉吟片刻,摇着头说道:“再说吧。” 事实上他观霍去病面相,察觉霍去病明年似有一劫。只可惜他什么技艺都学了点,就是没学到任何化劫之法。他从不靠这个本领吃饭,原因也在此:他相面相得很准,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有什么比你能看出劫难却无力化解更难受的事? 李长生这次在冠军侯府停留这么久,一来是放心不下霍善,二来也是想观察出霍去病那一劫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善才刚认回亲爹,若是明年这爹又没了,对这孩子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第22节 这些考虑,李长生连东方朔也没有讲。 东方朔见好友心事重重,也就专心喝酒吃菜。等到吃饱喝足,他与李长生并肩走在长街之上,忽地指着冠军侯府上方的云气笑道:“看到没有,瞧着似乎与来时不太一样了。” 李长生顺着东方朔所指之处望去,一时也是惊讶不已。两人皆通望气之学,只这么远远看去,李长生便能察觉那寻常人难以发现的变化。 东方朔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兴许你这徒儿本领比你还大。” 李长生点点头,挥别了东方朔,径自赶回冠军侯府。 他想看看霍善在做什么。 霍善倒没干啥出格的事,只是拉着霍光详细描绘了几种自己亲眼所见的寄生虫罢了。 此类寄生虫主要分布在长沙、广陵、吴郡等地,大多都是水网密布之地。按照这个地域特征来推断的话,凡是水泽众多的地区大都有可能出现这类寄生虫病。 霍善还绘声绘色地讲解了这些常见寄生虫病是如何进入人体的,那可真是百仙过海各显神通。 像广陵郡的姜片虫可能还要哄你生吃水生动植物,长沙郡的血吸虫可就不一样啦,它的尾蚴可以直接从皮肤钻进人、牛,猪体内,你在疫水里头洗个手、濯个足,都有可能感染! 霍善现在看到河水都不敢随便去洗手了! 可恶,这些诡计多端的虫子! 一开始,霍光听着只觉头皮发麻,听着听着他便认真起来。 若是当真有这么多人因为寄生虫而得病,那么这《寄生虫图谱》是不是可以献给朝廷?里头提到的一些防治之法,落实下去说不准能叫许多人免受病痛之苦。 霍光知晓霍善身份过了明路以后肯定能得到封赏,便建议他在谢恩时把这份稿子献上去。当然,既然是东方朔告诉他的,那霍善也不能独自昧下这份功劳,只要照实说就好。 霍善这么小便能将这些东西统统记住,谁听了不得夸一句“不愧是冠军侯的儿子”? 功劳不功劳的,霍善听不懂。不过最后这句话他听明白了,呈上去可以挨夸! 还是他和他爹一起被夸! 霍善很仗义地说道:“叔你放心,我也不会落下你的,到时候我会告诉所有人是你帮忙画的图谱!” 霍光道:“我不过是按照你的介绍写写画画而已,干的是刀笔吏的活,换个人来也一样能做,哪称得上什么功劳?” 他年纪还太小,能当上郎官本来就是沾霍去病的光,这时候太出风头对他而言没什么好处。 李长生找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叔侄俩在讨论怎么趁着谢恩的机会把《寄生虫图谱》献上去。 李长生讨过《寄生虫图谱》看完,一时有些沉默。 霍善还在旁边积极说出自己给东方朔扣锅的事:“都是东方叔父告诉我的!” 他这么说,师父一定能听懂的吧! 他可是牢牢记住了师父的教诲! 遇事不决,全说是东方朔讲的! 李长生:“………” 反正已经和东方朔通过气了,就这样吧。 李长生看了眼旁边的霍光。 霍光仍是不卑不亢的态度,见李长生望过来,他仔细给李长生讲出自己的考虑:霍善若是把这份图谱献上去,一来能让许多人免受寄生虫病之苦,二来也能让陛下更偏爱他一些。 长安城中称得上是外戚的人可不少,真要在御前露脸还是得自己有本事。 李长生自然知道献上图谱有利无害。他见霍善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也没拦着不让他去献,只揉着霍善脑袋说道:“让人抄一份留底。” 很多东西献上去了也未必会有用,古往今来被束之高阁的建议可不少。 霍光一听就懂,点着头说道:“也不必另外找人了,我顺便抄一份就好。” 霍善已经拉着霍光忙活了一早上,对他来说这件事算是了结了。 他凑到李长生身边吸了吸鼻子,开始追问李长生是不是背着他去吃好吃的了! 李长生知道霍善天生长着个狗鼻子,嗅东西特别灵,便从袖袋中取出包外带回来的糕点让他和霍光分着吃去。 另一边,刘彻确实正让人拟封霍善为朝阳侯的旨意。 卫青、霍去病去年横扫大漠,成功打出了“漠南无王庭”的大好局面,从今以后大汉使者想前往西域再也不会遇到张骞那种半路被匈奴抓走的情况。 这为大汉经略西域创造了极佳的条件—— 若是连路都走不通,谈什么经略西域? 这样的功劳绝不是封个万户侯就足够了的,此前霍去病没有孩子也就罢了,现在霍去病都有个三岁大的娃儿了,给这娃儿封个千户侯不过分吧? 刘彻觉得不过分,有人觉得挺过分,上朝时就有人跳出来闹了一场,说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就这么封侯着实太过儿戏。 这话刘彻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来历不明的小孩? 这可是他和卫青亲自发现的小孩! 若是没有他一时兴起去新丰县那边遛弯,霍去病许是都不知晓自己有这么大一娃儿。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孩子和他有缘。 朝中那些个家伙反对得越起劲,刘彻给霍善封侯的决心就越坚定。 当皇帝,就是这么为所欲为。 刘彻当场让枚皋负责拟旨。 枚皋是有名的快枪手。 据说有次刘彻让他给军中写布告,他命人把布铺在马背上提笔就写,三两下就把告示拟写完毕。他老家淮阴后来有句话叫“马上文,□□武”,讲的就是他和韩信。 在后世文人的评价中,枚皋和司马相如这两个刘彻的御用文手经常被摆到一起比较:枚皋的优点是文思极其敏捷,可惜文辞不够精妙;司马相如的优点则是文辞十分精妙,可惜构思得太慢。 照理说这种特别讲究文辞的封赐文书该交给司马相如来写,但司马相如此前请了病假待在家里养病,看那架势估摸着是好不起来了。 不过刘彻这会儿决定和那几个提反对的朝臣对着干,枚皋这个快枪手倒是正合他心意。 要的就是当场封侯! 卫青:“………” 霍去病:“……” 霍善年纪还太小,这个封侯旨意只能由霍去病代接了。 散朝以后,刘彻把卫青和霍去病留下,说是一会要吃个家宴,让人去把霍善接进宫。到时候会将太子也喊来,让他知道自己当表叔了。 霍去病道:“我亲自回去接吧。” 霍善还太小,霍去病不放心把他交给别的。 家里有霍光和李长生他们在还好,外头的人谁知道是什么心思? 刘彻没拦着,让他自行回家接娃去。 等霍去病走远了,刘彻才和卫青打趣道:“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连接人进宫这种事都亲力亲为。” 霍去病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这么小心谨慎过? 卫青道:“是挺稀奇,看来他很喜欢那孩子。” 只可惜听李长生说那孩子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否则两人应当也算是一桩良缘。以霍去病的性情,绝不是随便来个孩子都能叫他这么上心的。 刘彻心情颇佳,命人去让太子过来瞧瞧自己的小表侄。 朝臣: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刘彻:可我偏要勉强! * 更新啦!这是v前倒数第二章 你们说是今晚加更一章,明天傍晚更一万v章好 还是明天白天更新一章,后天凌晨更一万v章好 认真掰手指算来算去 * 注: 1东方朔岁更其妇:出自司马迁的《史记》 【徒用所赐钱帛,取少妇於长安中好女。率取妇一岁所者即弃去,更取妇。所赐钱财尽索之於女子。人主左右诸郎半呼之“狂人”。】 2后人点评枚皋和司马相如:参考《梁书》 【率又为《待诏赋》奏之,甚见称赏。手敕答曰:“省赋殊佳。相如工而不敏,枚皋速而不工,卿可谓兼二子于金马矣。”】 第21章 霍善吃完糕点,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去卫青家玩耍,就瞧见他爹大步流星地迈进门来。 霍善哒哒哒地跑过去,中气十足地喊他爹,小嗓儿又脆又响。有他这么个小娃娃在家,感觉整个冠军侯府都多了几分人气。 当然,别人也不会像他这么没规矩就是了。 霍去病道:“陛下宣你进宫一趟。”他见霍善身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伸手抱起他便要往外走。 “等会,等会!” 霍善挣扎着下地。 霍去病松开手,看着他蹬蹬蹬往回跑。 很快地,霍善抱出来一份竹简,瞧着还挺沉的,估计上头的内容不算少。 “这是什么?”霍去病追问。 霍善骄傲地说道:“叔帮我写的!” 他已经认得许多字啦,一字一字看着他叔写出来,一个字都没写错。 霍去病重新把人抱起来,边大步往外走边让霍善打开竹简给他看看。 第23节 霍善麻溜把竹简展开给霍去病看。 一号寄生虫底下就是条栩栩如生的寄生虫图像。 霍去病:? 霍善把他叔霍光讲的那套说说给霍去病听,表示既然要进宫见刘彻,那不管刘彻封赏不封赏他都先把这份《寄生虫图谱》呈上去。 他迫不及待想听人夸他“不愧是冠军侯的儿子”了! 霍去病:??? 想到刘彻说一会要吃家宴,霍去病顿时陷入沉思:要是让他们陛下吃不下饭了,他们陛下会不会收回封侯旨意? 霍去病问:“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 难道李长生居然给三岁小孩教这种东西?! 霍善毫不犹豫地说道:“从东方叔父那里听来的!” 霍去病一听,东方朔啊,那没事了。 东方朔这人一向不着调,有次刘彻碰上只奇奇怪怪的野兽,满朝上下都认不出来,只能喊东方朔过去答疑解惑。 东方朔表示自己认识,但是要刘彻来点美酒美食才说;见刘彻答应得特别爽快,东方朔又表示听闻周围良田和鱼塘特别肥沃,刘彻要是能赐给他他就讲。 刘彻的好奇心已经彻底被东方朔勾起来了,只能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这种到了御前都敢坐地起价的家伙,会在个三岁小孩面前胡说八道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倒是霍善这孩子的记性还真不错。 既然是霍善自己想献给刘彻,霍去病自然不会拦着。 他没教霍善什么御前应对之法,天底下对刘彻毕恭毕敬的人多了去了,不差霍善这么个三岁小娃娃。 霍去病径直带着霍善入了宫。 太子刘据已经到了,正旁听刘彻与卫青说话。 听到有人禀报说霍去病父子俩到了,太子刘据转头看去,只见牵着个三四岁大的小娃娃走了进来。 那小娃娃生得粉雕玉琢,那双眼睛乌溜溜的,一点都不觉得未央宫巍峨庄严得可怕,反而充满了小孩子来到陌生环境的好奇。 太子刘据在打量着霍善,霍善也在座中几人里瞧见个生面孔。 路上霍去病已经给他讲啦,一会还会见到他另一个表叔。 当太子的表叔! 霍善不太了解太子是做什么用的,只觉听起来好像蛮厉害的样子。 “太子叔!” 霍善麻溜喊人。 卫青:“……” 卫青忍不住看了眼霍去病,意思是“你怎么教儿子的”。 霍去病哪里教过这个。 孩子还小,随他喊去。 刘彻也没在意这个,招手让霍善到太子边上坐下,笑道:“你已经是个封了侯的大孩子了,不能再黏着你爹。” 太子刘据早就听说刘彻给霍善封了个朝阳侯,这会儿听见刘彻这么一打趣又忍不住看向霍善。 霍善一听刘彻说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马上骄傲地挣开霍去病的手坐到太子刘据旁边的空位上去,还把小背脊挺得笔直。 太子刘据见状也觉有趣,瞥见他卖力抱着份竹简,便问道:“你还带着书进宫?” 霍善听后觉得他太子表叔想看《寄生虫图谱》,决定秉承着就近原则先给刘据开展科普小课堂。 他大方地展开自己辛辛苦苦抱进宫来的竹简,用他圆圆短短的指头点着一号寄生虫的画像给刘据讲解起来—— 看到没有! 这是姜片虫! 圆圆扁扁的,像切开的姜片! 它其实是红色哦,医官一般把它叫赤虫,要是肚子里长了很多很多,可以用药催他们把满肚子的虫子和虫卵吐出来。我跟你讲,吐出来的虫子很多都还会动哩! 霍善绘声绘色地给刘据讲解自己亲眼所见的场景,一点都没因为不能提陈登的名字和身份而影响发挥。 太子刘据:????? 旁听的刘彻几人:????? 其实吧,你小子不必讲解得这么活灵活现。 等听霍善详细介绍这些寄生虫病多发于哪些地区、可能怎么感染人体以及怎么防治,刘彻和卫青的神色都慢慢认真起来。 尤其是卫青,他常年带兵打仗,行军途中士兵们遇到什么水就喝什么水,猎到什么肉就吃什么肉,长途跋涉过程中病倒的士兵也不算少。 霍善所说的这些防治之法与其说是防寄生虫,倒不如说是防大部分致病的外邪。 只是行军过程中可能没法一一做到罢了。 不过能小心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军队中这么多人扎堆,一定闹起疫病来可不是小事。 唯一一个听得满面惊恐的,可能就是太子刘据了。 他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为什么他一个十岁小孩要听这些! 可看到才三四岁大的霍善讲得头头是道,他又只能强作镇定地正襟危坐,不愿意自己连个三岁小娃娃都比不过。 刘彻耐心听完霍善的科普小课堂,才问出那个已经被问及好几次的问题:“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霍善答得掷地有声:“东方叔父!” 刘彻心道,好你个东方朔,平时让你认点东西你推三阻四,每次都不见兔子不撒鹰,现在居然教个三岁奶娃教得这么细致。 不过即使有人教过,霍善能说得这般伶俐也是极其难得的。 别说三岁了,换个二三十岁的人来到御前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口才。 怕是一开口就结结巴巴。 刘彻让霍善把竹简拿给他瞧瞧。 霍善便抱着竹简跑到刘彻边上展开给他看。 刘彻往上头扫了几眼,又问:“这是谁给写的?” 他记得东方朔的字不长这样。 霍善道:“我叔给我写的!” 霍去病在旁补充:“他说的是阿光。” 别看霍善才刚回京,目前他能喊叔的人已经见过好几个了。 刘彻记得霍光,霍去病给这个弟弟谋了个郎官差使来着。他颔首夸道:“字写得不错。” 霍去病生父是小吏出身,在汉代当小吏最要紧的就是会做集簿,年年搞考课都靠他们的一支笔整理资料。霍光在生父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学了一手好字,这也是霍去病把他领回长安的原因。 他身边挺缺这种上手就能用的人。 何况对方还是他血缘上的弟弟,用起来就更放心了。 刘彻问霍善:“你带进宫来是准备拿给我看的吗?” 霍善道:“叔说,您看了可以叫地方上的人不生病!” 霍光自然不是这么说的,只不过霍善是这么理解的。 皇帝是天下的主人,是天子,既然知道了有这种问题,那肯定是可以解决的对吧! 刘彻一听这幼稚至极的话就知道并非霍光的原话。 他沉吟片刻,抬手摸着霍善脑袋说道:“朕命人誊抄出来送到这些地方去,命当地官府组织医者学习并派人到各乡宣讲。虽然不一定能让所有人都不生病,但是能让世上少几个受病痛折磨的人也好。” 霍善压根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 不过大人做事总有大人的道理,他不用操心那么多! 霍善兴高采烈地道:“好!” 说得仿佛他能听懂刘彻说的那些举措似的。 刘彻倒也不是哄小孩,如今已经入秋了,马上就是一岁将尽,正好各地长史、计吏要到长安来奉上计簿,汇报本郡或本国的户口垦田之数,还有钱谷、盗贼、教育、刑事、灾荒等方面的情况。 来都来了,给他们安排点宣讲任务带回去也是常有的事。 既然东方朔把这些事情讲得头头是道,那只要让地方上的人宣传开去,命各地黔首自查有没有相关疫病出现即可。 地方官员不就是做这些事的吗? 各地县衙连本县庄稼长虫子都要派人下乡知会本县黔首,人可能犯病这种事就更值得讲上一讲了。 像这个血吸虫是以一种尖尖的钉螺为中间宿主,那么出现这种疫病的地区尽量把钉螺消灭掉不就好了? 不要小看群众的力量,他们连田里小小的害虫都能合力消灭,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康消灭当地的钉螺自是不在话下。 还没到吃饭的点,刘彻便让人去把住持本年度秋冬课吏大会的丞相庄青翟喊过来。 命庄青翟把这件事安排下去。 负责人就在今天上朝时反对他给霍善封侯的人里面挑吧。 刘彻的想法很简单:必须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封侯旨意下得多么圣明! 就问你,你三岁的时候能总结归纳出这么一份极具实用意义的图谱吗? 庄青翟:“……” 庄青翟能说什么,只能听命行事。 既然庄青翟都来了,刘彻便让他给霍善挑套臣属班子,按照汉代规定,千户以上的侯国可以设置相应的臣属,有负责在侯国内主持地方事务的外臣,也有负责跟在千户侯身边处理各项杂务的家臣。 侯国的外臣归朝廷管,实际上和霍善没多大关系,家臣才是要跟着霍善的人。 庄青翟没想到刘彻居然对霍善的事这么上心,要知道别的千户侯可不会让刘彻亲自吩咐下来。 第24节 看来冠军侯如今真是红得发紫啊,连霍善这个中途找回来的孩子沾了这么大的光! 刘彻是个很有掌权意识的人,给他当丞相必须按他的心意行事,哪怕刘彻喊他过来只是吩咐一点小事,庄青翟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只能把刘彻的命令一一记了下来。 等到退出殿外,庄青翟才打开刘彻命人拿给他的那份竹简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脸色就变了。 作为一个生鱼脍爱好者,庄青翟只觉自己昨天吃进肚子里的生鱼脍在胃里翻腾。 听闻这些东西都是东方朔口述,那位刚被封为朝阳侯的冠军侯家小子归纳总结出来的。 庄青翟对三岁大的小孩能归纳总结这件事持怀疑态度,只当是底下的人想往这小孩身上贴金。 所以庄青翟思来想去,心中的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话:好你个东方朔,你不喜欢吃生鱼脍就算了,为啥还要介绍这种恶心的虫子影响别人的食欲?! 想到自己还有许多生鱼脍爱好者同僚,庄青翟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受伤害。 马上就回去把这竹简给大伙传阅传阅! 这可是陛下亲自下令让底下人学习的好东西,先让朝官挨个看一遍不过分吧? 庄青翟迈着坚定地步伐回到了官署,笑容满面地找人过来开小会。 大伙马上就要归家吃饭了,分享《寄生虫图谱》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啊! 说不定大伙回家后正好赶上新鲜上桌的生鱼脍呢? 一干朝臣哪里知道庄青翟的险恶用心,一无所察地聚拢到丞相衙署里开始传阅那份新鲜出炉的《寄生虫图谱》。 另一头,刘彻等人的家宴也正式开始了。 传膳的侍从先往每个人面前摆了一碟子姜汁。 接着上了一盘……片得极薄的生鱼脍。 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讲的就是切肉要切得足够薄,宫中厨子的刀法自然能把鱼肉切得大小均匀、厚薄一致,摆在食案上格外好看,跟朵盛开的花儿似的。 可惜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想到了—— 吃生肉,长虫子! 太子刘据年纪小,最是藏不住心里的想法,看到生鱼脍后他满脑子都是霍善最开始介绍的,肚子里有虫数升,服药后吐出三升都没吐完,过几年说不定还会复发! 怎么办! 好想吐! 可不能在父皇面前吐! 太子刘据忍得好辛苦。 刘彻:“……” 刘彻当机立断让人把生鱼脍撤了下去。 虽然知道没人敢把长寄生虫的鱼肉端到御前来,可一时半会他还是吃不下这玩意。 吃生鱼脍什么的,等他忘记了《寄生虫图谱》上的内容再说吧! 东方朔:有的人才刚封侯,就祸害了满朝文武! 满朝文武:好你个东方朔! 东方朔:? 第22章 霍善从不挑嘴, 吃饭也不挑地方,本来看到摆盘非常好看的生鱼脍还想尝尝来着,没想到眨眼间那盘生鱼脍就被撤了下去。 他抬头一瞧,发现他爹霍去病和他舅公卫青神色如常, 刘彻父子俩的表情却都怪怪的。 霍善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自己好像刚给大伙介绍过吃生肉喝生水的坏处。刚才那盘他还没看清是什么玩意的生鱼脍,瞧着仿佛就是生肉! 没能尝鲜, 霍善也不在意, 别的菜他也吃嘛嘛香。旁边的太子刘据见他吃得这般开怀, 刚才那种吃不下饭的感觉一下子没了,也跟着他一起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刘彻见两小孩吃得欢, 便问霍善:“宫里的饭菜好吃, 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 霍善想也不想便道:“家里的好吃。” 刘彻:“……” 卫青:“……” 太子刘据也不敢置信地看着霍善, 没想到这小孩这么敢说。 霍去病倒是默不作声地望着霍善, 知道他认知里的家恐怕不是冠军侯府。 果然,霍善兴致勃勃地说道:“师父和师弟做什么都特别好吃, 师父答应过我,等到过年还要给我做饺饵吃。” 刘彻本来还觉得自己的御膳被冠军侯府比下去了, 很有点不乐意。可听霍善这么一讲, 他便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霍去病。 没想到这孩子都到长安两天了,霍去病这个当爹的还没把他笼络过来。 但孩子重感情不是什么坏事,倘若这小孩儿是个见识了长安的富贵就二话不说抛下昔日至亲的人,刘彻反倒是瞧不上眼。 刘彻问道:“饺饵又是何物?”他已命宫中厨子试着做馄饨, 过几天应该便能上桌了。 霍善就给他讲解了一番, 说这是传说中有位名医当完大官回到家, 看到乡亲们冻得耳朵都坏掉啦,所以用些驱寒药草煮了些饺饵给大伙分着吃。饺饵的做法和馄饨差不多, 只不过皮要厚一些,捏成了偃月形,看起来好像耳朵的形状! 等到刘彻问他是哪个当过大官的名医,霍善就表示不知道。 因为张仲景亲自否认过,说他没有发明这种食物。 反正就是这么个传说,谁知道是谁干的呢! 刘彻道:“用驱寒药材煮的话怕是不好吃。” 霍善觉得很有道理,马上说道:“我们又没有受冻,可以拿别的汤来煮,或者蒸着吃。”他还给刘彻分享了四时馅料,全都是他悉心和李时珍打听回来的,在吃这方面他可用心了! 刘彻点点头,示意旁边伺候的人把这事儿记下来。 很不错,你们家的菜谱很好,现在是我的了。 霍善哪里知道刘彻的想法?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要知道他可是个非常有分享欲的娃儿,从来只有他讲到别人不愿意听的份,绝不存在他自己不愿意给人讲的情况。 许是刚顺走了霍善的饺饵做法,刘彻觉得不能白拿孩子东西,就问霍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霍善不解地反问:“什么打算?” 刘彻道:“你如今可是朝阳侯了,不能再整天只顾着玩了,朕得给你找两个家臣跟在你身边,平时教你识字习武。” 霍善道:“我有师父啦,不用家臣!” 刘彻想到霍善那个叫李长生的师父,李长生这名字他挺喜欢的,李长生这人瞧着也不差,既然霍善喜欢,那便让他当家臣好了。他说道:“那让你师父当你的家丞,丞相的那个丞,官不大,不用干别的,就跟你待在一起,还能拿俸禄,不白教你。”他转头问卫青,“家丞俸禄多少来着?” 卫青家中有三个没满十岁的千户侯,对这方面还是挺了解的,回道:“三百石。” 三百石听起来不多,实际上已经等同于小县县令。以后霍善有什么需要上书朝廷的事,基本都是由家丞出面,算是家臣之中的领头人。 既然霍善不想离开他师父,那给李长生安排成家丞无疑是最妥当的。 李长生能书会画、谈吐不凡,给霍善这么个年仅三岁大的千户侯当家丞绰绰有余。 霍善得知师父可以拿俸禄,立刻就心动了。 他不知道三百石是什么概念,但是本来一石都没有,现在有三百石,那就是白得了三百石粮。 霍善好奇心一向旺盛,他没有不懂装懂,而是积极地向旁边的太子刘据请教:“你知道一石等于多少斤吗?” 太子刘据冷不丁被霍善这么一问,先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接着才一五一十地给他解释起来:“一石是四钧,一钧是三十斤。” 霍善当场算了一下,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三百石就是三万六千斤! 一年俸禄三百石等于他们每天约莫能有一百斤粮食! 霍善马上替他师父答应下来。 白捡的粮食,不要白不要! 刘彻见他一会跟人提问,一会凝神思索,一会又眉开眼笑、仿佛得了什么大便宜,顿觉有趣至极。 刘彻笑问:“怎么?算得清楚吗?” 霍善便把自己算出来的数目告诉刘彻。 他早就会算数啦,还会背九九相乘法! 刚才那几个数都老简单了,他一下子就能算出来。 刘彻几人还没说什么,太子刘据已经大为震动。 简单吗?他都十岁了,刚才那几个数也没法直接算出来。 算术这东西,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有的人学到十几二十岁还不得其门而入,有的人早早掌握了秘诀便觉得再简单不过。 本来太子刘据还觉得他爹怎地特意喊他过来见个小豆丁,这会儿他已经没这种想法了,他觉得霍善这娃儿和霍去病他们一样都是怪胎——只是怪在了别的方面而已。 相比于备受打击的太子刘据,刘彻现在是越看霍善越喜欢。 本来他只是看这孩子长得像小时候的霍去病才多偏爱几分,如今他觉得自己眼光着实好,半路上捡个娃都这般聪明伶俐。 不枉他力排众议将这孩子封了个千户侯! 刘彻道:“你师父看起来不习武,朕让人再给你挑个会武的家臣。” 霍善对挑家臣这事儿已经不排斥了,积极地向刘彻谢恩。 刘彻瞧了眼旁边的霍去病,笑着问霍善:“那你还想回新丰县去吗?” 霍善理所当然地道:“肯定要回去的!” 他师弟和霍小白还在新丰县呢。 他不回去的话,他们会很伤心! 霍善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刘彻听。 刘彻道:“那你爹和我们见不着你也会很伤心。” 第25节 霍善一下子苦恼起来。 唉,崽只有一个,却有那么多人需要崽! 崽崽发愁! 霍去病道:“想回去就回去,以后我休沐日就去看你。” 霍善闻言高兴地转头看向霍去病:“真的吗?” 霍去病点头。 霍善道:“那我也常来长安看你们!” 刘彻见父子俩居然就这么说定了,只觉没了许多乐趣。他问道:“长安不好吗?” 他还以为这孩子来了长安便不会想着回去了。 霍善想到刘彻是大汉的皇帝,长安是大汉的都城,就等同于是刘彻的家。 他来了长安又想着走,就像去别人家作客嫌弃别人家不好似的,很没有礼貌! 霍善认真思量片刻才回道:“长安很好,但新丰县也很好!整个大汉都是您的,天底下哪有不好的地方呢?我在新丰县待着,感觉也跟待在长安一样好。” 他可是很有礼貌的孩子,绝对没有嫌弃长安的意思! 若非知道卫青他们都不是擅长阿谀奉承之人,刘彻都想问问这番说辞是不是他们教的了。 这是个三岁小孩能说出来的话吗? 不过只消想想这孩子从进宫起到底讲了多少话,刘彻就知道霍善这回应绝对不可能是旁人教的。 不得不说,人都是爱听好听话的,刘彻这人尤其喜欢。 刘彻道:“既然要回去,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霍善想了想,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他琢磨了好一会儿,眼睛忽地亮了起来,兴冲冲说道:“我想要三匹马儿,我一匹,师父一匹,师弟一匹,以后我们可以一起骑马去赶集!” 刘彻没想到他思来想去,想要的居然只是几匹马。他笑道:“这有何难,一会我叫人牵些马儿出来给你看看,你自个儿挑。若是有相中的马奴也带回去,往后叫他帮你养马。” 霍善不懂什么马奴不马奴的,只知道自己不仅能回新丰县去,还能拥有自己的马! 一顿家宴吃完了,刘彻就领着霍善去“阅马”。 其实就是让宫中马奴牵着马出来溜一圈,让霍善自己挑喜欢的马。 宫中的马种类众多,有的脾气好,有的脾气烈,有的高大,有的矮小。 考虑到霍善的年纪,刘彻还让人把小马驹也牵过来溜溜,说是小孩儿适合骑小马。 霍善听后觉得很有道理。 刘彻见太子刘据一直跟在边上,便让太子刘据也挑上一匹。 至于卫青和霍去病就不必挑了,他们缺啥都不会缺马。 霍善看得非常认真,从每匹马的神态神不神气一直瞧到马的的鬃毛颜色漂不漂亮。 他根本不懂什么相马之术,但他师父教过他相人之法,说一个人的精气神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马应当也是这样才对。 霍善一匹一匹地看过去,瞧了半天也没有看上眼的。 他没有挑中,太子刘据也不好挑,毕竟霍善是客人,而且刘彻主要也是让霍善挑马而已。 刘彻见霍善一匹都没留,奇道:“你全都看不上眼?” 霍善愁眉苦脸:“万一我挑了前头的,后面又出来更好的呢?” 刘彻哈哈大笑:“那等它们全都走完了你再挑吧。” 霍善两眼一亮:“可以吗?” 刘彻就喜欢这么坦率的孩子,笑着说道:“当然可以,本来就是让他们牵马出来给你挑的。” 霍善又问:“牵着马的人就是马奴吗?他们平时负责养马吗?” 刘彻点头:“对,你等会也挑一个回去。” 这些马奴很多都是俘虏来的草原人,他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养马本领十分了得。 宫中既然有了最好的马,自然也要由最擅长养马的人来喂养。 霍善得了刘彻的准话,便开始连人带马地看过去。 很快地,霍善注意到其中一个牵马的少年。 对方约莫十六七岁,身量却已经极为高大。哪怕他恭谨地低着头牵马而过,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特别的气势。 霍善已经看过二三十头马、二三十个马奴了,第一次生出种“就是这个人”的感觉来。他再看那人牵着的马,养得可真是膘肥体壮,瞧着神骏无比。 霍善目光灼灼地指着那马奴问刘彻:“可以让他给我养马吗?” 刘彻顺着霍善指着的方向看去,也是愣了一下,因为这养马的少年郎长得着实不错,身量高大,态度恭谨,即便低着头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从那乌黑浓密的头发以及依稀可见的侧颜也能看出那是个相当俊朗的小孩。 若非霍善先开口要了,他都觉得这孩子挺不错,兴许能要到御前来伺候。 既然霍善相中了,刘彻倒也不会和个小孩儿抢人。 他命人去把那马奴带上前来。 对方本专心致意地牵着马,得知刘彻相召后把脑袋垂得更低,毕恭毕敬地来到阶前行礼。 根本不敢直视天颜。 刘彻问起对方姓名。 那少年道出个草原人名字。 旁边伺候的宦官给刘彻提醒道:“此奴乃是休屠王之子。” 元狩二年休屠王本来准备跟着浑邪王降汉,结果事到临头突然反悔,浑邪王索性把他给杀了,自己带着部属来投奔大汉。刘彻给浑邪王封了侯,而将临时反复的休屠王妻儿没为官奴。 这少年准确点来说应当是休屠王太子。 当初若不是浑邪王被卫青、霍去病打得损失惨遭,害怕被单于严惩,极力游说休屠王一起降汉,他日后应当也能成为匈奴中说得上话的人物。 按照匈奴的权力结构,最高领导者是单于,单于之下便是诸王。 细算起来,这位休屠王太子沦为马奴和霍去病脱不了关系。 刘彻见少年态度恭谨,又得知其母与弟弟俱为官奴,便给少年赐了个汉姓汉名,叫金日磾,命他以后跟着霍善当个侯国庶子。 庶子也是家臣之一,仅次于家丞,负责掌管侯府仆从。有了姓名,有了家臣之职,他便不再是官奴了。 只要金日磾在霍善身边办事足够用心,将来也不是不能让他把母亲和弟弟接去奉养。 听到刘彻给了这样的恩典,金日磾忙叩头谢恩。 草原部族本来就讲究强者为王,打仗打输了的为奴为婢非常正常,金日磾心中并没有多少怨恨。 真要恨的话,他又能恨谁?恨刘彻?恨卫青和霍去病?还是恨杀死他父亲的浑邪王? 这些人没一个是他能够报复得了的。 金日磾只想抓紧这个机会,争取早点让母亲和年幼的弟弟能过上好日子。 霍善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匈奴往事,看向金日磾的目光更亮了。 金日磾知道自己以后要跟着霍善,起身后便毕恭毕敬地立到霍善身后。 霍去病看了眼金日磾,没说什么。 霍善倒是有老多话想跟金日磾说。 “刚才你牵着的那匹马是你养的吗?” 霍善追问。 金日磾道:“对的。” 霍善道:“你养得可真好哇!” 金日磾谦恭回道:“草原上多得是这样的马,算不得什么。” 霍善问:“草原是不是很大很大?” 金日磾点头。 霍善道:“我也想去看看!” 金日磾沉默。 中原人去草原的话,一般是去打仗的。就像草原人南下中原,那必然是来烧杀抢掠无疑。 霍善想不到那么多,他觉得自己现在拥有一个特别懂马且特别会养马的专业人才,所以麻溜把自己对三匹马的要求讲给金日磾听,让金日磾这个马背上长大的人帮自己选马。 自己不会挑不要紧,让会挑的人代劳就好! 霍善没忘记自己的表叔,转头和太子刘据说道:“我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挑什么好,准备让金日磾帮我挑。太子叔你要不要也把你的要求讲一讲,叫他一并帮你挑好!” 太子刘据从没听人喊过自己“太子叔”,总感觉怪怪的。可刘彻他们都没有纠正,他也就接受了这个称呼,点着头告诉霍善自己想要什么花色以及什么脾性的马。 霍善把四匹马的要求一并说给金日磾听。 金日磾等几十匹马都在御前过了一圈,才过去按着霍善两人的要求挑出他们想要的四匹马。 霍善欢欢喜喜地把太子刘据要的那匹分了出去,高兴地绕着自家三匹马转来转去,决定给自己的小马驹起名为霍小黑! 他家霍小白是头白脸黑驴。 霍小黑呢,通体都是白的,只鬃毛、尾巴以及马蹄是黑的。 至于另外两匹马的命名权,霍善觉得自己不能越俎代庖,得留给李长生他们自己取。 霍去病见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跟李长生分享家中再添新成员的好消息,便领着他向刘彻辞行。 临别时,刘彻又许给霍善另一样好处:“你这几匹可都是好马,那得有个地方供它们多跑动才行,回头朕叫人在你家周围给你围一处带马场的庄子,”他兴致盎然地拿话激霍善,“以后那边就归你这个朝阳侯管了,你可得用心些才行。” 霍善一听刘彻对自己委以重任,立刻支棱起来了,信心十足地说道:“没问题,您只管交给我就好!” 一行人离开了未央宫。 霍善精神抖擞地和卫青他们分享自己给霍小黑起的绝妙好名。 卫青看了眼那匹雪白小马驹的黑尾巴,觉得这名字起得倒也还算贴切。 第26节 霍去病领着霍善和金日磾归家。 他看得出金日磾是个很识趣的人,便也没有敲打这个曾经是匈奴休屠王太子的少年郎。 而是领着金日磾去见李长生,告诉李长生他们即将一起成为霍善家臣这件事。 李长生从没想过当官,只不过家臣是跟在霍善身边的,霍善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估摸着也没什么外事,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过日子。 只是对于金日磾这个“同僚”,李长生很有些忧心,因为此人面相一看便不怎么寻常。 再听霍去病说起金日磾的来历,李长生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霍去病一个放话说“匈奴不灭,无以家为”的人,放个前休屠王太子在自己儿子身边合适吗? 霍去病似是看出了李长生的想法,对李长生说道:“阿善自己挑的。” 那么多马奴负责牵马,霍善愣是从里头挑出个休屠王太子,只能说这娃儿不愧是他儿子,眼光着实有些独到。 李长生没话说了。 这可不仅是霍善自己挑的,还是刘彻亲自赐名并安排成霍善家臣的! 他哪怕当了霍善的家丞,也没法决定金日磾的去留。 有了这么一出,李长生便不再抗拒出任家丞了。 霍去病是大司马,有许多军务要忙,而他什么事都没有,理当由他好好看着霍善。 总不能真把霍善交给金日磾这个匈奴人。 霍去病倒没怎么担心,他虽然杀匈奴人,但也用匈奴人。 这里是大汉,金日磾不过是降奴,他怎么都不可能突然昏了头要害个半大小孩。 便是他舍得自己的性命,难道他还能舍得自己母亲、兄弟以及昔日族人的性命不成? 霍善可是刘彻亲封的朝阳侯,金日磾动了他无疑是想让自己举族一起陪葬。 何况杀个三岁小娃娃算什么本事? 说出去只会惹人笑话。 见过李长生这个未来同僚后,金日磾便留在了冠军侯府。 即使刘彻让他出任侯国庶子之职,金日磾依然挑了个离马厩近的落脚处,准备尽职尽责地替霍善把刘彻赐下的三匹马喂好。 霍善不懂大人的种种思量,等霍去病和李长生聊完以后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师父去看马。 小的是他家霍小黑! 性格烈的是给李长生挑的,李长生懂驯马,可以把它驯服! 性格温顺的是给师弟易知挑的,师弟说不了话,所以他的马必须要听话才行! 李长生听他讲了半天,才知道他在御前说要回新丰县去。 霍去病还同意了。 看来霍去病未必没有察觉卫霍两家在长安城的处境,他们站的位置越高,盯着他们的人就越多。 尤其他们还生在大汉这种在高祖时期便曾因为外戚出过乱子的王朝,不少人就更有理由拿他们的身份作文章了。 只是真要细究起来,宦官、权臣、宗室出的乱子也不少,只能说权欲这种东西一旦深陷其中,估计谁都可能逐渐迷失自我。 霍善要不是年纪还小,哪里舍得下长安城的繁华? 换成别人得了天子这般优待,怕是恨不得时刻待在御前不走,生怕离远了自己就失了这份恩荣。 李长生道:“那我先回去与你师弟说一声,省得他一直记挂着这事儿,每天睡不着吃不香。” 若是在此之前,霍善肯定不会答应让李长生走的,可现在他知道自己必定能回去也就不怕了。他说道:“那师父你要快些回来,若是过几日你不回来,我便自己走回去!” 李长生无奈地笑道:“好,过几日我就回来。” 霍善与李长生说定了,才依依不舍地送李长生到门口。 李长生趁着城门还没落锁径直出城归家去。 李长生一走,霍善就变得蔫了吧唧的,很不习惯没有师父在身边的日子。 还是霍光过来说想跟他学他提到过的五禽戏,霍善才重新支棱起来。 他问金日磾:“你要一起学吗?” 霍光也看向金日磾。 金日磾哪里知道什么五禽戏,可对上霍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后还是应了下来。 霍光其实也不懂五禽戏,他只是忙完正事后见霍善情绪低落,才主动说要跟霍善学这东西。 早前霍善和他提过一嘴,不过没来得及教他就被宣召入宫去了。 小孩子有了事做,很快就能忘记不开心的事。霍善也一样,他再聪明也只是个三岁小孩,哪里知道霍光和金日磾是在哄他玩呢,马上给他讲解起五禽戏第一式——虎戏的动作要诀! 霍善做事可认真了,不仅自己似模似样地给他们示范了一遍,还要让他们学给他看。 还小嘴叭叭地说什么“贪多嚼不烂”“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表示一定要他们学会虎戏才能继续教他们下一式! 特别有教导人的样子。 当霍去病听到动静出来时,看到的便是霍光和金日磾齐齐作出虎扑姿势。 霍去病:? 霍善不知道他爹来了,兴致勃勃地夸道:“没错,就是这样,你们可算是学会了!” 等他注意到霍去病站在边上看着的时候,眼睛登时更亮了,一张小脸上明显写着一句话:爹!你要学吗! 霍光:“……” 金日磾:“……” 旁观全程的李时珍几人:“……” 从未想过的新鲜体验增加了。 连华佗这个五禽戏创始人都感慨不已。 何德何能啊何德何能,他的五禽戏居然能让冠军侯和日后两大辅政大臣一起练习! 没错,金日磾虽然是昔日的匈奴休屠王之子,为人却和霍光一样谨慎小心,非常对晚年刘彻的胃口,两人最终都被刘彻敲定为托孤大臣。 霍善根本不晓得众人的复杂想法,他只知道华佗他们都说这个五禽戏好,练了能够长命百岁。 他想所有人都长命百岁! 等回到他们福寿里,他还要教他师弟和村里所有人练习! …… 霍家这边其乐融融地享受起了五禽戏全家桶,长安城中各家各户的热闹却才刚开始。先是不少生鱼脍被人从饭桌上撤了下去,接下来则是一片咒骂之声,大骂东方朔不是人。 有些东西你自己知道就好,为什么要那么详细地讲出来。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啊! 还有些疑病症患者看了那份《寄生虫图谱》便觉得自己肚子里也有虫,连夜派人去请了医者登门,非要人家看看自己到底肠胃中长没长虫。 人家说没长,他们还要拿出从丞相庄青翟那里誊抄回来的《寄生虫图谱》,让人家好生研究清楚才许走。 疑病症这玩意是种心理疾病,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觉得自己有病,不反反复复把各种检查做上几遍决不罢休! 长安城中的医者大多收到了这样的出诊要求、遇到了同样稀奇古怪的疑病症患者,同时也都抄走了一份《寄生虫图谱》。 这图谱归纳总结得还怪仔细的哩! 连他们都长见识了。 长安城中有个叫义纵的官员,目前的官职是长安左内史,负责的是东到扶荔宫、西至甘泉宫那一大片京畿,乃是掌治京师的三辅之一。 也是刘彻为了解决盗铸钱币问题以及征收算缗钱而提拔起来的能员干吏之一。 这时代的能员干吏一般有另一个称呼:酷吏。 从如今御史大夫张汤到义纵这位左内史,全都是刘彻磨刀霍霍向富户而拎出来用的刀。 没办法,刘彻的各种兴趣爱好实在太花钱了:打仗花钱,修建宫殿园林花钱,赏赐爱幸之人也花钱。 反正等刘彻回过味来,他爹和他爷攒下来的小金库,已经在他登基二十几年间花得七七八八。 所以刘彻就准备把京畿这些养得肥肥白白的富户给宰一宰。 所谓的算缗钱,其实就是征收财产税,征收比例大约是商贾拥有两千钱就上交一百二十钱给朝廷。这里指的是不事生产、专搞倒卖的商贾,如果是手工业个体户的话税率会低一点,一般是四千钱起征。 征收比例看起来不算太高,但是钱都已经进了别人口袋了,你要掏出来可太不容易了。 所以汉武帝特意提拔了几个酷吏到长安替他宰肥羊。 义纵就是其中之一,义纵年轻时就因为痛恨当地的富户豪强提刀宰了对方,从此当了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还是他姐义姁学医有成,入宫为刘彻母亲王太后看病得了恩典,才叫他这个弟弟洗脱罪名当了官。 年轻时都落草为寇过了,义纵的治理手段能温和吗? 这天傍晚义纵也带了一份《寄生虫图谱》归家。 倒不是他也被上头的内容震慑住了,而是他姐义姁学了一辈子医,如今跟他住在一块,他觉得他姐应当对这个感兴趣才是。 义纵一回到家便把《寄生虫图谱》拿去给他姐。 义姁得了这份图谱果然来了精神,借着黄昏还算亮堂的天光仔细读了起来。 都顾不得再搭理她弟。 义纵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独自去书房为盗铸钱币以及算缗钱之事烦恼去了。 他治下的长陵、阳陵都是大汉“徙民实陵”计划下诞生的重要陵邑,聚集着从全国各地迁徙过来的富户豪强,全都是刘彻的重点宰肥羊对象。 据传徙民实陵这一举措起源于当年秦始皇为自己修陵干的大型移民计划:盘点全国各地豪强富户的家产,将财产达标的富户豪强连家端到皇陵附近,由他们负责供奉皇陵各项所需。 汉承秦制这话说得没错,汉高祖瞧秦始皇陵修得那般气派,当即下令效仿此事—— 你的想法很好,现在是我的了! 这个庞大的徙民实陵计划实施到刘彻这一代,已经有了长陵、安陵、阳陵以及刘彻正在修的茂陵四大陵邑,个个都富得流油,遍地都是有钱人。 只消再凑一个陵邑便是后世所说的“五陵”了。 第27节 正因为这些陵邑遍地富户,义纵办起事来才格外棘手:若他们只是有钱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在京畿扎根这么多年,早便与长安权贵眉来眼去。一棍子打下去,你都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 得罪人还是小事,最怕的是人全得罪了,钱却没收上来。 刘彻可不会管你有什么苦衷。 事情没办好? 拿来吧,你的脑壳! 这才在长安干了一年左内史,义纵就想念起地方上的生活来了。 地方上的一把手才是真正的一把手,想怎么惩治底下的人便怎么惩治,绝对没人敢不服。 今夜的长安城,有许多人彻夜无眠。 而今天成功在长安城中搅风搅雨的霍善早已沉沉入睡。 睡得老香。 霍去病本有些担心李长生走后这小子睡不着,夜里悄然过去瞧了一眼。 结果就瞧见这小子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小小的身板儿愣是睡出了几分独占全床的霸气。 霍去病放下心来。 这万事都不往心里去的心态还挺不错。 …… 霍善不知晓他爹夜里偷偷来看他了。 这会儿他跟着孙思邈来到了大唐长安。 霍善入梦所至的城池皆是基于孙思邈他们生前所见所闻而构建的,所以孙思邈带霍善见识的长安城是初唐时期的长安城。 初唐时期的长安城延续了隋大兴城的格局,突出一个大而整齐,整个长安城修得跟个四四方方的棋盘似的,上面规规整整地分布着块垒分明的坊市,行走在这样的长安城中想迷路都不太容易。 霍善好奇地左看右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感觉长安城一下子大变样! 李时珍也是十分感慨。 大唐是长安最后的鼎盛时期了,唐代中后期长安屡遭毁坏,城中建筑数毁数建,几乎砍尽了关中树木才能维持长安城基本的体面。伴随着周遭树木砍伐殆尽,关中一带水土流失严重,司马相如所夸赞的“八水绕长安”再也不复存在,连运输粮食都成了大问题。 自那以后的长安自然一蹶不振。 李时珍看着高大巍峨的长安城门叹着气念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仲景几人:“……” 这两句话确实发人深省,但你也不能在霍善这么个三岁小儿面前念吧,万一他不小心说秃噜嘴了怎么办? 要知道大汉可是占了“秦汉”二字里的那个汉来着! 张仲景免不了叮嘱霍善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这话。 唐代的夜禁执行得比汉代更有规划,城门与坊门在夜里都会落锁,等到天亮时才在鼓声中再次开启。 孙思邈边领着霍善入城边与他说起这是什么时期。 这是上元元年。 朝中刚发生一桩大事:二圣临朝。 唐高宗自称天皇,皇后则号天后。 孙思邈呢,刚准备再次称病还家。 官运这事儿有时候很奇怪,想当官的人到死都当不了,不想当的人又有人上赶着给他送官当。 像孙思邈从小就很引人注目,不少人都想招揽他去做官,他从隋朝一路推辞到唐朝。 一直到唐高宗李治继位都还想找他做官,哪怕孙思邈坚决不肯入朝,李治还是给了他极其优渥的待遇,并表示啥都不用他干,他只要待在长安就成了。 这就是一位名医的影响力—— 只要知道他在长安城中,大伙心里就格外踏实。 孙思邈住在临近皇城的光德坊中,住的还是一位早逝公主的邑司,也就是拿来接收公主食邑的官舍。 那位公主还没出嫁就夭折了,这处邑司也就闲置了。 不过这宅子地段极好,在房价日渐高涨的长安城中可谓是价值连城,孙思邈能入住此地,足见唐高宗李治对他的看重。 上元元年距离元狩五年,已经过去将近八百年了。 霍善满打满算才活了三个年头,听到“八百年”后睁圆了眼。 居然已经过去那么久! 难怪长安城完全不一样了! 说话间,孙思邈已经带着霍善回到光德坊的住宅处。 才刚踏入庭院没几步,就看到有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立在一株梨树下慨然长叹。 这男子才三十出头,模样却十分憔悴,满面俱是病容,连眉毛都快掉光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人在壮年的精神气。 巧的是,他面前那株梨树也是枝叶零落,看起来人是病的,树也是病的。 孙思邈见了此人,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23章 霍善不解地看看那病人, 又转头看看孙思邈,不知此人是谁。 趁着还未走近,孙思邈给他讲解了一下对方的情况。此人乃是著名才子卢照邻,出身范阳卢氏, 一听便知其出身有多不凡。 更难得的是, 他为人十分勤勉,几乎遍读大唐所有藏书。好的天赋加上足够的努力, 令卢照邻十几二十岁便已经名扬大唐, 成为不少朝英贵士的座上宾。 坏就坏在, 他三十多岁便患了风疾。 风疾有许多种,他偏偏是最坏的那一种。时人将这种风疾称为“恶疾大风”, 因为这病会要了人命, 而且还会传染, 所以许多人闻而色变。 连许多医者得知患者得的是恶疾大风都会望而生畏, 拒诊的情况不在少数。 所以那些得了恶疾大风的人大多会被家人撵出去独居等死。 孙思邈都已经一把年纪了,见到这类病人也不是特别在意, 见到了便会亲自接手治疗。只是局限于唐代的医疗条件以及对这种恶疾的认识,孙思邈一生接诊恶疾大风患者六百余人, 所治好的不过十分之一。 剩下那些依然饱受病痛折磨。 很不幸, 卢照邻就是那十分之九没能痊愈的患者之一,纵使卢照邻在他面前执弟子礼,对他敬重有加,孙思邈终归也没能阻止他病情继续恶化。 卢照邻被病痛折磨了半辈子, 生命中最后那几年只能在水中央建了个四面环水的宅子, 待在里面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每每山穷水尽买不起药, 他便只能写信给亲朋好友讨些药钱。 甚至还提前为自己掘好了墓,经常默默躺进去思考生死奥义。 风光无限的才子人生, 只因一场恶疾便沦落至此,怎么能叫人不心生感慨! 李时珍得知这人竟是卢照邻,也是一阵唏嘘:“他在孙前辈死后没多久便投水自尽了。” 孙思邈这样的名医对于许多患者来说,是心中最后的希望,哪怕痊愈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有这么一点希望在就能支撑着他们活下去。 可孙思邈死了,于他们而言就是半点好起来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这恶疾大风最折磨人之处在于,它不是一下子让人步入死亡,而是一步步地发展,一开始兴许是眉发脱落、容颜大改,叫患者直接无颜见外人;后来是身体枯槁、手足残疾,乃至于手足十指脱落。 明明还活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容貌尽毁、肢体朽坏,对患者而言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凌迟。 像卢照邻这样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唐才子,到恶疾后期竟是落个手足残废、连给人写信都做不到的下场,难怪他最终不堪忍受、自行了断。 对于卢照邻的情况,孙思邈也是无计可施。若是在患病初期进行治疗,效果可能不会差,可卢照邻这是已经发病了,想治好就太困难了。 卢照邻更不幸的一点是他在孙思邈为他治疗期间,突然收到父亲去世的噩耗。 不仅治疗终止了,紧接而来的三年守孝期更是让他的病情愈发无可挽回。 守孝为什么会让他病情变重,这里头可能有两大原因。 一方面是他长期陷入极度悲恸、极度悲观的情绪之中,影响了自身免疫系统的发挥,让病痛更容易趁虚而入。 另一方面是长期吃素很可能缺少优质蛋白质的摄入,这就导致免疫系统想派兵打仗时赫然发现己方弹药不足,唉,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古代有不少体现孝子为人至孝的事例,讲的就是亲人死后没多久他们也因为伤心过度跟着去了! 这一点就得夸一夸刘彻的祖父汉文帝,他临死前亲自写了遗诏,命令自天下吏民为他服丧时“三日释服”。 意思本来天下吏民要服丧三个月的,现在只需要服三天就完事。 等到正式下葬之后,那些有资格跪在殿中哭丧、进行遗体告别的近亲与重臣本该服丧三十六个月,在这道诏令中则被改为“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也就是只需要三十六天。 这便是后世所说的“以日易月”。 汉文帝认为自己死就死了,实在没必要拖着所有人三年不干别的。 真要按照当时的重服礼仪让天下人守孝,国家哪里还运转得下去? 对整个国家是这样,对普通人也是同理,若是悲伤过度乃至于连饭都吃不下,最终也难逃形销骨立、油尽灯枯的结果。 孙思邈思及卢照邻后来的境遇,也只能为之叹息。 霍善不仅能听到孙思邈等人的介绍,也能看到系统见缝插针放出来的科普小课堂,讲的是这种“恶疾大风”的发展史。 到后世有人通过解剖病人身上的结节,在显微镜下发现其中有许多杆状细菌,这种病菌被命名为“麻风杆菌”。 也就是说这种病是由麻风杆菌这种细菌引起的。 随着医学逐步发展,相应的预防手段也随之诞生了,卡介苗或专门的麻风疫苗一定程度上可以增强接种者对麻风杆菌的抵抗力。 需要注意的是,这种麻风杆菌能存留于病人的呼吸道与皮肤黏膜上,且在病人的衣物、被褥、餐具上能存活数日之久,所以长久地与麻风病人同住或与对方共用餐具及其他日用品很可能被传染。 所以在诊治或护理这类患者的时候要注意个人防护,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密切接触。 事实上这一点不必等到麻风杆菌被发现,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就已经有这样的认知。 比如孔子的学生冉伯牛染了“疠”,从此闭门不出,连孔子去看他的时候两人都是“自牖执其手”。 连老师来了,都只能从窗户执手探看,感慨学生命不好得了这种病。 第28节 可见当时针对这种拥有一定传染性的疾病已经采取必要的隔离措施。 有人考证过冉伯牛所得的“疠”,认为当时的“疠”是春秋战国时期对麻风病的称呼。 根据《云梦秦简》记载,秦朝对这类传染病的管控更为严格,《云梦秦简》中曾有人上报说某患者眉毛脱落,鼻梁断绝,手足不能正常行走,声音也十分嘶哑、无法正常呼喊,疑似得了“疠”。 有关部门对此非常重视,马上批复说把患者送到疠迁所隔离。 要是疠病患者原本犯了罪要去服役的,那就不用服役了,直接杀了完事。 这套关于麻风病的完整上报体系以及处置流程很有秦法的风范。 那也是在当时那种医疗水平下不得已的选择,那会儿既没有特效药也没有疫苗,面对这种长期接触可能导致大面积感染的传染病能怎么办? 要知道秦朝每次一搞大工程就是成千上万人一起干活,这种人群扎堆的情况最怕的就是传染病。 直至千余年后的唐朝,孙思邈碰上这类患者依然只能治愈其中一小部分人。 孙思邈曾分析过六百多位患者的发病情况,发现同样是恶疾大风,患者和患者之间的症状也有极大的区别,比如有的人发病初期就已经眉发尽落,有的人病入膏肓依然眉发俨然。 眼前这位卢照邻显然很不幸地把不好的症状全占了,年纪轻轻便已经面临严重的眉发脱落问题,后来更是发生了不可逆的肢体残疾。 霍善如今只是“入梦”,倒是不怕传染,只是系统和孙思邈几人还是给他传授了一些传染病防治事项,免得他以后真接触到这类病人后遭了殃。 要知道小孩子抵抗力可不算太好。 换成健康的成年人只是短暂接触麻风病人倒不至于染病,只要小心别直接接触到对方的飞沫或皮肤损伤部位就好。 霍善认真地把孙思邈他们的话都记了下来。 这时候正对着梨树出神的卢照邻也注意到孙思邈的归来,忙上前向孙思邈问好:“老师。” 孙思邈朝他点点头,邀他入内说话。即使知道卢照邻将会遭遇何等变故,孙思邈还是认真给卢照邻诊了脉,叮嘱他一些养生事项。 卢照邻感激不已,拿着药方买药去了。 李时珍瞧着卢照邻远去的背影,给大伙分享起在后世的文坛地位:他可是传说中的初唐四杰之一! 卢照邻传播最广的一句诗应当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了。 霍善听不太懂。 他趁着几个小老头在闲聊,伸手拿起旁边的白纸看来看去。 说是白纸,其实算不得多白,隐隐带着些青色,这是六朝时期盛行的造纸工艺。 唐中后期文化鼎盛,造纸业也经历了一次大爆发,研发出来的新纸高达数百种。只是在初唐时期,大伙用的纸还是前人留下的工艺,与张仲景在长沙用的纸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会儿没有患者来求诊,霍善便忍不住拿起纸张看仔细些。 纸张好像比竹简好写! 李时珍见霍善对纸感兴趣,便给他科普了一下纸张发展史,表示这个纸一点都不好,后来他们用上的纸又便宜又好用,大大地降低了读书成本。要不然他们明代的印刷业也不可能蓬勃发展! 搁在唐代要是有人拿珍贵的纸张来印刷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还不得被读书人骂死? 他们明代就不一样了,光是《三国演义》就有印了好几个版本,甚至还有不少偷偷盗印的哩! 说起来他编写的那本《本草纲目》也是将近两百万字的鸿篇巨著,老废纸了。 当初他为了刊印《本草纲目》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甚至不远千里前往江苏求当时的文坛大佬王世贞求序,可惜在他生前依然没能成功找到愿意为他印刷这本百万巨著的书商。 唉,没点名气想印书可太难了! 霍善听得津津有味,并问他:“印刷是什么意思?” 李时珍:“……” 闲着也是闲着,李时珍就给霍善讲解了一下宋明时期蓬勃发展的印刷业。 虽然官方经常会搞点出版物管制行动,但是宋明时期的印刷风潮确实带来了许多好的改变,像张仲景的《伤寒论》和孙思邈的《千金方》都曾被宋人从典籍之中悉心整理出来刊印成书。 否则到了明代不一定还能看到全本。 只是印刷业想要发展起来,还得先有便宜好用的纸。 李时珍表示等明晚可以带霍善去感受一下明朝浓郁的文化气息。 明代的造纸业可是极其发达的,纸张不仅用在书写绘画方面,还凭借着价格优势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窗户用纸来糊,扇子用纸来折,雨伞用纸来做,路边卖饼的用油纸把饼包给你,连上厕所都是用草纸擦屁股。 主打一个吃饼不烫手和擦便便不伤屁股! 哪像一千多年前的汉朝人,擦屁股还要用厕筹! 一千多年前的汉朝崽霍善:? 他怀疑有人在炫耀,并且有证据! 霍善感觉写不写字的不要紧,印书什么的离他也贼拉遥远,反倒是油纸和草纸对他用处极大。 吃饼不烫手和擦便便不伤屁股,这两点可太重要了! 于是霍善积极发问:“您知道油纸和草纸怎么做么?” 李时珍:? 李时珍所在的时代市面上能买到那么多纸,哪有心思琢磨纸是怎么造法? 李时珍说道:“回头我带你去拜访工部的朋友,看看他能不能带你去造纸作坊看看。” 出门行医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朋友,李时珍也一样,他虽说不上知交满天下,真想找人了解一下造纸术还是没问题的。 在明代造纸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技术,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造纸作坊。何况寻常的民间作坊要藏着吃饭的本事,朝廷的作坊难道还要藏着不成?公中的东西大伙都不心疼,谁爱学学去。 霍善听李时珍这么说,开开心心地说道:“好!” 这时陆续有人得知孙思邈归来的消息,纷纷带着财帛与礼物登门求医。孙思邈身边的学徒们也都忙碌起来,收拾的收拾、煎药的煎药、整理药材的整理药材。 霍善跟着孙思邈刷了半天的跟诊任务,孙思邈见他面色有些疲乏,便让底下的学徒带他出去买点吃的,顺便逛逛大唐的长安城。 左右他们这是在“入梦”,还有李时珍他们三个跟着,倒也不怕霍善在外头走丢。 霍善在长安城只住了两三天,若非他缠着霍去病带他绕城走了一圈,说不准连大汉的长安城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眼下孙思邈让人带霍善出去走走,霍善才出了门便问人家能不能带他走遍全长安。 那学徒便给他讲,长安城有一百多坊,每一坊都和他们光德坊一般大,想花一天走完可不容易,等回来时坊门都落锁了! 霍善知晓旁人是不会和他爹一样惯着他的,当即乖乖跟着人往坊门方向走。 坊门前有大鼓,是坊门关闭和坊门开启前敲的,霍善好奇地跑过去左瞧右瞧,很想上手敲一敲。可惜人家打鼓的兴许就是提防他这种闲着没事手特别多的家伙,直接把鼓槌带回去了。 学徒只觉一个错眼,师父让自己带出来逛长安城的小孩就不见了,差点眼前一黑。 学徒这种身份,历来都地位低下,工钱是没有的,事情却必须抢着干,只有让师父看见自己学医的决心与诚心,师父才有可能把毕生所学教个一星半点给自己。 像这种师父让你带孩子,你可不能嫌弃孩子闹腾,必须得替师父好好盯着他才行。 霍善研究完大鼓,转头瞧见学徒满头大汗的着急模样,只得乖乖由对方牵着前往西市觅食。 西市就在光德坊旁边。 西市特别大! 唐朝特别鼓励贸易,据说唐玄宗曾经因为朝中权贵高价出租自家店铺反复下旨强调“从今以后铺面租金不得超过五百文”。一个月只要花五百文,就能在长安最大的东西两市做生意,这谁能不心动? 当然,实施起来可能有点水分,否则唐玄宗堂堂一国之君也不至于闲到去管满朝权贵怎么收租。 不过在大唐朝廷的大力支持之下,长安两市不仅商铺林立,连道旁的摊贩也多不胜数。不管是那鳞次栉比的高楼,还是那琳琅满目的货物,都是霍善平生所未见的,看得他感觉自己眼都花了。 学徒领着霍善走了一段路,给他介绍道:“前方有处卖饮子的药家,只卖一味药饮,乃是师父高徒孟诜孟先生拟的方子。这饮子可受欢迎了,不少长安东头的人都过来买。这饮子味道很不错,我带你去讨一杯尝尝。” 长安东头住的大多都是达官贵人,他们离东市比较近,等闲是不会来鱼龙混杂的西市采买。所以这家店能吸引城东的人过来买饮子喝,说明它确实格外有名! 霍善奇道:“没病也喝药吗?” 学徒吹嘘道:“这饮子可不是一般的药,它是孟先生悉心拟出来的养生良方,身体不舒坦喝了百病全消,身体无恙的话喝了延年益寿。” 李时珍几人听得一阵无言。 这简直比系统出品的橘井井水还神奇。 他们行医多年,都不敢吹嘘自己开的药方能百病全消。 这小孩果然只是个还没入门的小学徒。 不过听学徒提到孟诜,李时珍也想起来了,他看过孟诜的《食疗本草》。 这人的养生观念就是“善言不离口,良药莫离手”,致力于研究各种药材怎么煮既好吃又保有其养生健体的效果。 比如别人都喝茶,他喝药草熬成的“代茶”。 没想到长安西市还有这么一家养生饮子店! 考虑到霍善如今只是在“入梦”,随便吃随便喝也不会出事,李时珍几人便没拦着他去尝鲜。 那学徒还真没瞎说,这款养生饮子确实很受欢迎,不少人在外面排队等着买。 学徒带着霍善径直入内时还有人面色不善地拦下他们:“怎么插队呢!” 其他人也应和:“没错,我都等三天了。”“我也是,前天就来过了,说还没轮到我。”“三天算什么,我都五天了!” 光听他们这些埋怨就能看出这店的火热程度。 学徒忙报出身份,说他是孙思邈身边的学徒,这孩子是孙思邈让带出来走走的。 众人一听他跟着孙思邈学医的,又确实作医者打扮,这才不甘不愿地继续排队。 伙计认出了学徒,笑着领他和霍善入内,给霍善斟了一杯代茶饮子。 霍善本来疑心用药熬出来的饮子会很苦,有点不乐意喝,可捧起来嗅了嗅,才发现它没什么印象中苦苦臭臭的药味,还有种十分清爽的微甜味道。 闻起来不难喝! 霍善愉快地捧起饮子吨吨吨。 还跟李时珍他们表示挺好喝的,他们能不能也弄点这样的饮子给他平时换着喝。 李时珍几人:“……” 他们又喝不到,怎么给他弄? 听他们这么一说,霍善就想到了孙思邈,孙思邈是能喝到的。他问伙计:“能多给我一竹筒,让我带回去给孙仙师喝吗?” 第29节 孙思邈常年修道,许多人都尊称他一声仙师,霍善便学着他们这么喊。 伙计听后自然欣然应允。 哪怕叫别人多排个十天八天,也得先紧着孙思邈这边才行。 霍善讨到了用竹筒装着的热乎饮子,哒哒哒地往回跑,准备让孙思邈趁热喝了,好好尝尝里头有什么药材,给他说个方子回去煮着喝。 孙思邈还在为人诊病,等患者出去后才有空听霍善说话。 得知霍善想要好喝又养生的药饮子,孙思邈接过他手里的竹筒饮了一口,才说道:“这饮子用的方子倒是不难,只是有一样东西你们长安一带恐怕没有。” 霍善立刻追问:“什么东西?” 孙思邈道:“甘蔗。” 甘蔗生于南方,唐代以前基本都是南方人在开发利用,比如把甘蔗汁拿去晒一晒,就有了传说中的“石蜜”。 直至贞观年间唐太宗命人去天竺溜达,把当地制备砂糖的技术带了回来并精心改良,孙思邈的《千金方》里才多了一味“白糖”。 同样的,正是有了全新的制糖技术,过去只作为南方贡品进献到长安的甘蔗才开始了广泛的人工种植。 在那之前的长安城估计一年到头根本看不见几根甘蔗,也吃不上几口甘蔗制的糖。 汉代也有甘蔗,东方朔写书时就介绍过,说南方有片甘蔗林,里头的甘蔗“促节多汁,甜如蜜,作啮其汁,令人润泽”,可惜他这人写书跟《山海经》似的,介绍起来虚实结合,谁都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据东方朔书中所言,他认为人肚子里长着种消谷虫,多了伤身,少了消化不良,吃了南方这种甘蔗能够节制消谷虫,让你的肠道维持在稳定状态! 要不怎么总让他背锅呢,他这人天生能把见过的没见过的东西都讲得头头是道。 孙思邈给霍善介绍得差不多了,今天的任务时间也快结束了,便笑着让霍善先回去。 元狩五年的长安城还笼罩在沉静的夜色之中,只有天边露出了一丝丝光亮。 霍善睁开眼,往左右看了看,没瞧见他师父的身影。他坐在床上想了好一会,脑袋才真正转醒了,想起他师父昨儿已经回了新丰县。 师父不在,他就没法第一时间和师父分享梦中见到的新鲜东西了! 霍善有点郁闷,爬起床就着仆从打好的井水刷了牙洗了脸,才蹬蹬蹬地跑去他爹练剑的地方找人。 霍去病果然起得和往常一样早。 见霍善跑了过来,霍去病收起剑问:“饿了?” 霍善摸了摸肚子,确实有点饿,这次他在“梦里”只喝了杯饮子。 饮子! 霍善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听东方叔父说,南方有种叫甘蔗的东西!您听说过吗?” 养生不养生的根本不要紧,他单纯想让他爹和师父他们也尝尝那好喝的饮子。听孙思邈说这甘蔗还能制什么砂糖,可甜可甜了! 这么一琢磨,霍善满脑子都是吃吃喝喝。 至于东方朔说的南方具体南到什么地方,他是一点都不知晓的。 这可不归他管! 第24章 霍去病真好奇东方朔到底给霍善讲了多少东西。 可按照底下人查问回来的结果, 李长生一直带着霍善住在新丰县的双鲤乡福寿里,而东方朔仅在罢官后去过那边一趟。 往年东方朔去新丰县大抵都是闻着酒味去的,顶多跑过去买点新酒而已,并没有去找过李长生。 就那么短短一次相会, 东方朔真的能说这么多吗? 霍去病想到霍善那个脾气很好的师父李长生, 这人看似温和,实则很有自己的坚持, 哪怕霍善突然成了朝阳侯, 李长生做起事来依然不疾不徐, 仿佛天塌下来他都是这副模样,永远不会有半点慌乱。 兴许是因为李长生没什么要向他或者刘彻索取的, 既不重功名利禄也不重世俗地位, 所以纵使是面对刘彻这位天子他也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很多东西更可能是李长生教给霍善的, 只是李长生不愿出这个头才私下让霍善说是出自东方朔之口。 方士行事大多都是这样的, 永远不想叫人把他看透,仿佛总要藏着点什么才舒服。 霍去病心中有了猜测, 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只应道:“我倒是没听过, 回头我找人问问。” 霍善也没有失望, 因为孙思邈说过长安城中见过甘蔗的人很少,他爹不知道也很正常。他乐滋滋地拉着霍去病去洗手等吃饭,还给霍去病大讲卫生经,一本正经地叮嘱霍去病以后出门在外注意入口的东西。 祸从口出, 病从口入! 霍去病觉得行军在外, 哪里能讲究这么多。不过他的饮食向来不差, 即使是在军中也不缺肉食,难为霍善一个小孩子讲得这么认真, 他便一一答应下来。 霍善这才高高兴兴地与霍去病一同吃早饭去。 霍光也起得很早,朝食自是与他们一起用。 汉代人用的是分餐制,饭菜都是分到每个人面前的,饮食方面倒是减少了许多交叉感染的风险。 否则不说是有人吃饭习惯不好、爱把筷子在菜盘子里搅来搅去,光是长辈们酷爱给人夹菜的习惯就很让人吃不消了。 都说“长者赐,不敢辞”,长辈都亲自给你夹了,你能不吃吗? 这一吃,可能就吃出毛病来了,比如夹来的菜上恰好带着对方热情的馈赠(病毒病菌大礼包),你这段时间恰好又身体虚弱抵抗力差,那这病毒病菌大礼包说不准就在你身体里扎根了。 幽门螺旋杆菌就最喜欢通过这种方式寻找新宿主,这东西进入体内以后喜欢长在胃的幽门附近。 胃有两扇门,一扇叫贲门,是胃的入口;一扇是幽门,是胃的出口,它在幽门上疯长就等于在胃的出口处大搞破坏,通过反复损坏胃粘膜诱发胃溃疡,甚至会累及底下的十二指肠——门都坏掉了,门外的肠子能不遭殃吗? 更要命的是,人体里的东西一旦沾上“反复损坏”,就容易发生一件极其可怕的事——癌变。 反复损坏,等于要反复长,癌变恰好是在这个“长”的过程中发生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少做少错,多做多错,胃里的细胞换代慢,出错的概率就小;胃里的细胞换代快,忙中出错的概率就大。 所以别小看这小小的幽门螺旋杆菌,它甚至有诱发胃癌的可能。 小细菌,大能量! 当然了,一两个细胞癌变,健康人还是能扛得住的,免疫系统能把它们给摁死。 可真要是不幸叫它发展成胃癌了,回头想想自己遭的那些罪,该怎么感慨呢?约莫是悔不该吃那一口菜吧! 关键是夹菜那人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兴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晓自己身体里有这种菌。既然谁都不能怪,那就只能讲讲孔子拉着冉伯牛的手感慨的那句话:“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唉,活不长了,都是命啊!好端端的人居然得了这种病! 霍善可不知晓餐桌之上的许多门道,只管吃得肚皮饱饱。他知道霍去病是很厉害的骠骑将军,所以霍去病要出门时他不仅没依依不舍,还迈着小短腿送他到门外,并问他:“我能叫金日磾带我去找登叔他们玩吗?我要给他们送鞠球去!” 他说的登叔自然是卫登几人。 卫登三兄弟性情各异,卫伉作为家中长子,爱装小大人,说话一板一眼的;卫不疑是个闷葫芦,话非常少,玩耍的时候只在一边护着霍善;卫登算是家中老幺,算是兄弟之中比较活泼,和霍善最聊得来,两人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所以霍善提起卫家三兄弟,说的便是“登叔”。 两家离得不算远,又有众多仆从跟着,霍去病点着头说道:“行,你去吧。” 霍善很有孝心地目送他爹走远了,才跑回去和金日磾说起自己要去卫青府上玩的事。 金日磾被刘彻钦点为跟在霍善身边的侯国庶子,说是当家臣,倒不如说是带小孩。 听霍善这么一说,金日磾便问他要不要骑马。 霍善这个岁数说是骑马,其实就是坐在马背上让人牵着马儿走。 跑马是不可能跑马的,只能坐在马背上过过干瘾。 金日磾这个提议却正对霍善胃口,他屁颠屁颠跟着金日磾去马厩牵出自己心爱的霍小黑,决定带他出去见见三位表叔。 金日磾牵着小马驹往长平侯府走。 霍去病此前已经让人去长平侯府说了一声,门房见到霍善后便开门将他请了进去。 霍善跟回到自己家似的,兴冲冲地跑去找卫登三兄弟玩耍。 先给他们送自己带来的鞠球。 并表示外头以后就算能买,买到的也是寻常匠人做的,他这几个可是他师父亲手做的! 在霍善心里,他师父做的就是最好的。 卫登三兄弟虽不认得李长生,却也被霍善笃定的语气感染了,莫名觉得自己手头的鞠球确实是世上最好的球无疑。 等到他们上脚一踢,那更是惊为天球。 太棒啦! 到底都是没满十岁的小孩儿,哪怕是强行装出小大人模样的卫伉也受不住新球的诱惑,兴高采烈地跟两个弟弟以及小表侄一起追着球跑来跑去。 等到几人玩得满头大汗,都觉着有点累了,霍善又让金日磾帮他把霍小黑牵出来,好叫卫登他们都知道他家又添了新成员。 为了养好这三个新成员,他的皇帝姨公还要给他送了个大庄子,这样卫登他们去玩的时候就不愁没地方住了。 霍善热情邀请:“等你们去了新丰县,我带你们看看霍小白!” 卫伉看了眼通体雪白的霍小黑,犹豫着问:“你养的霍小白,不会是头黑驴吧?” 霍善和他分辨起来:“不是全黑的,小白的脸是白的,所以才叫小白。小白可勤劳了,又能拉碾又能拉磨。” 卫伉几人与霍去病一样,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听到霍善得了许多赏赐也不嫉妒,反而和霍善凑一起商量什么时候去新丰县玩。 霍善记性可好了,没忘记自己还要去上林苑找胡麻,他说道:“陛下昨天才说给我庄子呢,肯定没那么快弄好,你们去了得跟我挤一屋才睡得下!” 他们几个挤一屋倒没什么,关键是肯定还得有不少人跟着,他们家装不下这么多人。 霍善又怂恿卫登三人跟自己一起去上林苑找胡麻。 人多力量大,他们叔侄齐心,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它! 听说胡麻八九月可以收获,一株胡麻能密匝匝地长出百来个果荚,破开能看到里头藏着许多胡麻,一荚兴许有好几十个呢! 这代表什么,这代表他们只消找到一株胡麻,明年就能种出几千株胡麻! 现在他们要做的事可简单了,先去上林苑找着这种胡麻,安排人手对它进行严密盯梢。一到收获季节,马上把它们的胡麻籽全薅光! 要是这个薅胡麻籽计划落实得快,他们还可以去虎圈看老虎。 他还没见过老虎! 卫登三人也没见过,被霍善说得心驰神往。 既然是小表侄要他们陪着,那、那他们就陪着好啦! 第30节 真的不是他们自己也想去玩,他们只是想帮小表侄的忙而已! 霍善在长平侯府玩耍了一整天,俨然已经成了叔侄四人中的领头羊,他想玩啥卫登三兄弟就陪他玩耍。 到后来他们跑不动了,甚至聚集起人长平侯府的侍卫、骑奴等等平时比较清闲的人手,画好球场安排他们组队踢球。 霍善在村里只能组个奶娃娃球队,如今能拉着大人玩了,自然是兴头十足地掏出他师父新做给他的竹哨子表示自己要重拾裁判大业。 众人起初只当是哄小孩玩,后来发现犯规时霍善是真会吹哨,所以渐渐地也都认真起来。 卫登三兄弟同样看得津津有味,只觉从前看过的蹴鞠都没这么精彩。 有时候比赛这东西就是得在犯规边缘游走才刺激,你要是随便怎么踢都可以,什么规则都不用讲,那比赛看起来反而没啥意思。 不管是踢球的还是看球的都太过投入,以至于卫青和霍去病出现在球场边他们都没发现。 霍去病一眼就看到被金日磾扛起来吹哨子的霍善。 没办法,这小子个头太矮,在村里给那群小屁孩当裁判都得爬到矮墙上去的,现在给大人当裁判自然也得借住外力才能看清全场。 所以金日磾任劳任怨地扛着他看了全场。 金日磾这人别的不提,体格确实很不错,扛着霍善老半天也一声都没吭。 倒是霍善这个当裁判的许是全程都在盯着球场看来看去,反而被夏末秋初的艳阳晒得脸蛋红扑扑的,额头还冒出不少汗珠子。 霍去病走过去把霍善从金日磾身上抱下来,省得他把人堂堂休屠王太子给累垮了。要知道这小孩儿年纪不大,嘴巴却很能吃,抱在手里份量可不小。 沉得很! 霍善察觉眼前的视野突然变了样,转头一瞧,原来是他爹找来了! 霍善问:“回家了吗?” 霍去病道:“一会在这边吃了再回去。” 得到这么个答案,霍善就不着急啦,有始有终地继续当他的裁判,还因为球员们察觉卫青两人在场后发生的失误猛吹了好几次哨子。他吹完哨子后还挣扎着下地,对众球员表示他们还得回去再练练。 一个三岁小娃娃满脸痛心地表示“你们这样踢可不行”,看得旁边的卫青都有些忍俊不禁。 卫青当然看得出这些球员因为什么而出岔子,等霍善发表完他的重要讲话后便笑着打发他们回去当值。 几个小孩疯玩一整天,都有点饿了,洗净手入座后都是狼吞虎咽地吃。 卫青瞧着有点欣慰,他见过虎圈里的老虎,它们一旦被圈养起来便会少了几分野生老虎的精气神。小孩子也是这样,他时常担心几个孩子长在锦绣堆中失了血气。 要知道霍去病小时候他也是当狼崽子来养的,不会因为他年纪小就处处护着。 只是他如今事务繁忙,得时刻听刘彻召遣,反倒没那么多空闲教养自己的儿子。 没想到霍善这娃儿才到长安没几天便与卫伉他们玩得这般好,还带得他们都活泼了不少。 瞧着更有霍去病的样子了。 卫青现在就是自家人看自家娃,觉得不管是外甥还是甥孙都是怎么看怎么好。 等霍去病要带着儿子归家去,卫青让人给霍善取来黄金百斤,说是供他休整庄子用。 庄子里可以多修几间屋舍,以后他闲暇时也想过去歇歇脚。 霍去病:? 你这个当舅公的人怎么回事,一出手就是给孩子黄金百斤,不知道孩子是不能惯的吗?惯坏了谁负责把他掰回来! 黄金百斤何止能多修几处屋舍,估摸着都够把整个福寿里给买下来了。 卫青道:“阿善如今正式认回霍家了,我这个当舅公的也该尽尽心意。” 卫青现在真的不缺金子,主要是卫青前几次打匈奴累积的战功已经把他的爵位封到头了,刘彻还想继续给他封赏就只能折现成金子。 得多少金子才能抵得过那么高的爵位? 刘彻也算不清楚了,所以可着劲地给。 既然摸不清小孩子想要什么,卫青便觉得给他点金子花花,想要什么自己买就好。 霍善没见过金子,但也知道金子是好东西,他现在收长辈的礼物已经收得很习惯了。 听卫青说这算是修庄子专款,他马上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给您修很大很大的房子,还要修个大球场,到时候您和爹一起来踢球!” 卫青笑道:“好,那我等着住你给我修的大房子。” 霍去病怕霍善再待下去能哄得卫青给他再送黄金百斤,赶紧捞起儿子跑了。 那黄金百斤由金日磾负责带回府。 他一手牵着霍善的爱马,一手抱着重达百斤的黄金,瞧着竟是一点都不吃力。 霍去病带着霍善离开,卫伉才代表兄弟三个问卫青他们能不能跟霍善一起去上林苑。 卫青也知道霍善想去找胡麻的事,主要是霍去病跟刘彻讲的时候他也在场。他说道:“陛下说他过几天也想去小住几日,到时候我让人带着你们一并过去。只是你们是善哥儿的叔父,须得有点儿长辈的样子,他要是想胡来你们得劝着点。” 卫伉三人听后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记住了。 卫青这才打发他们自己玩耍去。 另一边,兴高采烈在他舅公家玩耍了一整天、走时还获得了整整一百金的霍善快活极了。 他回到家把金子认认真真数了一遍。 卫青给他的是马蹄金,一锭约莫有一斤重。 黄金百斤就是足足一百锭马蹄金,摆在一起可壮观了! 霍善把数目数好了,仔细从里头挑拣出块看起来最闪亮的,叮嘱金日磾把剩下那些全收好,自己则揣着马蹄金去寻霍去病。 霍去病正在看别人的来信,瞧见霍善在外头探头探脑,招招手让他进屋说话。 霍善麻溜跑进去,一屁股坐到霍去病边上,不等霍去病发问就捧起自己揣过来的马蹄金递到霍去病面前。 “这块分给您!” 霍善说道。 他的想法很简单,霍去病对他很好,不仅供给他好吃的好喝的,还愿意听他说话、考虑他的要求,所以他觉得霍去病是个好爹!他得了好东西,肯定是要分给霍去病的。 霍善又给霍去病解释了一番:“舅公说要拿来修庄子,所以不能给您分太多,等我以后凭自己的本事赚了金子再多分些给您!” 霍去病长这么大就没缺过钱花,他当上骠骑将军以后拿到的赏赐比霍善仅有的那一百金不知多到哪里去。可看着霍善卖力举到自己面前来的那锭马蹄金,他一颗心也不由得柔软下来。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好收买的人。 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需要别的孩子了,只要霍善一个就已经足够。 人心都是偏的,倘若他娶了别的妻、生了别的孩子,以后会不会把心偏到别人身上去?霍善这样聪明又热烈的孩子,肯定会第一时间察觉,也肯定会比谁都伤心。 到那时候他们父子间的相处,或许也会变成他与母亲卫幺儿一般——虽然够不上怨恨的边,却也说不上有多亲近。 他不想他们成为那样的父子。 霍去病收好霍善第一时间拿来送他的马蹄金,揉着道:“好,我等着你给我分更多金子。” 霍善给他爹分完金子,还在他爹面前夸下海口,顿觉自己要努力攒金子养亲爹了。村里人常说“养儿防老”,他爹只他一个孩子,以后可不就得让他来养爹吗! 李时珍几人:“……” 醒醒,你那点金子对你爹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许是因为白天在外头玩了很久的缘故,霍善夜里睡得格外早。 经过三个晚上的努力,霍善的跟诊任务已经刷到40/100,他现在特别期待做任务,因为他可以跟着李时珍几人出去长见识。 长的还是几百上千年的见识。 要知道就连离得最近的华佗和张仲景,跟元狩五年都已经隔了三百年! 再加上霍善本来就是个没见过多少新鲜事物的三岁小娃娃,可不就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吗? 霍善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随李时珍。 嘉靖三十五年,年近三十八岁的李时珍被推荐到太医院,空降为太医院院判。 太医院的院判相当于大明国家卫健委二把手,不仅负责给人看病,还涉及一些国家医疗卫生相关的事务,比如公中药材的采购以及医书的校正出版之类的。 李时珍一个年轻人因为藩王的推荐就空降到这么个油水颇丰的位置上,太医院那些等着上位的医官心里能舒坦吗?可想而知,李时珍当时的职场人际关系绝对非常糟糕。 倘若只想速刷任务进度,李时珍不会带霍善到北京城来,因为他在这里并没有留下多少美好回忆。 若说来到太医院这段日子有什么好处,那应该是太医院汇集了天底下最齐全的药材与医书,他在北京这段时间一没有人找他看病,二没什么朋友,三还跟同僚闹得很僵,可不就只能沉迷于看医书和研究药材吗? 这短短四年的太医院经历,也是他后面能编纂出《本草纲目》的关键。 这么一琢磨,竟还要感激同僚们当年的不满与排挤,否则他可能会就此沉浸于名利场中无法抽身。 李时珍牵着霍善入城。 比起汉唐时期的长安城,大明北京城竟是用砖头砌成的! 霍善看着和记忆中很不一样的夯土城墙呆了一呆。 李时珍道:“这距离你们元狩五年已经过去一千七百九十二年了,瞧着自然和你们那会儿很不一样。” 汉代也有人烧砖,但那只有极其富裕的人家才会用来筑屋建墓。因着穷人用不上,所以在烧砖时反而格外讲究,砖上往往刻有各式各样的花纹、成砖年号以及烧砖者的姓名。 像李长生在福寿里安家后做的便是给人设计砖模的营生,他光靠新丰县中富人家中的丧葬需求便能养活自己和两个徒弟,可见汉代有钱有权的人家很热衷于在这方面下功夫,多花点钱也无所谓。 只是像明代这样用青砖来砌城墙的奢侈行为,即使是爱搞大工程的刘彻也干不出来! 就连孙思邈所在的唐代,城墙都还是夯土墙来着。 李时珍见他们都觉得北京城很是气派,便给他们说起戚继光刚修好不久的万里长城。 那才是真的气派! 整整一万多里,全都是用青砖砌成的,光是想想就宏伟至极对不对! 霍善听后积极追问:“您能带我去看看吗?” 李时珍:“……” 怎么办,总是一不小心挖坑把自己埋里头。 李时珍道:“你不是说要去看造纸吗?长城离得可不近,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看吧。” 霍善这才想起自己走这一趟的目的。 第31节 对哦,他还要学油纸和草纸的造法! 争取以后吃饼不烫手和擦便便不伤屁股! 霍善点点头,表示以后再去看万里长城。 考虑到他们是来做任务的,要是一点任务进度都不刷不知会不会被判定为任务失败,所以李时珍先带霍善去城中一处医馆中坐堂。 李时珍堂堂太医院院判,医馆中自然有的是人愿意把活让给他。 李时珍才刚坐定,便有一妇人在丈夫的陪同下来看病。那妇人的丈夫是个士人,见了李时珍那身院判打扮后愣了一下,接着忙扶着妻子坐下。 仿佛生怕李时珍跑了。 这就等于本来只是普通地挂个号,结果一进诊室发现居然是专家闲着没事手痒了,过来找点病患瞧瞧! 霍善坐在李时珍旁边,觉得这高高的凳子很有些稀奇。等他研究完大明全面流行起来的高脚凳后抬头一看,就瞧见个脸上肿肿的妇人。 这妇人不仅脸上肿胀,腰以下也浮肿得厉害,平时喘得厉害,连平卧都做不到。 李时珍问明病情,替妇人诊起脉来,只觉其脉沉而大,沉脉主水,再结合其自述病后曾冒风的情况,诊断此乃一“风水”案。 李时珍给妇人开了《千金方》中曾经提及的神秘汤,再另加一味麻黄。 孙思邈看见李时珍开的方子,便觉自己当年整理方书的苦心没有白费。 嘉靖三十五年距离上元元年恰好过去了一千年整。 一千年过去了,还有人用自己当年悉心整理出来的药方治病救人。 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一个医者高兴的呢? 孙思邈当时把收集整理出来的方书冠以“千金”之名,正是认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第25章 霍善津津有味地一会, 忽见有个太医院学徒迈步进来,面有难色地在旁看着李时珍给第二个患者看诊。 等患者走了,学徒才移步走近,犹犹豫豫地说道:“李院判, 院正让你回太医院一趟。” 院正就是他们太医院目前的一把手。 只可惜嘉靖皇帝沉迷修道, 对太医院并不重视,有病不吃草药只吃丹药, 令太医院的地位一降再降, 许多人都只把太医院院正当做升官的跳板罢了, 没什么心思研究医学,全是在一个劲钻研怎么往上走。 李时珍虽才在太医院任职数年, 却也感受到自己与太医院诸官的格格不入。道不同, 不相为谋! 不过既然是上司的命令, 李时珍自是不会耽搁, 带着霍善一起回了太医院。 路上那学徒挣扎良久,还是把院正这次相召的原因偷偷告诉李时珍。 原来是锦衣卫都督陆炳过来要人手。 陆炳是嘉靖皇帝的奶兄, 他娘是嘉靖皇帝的乳母,所以他从小在嘉靖皇帝没登基前就已经跟随其后。近几年他不仅立下不少功劳, 还随嘉靖皇帝一起修道, 终于让嘉靖皇帝认定他是“自己人”,予以他不小的权柄。 李时珍不知陆炳来意,叮嘱霍善一会别乱跑别乱讲话,才带着他踏入太医院大门。 霍善听李时珍语气郑重, 也知接下来要见的可能是个厉害人物。入了正堂, 霍善好奇地抬起头看去, 只见一人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坐在那里饮茶。 明代的茶饮已经洗去铅华, 没了唐宋时期那么多花样,就是用茶叶煮水而已。霍善鼻子灵,吸着鼻头嗅了嗅,嗅见了茶水的清香。 他很有些好奇对方喝的是什么。 可惜李时珍刚才叮嘱过不要乱说话,霍善只能乖乖待在李时珍身边,只用一双乌眼睛直直地往桌上的茶壶上瞟。 那茶壶也做得极精巧,很有明代的特色,上头甚至还有彩绘文人画。 陆炳注意到霍善两人的到来,目光落到了霍善身上。 今儿是休沐日,李时珍在做自己的事挺正常,受到急召后带个小孩过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陆炳要办的差使似乎也不急,还有空对霍善笑着问:“你想喝茶?” 锦衣卫最擅长观察,霍善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陆炳。 既然对方都提问了,霍善觉得这会儿说话就不算乱说了。他立刻点着头回道:“想!” 陆炳命人给他和李时珍也倒一杯茶。 陆炳是锦衣卫中比较异类的存在,哪怕如今权倾一世也从不盛气凌人,甚至还屡次从嘉靖皇帝手底下捞出不少文臣武将,称得上是锦衣卫中难得的风评较好的人。 面对陆炳的好态度,李时珍也松了口气,行过礼后依着对方的意思领着霍善坐下。 霍善迫不及待地捧起清茶尝了尝。 太医院这边拿出来招待陆炳这位锦衣卫都督的茶水自然是最好的,入口便觉满嘴茶香,等茶水入喉更是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霍善眼睛亮晶晶:“好喝!” 李时珍几人:“……” 这孩子真是不管到了什么环境都不忘吃吃喝喝啊。 李时珍询问陆炳有什么差使要自己办。 陆炳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例行公事而已。” 陆炳说的这个例行公事,还真不是假话,因为他这次过来主要是来太医院抓几个人,前去问候告病在家不上朝的朝臣。 一方面是表达一下朝廷对老弱病残官员的关怀,另一方面是……嘉靖皇帝总疑心他们装病在家不干活,想白拿朝廷给他们的高官厚禄。 你还占着茅坑不拉屎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光明正大骗俸禄,这就让嘉靖皇帝浑身难受了。 每隔一段时间,嘉靖皇帝就要派锦衣卫带着太医院医官前去慰问一下告病居家的官员,真病了的意思意思赏点东西抚慰一下,假病的……罚俸的罚俸,踢回家的踢回家。 这便是院正这次推荐李时珍跟陆炳去给称病官员送温暖的原因。 李时珍又不是京师人,哪里知道哪些人该真病哪些人该假病? 但凡说错了哪个,那就是把人得罪了。 李时珍得罪的人多了,自然就越难混出头。 要不怎么说这些人的心思没放在治病救人上呢?搞行政的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李时珍倒不觉得这差事有多难办,得罪人就得罪人吧,左右他也对往上走没什么兴趣。 李时珍问:“下官能把我这徒儿一并带去吗?” 霍善接收到李时珍投过来的眼神,眨巴一下眼,捧着手里的茶继续吨吨吨。 陆炳对此没什么所谓,颔首应道:“可以,走吧。” 李时珍让陆炳稍等一会,自己回去取药箱来。 在华佗那会儿还不兴用药箱,他们用的都是青色的药囊。华佗在下狱之后悉心整理自己平生所学及所见所闻写了本医书,便给那书其名为《青囊经》。 可惜当时他请求看守自己的狱卒帮忙把那《青囊经》传世,那狱卒却毫不在意地将它扔在一边。 后世传延下去的华佗方,大多都是由他两个弟子整理的。 医学发展到明代,医者的家当倒是丰富了不少。 霍善趁着李时珍去取药箱的空当,抓紧时间把自己那杯茶给喝完了。 陆炳见他长得粉雕玉琢,一看便知是富养出来的孩子,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地这么小就跟着李院判学医?” 霍善道:“我叫霍善,良善的善!他们说我爹可能活不长了,要我跟他们学医,所以我才来的!” 陆炳道:“你才这么小,等你学有所成恐怕得等十几二十年后吧?” 霍善实话实说:“他们说只要我愿意跟着他们学,很快就可以给我爹拿到一种能让人长命百岁的宝贝!” 陆炳心道,没想到这李时珍看似温厚,私底下居然这般哄骗小孩。你要是有这种宝贝,你不得先献给陛下吗? 这种话也只有小孩子才会信。 不过想到沉迷修道的嘉靖皇帝,陆炳又沉默下来。 真要去哄骗嘉靖皇帝,嘉靖皇帝说不准还真的会信。 到时候嘉靖皇帝不仅自己吃,还会拉大伙一起吃。 朝中几位一品大员和他这位锦衣卫都督都有跟他一起吞金丹的殊荣来着。 嘉靖皇帝越是看重你,给你赐的金丹越多。 爱卿,一起来磕丹吧! 陆炳:。 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 李时珍哄小孩的瞎话可千万不能叫嘉靖皇帝知道。 李时珍取好药箱出来,就察觉陆炳看向他的眼神怪怪的。 他不由看向霍善。 霍善哒哒哒地跑到他身边,表示自己非常听话,全程没有捣乱。就算跟陆炳讲话,他说的也都是大实话! 既然陆炳没说什么,只是用古里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李时珍便也没有在意。两人一同出门,前往告假名单上官职最高的官员府中。 这请病假的官员还是个勋贵来着,家中的府邸修得富丽堂皇,霍善看着走廊上的雕梁画栋,只觉他爹的冠军侯府都没这么气派。 听李时珍介绍,这是个国公府来着。汉代没有国公这一级别的爵位,还是孙思邈他们讲了霍善才知道公比侯要高一点。 只不过不管名头多响亮,有无实权还是由皇帝说了算,像明中后期这些勋贵就没什么出头机会,跑去上朝也没啥意思,所以他们大多是装病翘班的惯犯。 这种毫无成就感的班,不上也罢! 霍善跟着李时珍在大到叫他眼花缭乱的国公府走了一段路,刚才灌下去的满杯茶水就出来作妖了、 “我想尿尿!” 霍善转头和李时珍讲起自己面临的生理问题。 李时珍:“……” 陆炳从旁边指了个国公府丫鬟,让对方把霍善带去找茅房。 霍善一点都不怕生,直接跟着人走了。 第32节 李时珍真怕他平时也这样,回头一不小心叫拍花子给拐走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可是拍花子的最爱。 霍善丝毫不晓得李时珍的担忧,迈开小短腿跟着那丫鬟抵达茅房。 他婉拒了丫鬟姐姐的帮忙,自己跑进茅房,对着茅坑把尿意解决了,这才看到旁边摆着一叠纸。 摆在厕所里的纸,那肯定是李时珍讲过的草纸无疑。 霍善好奇地拿起几张草纸看了看,发现确实很软和,比厕筹好用多了。 必须学会这个怎么做! 不愧是国公府用来待客的豪华茅厕,不仅各种物件齐全,还点着好闻的熏香。若是想上大号,还能坐在坐便器上慢悠悠地上,旁边趁手的位置上甚至摆着排闲书,小说、游记、诗集一应俱全,真是个让人进去后不想离开的人间宝厕! 霍善把自己没见识过的明代厕所物件都瞅了一遍后便没多逗留,很快溜达出茅房。 外面等着的丫鬟见他出来了,捧着黄铜水盆让他用温水净手,旁边还有人拿着巾子方便他洗手后将手擦干。 若是嫌光是水洗不够干净,还能拿盆边那小托盘上的澡豆搓搓再仔细洗个遍。 简直无一处不周到! 霍善便跟着丫鬟姐姐往回走边和孙思邈他们感慨明朝人真会享受生活。 孙思邈道:“古往今来都有这种会享受的人,不独独是他们明代才有。” 他给霍善讲起《世说新语》中的一则逸闻,讲的是东晋宰相王敦刚娶了公主,上厕所时发现旁边用漆箱盛着干枣,觉得公主果然讲究,上厕所还准备零嘴的,所以边如厕边把枣子给吃了。 结果人家那干枣是怕你上大号时被自己的便便臭到,特意摆在旁边让你拿来塞住鼻子的。 等出来,有几个婢女拿金盆捧水、琉璃碗盛澡豆给他洗手,他又觉得这是公主给他准备的食物,哎哟,真贴心,才刚腾空肚子就给准备吃的!于是他把澡豆全倒进水里泡开吃光了。 《世说新语》虽有不少作者现编的名人轶事,却也能从中窥见当时王室的奢靡之风。 据传这种奢靡风气和卫霍两家还有点关系。 倒不是说他们两家还搞这个,而是有次刘彻住在平阳公主家,平阳公主曾特意让一群美人在刘彻露脸。 其中就有个卫子夫。 当时卫子夫本是歌者,并不在平阳公主为刘彻准备的美人之列,结果刘彻不喜欢平阳公主悉心培养的那些美人,反而夸起了唱歌的卫子夫。 接着刘彻表示喝多了,起身去如厕。 平阳公主便安排卫子夫去负责伺候刘彻换衣服。 两人就这么成就了好事。 因着有这么一则记载,后世便认为这种厕外安排美人列侍的风气起源于平阳公主府邸。 反正吧,这都是皇亲贵胄、权贵高官的作派,与寻常人没什么关系。 霍善听了一堆如厕秘闻,只觉这些人竟连上个厕所都这般复杂! 他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寻常人擦屁股能用草纸吗?” 要是寻常人不能用,他可就白期待了。 没错,在霍善心里自己还是个普通人,全然不知道他这个千户侯也称得上是“皇亲贵胄”了。 孙思邈几人:“……” 第26章 别说霍善, 连孙思邈他们都没用上草纸,不过李时珍已经介绍过了,明代已经做到百万长篇都能印出来卖,草纸当然也供应得上。只是要用草纸, 也得是有点家底的人家, 毕竟到了村里头谁舍得天天拿纸擦屁股。 孙思邈没想过自己要和人探讨这种问题,但是都已经聊到这里, 他自然也不介意聊下去。 学医的, 面对什么粪啊尿啊、血啊肉啊、肠子啊内脏啊, 全都得达到碰上后面不改色并认真观察的水平。要是达不到的话,受罪的估计还是医生自己。 孙思邈道:“你如今手头钱不少了, 草纸当然是用得上的。要是你自己开个造纸作坊, 那估计造上一批就够你们用一整年的了。” 霍善听后很是高兴, 欢欣鼓舞地跑去找李时珍刷跟诊任务。 李时珍说过, 等跟诊结束后就带他去造纸作坊学那造纸之法。他记性好,自己学不会也不要紧, 记下来回去跟师父讲,师父肯定能帮他造出来! 霍善对他师父信心满满, 感觉世上没有他师父办不到的事。 只要知道办法, 怎么可能造不出来呢! 刚回到新丰县安排庄子上各项事务的李长生:? 接下来霍善很安分地跟着李时珍跑了几个告假官员的府邸,还真的在里头揪出两个装病的。 对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可能近来转好了。” 锦衣卫都督陆炳对此不予置评,并暗示对方最近他们陛下心情不好,在家躲懒不是好选择, 你们该去上班了! 对方在心里暗自嘀咕, 就是陛下心情不好才不想去。 只是装病的把戏都已经被人拆穿了, 他们能说什么呢,只得央着陆炳帮自己报个“痊愈”, 千万别直说他们是佯病不上朝。 霍善全程没插话,却听得兴致盎然。原来在一千七百年后,当官的这么不想上朝! 当皇帝的还得派心腹来查岗,看看这些人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时珍跟着陆炳走完最后一家人,转头就瞧见霍善一脸的若有所思,乌溜溜的眼珠子里写满“学到了学到了”的了悟。 等陆炳带着锦衣卫的人走远了,李时珍忍不住低头问霍善:“你在琢磨什么?” 霍善道:“以后我要是不想上朝,也可以装病!” 他爹和他舅公就得去上朝,霍善觉得自己可以未雨绸缪一下。万一他以后也像这些装病的官员一样为上朝苦恼呢! 李时珍:“……” 他们不会把这小孩教坏了吧? 李时珍马上教导霍善做人要诚实,不可以说谎骗人。万一刘彻跟嘉靖皇帝那样也派医官过来给你把把脉,你这谎不就被拆穿了吗?到时候你恐怕得背上个欺君大罪了! 记得前几年嘉靖皇帝派人去查岗,就查出个刚满六十岁的朝臣装病不上朝,嘉靖皇帝当场把他革职撵回家。 本来都快到能领退休金的年龄了,他这么一造作,退休金可就没咯! 何必呢! 霍善没想那么远,他本来就只是说说而已,既然李时珍告诉他这样不行,他便不琢磨了,央着李时珍带自己去看看草纸怎么做。 结果半路上他看到卖烧饼的,又开始看着那刚出炉的炊饼不挪腿。 这炊饼,他没吃过! 白白的,鼓鼓的,看着好吃! 他拉着李时珍的衣袖,左右两只眼睛里写着两大字:想吃! 李时珍便只能停下来给他买了个炊饼。 炊饼这东西,其实类似于后世所说的馒头,和馄饨饺子比起来是另一个赛道的东西了。霍善没见过,所以不晓得他常吃的面饼和后来的炊饼其实是都是面粉做的,区别在于他只吃到了死面饼做的面食,没吃到这活面饼做的炊饼而已。 真要做起来倒是不难做,《齐民要术》里就有详细的作饼酵法。 李时珍给霍善买了炊饼,还特地替他讨来个张油纸包着,告诉他这便是吃饼不烫手的好帮手。 这玩意防油防水,有用得很! 明代的油纸伞都是用这玩意做的,很多还是绘制好伞面以后才做防水处理,花样可多了。他们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不少专职画家,所以衣食住行都爱捣腾点花样上去,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非常有生活情趣。 霍善摸摸油纸外头,发现确实不烫手,再试着张嘴咬了口香软可口的炊饼,哇,吃着热乎得很。 果然是吃饼好帮手! 霍善道:“油纸的制法我也想学!” 李时珍道:“一会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教你。” 李时珍带着霍善前去拜访自己在工部当差的朋友。对方得知李时珍想去造纸作坊看看,点着头说道:“你去吧,里头有个叫老杨的,是我老乡,你想了解什么便找他问问,报我名字就可以了。” 李时珍与此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得了对方这句话便也不再相扰,径直前往隶属于工部的造纸作坊。 得知李时珍是太医院院判,算是个官儿,还与他们直属衙门工部那边有联系,两人很轻松地被放入作坊之中。 在大明,给官方当工匠是没什么前途的工作,真正有本领的人都会选择倒给朝廷钱。 因为给朝廷打工期间差不多算打白工,干多少活儿都不给你涨工资,所以那些个能凭自己本事赚大钱的厉害工匠哪里愿意应征?还不如花钱买回自己的自由。 之所以要花钱买自由,是因为他们的名字被登记在匠籍上,每年地方上都要统计在籍人数安排你到官府各大作坊上工。 等同于工匠要服的徭役。 所以如果你人在匠籍却不想打白工,那自然要倒给朝廷钱! 这些情况在秦汉时期也差不多,连在每块砖头每片瓦当上写明工匠名字这一优秀传统,都是从“秦砖汉瓦”时期延续下来的光荣传统。 其实就是把责任落实到人,干得好了绝对不给你发奖金,出了岔子一准追根溯源找到你头上! 既然是没什么前途可言的工作,工匠们干起活来便没什么上进心,上头让怎么做便怎么做。至于什么保密、什么创新、什么加班加点赶工,他们的积极性是远不如民间工匠的——既没有丰厚的薪酬又没有上升途径,指望他们操什么心? 听李时珍要参观作坊,当即有造纸匠拿这个当由头放下手里的活儿,热情地带着他们在作坊里转悠。 霍善知道李时珍带自己来一趟可不容易,马上边听那造纸匠介绍整个造纸流程、边认真地把作坊里的各项细节都记在心里。遇到不认得、不了解的东西,他还积极地跟人提问。 那造纸匠巴不得多清闲一会儿,霍善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点都没有因为他是个小豆丁而敷衍了事。 在霍善满含惊叹的崇拜眼神中,造纸匠连许多霍善没问到的细节都给讲了。 等霍善问起油纸和草纸的制法,他就知道继续摸鱼的机会来了,径直给他从原料选择的差异讲到加工流程的增减。甭管霍善一个三岁小孩听不听得懂,动嘴皮子总比干活轻松。 霍善确实有很多步骤都听不懂,但他压根不在意,他直接把对方的话统统记了下来。他准备等师父从新丰县回来了,一五一十复述给师父听。 仗着自己记性好,霍善连熟桐油产地在哪里以及怎么榨都问得清清楚楚。 听李时珍说这东西不仅可以拿来包饼吃,还能拿来做伞。他想要一把油纸伞,下雨天可以撑出去玩耍。 既然是桐油做的,那就叫它霍小桐好了! 名字他都起好了,怎么可能没办法拥有? 幸运的是,汉代其实已经在一定范围内用上桐油。比如漆器匠人已经试着往大漆中添加桐油,使各色大漆更容易相互调和,借此做出更为多彩的漆器。 可惜漆器这东西做起来太费事,只有达官贵人用得起,再加上目前将桐油运用在漆器上只是少数匠人的创新行为,所以汉代自然也没开始大面积人工种植桐树。 第33节 只能说这东西讲出去有人认识而已! 得知桐树也是长在南方的,霍善不仅没有气馁,还觉得这事儿可太巧了。 甘蔗适合长在南方,桐树也适合长在南方,岂不是能让他爹叫人在那边多种一些,回头一并把桐油和糖给带回来?! 霍善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霍去病一大早又听到了霍善那极具辨识性的脚步声。 接着就听到霍善问他,能不能给他在南方找个山头,山上种桐树,山下种甘蔗。对哦,一个山头可能还不够,他还想要一山的茶叶! 他看过人租地,租地不贵的,等他攒到更多金子肯定租得起。 只是南方太远了,他去不了,所以得看他爹有没有办法。 霍善问他爹:“您知道南方的桐树和茶树吗?” 霍去病从没觉得自己见识这么少过。 他问霍善具体南到什么地方。 霍善已经跟张仲景他们比对过古今地名,马上把可能找到桐油和甘蔗的地方报给霍去病听。 霍去病心里有数了,霍善提的这些地方也不是别处,就南越那一块。这地方倒是不用租地,正好刘彻一直看南越不太顺眼,准备把南越给打下来变成大汉自己的郡县。 既然都要把那地方打散重组了,划拉几个山头种新鲜物产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这桐树和茶树又是做什么的? 霍去病抱起霍善询问他具体用处。 霍善道:“茶好喝!” 霍去病:“……”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一点都不意外。 桐树霍去病倒是知道,只是不知晓霍善要来做什么而已。 等霍善讲到桐油刷在纸上纸能防水、刷在木头上木头可以防水,霍去病才认真思索起来。 这么说的话,这东西倒是可以多种些来造船。 既然知道它的正经用处就好办了,到时候想种多少还不是刘彻一句话的事? 万事俱备,接下来只需打下南越即可! 霍去病压根没想过打不下来的可能性。 想到霍善连寄生虫都能磨着霍光给他画得似模似样,霍去病笑着说道:“我倒是有几个旧部在巴蜀那边,你一会让你叔父帮你把这几种树的模样画出来,我去信命他们先在蜀中替你找找有没有这几样事物。要想种几个山头的话得再等等,将来朝廷平定南越我再让人给你多种些。” 霍善麻溜点头:“好!” 事情都说定了,霍去病才不着痕迹地问:“这些也是你东方叔父跟你讲的?” 霍善被霍去病问了个措手不及。 对哦,这事还得让东方朔背锅! 霍善笃定地道:“对,东方叔父说的!” 霍去病笑了笑,没再继续多问。 没什么好问的。 东方朔都在自己书里写过甘蔗了,不是他说的还能有谁? 第27章 东方朔最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明明他现在无官无职,只是在长安城待诏。 所谓的待诏,就是指皇帝哪天想起你来了,决定让你办点事, 或者跟你问问对策, 你要是让皇帝满意了,皇帝就给你个官儿当当。 考虑到待诏也是有俸禄的, 虽然很少, 但够喝酒, 所以东方朔基本上都老老实实待在长安。 结果这两天不知怎地,看见个武将, 对方要朝他冷哼一声;看见个文官, 对方也要朝他冷哼一声。 东方朔寻思着自己最近没干啥招人恨的事情啊, 难道这些家伙活儿太多, 见不得他优哉游哉沽酒长安市? 对于这些人见不得旁人清闲的可耻行径,东方朔很是不满, 于是也冷哼一声回敬回去。 这天早上,更过分的事情发生了, 他常去的酒肆说不做他生意了! 一问才知道, 自己得罪人家家里婆娘了。这酒肆当家是个惧内的,婆娘说不许做东方朔生意他就不敢做。 东方朔百思不得其解,自己醉后酒品还不错,不至于调戏人家婆娘啊。 他找女人那可都是明媒正娶的, 还会把钱全部上交, 自己只留几个酒钱就得了。 所以他是怎么得罪酒肆当家他婆娘的? 那当家见东方朔是熟客, 平时还带朋友来喝酒,便与他说了其中曲折。 原来他婆娘的弟弟是贩鱼的, 而且是鱼贩子里顶尖的那批,做的可全都是达官贵人生意。结果你猜怎么着,东方朔那卷《寄生虫图谱》一出,这生意一时半会是做不成了! 人家都不敢吃生鱼脍了,你还能咋卖。 东方朔:? 什么叫东方朔那卷《寄生虫图谱》? 东方朔很迷惑,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擅长忽悠人的家伙通常有种过人的本事,那就是甭管遇到什么事都面不改色,那种咋咋呼呼、什么都写脸上的家伙是当不了大忽悠的! 东方朔拐着弯儿一打听,明白了,难怪李长生那天那么痛快地请他吃饭,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难怪这两天那些朝臣瞧见他都哼来哼去的,原来是被《寄生虫图谱》吓唬得餐桌上痛失一样美味。 是他错怪他们了。 东方朔二话不说直奔冠军侯府,结果不仅冠军侯不在府中,李长生也不在府中,倒是替霍去病管着府中杂务的弟弟霍光在家带娃。 霍善正和霍光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认真告诉他茶树、桐树、甘蔗的根茎叶花果实都长什么样,不时要霍光调整一下花叶比例。 人家在动手反复画,他还要在旁边感慨说只是画三种草木就这么不容易,要是想把天底下有用的草木都画下来得是多浩大的工程啊。 霍光:? 霍光觉得自己只要假装没听见,这件事就和自己没关系。再让他这么画下去,他真想求兄长帮自己谋个正经差事,每天出门做事去。 悔不该在霍善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会画画! 倒是李时珍对霍善的想法大为肯定,表示宋代的苏颂曾在朝廷的支持下编纂一本《本草图经》,图文并茂地介绍了数百种药物,配图高达九百多张,方便天下人按图索骥辨识药材。 可惜由宋到明几经战乱,许多珍贵的书籍早已佚诗,五百多年后的李时珍已经无缘得见全本的《本草图经》! 唉,提到从装帧到印刷无一不精美的宋版书,连不算太缺钱的李时珍都眼馋到不行。 宋版书传到后世那可真是本本都价值连城啊! 可惜动乱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些东西了,根本没人会顾惜。 你说啥?这是文化?什么文化? 文化有屁用,能有枪杆子好使? 霍善听着李时珍这小老头儿念叨来念叨去,也没听明白他在痛惜什么。不过他迅速捕捉到李时珍话里的新鲜事物了,积极询问:“枪杆子是什么?” 李时珍哽住。 这可不兴说。 万一这小子想去神机营逛逛,他一个医官哪里进得去? 李时珍含糊其辞:【就是长枪的杆子,以后我得空了给你讲讲《三国演义》,里头使枪的人可多了,比如小霸王孙策,比如常山赵子龙。常山赵子龙就是手持长枪护着幼主阿斗在长坂坡杀了个七进七出!】 华佗:【……】 张仲景:【……】 等得空了,得叫李时珍把这篇鸿篇巨著一字不漏默写下来给大伙看看。 瞧你这倒背如流的熟练度,不为他们传抄全书着实可惜了。 李时珍正糊弄着霍善,就有人来报说东方朔来了。 霍善此前被他师父叮嘱凡事都说是东方朔说的,几天下来扯了这张虎皮好多次,乍然听到东方朔的名字还觉得怪亲切。 这小孩一点都没心虚,兴冲冲跑去迎接东方朔,见着人还麻溜喊道:“东方叔父!” 东方朔瞧见霍善这态度,顿觉李长生这当师父的不行,看看吧,多好一孩子,愣是被他教着推锅及人。他笑睨着霍善道:“听说你把《寄生虫图谱》整理出来了,不拿给我看看吗?” 霍善听后才想起自己干了啥事。 见东方朔不像是会为这个生气的,便跑去跟霍光说要拿家里留底的《寄生虫图谱》给东方朔看。 霍光知晓霍善这些稀奇古怪的知识都是从东方朔那儿听来的,对待东方朔自然十分友善,很快就把家中那份《寄生虫图谱》取了出来。 霍光还跟东方朔道歉:“本该抄一份送到先生府上才是。” 东方朔道:“没那个必要,看过就行了。” 他记性好,书读完就记在脑子里了,所以他家里从不留书。至于儿女教育问题……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以后真有需要再给他们弄几本吧。 等看完完整的《寄生虫图谱》,东方朔只有一个感觉:拿走,拿走,快把这该死的知识从我脑袋里拿走了。 幸亏他目前不打算去长沙,也不打算去徐州或扬州…… 可惜了鲜美可口的生鱼脍,一时半会怕是吃不下了! 听说草原人爱吃生肉,不知他们身体里是不是也长着不少虫子。 东方朔很有探究精神地道:“听说你多了个匈奴人家臣,要不给他吃点驱虫的药,看看他身体里会不会出来虫子。” 霍善认真思索过后,拒绝了东方朔的提议:“药可不能乱吃,你又不是行医的,不能给人乱开方子。” 第34节 他已经是过了好几天医的人啦,虽然很多东西都糊里糊涂的,却也见识过好些个被庸医开错药的患者。 听张仲景他们说,这叫做坏病,是叫庸医给治坏了或耽误了。坏病是最难治的,因为用错药或者延误治疗时机会让患者的病情发生难以预料的变化,这样他们还怎么辨证论治? 所以说,知道个方子就乱用着实使不得,庸医才会干这种事! 东方朔也是个好奇心强的,见一个建议行不通,又提了另一个建议:“我倒认识个行医的,以前还给太后看过病,可以请她过来给你府中上下都看看。” 霍善听后倒是有些心动,李时珍说明代的达官贵人都会定期请医者到府上诊脉,只为求个“病向浅中医”。一个病刚冒头时是最好治的,错过了这个好时机兴许就变成了张仲景他们所说的“坏病”。 既然李时珍他们现在没法出来给他爹诊治,何不请长安城中的医家来给他爹看看呢! 霍善不认得什么医家,立刻对东方朔道:“可以等我爹在家时再请过来吗?” 东方朔一听就知道他是不想落下霍去病,笑着点头说道:“没问题。” 霍光在旁听者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商议请医家登门的事,全程都没有插嘴。等到他们说定以后才询问东方朔对方家住何方、姓甚名谁,需不需要府中派人去接。 东方朔道:“对方姓义名姁,乃是左内史义纵的长姊,目前就住在义纵府上,离得不算远,不过派辆车也行,到时我亲自赶车去把她接来。” 霍光记了下来,先命人去准备车马,接着又取出叔侄俩刚合力整理出来的草木图谱给东方朔过目。 东方朔本人把关的话,应该会比霍善一个小孩儿更稳妥,底下人找起来会更轻松。 东方朔:? 东方朔看向霍善。 霍善立刻指着图谱上的甘蔗对东方朔提醒道:“甘蔗!你写过的,在《神异经》里!” 东方朔:“……” 我说我没写过这本书你信吗? 想想自己这短短几天的遭遇,东方朔陷入沉思。 看来这下不得不写《神异经》了! 李时珍几人见东方朔的反应,也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跟《华佗神方》《仲景神方》之类的医书一样,《神异经》也是托名之作。 可见自古以来写书之人想扩大知名度,都得扯个名人糊弄世人啊! 医家们经常分析《黄帝内经》的成书年代,大多认为它成书于战国后期到西汉初期,最直接的证据是里头许多句子与《道德经》等春秋战国时期的典籍高度重合。 估摸着这书是秦汉时期好几代医家接力归纳整理写成的,为了让它成为经典才托名为《黄帝内经》。 连三皇五帝都逃不脱被扯虎皮的命运,寻常人又何必纠结那么多! 这一刻,张仲景释然了,华佗也释然了。 看看这个东方朔吧,还得当面被编排呢! 东方朔可不知道这是后世人在捣鬼,只觉李长生这人坏得很,换个人来哪里接得住这话头? 当然了,神奇的东方朔可不会被这点小事难倒。他接过那份草木图谱一本正经地从头看到尾,时而轻轻颔首,时而凝神思索。末了,他才给予肯定评价:“没错,就是这样。” 霍善都被他唬住了,感觉东方朔真的认得这几种草木。他颇为期待地说道:“秋冬甘蔗正好能吃,要是能找到的话,说不准今年能吃上!” 东方朔道:“别说巴蜀以南,便是去巴蜀也远得很,帮你找甘蔗再加上一来一回至少得花好几个月,你想尝鲜怎么都得等明年了。” 霍善这几晚去过长沙、广陵、北京,还以为去哪里都是一眨眼的事,听东方朔这么说只觉失望得很。他问东方朔:“您懂那什么缩地术吗?就是咻地一下走一千里,咻地一下又走一千里的那种。” 东方朔要是懂的话,就可以直接去西南把甘蔗扛回来了,一天往返几趟根本不算事! 东方朔:“……” 有的小孩年纪不大,想法倒挺多! 我,《神异经》撰稿人东方朔,诚邀你小子一起来当《神异经》专栏作者! 东方朔接替霍光带了半天娃,估摸着霍去病该回来了,便揣上霍善去义纵府上接人。 霍善是最爱出门的,屁颠屁颠就跟着东方朔跑了,弄得霍光忙让金日磾跟上。 东方朔要是个人贩子,一准能把他哄去卖掉! 第28章 义纵还没下衙回家, 东方朔通报姓名后便见到了义姁。 义姁已经年近五旬,保养得却很不错,主要是瞧着精神奕奕的,没有丝毫老态。这在许多汉代人身上是很难瞧见的, 受限于生活条件与医疗条件, 许多人过了三四十岁便迅速衰老。 很多人甚至活不过五十。 听了东方朔的来意,义姁很有些吃惊。 倒是霍善得知义姁医术了得, 积极邀请对方过府为冠军侯府给府中上下看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医家! 从前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 全都是他师父这位方士顺便给治好的。 说起来义姁本也是野路子起家(事实上汉代也没有十分正统的医学教学机构), 声名鹊起以后才被请到长安为太后治病。 在汉代,医、巫、商贾、百工都不属于良家子, 若是混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话入仕或嫁娶方面会比较吃亏。 义姁早年沉迷学医认药, 错过了择婿的好时机, 后来她能靠行医养活自己了, 便觉得择婿只会耽搁自己治病救人,又不是交不起那笔赋钱。 没错, 汉代女子想要单身不嫁人,那是得每年给官府交钱的。 男人也要纳税“一算”, 从十五岁纳到五十六岁, 也就是从十五岁起每年给官府缴纳一百二十钱。 单身女子又不一样,汉惠帝感觉大汉人口不够兴旺,所以规定十五岁到三十岁这个年龄段的女子如果待在家里不嫁人,那就得纳赋“五算”。 足足是男丁的五倍! 为了不花这笔冤枉钱, 各家可不就赶紧给自家女儿说亲吗? 没满三十岁也不能守寡, 守寡了得每年白给官府六百钱! 还是文景年间休养生息, 大汉人口剧增,这种按人头收的赋税才降到了一年每人四十钱。 一年两百的赋钱, 对义姁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后来她为王太后治好病、让弟弟当了官,自己也过了要缴纳五倍赋税的年纪,所以她得以一直待在长安研读医书以及行医治病。 像东方朔这种邀约,义姁平时也接到不少,都是长安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 只是这冠军侯府,她还真没接触过。 义姁取出自己行医用的药囊,随东方朔一同出了门。 三人才刚走到门口,便撞见了从外头回来的义纵。 义纵认得东方朔,见到他后眉头皱了皱,询问他阿姊这是出去做什么。 义姁一五一十地与他说了。 义纵道:“早去早回。” 说完竟是不搭理东方朔,转身进府去了。 义纵是刘彻提拔起来办事的,一向看不惯东方朔这种每天动动嘴皮子就能在御前露脸的家伙。 东方朔不以为意,将霍善抱上车后坐到了赶车的位置上,与义姁闲聊起来:“你这弟弟性子太独了,得叫他多交些朋友才是。否则的话,估计很容易大祸临头。” 也是两人算得上是朋友,东方朔才多劝义姁几句。 义姁听后眉头皱起。 她当初便觉得这个弟弟不适合当官,他行事尚义任侠,若是当个游侠儿还好,走了仕途便与旁人格格不入。 义姁叹息着道:“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我也劝不了他什么。若是他当真出了什么事,兴许陛下能看在昔日的情分尚让我替他收尸吧。” 听义姁这般悲观,东方朔倒是宽慰起她来:“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用得上你这弟弟的地方还挺多,只要他能好好办差,一时半会应当也不会有事。” 义姁没说什么。 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早便看出来了,陛下让她弟弟办的事没那么容易办成。要不怎么自从调到长安当这个左内史,她弟弟就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两家离得确实不算远,两位老朋友只说了那么一会话,冠军侯府就到了。 霍善对两人的对话没甚兴趣,一路上都趴在车边往街道两边看。等瞧见冠军侯府到了,他也不等人抱,自己便跳下马车。 正巧霍去病从军营回来了。 霍善马上跑过去喊人。 霍去病看向多出来的东方朔和义姁,眉头挑了挑,把霍善抱起来问:“你这是去哪里了?” 霍善道:“东方叔父说,可以请医家过来给府中所有人看看。” 他还有模有样地给霍去病讲起治病如救火的道理,你若是一开始就发现起火了,赶紧把火给扑灭,损失肯定是最小的;可你要是发现起火了还不管,觉得等会儿它自己就灭了,那说不准能烧得你倾家荡产! 所以咱得定时请医者来看看身上有没有起火的地方,千万不能讳疾忌医! 霍去病听他讲得头头是道,只觉怪有趣的。 到底是自家孩子的一片孝心,霍去病自是依着霍善的意思把义姁请入府中。 只是瞧见大摇大摆跟着往里走的东方朔,他又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 这家伙别的不说,身量倒是高得不像话,难怪敢吹嘘自己身高九尺有余。 一行人入了府,义姁先给霍去病几人看诊。在霍善的强烈要求之下,霍去病排在了第一位。 面对给这位赫赫有名的冠军侯,义姁是非常慎重的,严格按照《素问》中的三部九侯来查体。 所谓的三部九候,指的就是将人体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每个部分又分三候,于是一共有九候。 医家通过这九候的综合诊断,来确定这人身上到底有哪方面的毛病。 比如中部分为天、地、人三候,天候看肺,地候看胸,人候看心。 所以这时候各类医经中提及的诊脉,远不只是在手腕上按按而已,而是一种全身性的全面查体。 《伤寒论》序中就曾经谴责一些医家问诊全靠口才,聊上几句就给人开药,诊脉之看手部不看足部,一个两个全都“三部不参”,对患者的九侯连点模糊的概念都没有,无异于管中窥物! 你说你用个管子看东西,能看出它的全貌吗? 第35节 肯定是不能的吧。 霍善分别见过张仲景他们几人的诊脉过程,此时再看义姁的诊脉便不觉稀奇了,还让金日磾也坐下来让他给摸摸。 上部的天候是摸摸头角,能摸到一跳一跳的脉动;地候是看看口齿有没有啥毛病;最后的人侯是看看耳目,指头按在耳朵前也能摸到一跳一跳的脉动。 义姁见霍善有样学样地拿金日磾来练手,笑着问道:“你想学医吗?” 霍去病闻言也看向摸人家金日磾摸得兴致盎然的奶娃娃。 霍善夸下海口:“等我把这些本领全学会了,身边的人统统不生病!” 可惜他学了半天也只学到点表面功夫,并不知晓这些脉的沉浮滑涩是怎么个说法。 好难哦! 霍善感觉自己的小脑壳里记了许多东西,却不知道这些东西该怎么用。 学医真不容易! 霍去病听霍善是因为这种原因才跟着学,自是不会拘着他。 小孩子忘性大,兴趣一阵一阵的,也许过几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随他玩去吧! 说话间,义姁已经为霍去病诊看完毕。 霍去病觉得自己问题不大,见义姁面露犹豫,客气地让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义姁既是医家,说起话来也没避讳,对霍去病讲出自己的诊断结果:霍去病从元狩二年到元狩四年这几年之间数次往返千里,还都是急行军,对身体的损耗是极大的。因着霍去病年轻,底子好,许多问题平日里才没有显露出来。 难得今年没什么战事,霍去病应当好生将养身体才是。 霍去病自从跟着卫青打匈奴,还真是屡次跋涉千里,尤其是元狩二年那会儿,他春天带人出陇西搞奇袭,夏天带人绕到敌后与李广合击匈奴,秋天还奉命去接受浑邪王的投降。一年三趟地跑,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霍去病也就仗着自己当时刚满二十、身体倍儿棒,才敢那么来回造作。 义姁看病很少用什么贵重药材,她给霍去病开了个调养方子,都是些极寻常的药材,有些甚至称得上是食材。 她是女医,往年多给妇人看病,逐渐摸索出了自己独有的用药方法。 要知道若是达官贵人的妻女还好,那些贫苦人家见治病那么贵,兴许就不给妻女治病了。 为了能让这些女子得到救治的机会,义姁选择药材的时候基本都会挑便宜好找的,最好是房前屋后都能找到。 华佗几人对着方子研究了一会,只觉他们出手应当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事实上每个时代都有一些曾抵达过行业顶峰、窥见过高处风景的厉害人物,可惜历代史书能记下的人就那么一点儿,寻常人便很难在青史之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像义姁的名字能流传下来,还是得益于她为王太后治过病以及她的弟弟义纵入选了《酷吏传》。 至于她平日里如何为人治病以及她通过数十年的临床实践揣摩出了怎么样的用药心得,于史学家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霍善听华佗他们都对这方子予以极大肯定,当即主动请缨表示自己会监督霍去病好好喝药调养! 霍去病虽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见霍善这般积极便也没多说什么。 他觉得要是自己要是说不喝的话,这小子估计要给他重复讲那套“治病如救火”“病向浅中医”的理论了。 这娃儿小小年纪,讲起道理来竟是一套一套的,莫非当真是跟东方朔学的? 看来以后得教这孩子学点好的,别净学这些坏毛病。 接下来义姁又轮流给霍光他们诊断,轮着轮着还诊到了霍善头上。 霍善非常配合,就是嘴巴说个不停,总问人家“怎么样”“怎么样”。 霍善的身体自然好得很,瞧他这每天活蹦乱跳的模样就晓得他身上啥毛病都没有,不过义姁还是很严谨地给他诊完了三部九侯才笑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平时得适当少吃一些,顿顿都过饱不是什么好习惯。” 霍善闻言睁圆了眼。 怎!么!会!这!样! 我请你来给我爹诊脉,你却让我少吃一点! 霍去病瞧见他那不可思议的小表情,登时乐到不行。 这下没有刚才的劲头了吧? 霍善觉得自己须得以身作则,才能叫霍去病谨遵医嘱,于是苦着一张小脸认真地奶声奶气地和霍去病商量:“那我以后每顿少吃点,您也要每天听话喝药哦!” 霍去病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觉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好的孩子——这般好的孩子又怎么会正好是他的儿子。 他不免又想到霍善的母亲,记忆中那个女孩儿同样活得明媚又快活,心肠却比谁都柔软。只可惜她没能等到他归来,也无法看着孩子长大。 “好。” 霍去病答应下来。 第29章 待义姁把府中人一一看了个遍, 为有需要的几个仆从开了方子,已是用饭的点了。 霍善力邀义姁和东方朔留下吃饭,霍去病自是不会扫他面子,也出言邀请他们一并吃了再走。 这顿吃的是小馄饨, 东方朔两人都不曾尝过。再听霍善说生病了可以把药做成馄饨馅煮着吃, 义姁更是凝神细听。 这种吃法寻常人自是吃不起的,可如今请义姁过府治病的也有不少达官贵人, 若是碰上不愿意吃药的患者倒是可以试试这种吃法。 东方朔笑问:“这是你师父教你的吧?” 为了不叫霍善把这锅扣到自己头上, 东方朔这次决定来个先发制人, 先把锅往李长生头上套牢了。 东方朔还给义姁介绍起来,说李长生是个方士, 平时也帮左邻右里看个头疼脑热之类的毛病。这种扎根在乡里的医家, 素来是最能想出这些个土办法的。 霍善还没想好怎么答呢, 东方朔就把事情给坐实了。 他很有些瞠目结舌。 霍去病见两人这般表现, 便知东方朔来这趟是想为难为难霍善。 不就是拿你的名头画了几条虫子吗?这么大个人竟还找上门和个三岁小孩计较。 既然你不乐意提你那便不提你了,以后真找着有用的东西也绝不提你。 霍去病对霍善说道:“确实是你师父做的好吃。” 霍善一听亲爹夸自己师父, 马上忘了什么推锅不推锅的。他马上说道:“对吧,对吧, 您也这么觉得是吧!师父做的最好吃!” 霍去病“嗯”地应了一声, 说道:“以后我得多去吃几回才行,只是怕这样的话先生太辛苦了。” 霍善也是想经常见到霍去病的,马上说道:“我和师弟会帮忙的,不辛苦!”他一个三岁大的小娃娃, 说起帮忙来一点都不害臊, 可见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起了极大的用处。 东方朔带义姁离开后, 霍去病就把霍光找去叮嘱他以后不要在霍善让他整理的这些文稿或图谱上面写东方朔的名字。 霍光有些犹豫。 霍去病知道他这个弟弟性格非常谨慎,便与他透露了东方朔只是霍善师徒俩扯的虎皮。这些东西兴许有一小部分是东方朔讲的, 但肯定还是李长生传授的居多。 李长生不想冒尖,那便不提出处好了。 虽不知李长生师承何处,但从霍去病与他们师兄妹的接触和相处来看,他们师门必然不太简单。否则怎么会养出两个这样的人来?即便不提师承,李长生本人若是个寻常人物,东方朔又怎么会和他成为朋友? 霍光很快被霍去病说服了。 原来是这样! 霍去病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些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事物,倒是可以提东方朔一嘴。” 像最近这个让长安生鱼脍突然滞销的《寄生虫图谱》,就可以带上东方朔的大名。 这绝对不是为了祸害东方朔,而是为了让更多人知晓寄生虫的危害。这种关乎广大人民群众健康问题的大事,东方朔充当一下宣传大使怎么了? 谁叫他的名头那么响亮! 霍去病叮嘱霍光,下次有这样的事还找东方朔挂名。 霍光:“……” 怎么感觉这东方曼倩得罪他哥了? 东方朔,字曼倩,他自己取的。 曼,长的意思。 倩,姿容美好的意思。 曼倩加起来大意是这样的:我这人啊,长得又高又帅。 能给自己取这种字的家伙自然是无惧于外面那些风风雨雨,送完义姁归家后又优哉游哉去找酒喝,不知今晚又会宿在哪个酒家。 义姁回到府中,见她弟义纵又待在书房,便过去寻义纵说话。 朝堂中的事她不算特别懂,但也知道她弟现在做的事比较遭人恨。 想到东方朔来回路上的劝告,义姁坐到义纵身边说道:“曼倩说,你凡事应当以陛下为重,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义纵道:“这我当然知道。” 其实他不愿意遵从圣意?只是盗铸之事杀了这么多人还是无法了结,算缗钱收起来又阻碍重重,这两桩要紧事没能完成,陛下很快便会对他心生不喜。 他们这位陛下用人从不看出身,只看你有没有用。 这是有好处的,好处是只要你有能力就能得到重用。 可坏处也非常明显:你没用了自然就把你一脚踢开。 一脚踢开还是看在你无功无过的份上,你要是敢把差事办砸了,那就别想活了。 听闻张汤最近提议实施告缗令,允许天下吏民告发自己身边有没有不按规定缴纳算缗钱的。要是告发的情况属实,告发者可以拿走算缗钱的一半! 便是义纵自己行事也酷烈至极,杀起人来从不手软,也感觉这个告缗令有点过了头。 倒不是他对那些逃避算缗钱的富户豪强有什么好感,他手头可没少沾这些人的血。而是他觉得这个告缗令会搅得人心惶惶,叫天下吏民皆无心生产,只想着相互告发。 可他看刘彻的意思,仿佛对张汤提出的告缗令很是满意,正准备挑选适合的人手把它落实下去。 这算缗钱可真是收也难,不收也难。 义纵道:“阿姊莫要担心,我会小心行事的。” 第36节 义姁见她弟心事重重的模样,便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姐弟俩对坐叹息。 另一边,霍善还是早早躺上床呼呼大睡。 四个小老头儿已经轮流带他做了一趟任务,把跟诊次数刷到了55/100。 新手任务俨然已经完成了一半有余! 眼看离过年还有将近两个月,李时珍他们愈发不急了,见霍善入梦后张仲景便问他要不要去南阳郡看看。 他们现在也渐渐觉出些兴味来,张仲景他们想看看后来的医家发展,李时珍他们又想看看前辈们的临床实践,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都决定带着霍善慢慢看、慢慢学。 霍善显然也很喜欢这种学法(玩法)。 南阳郡,他知道的,他爹的侯国冠军县和他的侯国朝阳县都在那边,据说相隔不到百里。只比新丰县到长安稍远那么一点! 他还太小,没机会去朝阳县看看,不知道刘彻封给自己的食邑县到底长什么样。 霍善跃跃欲试:“会去朝阳县吗?” 张仲景这个南阳人算了算,摇头道:“可能没机会过去。” 目前他们还处于新手任务阶段,能选择的地点就他们生前去过的那些地方。 等等。 张仲景看了看自己路线图上亮着的几个地方,笑道:“若是我们到新野县去,顺着育水往下走一段路就是朝阳县了,你真想去的话我们可以试试乘船过去。” 霍善积极响应:“乘船!” 他最喜欢坐船啦。 就是他年纪太小,他师父不常带他坐船去别处。 既然霍善有兴趣,张仲景便选了新野县为落脚点。 建安九年的新野,还算风平浪静,只是比之长沙城这样的一郡治所还是有点寥落。 东汉末年的南阳算是一处相对安稳的地方,因为这地方是光武帝刘秀的故里,刘秀登基后对同样出自南阳的阴氏、来氏、邓氏几家人都颇为偏爱,东汉历代皇帝出于对刘秀的尊崇自然也都对南阳这一块优待至极。 汉末各地战事频繁、人口锐减,独独南阳一地仍是安居乐业,鲜少卷入残酷的战火之中。 像诸葛亮就曾自述“躬耕于南阳”。 这是个还能维持男耕女织安稳生活的安乐乡。 东汉末年许多地方大抵是像建安诗人王粲写的《七哀》那样: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王粲在诗中举了这样一个例子:道旁有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正把孩子扔到草丛里,为什么她那么狠心抛弃自己的孩子?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能到哪里去,与其看着孩子在自己面前活活饿死,还不如就这样母子永诀。 这就是战乱与饥荒带来的惨况。 即便是相对安稳的南阳,情况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能活着,但也只是能活着而已。 哪怕各路诸侯默契地不拿南阳当战场,东汉末年接连不断的天灾却不会轻易放过南阳。 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连年天灾不仅带来了饥荒与极寒,也带来了疫病。 就拿张仲景家里人来举例,张家一族两百余口人,建安以来不到十年已经死了三分之二,每十个必有七个是死于伤寒! 一个个亲人、邻里的死亡让是张仲景遍阅古籍悉心撰成《伤寒杂病论》,希望能让世人不再因为伤寒而死去。 活着太难了。 霍善刚踏足新野县的土地,就能感受到那种明显有别于唐代长安、明代北京的萧瑟。 连他们三百年前的新丰县都比不过。 新丰县非常热闹,各乡吏民都安居乐业,连地里长虫了县衙都要派人来知会一声,提醒大伙要防止病虫害。 生活在这样的新丰县,人们是非常有安全感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怎么活,对以后的日子也充满盼头。 张仲景没带霍善进新野县,而是带霍善前去育水渡头乘船。 既然是去临近的朝阳县,倒是不用等大船,只消找艘乘渔家小船便好。 赶巧有辆小船停泊在渡头前。 有个老汉在岸上收了锅炉,正要登船。 张仲景上前问对方能不能载他们去朝阳县。 对方听张仲景也是南阳口音,笑呵呵地道:“上来吧,去朝阳那边不过二十里路,眼下还是顺风走,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路确实不远,都说“十里一亭,十亭一乡”,可见二十里都不够出乡的。 那老汉健谈得很,边摇船边与张仲景闲谈,问张仲景是去探亲还是访友。 问完了又说起自己家的情况,说是他家里人都死咯,没想到自己被老伴唠叨了半辈子,老来却是清静了。 儿女与孙辈也都没活下来。 幸而他还有力气摇船,且这几年驻守的刘府君颇为宽厚,所以他倒是侥幸活了下来。 张仲景本已管不了生前诸事,此时听着熟悉的乡音,不免也生出几分怅惘来。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啊! 霍善是听不懂这些叹息的,他一早就跑到船头,竖起耳朵听老汉的划桨声与哗啦啦的水声,感觉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老快活了。 等他高高兴兴地吹够了江风,才有空听李时珍这个《三国演义》爱好者惊叹:【这老汉说的刘府君,不会是刘备吧!】 霍善问刘备是谁。 李时珍就给他介绍了一下刘备。 建安年间,驻守新野,齐活了! 据说刘备就是在这期间三顾茅庐,收获了诸葛亮这么个千古良相! 三顾茅庐以后估摸着就是……常山赵子龙七进七出了。 想来目前刘备、赵云、诸葛亮都在他们方圆百里之内。 没想到他们现在离三国名人这么近啊! 霍善又没读过《三国演义》,哪里能明白李时珍的激动心情,听完李时珍的一连串介绍还是一知半解。 于是他“哦”了一声就继续兴致勃勃地听呼啦啦的风声和哗啦啦的水声。 坐船真棒! 下次还想坐! 李时珍:“……” 你永远猜不透小孩子的关注点到底在哪! 第30章 短短二十余里的水路, 很快便走完了。 张仲景付了船钱,牵着霍善前往朝阳县的县城。南阳郡不算小,哪怕是张仲景这个南阳人也没有把它全部走遍,顶多只是在沿江几个县停留过。 没想到乘船可以抵达自己没来过的朝阳县, 这倒是令张仲景他们都颇感意外。看来这个神秘医馆比他们想象中要更了不起一些, 要是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说不准能把整个东汉都走一遍。 霍善没想那么多,他跳下船看到光秃秃的渡头, 有些失望。 听李时珍他们说, 这里是他的食邑, 他每年都能从这里收到一千户的赋税,还能从这一千户里挑人手到府上服役。 文景二帝推行轻徭薄赋之法, 每户之中十五岁以上的人一年只需要上缴四十钱, 且男丁二十岁以上才开始服徭役, 还是三年一服, 不必年年给朝廷白干活。 即便是这样的轻徭薄赋,一年可供他差遣的丁口也有过千人, 赋税也能收上来十余万钱。 可是这个据说能给他好多人好多钱的地方,眼下看起来却是这样穷途潦倒, 仿佛把地刨个底朝天也刨不出几文钱。 霍善虽没在繁华的长安城中待太久, 却也在京畿大县中长大,他还以为天底下到处都跟京畿一样好。眼前这个朝阳县,真是叫他大吃一惊! 看起来很穷。 霍善皱起小眉头。 张仲景背着药囊,牵着霍善往县城里走。 许是清晨刚下了一场雨, 进城的道路泥泞一片, 进了县城也没好到哪里去, 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 别的小孩都爱在下雨天跑出去踩水玩,霍善倒是不爱, 不是他不喜欢玩水,而是他不喜欢鞋子和衣裳被弄湿。 眼前这种带着污泥的积水更是叫他避之唯恐不及。 霍善不自觉地攥紧了张仲景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街道上的水洼。 街道两边的店铺关门了大半,街道上显得很是冷清。明明应当是做朝食的点,竟是没几家人燃起炊烟。 比起长沙城那样的大城,这种小县城更能体现战事的残酷。这边确实比较少打仗,但不打仗不代表朝廷不会在这边征兵,许多人一被征走就回不来了。 不像大的城池,逃难的、驻守的、做生意的,全都汇聚其中,没打起来的时候勉强也能维持那么一点儿活气。 小地方的人没了就是没了。 饶是霍善这种啥事都不懂的小娃娃,也能感受到那种独属于王朝末年的荒寂。 他又忍不住再次抓紧张仲景的手。 张仲景问:“不喜欢这里?” 霍善道:“和我想的不一样。” 他想朝阳县名字这么好听,一定跟清晨的太阳那样,到处暖洋洋的。街上人来人往,地里长满庄稼,树上还结满果子!在他心里,这可是自己的封国,那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 “冠军县也这样吗?” 霍善忍不住关心起他爹的封国。 第37节 张仲景沉默下来。 在霍去病之前本没有冠军侯。 西汉本来也没有冠军县,但是既然有了冠军侯,那就必须有这么一个县。所以在霍去病封侯以后没多久,朝廷就专门在南阳划拉出一个冠军县来。 只可惜冠军县这个侯国传到第二代便国除了。 因为霍去病的儿子去世时年纪太小、没有子嗣。 想起史书上那短短的几句话,张仲景不由看向长得白嫩可爱的霍善。 这孩子竟没能活到能诞下子嗣的年纪吗? 现在肯定会不一样吧。 霍善没得到答案,不解地仰头望着张仲景。 对上霍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张仲景含糊地回道:“各地大灾大疫一场接一场地来,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天底下哪有地方能幸免?别看我们南阳郡如今有些萧条,比起别处来已经算好的了。别处莫说是活人了,连长安和洛阳周围那些长眠于地底的达官贵人,早些年都叫人把墓给掘了。” 像董卓和吕布这对假父子就挺爱干这些事,几乎把洛阳周围那些皇室的坟全给挖了。倒不是他们对皇室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养军队要钱。 曹操也曾被人指着鼻子骂挖人祖坟,不过真轮到他干这事的时候收获估计没董卓丰厚了。 毕竟皇室成员的陪葬品可值钱了。 霍善没想到人死了都不得安生,居然还会被人挖坟。他气闷地说道:“不好!” 张仲景追问:“什么不好?” 霍善道:“大灾不好,大疫不好,天灾人祸不好,我不喜欢!” 听着他稚气的话,张仲景无奈地笑道:“谁都不喜欢,只是许多事非人力所能及。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做好眼前的事,帮一帮能帮到的人。” 霍善问张仲景:“长大也做不到吗?” 张仲景道:“你看我空长这么多岁,又能做到什么?我读了那么多医书,到大疫降临时却连自己的族人都救不回多少,我们张家两百余口人,到建安九年已经只剩五六十人了。” 是他不想救自己的亲人吗?是他救不了。 就像孙思邈接诊过六百多位麻风病患者,能救活的也就其中十分之一。 学医以及行医其实是非常残酷的事,因为人力有穷时,总有许多疾病是医家无法解决的,有时候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都解决不了。 当你的医术达到一定高度时,许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而你的肩膀必须承担得起那么多人的生死。 李时珍道:【仲景前辈无须伤怀,《伤寒杂病论》千年来曾活人无数,可谓是功在千秋。】 张仲景道:“《伤寒杂病论》只是我基于前任著作编纂而成的,其中许多方子皆非我独创。何况后世之《伤寒》又岂是我一人之功?全仰仗一代代人的传承与躬行而已。” 事实上在听到李时珍说明代人把自己尊为“医圣”的时候,张仲景便觉臊得慌,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他做的这点儿小事,哪里有成圣的资格。 孙思邈见霍善还是满脸郁闷,不由宽慰道:【我们且先做好眼前的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只要你的本领足够大,你就能庇佑更多的人。就像学医一样,你平日里多学上一些,身边人生病时便不会束手无策。能帮身边人解决病痛,甚至能让他们多活许多年,难道不是很美妙一件事吗?】 霍善用力点点头。 他要把孙思邈他们的本领统统学会! 几人正说着话,就瞧见前头有个老妪正抱着孩子哭,那孩子一直在吐,前头的医馆却大门紧闭,看起来已经许久没开过了。 这种小地方懂医的那就那么几个人,这些人一走,当地人就看不上病了。不过许多人连饭都吃不上,有些地方几乎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医疗系统崩溃也是很正常的事。 连当广陵太守的陈登都做不到“良医在侧”,普通人生病能怎么办?熬着吧! 可自己受罪还是其次,看到孩子受罪那简直是心如刀割。 张仲景大步迈上前,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妪见张仲景背着药囊,喜出望外,抱着孙子对张仲景说道:“先生您行行好,救救我们家孩子吧,我们家就他一个了,就剩他一个了,我老伴去得早,儿子儿媳去年又得病没了,只剩这孩子陪着我的啊!” 常年的苦难让她眼眶凹陷,整个人看起来老态毕显,那一声声带着哽咽的诉说更是令人为之心酸。 便是这样,她眼里也没泪了,许是早就把泪给哭干了。 即便凭借着这副老迈的身躯把孩子养大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把他送上战场去。 可不管多不容易,活着总比死了好吧。 万一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呢? 许多人便是凭着这样的信念坚持了一天又一天。 张仲景宽慰道:“且莫着急,我给看看。” 老妪连声道谢,按张仲景的要求把孩子放到路旁的草垛上。 张仲景看过孩子的呕吐物,又诊过孩子的三部九候,心里有了数。他温声说道:“是风寒引起的蛔厥证,我正好带了乌梅丸,用上两日便好。” 小孩子大多不爱吞丸药,但乌梅丸是最好喂的,乌梅能叫人口舌生津,不必费什么劲便把它吞进去。 张仲景将乌梅丸给孩子喂下,孩子情况便慢慢好转了。 这蛔厥证,其实就是蛔虫往上跑引起的。一般蛔虫如果乖乖待在肠道里头,人就算是呕吐也吐不出来。但是如果感染了伤寒,蛔虫容易入膈,这时候患者就会出现吐蛔现象。 用乌梅丸正好对症。 霍善没想到来到朝阳县都能遇到他们的老朋友寄生虫。 又有人吐虫子了! 那老妪见张仲景给的药有效,当场就要给张仲景磕头道谢。 张仲景哪能受她这样的大礼,扶起老妪叮嘱道:“乌梅丸至少得再服两日,我带的药堪堪够用,你拿回去每日给孩子服上三次。这两日注意看他粪便中是否有虫,虫出来就没事了。” 老妪连连点头,认真把张仲景的话都记了下来,生怕自己遗漏了半句。 张仲景把药囊里的乌梅丸都给了出去。 待到老妪要掏钱,张仲景摇着头说不用了,回头可能还得给孩子买些吃的。 老妪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眼看孩子有了好起来的希望,她那微微驼背的身子仿佛都没有最初那么伛偻。 周围的居民虽少,却也有人在街上目睹了张仲景给孩子诊病的过程,这些早遍回家告诉左邻右里。 尤其是家中有病人的。 那老妪才走,不少人又搀扶着家中病患寻了过来,希望能在张仲景这儿得到诊治。 旁边一家生意惨淡的店铺把自己的门面收拾收拾,恭恭敬敬地将张仲景请了过去。 店家刚才看了张仲景诊病的过程,还知道张仲景拒收药钱的义举,自是对张仲景心生敬佩。 反正店里也没什么生意,不如腾出地方来让这位良心医家坐诊! 于是在这陌生的朝阳县中,张仲景竟受到了在太守府那样的礼遇。 不是因为人人都知晓他是张仲景,而是这一片已经没有医家能给他们看病。 霍善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脸庞、那些瘦骨嶙峋的躯体以及那些掩藏不住的期盼眼神,不知怎地竟觉得鼻头酸酸的。 心里很有些难过。 大汉不是很厉害的吗? 朝阳县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他想不明白。 听张仲景他们说,整个大汉都和这里差不多,不管你是长安还是洛阳、是朝阳县还是冠军县,全都逃不开民生凋敝的命运。 霍善觉得很难受! 第31章 李时珍见霍善这般情态, 心中不忍,待到张仲景的药囊空了,便说起了别的事吸引霍善的注意。 讲的还是那诸葛亮,那可是内政的一把好手, 据传甘蔗便是他从西南夷那边引种到巴蜀的, 后世不少糕饼业师傅都拜他当祖师爷! 诸葛亮再怎么神机妙算,应当都没想到自己后来竟跟关二爷一起再就业了。 而且诸葛亮还兼职哩, 他还是馒头业的祖师爷。 他做的这个馒头, 乃是有肉馅的炊饼, 吃着老香了。也跟馄饨与饺子一样,能换许多馅, 四时蔬菜皆能包进去, 牛肉猪肉马肉也都能用。反正是特别好吃! 霍善一听, 眼睛睁得溜圆, 一时忘了刚才的不快,忙把李时珍说的馒头给记了下来。那日他虽尝了炊饼, 师父却不在身边,心里又紧着草纸的事, 一时没想起问他爹能不能叫人做。 好在李时珍说过这做面起子得费些功夫, 一时半会怕是吃不上的了,倒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经过李时珍的美食宽慰法,霍善情绪总算是没那么低落了。 只不过霍善心里多了个宏伟的大目标:他要每天吃饱长高,以后把朝阳县变成特别好的地方! 至少这年年要给他缴赋税的一千户人绝对不能穷得看不起病! 霍善早上起来, 精神抖擞地大吃了一顿。 还是霍光忍不住提醒:“你说过要少吃些。” 霍善看了眼面前所剩无几的早饭, 忍痛撕下半块面饼递给霍光:“这一半分给你吃!” 霍光:“……” 其实他也快吃饱了, 只不过看到霍善那心疼的表情又笑着接过那半块面饼。 结果才吃了两口,霍光就感受到来自亲哥的死亡视线。 霍光:。 兄长您的意思是“他要吃就让他吃好端端的提醒他干什么”对吗? 堂堂冠军侯有了孩子居然不是个严父, 真是难以置信! 霍善没注意到他爹和他叔之间的眉眼官司,颇为珍惜地把自己最后半块饼子吃完。他洗净手后摸摸肚皮,嗯,还是饱饱的,少吃一点也没关系! 想到自己少吃了足足半块饼,霍善督促霍去病喝药时便显得理直气壮起来,一直在边上给霍去病加油鼓劲,说些“一点都不苦”“三两口就喝完啦”“您是最厉害的”之类的话。 可惜霍去病仰起头就把药全灌了进去,害得霍善都没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这可是他根据从小到大的喝药经验总结归纳出来的劝人喝药实用语录! 第38节 霍去病一眼看出霍善的想法,揉揉他的脑壳让他好好在家待着等消息,这两日应当就能去上林苑玩了。 霍善听后又屁颠屁颠送霍去病出门去。 等霍去病走远了,他才溜达回去找霍光他们玩,主要是他问霍光:知不知道怎么带全县发家致富? 霍光:? 他甚至都没让自己发家致富。 霍善说自己担心朝阳县的人穷得吃不起饭,却还要给他缴纳赋税。他和霍光说起自己的初步构想:“我的俸禄已经够吃了,要不就免了这个赋税好了!” 霍光道:“不可。” 霍善不解,问为什么不可。 霍光道:“这种事你免一年两年倒是可以,若是年年都免,其他地方的人知道了心里能没有想法吗?便是地方上的人心里没想法,你叫陛下怎么想?” 霍善满面懵懂。 霍光细细地给他分析起来:“元狩元年淮南王、衡山王造反,牵连了数万人,你知道是怎么牵连的吗?他也时常免除底下人的赋税并广纳贤才,底下的人感于他的宽免之恩与知遇之恩,愿意随着他一起密谋造反。” “你固然是施了恩,那一千户肯定都对你感恩戴德。可你得想想,你这么干让陛下当如何自处?陛下难道不知道免除赋税能得民心?” “但朝廷不可能年年免赋,朝廷有许多要用钱粮的地方,打仗要钱,兴修水利要钱,赈灾济民要钱,真要全给免了,钱从哪里来?陛下对你这般好,你却要把陛下架到火上烤,岂不是恩将仇报?” 霍善听霍光把事情掰碎了讲给他听,这才明白其中的诸多门道。 他能有这食邑千户,确实是刘彻这个姨公封赏给他的,他不能叫姨公为难。 霍善问道:“那我能免一年?” 一年以后,他说不准能想到许多让大家都能赚大钱的好办法! 霍光道:“一年倒是无妨,你刚封了侯,对底下人宽和些很正常。陛下前些年也曾因为册封太子下诏免除天下赋税,你这么做不过是效仿陛下而已——只是这钱收上来有十余万,你当真不要了?” 霍善还是那句话:“我的俸禄够吃了!” 霍善的想法很简单,他都已经够吃了,为什么还要跟不够吃的人要钱呢? 这便是小孩子的想法了,钱这东西又岂有“够用就行了”的说法?多的是富人每天想方设法从穷人口袋里掏钱。 李时珍几人本是学医的,听着霍善天真的话不由也思索起来:他们有着几百上千年的先知先觉优势,想帮霍善把朝阳县拉拔起来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要他们振兴整个大汉可能很难做到,但这只是一千户人而已! 李时珍道:【别担心,要是你真能把改良后的造纸术捣鼓出来,光是造纸就能让他们代代都多许多营生。】 汉代其实也有纸,是用麻做的纸,但一来这玩意占了织布原料,二来还没有布帛好写,所以直至东汉的蔡伦征集天下造纸工匠集思广益改良了造纸术,纸才逐渐走上人们的书桌。 不说造纸作坊本身,便是造纸原材料也是一门营生,就比如草纸能够用秸秆、芦苇乃至于杂草来做。 有了纸,还能衍生出许多产业,倘若霍善有心给朝阳县的人谋好处的话都能安排上。 造纸术可以交给朝廷做,但像油纸伞和折扇这种备受达官贵人、文人墨客青睐的商品,可以交由朝阳县负责生产。 过完年开始在朝阳县挑拣些字写得好的、画画的好的人培训的话,说不准还能赶上画扇面来卖! 大明才子唐伯虎他落魄时,就爱给人画扇面糊口。 霍善听李时珍这么一分析,立刻精神百倍。 好像可以这么办! 万事俱备,只差造出纸来! 霍善虽是懵懂小儿,李时珍他们却不是,他们此前已经叮嘱过霍善此事不能单纯推到东方朔身上,还是得跟李长生商量着办。 正好李长生如今是朝阳侯家丞,这些事本就合该由他来办。 倒不是冠军侯与霍光不可信,而是许多事知道的人越多就越麻烦。 想到李长生,霍善便和他叔掰着手指数:“三天了,师父已经回新丰县三天了,再不回来我便要自己回去找他!” 霍光还以为霍善这两天到处玩耍会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他竟还牢牢记着。 霍光道:“你师父当了你的家丞,庄子那边的交接便落到他头上了。别着急,等他忙完就会回来。” 叔侄俩正说着,就听人跑过来报信说“李先生回来了”。 霍善听后开心地跑了出去,一把扑到了从外院走进来的李长生身上。 李长生自从负责抚养霍善以后也没离开过他这么多天,饶是他这般淡漠的人也不由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 冠军侯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了,至少没有把霍善从他们身边带走的打算,也没有不允许他们师徒俩亲近。 有了李长生,霍光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李长生问:“这几天有没有乱跑?” 霍善想想自己每次出门都是金日磾或者东方朔带着的,便是在梦里也都一直跟着张仲景他们,马上挺起小胸脯说道:“没有乱跑!” 见李长生已经把自己抱回住处,左右没了旁人,霍善才与他说起造纸之事来。听闻过了年朝阳县就要派一批人来他们庄子上服役,他想让他们试着造纸! 李长生也知道纸张这种稀罕东西,耐心询问:“怎么突然琢磨造纸?” 霍善便把自己在明代北京的见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讲给李长生听,他本来只想做草纸和油纸的,可是李时珍说的油纸伞和折扇营生听起来也很不错,所以画纸他也想做! 纵使李长生已经知晓霍善有奇遇在身,也没想到他这奇遇竟是奇妙至此,听起来竟能亲眼见到一千多年后的一切。 这种事若是叫旁人知晓如何得了? 李长生知晓霍善口中那“四个小老头儿”必然也会叮嘱他莫要与旁人提起,便也没有再多费唇舌。 他说道:“我先在村中尝试一番,若是当真能做成,明年开春便能筹备造纸作坊了。正好这时节芦苇多,先试试给你造草纸。” 几种纸的工序其实大差不差,只要熟练掌握了其中一种便能慢慢摸索出其他纸的造法来。 倘若真的能靠漫山遍野的芦苇和漫山遍野的竹子造出纸来,倒是不失为一桩佳事。 李长生不觉得霍善心心念念草纸和油纸有什么不对,小孩子惦记自己用得上的东西不是很正常吗? 霍善听李长生把自己的要求,马上和他说起自己要让朝阳县蓬勃发展的伟大构想。 他们朝阳县可不能穷! 说起这事儿,他又和李长生说起自己看到的朝阳县,脸上很有些郁闷。 他不喜欢朝阳县变成那样! 李长生没想到张仲景几人居然带个霍善去看这些事。 这哪里是一个三岁小孩能负担得了的? 王朝兴衰本是极寻常的事,不说二代而亡的秦朝了,便是大周号称传承了八百年,后头那几百年还不是生出了春秋战国那样的乱象? 天下乱了,寻常人哪可能有好日子过。 稳定的生活本就基于稳定的时局之上。 李长生道:“慢慢来,不着急,你只消一件一件地把事情办了便好。你有这么多灵思妙想,还愁这一千户人富不起来吗?” 霍善本来就已经把最开始的难过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得到李长生的肯定更是骄傲地翘起了小尾巴。他麻溜换了别的话题:“您能给我做诸葛馒头吗?” 他吃过炊饼了,光是炊饼就特别香特别软! 诸葛馒头肯定更好吃! 李长生:? 霍善就给李长生介绍起馒头业祖师爷诸葛亮,此人神机妙算,对蛮人领袖孟获七擒七纵,最终彻底征服了对方并从对方领地里引进了甘蔗! 有了诸葛亮,他们可以吃上香香甜甜的馒头和香香甜甜的糕饼了! 超棒! 霍善昂起脑袋看向他师父,脸上只差没写上两个大字:想吃! 旁听霍善复述诸葛亮传说故事的李时珍:??? 等会,我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可是又感觉没什么不对。 好怪。 等他再咂摸咂摸。 第32章 诸葛馒头这个名字当然是不能用的, 毕竟诸葛亮还没出生,何况人诸葛亮应该也不是为了做馒头或做糕点而与西南夷打交道的……吧。 即使对诸葛馒头这个命名有些异议,李长生还是答应试着做馒头给他吃。 霍善和李长生嘀嘀咕咕半天,把憋了两三天的话都讲完了, 顿觉神清气爽, 乐滋滋地找金日磾陪他遛马去。 他每天都要定期和霍小黑培养感情来着。 霍善这边遛马遛到一半,霍去病回来了。 回来带他去上林苑。 秋天到年底这段时间, 文武百官都挺忙, 刘彻这个皇帝也挺忙。 秋天来了, 老闷在宫里多无趣,总得去舒展舒展筋骨, 比如微服出行到处遛遛弯, 又比如去上林苑打猎。 前些天霍去病提出想带孩子去上林苑玩耍, 刘彻登时也来了兴趣, 二话不说着手给自己安排假期。 眼下丞相庄青翟和御使大夫张汤正抢着表现呢,哪有嫌活多的道理, 全都争相往自己身上揽活。 这不,刘彻没几天就腾出空来准备去上林苑小住, 打打猎, 看看表演,约些心腹大臣或后宫美人逛逛园子,优哉游哉地度过漫长的秋日时光。 霍去病知道刘彻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估摸着也是这几天要出发的, 所以收到旨意也不意外, 马上回家接上霍善一起出发。 霍光和金日磾也在随行之列。 霍善忙道:“师父呢?” 李长生已经得了消息, 他才刚过来就听见霍善问起自己,笑着说道:“既然你要去玩, 那我便回新丰县去,一来继续安排庄子上的事,二来也研究怎么给你做新吃食。” 第39节 霍善本来很不高兴,听到“新吃食”以后又犹豫起来。而且他知道他师父回去不止是给他做诸葛馒头的,还要琢磨怎么造纸呢! 霍善当即让金日磾把卫青给的金子取出来,拿给李长生作为庄子和造纸作坊的运作经费。建房子要钱,建作坊也要钱,可得多准备些本金才行! 李长生把金子收下了,让他安心在上林苑玩耍。 等到一行人收拾好前往上林苑,霍光没跟着大队伍走,而是另取了一百金给李长生,表示这是霍去病给的。 不管霍善想做什么,霍去病这个当爹的都会支持,庄子只管按着霍善的心意去布置。 在霍光一通“兄长认为亲爹绝不能给得比舅公少”的劝说之下,李长生只能揣着两大包金子回了新丰县。 有将近两百金的本金,霍善再有什么奇思妙想也不愁没法付诸实践。 另一头,霍善被他爹拎上马背带着走,心情很有些郁闷。 主要是他才刚见到师父呢,师父又要回新丰县去了。 霍去病见霍善兴致不高,便带着他绕了趟长平侯府。 很快地,霍善见到了他的几个小伙伴——准确来说是他三个表叔。 想到等会有年龄相近的小朋友一起玩耍,霍善马上高兴起来,可着劲朝卫登几人招手。 卫登几人其实也没去过上林苑,因为大人出行一般不会带他们这么小的娃儿。听说这次他们太子表哥也会去,陛下显然是想让他们一起玩耍! 几个小朋友都特别盼着抵达目的地。 当然,卫登三兄弟还有点羡慕霍善,因为霍善是亲爹带着骑马走的,他们三兄弟只能坐在车里看看周围的风景。 刘彻这两年一般喜欢在上林的宜春苑落脚,既然要从人家皇家园林里薅胡麻种子,霍去病自然得先领着霍善去拜见刘彻。 卫霍二人几个小孩齐齐去拜见刘彻。 刘彻正在教太子刘据玩六博。 皇室的六博棋盘制作得十分精巧,山川、曲道、河流做得栩栩如生。据传刘彻他爹汉景帝还是太子时便对此爱不释手,有次跟他堂兄弟下棋见对方棋品极差、反复耍赖,一气之下抡起棋盘把对方给砸死了。 一生好强的老刘家人,见不得这种不讲棋德的可耻行径! 霍善没学过六博,拜见过刘彻以后就凑到太子刘据边上探头探脑,想看清楚这个稀奇的棋盘长什么样。 卫登想起亲爹说要劝着霍善一点,伸手拉了拉他,想提醒他不要打扰刘彻父子俩玩棋。 霍善却错会了他的意,挪得离太子刘据更近一些,给卫登三人腾出了足够大的位置。 好叔侄,一起看! 卫登三兄弟:“……” 他们不是这个意思! 刘彻见卫登三人那表情,不由哈哈大笑,招手让他们都来看看。 于是棋盘周围围满了小萝卜头。 刘彻还问快要挪到人太子坐席上去的霍善:“你觉得朕和你太子叔谁能赢?” 霍善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很诚实地摇着头说道:“不知道!”他和刘彻分辨起来,“我连应该怎么玩都不知道,怎么知晓谁输谁赢。” 霍善表示师父教过他蹴鞠的规则,他记得可熟了,可以给人当裁判!所以刘彻要是肯给他讲讲六博怎么玩,下回再叫他猜输赢他一定能讲出个所以然来。 刘彻是过来休假的,见霍善大言不惭表示自己一学就会,便让太子刘据给他们讲讲六博的玩法。 六博棋盘上有十二条曲道,对局者每人各占六道,道上有可供棋子行走的棋位。 这十二条曲道中央是个方形的池塘,塘中放有两条“鱼”,对局者要做的就是通过投掷博箸算出自己能走的步数,先于对方把池塘里的鱼带回巢! 这个过程叫做“牵鱼”,牵鱼一次得二筹,牵鱼回巢过程中的枭棋是立起来的! 你要是正好能杀掉这种立起来的棋,那就属于成功“翻鱼”,可以获得三筹! 筹码总共只有六个,想分出输赢不算太难,无非是多胜少负。 因为全程用到许多“六”这个数字,所以被称为六博。 霍善听太子刘据耐心地给他解说规则,只觉这个东西很好玩,尤其是普通棋子有个“化枭”过程,也就是正好走到河边那个关键棋位时可以竖起来当枭抓鱼。 太好玩啦! 霍善催促刘彻父子俩赶紧继续下,他想看看真正玩起来是不是更有意思。 这六博其实很多博弈手段都使不上劲,因为它设置了随机性极大的“掷”这么个步骤,你能不能走到“枭位”大多数时候得看天意。 当然,博戏之所以好玩就是因为变数多,要是事事都能算到反而没了乐趣。 刘彻见他一副迫不及待想看人实战的期待表情,还真跟太子刘据继续轮流投掷行棋。 别人看棋静悄悄,霍善看棋动静特别大,一会儿跟着太子刘据数算箸,一会又探过脑袋去看刘彻走棋,弄得太子刘据输完一局后忍不住退位让贤:“要不你来试试看?” 霍善一听,登时来劲了:“可以吗?” 太子刘据道:“当然可以。” 霍善马上起来和太子刘据换了位置。 太子刘据也不走,而是坐在旁边看霍善是不是真的学会了。 刘彻也是觉得霍善年纪小,笑着让他先掷算箸。这算箸有六根,分正反两面,走棋就按正面的箸数来走。 霍善在家便爱掷五铢钱玩,拿起算箸也不慌,念念有词地念“六六六”。 刘彻乐道:“还是五比较好走,要是能掷出两次五步你就顺利把鱼带回巢了。” 霍善才不管那么多。 六是最大数! 甭管好不好走,反正开局就是要最大的! 刘彻便由着他念。 结果霍善掷出个五来。 他挪着棋啪啪啪地走了五步,顺利让手中第一颗棋化枭! 刘彻笑道:“你这运气倒是不错。” 霍善立刻得意起来。 没错,他运气一向好得很! 可惜霍善也就一开始运气好,后头他的枭棋很快被刘彻给杀了! 翻鱼了! 霍善不信邪,继续卯足劲往下玩,最终达成了传说中的“被双鱼”。 也就是有的人成功抓到两次鱼,结果最终并没有赢! 为什么呢,他两次都翻鱼啦! 霍善:“……” 好气。 霍善表示不玩了,今日不宜博戏! 刘彻刚大胜一场,也尽兴了,笑着收了棋盘。本来赢个三岁小娃娃不应该得意,可霍善那气鼓鼓的模样太逗趣了,叫他觉得这场赢得特别畅快。 刘彻命人晚上加一道枭羹。 咱大汉人杀枭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听说这种鸟生下来就吃掉自己母亲,简直不孝到令人发指,完全不符合咱大汉的价值观。 霍善:????? 这个大人好坏啊! 霍善当即奶凶奶凶地表示自己晚上要多吃几口尝尝它是什么味儿。 他要吃回本! 刘彻又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既然被逗开心了,刘彻便命人把管理上林各苑草木的官员喊过来。 霍善听到刘彻这么一吩咐,马上想起自己来上林苑的目的:“陛下您让人帮我找胡麻吗?” 刘彻问:“怎么?你想自己找?你可知道上林苑有多大?靠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恐怕找个一年半载都找不着。” 霍善不服气地道:“我还有登叔他们呢!” 他开始给刘彻数有多少人可以陪他一起找,从他几个叔数到跟着他的金日磾等人。 都说人多力量大,他们这么多人,力量一定很大! 刘彻笑睨着他:“那我一会让人直接回去?” 霍善立刻改了口:“还是您想得比较周全,我就想不到可以找谁问,我太笨了。” 刘彻心道,要是连你个三岁小娃娃都知道找谁问,那上林苑这些官员的嘴巴可真是漏风得叫人担忧。 霍善有求于人,积极地在旁边夸起了刘彻的英明神武来,一箩筐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倘若他已经十几二十岁,讲起这些话来谄媚得简直叫人没眼看,偏他才三岁大,听来便让刘彻乐到不行。 刘彻问他:“你这些话都是上哪学的?” 霍善给刘彻数了起来,什么亭长见到县官啦,什么女婿见到丈母啦,讲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 可数着数着他突然住了口。 因为还有许多话是他旁听明代官员奉承锦衣卫都督陆炳以及隔空拍嘉靖皇帝龙屁时听来的。 本来他都要顺嘴讲出来了,还是李时珍他们在旁边疯狂制止:【这可不能给他讲!】 几个旁人看不见的小老头儿都急得在他肩膀上一蹦三尺高,一个两个恨不得跳到他眼前让他赶紧住口。 刘彻正听得兴致盎然,瞧他突然不讲了,不由问道:“怎么不说了?” 霍善麻溜改了口:“才不是跟人学的,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 第40节 刘彻道:“来不及了,朕已经知道自己刚才享受的是‘丈母’待遇。” 霍善:“……” 说话间,刘彻命人召来的苑官已经到了。 以前皇帝来上林苑的时候都会问上几句感兴趣的东西,答不上来的苑官都前程惨淡,眼前这人明显吸取前人教训做足了功课。 得知刘彻要找从西域那边引进到上林苑的胡麻,对方表示自己已经收集了许多胡麻籽,可以立刻取过来呈给陛下细看。 这东西结子多,几年种下来已经攒了一麻袋哩! 霍善听后眼睛都亮了。 一麻袋! 霍善问:“都是能种的吗?” 苑官点头应是。 刘彻问霍善:“你想要种这个?” 霍善道:“对,想种好多好多!” 刘彻便命苑官把胡麻籽都给霍善取来。 霍去病和卫青过来见过刘彻后就留下几个孩子忙去了,等他们把上林苑这边的安防问题整顿了一番相携归来,就瞧见金日磾正扛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往外走。 卫青:? 霍去病:? 霍去病喊住金日磾问是怎么回事。 金日磾如实回答:“这是陛下赐给小侯爷的胡麻籽。” 金日磾还给霍去病详细描述了一下,上林苑这边其实也只有这么一麻袋,刘彻听霍善说想要很多很多,就命人把胡麻籽全拿来了。 一点都不怕霍善这小孩儿给糟蹋光。 霍去病:“……” 小孩子哪懂什么推辞不推辞的,刘彻敢给,他就敢收! 第33章 霍去病入殿, 只见刘彻正抱着个娃在看舆图,定睛一看,那娃不是刘家的,而是他家的! 霍去病看向旁边的太子刘据。 太子刘据一脸麻木地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他都没和刘彻这么亲过。 若说玩六博时他见识到了霍善一学就会的过人聪敏, 那这小子为了得到胡麻讲的那些滔滔不绝的好话就让他叹为观止了。 太子刘据一开始都忍不住怀疑,难道他这个表兄霍去病私底下其实是个话很多的人? 后来才想到霍善其实才回到长安没几天, 过去都是跟着他师父在市井中长大的, 听说他师父还是个方士来着。听李禹说方士就是全凭一张嘴忽悠人, 霍善耳濡目染之下学几句市井之言也不稀奇。 只不过他们就私下说说,没人敢在刘彻面前讲方士都是装神弄鬼骗人的, 毕竟光是这上林苑中就建了好几个神观, 养着刘彻从各地征集来的方士。 这些方士当然也不是都无所事事, 他们还负责帮刘彻沟通自己请到观中居住的神灵。比如氾氏观中就供奉着一位长陵神君, 据传这位神女非常灵验,在长陵一带信众众多, 当年刘彻外祖母就爱去祭祀她。 这不,都把儿孙祭祀得满门显贵, 亲外孙还当了皇帝! 都有身边人的成功案例在了, 刘彻怎么可能不心动?谁听了都得心驰神往!于是刘彻登基没多久便把神女请到了上林苑,派专人祭祀供奉。 一想到亲爹的业余兴趣爱好,太子刘据就觉得自己小小的脑壳有点痛,甚至逐渐开始动摇: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仙?遇事是不是真的可以求神问仙?要是不可以, 他父皇为什么孜孜不倦地这么干?所以, 应该是可以的吧…… 霍去病见太子刘据脸上也是一脸迷糊, 只得自己上前向刘彻见礼。 刘彻见到人亲爹来了,一点都没心虚, 免了霍去病的礼便继续带崽看舆图。 别处可见不到这种舆图,因为普通人绘制舆图可是犯法的。 霍善这娃儿从小能吃,他师父又惯着他,他想吃什么都给他做,这就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偏偏他又好动得很,每天跑东跑西的,以至于吃进去的东西都得到了有效的转化,所以乍一看会觉得这小孩不胖不瘦,一切都刚刚好。 刘彻自个儿有儿有女,倒不是特别稀罕孩子,只是霍善聪慧可爱,嘴巴还能说,才三岁大,夸人的话就叭叭地往外讲,换了谁不都得被他说迷糊? 刘彻也被甜言蜜语灌倒了,连亲自上手抱娃看舆图这种事都做出来了。 做都做了,刘彻便不怎么在意被人家亲爹撞个正着这种小事。 一大一小说得正欢。 霍善先在舆图上找自己总结《寄生虫图谱》时提到过的广陵和长沙,表示这两个地方远没有长安气派。 又找南阳,说他一看这地方就很适合种胡麻,他要让朝阳县的人种胡麻赚钱,不然怕他们交了赋税吃不上饭。那边有一千户人掏赋钱供养他,他想他们过上好日子! 真就是一点都不藏事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刘彻听得兴致盎然,又听他开始找巴蜀和南越。 自从秦汉时期修了通往巴蜀的栈道,巴蜀也是一条通往西南的好路径,许多物产都是自栈道飞送至长安的。 霍善通过李时珍他们介绍,知道巴蜀之地像个盆,里面的土地非常富饶,粮食长得好,树木也长得好,诸葛亮他们入蜀后都能和孙曹双方呈三国鼎立之势了。他和刘彻夸道:“聚宝盆!” 刘彻第一次听说这种说话,一咂摸更觉极有意趣,不由哈哈笑道:“这个说法好,巴蜀确实是个聚宝盆。” 这地方要是不好,秦汉也不是费那么大劲修路进去,还一代代地把富户、罪人以及有意向入蜀的民众迁徙过去。 霍去病进来的时候,霍善已经开始找南越了。这会儿他在舆图上找着了地方,马上喊他爹一起来看甘蔗! 霍去病:“……” 刘彻便问他甘蔗是什么。 霍善给他讲,甘蔗在南越一带长得特别好,榨出来的甘蔗汁可以拿来做砂糖。那砂糖有个极大的好处,平时可以把糖沙压成一块一块,可以存老久了,运再远都不怕坏掉!等到要用时,只消从糖块上刮下一点放水里化开,喝着便比蜜还甜,所以才叫它甘蔗! 刘彻听他讲得头头是道,不由转头看向霍去病。 甜这种味道向来受人喜爱,有个词叫“甘之如饴”,这里头的饴指的就是人费劲地从麦芽等作物中提取出来的甜味调料。只是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饴糖、蜜糖什么的终归只是少数人的享受。 霍去病道:“昨日臣刚命臣弟绘制甘蔗图谱,派人前往巴蜀问问有没有这种作物。” 刘彻望了眼舆图上的南越,南越反复无常,屡次对汉使无理,他看这地方不顺眼挺久了。他笑道:“巴蜀要是没有,以后可以去南越找找。” 等到他们把南越打下来了,还不是想找什么找什么? 霍善马上积极地卖了霍去病:“爹也是这么说的!” 刘彻不由再次瞧向霍去病。 霍去病面不改色地道:“陛下必有图南之志。” 刘彻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只觉霍家父子俩都颇对他胃口。 旁边的太子刘据听了半天,这会儿才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屈子的《招魂》有‘胹鳖炮羔,有柘浆些’之句,说的是不是就是侄儿说的这个甘蔗汁?” 刘彻听后恍然,点头说道:“一直说甘蔗甘蔗,倒是没想起这个来。” 柘浆这东西虽然稀罕,宫中却不至于没见过,这玩意可以拿来醒酒。 刘彻又喊来苑官问对方知不知道做柘浆的作物长在哪儿。 苑官答道:“北方倒也有柘树,只是北方的柘树是用来养蚕的,做柘浆的柘得往南找,至少得远到云梦之地。” 这倒是对上了,屈原可不就生活在云梦泽那一带。 霍去病父子俩往南找倒是没找错。 这说明甘蔗确实适合长在南方,将来可以在南越那边多种一些,在当地做成糖再送回来。商人向来重利,只要这里头有巨利可图,想吸引一批豪商巨贾心甘情愿过去那边发展完全不是问题。 地打下来了,如何治理是个令人头疼的大问题。 要是掏空国库去打仗,结果打下来的地方却没法治理,那不是白打了?所以想当个合格的明君,既要开疆拓土,也要长治久安。 只是这制糖之法…… 刘彻问霍善:“你听谁说起这个砂糖的?” 霍善正想着是不是要说“东方叔父”,就听他爹帮他开了口:“听他师父。” 霍善疑惑地转过脑袋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不在旁边也就罢了,霍去病在旁边怎么能叫霍善往东方朔身上说? 要知道东方朔人就在长安,要是刘彻派人去把东方朔喊来当面问起,东方朔却答不出砂糖的具体做法来,到时候该如何收场? 都已经被霍善讲到御前来了,李长生再不想出这个头都得出。 霍善虽不知道他爹的诸多考虑,却聪明地没拆亲爹的台。他点着头说道:“对,师父说的!”提到这事儿,霍善又有些闷闷不乐,“只是师父回去琢磨怎么做面起子了,不能来上林苑。” 刘彻:“……” 如果他再问面起子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显得很没有作为皇帝以及长辈的威严? 好在霍善是个爱分享的,不等刘彻追问,他就和刘彻说起面起子的妙用。 以前他们吃的面食都是死面做成的! 有了面起子,他们就能吃上活面做的面食了! 面起子,实乃起死回生之妙物! 刘彻:????? 介绍新吃法就介绍新吃法,怎地就说以前的吃法是死面做成的? 你这小孩会不会说话? 你自己吃饼不是吃得挺欢的吗? 刘彻笑道:“那我叫几个宫厨去给你师父帮忙,好让我们尽快尝尝这活面做的面食。” 霍善一听能派人去帮他师父,马上点着头说好,还让刘彻派几个伶俐的,不能派那些爱躲懒的家伙。 他师父脾气好,不爱和人计较,若是派几个偷奸耍滑的过去,说不准忙没帮上,还得让他师父和师弟多做几个人的饭! 第41节 刘彻听得直乐:“你年纪不大,考虑起事情来倒挺周全。” 霍善道:“那可是我师父,我肯定要多想想!” 刘彻道:“那你以后是不是也得多为朕和你阿父想想?”他见卫青从外头走进来,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舅公。” 才三十多岁的舅公卫青:“……” 这是在聊什么? 霍善开始烦恼。 他小小的脑壳,怎么想这么多人哦! 可是刘彻都已经开口了,霍善是最不愿意让人伤心的,只能一本正经地回道:“都想,都想。往后有什么好吃的,我第一个带给您吃,舅公也不会少!” 他一个小孩子,能怎么对别人好?当然只能给别人分享好吃的! 刘彻听他半句不离吃,就晓得李长生怎么能捣鼓出那么多花样了。 一切都是因为家里养的娃爱吃啊。 刘彻放他和太子刘据几人玩耍去。 卫登几人早就觉得待在这里有点闷了,闻言自然是开心不已,出了门就问太子刘据上哪玩好。 都是些半大孩子,自然不好去看什么猛兽,只能去园中看些相对比较温顺的动物。 接着他们就遇到一只……白白的大鹅?! 霍善是村里长大的,自然知道大鹅的战斗力。眼看大鹅朝他们奔来,霍善立刻让卫登几人赶紧退远些,而旁边的金日磾也瞬间挡到了霍善几人面前,一手掐住了大鹅的脖子。 大鹅感受到来自金日磾的威胁,连扑腾都不敢了,就这么乖乖地悬在金日磾手中。 几个小孩看得大为惊奇,纷纷围上去看鹅。 霍善还伸手学金日磾抓鹅脖子,惊奇地问金日磾:“这样它就不动了吗?” 金日磾静了一下,才说道:“也不是,还得用点巧劲,你还小,力气不大,要是被它挣开的话它会报复你。” 霍善明白了,制服大鹅不仅得有技巧,还得有力气。他信心满满地说道:“等我再长几岁,一定可以徒手抓大鹅!” 太子刘据问道:“你抓它做什么?” 霍善道:“炖掉!” 太子刘据:“……” 霍善和太子刘据分享道:“炖鹅老香了,我能吃掉一整个鹅腿!” 太子刘据想来想去,只能用一句话总结此时此刻的心情:不愧是你。 不愧是能在他父皇面前讲半天吃食的小娃娃啊! 几个小娃娃正兴致勃勃地讨论什么时候聚一起吃顿炖大鹅,旁边就走出个孔武有力的少年郎来,不是旁人,正是在太子刘据的玩伴李禹。 也就是李敢的儿子。 第34章 金日磾松手把鹅交给满头大汗跑上来的园吏, 目光落到朝他们走过来的李禹身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鹅好像也是从那个方向蹿出来的。都是习武之人,金日磾知道有许多办法隔得老远把鹅惊吓并驱赶到特定方向。 这人未必要大鹅伤人,兴许只是想吓唬吓唬霍善他们而已。 金日磾正思量间, 那少年郎已经迈步走了过来。 李禹看了眼金日磾与霍善, 对太子刘据说道:“殿下可别随便什么人都让近身,都说‘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 谁知道有的人是不是心怀鬼胎?”便是说这种话, 李禹也是笑着的,仿佛只是在开玩笑。 只有金日磾能感受到对方话里的冷意。 而且这种冷意不止是针对他, 还是针对霍善和卫登几人。 看来是个和卫霍两家不满的人。 金日磾在心底估量过后, 默不作声地回到霍善身后低着头不说话。 他虽是罪奴出身, 可如今已经是霍善的家臣, 并非见了所有人都要行礼。像这个李禹看起来便无品无爵,只是随行来给太子刘据当玩伴的罢了。 霍善听了李禹的话, 也觉得极有道理,对太子刘据道:“没错, 今儿我们自家人说话玩耍, 不当有外人在的,”他还问太子刘据,“他是你的家臣么?可以信任么?不会把我们自家人说的话讲给外人听吧?我最讨厌背后说人小话的家伙了!” 太子刘据听后一滞,李禹还真在背后讲过霍善的坏话, 说他长在乡野, 又是方士养大的, 不知学了什么坏毛病。 李禹本想给霍善几人找点不痛快,没想到霍善年纪不大, 说起话来竟这般伶俐,心中登时更为气恼。 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种,是不是霍去病亲生的都还不一定,陛下竟直接给他封了千户侯! 他那劳心劳力半辈子、却落了个自刎下场的祖父便不说了,他父亲屡次随军打匈奴,到头来也不过得了个关内侯! 就因为卫霍两家入了刘彻的眼,整家人便鸡犬升天,叫他们心中怎么能平静? 要知道二十年前,卫青不过是个骑奴罢了! 如今看到霍去病之子领着个马奴在身边,李禹就忍不住连连冷笑:看来这小子身体里果然流着那么一点卫家的血,要不怎么挑这种匈奴出身的奴隶当自己家臣? 只是出一个骑奴出身的卫青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荒唐事了,难道他觉得大汉还能出个备受陛下倚重的匈奴杂种不成? 白日说梦! 李禹恼怒地瞪着霍善:“你既这般说了,我走便是了!” 说罢也不跟太子刘据告退,转身就要大步离开。 他和太子刘据关系好得很,父亲还准备将来送他妹妹到太子刘据身边。到时候时长日久地相处下来,太子刘据登基以后焉能不看重他们? 不就是当外戚吗? 说得好像谁还当不了似的! 李禹了解太子刘据,他为人是颇重情的,他表现出生气恼怒的样子要离开,太子刘据必会留他! 太子刘据确实是想留的,可旁边的霍善拉着他的手开始大说特说:“他许是不喜欢跟我们这么小的孩子玩,唉,像太子叔你这么有耐心陪我们玩的人不多了,大家都爱跟更有学问的人一块玩。换成是我,我也喜欢跟比我大的玩!”他还问刘据,“方才太子叔你随口背出屈子的文章,真是太厉害啦!我别说记住了,连听都听不懂,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胹鳖炮羔,有柘浆些’是什么意思?” 太子刘据对上霍善求知若渴的明亮眼神,一时忘了开口留下李禹。他给霍善解释道:“胹和炮都是烹饪之法,胹鳖是指将鳖炖到皮脱肉嫩、入口即化,炮羔则是将嫩羊烤着吃。肉吃多了,可以喝几口甘甜可口的柘浆解解腻。” 霍善听得心驰神往,由衷夸赞道:“屈子好会吃!” 太子刘据心道,屈子怎么说都是楚国王室,哪怕惨遭流放,见识也是远胜于许多人的。他能写入文章里的吃法焉有不好的? 可分享这种事,就是有听众旁听才快活的,太子刘据便便领着几个小萝卜头逛上林苑,边给他们讲述屈原在《招魂》中提到的别的美味,什么炖烂的肥牛蹄筋啦,什么醋溜鸿鹄肉啦,什么香喷喷的卤鸡啦,还有各式各样的糕饼和美酒,反正寥寥数言,足以叫人感受到楚国人的餐桌有多丰富。 霍善大为震惊。 屈原竟是大美食家! 李时珍几人:“……” 李时珍忍不住给霍善分享一样和屈原有关的千古美食:粽子。 光凭大伙吃了这么多年的粽子,屈原确实值得在美食史上拥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比起什么包子馄饨,粽子倒是挺好弄的,摘些竹叶把糯米包起来就完事。 喜欢吃肉的加点肉,喜欢吃甜的可以加点红枣,只要你塞进去后能顺利裹起来,向往里头塞啥都行! 唯一的问题可能是北方大部分地区不产糯米。 说不准宫中有那么一点贡米。 不过人们一般是端午节包粽子纪念屈原,如今端午节都过了…… 霍善听着李老头来自千百年后的美食分享,立刻表示纪念屈原不需要分日子,只要想纪念随时都能纪念!人对往圣先贤的缅怀,怎么能只局限于一年中的某一天? 他在长沙时已经从李时珍他们口中听说过屈原一次了,如今又从太子刘据口中听说了第二次,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和这位前辈的缘分老深了! 霍善立刻问太子刘据:“宫中有糯米吗?就是那种煮熟后黏黏的米!” 太子刘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话题怎么就转到糯米上了? 霍善就给他讲了讲粽子的由来,要是有糯米的话他们可以去摘些竹叶,明儿一起为纪念屈原而包粽子!这可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勿忘先贤! 太子刘据没听说过这种风俗,可听霍善讲得有理有据,便说道:“我着人去问问,除了糯米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霍善向来是很懂顺杆爬的,马上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起了各种需求,连肉粽要包进去的肉得提前用香料腌多久都给太子刘据讲了。 太子刘据自然记不住霍善这么多话,不过他身边跟着不少侍从,其中便有个记性特别好的。他等霍善讲完了,就命那侍从前去张罗。 今天已经来不及了,明儿一早他们就起来包粽子! 太子刘据到底还是个孩子,见卫登几人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由也格外期待这次集体活动。 他还没有亲手做过什么吃食呢! 既然食材有专人负责准备,霍善便提议一起去摘竹叶,要大大的宽宽的竹叶! 一群小孩儿浩浩荡荡地往离得最近的竹林跑去。 没有一个人想起气愤离去的李禹。 其实倒也不是没人想,一开始被李禹指着鼻子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金日磾就想了。 他想的是……李禹惹谁不好,惹霍善这三岁孩提作甚? 估计霍善连他名字都不晓得。 欺负小孩也不害臊。 哦不对,霍善好像没被他欺负到,还把他给气走了。 金日磾:“……” 完了,感觉更该害臊了。 霍善不愧是冠军侯的孩子,不说以后能不能像冠军侯那样骁勇善战,至少这嘴巴说起话来是像足了他父亲。 别看霍去病话不多,可像“匈奴不灭,无以家为”这种话,寻常人岂能说得出来? 唯一不同的是霍善这娃儿话比冠军侯多得多。 这意味着只要他想气人,随时都能滔滔不绝把对方气个半死! 第42节 金日磾在心里对李禹针对个三岁小孩的一系列行为感到不解,脚步却没有慢下来,仍是寸步不离地跟在霍善身边。 几个小孩带着自己的随从分头祸害周围的竹子。 霍善见金日磾长得最高,看上哪片竹叶就让金日磾给他摘。 等到几个小孩重新聚头,采的竹叶堆起来足有人那么高。 霍善表示应当够了! 一群小孩浩浩荡荡地归去。 竹叶明明已经交给底下的人刷洗去了,霍善几人的兴奋劲却还没过去,撞见霍去病从里头走出来找娃,霍善就哒哒哒跑了上去要和他讲自己即将组织的大型家庭活动。 霍去病伸手便把他抱了起来,方便他发挥自己大说特说的特长。 霍善对亲爹的抱抱很满意,囫囵着给霍去病讲起他们明天要一起纪念屈原这桩大事,并且力邀霍去病一起参与。 霍去病:? 为什么要突然纪念屈原? 等霍善讲完了,他才知道这小子哪里是想纪念屈原,分明是盯上人家皇宫里的糯米了,想包粽子玩。 李长生不愧是方士,竟了解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习俗。 不过仔细想想,连上林苑中都供奉那么多“神君”了,地方上有些旁人不知晓的祭祀之法也很正常。 小孩子跑出去玩耍半天,一个两个都跑得满头是汗,霍去病让他们去洗手擦脸准备用饭。 今儿开的依然是家宴,刘彻留他们一起用饭。 霍善已经跟他爹讲过一遍包粽子的事了,便怂恿太子刘据和卫登几人去邀请自家亲爹一起参加。 他们采了那么多竹叶,得多点人参与才热闹! 太子刘据本有些犹豫,想到方才霍善父子俩的亲厚模样后心中又有些羡慕,竟是听了霍善的怂恿跑去邀刘彻参与。 刘彻对屈原这种忠臣挺欣赏的,他曾命淮南王刘安为《离骚》作传。 别小看作传这一行为,在汉代只有称得上“经”的著作才能作“传”,一如当初孔子读《易经》作《易传》。 这代表刘彻这个天子认为《离骚》可以收入经籍之列。 皇帝都这么认为了,其他人敢不这么认为吗? 连负责教太子读书的儒臣都给他教屈子之诗。 听太子刘据把明日的纪念屈原活动娓娓道来,刘彻欣然答应。 既然是来休假的,跟谁消磨时间不是消磨? 太子刘据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刘彻,顿时高兴不已。 另一边的卫登几人也成功说服卫青。 他们纷纷跑到霍善身边说起卫青的答复。 看着自家三个孩子围着霍善嘀嘀咕咕,卫青只觉有些好笑:明明自家几个小子比霍善大,怎地好像霍善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卫青不知道的是,若非刘彻就在身边,太子刘据也想过去跟小伙伴们凑一起说话。 有的人天生就极具亲和力和凝聚力! 没一会便开始开家宴。 刘彻说到做到,还真叫人做了枭羹。 而且特意叫霍善好好尝尝。 还跟卫青他们说起今天霍善的枭可是被杀了足足两回,大好的局面愣是叫他输得老惨! 霍善:????? 可恶,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大人! 本来他都已经把自己被杀两次的事忘掉了! 卫青听得一阵沉默。 他们这位陛下还记得自己马上就要四十岁了吗? 玩六博赢了个即将满四岁的小孩子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吗?! 即使被刘彻提起自己输得老惨的伤心事,霍善这顿饭还是吃得老香。 夜里他们便宿在上林苑中。 霍善不认床,到哪都沾床就睡。 霍去病睡前去霍善房中看了眼,见他和往常一样睡得四仰八叉便放下心来。他正要回房,就见金日磾站在廊下等着他。 见霍去病过来了,金日磾便上前见礼。 “有什么事吗?” 霍去病问。 金日磾把白天遇到李禹以及那只大鹅。 从李禹对他们的态度来看,那只大鹅很可能是他驱使来的。 只是金日磾也没有证据,所以只是把自己的猜测说给霍去病听。 霍善年纪太小了,有人想对他做点什么容易得很。 若是有脑子的人自然不会对个三岁小孩动手,可要是对方是没脑子的呢? 霍去病听后面色沉沉。 第35章 霍善记性好, 但很多东西都不上心,金日磾在跟他爹告密的时候他已经进入梦乡。 今天华佗说要带他见识一些旁人不会的特殊技巧。 霍善对此非常期待,兴致勃勃跟着华佗去了东汉末年。 这次华佗遇到的第一个病例还是个郡守,霍善已经登过两次太守门了, 对此也算驾轻就熟, 连左看右看的兴致都没有,只乖乖跟着华佗迈步进门。 华佗看过对方的病情, 狮子开大口跟对方要了一堆钱财粮帛。他收下财货后也不给对方治病, 只私下和对方儿子叮嘱了几句:“你父亲这病只要在盛怒之下吐出几口黑血即可痊愈, 等会你为我们准备一顿丰盛的饭食,我们吃饱喝足就大摇大摆驾着装满财物的车马离开。到时候他让你追回我, 你也别追, 待他怒气散发出来就好。” 说实话, 华佗若非旁人千金难请的当世神医, 郡守儿子这会儿怕是要把他当骗子了。 不过既然找了华佗求诊,郡守儿子觉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便安排人手去张罗饭食。 患者躺在屋里,只听外头脚步声来来去去, 却不见华佗来给自己治病。再一细听, 搬酒的,杀鸡的,杀鱼的,宰鸭的, 剁葱姜的, 嘈嘈切切, 好不热闹。他在心里暗骂,他那些儿子一个两个都是死人吗?不知道催华佗快来给他治病吗?居然还有闲心给华佗准备酒食! 怎么都得让华佗把药给他煎好再招待吧! 霍善也是头一次知道气人也能治病, 他等其他人走后才和华佗嘀咕道:“这样真的能把人治好吗?” 华佗不会带他来行骗吧? 一会他们吃饱喝足还要跑路,刺激! 不愧是名扬东汉末年的神医,治病手段就是千奇百怪。 华佗解释道:“他这是肾血瘀阻,乃是实证,我们要想办法从肝着手治疗,而肝在志为‘怒’。” 霍善听得懵懵懂懂。 华佗仔细给他分析起来:“我们按照五行原理治病,时常讲究‘虚则补其母,实则泄其子’,比如肾为水,肝为木,水生木,那肾就是肝之母。” “如果肾有实证,我们一般不直接泄肾,而是从肝下手。毕竟肾正病着呢,你再去泄它,可能不仅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还可能让它伤上加伤。” “从肝下手就不一样了,孩子出问题了,当母亲的急不急?急就得去救孩子,这样一来肾的实证不仅被泄去了,自己也支棱起来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为母则刚!” “虚证也一样,它都这么虚了,你还去补它,万一它受不得这样的刺激怎么办?所以还得去补它的‘母’。由‘母’去补足‘子’的虚证,就像母亲将孩子哺育长大一样,当娘的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这却是‘为母则柔’了。” 华佗本来就颇擅长治妇人病和小儿病,给霍善讲解起来可谓是娓娓道来。 霍善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治个病居然还涉及这么复杂生道理。他把华佗的话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忽地红了眼眶,吸着鼻头说道:“我没有娘了。” 娘这么好,他却没有娘了。 他都没见过自己阿娘,师父跟他说他娘生病时因为怀着他许多药都不能用,产后又碰上大出血,阿娘只来得及给他起个名字就去了。 他是二柱家的阿娘以及村里牛羊产的奶喂大的。 以前他不懂为什么怀着他就不能用药,刚才听华佗那么一说才知道阿娘是为了保护他才变得那么虚弱,生下他后竟是没能活下来。 许多事其实刚经历的时候根本不懂,直至将来某天才突然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 华佗见霍善这般伤心,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 他见霍善每天开开心心的,都忘了他其实是个没娘的孩子。 也是霍善他娘眼光好,临终前把他托付给了适合的人。别的孩子没了娘,哪怕亲爹还在恐怕都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不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吗? 华佗从霍善抽抽噎噎的讲述中了解了事情始末,劝慰道:“她生病时月份已经很大了,便是不保你也是极凶险的。” 怀胎十月不容易,顺利生产更不容易,生孩子本就半只脚踏入鬼门关,能不能活下来全凭天意。 女子又不上战场,怎地那么多男人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续娶?无非是生孩子这事儿太凶险了。 更重要的事,孩子的月份一旦大了,那就不是流产不流产的问题了。 半路终止妊娠的风险没比生产小到哪儿去。 所以霍善他娘这情况,还真不止是保不保小的问题。 华佗道:“一会有个更特殊的病患,兴许对这类生产问题有帮助。只要你胆子够大能全程跟下来,等你完成了新手任务后把你绑定的医馆经营到‘小有名气’阶段,我们便可以在里面开展相应的临床治疗了。以后再有这样的病患,我们兴许可以救治一二。” 不是他们不想教霍善上手,而是霍善实在太小了,就他这小不点出去给人看病,他敢治,别人敢信吗?所以只能先走迂回路线,先绑定个医馆把他们放出来搞搞临床,以后再让霍善自己上。 霍善本就不是爱哭鼻子的性格,被华佗的话吸引注意力后马上追问道:“怎么才算是小有名气?” 华佗道:“医馆还没绑定,我们也看不到更多要求只能看见个这个,”他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了个“0/1000”,“大抵是超过一千人知晓你的医馆就可以了。” 第43节 霍善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两人说话间,郡守儿子已经命人把饭食送上桌来。 东汉末年的饮食同样没多少进步,哪怕对方乃是一郡之守,在吃法上也没什么创新。 华佗本也不是为了口腹之欲,所以吃了点东西便悠然地喝起酒来,不时还高喝一声“再给我满上”,图的就是让躺着没法下床的患者听到。 郡守听得华佗叫人斟酒的声音,果然气得不轻,把在屋中侍疾的儿女骂得狗血淋头。 众儿女面色发苦,大哥不发话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只能祈求华佗快点吃完来给郡守开药。 可惜他们的祈求注定要落空了,等到郡守儿子把满车谢礼装好,华佗就留书一封大摇大摆地离开。 那封留给郡守的书信霍善是凑在旁边看着华佗写,看着看着眼睛又睁圆了。 上头全是骂郡守的话! 一老一少坐到车上的时候,霍善还大为惊叹:“没想到骂人还能治病!” 华佗见霍善恢复了一贯的活泼,笑着说道:“这里头的门道多得很,一般人要是胡乱学了去,说不准真把人给气死了。” 师徒俩随着满车礼物回到落脚处。 华佗看都没看那些财货半眼,领着霍善去净手并为自己换上干净的衣物。 霍善倒是不用换,他本就是“入梦”来的,便是去泥土里打几个滚儿也不妨事。 华佗给霍善提起为什么要保持身上洁净,人在病中比平时要虚弱许多,外邪很容易趁虚而入。 就像那小到肉眼不可见的寄生虫虫卵那样,他们虽做不到不把任何“外邪”往里带,也得尽量减少这种可能性。 霍善本就是个爱干净的小孩,听后认真把华佗的话记在心里。 华佗掀帘走进去。 霍善紧随其后,很快便瞧见华佗所说的那个患者。 患者是个在当地颇有名望的士大夫,已经四十多岁了,读了半辈子书,见多了士林中的风风雨雨。 东汉末年的读书人大家都懂的,甭管办事能力怎么样,首先要比谁的名头喊得响亮,接着还得积极参与社会活动,这样才能顺利成为蜚声朝野的名士、掌握足够大的话语权。 当然了,掌握这个话语权的风险也很大,比如被抓起来蹲大牢或者砍头。 这位士大夫的前半生就是这么精彩纷呈走过来的,本来他觉得经历过士林这么多年的洗礼,纵使真有一天大难临头也能从容应对。 结果这病才来没几个月他就撑不住了,苦苦求着华佗给他治病。 可见不管觉得自己意志力多么强大,最好就是不生病。 华佗此前已经给他诊断过了,准备给这位士大夫开腹解决病灶。 其实华佗也很有医德得告诉过这位患者,表示这病灶不致命,不切也行,反正你也只剩下十年寿命了。我就算给你切了,你也是十年就死,何必受这破腹之苦? 只要忍着这种痛区区十年就好! 患者:????? 患者坚持要华佗帮自己取病灶。 这就是汉代医家常下达的“死亡通知书”了。不是华佗特立独行,而是《黄帝内经》也是这样写的,据传厉害的医家能够通过诊问估量出患者的病大概啥时候要人命。 只是有的医家说话比较委婉,有的医家说话比较实诚而已。比如爱说大实话的华佗经常这么告诉患者家属:准备后事吧,就这三天/五天/十天的事了。 有时候心情好,华佗还会把死前的症状详细描述给患者家属听。 可见华佗生前没被追着打实在不容易。 华佗简略地把患者情况跟霍善讲了。 这种治法非常伤身,一般华佗是作为最后的治疗手段来使用的,若非患者自身有强烈的破腹意愿,他基本不会给人动刀子。 霍善震惊不已。 居然还能把人肚子剖开吗! 华佗道:“取病灶可以这么取,取孩子自然也可以,只是创口可能更大,恢复起来可能更麻烦。若非摸出胎位不正、难产可能极大,这法子绝不能随便用。” 他问霍善能不能跟。 不能的话只要自己出去玩就好。 霍善本来有点害怕,可想到自己早逝的阿娘忽地又不怕了。听华佗说,就算是想以后让他来操刀,也得他全程跟诊一次才能获得这方面的权限。 能多学点当然得多学点。 要是以后他身边有重要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呢! 霍善勇敢地说道:“我不怕!” 得了霍善这个答复,华佗心中欣慰。 他的两个徒弟都没学到他这方面的临床技巧,听李时珍说到后来这方面的技艺已经近乎失传,只有少数医家还敢动刀子,但他们会的大多也只是割疮缝合之类的寻常外科手段而已。 与李时珍同期的医家之中倒是有个不错的后生,名为王肯堂。 王肯堂是个读书人,还中了进士当了官,他曾因为母亲生病而开始研究医理,后来学有所成、内外兼精,他不仅会治病,还会归纳总结,曾经详细记录了头面唇口损伤的缝合之法,称得上是明代的口腔颌面外科专家了。 只是破腹这种大手术,李时珍同样没亲眼见过。 这会儿拇指大小的三个小老头儿站在霍善肩膀上,齐齐探头看向患者露出来的肚皮。 华佗马上就要把它切开了! 第36章 霍善本有些不敢看, 瞧见李时珍他们的激动后又被感染了,凑过去看华佗动手。 华佗的手很稳,如果不是死于曹操手中,他这双手应当还可以救许多人。 可乱世之中只一双手又能救多少人?救活的人会不会转身又死在别人刀下?人易救, 命难救, 普通人只能祈求天下太平无事。 东汉末年的锻造技术已经相当不错,华佗手中的小刀十分锋利。 患者已经就着酒喝过麻沸散, 整个人处于意识昏沉的全麻状态, 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要被人破开肚子。 霍善睁大眼看着华佗手里的小刀, 只觉他轻轻一划,患者的肚皮便被他划开了, 接着出现的是肌肉和脂肪层。 本来这场景看起来应该挺吓人的, 可华佗切开的切口太过整齐漂亮, 以至于霍善看着竟不觉得难受, 反倒有种马上要真正见识到人体脏腑的期待感。 不过华佗并没有把切口开得很大,他凭借自己的判断直接把切口开在病灶附近, 准确无误地从里头切下块明显不太正常的肉疙瘩。接着他便开始仔细将创口周围收拾了一番,开始给患者关腹了。 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一刻钟。 华佗操作得差不多了, 才和霍善几人说起为什么要这么快, 而不是慢慢操作让他们看仔细一点:这麻沸散的药效是有时限的,要是不切快一点等患者醒来会疼得乱动。 这种开膛破肚之苦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像这个病人不就是因为忍不了疼,才坚持要找他开刀吗? 霍善抓住了华佗话里的(他认为的)重点:“还能开膛吗?” 华佗:“……” 华佗道:“理论上来说,连头颅都能开口子, 只是我也鲜少接触这类患者。因为开颅、开膛风险更大, 我一般会告诉他们开完以后不一定能治好, 而且很可能死在这个过程中,所以至今还没有人愿意尝试。” 李时珍道:【这个我知道, 你就是因为提议给曹操开颅,所以被曹操给杀了。】 华佗:“……” 小李啊小李,我劝你不要把演义内容当现实。 孙思邈道:【史书上倒是没记录这一点,只说是华前辈不愿意留在曹操身边给他一个人治病,曹操一怒之下把华前辈给杀了,说华前辈就是故意不治好他的头疾。】 曹操:呵,想让我离不开你,我先把你给杀了!我就不信了,天底下能人那么多,我离了你这个小小医家还活不下去了不成? 华佗:“……” 好吧,事实也没有比演义好到哪里去。 原因不重要,反正他是死了。 患者醒来的时候,朦朦胧胧听到华佗正在和人说起春秋战国时期的换心术。据说扁鹊掌握开膛换心的临床技术,有两个人来向他们求医,扁鹊用他那双能照见五藏的眼睛一瞧,表示你两的心在自己身上不适合,换到对方身上就好了,就给他们进行了换心手术。 只是这手术复杂得很,他得直接把人迷昏三天才完成整个手术。 华佗正准备告诉霍善这事儿出自《列子》,就是“冯虚御风”的那个列子,这家伙从头到脚都很不靠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瞎编。 结果患者已经反复摩挲着自己胸口,一脸惶恐地看向华佗:“你莫不是把我心给换了?” 华佗:? 根据华佗丰富的麻翻患者的经验,患者醒来后一般会说些胡话,等麻沸散的效果散去后就好。 华佗道:“没换,又没找到适合跟你换心的人,我平白无故换你的心做什么?” 既然人已经醒来,华佗便让家属进来照看,观察个一两天没问题就可以回家养身体去了。 霍善大开眼界,没想到病还能这么治! 华佗见他双目熠熠,一点都没被刚才的剖腹场景吓着,倒觉得他是真适合学自己这门医技了。他说道:“你以后可以先拿些小的禽畜练练手,试着观察它们的五脏六腑。想对人动刀子,最要紧的是要熟悉人体内的构造,这些得慢慢积累。” 霍善点头。 要做到像华佗开口这么小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病灶,一般人还真做不来。 要是病灶在左边,口却开在右边,患者不是白挨了一刀了吗? 所以还是得先掌握精确的诊断技巧才能动刀子,要不然人家还没病死,先被你给切来切去切死了。 华佗刚走到井边净手,郡守儿子便带着礼物满面笑容地过来道谢:“果如神医所料,父亲他吐出数升黑血,整个人都松快了,病想来是好全了。” 这郡守儿子迎上前时走路一瘸一拐的,显然是刚才因为不尊父命、没派人来捉杀华佗而挨了顿打。 华佗笑道:“诊费已经收过了,还连累郎君你受了委屈,郎君不必这般客气。” 第44节 郡守儿子显然是个孝子,乐呵呵地说道:“只要父亲病能好起来,多挨几次打也没关系。” 华佗道:“府君病能好靠的不是华某,而是郎君自己。正是因为郎君你平日里侍父至孝,府君才会在郎君没听命行事的时候怒极而发。” 郡守儿子听得满心欢喜,更是坚持要把谢礼留下。 只要病治好了,医患关系绝对是天底下最友好的。 病没治好就是另一回事了! 张仲景几人接连看见华佗用两种截然不同的办法治病救人,皆觉华佗不愧是名留青史的名医。若非常年浸淫医技,岂能做到这样信手拈来? 接下来那些慕名而来的患者倒是正常些,都是些药石可医的寻常病患。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过了手术现场,霍善现在觉得这些能喝药治好的病都简单了不少,偶尔看到从前见过的症状,他都能跟着说出药方来了! 李时珍几人见霍善已经能对一些常见病进行判断和开方,只觉再没有教过这般聪慧省心的小孩。 霍善还有那么个三岁封侯的出身,说不准日后能带领地位低微的医家走到新的高度!他们记在脑海里那些医书医方医技,必然也会有用武之地。 霍善在几个小老头儿带着点莫名激动的教导下结束了这天晚上的学习,带着66/100的任务进度从睡梦中醒来。 上林苑的清早,有鸟叫欸! 霍善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窗边踮起脚往林间看,想接着薄薄的晨曦找到树上的鸟儿在哪。 他们家周围也有很多鸟,师弟易知经常想办法把它们抓来加餐,有时候一批鸟学聪明了不再过来,又有另一批笨鸟上当。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霍善扒拉着窗沿用下巴枕在上头,有点想家。 没等霍善想太久,就见有几个内侍轻手轻脚地拿着竹竿驱赶起鸟儿来。 霍善问:“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人骤然听到这充满童稚的小嗓儿,先是惊了一下,接着转头看见长得粉雕玉琢的霍善,脸上便有了笑容:“得把这些鸟儿赶跑,不能叫它们惊扰了贵人们休息。” 霍善“哦”地应了一声,还是有点似懂非懂。 鸟儿都起来了,人也该起来了,何必再费心去驱赶。难道生活在他们口中的贵人身边,竟连不知人情世事的鸟儿也不许随便叫么? 霍善不甚明白,但也没有多想,他分明每日都“入梦”,醒来后却比谁都活力充沛。 他精神奕奕地跑去洗脸刷牙。 等他忙活完一转头,却瞧见他爹站在廊下。 霍善哒哒哒地跑过去喊人。 霍去病把人抱了起来,问他昨儿是不是遇上大鹅了。 霍善道:“遇到了!”他还绘声绘色地给霍去病描述金日磾徒手抓鹅的英勇行为,并表示他也要勤学苦练,以后遇到大鹅也要一把抓住鹅脖子,争取能把它拎回家炖掉! 霍去病眼底掠过一丝冷芒,和霍善说起话来语气却依然温和,边询问他当时的情况边抱着他一起去用早饭。 霍善提醒他一会要一起包粽子。 霍去病道:“你先去寻你几个表叔,一会我就过来。” 霍善连连点头,领着金日磾找卫登几人撒欢去。 霍去病看着两个小孩走远,心里涌出许多难以压制的恶念来。他不喜欢像舅舅卫青一样隐忍,乍然得知有人背地里想害自己孩子,他的第一想法是新仇旧恨一起算,把李家父子俩一起杀了就好。 偏偏卫青前两天还特意找他叮嘱,说李家只剩这么几个人了,叫他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什么叫不该做的事? 霍去病转过身,迈步准备往外走去。 没想到刚才已经转了个弯的霍善忽然又跑了回来。 “爹!” 霍善喊他。 霍去病转过头,看向去而复返的小不点。 霍善手里捧着根嫩嫩的竹笋举高给霍去病看。 “没想到秋天也有笋!” 他兴高采烈地和霍去病分享自己的重大发现。 “下午我们把它吃掉!” 小孩子看到新奇东西的第一想法就是拿给最亲近的人看,霍善就是转了个弯看到竹头冒出来的小笋,马上让金日磾帮他挖出来,兴冲冲跑回来拿给霍去病看。 霍去病看着举到自己面前来的竹笋,顿了顿,点头笑道:“好。” 战场上杀人是一回事,平时随意杀人又是另一回事。 他并不想给霍善留下不好的回忆。 霍善如愿和霍去病定下吃竹笋之约,心满意足地与金日磾一同找卫登他们玩耍去了。 霍去病原地静立片刻,大步迈向刘彻的起居处。 刘彻也用完了早饭,听霍去病一大早来求见,只觉十分稀奇。 他边就着温热的巾子把手擦干净边笑着让人把霍去病喊进来。 见霍去病迈步进来向自己行礼,刘彻喊他坐到近前来,心情颇好地问他有什么事。 霍去病道:“臣想辞去大司马骠骑将军之位,等陛下需要臣出征时再归朝。” 刘彻听后不高兴地道:“你这是胡闹什么?从前还说‘匈奴不灭,无以家为’,如今才二十出头便想着解甲归田了?” 霍去病便说自己从小深受皇恩庇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没有过一天的不如意,所以他打匈奴不是为了高官厚禄,只是为了大汉、为了回报圣恩。如今匈奴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他想多陪陪在外流落了三年的阿善。 刘彻道:“你既知道朕对你的好,就别提这种辞官这种话。” 霍去病绷着脸说道:“臣怕这个大司马骠骑将军再当下去会祸及阿善。” 明明是威震天下的骠骑将军,说起这话来竟有些委屈的意思。 对刘彻而言,霍去病也算是他教养长大的。作为家长听到自己正为之骄傲的孩子这么告状,谁能不生气?刘彻听霍去病这么一说自然是心头火起,冷笑说:“朕倒要看看谁敢对你们父子俩不满!” 既然已经起了头,霍去病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李家父子做的事一五一十跟刘彻讲了。 即使是御前告状,霍去病语气仍是没带多少感情,讲述整个过程的时候也没有添油加醋。 昨儿太子身边跟着许多仆从,那只大鹅确实不可能伤到他们,顶多只是想吓吓小孩而已。只是光凭这份恶意,就足以看出李家对卫霍两家的愤恨了。 小孩子之间的矛盾还是其次,最让刘彻震怒的还是李敢去找卫青麻烦这件事。 小孩子不懂事,你李敢也不懂事? 李广因失道自刎而死,刘彻也颇为惋惜,让李敢接替了郎中令之位,连宫中守卫都放心地交付给他。结果李敢居然背着他去卫青府上寻衅! 卫青这个主将是他钦点的,卫青的爵位官职也都是他封赏的,李敢这次敢提剑去找卫青,下次是不是敢提剑来找他? 刘彻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的性情他了解,若是往常他恐怕不会来告状。 卫青也不会让他把这种事拿到御前来说。 可这回霍去病却来了。 想到霍去病说的“想多陪陪阿善”,刘彻觉得即便辞官是假,这话却是真的。 人当了父亲果然会变得不一样。 刘彻一方面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一方面又觉得卫青这性情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记得前几年卫青打匈奴小胜而归,刘彻赏他一千金,结果有人对他说,你能封万户侯并让三子封侯都是因为你姐姐是皇后,现在王夫人正得宠,家里却还没富贵起来,你应该把这钱分一半送到刚获得陛下宠幸的王夫人家去。 卫青就真的分了五百金送去给王夫人母亲贺寿。 这次李敢上门寻衅若非正好被霍去病给撞上了,卫青恐怕根本不会提起。 刘彻说道:“行了,你别再提辞官之事,朕自然不会叫阿善受委屈。” 他当着霍去病的面便命人把李敢调离上林苑,并让他儿子李禹也带走。 有人不想好好度假,安排他们去别处干活就是了,何必委屈了自家娃! 第37章 上林苑说大很大, 可要说消息传得慢可就不一定了,毕竟重要的人都安排在宜春苑周围,方便刘彻心血来潮召见人到御前陪玩陪聊。 太子刘据身边的人也一样,太子的玩伴基本都安排在一起玩耍, 必要时陪太子读书习字或练习骑射。 所以在李敢一大早过来带李禹离开的时候, 众人都议论纷纷,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地才到上林苑, 李敢又要带李禹回去? 李禹也很是不解, 可见自家父亲面沉如水, 他便不敢多言,乖乖听李敢的话去辞别太子。 太子刘据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昨儿李禹是说了点不好听的话, 但那是针对金日磾的。人心里都有个亲疏远近, 倘若李禹是针对霍善, 他肯定会维护自家侄儿,可李禹指责的是匈奴之子, 太子刘据便没怎么上心了。 何况昨天被气走的人是李禹来着。 太子刘据道:“你可是还为昨天的事生闷气?阿善他年纪还小,你莫要与他计较。” 他在心里确实觉得霍善也没做错, 一个小孩子想维护自己身边的人有什么错, 也是李禹不该一上来就说金日磾的不是。 要知道金日磾可是得了父皇赐名的,他说那些话和不满父皇的决定有什么区别? 李禹刚才已经被李敢警告过,所以这会儿他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地回道:“是陛下命我离开的, 陛下还把我父亲调出长安了。” 太子刘据吃了一惊。 李禹给太子刘据行过礼, 便被他父亲带走了。 一直到霍善几人寻过来, 太子刘据都没想明白刘彻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他看向兴致勃勃跑来喊自己去包粽子的霍善,疑心是不是霍善到刘彻面前说了什么。 太子刘据长在宫中, 平时接触的人并不多,玩得来的玩伴也不多,对李禹被勒令随李敢离开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第45节 他心里起了疑,对霍善的态度便与昨日有些不一样了。 霍善敏锐地察觉太子刘据的冷淡,他不解地问太子刘据:“你不想包粽子了吗?” 太子刘据一顿。 粽子……他还是想包的。 可他心里还是有疙瘩在。 太子刘据思来想去,决定直接问霍善:“你是不是跟父皇告状了?” 霍善被问得一脸茫然。 小孩子脸上是藏不住事的,太子刘据一看他那表情,便知晓是自己想错了。 他心中有些羞赧,面上却不想表露出来,只能如实与霍善说了李禹被李敢带走的事。 霍善认真听完了,才问他:“李禹是谁?” 太子刘据:“……” 行吧,敢情你昨天伶牙俐齿到把人都气走了,竟是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 霍善还反过来和太子刘据爆出个惊天秘闻:“太子叔你说到李敢,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去舅公家认人那天他提着剑要去找舅公麻烦,我爹差点和他打起来!” 卫登察觉到太子刘据刚才有些舍不得李禹这个玩伴,马上给霍善作起证来:“没错,那天我们要见阿善,爹就说先不见他,结果他居然要硬闯。哥哥你们也听到了对吧!” 卫伉与卫不疑齐齐点头。 听霍善几人都这么说了,太子刘据才知晓李家人竟是这般不满卫霍两家。 这么一看,李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霍善的家臣,何尝不是在针对霍善这个三岁小孩? 连对个孩子都有这样大的恶意,对卫青和霍去病就更不用说了。 难怪父皇要把李敢调离长安。 太子刘据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卫霍两家是他母后的娘家人,是他这个十岁太子的重要依仗。他对霍善说道:“我刚才还以为你跟父皇告状了,是我不好。” 霍善真要告状,直接把李敢干的事告上去便好。 霍善倒是不在意太子刘据在心里冤枉自己是个告状精,而是很不理解太子刘据的话,鼓起脸蛋追问到底:“我又没有输,为什么要告状?” 太子刘据:“……” 太子刘据问道:“没有输不告状,要是输了呢?” 霍善不假思索:“找师父和师弟帮我打他!”他说完才发现他师父和他师弟都不在身边,于是又麻溜改了口,“找我爹和我叔帮我打他!” 霍善说完了,还伸手拉拉太子刘据的衣袖,让太子刘据弯下身来。 太子刘据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照办。 霍善伸手摸摸自家太子表叔的脑袋,小大人似的安慰道:“不要难过,太子叔你这么好,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好朋友!而且只要你们是真心相交的好朋友,他就算去了外头也会惦记着你的,说不准他一到地方上就托人给你送信了呢?你看我和师弟才分别几天,师父回去时我也让师父帮我带了许许多多话给师弟!” 卫登几人都看得瞠目结舌。 他怎么还去摸太子脑袋啊! 霍善哪怕已经把大汉最尊贵的人都认了一遍,心里也是没多少尊卑高低观念的。 他只知道他太子叔因为朋友离开有些不开心,所以学着师父他们安慰他时的动作和语气来宽慰刘据罢了。 太子刘据也怔了怔,接着忍不住轻笑起来:“好。” 难怪父皇和舅舅他们都这么喜欢这个小娃娃。 霍善见自己成功开导了失去朋友的太子叔,顿觉格外有成就感,拉着自己几个小表叔浩浩荡荡地前往本次家庭集体活动场地。 等到了地方发现一切都准备停妥了,便又浩浩荡荡地去寻刘彻几人一起来包粽子! 刘彻昨天本来就只是随口一应,没想到今天几个小孩真来催他到场,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他今儿还准备召些文士过来听他们吹嘘一下上林秋景,不过既然要纪念屈原,也该准备几个文手才是。 可惜司马相如不能来。 刘彻沉吟片刻,派人去把枚皋等人召来。 枚皋等人本来还以为这次也是寻常的遛遛弯、喝喝酒、写写辞赋,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桌上摆着许多……盛着生糯米、生黍米和生肉的盆,肉是腌制过的,远远就能闻见香料散发出来的香气;那生糯米也是淘洗过的,不同盆里的糯米还混杂着的豆子或枣子。 霍善本来还觉得准备了这么多竹叶和这么多糯米,光靠他们几个人可能包不完,一看刘彻还喊了这么多“帮手”过来,马上跑上去和刘彻表示大家要按自己的喜好分组,喜欢肉粽子的坐左边,喜欢甜粽子的坐右边,甜粽子肉粽子都喜欢的坐中间! 霍善表示自己肯定得坐中间,他一准两种都喜欢吃! 刘彻乐道:“你的想法还挺多。” 这场盛大的包粽子活动既然是霍善起的头,刘彻还真照着他的意思让众人分组动手干活。 他自然是和霍善一起坐中间。 帝王怎么会有自己的喜好,当然是甜的肉的他都喜欢! 众文士:????? 不是,我的夸夸文都准备好了,你让我来包粽子? 刘彻见众文士有些反应不过来,便让霍善给他们讲解一下这次包粽子活动的重大意义。 霍善懵了一下,才反应他还扯着纪念屈原的虎皮来着。他立刻绘声绘色地将屈原沉江这个令人沉痛的典故讲了一遍,并表示这是地方上的人为了纪念屈原而创造的食物。 本来大伙只是以竹筒储米投入汨罗江,后来有人梦见屈原说有蛟龙和他争食,这些米他是一点都没收到,这人将自己的梦广而告之,人们才逐渐开始用粽叶包粽子来纪念屈原!只要他们把粽子裹得牢牢地,蛟龙就抢不走啦。 座中有个叫司马迁的,曾经感怀屈原之死而环游其流放之地,最爱跟当地人打听当地各种往事与习俗。他本坐在末座,听着听着却不由自主入了神。 司马迁等霍善讲完了,不由追问道:“不知这是那个地方的习俗?” 霍善转头看去,只见问话的人才二十多岁,乃是文士之中年纪最小的。他答得很干脆:“不知道!” 司马迁:“……” 见司马迁是个充满好奇心的人,霍善便热情地分享起李时珍给他讲过的粽子起源:“一开始粽子是拿菰叶包的,应当是在长菰叶的地方吧!” 司马迁一琢磨,屈子行经之地确实产菰米,他前些年重走屈原流放路经过时还吃过长沙的茭白来着。 司马迁道:“我知道菰米和茭白好吃,却不知道菰叶还有这等用途。” 霍善也是听过茭白的,只可惜他是在学寄生虫小课堂时学到的,以至于听到司马迁这么说后他罕有地没问怎么个好吃法,而是紧张地追问道:“你吃的是生的还是熟的?” 说着他还颇为警惕地看向司马迁的手。 听说寄生虫这东西很多都是粪口传播,万一司马迁上完茅厕没把手洗干净,岂不是祸害了粽子! 司马迁:? 总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司马迁回道:“熟的。” 霍善这才松了口气,可还是担心人多手杂遇上不爱干净的,于是转过脑袋和负责出人出米的本次纪念活动筹办者太子刘据嘀嘀咕咕起来。 太子刘据便命人去给每个人端水净手,务必不能有任何漏网之鱼。 他也看过《寄生虫图谱》,怪可怕的! 而且就算不提寄生虫,光是霍善说的什么“粪口传播”听着也很瘆人。 吩咐完了,太子刘据看向司马迁的眼神变得怪怪的,耳边总萦绕着霍善那句“万一有人上茅房不洗手怎么办”。 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不像那么不爱干净的啊。 真是人不可貌相! 司马迁:????? 这两个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8章 得亏司马迁离得远, 听不见霍善和太子刘据说的悄悄话,不然他得更难受。 这会儿司马迁还在琢磨霍善讲的粽子传说呢。 粽子这种吃法,其实起源多种多样,据传春秋时期许多地方会用芦苇叶裹着黍米蒸熟供奉祖先。不过晋代那位自称梦见三闾大夫的人将粽子和屈原绑定以后, 屈原逐渐成为了端午和粽子的代言人。 流传到李时珍那会儿, 粽子种类已经十分丰富了,传说也被一代接一代地完善, 完全达到了可以自圆其说的程度。 反正霍善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讲, 连博闻强记的司马迁都没能挑出问题来。 司马迁只能问:“为何是秋天包粽子?” 霍善答得飞快:“据说一般是五月五包的, 可我觉得屈子他一年只有五月五那天能收到粽子多不好,如果每天都有人包粽子, 他岂不是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而且这箬竹叶子, 秋天才长得特别好, 如果是菰叶或者芦苇叶的话那当然是五月正好!” 箬竹这东西, 其实更多是长在南方,毕竟这么大的竹叶子, 一看便不适合在北方生长。不过上林苑这座皇家园林最不缺的就是关中其他地方没有的东西,甭管是南越的还是西域的, 统统都给安排几棵进来。 很不巧地, 上林苑引种的这批箬竹的叶子都给霍善给瞧见了。 霍善带着他几个表叔一路薅过去,几乎把长得足够大的箬竹叶全给薅光了。 这才有了今天的大型包粽子活动。 司马迁把想问的问题都问完了,很有些心满意足。 众人早就听说过霍善这位三岁大的朝阳侯,只不过他们本以为这孩子也就跟卫青那三个儿子一样毫无存在感、单纯拿点食邑罢了。 就连替霍善拟写封侯诏书的枚皋, 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孩子。 好伶俐一娃儿! 别的不说, 光凭他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绘声绘色讲故事的口才与胆量就远胜于许多小孩了。 要知道很多人哪怕是夫子喊他答话都答得磕磕绊绊的。 若说这些话是有人教的, 大可自己去找个三岁小孩教教看。 难道卫霍两家要出个辩才无双的后辈? 第46节 霍善可不晓得自己完成了在朝臣中的一次小范围露脸,他因为年纪小, 很难把粽子包得很好看,所以自告奋勇当现场指导,到处溜达去指导众人该怎么包。 在霍善坚持不懈的反复演示之下,大部分人都明白了粽子的包法,连刘彻他们都包得有模有样。 霍善拿着他那两片展示用的竹叶到处给人溜达到一个中年文士旁边,赫然发现这人动手能力极强,粽子包得又快又好。他颇为惊奇地拿起来看了看,觉得这是全场卖相最佳的粽子! 没办法,在座之人在家基本都是吃现成的,谁会亲自动手? 霍善和人家说了一声,便拿了个对方包的粽子,屁颠屁颠跑回去给刘彻父子俩看。 说这个包得最好! 刘彻问他从哪拿回来的。 霍善不认得人,只能指给刘彻看。 刘彻顺着他的指头一瞧,笑道:“原来是枚皋。” 太子刘据见霍善一脸茫然,便给他介绍说这人是大文学家枚乘的儿子,与霍善还算有点缘分,因为霍善的封侯诏书就是他给写的。 听说枚皋是枚乘儿子,张仲景几人也给霍善介绍起来,说枚乘此人写了篇《七发》,内容十分发人深省,体裁也相当别具一格。后面有许多汉代人学着他写赋,便有了著名的“七体”! 霍善听后还是一脸茫然。 倒是刘彻笑着调侃:“看到枚卿,朕倒是想起了他父亲枚乘。记得朕还是太子时便极爱读枚乘的《七发》,据儿你们得空也可以去读读,里头说的富贵人家许多孩子的毛病,你们若不注意些恐怕都逃不脱。” 刘彻确实很喜欢枚乘,他登基后马上派人去接枚乘入京,枚乘以年老体衰推辞,他还特意命人把马车改装了一番,用蒲草把车轮给裹起来增强马车的抗震性。 这便是有名的“安车蒲轮”。 皇帝都这么礼遇了,枚乘自然没法再推辞,于是就……死路上了。 刘彻得知后非常伤心,后来枚乘的儿子枚皋来到长安,很快便获得刘彻的赏识留在身边,与司马相如一起成为刘彻的御用文手。 太子刘据乖乖记下了刘彻随口说的嘱咐,霍善却是直接追问:“什么毛病?” 刘彻就给他分享了段《七发》的内容,大意是现在的权贵子弟都住在高门大宅里、养在深闺之中,在家有保姆跟着,在外有傅父陪伴,吃的都是精细的粮食和肥美的肉脂,穿的也都是轻薄又暖和的衣裳,这样养出来的孩子能健壮到哪里去?便是金石之坚,也会被销熔瓦解! 身体要勤加锻炼才能强壮,意志也要多加磨炼才能强大,这便是枚乘倡导的养生之法。 刘彻讲完后笑睨着霍善:“你看这像不像你师父养你时干的事。” 霍善喜欢吃面食,他就买驴买麦子磨出精面好让他顿顿都能吃上;就连霍善此前穿的衣服,也是仗着没人会追究小孩子的穿着给他穿无官无爵者不能穿的软料子。 完全是在娇惯孩子。 霍善睁圆了眼睛。 没想到刘彻讲这么多,居然是想说他师父太惯着他了! 哼,师父对他好怎么了? 霍善不搭理刘彻了,继续跑来跑去看看有没有人不会包。 包粽子这事儿确实不难,甭管包得好不好看,反正大家基本都已经上手了。 霍善转悠了一圈,发现没自己发挥的余地,只能跑去找霍去病告刘彻的状。 说刘彻绕着弯儿说他师父要惯坏他的事。 霍去病:? 你跟我告状也没用,我又没法去批评你这位姨公。 霍去病坐的地方离刘彻不远,刘彻一抬眼就看到他们父子俩在那嘀嘀咕咕。 边嘀嘀咕咕还边时不时往他这边看一眼。 刘彻乐道:“你们父子俩在说什么我们不能听的话?” 霍善马上道:“我没说你坏话!” 刘彻更乐了。 卫青也忍俊不禁。 霍去病:“……” 还真是个小孩子。 你以为你这么说,别人就会信吗? 知道霍善在告状,刘彻也不在意,逗小孩嘛,就是要逗这种反应大的。换成那种你说十句他都不吱半句的闷葫芦,逗起来有什么意思? 人多干活快,众人齐心协力一起包,不消半个时辰就把粽叶全部消灭掉了。 包好的粽子由专人负责抬去煮,刘彻便领人前去平日里宴饮之处边饮酒边等着粽子出锅。 几个小萝卜头也光荣地获得了一席之地,只是他们不能喝酒。 不过秋天梨子多,上林苑又恰好栽了一大片梨树,庖屋那边便给他们准备了梨子汁,喝起来清甜爽口,霍善很是喜欢,捧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 卫登几人见霍善在那吨吨吨,不由也跟着吨吨吨。 等他们跟着霍善把食案上的果点都尝了个遍,才有心思听枚皋他们搞现场创作。 无非是些歌功颂德的文章。 唯一让大伙没料到的是今天的歌功颂德大会突然增添了一个新主题:纪念屈原。 众文士刚才基本都是边包粽子边思量着该怎么改稿。 粽子害人啊! 刘彻对文士们的状态门儿清,也不着急让他们写,反而还给每个人赐了酒。 霍善还是头一回参加这种宴饮,感觉还挺新鲜的,等到分笔墨的时候他还问刘彻:“我们没有吗?” 卫登几人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主动为自己增加难度。 刘彻笑道:“怎么?你也想作诗?” 霍善道:“我不会作诗!” 刘彻道:“那你要笔墨做什么?” 霍善实话实说:“旁人都有,我也想要!” 这是把小孩子心态讲得理直气壮。 刘彻笑道:“行,也给你们备上笔墨。” 不仅有笔墨,还有裁好的布帛可供众人书写。 卫登几人:“……” 绞尽脑汁琢磨该怎么写的人+4 霍善一点都不烦恼。他跟着张仲景他们习了挺久的字,不过都是拿木棍之类的写写画画,等认回霍去病他也不怎么爱浪费竹简或布帛,平时依然很少拿真正的毛笔。 这会儿拿到了笔,他沾水在食案上先试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始动手写下自己正儿八经动手书写的第一句话。 四个小老头儿也想看看自己的教学成果,所以凑在一起看霍善到底准备写什么。 他们小小的脑袋跟着笔尖转来转去,终于转到霍善写完了整句话—— 粽子好吃,不可多吃! 张仲景几人:????? 霍善写好以后认真欣赏了一番,觉得自己的字写得整整齐齐,非常棒! 于是他捧着自己的处女帛书跑去找霍去病他们要点评。 看看,我写的! 棒不棒! 看清上头写着什么的霍去病:? 卫青倒是把帛书接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夸道:“写得真不错,你阿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别说写字了,连字都不认得。” 霍去病:“……” 这就是长辈吗?只要有了年纪更小的甥孙,外甥就可以扔出门了。 刘彻没想到霍善真能写出字来,听卫青这么一夸也来了兴致,招呼霍善:“是不是也该拿给我瞧瞧?” 霍善一想,刘彻是长辈,笔墨还是他出的,理当拿给刘彻看看才是。他马上乐滋滋地捧着自己的大作,积极地拿给刘彻欣赏。 刘彻很快也看到霍善写出来的八个大字。 刘彻问:“为什么不能多吃?” 霍善道:“黏黏的米,不好消化!” 刘彻恍然。 那确实是不好多吃。 刘彻笑着打趣:“你算是第一个写完的,想要什么奖赏?” 霍善没想到写得快还有奖励,马上翘起了尾巴。 “什么都可以吗?” 霍善问。 刘彻道:“你先说说想要什么,我再看看可不可以。” 霍善其实收到什么都会很兴,可要是让他自己琢磨想要什么,他又想不起来。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已经没有什么要向别人讨要的了!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刘彻笑道:“这么为难吗?你再想不出来,朕可就把这奖赏给别人了。” 霍善听刘彻这么一说,忽地就想到要什么了,忙问道:“可以给我一头小牛犊吗?” 刘彻没想到他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么个要求,有些啼笑皆非地询问:“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牛犊做什么?” 霍善道:“二柱家的小牛犊去年被卖掉了,二柱很伤心,我要给他送一头新的小牛犊!”他说着说着愈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极了,“到时候我告诉他小牛犊是您赏赐的,他一准高兴得不得了。” 第47节 第39章 刘彻和霍善见面的次数不少了(相对于别的小孩来说), 很清楚如果这时候他问“二柱是谁”,霍善肯定能把握话题主动权,二话不说给他讲一堆关于二柱的事。 刘彻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只不过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当真要让给旁人吗?” 而且讨要的还是这么不值钱的东西。 一条小牛犊能值多少钱? 在霍善心里, 一头小牛犊可值钱了, 像他们家的霍小白和霍小黑,那可都是千挑万选才选中的。他说道:“我什么都有了, 可二柱没有小牛犊!”他说着说着忽地想起了财不外露的道理, 还神神秘秘地跑过去和刘彻说悄悄话, “您给了我庄子后,舅公给了我整整一百金, 说是让我把庄子修整好他闲暇时也过去住。所以, 我现在老有钱啦!” 他这小身板儿跑得太快, 一下子就蹿到刘彻身边去了, 霍去病他们都没来得及阻止。 等他径直跑到了刘彻身边去,霍去病他们就更不好上前把人拎回来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凑到刘彻耳边嘀嘀咕咕。 这小子怎么胆子这么大?! 兴许这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刘彻也觉得挺新鲜, 便是自家孩子也鲜少与他这样亲近。 听到这么小一娃娃在自己面前自夸“老有钱了”,刘彻差点没失声笑了出来。就他那点儿家底, 别说够不上国库的半根毫毛了, 便是和霍去病比也寒碜得很,也就他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才觉得自己有钱得很。 只不过卫青这出手确实挺大方的。 舅公给了这么多,姨公当然不能少。 刘彻正要开口表示要给霍善赏两百金,忽地又想起霍去病早上说有人私底下针对霍善。这么小的娃娃得了再多金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花, 只会白白惹人眼红。 刘彻道:“就依你说的, 给你一头牛犊, 今日所有诗文写得好的都赏一头牛犊。” 众人写诗文本也不是为了那些许赏赐,不过听刘彻说给头牛犊还是挺高兴的。 牛犊可比布帛粮食之类的值钱多了。 刘彻命人把霍善的食案搬过来, 叫霍善直接坐自己身边,这样说起话来比较方便,省得等会他又跑来跑去。 不少人把刘彻的态度看在眼里,只觉这孩子长大了怕是荣显不输霍去病。 只不过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才这么大点的小孩,兴许根本活不到成年;又或者没等到他能像卫青两人那样征战沙场或入朝为官,便已经失了圣心!左右只是个小孩子,你就算去接近他讨好他,他也领会不了你的意思。 先看看吧! 霍善对挪位置这种事接受良好,现在在他眼里刘彻人超好的,很大方地答应给他小牛犊。他一觉得人好,就想多和人说说话,所以刘彻这安排正合他胃口。 连座中年纪最小的霍善都动笔了,其他人自然也没再磨磨蹭蹭,向来以下笔快著称的枚皋率先献上了他的诗文。 主题当然是纪念这次难忘的纪念屈原活动! 别人把诗文呈给刘彻的时候,霍善就将自己的小脑袋凑过去看。 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刘彻问:“字你全都认得了吗?” 霍善诚实地直摇头,接着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多看看就认得了!如果因为有不认得的字就不看,那不是永远不认得吗?” 何况他才不怕遇到生字,遇到生字时张仲景他们会当场教他的。 刘彻听后觉得有理,便笑着由他跟着看。 霍善看,张仲景他们也看,不过因为知道霍善是憋不住话的性格,所以他们都忍着没有点评,生怕霍善一个不小心把他们的话学了出去。 都是血泪教训啊! 据传枚皋以文章写得快著称,文辞略逊于司马相如。不过这种对比是跟司马相如比的,而不是更广大文士比的,实际上他的文章比起许多人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刘彻把枚皋的诗文读完了,转头笑望着霍善问:“你觉得这篇怎么样?” 霍善没想到刘彻还会问自己的意见,思量了许久才说道:“写得比我好!” 刘彻听后哈哈大笑。 这笑让枚皋都有些忐忑了,难道他写了什么惹人发笑的东西吗? 没有啊。 他没写什么逗趣的内容来着,他又不是以善谑著称的东方朔。 遭了,这么一想顿时更慌了。 刘彻才不管别人慌不慌,又问霍善:“可值一牛犊?” 霍善一听,更认真了。 这人写得这么快,又写得比他好,他都能得到牛犊赏赐,枚皋肯定也是可以的。 但其实一对比别人的文章,谁都知道他的八个字其实远远够不上赏牛犊,没有半点参考价值,只是占了第一个呈给刘彻看的便宜罢了。 刘彻见他不说话,笑道:“怎么?你觉得不值?” 霍善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一脸肉疼地对刘彻道:“我不要牛犊了,我写得不好,不该得赏的。我听人说,当官要赏罚分明才能治理好一方。您是一国之君,肯定也要赏罚分明才能治理好国家。” 才过去这么两天,师父应当没把钱全花完,他回去以后央着师父给二柱买牛犊就好! 刘彻没想到霍善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瞧他说话时小脸蛋上堆满了不舍,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国库就算再缺钱,也不缺他这头小牛犊啊! 长辈给晚辈赏赐点东西当彩头,怎么能算是赏罚不分明? 刘彻敛笑说道:“光凭你这话,朕便该赏你了。” 霍善疑惑地问:“为什么?” 刘彻道:“你劝朕要赏罚分明,这是正直敢谏,自然当赏。” 霍善听不太懂,但还是为失而复得的小牛犊高兴不已,继续跟刘彻一起看其他文章。 刘彻再问他好不好,他便不拿自己做对比了,而是拿枚皋当对比。 刘彻自己心中也有评价,起初听霍善这简单粗暴地点评“彼不如此”“此不如彼”本没在意,后来拿起两篇文章一对比,发现还真如霍善说的大差不差。 偶尔有意见相左的,也不过是个人喜好不同而已。 比如他喜欢辞藻华丽的,霍善却不太喜欢,因为一华丽起来他就看不太懂。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才这么大一点,文饰稍多他便觉读得云里雾里,很不爽利! 除去偏好的因素,霍善看文章还是很准的。 本来刘彻只是逗他玩的,见他还真能辩出优劣来便当真让他一起挑选哪些文章值得赏赐牛犊。 一想到关乎老值钱的牛犊,霍善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看文章,不时还主动请教李时珍几人自己的想法对不对。 等到众人的文章都轮流呈送上来了,刘彻很快便从中选出了几篇让乐师奏乐颂唱。 其中枚皋、司马迁的诗文皆入选了。 枚皋的文章偏向于夸赞这场盛宴,着笔点还是夸赞当朝;司马迁则更偏向于讲述屈原的遭遇与志向,将他重走屈原流放路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悟都融入其中。 要论文章本身,其实还是司马迁更胜一筹,不过他歌功颂德的力度不够大,资历又比枚皋浅,所以他的文章反而被排到最末去了。 听到自己诗文的人俱是满面欢喜,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能得赏,更因为自己在刘彻面前露了脸。 哪怕只是不怎么深的印象,也比皇帝压根不记得你要好。 不说是皇帝,就说寻常人碰上要找人办事,你是找自己认识的还是找自己不认识的? 那肯定是优先找自己认得的。 皇帝也是人,同样会有这样的想法。 刘彻这位皇帝尤甚。没见到他用人不拘一格,全挑身边那些他看着顺眼的吗? 司马迁几人喜获牛犊以后,庖屋那边便传来了好消息:粽子煮熟了! 庖屋那边也是头一次煮粽子,不过他们都是经验老道的厨子了,又因为在宫中做事开阔了眼界,甭管什么米他们都能把握好火候,是以这次粽子煮得极其顺利。 只是粽叶把里头的糯米和馅料裹得太严实了,他们也闻不出到底香不香。 还是负责试菜的人剥开了一甜一咸两个粽子,才叫众人见到它们的庐山真面目。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包粽子用的是新鲜箬竹叶,又或者是众人的心理作用,只觉连里头的糯米都被染成了淡青色,米香中仿佛也混杂了竹叶的清香。 还肉馅散发出的浓浓肉香以及红枣散发出的诱人甜香。 那肉还是从半夜起便用多种香料腌制起来的,没煮熟时便香得极其霸道。等到柴火将它和着夹着糯米蒸熟,便连那糯米也被香味漫透,每一口都香得很。 这点香料搁在富贵人家不算什么,对寻常人家来说却是稀罕物了。 旁边那些没资格尝鲜的人只能暗自感慨皇帝陛下不愧是皇帝陛下,真会吃! 他们光是闻着都馋了。 一盘盘粽子端到众人桌前,因着刘彻刚才吩咐过不要多上,所以每个人面前都是一甜一咸两个粽子。 其余的刘彻命人赏赐给随行的宫妃们了。 刘彻见霍善迫不及待要拆粽子,便笑道:“我们这么大才吃两个,你这么小也吃两个是不是太多了?” 霍善没想到都要开吃了,刘彻居然会这么说。 他立刻否认道:“不多,不多!” 刘彻道:“你算术不是挺好的吗?你人小,肚子也小,两个都吃进去会撑坏的。这东西还不好消化,你不是得难受好几天?” 霍善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震惊! 早上明明大家一起选咸甜,煮好以后却只有他自己要二选一! 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 刘彻被他那纠结的模样逗得直乐。 还是旁边的太子刘据不忍霍善为难,对霍善说道:“你每个只吃一半,不就两种都能吃吗?” 第48节 霍善道:“不能浪费!” 太子刘据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坚持,继续给他出主意:“你身边的金日磾不在这儿,你叫人切一半拿去分给他吃,这样既没有浪费,又可以让他也尝尝鲜。” 霍善听后觉得很有道理。 太子刘据便命人来帮霍善将两个粽子拿去对半切开。 霍善眼巴巴地看着人把自己的两个粽子拿走,等人走出两步,还追上去对人家叮嘱道:“不能拿刚切过生肉的刀切哦!” 对方有些不理解,却还是认真应下。 就连庖屋里的人都知晓了,陛下和太子都对霍善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冠军侯家娃非常偏爱。 这次包粽子活动就是霍善提议办的,太子派来的人吩咐得格外仔细,可见太子对这位表侄很是喜欢。 陛下就更不用说了,没看到陛下都让这孩子坐他身边吗? 是以霍善叮嘱的话,他们还真不敢当是小儿胡言装没听见。 霍善见对方认真应下了,才放对方离开。 一转头,就听刘彻问他:“为何不能用切生肉的刀?” 霍善尽职尽责地肩负起卫生宣传工作,给刘彻讲起了其中道理:“生肉里可能有很小很小的寄生虫卵,我们看不见它,但它可能沾到刀上去。要是用切过生肉的刀去切马上要入口的熟食,很可能会把小小的虫卵给吃进去!” 因为知道人都是非常健忘的,霍善还很贴心地给刘彻复习起《寄生虫图谱》上的内容—— “小小的虫卵一旦孵出来长大成虫,一天能在人肚子里成千上万的新卵!” 善忘不要紧,多听几次就记住啦! 崽帮你们记! 刘彻:“……” 众人:“……” 回去以后他们马上让人多备一把刀。 所以你小子为什么在别人马上要开吃的时候讲这种玩意?! 你自己难道不觉得讲完以后根本吃不下东西吗? 第40章 金日磾守在廊下, 等着霍善结束宴饮。他为人沉默寡言,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更安静了,静静望着远处的林木不说话。 这时有人捧着两半粽子来找他。 金日磾微讶。 得知屋内的情形,金日磾接过那两半粽子。 刚煮好的粽子还冒着些许热气, 米粒沾染了粽叶的清香, 闻着便十分诱人。那横切开的粽子里头显露出来的肉馅肥瘦均匀,更是叫人食指大动。 金日磾洗净手, 坐在廊下拿起粽子尝了尝。 真不错。 等明年他把母亲和弟弟接出宫, 一定也做给她们尝尝。 金日磾这般想着, 更认真地把剩下的粽子一点点吃完,仿佛想要记住这个味道。 活着真不错。 另一边, 霍善也把自己的两半粽子都吃完了, 他很有些意犹未尽地往左右看去, 才发现别人的也都吃完了, 连过眼瘾的机会都不给他! 刘彻对上霍善望过来的眼神,笑着问:“还想吃?” 霍善眼睛一亮, 连连点头。 当然还想吃! 刘彻复述他自己写的八字真言:“粽子好吃,不可多吃。” 霍善:“……” 瞧见霍善一下子垮下去的小脸, 刘彻止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个格外叫人开怀的小孩儿。 粽子也尝过了, 今儿的纪念屈原大型活动也算结束了,宴上这些诗文会不会流传下去还无人知晓,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往后大汉夏天的芦苇叶菰叶以及秋天的箬竹叶怕是要遭殃咯! 谁叫它们裹着黍米蒸熟后别有一番清香滋味呢! 哪怕在开吃前先听了霍善这小子的卫生宣讲小课堂,众人还是被这种瞧着不算太难学的吃食征服了。 包粽子活动取得圆满成功, 霍善也高兴得很, 出门看到金日磾, 便跑过去问他有没有尝尝粽子,味道好不好。 金日磾道:“吃了, 很好吃。” 知道剩下那半粽子也有被好好地吃掉,霍善就心满意足了,与他几个表叔继续琢磨一会玩什么去。 有了李禹这个前车之鉴,太子刘据身边的人对霍善都友好得很,那些见识过霍善在御前有多被偏爱的内侍更是见着他就满面堆笑。 霍善是不知道别人心里想法的,所以他开开心心地与卫登他们跑东跑西,争取把肚子里的粽子早早消化掉。下午还有新的好吃的要进去呢! 另一边,刘彻留卫青说话。 卫青作为统管军务的大司马,自然知道李敢被调走的事。见事情估计是瞒不住了,他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考虑讲给刘彻听,李家世代忠良,为大汉立下无数军功;李敢之所以找上门,也只是接受不了李广李将军的自刎。 易地而处,倘若自己的至亲死得这样不明不白,自己也是会去讨个公道的。 当儿女的但凡有点儿血性,估摸着都会这么干。 刘彻听着卫青这诸多考虑,竟是一句都没为自己抱屈的,只觉卫青果然还是卫青,哪怕是把他放到大司马的位置上,他还是这脾气。 别人都为他急死了,他自己却一点都不着急。 记得他最初知晓卫青其人,就是得知将卫青视为好友的公孙敖跑去大长公主手底下把被抓走的卫青抢回来。 可想而知,当初公孙敖也是在边上着急的人之一。 就是这公孙敖吧,打起仗来运气比李广还不如,给他几次机会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失期差点被斩。 卫青这人公私分明,即便是面对救过自己命的好友他也是这态度,你出事我可以花钱帮你赎罪(汉代很多时候只要给钱就可以把罪人赎为庶民),但没有军功就是没有军功,不可能凭空给你添上一笔。 军功封爵乃是大汉军队的重要根基,卫青不可能为了朋友把这个根给挖了。 刘彻道:“若不是看在李家世代忠良的份上,朕又岂会只把他调离长安?” 卫青是他亲封的大司马大将军,有人敢在天子脚下对卫青动手,没脸的可不仅是卫青。 提到这事儿,刘彻便与卫青说起霍去病早上来告状的事儿。 他还真没见过霍去病这模样。 这小子从小有事都是自己上。 大概还是因为这件事关乎自己孩子,所以他才敛起了自己脾气来陈明此事。 想到霍去病当时的表情和语气,刘彻还很有些怀念。 人就是这样的,柔弱者你会想看他刚强,刚强者你又想看他柔弱,仿佛那不同于其本性的一面才格外稀罕。 卫青:“……” 他还在想是哪里出了问题,原来是霍去病直接找上刘彻。本来他还担心霍去病会冲动行事,听刘彻这么说便放心了。 李家人被调走也好,他固然是不怕被针对的,可霍善这孩子才刚回到霍去病身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小儿,倘若真被人欺负了去可怎么办才好? 接下来几日,霍善仍是白天到处撒欢,晚上随孙思邈他们学医,顺道看看千百年后的风光。不知不觉间,他的新手任务进度竟达到100/100! 霍善一大早起来看到这么个提醒,开始研究这个跟诊任务完成后有什么新变化。 接着他就看到许多原本灰扑扑的东西都亮了起来,看得他眼花缭乱,不知该先瞅哪儿好。 而几个小老头儿不知所踪。 他找了半天,才在医技树的几个分支上看到正处于“学习中,勿扰”状态的张仲景几人。 霍善:? 明白了,他们这么卖力地游说他完成新手任务,竟是眼馋医技树上的新知识新技能! 他,霍小善,工具崽罢了! 还是孙思邈先注意到霍善的郁闷,从知识海洋中探出头来,对霍善说道:“我们想要好好教你,自然得自己先学会。” 有了这个系统在,他可以对《千金方》中的药方逐一进行大样本的临床试验,筛选出真正有效的药方。也算是个去芜留菁的过程! 孙思邈表示,等他把《千金方》中的药方全部试验一遍,一定给他整理出一本最适合汉代人的方书。 张仲景他们也是这个意思,张仲景的伤寒论是用人命试验出来的,现在这里可以模拟不同的人体状态进行药物试验,他们能不以人命为代价筛选出适合的药方! 这是多少医家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华佗就更忙了,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进入外科分支的人,一进去就被眼前五花八门的手术类型晃花了眼,一时不知道该先专精哪个方向好。 霍善才刚结束新手任务呢,许多功能都还没能开启,他们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抛开霍善不管,只是他们自己也得先进修一下,以后好引霍善入门。 霍善听懂了。 因为工具崽还有用,所以他们不会轻易抛开他! 李时珍几人:“……” 理是这个理,怎么被这么说出来就显得他们这么坏? 李时珍道:“一开始我们确实是因为想你做任务才劝你学医,但是我们现在都很喜欢你。只要你想去,我们还是可以每天轮流带你出去给人诊病,就当是我们学了一整天后也出去散散心。” 霍善是很好哄的娃儿,听李时珍说很喜欢他便开心起来了。他高兴地说道:“好!” 霍善兴高采烈地起床洗漱,接着跑去马厩看自家霍小黑以及新得的小牛犊。 金日磾即使已经成为霍善的家臣,仍是没忘记自己最初的职责,尽心尽力地替霍善把霍小黑养得油光水滑。 霍善高兴地给霍小黑喂了把草,又很公平地给小牛犊也喂了一把。 第49节 等到一牛一马都吃过了,他也没走,还在边上和它俩说话,无非是要乖乖吃草快高长大之类的,还说等回到福寿里后它们不能偷懒了,要和霍小白一起听《孙子兵法》! 过来找人听到霍善在嘀咕什么的霍去病:“……” 这孩子为什么非要给牲畜讲《孙子兵法》? 霍善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抱了起来,转头一瞧,是他爹。他立刻说道:“您练完剑了?” 霍去病点点头,抱霍善去用朝食。 霍善以前是不喜欢叫人抱的,不过谁叫霍去病是他爹呢,他爹喜欢抱着他走,他只能随爹去了。 唉,真拿爹没办法! 他可是个顶顶贴心的好孩子! 霍去病哪里知道霍善的小脑壳里在瞎想什么,与他说了个好消息:“你师父昨儿派人传信过来说,今天他会带着面起子过来。” 霍善这几天连老虎都在霍去病他们的陪同下看过了,来上林苑这边的目的算是全都达成了,听霍去病说李长生要过来,他立刻问霍去病自己是不是可以回新丰县去了。 霍去病问:“你想回去了?” 霍善道:“好久没有见到师弟了,师弟会想我的!” 他又挨个给霍去病数起自己村里那些小伙伴,并表示小伙伴们全都会想他。接着他还说起了自己为二柱讨来的小牛犊,他再这么养下去,就舍不得把它给二柱啦。 霍去病道:“你想要就自己养着,另买一头送给他。” 霍善道:“不行,做人要言而有信,我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给二柱了,怎么能自己偷偷昧下?” 霍去病听他讲起话来道理一套一套的,很好奇这是天生的伶牙俐齿,还是他师父把他教成这样的。 李长生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多话的人,莫不是只在熟人面前爱说话? 此时此刻正在长安买醉的熟人东方朔:谢邀,他在我面前话也不多。 李长生这几天还收到过东方朔的信,东方朔表示霍去病可不是好糊弄的人,这锅啊,迟早得他俩一起背,说不准还得扒拉出他那早已仙逝的死鬼师父顶上。 李长生当场把信给烧了。 想起自家师父就脑壳痛。 他觉得师妹行事那般无拘无畏,自家师父是有责任的。记得当初师妹要去长安,说的就是去买长安最好的酒给师父喝(准确来说是师父的坟头),谁知她这一去竟带回个冠军侯的孩子来。 只是故人都已深埋泉下,再说这些也没有任何用处。 这日清早,李长生带上琢磨了好些天才借助米酒、酒曲等物捣腾出来的面起子前往上林苑,随行的还有刘彻派来协助他的几个宫厨。 霍善一大早知晓李长生要来,早早就在等着了,还牵着他新得的小牛犊一边让它吃草一边翘首以盼。 连太子刘据来找他玩,他都不想去玩,说是要等他师父。 太子刘据没见过霍善这位师父,见霍善这般期盼李长生的到来也想瞧瞧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竟是和卫登几人陪着他在那边放牛边等人。 李长生被人引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霍善牵着头小牛犊,小牛犊在啃……宜春苑中的名贵花草。 霍善周围还站着几个年岁不一的小孩,其中一人最先看见他,麻溜出声提醒了其他人。 于是一群小孩齐齐转头看向李长生。 李长生:“……” 好熟悉的感觉。 像回到了村里。 第41章 霍善瞧见自己师父, 心里自然是高兴的,牵起那头壮壮的小牛犊便往李长生跑去,嘴里还说道:“师父你看,这是我给二柱讨来的小牛犊!” 他还表示这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 等二柱知道这小牛犊是刘彻赏赐的以后肯定高兴得很。 李长生看了眼那头眼也不眨啃掉御苑花草的小牛犊, 笑着说道:“即便不是陛下赏赐的,二柱也会很高兴。” 穷人家小孩大多没专门的名字, 像二柱家这样大娃叫一柱、二娃叫二柱的, 都算是讲究的了。 二娃母亲也是个极好的人, 当初见霍善没了娘,主动说帮忙喂霍善。当时二柱也才几个月大, 两个孩子一起喂着实不容易。 霍善渐渐长大了, 平时也跟二柱家兄弟俩玩得好, 几个小孩子每天在村里撒欢, 引得村里年龄差不多的小孩都爱跟他们凑一块。 正是因为村中多是良善之人,李长生才会应下刘亭长提的建学之事, 这些孩子若能多识几个字,往后不管是服徭役还是出去谋差使都能轻松一些。 霍善道:“那不一样, 陛下赏赐的说出去更有面子。” 小孩子其实也是讲面子的! 他要让二柱当最有面子的小孩! 见太子刘据几人走了过来, 李长生没再和霍善多说什么,而是恭恭敬敬地朝太子刘据见礼。 太子刘据这几日和霍善玩得很投契,此时见了霍善亲近的师父,自是第一时间免了他的礼。 见李长生长得清俊出尘, 很有几分方外之人的仙风, 便觉李禹说方士都不是好人这种说法有些偏颇。这人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李长生并不知晓李禹那一茬事, 瞧见霍善与他几个表叔相处得很好,一路上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他知道霍善这孩子是讨喜的, 只要与他相处久了大家都会喜欢他,可放孩子一个人在外头到底还是会时常牵挂。 他让金日磾帮霍善把小牛犊牵回去。 再让它这么吃下去,他怕霍善赔不起这些花木的钱。 霍善哪里晓得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兴冲冲地问李长生:“您是不是把面起子做好了?我们是不是能吃肉馒头了?” 李长生道:“应当可以了,一会我借这里的庖屋试试看。” 霍善期待不已。 在梦里吃东西他虽然也能尝到味儿,但感觉总不如真正吃到嘴里的实在。 兴许是因为知道那不过是梦而已。 因着做馒头包子得发面,一时半会是吃不上的了,李长生便先让霍善自己玩儿去。 霍善不去,自告奋勇说要给李长生帮忙,还问太子刘据他们要不要一起。 李长生本以为太子不会答应,结果太子居然一口应下了,跟着霍善师徒俩一起去了庖屋。 霍善和李长生说起他们组织的包粽子活动,他太子叔包粽子特别厉害,比他们几个包的好看多了! 李长生:??? 才这么几天不见,这孩子到底在上林苑干了啥? 难怪东方朔说迟早会牵扯出他早已仙逝的师父,这小子当真是一天一个新想法,而且有了想法马上就要付诸行动。 李长生也没慌,带着几个小孩捣鼓了半天,才把面团放在一边发酵。 这边忙活完了,刘彻那边便命人召李长生去见面。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盯着看。 太子刘据本没想跟过去,结果看霍善自发地拉着李长生的手在前头引路,看来一点都没有“皇帝不召见我我不能随便过去”的观念,只好与卫登几人一同跟上。 刘彻正在里头和卫青聊天,准备明儿去看看霍去病练兵,结果就听人来报说李长生到外头了,太子刘据几人也一并跟了过来。 刘彻笑道:“据儿倒是活泼了不少。” 卫青点头。 从前太子刘据和他长子卫伉脾性差不多,都是年纪不大,却偏要装出小大人模样,尤其是在自家弟弟面前更是格外端着,仿佛显露半点小孩儿心性便失了兄长威仪似的。 卫青知道这是太子那些文臣老师教导的,但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既然刘据已经当了太子,总要有点太子的样子。 只不过这几天看几个小子跟着霍善玩儿得那么欢,卫青又觉得孩子活泼些没什么不好。 其实长辈都喜欢能跑能跳、能说会道的小孩儿。 刘据虽已当了太子,但卫皇后恩宠渐少,而刘彻正当壮年。往后刘彻身边未必没有宠冠后宫的新人、生出深得刘彻宠爱的孩子,刘据若是与刘彻不亲近,太子之位不一定坐得稳。 刘据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卫青终归还是希望他能够安安稳稳地当好这个太子,以后能顺利继承大统。 不过刘彻过了年才满四十岁,刘据年纪也还太小,想这些还为时尚早。 刘彻对卫青有极深的知遇之恩,所以哪怕刘据是自己外甥,卫青也并没有表现得格外亲近。 卫青敛起思绪,看向从门口走进来的李长生。 上回见面还是在新丰县,那时候他便觉得李长生此人不一般。 如今从霍善口中听到许多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他们也渐渐反应过来了:东方朔一直都在御前当差,哪里有空经常去新丰县找李长生师徒俩? 那些托称是东方朔说的传说故事,恐怕有不少是李长生给霍善讲的才是。 人各有志,东方朔说自己是“避世金马门”,认为自己完全不必找个深山老林躲着,在宫殿之中亦能避世全身,所以他是不惧出风头的,到了刘彻面前也是什么浑话都敢说。 李长生却明显有着非常传统的出世观念,比起登天子之堂更愿意待在乡野之间。 连带霍善这孩子跟在他身边久了,也给人一种功名利禄不甚太在意的感觉。 给他好东西他会高兴,但也仅仅是高兴而已。真要让他违背本心去讨要,他恐怕只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这便是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的影响了。 卫青思量间,李长生已经上前向刘彻行礼。 双方都不是第一次见面,倒是不怎么拘束。刘彻见几个小孩跟了进来,便让他们也一并坐下。 作为大汉有名的实用主义者,刘彻也没绕弯子,直接问李长生:“这次召李卿过来是想看看李卿可知道具体的砂糖制法。” 甘蔗这东西适合在南越一带生长,南越土地辽阔,山林众多,若是将来能在此地大面积种植甘蔗,那好处就多来了。 最直接的好处是将来他们大汉人能吃上南越产的糖,并且不用占自己的耕地;二来有了这样一门利益颇丰的营生,经略南越诸地便大有可为。 打下来的疆域不好好治理,那不是白打了吗? 听闻南越许多地方其实土壤肥沃、雨水丰足,种稻谷甚至能一年两熟,可惜当地人大多喜欢占山而居,许多地都长期闲置、无人耕作,着实令人惋惜。 目前刘彻连在南越诸地安排几个郡都想好了,就等着找机会出兵了。 砂糖这东西霍善倒是给李长生讲过,还提到他已经让霍去病去巴蜀一带寻了。 李长生知道这时候已经不能推说是东方朔所言,他便先把砂糖的前身石蜜的做法讲给刘彻听,其实凭南方丰沛的日光也能把糖晒出来。真要制作砂糖的话,比较费两样东西,一样是柴火,一样则是铁。 第50节 熬糖要用到铁锅。 刘彻道:“锅这东西应当可以反复用,倒是不妨事。” 柴火也一样,南方遍地都是山林,难道还缺柴火不成? 李长生道:“那便没问题了。” 哪怕自己从未熬过糖,李长生应答起来也没有半分犹豫,仿佛他真的掌握这门技艺似的。 刘彻道:“朕已命人前往南边取柘回来,听闻到了八月它便会多起来,正好趁这段时间把李卿你说的锅备好。一会你把要的锅灶样式给少府那边的人讲讲,我让他们配合你做准备。” 李长生道:“敢不从命。” 刘彻对李长生的态度非常满意,他也知道李长生不愿出仕,不过要不要高官厚禄不要紧,只要肯给朝廷干活就成了。 只要能把事办好,刘彻还是非常尊重他们个人选择的。 霍善在旁边听了半天,听到刘彻说命人去取柘了,等他们聊完正事后立刻问道:“到时候分根甘蔗给我们尝尝吗?” 刘彻说道:“你怎么什么都想尝尝?” 听说这小子在上林苑闲逛,看到啥就问上一句“这能吃吗”,等别人说“能吃”,他马上叫金日磾把他扛起来,他要亲自挑最好吃的分给大伙尝尝。 他自己当然也跟着尝了。 ……反正只这么短短几天,他们落脚的宜春苑这边能吃的果子全给他薅了一遍。 刚才听人说他把小牛犊牵出来逛了一圈,还让那小牛犊啃了好些个花草。 真就是他自己爱吃,他挑的小牛犊也爱吃! 有小孩子在场,刘彻也没和李长生聊太久,很快便放他继续做包子去。 倒是几个小孩被逮住了。 刘彻道:“你们最近天天到处撒欢,功课怕是落下了不少。朕给你们安排了个先生,你们接下来一起跟着上课。” 小孩子都不喜欢上学,听到要上课后一个两个全都垮下小脸。 太子刘据却是喏然应道:“知道了。” 卫登几人也只能跟着应。 霍善倒是挺期待的,问太子刘据:“你都上什么课?先生讲什么书?” 太子刘据说道:“学的是《春秋》。” 霍善疑惑:“只学春秋,不学夏冬吗?” 太子刘据:? 到这时候,他才感觉霍善是个三岁小孩。 太子刘据耐心地给霍善讲了讲《春秋》是什么东西,它其实是篇以鲁国为背景串联起来的编年体史书,不是平时讲的春天秋天。 《春秋》最厉害的其实是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讲了出来,褒贬之意都暗含于那简短的表述之中。 正是因为它可解读的地方太多,所以后世出了许多版本的“传”,简单来说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注释经典,以此来推广自己的思想主张。 据说汉兴五世之间治《春秋》最有名的人要数董仲舒(这话是他学生司马迁说的)。 只是对小孩子来说,关心的不是这书承载着怎么样深沉的思想,而是—— “你看完《春秋》了吗?” “这书有意思吗?” “先生讲课有意思吗?” 太子刘据边应对着霍善接连不断的问题边与他们一起往上课的地方走。 其实先生讲课能有什么意思呢?但这话他不能跟霍善他们讲。 他不想让父皇觉得他不好学。 几个小孩抵达目的地,便发现候着他们的临时先生竟是个熟人—— 司马迁! 饶是太子刘据给自己做了一路思想建设,努力告诉自己一会要给几个年纪比自己小的表弟和表侄做个好榜样,此时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个不怎么尊敬师长的念头来—— 竟是那个上完茅房不洗手的? 第42章 霍善也认出了司马迁, 这人问题很多,可见平时也是极其好学的。好学的人肯定知道很多有趣的事! 等司马迁给太子刘据行过礼,他便过去问人家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都去过哪些地方。 别的还好,提到去过的地方司马迁能说的可就多了, 他曾经从长安出发, 绕着襄阳、长沙、庐山、会稽、临淄、开封这一路线走了一圈,约等于进环大汉旅行。 当然了, 在大汉能支持这种环大汉旅行的人家必然不穷。光听司马这个姓氏就知道了, 祖上大小得是个官, 才能以官名为姓。 传到司马迁祖父这一辈,他祖父按照当时的政策拿大批粮食换了个末等爵位, 司马迁父子俩得以免除徭役, 便可以待在家里专心读书了。 这读得起书的人家, 那可就更富裕了。 司马迁的父亲如今还在刘彻当太史令, 司马迁环游大汉归来后也因为其父的缘故当了郎中。 这类郎官一般都是官宦子弟的起步官职,在汉朝前期还是挺值钱, 像司马迁、霍光他们便是先当个郎中在刘彻面前露了脸,后来便渐渐受到重用。 不过同样是官宦子弟, 也有聊得来和聊不来的圈子。 司马迁这种清贵之家养出来的年轻人, 从小接受的就是精英教育,拜的师也都是当世名儒。 像司马迁的老师一个是董仲舒,一个是孔安国,前者自不必说, 后者直接便是孔子后人, 这样成长起来的司马迁天然便更亲近于同样出身的同伴。 像霍光这种出身无名小吏家庭、且还是走外戚关系当上郎官的家伙, 往往不在他们的结交之列。 今儿若是刘彻只让司马迁来教卫霍两家的孩子,司马迁心里肯定是不太乐意的, 若只是在教太子的时候顺便教教的话倒没什么问题。 司马迁对霍善也印象深刻。 既然还没开始讲课,司马迁就跟霍善他们聊了聊自己游历见闻。 他没想到的是……这一讲就有点刹不住车。 因为霍善也特别能提问,你才刚讲完一段,他就给你抛出新问题来。 这些问题往往不难回答,而且很能勾起你的分享欲,司马迁一不小心就跟着他的问题讲了半天。 几个小孩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有人过来通知说刘彻召他们过去一同用膳,司马迁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怎么办? 上岗第一天什么课都没讲,光跟太子讲起自己的壮游经历了! 这位后世赫赫有名的太史公一下子慌了神。 司马迁眼下到底才二十多岁,远没到后来那毅然遭受一次又一次宫刑的冷静沉着。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霍善,只盼着一会刘彻不要太生气,否则天子一怒这种事儿还真不是他一个郎中能承受的。 霍善没收到司马迁投来的眼神,他虽然不知道这堂课和《春秋》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是因为他才变得和《春秋》毫无关系),却还是欢快地跑向那个他已经混熟了的内侍,积极发问:“是吃馒头吗?” 内侍是最懂圣心的,知道霍善如今是御前的小红人,自是含笑回道:“对的。” 霍善马上招呼自家几个表叔吃馒头去。 当然,他还是很尊师重道的,并没有忘记教了他们一下午的司马迁。 他热情地招呼司马迁一起过去刘彻那儿蹭饭。 司马迁很想假装自己不存在,可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躲不过的了。 唉,还是太年轻啊,换个年纪大些、脾气沉稳些的人来讲课便不会犯这种可以轻易避免的错误。 司马迁心情沉重地跟着几个孩子前去拜见刘彻。 刘彻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远远瞧见司马迁那表情就知道这次授课可能不太顺利。 刘彻朝霍善招手,让霍善坐到近前来,笑着问他刚才都学了什么。 霍善本就是学到新东西后恨不得马上给人分享的,立刻给刘彻归纳总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句话是李时珍以前偶然感慨时说的,霍善听后觉得很有道理。就像学医一样,埋头读医书哪里有让李时珍他们带着到处走有意思呢? 今儿司马迁给他们讲了自己游历的经过,霍善便记住了许多东西。 他就着“行万里路”这件事给刘彻讲起司马迁说的那些地方风俗与传说故事,表示自己记住了春申君的宫室超大,治水那个大禹的坟墓在会稽,以及孔子的故乡是曲阜! 刘彻听得微讶。 没想到司马迁一下午竟能给霍善他们讲这么多东西。 刘彻问:“这跟你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什么关系?” 霍善道:“这些地方司马郎中都去过,所以他才讲得这么有意思。我要是去过了,肯定更不会忘记这些人了!” 他还跟刘彻讨论春申君宫室超大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他们战国四公子都特别爱养门客,动不动就食客三千的,不把家建大点怎么住得下这许多人! 提到食客,霍善又有了新鲜的疑问:“您说他们给食客管饭不?这么多人的饭,得多少厨子才能做好啊!” 刘彻大言不惭:“三千人有什么难的,你看你舅公他们带兵打仗,哪次不是上万人一起走?” 霍善听后顿时对他舅公和他爹肃然起敬。 这上万人的吃饭问题想想就特别难解决! 司马迁:“……” 好的,他知道了,这小子不是针对他,而是在所有人面前都能把人带跑题。 刘彻虽听出霍善讲的这些内容很多都和《春秋》无关,但也没打算追究什么。 太子刘据也才十岁,没必要非逼着他猛学什么春秋大义。多听听外头的世俗人情也挺好的,就当开阔开阔眼界了。 第51节 司马迁一颗心起起伏伏了老半天,见刘彻没有拿他问罪的意思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对霍善的观感更复杂了。 要不是这小子,他本不用这么忐忑;可同样也是因为这小子的应答,他才免遭刘彻的责难。 而且那些事都是他随口讲的,霍善竟能记得这般清楚,而且还能囫囵着复述给刘彻听——难怪那天他讲起粽子相关的传说故事来那般流利,原来天生有着这样的好记性。 刘彻问了霍善,也问太子刘据以及卫登几人有没有收获。 许是因为霍善做了示范,几个小孩儿也不拘着了,都把自己印象深刻的内容讲给刘彻听,其中虽有不少稚言稚语,却也都记住了一些往胜先贤的事迹。 太子刘据还道:“等孩儿长大了,也想到处走走看。” 这是把霍善那句话给听进心里去了。 事实上刘彻自己也有出去的打算,只是太子还太小,该打的仗又还没打完,刘彻一时半会也没法放下长安诸事到处巡游。 顶多只能在长安周围到处走走。 刘彻看向一脸乖巧的刘据,心里琢磨着过个几年便留刘据在长安,自己出门游遍天下去。 这也不独是为了玩,还是为了去看看大汉的山川湖海,顺道震慑一下天下宵小。 至于太子的话,再过几年也没满弱冠,这么小的孩子谁能放心让他出去外面日晒风吹? 那可不是慈父所为! 自认慈父的刘彻心安理得地做好了决定,心情颇好,也不辩驳刘据的话,还笑着说道:“以后总有你出去的机会。” 机会当然是有的,只要这小子早日诞下皇孙,好好教导皇孙成材,日后可不就可以让儿子监国换自己出去玩了吗? 刘彻认为自己的想法和说法一点毛病都没有。 太子刘据还以为刘彻是同意让他将来出去游历了呢,顿时高兴不已,感觉自己与父皇更亲近了几分。 霍善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不由追问道:“能带上我吗?” 不管谁出去都好,带他一起去玩! 他爹去打仗他是不能跟的,跟了纯粹是添乱。 但是刘彻他们出去玩的话,带上他完全没问题! 刘彻道:“你才到长安没几天就想着要回家了,真带你出去,你怕是才出去两天就哭鼻子了。” 霍善道:“我才不会哭鼻子!” 他每天晚上都有出去玩耍的,哪里会一离开家就哭? 虽然话说得掷地有声,霍善想了想又忍不住追问:“要走很久吗?” 刘彻道:“出去一趟的话,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 霍善纠结不已。 仿佛他真的能跟着出远门、马上便要他做决定似的。 霍去病他们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霍善皱着小眉头坐在刘彻旁边,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霍去病在刘彻面前也是不拘束了,行过礼后便问霍善:“你又遇上什么难事了?” 这娃儿小小年纪的,倒是经常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儿。 霍善唉声叹气地说道:“要是世上真有缩地术就好了。” 这样他们就算要去千里之外,也不过瞬息间的事情而已。 刘彻听得直乐:“真要有的话,朕也要学。” 一大一小对望一眼,眼底竟都生出点由衷的渴望来。 霍去病:“……” 完了,他儿子以后不会跟着他师父当方士吧? 霍去病忍不住看了眼李长生。 李长生对上霍去病投来的目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这个方士其实有些名不副实,可没教过霍善这些东西。 估计是霍善那四位古怪的“老师”或者东方朔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霍善才这样小,听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仙法”只觉好用,哪里知道许多“仙法”要么是杜撰的,要么是拿来坑蒙拐骗的。 等他再长大一些,得给他正儿八经上几课才是…… 李长生开始在心里思索方士都有哪些坑蒙拐骗手段,回头挨个给霍善示范一遍。 李长生还在考虑这么给霍善开展反诈课堂,一盘盘馒头便被送了上来。 说是馒头,其实有肉馅。 正是霍善想吃的肉馒头! 司马迁因为讲学有功(纯属歪打正着),也被留下一起用膳。 看到面前那鼓鼓囊囊的新鲜面食,司马迁心底不免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 第43章 带馅的馒头这种东西, 霍善还是听李时珍讲的,自己并没有吃过。这会儿看到馒头被端上来,他心情自然是最雀跃的。 听刘彻让大家开吃,霍善便拿起新鲜出炉的热馒头左看右看, 比他吃过的朴素炊饼相比, 这馒头做得圆圆的,上头还捏出了一道道褶子, 看起来怪好看的。 霍善啊呜一口咬下去, 一下子咬到了夹在面皮里的肉馅。 庖屋蒸馒头的火候把控得刚刚好, 且这馒头才出蒸笼便端了上来,拿在手里还热乎得很, 吃进嘴里更是又香又软。 跟馄饨是完全不同的吃法! 霍善连吃好几口。 弄得霍去病叫人给他上些温水备着, 省得他也噎着了。他边关注的霍善的情况, 边尝了一口这种新鲜面食, 一吃之下便觉得李长生做起吃食来还真有一套。 难怪霍善整天念着他这个师父。 一般人还真没法耐心倾听小孩子的奇思妙想并帮他们实现。 刘彻吃着也挺满意,他也是临近四十的人了, 像粽子这种东西他吃多了还真的挺不好消化的,这馒头倒是可以多吃些。听霍善说, 里头的馅和饺子一样可以换, 荤馅吃腻了可以吃素馅,酱菜之类的也都能往里包。 刘彻决定把这种食物命名为长生饼。 李长生做的,还用了起死回生的面起子,不叫长生饼多可惜!至于它以前叫什么名字, 刘彻觉得不重要, 反正经过天子赐名以后它便只能改名! 就像没有人会再在意金日磾以前叫什么。 因着李长生专门叮嘱过, 霍善倒是没再给众人分享诸葛馒头的说法,而是专心解决自己面前新鲜出炉的“长生饼”。 凉了就不好吃啦! 而且刘彻这人老坏了, 等会瞧见他还没吃完说不准又拿他年纪小为由叫人撤掉。 只要他吃得足够快,刘彻就来不及让人把他饼拿走! 司马迁吃着这种自己没尝过的面食,也觉滋味不错。 只是庖厨终归只是小道,没见到古来厨者能留名的不过是那寥寥几个,而且有些留的还不是好名,比如“易牙烹子”——只为君王随口感慨一句“我已经尝遍天下美味,却还没尝过人肉”,易牙便把自己儿子做成菜献上去。 这种灭绝人性的存在竟被称为庖厨界的祖师爷,可见“君子远庖厨”还是有点道理的——君子都有不忍之心,而厨子常年都得杀生,心肠早就变得冷硬至极。 司马迁又忍不住看向坐在刘彻身边的霍善,只见这小子……已经快把面前三个“长生饼”都吃完了! 他吃完了自己的,还看向别人的,最后目光落到了司马迁盘里。 司马迁忙着想事情,一个都没吃完! 司马迁莫名生出点紧迫感来,一口把手里剩下那小半口吃完,径直拿起了第二个。 总感觉他要是不吃快点,这小子就要开口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吃”“浪费多不好不如我帮你吃了”。 他真没有不喜欢,就是很容易想东西想入神。 所以为什么一个三岁大的孩子能那么快把拳头大的“长生饼”给吃完?! 霍善见大家解决起自己那份诸葛馒头时都那么游刃有余,只能遗憾地收回自己惦记别人盘中餐的目光。 算啦算啦,其实他已经吃饱了! 这场新面食品鉴会愉快地结束后,霍善便与小伙伴们到外面玩耍去,争取能在睡前把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消化个七七八八。 司马迁多留了一会,主动向刘彻告罪说起自己讲学跑题的事。 刘彻本就没怎么在意,闻言摆摆手说道:“也就这么几天的事,你只管先教着。听闻你曾随着董爱卿学《春秋》?” 司马迁点头应是。 刘彻道:“既是董爱卿的高徒,学问应当不会差,就这样吧。” 他口中的董爱卿自然是当世大儒董仲舒。 董仲舒在刘彻即位前十几二十年其实都不甚被重用,前几年刘彻还曾把他扔去给藩王当国相。听闻那藩王脾气不太好,前头几个国相都让他给弄死了,吓得董仲舒连夜辞官回老家养病去。 可见刘彻觉得董仲舒的部分想法很不错,可以拿来用用。至于董仲舒本人么,用不用都随意。 现在董仲舒都称病归乡去了,刘彻还一口一个“董爱卿”,纯粹是上表达一下自己对这位名儒的礼遇(但不多)。 司马迁过了刘彻这关,走到门外时竟有种劫后重生、重见天日之感。 这么难得的机遇,愣是差点让他搞砸了! 司马迁回到落脚处,被友人们问起具体情况,他没好意思提自己被个三岁小孩牵着话题走的事,只能给众人分享起刘彻赐食的事。 长生饼好吃!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做的,入口喧软香甜。 第52节 甚至还有点奶香。 许是李长生为照顾霍善这个奶娃娃的口味往里头添了牛羊奶。 得知司马迁竟被天子留下赐食,众人都羡慕不已。他们以后也得像司马迁这样,争取在御前多说几句话。 入夜后,霍善拉着他师父要一起睡,和他师父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话才睡下。 李长生等霍善睡熟以后才起身走到屋外,看着上林苑上空那弯缺了大半的新月。 “先生这么晚不睡?” 霍去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长生转头望去,只见霍去病立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处,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等他踱步自阴影中走了出来,英挺俊逸的身形才完全显现在浅淡月光之下。 “将军也一样。” 李长生道。 霍去病走到李长生身边,开口说道:“也许我也该喊你一声师兄。” 李长生没作声。 “你们既是同出一门,但我记得她……并不是方士。”霍去病说道。 他很少与人提起当初的事,毕竟那些事根本无人可以诉说。 李长生道:“陛下喜欢方士,当方士的人便多了,没什么稀奇的。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方士,都是后来入的行,我们师门也从不拘着门下弟子,弟子长大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霍去病问出了自己深夜过来想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这一代巨子吗?” 李长生微顿,摇着头否认道:“如今哪还有什么巨子?” 霍去病便没再多说什么。 他立在房门外远远看了眼熟睡的霍善,转身走了。 李长生在原地静立片刻,再次仰头看向天上的新月。 百家之中,唯有墨家之首被称为“巨子”。可墨家早就不存在了,在秦汉这种大一统的政权之下,根本没有墨家生存的余地。 不是墨家的主张不好,也不是墨家的本领不好,问题恰恰就出在这个“巨子”之上。 巨子的存在代表着墨家将会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社会团体,而不是单纯的学术思想。一旦墨家坐大,吸纳数以万计的“弟子”,那就等于有过万人听从于墨家巨子。哪一个皇帝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 但凡他们能腾出手来,他们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把这种组织给端了。 是以在秦汉时期,墨家的衰微是必然的。连近几年渐渐冒头的儒家都经历了数十年的潜伏才能在大汉重新占据一席之地,更何况是本来就不受朝廷待见的墨家? 朝廷能接受的只有墨家的学说和技术,并不希望出现以巨子一声令下就能齐齐豁出命去的极端群体。 李长生并没有什么光复墨家的使命感,他师门一共三个人,两个都已经埋骨泉下,只余下一个不善言辞的他。 怎么看他都够不上所谓的墨家巨子的边。 李长生回到屋中看向榻上酣睡的小孩儿。 只见他在梦里也嘴巴也吧嗒吧嗒的,仿佛在吃着什么美味。 李长生:“……” 这爱吃的小娃娃就更够不上墨家巨子的边了。 霍善只要无忧无虑地长大就好。 事实上霍善还真跟着李时珍在北京街头闲逛。 才八月初,北京街头已经热闹起来了。各式江南新酒凭着大运河北上,陆续运到了北京街头各大店铺之中,沿街门面都装点得花里胡哨,看得霍善眼花缭乱。 原来是店家已经开始搞中秋预热了。 汉代人是不过中秋的,霍善长这么大都没觉得中秋有什么特别的,看到明代的街道因为中秋变得这般热闹只觉稀奇极了。 霍善很快被路边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位吸引了。 那是一口圆圆的铁锅,里头放着黑黑的小石头! 铁锅这东西霍善听李时珍说起过,李时珍给他介绍砂糖制法时说的就是制糖时弄几个连环锅反复翻炒,最终能炒出砂糖了! 只是霍善没亲眼见过可以拿来炒东西的锅。 原来李时珍说的铁锅长这样! 霍善闻着香香甜甜的糖炒栗子,有点走不动路。他杵在边上不动,李时珍只能掏钱给他买了包糖炒栗子。 结果霍善还是不走,而是问人家:“这黑黑的小石头是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行业秘辛,许多人便是会做也懒得折腾,还是会出来买现成的。 瞧见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这么追问,又是刚花过钱的小主顾,卖糖炒栗子的摊贩便笑着回道:“就是河里的砂石,拿回家洗干净再下锅炒炒就黑了。” 霍善不懂就问:“为什么要放小石头?” 摊贩道:“不放的话栗子容易焦糊,炒出来不好吃。” 霍善很认真地记下摊贩的话。 学到了糖炒栗子实用小技巧! 就差糖和锅了! 今天刘彻好像说要让人造锅来着? 而且还让人去南边找甘蔗了。 霍善吃着香甜酥糯的糖炒栗子,心里很有些期待—— 秋天可是栗子成熟的季节! 他可以到山里捡栗子去了! 所以今年秋天他能吃上师父炒的糖炒栗子吗? 第44章 墨家巨子的巨, 时常写作“钜”,意思是刚硬的铁。 这一特质曾体现在历任墨家巨子身上。 比如其中一位叫孟胜的墨家巨子宁死也不背信弃义,派人将巨子之位传给别国墨者后竟毅然带着所有弟子赴死。 再比如一位秦国墨家巨子的孩子杀人了,秦王觉得他年纪这么大了, 得有个儿子养老送终, 便特赦了他儿子,结果这位巨子不领情, 表示按照墨家的规矩“杀人者死”, 亲手结果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足见这些墨家子弟基本都拥有钢铁般的意志。 这种重义轻生的特质后来大多体现在游侠儿身上, 而游侠儿正好就是刘彻目前的重点打击对象。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游侠儿只传承了重义轻生,没传承多少墨家思想与墨家本领, 对统治者而言无疑只有坏处没有益处。 想想看, 太平年月一群人每天闲着没事聚在一起开怀畅饮, 喝高了一起争执对方就提刀砍人。偏偏这人还朋友满天下, 砍死人这种大事依然有无数朋友收留他、包庇他,没有任何人愿意支持官府将他捉拿归案。 换成你是当地县衙的公务员你慌不慌。 刘彻就特别看这些游侠儿不顺眼。 前几年有个叫郭解的游侠曾名盛一时, 跟着他混的人没一千都有几大百,当地县衙的人拿他没办法, 只能偷偷把他名字写进迁徙名单里头, 表示这人乃是当地豪强,请朝廷务必把他迁去茂陵。 自己管不了,请朝廷管管! 这事本来刘彻是不知晓的,结果郭解门路通天, 居然找上了卫青给他说情, 表示自己很穷, 不符合迁徙条件。 在地方上当地头蛇多爽,去了天子脚下哪有游侠儿的生存空间? 卫青是个实诚人, 收到这样的请托后就跟去刘彻实话实说:“郭解这人很穷,不该在迁徙名单上。” 刘彻一听就笑了:“一介布衣能让你这个大将军给他说话,可见他一点都不穷。”于是要求郭解必须举家迁徙到茂陵。 郭解侄子眼看他们家迁往茂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转头就去把那县吏的头给剁了。 叫你把郭解的名字往上报,脑壳别要了! 可见在当大汉基层公务员风险特别大。 很容易碰上一大家子法外狂徒。 没有统治者能忍受治下有这种人存在,刘彻这种性格自然更不能忍,没过多久就找个由头把郭解举族给杀了。 郭解的死预示着游侠的彻底没落。 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游侠。 或许说已经不需要这种容易发展成地方豪强势力的游侠了。 自然也不需要容易发展成当政者巨大威胁的墨家。 这日一大早,李长生仍是早早醒来洗漱,他正擦着脸,就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转过头,借着熹微的晨光看到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 李长生笑了笑,心里觉得当个方士也没什么不好,他本也不是被师父寄予厚望的弟子,霍善更是连师父的面都没见过。 “师父!” 霍善跑到笑得一如既往好看的李长生面前,和李长生说起自己今天的打算。 “我要去捡栗子!” 李长生道:“好。” 霍善问道:“师父你说过栗子捡回来放上小半个月就很甜了,小半个月后锅能做好吗?我想吃糖炒栗子!” 李时珍说没有砂糖的话,蜜糖也能凑合,上林苑这边是备着蜜糖的。 现在他们缺的只有锅了! 李长生:“……” 这就惦记上刘彻让少府那边造的锅了。 李长生道:“我会帮你催催他们,应当能赶上才是。” 炒糖用的铁锅需要人工捶打出来,再快也得三五天,何况打铁锅的人基本是生手,他这个指挥的人也是凭着霍善的描述在旁指导,中途说不准还会失败。不过板栗这东西很耐放,倒是不急在这么几天。 第53节 霍善听他师父这么说就放心了,吃过早饭后便去寻卫登几人一起邀太子刘据捡栗子去。 结果几个小孩跑到刘据那儿,赫然看到了司马迁。 等会,他们接下来好像要跟着太子刘据一起上课来着? 他们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呢,为什么要上课? 小孩子的脑袋里可装不下这么残忍的东西! 霍善第一反应是拉着卫登几人转身跑路。 司马迁吸取昨天讲课讲跑题的教训,今天打算坚决不和霍善聊题外话,务必要正儿八经地给太子刘据讲讲《春秋》。 没想到霍善更干脆,见到他后居然打算不进来了。 司马迁:“……” 虽然他也不是很想给霍善几人讲课,可也不能看着几个孩子就这么转身跑远。 司马迁提醒太子刘据:“殿下,朝阳侯他们到了。” 太子刘据一早见到司马迁也知道自己要上课了,心里正闷闷不乐着呢,根本没注意到霍善他们的到来。听司马迁这么一说,他转头看向门外,高兴地招呼他们赶紧进来。 想着要逃课结果被逮个正着的霍善见太子刘据见到他们后这般开心,只能乖乖进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趁着司马迁还没开始讲课,霍善还和太子刘据说起自己原本的计划:“本来我们想喊你一起去捡栗子的。” 太子刘据在认识霍善前很少干这些小孩子爱干的事,但这几天他和霍善他们待久了,莫名也觉得自己拿竹竿打枣子以及围坐在一起包粽子这些事很有意思。大概是只要大家凑到一块热热闹闹地玩耍,不管做什么都很开心。 像刚才他还觉得要上课挺郁闷呢,见到霍善他们又高兴起来了。 难道这便是血脉相连的亲缘关系? 太子刘据想了想,觉得不止如此,还得是有霍善才会连上课都变得好玩起来。 太子刘据道:“我们一会学快点,散学后便能去捡栗子了。” 霍善听后觉得也是这个理,便转头催促司马迁快些开讲。 司马迁很快让霍善理解什么是春秋笔法。 太子刘据此前开始学《春秋》,所以司马迁是跟着太子刘据的学习进度来的,接着给他讲起了鲁桓公时期的事。 鲁桓公是弑杀了鲁隐公继位的,所以按照《公羊传》的解读,鲁桓公这部分记载基本都暗含讥讽。 比如桓公三年末尾特意记了两个字:有年。 一般别人都是记“大有年”,也就是今年粮食大丰收的意思,结果他只是个“有年”就记了下来。意思是对于这位桓公来说,粮食侥幸小有收成就很值得高兴了! 这就是读书人惯用的讥讽手法了,看起来是在夸你,实际上是在骂你。 司马迁继续给霍善几人解读《春秋》里头言简意赅的记载。 比如这个“春正月己卯,烝”又是为什么记下来? 古人很注重祭祀,四时祭祀都有自己专门的名称——春祠、夏礿、秋尝、冬烝。 不仅名字不同,供奉的东西也不同。 像春天来了,万物萌生,便该供奉韭菜和鸡蛋。 所以你搞的到底是春祠还是冬烝,有文化懂礼仪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这里写的是“春正月”,记录的却是“烝”,讥讽之意就很明显了。 冬天刚烝过,才入春你又烝,要么是你没文化胡搞瞎搞,要么是你心不诚胡搞瞎搞,自己选一个吧。 到底是自己国家的君主,骂又不能骂,打又不能打,我们这些读书人能怎么办,只能暗中从各种角度把你从头到到脚讽刺一遍了。 霍善:????? 读书人心真黑! 中场休息期间,霍善便和太子刘据讨论起来:“秋天也有韭菜,等锅做好了,我们吃韭菜炒鸡蛋!” 这是李时珍昨晚给他介绍的,他说锅不仅可以用来炒栗子,锅可以炒的东西可多了。据传有记录以来的第一种炒菜,就是《齐民要术》中的炒鸡蛋! 司马迁:“……” 敢情你听了半天,就记住了韭菜和鸡蛋? 司马迁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忍不住追问:“炒是怎么个说法?” 这个问题霍善恰好也问过,其实相比于用在菜名上,炒这种做法还经常用于食材和药材的加工。 不同药材有不同的炮制方法。 许多药材须得炒制过后才能发挥出更好的药效。 在食材加工方面用处就更大了,据说明代士兵带的军粮就是把各种“炒面”带在身上当干粮,饿了只要抓上一把就能吃饱,嫌弃太干了还能取水拌好了吃。这样的军粮不仅携带起来轻便许多,吃起来也方便许多。 要说非常好吃那可能言过其实,但总比背着大袋大袋的米粮并且得生火煮熟才能吃上要强。 只是磨面这种加工之法在民间还不太流行,所以炒面粉自然也无从说起。 提到炒锅的用法,霍善那叫一个滔滔不绝,把自己知道的都讲给太子刘据几人听。 听得太子刘据一阵恍惚。 越听越觉得炒锅这东西乃是利国利民的国之利器,大汉没有它着实太可惜了。 ……他是不是应该去建议父皇集中力量造大锅? 司马迁也听得一阵恍惚。 听霍善这么说,这韭菜炒鸡蛋好像确实挺重要的。 师生几人的心都飞到了别处,课自然也讲不下去了。 太子刘据提议去寻刘彻说说炒面的妙处。 不就是多用些驴子磨面吗?就算不能让所有人都把军队的干粮磨成面带上,叫负责轻装简行搞远袭的急行军配上也是好事。 饿谁也不能饿着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先锋队伍不是吗? 要数军中谁最经常带人长途奔袭,那当然是霍去病这位冠军侯了! 这不得给霍去病的军队配上这种方便携带的军粮? 霍善在太子刘据这里坐着听了半天《春秋》,也觉得有些待不住了,二话不说同意了太子刘据的提议。 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去求见刘彻。 结果刘彻和卫青去看霍去病练兵了。 上林苑这边是包含练兵场地的,霍去病来上林苑后便负责去检阅这边的驻军。 难得刘彻过来了,总得搞个小型阅兵仪式给刘彻看。 阅兵这事儿也不稀奇,刚才司马迁讲鲁桓公的时候便提到过“大阅”二字,记录的是桓公在八月检阅他们鲁国的兵车和步卒。 霍善一路上听太子刘据说起刘彻他们做什么去了,一下子睁圆了眼睛。 好哇,刘彻几个看阅兵不带他们! 太子刘据见他气鼓鼓的,只能说道:“我们要上课,本就去不了的。” 霍善才不管那么多,拉着太子刘据往内侍指的方向跑去,生怕自己去晚了赶不上看热闹。 太子刘据哪曾这么没仪态地跑起来过,可见卫登几人也跟着一起呼啦啦地往前跑,很快便不纠结这种小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还挺开心的。 眼睁睁看着一群小孩越跑越远的司马迁:“……” 他们大汉是不是即将失去一位端方守礼的太子了? 真是令人痛心! 第45章 几个小孩浩浩荡荡地跑到目的地, 很快被引到刘彻几人身边。 见霍善跑得小脸红扑扑,太子刘据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刘彻不由问道:“你们跑这么急做什么?” 霍善头一个把气顺好了,很不见外地坐到刘彻身边的空位上, 哼哼唧唧地说道:“听说您和舅公他们要来大阅, 我们就自己找过来了!” 他还知道刘彻是皇帝,自己不能指责刘彻不带自己。但他虽然没把话说出口, 意思却是传达到了:这便是山不来就我, 我来就山! 刘彻乐道:“你们消息倒是挺灵通, 不过你们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说这话的时候刘彻还把目光转向太子刘据,想听听他们逃课的原因。 太子刘据本有些紧张, 等瞧见跃跃欲试想要代他回答的霍善后又莫名放宽了心, 一五一十把霍善说的炒面之法告诉刘彻。 炒面是熟食, 带上能直接吃, 但又比煮熟的饭耐放,作为干粮确实有优势。石磨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特殊工艺, 石头这东西又不值钱,家家户户都能添置。 就是这锅比较费铁, 但朝廷已经开始搞盐铁官营了, 天下盐铁营生都握在朝廷手里,想造几个锅挺容易的。既然能为制砂糖做锅,那再为制炒面做锅有什么不可以的? 何况甘蔗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到时候锅空着大半年, 还不是想炒什么就炒什么? 霍善在旁听他们父子俩探讨多造铁锅的可能性, 一直都乖乖地没有插嘴。等听到“想炒什么就炒什么”, 他才积极发表意见:“还要炒茶!” 刘彻转头看向他,对个三岁大的小豆丁不耻下问:“茶又是什么?” 霍善就给他讲起了茶的妙处来, 乍一喝有点苦苦的,喝下去后却满口甘香。听说每天吃完饭拿来漱漱口,对牙齿好;每次吃完肉喝上两杯,还可以解腻! 茶这东西,在明代以前其实很少用炒的,喝法五花八门花里胡哨。 据传是明初朱元璋靠着一个破碗登基了,表示咱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炒出来的茶最香!从此明代人桌上摆着的,大多是清湛湛明汪汪的茶水。 巧的是,霍善只在李时珍那儿看到过茶,所以他现在认为茶都是要炒的。 至于那些花里胡哨的花样他一个都不晓得。 霍善为了更直观地体现茶的妙处,还给刘彻背起了唐代卢仝的茶诗。 这是小老头儿李时珍给他背过的,为了还原李时珍背诗的语气,他还站起来摇晃着小脑袋抑扬顿挫地从“一碗喉吻润”念到“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刘彻听到中间的“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便觉此物妙极了,再听到“六碗通仙灵”,更觉茶这东西他必须要拥有了! 第54节 喝上七碗还能两腋生风,妙啊! “好诗!”刘彻抚掌赞道,“此诗是何人所作?” 霍善如实回答:“卢仝!” 刘彻道:“倒是不曾听说过。” 霍善对此很有些心有戚戚焉:“我也没听说过,只知晓他不是我们大汉人。” 刘彻也不纠结,世上他没听说过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么一个。他说道:“那你可记得这茶长在何处?” 霍善道:“听说南越那边有很多,不知道别处有没有,爹已经捎信托人在巴蜀那边找了。” 又是南越。 刘彻心道,看来这南越是非打不可了。 正好上半年炒茶,下半年制糖,倒是不浪费。 刘彻在心里把南越诸郡未来的生产计划安排得明明白白,正要再和霍善继续聊聊,就瞧见霍去病从外头进来了。 霍去病请刘彻去检阅上林驻军。 今天的霍去病是正经办事的霍去病,连衣着打扮看起来都格外正式。即使儿子突然出现在旁边,他也尽量没有把目光分过去。 霍善很想跳起来让他爹看看他。 刘彻察觉霍善的跃跃欲试,伸手把他给捞了起来。 霍善只觉视野骤然一高。 接着就成功对上了他爹的目光。 霍善高高兴兴地喊人。 霍去病:“……” 算了,皇帝都这样胡来了,他能有什么办法。 刘彻直接扛着霍善往外走,他抱孩子不多,不过霍善不乱挣扎,抱起来还是挺轻松的。 只是稍微有点沉而已,可左右不过几十斤重,对刘彻而言算不得什么。 一行人出了门,不多时便看见个开阔的湖泊。 霍善道:“好大的湖!” 刘彻道:“算不得大,昆明池才大。” 昆明池是刘彻的得意之作,他想要和昆明以南的地方通商采购点东西,结果昆明总是从中阻挠,他便想着打下昆明方便自己的使者同行。 为此他特意命人比照着滇池挖了个昆明池训练水师,如今开工差不多三年,这个大工程已经快收尾。 刘彻对自己命人挖出的巨大人工湖非常满意。 霍善听了刘彻的介绍,对昆明池非常向往:“我们什么时候去昆明池玩?” 刘彻笑道:“一会便可以去。” 他也想去看看即将竣工的昆明池和自己想象中有没有区别。 即使有了新去处,霍善依然没忘记自己今天的重要计划,关心地追问道:“昆明池周围有栗子可以捡吗?” 刘彻:? 话题是怎么转到栗子上的? 霍善就给刘彻说起他们今天的安排,他们本来打算快些把课上完就去捡栗子! 刘彻笑问:“那你们课上完了?” 霍善一下子住了嘴。 提什么不好,做啥提上课! 刘彻大笑不止。 说话间他们已行至视野开阔的看台之上,可以将底下经过的将士一览无遗。 霍善不让刘彻抱着了,挣扎着下了地,招呼几个表叔一起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只见他爹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串威武雄壮的步卒。 霍善看得眼睛亮晶晶。 想来往日行军打仗时他爹便是这般威风! 刘彻和卫青看着也觉即使在千军万马之中,霍去病这个外甥依然是最亮眼的。 军队最要紧的就是令行禁止,所以自古阅兵看的都是阵型,霍去病只是走个过场,剩下的便都是各营士兵展示自己的机会了,骑兵、步卒轮番上阵,出现时整齐划一,散开时也是整齐划一。 分明是百人一阵,动作却整齐得像是同一个人在展示似的。 他们轮流展示着手头那簇新簇新的兵器。 大汉军队能横扫大漠、屡战屡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汉掌握了极其先进的冶炼技术,他们大汉的兵器是最精良的,无论是短兵相接还是远程交战,他们都拥有极大的优势。 所以霍去病有时候也不太理解,有这样精良的武器,有这样听指挥的军队,为什么有人打仗会打输。 他反正是不会输。 无论敌我人数差距再悬殊,他都敢冲上去与对方交战。 其实很多时候打起仗来首先看的就是气势,倘若连自己都没有此战必胜的信念,打起仗来难免就失了胆气。 霍去病上阵时足够年轻,最不缺的就是对自己的自信。 他坐在马背上,遥遥看着底下的兵轮流上场展示各种本领。 一场接一场的演练让霍善看得眼花缭乱,恨不得跑下去近距离看清楚士兵们都是怎么比划的。可他也知道刀剑无眼,自己跑过去不仅会扰乱别人练好的阵型,还可能被各种兵器误伤。 霍善趴在栏杆上看得目不转睛,嘴巴还跟着士兵们嘿嘿嗬嗬地喊。 听得刘彻都觉得这次检阅将士仿佛格外有意思。 上林苑这边养着的士兵都是从良家子中选出来的精锐,乃是后世羽林郎的前身,日后少不了要负责刘彻以及整个长安的安防工作。 他们的体格瞧着便比寻常士卒要健壮,一个两个都很符合刘彻的喜好。 他们大汉的精兵就得是这个水平! 刘彻很满意这次检阅,当场许了不少赏赐,接着便邀上卫青、霍去病转道前往昆明池。 霍善没跟太子刘据他们挤车上,而是再次占据他爹马鞍上的宝座。 霍善是个很有坚持的人,上了马又继续问霍去病:“昆明池那边有栗子吗?” 霍去病回想了一下才点着头说道:“有的,周围有片林子里长着许多栗子。” 霍善问道:“一会我们可以去捡吗?” 霍去病道:“可以。” 霍善马上高兴起来。 还是他爹更好,不像刘彻,说着说着就要问他们课上完没。 他疑心刘彻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所以才转移了话题。 一行人边聊边走,路便不显得远了,很快便抵达昆明池。 刘彻这个求仙问道爱好者还命人在昆明池造了许多奇观,有着各种寓意的假山奇石被布置在昆明池内外,远远看去便十分吸睛。 霍善也被吸引住了,还没走近便开始问他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得亏这地方还有练兵的用途,要不然霍去病根本不会过来,更别提记住那么多奇观名称。 ……有时候实在很难理解刘彻在神仙鬼怪方面的爱好。 刘彻对自己的安排则是满意无比。 果然,要搞就搞大工程! 司马迁一路默不作声地混在大队伍里参观昆明池。 相比霍善的懵懂无知,他比谁都更清楚掘这么大一个昆明池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近几年兵革频动,天下黔首为了不上战场,大多凑粮上交官府买个末等爵位争取免除赋税徭役(当初司马迁家就是这么干),如今长安城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缴粮缴到五大夫或者千夫的级别了。 只要咬咬牙勒紧裤腰带攒出足够的粮食,就能让一家子人免徭役之苦、征战之危,谁会不愿意呢? 朝廷通过派送末等爵位征集军粮卓有成效的时候还挺高兴,回过味来才发现能征召的免费劳动力越来越少。 面对这种困局,有人想出个新招:陆续收紧对各地基层掾吏的考核,将各地犯错的掾吏大批大批地发配到上林苑干活,空出来的掾吏位置便从买了末等爵位的人家里招聘。 所以现在当大汉基层公务员的又一风险出现了:你活没干好或者跟不上政策变化,就去上林苑砍树掏泥巴去吧! 可见自古基层都不好干啊! 司马迁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昆明池,心里想的是:这便是这几年来引起基层大换血的罪魁祸首吗?三年了,挖了整整三年了,可算是要挖完了! 只是这种话他没敢在刘彻面前讲出来,只敢暗暗记在心中。 他父亲司马谈是太史公,热衷于整理古今史料,司马迁从小在他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也对这方面有着浓厚兴趣。 以后他说不定可以帮助父亲完善史书! 司马迁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发现霍善和所有人说了一圈话,最后竟朝他跑了过来。 霍善抬手拉着司马迁衣袖,仰起脑袋问:“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捡栗子吗?” 只要没感觉出对方不喜欢自己,霍善向来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所以在场认识的人都被他邀请了一遍。 回过神来的司马迁:“……” 真是个有坚持的娃儿。 换成别的小孩在玩过这么多别的事情以后,恐怕早就忘记早上想做什么了吧? 第46章 第55节 捡板栗这种幼稚的事, 司马迁从来不干。他从小就爱读书,到十岁大便已做到遍览群书,对这种纯属浪费时间的活动自然没有半点兴趣。 即便是后来独自去环游大汉,他也是去采风的, 而不是去玩耍的。 可…… 对方阵营里有皇帝、太子、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骠骑将军…… 他这一刻的感觉跟前几天一模一样:众人满怀期待应召而去, 结果刘彻竟让他们包粽子! 司马迁能说什么,只能表示自己对此很感兴趣。 霍善哪里懂什么客套不客套的, 在他看来就是全员同意一起去林子里玩耍了。他开开心心地由他爹牵着前往据传有好多栗子树的林子里走去, 很快便一马当先地收获一颗毛刺刺的新鲜栗子。 霍善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拿着栗子给每个人看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把它放进金日磾带来的麻袋里。 大人们倒是还好, 并不是真的想捡栗子, 纯粹是想散散心聊聊天。小孩子可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见霍善捡得兴高采烈, 嚷嚷着自己今天要当捡得最多的那个,不由也摩拳擦掌加入到捡栗子大军之中。 谁能抵抗第一的诱惑呢, 太子刘据也才十岁大,马上被这种氛围感染了, 兴致盎然地在枯叶中找起了栗子来。 说起来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带壳的栗子, 感觉怪新鲜的。 霍善捡着捡着才发现卫家三兄弟的捡拾成果是摆一起的,登时觉得自己势单力孤起来。他看了眼他爹,再看了眼不远不近缀在后头的他叔霍光,不由催促他俩别光顾着闲聊, 赶紧开始干活啦! 卫登他们加上卫青有四个人, 他们这边加上负责拿麻袋的金日磾也要有四个人积极干活才行! 太子刘据:“……” 太子刘据不由看向刘彻。 刘彻身边跟着不少人, 想凑齐四个倒是不难,只是拿外人来凑数到底不如自家人有意思。他便笑着说道:“卫青你可是据儿的舅舅, 该过来帮帮据儿才是。” 刘彻都开口了,卫青自是只能把手头刚捡起来的栗子放到太子身边近侍拎着的麻袋里。 分组情况重新洗牌! 卫登三兄弟:“……” 怎么一眨眼,他们成势单力孤的了? 要是不算金日磾的话,其实每组都是三个人。 卫登三兄弟这么一想,也就平衡了,继续跑来跑去找栗子。 全程没人邀请入组的司马迁:??? 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这么一看的话,人家确实是家里人出来散心,一个两个都连亲带故的。连跟他一样作为郎官随行的霍光,那也是霍去病的亲弟弟。 既然都已经来了,司马迁也没有矫情,跟着他们在林间寻起栗子来。至于他捡到的栗子放到哪里去,那当然是放到太子那组去,毕竟他现在是太子刘据的临时老师。 霍善倒也不是真的在意胜负,他把林子跑了个遍,发现他们捡了足足一麻袋栗子,顿觉心满意足起来。他跑到霍去病身边说道:“饿了!” 霍去病把他抱了起来,说道:“那回去了。” 等三队人一会合,霍善就发现其他人的收获也不比他们少。 其实栗子都是带壳的,一麻袋看起来多,算起来也没多少。不过他们来了这么多人,轻轻松松就把林间掉落的栗子都祸害光了。 霍善下地绕着三麻袋栗子转了一圈,给出个很中肯的评价:“难分伯仲!” 听到他一本正经的点评,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刘彻道:“等回去叫人好好清点一遍,还是得分出个伯仲来才行。” 霍善听后忍不住露出个“你怎么这么幼稚”“真拿你没有办法”的表情。 刘彻笑得更乐了。 趁着天色还早,一行人上马往回走。 回到宜春苑的时候,太阳已经西移了,烂漫的余晖落在富丽堂皇的宫苑之上,给一切都镀上层金色的辉芒。霍善玩了一整天,回来的路上在马背上打起了盹,霍去病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抱着他。 等抵达目的地才将他叫醒。 霍善路上小睡了一会,精神一下子好起来了,他想到自己今天的捡栗子计划大获成功,马上到处找他师父说起这个好消息。 这些栗子放个几天就能吃了! 他不仅要吃糖炒栗子,还要吃栗子炖鸡! 李长生正在研究怎么改进造锅流程,见霍善兴冲冲地跑过来,不由拿起汗巾帮他擦背上的汗。这个年纪的小孩最是爱跑爱跳,小半个时辰就能跑得满身汗,不及时擦干很容易生病。 霍善对他师父的照顾早就习以为常,眉飞色舞地与李长生说起他们今天都去干了什么。 李长生:“……” 这又是上课又是检阅军队的。 难为他最后还捡了栗子回来。 霍善道:“昆明池好大,听说以后可以开很高很大的船,我也想上去!” 李长生也知道昆明池,那是个人工挖出来的巨大湖泊,选的地方还挺巧妙的,可以引好几条河的河水灌注其中。虽然挖起来费时费力,却也未必没有好处,至少可以用来调节关中八水的水情。 自古以来农户大多靠天吃饭,但秦汉是最不认命的,时常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兴修水利。也正是因为他们肯花这样的大力气,关中才有了如今的繁荣与稳定。 李长生道:“以后总有机会的。” 以霍善这么能折腾的性情,再长大些怕是更受刘彻他们看重,以后想去昆明池并不是什么难事。 霍去病找过来时便看到师徒俩凑在一起说话,其实基本上是霍善说,李长生听,小孩儿讲什么都眉飞色舞,瞧着整个人都冒着开心泡泡。 “不是说饿了吗?”霍去病走过去把人捞起来问。 霍善被他爹这么一问,肚子立刻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摸着瘪瘪的肚皮点着脑袋说道:“是饿了!” 霍去病邀请李长生去用饭。 李长生没有推辞,与他们父子俩一起用了晚膳。 霍去病问起李长生炒面粉的可行性。 眼下麦子并不是关中主食,但是五谷都可以磨粉,要是能可行的话倒是可以试一试。他治军虽然严格,但也不是不想士兵们过得舒坦些,要是能有更好的军粮那当然最好。 李长生沉吟片刻才说道:“应当是可行的,等第一批铁锅做好以后可以试试看。” 作为这个话题的最初发起人,霍善对此一点都不关心,专心致意地解决着自己面前的小馄饨。 一口一个,一口又一个! 他的嘴巴可大了。 入夜后,霍善又睡得贼香。 最近李时珍他们都忙得很,一般只出一个人带他出去行医,这天晚上他就跟着孙思邈在山中采药,认识一些常见的药物,偶尔遇到周围的村庄便去看看有没有人需要看诊。 目前霍善在进行的任务是认识药材,这个任务是长线任务,进度是56/500。学医本来就是个漫长的过程,孙思邈他们都没急着让霍善一下子便上手。 倒是霍善完成新手任务后获得的大礼包一直没拆,孙思邈他们一头扎进医技树里钻研了好几天才想起这事儿。结束了这天的采药和看诊,孙思邈才和他说起大礼包的事。 那里头可是有口可以绑定的橘井来着! 虽说已经寻了义姁给霍去病调养身体,可能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记得卫青好像也活不长来着,卫青去世的时候也才四十多岁…… 霍善压根没想起这事儿,听孙思邈说起对他很好的舅公也才活到四十多岁,马上紧张起来。 他舅公已经三十多岁啦! 这么一算的话也没几年了。 霍善马上扒拉出那个他没怎么上心的大礼包,拆开瞅瞅里头都有啥。 作为新手中的新手,系统对霍善还是颇为照顾的,上手就给他一口橘井。不过仔细看介绍的话,这橘井也不是包治百病,只能修复一下受损的身体经络,如果是外邪所致的疾病的话还是得靠药石来医治。 这倒是与孙思邈他们讲过的橘井传说搭不上边了,看来也就是借用个名字而已。 霍善选定橘井,就发现他需要绑定医馆。 霍善名下其实是有产业的,比如刘彻赐下的庄子就记在他名下。 甚至连福寿里那处农家小院,李长生也在屋契上写了他的名字。 只是这两处都不是医馆。 所以即使打开了新手大礼包,他一时半会也绑定不了这个橘井。 大礼包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霍善好奇地一个个看过去,发现有抽奖券十张,药房体验券三张,手术室体验券三张,邀请券三张。 四个小老头儿也很好奇大礼包里面都有什么,都暂且从忙碌的学习状态中抽身,围拢过来看霍善研究这些物件。 抽奖券是用来参与抽奖的,奖池中的内容由患者提供,比如治疗的患者擅长写诗,抽奖时就有可能抽到写诗技能;患者擅长下厨,抽奖时便有可能抽到厨艺技能。 实在没有技能,体质、耐力这些也算是长处。 只是这技能肯定不是一比一等比例复制,只是稍微增加抽奖者这方面的天赋而已! 当然,抽奖这东西嘛,经常会出现“感谢参与”的情况。众所周知,只有十连抽才能保证永不落空,而就算中奖了也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目前霍善还没有医馆,更没有患者,抽奖功能自然没有开启。 李时珍生在□□行业已经十分发达的明朝,一下子就看懂了这种玩法。他对霍善说道:“这抽奖券你先留着,回头救治过的患者多了你抽起来才有意思。” 霍善没见识过这种玩法,听李时珍介绍过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真好玩! 霍善拿出两种体验券给李时珍他们看。 李时珍看完后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倘若前头的抽奖还只是添头,这东西就是救命的宝贝了。 手术室体验券可以随时随地把指定房屋临时绑定为手术室,里头提供充足的手术器械与仪器,只要你术前拟写的手术方案写得足够详尽,一切都能为你准备好。 这功能听起来有点玄乎,可他们能出现在这里不是本来就很玄乎吗? 药房体验券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要你知道开什么药,都能够通过体验券获得相应药物。 要不怎么说这是救命的宝贝呢? 李时珍道:“这个你更要收好,不要随便用掉。” 第56节 霍善听后连连点头。 还有三张邀请券。 邀请券能邀请特定患者前来治病,系统对这些人会有一定的限制,无法和外人说起自己的来处。 针对这类通过邀请券邀请过来的患者,手术室和药房都是直接开放的! 可惜霍善的医馆还没有开起来,这邀请券也还没办法使用。 李时珍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对霍善说道:“应当是像我们带你去的那些地方一样,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但并不是你们这边的人。” 这话说得有点绕,霍善没有听懂。 孙思邈是接触过佛家思想的,仔细琢磨过后给霍善解释道:“就像你爹在我们熟悉的记载中本来会早逝,但你可以改变他的命运。这些自其他地方过来的人命运也是能改变的,只是大千世界,互不干扰,你改变你的,他改变他的,相互之间不会有太大影响。” 霍善还是没听太懂,但他不是爱纠结的人。 既然一时半会还不能用,那他就先不管了! 霍善愉快地结束了这次拆礼包活动,开开心心地从睡梦中醒来。 为了研究新手大礼包里都有什么,他今天起得比平时晚。 李长生已经坐在床边借着晨光琢磨手头的文稿。 霍善跑过去和李长生说起自己的重大决定:“师父,我想要个医馆!” 李长生微顿。 “你要医馆做什么?” 霍善见没有旁人在,便与李长生说起孙思邈他们讲的那些事。 小孩子讲话都是想到哪讲到哪,此前李长生只知道有四个奇异的小老头儿在哄霍善跟他们学医,还带他去见识了千百年后的一切,并没有听霍善说起卫霍二人皆是英年早逝的事。 原来如此。 难怪他最近看霍去病面上的劫数似乎散了大半,竟是霍善这三岁小孩儿在偷偷忙活。 李长生说道:“既是如此,那便开个医馆好了,等制糖之事告一段落我们便回去。” 既然是牵扯到霍善最隐秘的秘密,这医馆便不适合开在长安闹市中。 还是开到霍善自己的庄子上最相宜。 长安乃是天子脚下,许多事都容易被旁人看在眼里。 只是这么一来,庄子的布局倒是要稍微改改,医馆和住处肯定不能安排在一块,得把客人和患者分隔开。 李长生道:“我会派人回去安排妥当的。” 霍善不知道李长生的诸多考量,听李长生答应下来便不再琢磨这事儿了。 接下来几日他乖乖跟着太子刘据上课,除了依然时不时把课堂内容带偏以外倒是没做什么出格事。 就是感觉司马迁一天天地憔悴下去了。 霍善觉得肯定和自己没关系! 这天霍善正要去上课,就撞见有人把从南方运回来的甘蔗往里搬。 原来这东西不必远到南越都能找着,只是叫法不一样而已。 刘彻想要什么东西,地方上自然是紧赶慢赶给刘彻送过来。 听说这还只是一小部分,后头还运了一整船呢! 霍善便去讨了两根甘蔗,叫金日磾帮他剁成一段段去找他几个表叔分着吃。 几个小孩开始围坐嚼甘蔗。 太子刘据只知道柘浆,不知道这东西还能直接嚼吧嚼吧吃里头的甜汁。 这吃法其实很不雅,但是……大家一起吃的话就没那么多讲究。 霍善过足了啃甘蔗的瘾,和几个表叔说起自己跟着张仲景几人到处采药的见闻。 李时珍和孙思邈的时代还好,偶尔也会遇上吃不起饭的人家,但整体环境大体还是比东汉末年要好得多。 东汉末年人饿起来,别说甘蔗了,树皮草根都给挖光了。有的人不知道一些野生植物是有毒的,当做救命的野菜吃了进去,结果人没了。 霍善亲眼见过饿死的人和中毒死的人,一时也不知道哪种死法更加残酷。若非他这人向来是万事不过心的,光是看见的这些事便该叫他再也不肯跟张仲景他们出去了。 这会儿啃了甜甜的甘蔗,他便想到了自己在东汉末年的见闻。 听孙思邈说,他们是可以改变未来的,那是不是可以不再有饿殍遍地的东汉末年呢? 霍善问太子刘据有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不饿肚子。 太子刘据哪曾想过这么宏大的议题,他的老师们都教他要用礼乐治国,讲各种各样的礼义,讲往圣先贤的各种思想,可是还没有人和他讨论过怎么让所有人都不饿肚子。 太子刘据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霍善很有些失望。 等司马迁来了,几个小孩便找司马迁讨论这件事。 啃草根啃树皮吃有毒的野菜什么的,他们完全想象不出那样的生活该怎么过。 想想就很难受。 听说一旦没粮了大人们会交换彼此的孩子吃掉! 没饭吃真是太惨了! 像他们还这么小,肯定会被吃掉的! 司马迁:? 谁给小孩子讲这些东西? 司马迁道:“那都是春秋时期的事了,我们大汉不会出现这种泯灭人性的事。” 霍善给他一个“真的吗?我不信”的小表情。 司马迁:“……” 心好累。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充分认识到自己不适合干教书育人这一行。 司马迁说道:“你们不信我,难道还不信陛下?地方上有灾情,朝廷肯定会拨粮赈灾,挨饿的情况可能会有,但远不至于要易子而食。” 说是这么说,其实司马迁心里也被几个小孩说得多了几分阴翳。 朝廷能拨粮赈灾,那得是在朝廷有粮的前提下。如果朝廷自顾不暇呢? 像刘彻这样动不动就搞大工程、大征战,国库迟早会被耗空。到那时候朝廷自己也没粮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地方上挨饿的黔首? 地方上的人活不下去了,就会出现动乱。 秦为什么二世而亡?不就是因为秦始皇动不动就征召十几万人搞大工程,经年累月地征战与劳役几乎将整个国库掏空,也让天下黔首苦不堪言。这时候只要有人领头,他们便要揭竿而起。 如果在位的是有能耐的皇帝还好,换成胡亥那种既没治国手腕也没用人本领的昏昧皇帝,整个王朝很快便会分崩离析。 听闻刘彻有征伐南越与西南诸夷的想法,这昆明池便是为了打昆明而挖的,这与秦始皇当初南征百越多么相像? 只是这种唱衰的话,谁敢在刘彻面前说起? 难得几个小孩感兴趣,司马迁索性给他们讲起古时一些救灾赈灾的措施。 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官都不会希望治下出现问题,尤其是地方官,人口和粮食产量可是关乎他们的年终考核来着。所以各地对这些事都非常上心,只要朝廷上下能正常运转,地方上出了问题都是可以补救的。 倘若君王昏昧无道,只要臣下懂得变通也能成事。 比如《晏子春秋》里头就记录了齐国闹饥荒,齐景公认为粮食该留着修自己想要的“路寝之台”,不肯拨粮赈灾,晏子便让人多花些粮食招聘灾民来修齐景公想要的行宫观景台,慢慢修,不着急,修足三年五载,只要在这期间灾民赚够了重建家园的粮食,一切自然会好起来。 要是既没有愿意为民着想的君王,也没有愿意为民着想的臣子,那受苦的可就是天下黔首了! 司马迁这些话是讲给太子刘据听的。 刘据现在是太子,日后便是君王,司马迁还是想在他心里埋下点仁爱的种子。 比起正经的儒学大家,司马迁还相当年轻,说起话来没那么多大道理,太子刘据反倒能听进去几分。 霍善也听进去了。 这个晏子可真聪明! 霍善追问:“让人服劳役会给钱粮吗?” 司马迁道:“一般是不给的,晏子这是特殊情况。” 霍善想了想司马迁说的特殊情况,继续追问:“如果县里有人吃不起饭就可以给对吗?” 司马迁道:“可以。这样其实挺好的,如果直接发米粮,可能会叫他们生出惰性来,倒不如让他们干些活再发粮。” 他简略地给霍善分析《晏子春秋》中“台成而民振”的道理。 人有粮了,不仅干起活来认真积极,自己也振作起来了,可谓是皆大欢喜。 霍善明白了,他不能给他食邑那一千户减免赋税,但是他可以给来服劳役的邑民发粮食当工钱! 有足够多的工钱拿,他们就会振奋起来好好过日子。 朝阳县那么穷,完全符合司马迁说的特殊情况! 第47章 霍光给霍善讲解过一些关于服役的事, 就像当初他爹这个出身平阳郡的小吏会去平阳侯府服役一样,霍善这个朝阳侯也会有朝阳县那边派人来为他干活。 具体频率大抵是和普通徭役相同,各家二十岁以上的男丁每三年服役一次。 由于各家往往会有三个以上的孩子,且成丁的年份不一样, 所以每年都可以征集近千名劳动力。这些劳动力有些留在本地负责维护地方上的基础建设, 有些则被派来霍善身边干一年半载的活。 据说要不了多久,明年的丁册就该送过来了。 明年才算是他正儿八经成为朝阳侯的第一年。 第57节 霍善惦记的就是这事儿, 霍光说过他不可以年年减免赋税徭役, 所以不减免啦, 改给他们发工钱! 霍善小脑袋转得飞快,上完课后便去找他叔霍光讨论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还知道不能到处嚷嚷, 得先和自己人商量商量。 而自己人中最会分析这些弯弯绕绕的要数他叔了。 他舅公, 一看就不管这些事;他爹, 一看也不管这些事;他师父更不用说了, 听后肯定直接和他一起研究该怎么落实。 只有他叔霍光,很有读书人的(黑心)样子! 霍光:? 霍善便去问霍光服役给工钱的可行性。 霍光听后沉吟良久, 才说道:“发是可以发,只是不能随便发。” 霍善听不懂。 霍光道:“倘若活轻活重、活多活少以及干得好干得差都能轻松拿一样的钱, 换成是你, 你愿意干重活吗?你愿意多干活吗?你愿意尽心尽力把事情办到最好吗?” 霍善鼓起脸颊:“既然要办,那当然要办到最好!” 听了他天真稚气的想法,霍光笑道:“你这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当然会这么想, 服徭役时办的可不是自己想做的事。” 霍善不解地问:“不能让他们做想做的事吗?” 霍光摇头:“譬如铺路修桥这种苦差事, 你觉得谁会喜欢?” 霍善听后两眼一亮:“我喜欢!”以前村里修路的时候, 他可喜欢在一旁看着了,可惜他还太小了, 根本帮不上忙。 霍光:“……” 真就是小孩子心性。 霍光道:“那要是让你修上一年半载,不把路修好不许你干别的,你还喜欢吗?” 霍光这么一讲,霍善就明白了。这些事不是心血来潮干一会就成了的,而是得一天接一天地干,永远都看不到头。 这样的话,再喜欢的事情都会变得难以忍受。 霍善纠结起来:“那怎么办?” 霍光道:“既然你准备给他们发工钱,那便给各项差使定下工钱数额,到时候让他们自己决定是要多干活多拿钱还是少干活少拿钱便是。这样想多拿钱的人干起活来有干劲,想少干活的也得了清闲,回头传了出去也没人会说什么。” 底下人把事情办好了,谁家不给赏钱?霍善这么做并不算出格。 霍善总算听明白了,应得特别响亮:“好!” 见霍善一脸的兴高采烈,霍光善意地给他提了个醒:“你不是要减免他们明年的赋税吗?那你拿什么给他们发工钱?” 霍善一下子愣住了。 对哦,他没有钱了。 虽然舅公给了他一百金,但那是要拿来建庄子的,庄子那边要起好多好多房子,要给他造草纸和油纸,还要给他开医馆。还不知道够不够花! 霍去病从外头回来,瞧见的就是霍善皱着一张小脸坐在那儿冥思苦想。 霍去病看向霍光,用眼神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霍光其实是想提醒霍善去找霍去病商量,他旁观多时,知道霍去病是很想和霍善亲近的。有时候看霍善和李长生那么亲厚,他兄长心里恐怕颇不是滋味。 结果还没来得及转到这话题上,霍去病就回来了。 霍光轻咳一声,恭敬地起身喊了声“兄长”。 正为钱发愁的霍善这才注意到他爹回来了,也起身跑过去喊人。 霍去病把人抱起来问:“你这是在愁什么?” 瞧他那小小的眉头,都快打成结了。 霍善唉声叹气:“我没有钱了!” 霍去病还当他在琢磨什么难事,没想到居然只是为了钱犯愁。他说道:“这有什么难的,要多少钱直接从家里取便是了。” 霍光在旁听得欲言又止。 才三岁大的孩子你就让他随便取钱,是真的不怕把他给惯坏了。 得亏霍善不是那种爱胡来的小孩儿。 想到霍善考虑的那些事,霍光只觉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娃娃…… 明明流落在外三年之久,抚养他长大的只是个极为寻常的方士,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偏就把他养成这种仿佛世间诸般权势富贵全不放在眼里的性情。 兴许是年纪还小吧。 因为年纪太小了,所以不知道荣华富贵的好处。 霍善听了霍去病的话,却想起张仲景提起冠军县时的含糊其辞。他知道东汉末年的冠军县肯定也不好,要不然张仲景他们不可能遮遮掩掩。 只是他这一千户人尚且没安排好,自然没法安排他爹那一万多户人。 霍善跟霍去病保证道:“就用一年!” 等以后赋税征收上来,朝阳县应当可以自给自足了! 霍去病揉着他的小脑袋说道:“你想用多少年都可以。”他这才问起霍善要钱做什么。 霍善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给霍去病讲了。 这些确实不是霍去病会考虑的事。 霍去病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顾忌太多。” 霍善高兴地说道:“好!” 霍去病让他自己玩耍去。 等霍善一走,屋里只剩下兄弟二人。霍去病才对霍光说道:“他年纪还小,你不必事事给他分析利弊。” 霍光道:“兄长,光认为不该因为他年纪小便什么都不与他说,他比许多小孩都聪明。” 他与司马迁等人同为郎官,平日里却与他们没什么交集,大抵是双方根本聊不到一起。 这无非是因为他兄长只是小吏之子,哪怕霍去病官拜大司马,他们依然认为霍去病不过是靠外戚身份才这样显贵,并没有真正把霍去病看在眼里。 光是郎官之中便有那么多人存着这样的想法,外头还有多少人这么想就可想而知了。所以即便卫霍两家如今显赫一时,霍光还是认为应当谨慎行事。 这与霍光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有关,他父亲是地方胥吏,干的是最基层的工作,生活虽比寻常黔首要好一些,却也得事事谨小慎微、处处看人眼色。 若非霍去病带他回到长安,叫他长了许多见识,他这辈子恐怕也只会当个在县衙里消磨终生的小吏。 既然自己是凭借霍去病弟弟的身份得了如今的机遇,霍光自然全心全意为霍去病着想。 冠军侯府好,他才能好。 霍去病是不想考虑这些杂事的,他沉吟了许久才说道:“他想做什么你便给他出出主意,他不想做的事你莫要勉强他。” 霍光笑道:“侄儿的脾气其实与兄长很相像,他不想做的事旁人哪能勉强得了他?” 霍去病觉得这话很中听。 他儿子的脾气可不就该像他吗? 兄弟俩愉快地结束了这次对话。 这天甘蔗到了,少府派来的工匠便紧锣密鼓地跟着李长生制作砂糖。 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制糖并不是什么难事,专人榨汁、专人烧火、专人炒糖,整个生产流程行云流水般连贯,一点都不像是头一回动手。灶头是新砌的,锅是新打的,糖浆被一锅接一锅地熬煮,逐渐在高温的作用下变得愈发浓稠,最后被舀到木模里凝结成红砂糖,整个庖屋里弥漫着诱人的香甜味道。 倘若想要白糖,工序也不复杂,只需要想办法将糖浆中的杂质去除便可。 李长生虽是个半路出家的方士,对方士的诸多手段却并不陌生,见红砂糖做成了便开始着手研究能不能做出白糖。 霍善跑过来找他师父的时候,远远便觉得庖屋周围的空气闻起来甜甜的。他跑到庖屋外探头一看,发现屋中九口大锅同时开火,还没踏进门呢,阵阵热气便扑面而来。 难怪他师父热得满头是汗! 霍善马上跑过去,喊李长生蹲下来让他给擦擦汗。 李长生道:“不用,这边马上就好了。” 旁边的少府官员经过一整天的相处,对李长生可谓是心服口服,闻言笑着说道:“我们要不要现在去回禀陛下?” 李长生道:“也好。” 李长生牵着霍善往外走。 霍善还是坚持要帮李长生把汗擦了。 想到一会还要面圣,李长生便也没再拒绝,蹲下身由着霍善忙活去。 少府那边的负责人将做好的红砂糖和白糖各取了一份,与李长生师徒俩一同去求见刘彻。 这可是此前所有人都没见过的东西,如今被他们给做出来了! 刘彻得知这一消息也颇为高兴,命人宣他们入内觐见。 等看过成品以后,刘彻自是满意极了。 没想到柘浆当真能做成这种便于运输的红砂糖。 想要更精细的白糖,可以在红砂糖的基础上加工。 刘彻厚赏了少府那边的人,打发他们继续回去熟悉制糖工艺,却留下李长生师徒俩聊天。 少府不过出人出物,能做出糖来还是靠李长生。 刘彻笑道:“李爱卿这身本领只当个家丞倒是浪费了。” 霍善一听刘彻这话便警惕起来。 听起来好像要抢他师父! 霍善转头眼巴巴地看向李长生。 李长生道:“微臣过惯了乡野生活,不谙礼数不知规矩,当个家臣倒还好,倘若真让微臣去做别的差使,恐怕要不了几天便该因为频频出错被发配去服苦役了。” 刘彻将霍善紧张的小表情看在眼里,又听李长生这般情真意切地推辞,摆摆手道:“放心吧,朕不抢你师父。” 霍善哪里懂得藏事,闻言马上松了一口气。 第58节 刘彻被他逗得直乐。 李长生便趁此机会向刘彻辞行。 霍善马上也似模似样地跟着辞行。 刘彻挑眉问他:“怎么?上林苑不好玩?” 霍善道:“好玩!” 刘彻道:“那你怎么还急着走?” 霍善道:“我要回去看师弟,师弟好多天不见我了,一定特别想我!还有您给我的庄子我还没去看过呢,我迫不及待想要去瞧瞧了!” 刘彻道:“今儿不早了,明日再走吧,今晚我们再吃顿家宴。” 霍善自告奋勇要去找他爹过来。 他还得和他爹讲讲自己要回去的事,可不能叫他爹最后才知道。 刘彻笑着放他去喊人。 霍善迈开小短腿跑去寻霍去病。 很快他就见到他爹了。 霍善一下子扑了上去。 霍去病问:“怎么了?” 平时这小子很少这么黏黏糊糊的。 霍善道:“明儿我要回新丰县去了,您真的会来看我吗?” 霍去病听到霍善这就要回去了,心里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不过新丰县也不远,只要他能有个半天的空闲便可以过去一趟。 霍去病保证道:“我得空就过去。” 霍善顿时满意了,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有什么好吃的,也拿到长安给爹吃!” 霍去病道:“你还小,来来去去不方便,派人给我说一声我自己过去吃就好。” 霍善犹豫。 霍去病道:“你不是说许多东西刚做好时最好吃吗?你带过来味道便没那么好了。” 霍善听后对霍去病的话深表赞同。 没错,很多东西都是刚做好的时候最好吃! 霍善道:“好!” 父子俩说了好一会的话,直至刘彻那边派人来催了,霍去病才牵着霍善去赴家宴。 以刘彻最近开这种“家宴”的频繁程度,霍去病总觉得吧……以后去新丰县那边蹭吃蹭喝的不会只有他一个。 毕竟这小子不知怎地特别讨刘彻喜欢。 第48章 一想到马上要回家, 霍善晚上就兴奋到有点睡不着。明明才离家不到一个月,他感觉已经好久好久没回去了。 这整整大半个月的种种变故,对年幼的他而言也确实是非常巨大的变化。第二日一早,霍善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主要是他在边上看着, 李长生和金日磾负责带着人帮他收拾。 待在上林苑这段时间,刘彻又赏给他不少东西, 再加上李长生拿到的赏赐, 他们这次上林之行堪称是满载而归。 等到要正儿八经踏上返程时, 霍善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瞧瞧他看见了谁? 他爹! 他舅公! 他几个表叔! 还有他姨公刘彻! 霍善先是一脸茫然,然后他跑过去与刘彻他们表示“我们自己会回去的啦你们不用送”。 刘彻哈哈大笑。 霍去病道:“陛下想转道去新丰宫小住几天。” 其实这纯粹是借口, 刘彻就是想跟去蹭吃蹭喝。 因为昨天霍善要求和他们分栗子, 说自己要带他们捡的那麻袋回去做糖炒栗子。 还有栗子炖鸡! 新丰县的鸡那可是冠绝长安的, 和新丰酒齐名。他们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栗子, 当然得拿回去炖新丰鸡啦。 刘彻本来都把他们亲自捡回来的栗子给忘了,听霍善绘声绘色地把糖炒栗子和栗子炖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马上便想起李长生的好手艺来。 这不就叫人把另外两麻袋栗子扛上,准备拿去新丰县一道吃了。 客人都上门了, 李长生师徒俩总不好意思让他们饿着肚子走吧? 霍善哪里知道刘彻堂堂天子, 竟是打着到他们家吃吃喝喝的主意。他得知大家要去他们家玩,立刻兴高采烈地表示回头他们要在庄子周围种好多树,每个人都要种上一棵,一个都不能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新丰县方向出发。 路上刘彻问他种树做什么。 霍善道:“您不知道吗?官府派人来让种树的!” 他有样学样地把县吏的宣讲词给刘彻讲了一遍, 说种这个榆树好, 榆树的叶子牛马能吃。要是遇上荒年人也能吃, 那可是救命粮!所以家里有多少口人,便该在屋前屋后种几棵榆树。 人无远虑, 必有近忧,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啦! 霍善还和刘彻分享起他们今年吃的榆钱饭,清清甜甜的,好吃! 刘彻算是个经常在宫外走动的皇帝了,可这些基层的小政策没有真正在乡里中生活过还真没法知晓。 分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政令,经霍善说出来却是别有意趣。 刘彻笑着说道:“看来我也要种上一棵。” 霍善连连点头:“要的,要的,来都来了,大家都种。等到过几年榆钱熟了,我第一时间邀你们过来吃。” 刘彻问:“为什么要过几年?” 霍善特别喜欢给人答疑解惑,尤其是这种他自己以前追问过的问题。他积极回答:“小榆树种下去还不能开花结榆钱呀!我们家去年种的榆树就还没榆钱可吃,今年我们吃的榆钱还是去二柱家薅的。” 这小子说完了还特别骄傲,感觉自己懂得比皇帝都多。 一路说说笑笑,转眼便抵达久违的福寿里。 霍善一到村口便要下马,自己跑进村和久违的小伙伴们打招呼。 没一会,各家小朋友就跑出来。 一开始见到一身漂亮衣裳的霍善他们还不敢上前,等霍善挨个给他们分长生饼吃,他们才终于确定这是他们的小伙伴,热热闹闹地围着霍善说话。 太子刘据此前听霍善说他在村里有许多好朋友,本来还不大信的,这会儿看着被小伙伴们簇拥着的霍善才知晓他说的不是虚话。 虽然这些小孩一个两个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但笑容都明灿灿的,瞧着便叫人跟着他们一起高兴起来。 有个年纪比霍善稍大的,还自发领着自家弟弟在旁维持秩序,让众小孩不要争抢,一人只能拿一个。 这么多小孩竟是没乱起来,瞧着倒也挺稀奇。 霍善开开心心和小伙伴们分享完带回来的长生饼,自己还揣着两个跑回去寻他师弟易知。 易知正在喂鸡。 他每日按时按点投喂这群兢兢业业下蛋的黄母鸡,霍善不在家,早上捡了蛋他也不吃,都留起来给霍善。霍善明明只去了大半个月,家里的鸡蛋已经有许许多多个了。 易知每次捡完鸡蛋都要数一遍,通过鸡蛋的数目计算霍善离开了多少天。 乍然听到外头传来几声“师弟”,易知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转头看去,只见霍善从院门外跑了进来,一下子蹦入他眼帘。 易知眼眶倏然红了。 霍善见易知这般情态,心道师弟没了我果然不行。他催促易知去把手洗干净,尝尝他们师父早上蒸的长生饼,这名字可是当今陛下取的! “虽然一路带回来已经冷了,没有刚蒸好时好吃,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拿去烤一烤!烤着吃老香了!” 霍善滔滔不绝地给他师弟介绍长生饼的多种吃法。 易知背过身去洗了手,顺便用手背擦掉了眼角的泪,这才转过身来接过霍善给他带回来的白白软软的长生饼。 这时客人们也在村里看了一圈,走进了他们家院门。 易知依着霍善的意思先把长生饼放到灶上烤,顺便生火烧水以及煮酒招呼客人。 村里人知道霍善回来了,自家小孩还得了那么大一白面饼,便都让自家小孩把一些时鲜蔬果以及新挤的牛羊奶送了过来。 从前这玩意村里人不会处理,感觉不仅不好喝,喝了还容易害病,还是李长生教大伙怎么去臊味以及怎么煮过喝着安全,村里婆娘奶水不足时大伙便能挤牛羊奶来补充了。 李长生一个男人奶不了孩子,常年跟他们买牛羊奶给霍善喝,一直到今年霍善都还时不时抱着李长生给他煮的牛奶吨吨吨,是以村里人知道他们家是需要这个的。 易知把新送来的牛羊奶一并处理了。 手脚可谓是再利索不过。 霍善在旁边跟易知讲了好一会的话,才意犹未尽地出去接待跟着自己回家的客人们。 刘彻见了他舍得出来了,笑着说道:“你年纪不大,朋友倒是挺多。” 要不是这院子足够大,村里人送来的瓜果都没地方堆了。 霍善骄傲地道:“那当然,大家都可喜欢和我玩了!” 他说完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在自己身上左掏右掏,掏出根草来! 离儿子最近、看得清清楚楚的霍去病:? 他往身上揣根草做什么? 第59节 霍善道:“差点忘了,这是我给霍小白带的礼物。霍小黑吃到过的草,霍小白也该尝尝!” 上林苑御马吃的草料,应当是很棒的草料吧! 霍善咻地一下又跑走了,跑去喂他家霍小白。 刘彻几人:“……” 有时候你真不知道小孩子的小脑壳里都装着什么奇思妙想。 中午他们吃上了红糖馒头。 上回做的面起子还有不少,新的面起子也快做好了,保证他们能反复发面变着花样做面食。 这红糖馒头做法虽然朴素,但胜在……糖管够,包甜! 对于平时少有甜食可吃的汉代人来说,这顿红糖馒头吃得他们相当满足。 还很顶饱。 傍晚金日磾才终于带着霍善的各种赏赐抵达了。 村里人难免又要出来看热闹。 霍善听到动静跑出去看了眼,一下子瞧见了金日磾牵着的霍小黑和小牛犊。 后头还有人牵着另外两匹御赐的马。 霍善让金日磾把霍小黑牵去栓好,赶紧去吃点东西。 他自己喊上师弟一起牵着小牛犊去了二柱家。 二柱兄弟俩就是白天帮着维持秩序的两小孩。 听到霍善在外头“二柱”“二柱”地喊,二柱马上跑了出来。 第49章 二柱他爹这两年服兵役去了, 年后应当会回来。 大汉的兵役每个成年男子一生必须要服一次,可以花钱免去,只是得花个好几万钱,寻常人家都付不起, 所以便都老老实实地服兵役去。 兵役拢共两年, 一年在本郡训练,一年去戍守边关或者守卫京师。像二柱他爹运气就挺好的, 抽到了留守京畿的机会, 虽不能时常回家看望妻儿, 却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过了年便能一家团聚了。 二柱爹归期越近,娘三个心里便越高兴, 平日里受的些许闲气便全然不放在心里了。 霍善对二柱家熟悉得很, 所以他是一边喊人一边往里走的, 二柱都还没出来呢, 他就已经跑进人家院子里了。他和二柱顺利会师后,往后一瞧, 他师弟才刚牵着小牛犊跟上。 二柱娘也出来了,她是个很温柔的妇人, 和以泼辣著称的贾家婶子完全不同。见到机灵可爱的霍善, 她一颗心也软和下来,招呼道:“你大柱哥前两天寻了个蜂巢,一直留着没吃,说是要等你回来。” 蜂蜜对寻常人家来说是天大的宝贝, 蜂巢对小孩子来说更是天然的糖果, 取下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地吸, 便能把蜂巢里的蜜慢慢吸出来,老甜老甜了。等吸完蜂巢里的蜜, 还能再嚼巴几下,把最后的甜味都给嚼干净了,才算是结束了它的一生! 霍善现在已经有砂糖啦,不过蜂巢对他来说还是相当稀罕的东西,他正要跟大柱兄弟俩去取蜂巢吃,跑出两步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倒回去从他师弟手里牵过小牛犊兴冲冲说道:“这是给二柱的!” 二柱娘微愣,接着忙说道:“这怎么可以……” 霍善马上给他们讲起这头小牛犊的来历,这可不是普通的牛犊,而是当今陛下亲自赐下的牛犊,他已经给陛下讲过这牛犊是给二柱的啦,谁来都抢不走! 二柱的牛犊是给他小叔抢走的,当时他小叔说是二柱奶奶病了,要买药,二柱爹又去郡中服役了帮不上忙,便把牛犊牵走去换药钱。 孝这一个字压下来是能够压死人的,二柱娘三个没什么办法,只能叫他小叔把牛犊牵走了。 后来才知道,他小叔是不想去县里服劳役,所以拿牛犊换了钱,缴了两千钱去免役。 这种劳役三年才要服一次,且一次才一个月,这他都不愿意去,反倒来欺负男人不在家的娘三个,坏得很! 霍善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很生气,带着小伙伴们想法子暗中捉弄了二柱他小叔几回。二柱怕霍善继续捉弄下去会被自家小心眼的小叔报复,很快便不再哭过他的牛犊了,仿佛已经忘了这件事。 看着霍善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这头御赐的小牛犊,二柱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他的小伙伴,控制不住地哇哇大哭起来。 霍善眨巴一下眼,不明白二柱为什么抱自己不抱小牛犊,不过见二柱哭得这么伤心,他自是不会多问的,而是似模似样地拍着小伙伴的背脊宽慰道:“不哭了,不哭了哇,这次谁都不敢抢!” 二柱娘见此情景,鼻头也止不住地发酸。 在村中生活,倘若男人不在,自己又不够泼辣,震不住旁人,便容易遭人欺负。福寿里还好,民风淳朴,乡官公正,村里人都能相互照应,即便婆母偏心幺儿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只是丈夫离家久了,母子三人难免会受些小磋磨,她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倒是还能忍着,只是委屈了两个小孩。尤其是二柱,才刚满四岁,比霍善大不了几个月,平时为了不让她为难,受了欺负也不与她说。 如今哭得这般伤心,是把先前忍在心里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了。 既是御赐的小牛犊,二柱一家便没有拒绝,大柱把小牛犊牵去系好,决定明儿就去给全村人都讲一遍这牛的来历。到那时候他看谁还敢打他们家牛犊的主意! 霍善哄好了小伙伴,师兄弟两个便被拉进屋吃蜂巢去。 有好吃的霍善就高兴,开开心心地坐下和二柱他们分起蜂巢来。 霍去病找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霍善拿着一小块蜂巢在吸蜂蜜。 霍去病:? 霍去病倒是吃过蜂蜜,但没见过人吃蜂巢的。见几个小孩吃得那般开心,他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霍善被养得那么好,好到让人觉得他流落在外这三年没吃什么苦头。只是就算李长生对霍善再好,这乡野之中好东西总是比长安要少上许多。 长安城那些权贵子弟有几个会把蜂巢当稀罕东西吃得津津有味? 二柱娘注意到霍去病的到来,先是呆了一下,不知这位看起来便不是寻常人物的年轻人来自己家做什么。她起身迎道:“您是……” 霍善听到二柱娘的声音,转头一看,瞧见了霍去病。他马上喊霍去病坐下,并给二柱他们介绍说这是他爹! 霍去病依言坐到霍善身边,他身量高大,坐下后叫大伙觉得整个屋子都逼仄了许多。 二柱母子三人都变得拘束起来。 霍善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掰了一小块蜂巢给霍去病,力邀他来尝尝大柱意外得来的大宝贝。 霍去病“嗯”地应了一声,在二柱他们微微错愕的目光中接过那块蜂巢照着霍善示范的吃法送入口中。 里头的蜂蜜很甜。 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知道自己的到来会让其他人不自在,霍去病尝过蜂巢后便带着霍善师兄弟回去了。 外面天已经快黑了,天边只剩一丝挣扎着不肯暗下去的霞光。 霍善问霍去病:“是糖炒栗子炒好了吗?” 霍去病点头。 霍善继续问:“栗子炖鸡也可以吃了?” 霍去病继续点头。 于是霍善高高兴兴地拉着霍去病往回跑。 新的吃食已经近在眼前,他们怎么可以慢慢走回去,当然要用跑的! 二柱娘领着两个孩子目送霍善三人离开,好事的邻里便过来打听是怎么回事。 大柱马上把他们家得了御赐小牛犊的事给讲了,他是故意讲给旁边听墙角的祖母一家听得,看到没有,这是皇帝赐下的,谁敢再打它主意! 不少人得知这件事后都羡慕不已,只恨当初帮忙奶大霍善的不是自家人。 不过只要是平时对霍善不错的人家,这次其实都沾了不少光,因为庄子那边要用人的时候李长生都优先找本村人。别村的人来干活,他们可以当监工,不仅工钱给得足,还每天分肉给他们带回家。 若说以前霍善在他们眼里是个讨喜的娃娃,那现在霍善在他们眼里就是个讨喜的金娃娃! 村里出了这么个了不得的小侯爷,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说实话,今天看到那阵势,他们都不敢上前搭话,只敢让家里的孩子们送些东西过去。 二柱娘等大柱宣扬了一圈,才把他喊回家。 娘几个关起门来说话。 当初她帮忙喂霍善,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李长生不是那种占人便宜的人,活鸡和鸡蛋没少送,钱粮也给了不少。其大方程度一度让旁人眼红不已,甚至有人直接表示自己也能帮着奶孩子。 所以真要说她们家有恩于霍善,那是算不上的。霍善记着他们的好,连到了御前都不忘为他们讨好处,是霍善这孩子重情。 如今霍善找回了亲爹,一下子成了千户侯,以后身边少不了要用人的地方。他们以后要是学到了真本事,自然有他们出头的机会。 正是因为知道以后肯定会有出头机会,二柱娘才正起了脸色告诫两个儿子不能因为霍善和他们亲厚就得意洋洋。 若只是给自己惹麻烦也就罢了,若是给霍善惹了麻烦该如何是好? 二柱兄弟俩本来正欢喜着呢,见他们亲娘难得这般郑重地与他们说话,立刻都乖乖答应下来。 看着两个才几岁大的孩子,二柱娘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能记住。 许多诱惑连大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住,何况是小孩子? 另一边,霍善已经拉着他爹跑回家。 一进远门就闻到了香香甜甜的糖炒栗子味。 刘彻他们已经在吃了。 霍善本来还挺愧疚没法把蜂巢给大伙都尝尝呢,见他们吃糖炒栗子不等自己,马上气鼓鼓地跑过去挤到刘彻身边抢栗子。 正好他吃蜂巢的时候已经洗过手,可以直接开吃! 刘彻鲜少见到有人敢龙口夺食的,瞧见霍善理直气壮地挤过来觉得颇为有趣。他调侃道:“怎地去送个小牛犊去这么久,莫不是背着我们吃好吃的去了?” 霍善本来抢栗子抢得理直气壮,一听这话后立刻心虚起来。 “没有!” 他矢口否认,那小眼神却微微闪烁起来。 刘彻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霍善的表情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他笑着逗小孩:“说谎的人不许吃栗子。” 霍善见刘彻竟真叫人把栗子挪远了,只能气呼呼地说了实话:“吃了蜂巢,但是很小的一个,不够分的。” 因为是大柱捡到的,而且蜂巢又才那么小一个,他哪里能带回来分给大家吃。 旁边的太子刘据奇道:“蜂巢还能吃?” 第60节 刘彻其实也有这样的疑问。 他和霍去病一样只吃过蜂蜜,没吃过蜂巢这玩意。 不过太子已经问了,他便不必问了,只需要跟着听个答案就好。 卫青倒是过过苦日子的,闻言给他们解释道:“蜂巢里头是一个个储着蜜的蜂房,掰开蜂巢可以直接吸食里面的蜂蜜,鲜甜得很。” 穷人家的孩子还会多嚼几下才不觉得浪费,这些就不必和刘彻他们讲了。 霍善一听就知道卫青这个舅公是懂吃蜂巢的,马上连连点头应和。 提起吃的霍善就忘了刚才的心虚,眉飞色舞地给刘彻他们讲了起来:“这东西可难得了,以前也就二柱他爹能弄来,前两天大柱偶然得了个小蜂巢,没舍得吃,一直藏着等我回来!” 既然是人家小朋友特意藏起来招待伙伴的,刘彻自也不会抓着不放,又叫人把糖炒栗子挪了回来。 一行人吃饱喝足才离开村子去了新丰宫。 主要是庄子那边还没拾掇好,这里实在住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只有霍去病得以在这边住下,连太子刘据都被打包带走了。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椒房殿中,卫皇后处理了一天的宫务,便听人说起太子被刘彻带去新丰宫那边的事。 听说是因为那三岁大的朝阳侯回新丰县去了。 也不知霍去病是怎么个想法,居然没把那孩子留在长安。 卫皇后一直没机会见到这个流落在外的甥孙。 快年底了,朝中在忙,宫中也在忙,她本来打算先给手头的事收了尾再召见霍去病父子俩,没想到就那么几天的功夫,刘彻竟带着那孩子去了上林苑。 刘彻是个喜恶相当分明的人,喜欢时有事没事都要见上一面,不喜欢了便根本不会想起你来。比如去上林苑这事儿,刘彻压根没把她算进去。 卫皇后对此倒没什么伤怀,她的儿子封了太子,她的母族出了两个万户侯,只要她尽好自己的本分、不叫别人挑出错处来,刘彻便不会轻易换掉她这个皇后。 她命人把此前备好的见面礼和各种赏赐收拾收拾,回头直接送到新丰县那边去。 人见不到,礼物总是要送到的。 第50章 许是因为昨晚睡得不踏实, 又或者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霍善夜里睡得更香了。 这天夜里孙思邈带他到大唐去采药,一路上他便和孙思邈分享起自己吃到的许多好东西,从他师父做的糖炒栗子讲到大柱弄回来的蜂巢。 孙思邈带他到附近一户人家歇脚, 听他那吃蜂巢吃得回味无穷的感慨, 便指着那户人家檐下悬着的木箱子笑道:“看到那东西没有?那是养蜂用的,就是秋天蜜源少, 许多人家的蜂箱都闲置了。” 霍善没想到蜜蜂还能养, 立刻追问:“怎么个养法?” 孙思邈娓娓介绍道:“春天蜂群最多, 到野外把蜂群诱进蜂箱里安家,往后它们便直接在蜂箱里筑巢了。这样不管是想要蜂蜜还是想要蜜蜡都不必去野外找, 打开蜂箱便能取。” 他常年在山野中采药, 对于这些农家手艺也略知一二。早在南北朝时期, 养蜂之法已传遍大江南北, 到了唐代更是开始推广浇烛之法,达官贵人们都用上了蜜蜡浇制出来的蜡烛, 通宵达旦尽情欢饮。 虽然这些奢靡做法不值得推崇,但改进蜡烛制作手法本身并不是坏事。 上层对蜜蜡方方面面的需求大大地促进了蜂群人工养殖技术的发展。 孙思邈治病时也要用到蜜蜡, 不仅搓药丸子的时候要用它, 部分药方也需要它,比如治产后下痢的胶蜡汤。 按照医家的说法,这蜜蜡就是蜜脾底,服之无害, 荒年还能拿来充饥, 确实是好东西。 孙思邈给霍善讲这些也是想着这也算一门不错的营生, 等掌握养蜂手段的人多了,将来要用蜜蜡就方便多了。 虽说霍善绑定的这个系统看起来神通广大, 但依靠外力到底不如自己握在手里有用,万一将来哪天他们和系统都突然消失了呢?小孩子没有这种危机感,孙思邈他们是有的,他们可都是活了几十上百岁的人了,总得考虑得比霍善长远一些。 霍善可不知道孙思邈的想法,他一听这是可以让他尽情喝蜂蜜吃蜂巢的妙法,立刻兴致勃勃地跟着孙思邈去造访那位唐代养蜂人,积极地跟对方探讨养蜂之法。 深秋天气渐渐冷了下来,蜜源也越来越少了,养蜂人自然闲了下来。 见他们一老一少作医家打扮,养蜂人也起了谈兴,与他们讲了不少养蜂趣事,听得霍善只恨这会儿不是春天,如果是春天的话他就能跟着人家去诱蜂了! 养蜂人还和霍善讲起一个同行胆子特别大,不养蜜蜂养黄蜂,看着都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黄蜂产蜜不行,但它的蜂蛹很值钱,不少达官贵人都喜欢吃。还有人喜欢拿它来泡酒! 就是得更小心,这东西毒得很。 他们每到收蜜的季节经常被蜇得满手包,倘若只是寻常蜜蜂的话他们早就觉得不痛不痒了,但对黄蜂这东西还是心存敬畏。 一般养蜂人都是不敢养的。 像霍善这么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要是被蜇上一口就更糟糕了,说不准小命都保不住,见到这玩意可千万别去碰它们! 霍善没想到养蜂还要挨蜇,甚至还有性命之忧。他不解地问:“被蜇这种事也能习惯吗?” 一想到要被蜜蜂扎,霍善就感觉心里毛毛的。 养蜂人笑道:“习惯不了就不干这一行呗。俗话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许多人心里总觉得别人的日子更好过,其实去试试就知道了,做什么都不容易。照我说啊,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营生就不错了,至少饿不死。世上哪有那么多尽善尽美的事?” 孙思邈在旁听霍善和养蜂人聊得差不多了,便带他继续出发去采药。 霍善问孙思邈被蛰是不是真的会死人。 孙思邈道:“有些大蜂确实很毒,死人也是有可能的,须得把毒针及时拔出来,莫让它在你皮肉里停留太久。这要是遇到一只大蜂倒是好处理,不至于要了人命,要是你直接去捅了人家的窝,弄得一群大蜂追着你蜇,那你可能拔不过来了。” 这么多毒素同时注入身体,这人想活下来可不容易。 霍善听后顿时感觉蜂巢都不那么美味了,立刻说道:“我回去后让大柱哥以后别去摘蜂巢了,我们吃红砂糖就挺好。” 孙思邈没想到他跟人聊了半天,最后想的竟是让他那位小伙伴别再去掏蜂巢,只觉这孩子之所以被挑中来学医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没再提养蜂之事,牵起霍善继续行走于刚进入深秋的山林间。 秋天许多药材都结果了,对于医家来说也是大丰收的好时节。 他们采集到的药材可以作为样本记录到系统里,丰富系统内的药材种类以及药材品质,所以孙思邈都是循着记忆带霍善去把常用的、贵重的以及难寻的药材都认一遍。 力求全都存个档以备不时之需。 李时珍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霍善倒是谁带他出来玩耍他都很开心,见到认识的不认识的果子他都兴致盎然,比如这会儿他看到一树花椒,马上屁颠屁颠地跑去摘。 孙思邈没来得及拦住他,只能在旁叮嘱:“小心刺。” 可惜他说迟了,霍善已经被扎得嗷嗷叫。 霍善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气鼓鼓的。 李长生见了,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 霍善道:“想吃花椒鱼片!” 居然敢扎他手! 他要把它们统统吃掉! 等听霍善讲完事情始末,李长生只觉好笑。他一口答应下来:“好,把它们吃掉。” 自从《寄生虫图谱》传开了,吃生鱼脍的人少了许多。不过他们家一向是不吃生鱼的,即使他们也能把鱼片得很薄,但还是习惯煮熟了再吃。 毕竟小孩子还是不适合吃太多生冷的东西。 最近天气有些冷了,吃些花椒暖和暖和也好。他们后院便长着几株花椒,眼下正是花椒熟红的季节,可以去现采一些来调味。 霍善听李长生答应吃花椒鱼片,便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一下子忘记被扎手的疼,麻溜喊上他师弟易知摘花椒去。 易知知道霍善手嫩,很容易被扎伤,坚决不让他碰花椒树,只让他在边上捧篮子。 还是在霍善强烈要求之下,易知才扯下一根枝条给霍善摘上头的花椒,提升他在亲自摘下花椒吃掉这个复仇大计中的参与感。 霍善心满意足! 师兄弟俩正忙活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阿善!阿善!” 卫登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卫登是卫家三兄弟中最活泼的,嗓门也最洪亮。 霍善转头看去,惊得瞳孔地震。 先跑过来的是卫登,这倒是不稀奇,太子刘据也跟来着,这同样不稀奇。 可是!为什么! 司马迁会缀在他们身后?! 霍善不敢置信地看着司马迁,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的震惊。 在霍善小朋友心里,自己跟着太子刘据学《春秋》只是暂时的,毕竟司马迁讲课的进度都是跟着太子刘据来的,根本没有考虑他们听没听过前边的内容。 现在他都回到家里了,为什么还会看见司马迁啊?倒不是他对司马迁有什么意见,而是有种“我都回家了为什么会见到老师”的不可思议。 对此,刘彻微微一笑:太子的教育问题不能轻忽,走到哪儿老师便带到哪儿,有什么不对吗? 卫登跑到霍善身边问:“你们在做什么?” 霍善道:“摘花椒!” 这下众人才看向树上那些小小的、红红的果子。 他们还没见过长在树上的花椒呢! 于是一群小孩纷纷要求试试亲手摘花椒,易知怕他们伤到自己,挨个给他们把枝条拿下来方便他们动手。 唯一一个有见识的司马迁:“……” 这熟悉的心累感是怎么回事? 想到同僚们对自己这份差使的羡慕嫉妒恨,司马迁又重新振作起来,上前劝霍善几人回去上课。 作为儒家传人,司马迁认为孔子说得很对,决策者不应该把功夫花在细枝末节上。 像那个向孔子请教稼穑的弟子樊迟,就被孔子评价为“小人”,只要把握了大方向,你会不会种地又有什么关系? 着实没必要把太多心思花在这种小事上。 霍善哪里知道司马迁正在心里对他们的幼稚行为指指点点,他本来就是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自然都是这些小事。他能想到最大的事情就是他见过很穷很穷的朝阳县,想让朝阳县富起来! 但那也仅止于想想而已,到现在他别说朝阳县的人了,连朝阳县的籍册都没见过。 第61节 理论上来说,这些事也不归他管的,他只消接收侯国属官送来的赋税以及从名册里选人来自己这边服役、 就连接收这些东西也由他的家臣负责。 所以只要他自己没有什么奇思妙想,那么他每天只要无忧无虑地玩耍就可以了! 当然了,霍善的小脑壳里最不缺的就是奇思妙想。 霍善转头向在座诸人中最博学的司马迁请教:“连摘花椒都可能被刺扎伤,那是不是不管做什么行当都有危险?” 司马迁不知霍善为什么这么问,思量片刻才回道:“那是自然的,连进山砍柴可能被蛇虫咬伤。” 霍善若有所思。 司马迁问道:“怎么了?” 霍善知道有些话得先和师父他们说,不能直接和司马迁讲,便说道:“你们先讲着,我得先出去和他们讲讲我要上课。” 说完他就撒丫子跑了。 霍善没马上去知会他的小伙伴,而是去找李长生。 李长生正在指导刘彻派来的宫厨准备朝食,见霍善跑来后摸摸他的脑袋,问他怎么一脸郁闷。 霍善道:“不想上课,想去蹴鞠!” 他都已经很久没和小伙伴们踢球了! 李长生想到司马迁愁眉苦脸的样子,知道司马迁恐怕也不想教他们这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 李长生自有一套哄霍善的办法,微笑着给他分析起来:“等入冬学堂估计就建好了,回头大柱他们都要去上课的。你这段时间背着他们多学些,到时候你便不用学了,可以负责帮我督促他们。” 霍善一听,自己不仅能领先许多,以后还能帮李长生监督小伙伴们习字读书,登时来精神了。 师父说得有道理,他一准把司马迁教的全给学会! 霍善又和李长生说起养蜂的事,他不知道这事情是好是坏,所以打算讲给李长生听。 李长生听他对养蜂人说的“被蜇可能会死人”耿耿于怀,点着头说道:“确实很危险,你遇到蜂巢千万不要去碰。” 至于养蜂技术是好是坏,其实就连冶铁也是危险重重,每年因为各种事故缺胳膊少腿的匠人不在少数。技术岂能简单地评价好坏? 无非是对于选择干这一行的人来说,它可能带来的收益高于自己需要承担的风险罢了。 有时候多一个选择反而是件好事。 这些并不是霍善一个孩子需要考虑的。 李长生道:“如今天气这么冷了,便是想养也养不了。等来年春天大柱他爹回来了倒是可以托他试试看,他最爱在山中寻摸蜂巢了。” 野蜂巢都敢到处摸的人,自然不惧自己养蜂。 霍善见自己纠结的问题在李长生面前完全不是事儿,马上又高兴起来:“我先把两个新球拿给二柱他们,回来就去上课!” 李长生点点头,目送霍善跑去抱出两个全新的鞠球去寻二柱他们。 小伙伴们一早就等在晒谷坪了,瞧见霍善出来后都兴高采烈地围拢过来。 霍善便给他们分了鞠球,让他们自己分组练球,回头他再来给他们当裁判。 二柱问:“你不玩吗?” 霍善道:“我要去上课。” 众小孩七嘴八舌地追问:“上什么课?”“讲的什么?”“有意思吗?” 霍善就给他们介绍了一下《春秋》,说这里头讲的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本身没什么意思,老师讲起来倒是挺好玩的。等他这书学明白了,日后必然能看懂读书人有没有骂自己了! 众小孩听懂了,原来这是本骂人的书! 既然霍善要去上课,小伙伴们便不留他了,纷纷表示他们会练出点样子来,绝对不会再乱踢。 霍善不在这段日子里,他们都快把以前总会忘记的规则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霍善这才溜达回去旁听司马迁的《春秋》公开课。 司马迁愁啊。 他觉得太子刘据的正经老师这会儿估计半夜都要笑醒。 因为他讲的这两卷是讽刺内容最多且最不适合给小孩儿讲的。 而且还夹杂着鲁国一些不堪回首的风月秘闻。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讲完了鲁桓公,这会儿又轮到了鲁庄公。 这位鲁庄公的一生简直惨不忍睹。 他爹鲁桓公娶了齐襄公的妹妹姜氏,没想到姜氏和兄长齐襄公早已勾搭成奸! 鲁桓公得知后非常愤怒,有次夫妻俩吵架,他忍不住揭了姜氏的底:“我看公子同根本不是我儿子,是齐侯的儿子!” 姜氏把这话告诉他兄长齐襄公,齐襄公就趁着鲁桓公在齐国做客把鲁桓公给弄死了。 一国之君死得这么窝囊,鲁国人当然愤怒不已。 所以鲁庄公(也就是鲁桓公怀疑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公子同)继位以后,他想迎回母亲,母亲不搭理他,国人也嘲讽他。 接下来几年,《春秋》都专门记载他母亲于何时何地与齐侯相会。 等到他母亲去世后,鲁庄公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亲自从齐国娶了位夫人。 这位新来的姜氏倒是没和自己的兄长私通。 她和鲁庄公的庶兄庆父私通。 庆父后来连杀了鲁庄公两个儿子。 传说中的“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讲的就是他了。 可以说鲁庄公的一生都笼罩在两位姜氏带来的阴云(或绿云)之下。 不过鲁庄公本人心态倒还蛮好的,愣是在鲁侯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十余年,期间甚至还时常跑去和齐襄公这位舅舅一起打猎。 气得孔子写《春秋》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表示“公及齐人狩于郜”。 这里的齐人指的就是齐襄公。 连齐侯都不称了,只说齐人,就是在表达对鲁庄公这种行为的愤懑—— 别人杀了你爹,你还跑去跟他玩,你什么意思?! 现在让司马迁为难的就是,如果在座的都是成年人,他可以把鲁庄公时期的事掰开了给他们讲明白。可现在座中连三岁小孩都有,他怎么给他们讲这些东西? 三岁小孩知道什么是私通吗? 愁人,太愁人了。 司马迁开始想念当初自由自在到处游历的日子。 要不还是辞职吧! 司马迁无奈之下,只能使出含糊其辞大法,左右许多事《春秋》中也没详细写,他把自己从《公羊传》《谷梁传》中额外了解的内容暂且从脑海中挪走,讲起来便不至于要给小孩子解释“啥是私通”这种问题。 只是这样做的结果是司马迁今天讲起课来干巴巴的。 霍善听得有点犯困,只觉今天司马迁讲得很没意思。 司马迁一开始见讲学进度喜人,感觉还挺不错来着。后来发现全程都没人接话了,他渐渐也觉得不太得劲。 最后他只能认命地放弃飞速拉进度的想法,与霍善他们讲起自己在齐鲁一带的见闻。 他可是亲自去过孔子故乡的! 霍善对司马迁的游历经历很感兴趣,听他讲这个立刻就活跃起来了,一个劲怂恿司马迁多讲些。 他这嘴巴一甜起来,那可是连刘彻都得听迷糊的! 司马迁也一如既往地迷失在霍善领头带起的叫好声中,开始给他们回想当年…… 司马迁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外出游历的美好回忆,忽听围坐在旁边的卫伉结结巴巴地喊了声“陛下”。 司马迁转头一看,赫然发现刘彻背着手站在窗外,也不知到底听了多久以及听了多少。 司马迁心里咯噔一跳,忙起身向刘彻见礼。 刘彻看出了司马迁的惶恐,摆摆手免了他的礼:“朕就是过来看看,你继续讲你的。” 司马迁能讲什么? 他压根想不起自己讲了什么。 霍善见司马迁像是忘记了刚才讲的内容,积极给他提醒:“您刚才讲到曲阜有家店的羊肉索饼特别好吃!” 司马迁:“……” 谢谢,其实你可以不用记得这么清楚。 司马迁跟刘彻解释道:“今日的讲学内容已经讲完了,臣和殿下他们随意聊聊齐鲁风土人情。” 不知是不是和霍善相处多了,刘彻对司马迁的讲学内容也不甚关心,反而和霍善想到一块去了:那羊肉索饼当真好吃吗? 霍善听司马迁宣布下课,哪里还待得下去,马上积极地向刘彻请缨:“我去让师父给我们做索饼!” 这厮全然忘了自己早上还要吃花椒鱼片。 刘彻道:“怎地不是羊肉索饼?” 霍善和他分辨道:“我们家没有羊肉。” 他从来不吵家里没有的东西,想吃鱼肉的话可以去邻近的渔家买,羊肉就很难买了,羊杀了都是拿去县城里卖的,谁来乡里卖羊肉哟? 刘彻道:“没羊肉便不是羊肉索饼了。” 霍善觉得挺有道理,顿时苦恼起来。 刘彻道:“这样吧,我命人去准备羊肉,你去央你师父准备索饼,合起来便是羊肉索饼了。” 霍善听后马上高兴起来,举起自己小小的手掌要和刘彻击掌为誓。 刘彻瞧着那丁点大的小爪子,感觉怪新奇的,还真的伸出手与他啪地击了下掌。 霍善便跑去游说他师父做索饼去。 所谓的索饼,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面条,面条长长的像绳索,所以便取其形状命名为“索饼”了。 既然有面粉,且还有李长生的手在,做面条自然不在话下。 第62节 霍善还跟李长生说起刘彻负责出羊肉的事。 李长生道:“索饼倒是不难,不过羊肉处理起来得费些时间。” 霍善紧张地追问:“那能吃上吗?” 李长生道:“得傍晚吧。” 霍善倒不在意傍晚才能吃,只要能吃上就好。 他又哒哒哒地跑回去找刘彻,与刘彻说起这个喜讯。 刘彻听霍善说李长生答应做索饼了,他也跟霍善说起自己这边的进度:“已经有人在杀羊了。” 一国之君想吃羊,那当然是一句话吩咐下去就成了,现买现杀完全不是事! 旁听全程的司马迁:“……” 算了算了,只要刘彻不追究他讲学老是跑题的事就好。 一想起刚才骤然发现刘彻在屋外旁听时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司马迁总觉得自己再这么讲学下去迟早会被吓死。 ……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不过抛开受到的惊吓不谈,羊肉索饼什么的他其实也挺想再吃一次…… 第51章 杀了羊, 可吃的就多了,李长生一个人可能还忙不过来,但刘彻自带宫厨,那便没问题了。 霍善上了半天课, 下午便骑着他的霍小黑去庄子那边转了一圈。 好大好大。 霍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庄子, 听说连后头的林子都算是他的了,就算他有霍小黑驮着走也很难走个遍。还得是他爹把他拎上马跑了一圈才算是让他把自家地盘看了个遍。 以后这里头便住些佃户、护卫以及照料霍善生活起居的仆从, 还有刘彻他们过来蹭吃蹭喝时也能有地方落脚, 不必再吃过晚饭后还得启程回新丰宫去。 这段时间是农忙季节, 农家不是在收割就是在整地,所以庄子这边的修建工作放慢了不少, 到处都能看到一些修到一半的小工程。 李长生没跟出来一起骑马遛弯, 所以众人看着那些半成品也一知半解, 不知都是拿来做什么的。 就那么走马观花地看一遍, 所有人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等他们看过庄子回到村中,卫皇后的人恰好到了, 又是一车车的礼物往里送,看得围观的村民们艳羡不已。还有人开始自夸:“我早就看出这孩子不一般!” 全然没想起自己以前曾被霍善捉弄得破口大骂。 霍善是没见过卫皇后的, 听人一讲才知道卫皇后是他太子叔的阿娘。他得了这么多好东西, 自是高兴不已,和太子刘据说自己下次去长安要跟他一起去见见卫皇后。 太子刘据想到自己没几天便要回长安去了,心里很有些不舍。他说道:“那你要快点来啊。” 霍善信誓旦旦:“一定一定。” 事实上他心里早就盘算着送走刘彻他们以后该怎么自由自在地玩耍了。 要不了几天就是中秋节,听说八月十五的月亮特别大, 他准备请村里手巧的人一起做灯, 中秋那天家家户户的大门前都挂上灯笼, 到时候整个福寿里夜里都亮堂堂的。 他还要带小伙伴们玩猜灯谜,谁猜对了就能得到奖品! 不限量灯谜提供者:李时珍。 比起后世各个商家为了庆祝中秋想出来的各种妙招, 这个庆祝计划其实非常粗糙,可在霍善看来这已经非常宏大了。 霍善一下子没忍住,把自己的欢度中秋计划给几个表叔讲了。 太子刘据:? 你准备等我们走后跟别人玩! 太子刘据二话不说去找刘彻,表示自己舍不得走,想在这边过完中秋再回去。 七月、八月、九月是秋天,八月自然就是仲秋了,而八月十五又是仲秋最中间的日子,称做仲秋倒也不难理解。 刘彻有些纳罕,问他留到那时候做什么。 太子刘据便把霍善的中秋计划讲给刘彻听。 刘彻本来准备这两天回去的,听完后也决定……蹭吃蹭喝到中秋,看看霍善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霍善哪里知道刘家父子俩都准备赖到过完中秋才走。 他只是准备跟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由于并不知晓刘彻他们的打算,霍善便去寻李长生说起自己的想法。 家里堆了这么多布匹粮食和各种宝贝,李长生也觉得该热闹热闹,当天还得备上饭食面点宴请乡里,算是庆贺霍善封了个千户侯这桩大喜事。 乡里乡亲的,谁家有喜事都得请客吃饭。 师徒俩商量完了,霍善便屁颠屁颠去邀请他爹中秋再过来玩耍。 他知道他爹是要忙正事的,所以不会缠着他爹不让走。 霍去病自然是一口答应,并表示接下来让卫登他们住下多玩几天,回头他再把他们一并捎回长安。 傍晚,霍善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羊肉索饼和花椒鱼片。 索饼是用熬了半天的羊骨汤煮的,不仅索饼本身好吃,汤也好喝。索饼上堆着的羊肉片得极薄,煮得入味极了,吃不出半点腥膻。 李长生还做了道羊肉炒鸡蛋,拿来夹面饼吃。 本来只是极寻常的面饼,加上炒得喷香的羊肉鸡蛋便全然不同了! 要是不想吃肉,还能选择韭菜炒鸡蛋。 这是用他们从上林苑讨回来的锅炒的。 当时锅还没做成,霍善就心心念念要吃炒鸡蛋,回到家后赶巧易知囤了许多鸡蛋,李长生今天便给他炒了吃。 霍善瞧见自己念叨过的菜一一端上来,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他还特意邀请司马迁多吃点,要不是听司马迁讲课他都吃不上这么多好吃的! 好的老师,就是可以让你发现世界的种种美好! 感念师恩! 司马迁:“……” 真希望你记性不要这么好,更不要在这种场合上特意提起我。 刘彻听霍善把四时祭祀该供奉什么都倒背如流,隔了好些天还能想起春祠供奉的是韭菜和鸡蛋,不由笑着说道:“那你这韭菜炒鸡蛋可吃得真不应时。” 霍善道:“我自己吃的,又不是祭祀用的。” 他自己吃的那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刘彻哈哈一笑,也叫人给自己取了面饼来尝尝鲜。 到第二天霍善才知道刘彻打算留到中秋。 这意味着他每天都要跟着上课! 惊天噩耗! 霍善问过太子刘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彻没按计划离开的原因竟是因为想留下来欢度中秋。 对这一结果,太子刘据是非常高兴的,他觉得和霍善他们一起上课更有意思,司马迁讲课也比其他老师有意思(主要是司马迁还不知道怎么管住自己的嘴)。 霍善见他太子叔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开心,倒是不好说自己盼着他把司马迁带走了,只能每天捏着鼻子跟着太子刘据学《春秋》。 李长生把筹备中秋宴的消息放了出去,很快有不少人主动表示要帮忙,整个福寿里都忙活起来,采购食材的采购食材,干手工活的干手工活,还有人跟着李长生学着做面点与新菜。 虽然他们现在还不可能顿顿都吃上,可过年过节勒紧裤腰带吃上一顿还是可以的。 何况如今他们福寿里出了个小侯爷了,以后说不准要招待各方贵客,少不了他们出人出力的地方。不说给他们多少工钱,便是让他们蹭着吃顿好的那也值得啊! 刘彻每日处理完政务从新丰宫那边溜达过来玩耍,都能感受到那股热火朝天的气氛。 就,挺新鲜的。 福寿里这么个小地方,哪怕摆个十天八天的筵席也抵不过长安城那些达官贵人看一晚歌舞,可这股热闹劲却像是所有人都得了天大的荣耀似的。 刘彻每天都要过来瞧上一瞧,且从不表明身份,就爱以客人的身份听听别人对霍善师徒几人的羡慕嫉妒恨以及歌颂当今圣上的英明神武。 这种背后夸的话才真诚! 刘彻一行人还真就留到了中秋。 白天霍善在晒谷坪组织蹴鞠小游戏,给每个人三次踢球机会,只要能按规则踢进球门就有中秋小礼物可以拿。 小朋友们玩得热火朝天,大人们也跃跃欲试,无论男女都想上场试一试。 刘彻一点都没拿自己当外人,也跑上去凑了个热闹,非要把自己三次机会都用完才罢手。 弄得太子刘据他们也轮番上场。 傍晚那顿饭他们吃的可都是他们凭本事赢来米粮和面点,感觉格外香! 眼瞧着夜幕即将降临,霍善取出自己央着李长生给自己做的走马灯宣布灯谜大会马上要开始了。 这走马灯是灯谜大会的最终奖品,由于纸还没有做出来,所以灯面便只能用薄纱来做了。上头画的图案也简单得很,无非是些吉祥花纹,远没有后世的走马灯那般精致华贵。 不过拿出来后依然能吸引住全场目光。 为了提高大伙参与猜谜的积极性,霍善还准备了一些小奖品,比如猜对一个灯谜就能拿走一福袋的面粉。 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奖,却也足够让参与者高兴了。面粉就不说了,那袋子用的也是好料子,可以留着装东西! 所有人都热热闹闹地玩了起来。 按照规定,猜对次数超过三次的人可以进入下一轮,角逐更丰富的奖品! 至于怎么记录谁猜对超过三次,靠的全是霍善这个出题人的小脑瓜子。 他的记性可好了! 之所以有这道规定,还是刘彻扬言表示这等雅事,他要把枚皋他们带过来一起猜。这样的话哪还有二柱他们的活路! 霍善只能规定超过三次就进入下一轮,不能再参与答题了。 刘彻一点都没有欺负小孩子的自觉,竟真的把枚皋等人都喊了过来,饶有兴致地瞧瞧霍善到底准备了多少灯谜。 第63节 连在长安待诏的东方朔都给刘彻薅了过来。 东方朔和枚皋首先进入下一轮。 顺利完成晋级目标以后,东方朔大摇大摆地去寻李长生喝酒。 东方朔笑呵呵地道:“才一个多月不见,你们这儿可变得真热闹啊,连陛下都在这流连忘返。” 李长生道:“家中有喜事,自然要热闹热闹。” 东方朔喝完杯中酒,借着倒酒俯身上前,放低声音问李长生:“要是陛下问起你的师承,我该怎么回答?” 李长生道:“如实回答便是了,难不成还要你为我欺君不成?” 东方朔道:“也不知是谁先教个小孩子欺君。” 李长生无奈。 一开始他觉得搬出东方朔应该可以糊弄过去,东方朔自己也答应了…… 后来才发现霍善竟得了刘彻的青眼,时不时会被刘彻带在身边玩耍。 这对旁人扯东方朔还好,到了御前再整天扯东方朔便不怎么相宜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左右他师门也没做过什么值得追究的事。 得了李长生的答案,东方朔便不再多言,心情颇好地继续喝酒。 这个中秋夜刘彻玩得很尽兴,主要是霍善讲的灯谜很有意思,谜面通俗易懂,谜底包罗万物。 到后头见自家邻里全都答不上来了,决赛圈全是刘彻带来的作弊份子,这小子顿时愤怒了,开始给枚皋他们出各种刁钻的拆字谜。 这么一来,枚皋他们有没有被难住还不知道,反正他自己的底是漏光了。 你还说你跟不上太子的学习进度不愿跟太子一起读书,瞧你连拆字谜都讲得这么顺溜,还敢说自己是啥都不懂的小孩? 其实这倒是冤枉霍善了,因为他是现场找李时珍讨谜面的,可不是他此前便把谜面倒背如流! 考虑到孩子还小,不宜揠苗助长,刘彻倒也没有当场把霍善打包带回长安的打算。 且先让他快活几年吧,再长个几岁怎么都得让他回长安去。 当晚刘彻便得意地拿走了东方朔替他赢来的走马灯。 大伙其实玩得挺尽兴的,唯有霍善对刘彻的可耻行为很是不满,迷迷糊糊睡着前还拉着他师弟易知嘀嘀咕咕。 白天踢鞠球刘彻让他爹和舅公他们上,晚上猜灯谜刘彻又让东方朔他们上,真是岂有此理!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怎地这么不要脸! 易知:“……” 难怪霍善刚才非要拉着他一起睡,原来是想找个人听他骂皇帝。 第52章 一直到夜里见到今天要带自己出去玩耍的李时珍, 霍善都还在跟李时珍批判刘彻靠作弊拿奖品的事。 对于刘彻这位赫赫有名的汉武大帝,李时珍觉得他能干出这种事来并不稀奇。不过为了小朋友的心理健康着想,李时珍没有给他科普刘彻各种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用完随手扔掉)的丰功伟绩。 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听着就可以了。 另一边,刘彻到了新丰宫中却没马上睡下, 而是倒了碗柘浆边醒酒边把东方朔召来闲聊。 许久不见能说会道的东方朔, 刘彻还是挺有闲心听他瞎侃的,便叫他讲点月亮有关的传说来听听。 东方朔依言落座和刘彻大侃特侃了半天, 才听刘彻问起李长生其人。 刘彻这段时间在福寿里转悠, 听了不少李长生最近的安排, 有人说他在不停地收秋草,不知是不是准备在庄子上多养些牛羊;又有人说他教些常进山砍柴的村民辨认药草, 似是还准备开个药堂。 还有人说李长生不是本地人, 没想到养了个金娃娃竟成了他们这边最有出息的。 这其中不乏是嫉妒李长生才私底下讲出口的酸话。 有些是刘彻听来的, 有些是底下人听来的, 总的来说就是李长生这人脾气好,手艺好, 为人处事也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只是本人与他名字有点相像,就像那些寻求长生的世外之人似的, 给人的感觉总是隔着一重。 刘彻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感觉李长生这人不寻常。 虽然刘彻经常有把人用完就扔的坏习惯,但是他用的时候眼光都挺准的,至少对方基本能按照他的期望把事情办好。 东方朔早料到刘彻会有此问,此时却没有和盘托出, 反而面露难色。 刘彻挑眉。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东方朔道:“陛下问起, 不敢隐瞒。” 他与刘彻说起自己少年时学剑后到处找人比划, 阴差阳错与李长生交上朋友的事。 李长生话特别少,但剑法特别好, 一开始并不愿意搭理他,后来还是嫌他话太多了才忍无可忍出剑。 一剑就把他手里的剑给打飞了。 东方朔很不服气,时不时就要去挑战一下李长生。后来两个人便混熟了。 本来他以为李长生是一个人独住的,直至李长生师父捡了个师妹扔给他养,他才知晓李长生是有师父的,而且李长生竟是……墨家传人! 只是李长生没有半点当游侠的劲头,每日都待在山中不出去,若非有他这么个热情的朋友在,他恐怕要老死山中。 当年墨子死后,墨家便分出许多分支来,有的专注义理沉迷学术,有的成了纯粹的工匠,有的抛弃“兼爱非攻”的观念开始参与各种战役或斗争。 李长生所在的这一支,东方朔也说不出是什么派系,左右是比较与世无争的,也没听说过有多少弟子,东方朔拢共就见过三个,其中两个已经死了。 东方朔道:“他师父生前瞧着倒是挺厉害的,只是臣也没听说过他的名号。” 一个人想留名不容易,想不留名却很简单。 刘彻听到墨家传人的时候眉头动了动,等东方朔说到“一门三人死了俩”,又觉得这个墨家分支听起来怪寒碜的。 想到东方朔前头说的“捡回个师妹”,刘彻便想起来了,这其中一个似乎还是霍善他娘。 刘彻道:“这倒是说得通了,寻常方士会的东西没那么多。” 这也能解释李长生为什么避世乡野,早期的墨家便有这样的毛病,不爱加入强大的阵营,不喜欢帮别人制造攻城器械,一般只会承接守城委托。 对于刘彻这位极其热衷开疆拓土的皇帝而言,墨家的主张与他的喜好是完全相背违的。 事实上就算是儒家他也不是全都喜欢,要不然他也不会把董仲舒踢去地方上当藩王的国相。 真喜欢的话他早就自己用了! 诸子百家他都是挑自己爱听的部分听。 刘彻笑道:“这么说来,我这甥孙也算是墨家传人了。” 东方朔心道,你这喊得倒是挺亲近的,不知道的会以为你说的是哪个公主亲孙子。 东方朔当着刘彻的面也没收敛自己满嘴胡话的坏毛病,点着头说道:“确实如此,不如陛下赐他为墨家巨子,好叫天下墨家弟子见到他后纳头便拜。还得赶在年前把旨意传开去,三岁大的墨家巨子想想就很有趣,过了年他可就四岁了。” 刘彻被东方朔给说乐了。 倘若当真还有墨家弟子在,听了这旨意怕不是要去把这三岁巨子给暗杀掉。 刘彻道:“等他长大了再看看吧。” 他私心里还是觉得霍善应该子承父业,将来跟霍去病一样为大汉开疆拓土。瞧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让那么多同龄孩子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以后领军打仗肯定不在话下。 至于什么墨家不墨家的,本就已经没有多少传人了,不差霍善这一个。 墨家经义倒是可以留着读一读,墨家子弟就不必太多了,人多了容易生事。 话说到这里,这个话题也就结束了,君臣对坐继续闲谈了一会,刘彻便把东方朔打发走。 东方朔踏着月色去寻自己的住处,心情还算不错。 刘彻算是个非常会用人的君王,上任没多久便诏令天下能人异士投书自荐,表示自己会亲自阅读这些内容。 东方朔就是通过这个途径把自己举荐到刘彻面前的。 长安的公车官署承载过多少年轻人的理想啊! 正是因为刘彻这个君主当得起“非常不错”的评价,东方朔才会在长安待了这么多年。如今李长生的身份背景过了明路,接下来便不必再担心太多,只管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不过霍善那孩子…… 想到那个灯谜大会上差点把他给难倒的小娃娃,东方朔总感觉接下来这小子还是会闹出许多叫人意想不到的大动静来。 接下来也不知该是谁头疼。 东方朔觉得应当和自己没关系,优哉游哉地躺下睡大觉去了。 同样熟睡的还有霍善。 霍善今天要跟李时珍参加一件非常特别的事。 明朝科举的秋闱。 秋闱也就是乡试,一般在八月进行,正巧便是中秋前后这段时间。 霍善听李时珍介绍才知道这是朝廷选拔人才的大型考试,而李时珍要代表太医院守在贡院外围应对突发情况。他不懂什么是科举,边跟着李时珍认识备好的药材边问这个考试是怎么考法。 等他们福寿里的学堂开了,他也要组织大家考试! 李时珍见他满脸的跃跃欲试,便给他说了科举的发展历程。 这科举主要分三场,一场考你对经典的熟悉程度以及理解程度,一场考你的公文写作能力,一场考你对国家政策的理解以及自己对一些重大议题的观点。 历朝历代的科举考试内容都多有侧重。 像汉代虽没有科举,但也设置有公车衙署接受天下臣民上书。要是在一些民生问题以及学术问题上的观点格外突出,那是可以直接进入天子视野的。 所以汉代重的是“策”。 唐宋的科举考试则比较看重文采,不过还设置了明法、明算等专科考试,也算挺多元化。只是读书人皆以进士为贵,不爱考这些“杂科”罢了! 而到了明代,看重的则是八股文了,也就是第一场考试。 第64节 他们医家跟搞天文、搞算术之类的专业人才依然是杂流。 李时珍是个科举落榜生,他试图给霍善讲解一下八股文是什么玩意,结果讲解失败,霍善没有听懂。 遂作罢。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霍善也没纠结,按照他的经验,他第一次没听懂的玩意,以后估计也听不懂,所以不必纠结,听个大概就好了。 霍善开始跟着李时珍等病人,不得不说科举考场之上还真是卧虎藏龙,有拉肚子拉到虚脱还哭着表示“我还能考的”,有没写几个字就紧张过度昏厥过去的,还有直接癫痫发作没了考试资格的,看得霍善感觉这考场像极了龙潭虎穴。 考科举可真不容易! 霍善哪壶不开提哪壶:“您以前也考过吗?” 李时珍也不隐瞒,叹着气说道:“我参加过三次秋闱。” 像他们这种生活在地方上的人,要参加秋闱得到州府去。这一来一回便挺折腾人。 李时珍父亲自己是医家出身,吃够了当医家的苦头,一心想着让儿子去考科举,可他也不想想自己的儿子有没有这样的天分。 其实李时珍人不笨,否则他也不可能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只是他对四书五经没什么兴趣,天生便爱读医书,每每遇到自己没见过的医家典籍总是爱不释手,不把它看完便夜不能寐。 这种情况下让他去考科举,他能考中才怪。 李时珍三次秋闱铩羽而归,便彻底放弃了走科举之路。 霍善很贴心地宽慰道:“你若是去考科举,兴许便没有《本草纲目》了。” 李时珍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哪怕是后来到处求人印刷《本草纲目》无果,他也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能有这么一个能为之奔走一生的目标,于他而言是一桩幸事。百年以后回首过往,他感觉自己这一辈子并没有虚度。 没有病人的时候,霍善便和李时珍聊科举。等到这场考试散场了,霍善乐滋滋地跑进贡院参观了一圈,看看北京城的考场到底长什么模样。 还吃了赶驴桥边的烧饼。 油汪汪的烧饼老香了! 翌日一早霍善醒来,看到他师弟易知在旁边揉着手腕,定睛一看,上头有排牙印。 霍善惊奇地道:“师弟你睡觉还会咬自己!” 易知:“……” 算了,咬自己就咬自己吧。 霍善是完全不会往自己咬人上面想的,他梦里吃的是烧饼,怎么可能是他师弟的手腕! 霍善想到烧饼,又想起天气冷了,得明年才能种胡麻,登时有些失落。 香喷喷的烧饼上面撒着香喷喷的胡麻,那可真是太好吃了! 刘彻他们一走,家里倒是显得空了不少。 霍善却是不会寂寞的,每日一早仍是与二柱他们去踢球,吃过朝食便由金日磾领着去遛马。到下午他师父得了空,便教他和易知读书以及用沙盘习字。 沙盘是他师父新给他们做的,写过字后把竹条轻轻地往上或者往下一推,沙面便又平整如新,可以重新写新字! 师父说他是师兄,认的字又比师弟多,所以教易知识字练字这个重大任务就交给他了。 霍善听后格外积极,时常督促易知快些跟他学。 为了能有源源不断的新知识可以教给自家师弟,霍善学习起来也是劲头十足。 光看这从早到晚的连串安排,便知道他每天过得有多充实了。 日子转眼就来到九月。 这天霍善在门口试图丈量他们去年种下的榆树长高了多少,便见到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一见到霍善,对方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脸,快步上前说道:“这便是我们的小侯爷吗?” 没等对方凑到霍善近前,金日磾已经上前把霍善挡住。他跟着霍善在这边住了一段时间,已经认完了福寿里所有邻里,所以他知道这尖嘴猴腮的男人并不是这里的人。 霍善打量了对方几眼,也把人给认出来了。这不是易知的兄长吗? 霍善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易知的情景,不高兴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当初师父带他在半路上一户人家门前歇脚,就听到隔壁院子传来阵阵尖酸刻薄的骂声,紧接着似乎还有鞭子打人的声音。 师父带霍善走的时候他往那院子里看了一眼,就对上师弟那仿佛已经灰暗一片的眼神。 霍善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的眼神。 好像天底下所有阴霾都笼罩在里头,看不见丝毫光亮。 霍善不肯走了,拉着师父让他看看师弟。 师父进去与对方说了许久的话,给对方许了不少钱粮,顺利把师弟带了出来。 霍善记得很清楚,当时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在旁边辱骂他师弟,而这人正拿着鞭子在抽打他师弟,仿佛那不是他的弟弟,而是犯了错的牲畜。 兴许对牲畜都没那么狠,毕竟牲畜能干活,还能卖了换钱,谁都舍不得打坏。 八/九岁大的孩子就不一样了,活干不了多少,偏又很能吃。 所以这男人每一下都打得狠极了,恨不得把他打死。 这绝对是霍善记忆中最面目可憎的一对夫妇,他对待这男人自然没什么好态度。 也不知是谁去跟易知通风报信,霍善正要让人把这家伙撵走呢,易知就出来了。 易知先是把霍善拉到自己身边,下意识想把霍善护到身后去,抬头便见金日磾已经挡在前头。 那男人连霍善的衣角都碰不到。 易知松了口气。 他同样冷眼看向那个他本该喊一声兄长的男人。 从跟着李长生离开家的那天起,他便再也不当他们是自己的兄嫂了。 他们不配。 兴许连仇家都不会像他们这么狠毒。 那男人一点都没有自己不受欢迎的自觉,脸上堆起了笑容:“老幺啊,以前是我和你嫂子不对,我们都知道错了。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你说对不对?眼下你师兄可是贵人了,身边应该挺缺人的吧?我和你嫂子手脚可麻利了……” 霍善凶巴巴地说道:“你再不走,我就让人把你手脚给剁了!” 他们要是不找上门,霍善也不会特意去找他们麻烦,毕竟他都快把那些不好的记忆给忘了。结果对方还想靠着他师弟来这边谋个好差使! 金日磾听到霍善的话,当即把自己腰间的佩剑拔出半截。 利剑散发的冷光吓得那男人腿脚阵阵发软。 眼前高大凶猛的少年更是给他一种只要霍善一声令下真的会杀人的感觉。 男人边惊慌地后退边气急败坏地骂道:“不、不肯就算了,小小年纪的,做事怎么这般恶毒……” 正说着,一支利箭倏地破风而来,准确无误地扎入他的肩膀。 众人俱是一惊。 霍善抬头看去,只见霍去病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正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冷睨那捂住自己肩膀瘫软在地的男人。 霍去病对上霍善震惊的眼神,收起了手中的弓,命人把那男人扔远一些,别脏了这里的地。 好端端的大门口被他弄滩血过来多晦气。 霍去病下马想走过去问霍善怎么回事,又感觉自己刚才那一箭恐怕吓到了霍善,一时有些犹豫。 没办法,他难得趁着休沐过来看儿子,才刚到就听有人骂他儿子恶毒。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居然有人敢骂他儿子? 这怎么能忍。 他只是射对方肩膀,没有对准对方心口,已经算是克制的了。 谁知道放任不管对方会做什么? 必须让对方记住教训。 霍去病虽不后悔自己动了手,却也担心霍善见不得血腥。 霍善毕竟才三岁。 霍善一点都没有接受不了。 他在两个亲卫把那人抬去扔出村口时便反应过来,高高兴兴地扑向霍去病。 霍去病心下一松,伸手把霍善抱起来问:“吓到了吗?” 霍善夸道:“您真厉害!咻地一下箭就射出来了,我都没看见是怎么射的。以后我也要学!” 霍去病道:“本来就是要学的。” 骑射本来就是最基本的技能,连读书人都得掌握。 霍去病问起刚才那人是谁。 霍善马上把他师弟小时候的遭遇告诉霍去病。 那个人老坏了,居然还好意思来讨差使! 霍去病道:“你做得对,这种人不能留在身边。” 连对待自己的亲兄弟都那么恶劣的人,人品肯定不会太好,真要留下了绝对是个祸害。 霍去病看了眼易知。 易知恭敬地垂下头。 在霍善和那位所谓的兄长之间,他只可能选霍善。 霍善这时候也想到要关心师弟了,挣扎着从霍去病怀里滑下地,跑过去拉易知蹲下,张手给他一个大大的抱抱。 “他坏,师弟你不要认他了!” 易知被他像安抚小孩那样又是抱又是拍背,一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哪里还有想起幼时阴影的难过。 他点着头表示自己认同霍善的话。 第65节 霍善见自己把师弟安慰好了,马上拉着霍去病往里跑,开始关心霍去病有没有好好喝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霍去病被他一连串问题问得不知从何答起,只能挑拣着要紧的给他讲了。 明明只是小半个月不见,倒叫他弄得像一年半载不见似的。 霍去病这次带来了不少猎物,都是他跟着刘彻去打猎时猎到的,小孩子就该多吃点肉。 霍善年纪还小,拉不开弓,霍去病给他准备把弹弓,拿了袋珍珠教他弹着玩。 霍善得了新玩具,在霍去病的教导下练起了准头。 父子俩玩得不亦乐乎。 李长生:“……” 感觉在他亲爹的影响之下,这孩子的破坏力迟早会越来越大。 李长生是在金日磾的复述下才知晓刚才门口那场冲突。 霍去病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就直接弯弓给了对方一箭。 冠军侯这脾气还真是……半点都不忍着。 不过想到当初易知被打得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惨状,李长生觉得那人挨上一箭并不冤枉。就是得让对方知道畏惧,才能免了后顾之忧。 真要是客客气气地把他撵走,对方不知还要干出什么事来。 易知也是这么想的,他趁着霍善腻着霍去病学弹弓的当口,请求金日磾陪自己出了趟门。 他找到了他那位还没来得及走远的亲兄长。 对方见易知追出来,还以为易知心里还惦记着兄弟情谊,只是他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就被金日磾踹得俯趴在地。 易知走到他面前。 眼神里满是冷意。 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易知抬脚踩上对方肩上的伤口。 伤口瞬间又开始冒血。 霍去病没有要他命的意思,所以他肩膀上的箭已经被拔走,并且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本来他还想着情况没有特别糟糕,说不准还有机会…… 这一刻,他的妄想已经彻底破灭了。 对上易知那满含厌恶与杀意的视线,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半大小子已经不是那个任他揉圆搓扁的可怜弟弟。 若非他年纪还小,刚才那一箭兴许会是他亲自射的。 “我再也不会来了,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你就放我走吧!”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一面保证一面哀声求饶。 易知见对方彻底打消了找上门来的念头,才收回碾在对方伤处的脚,与金日磾一起回去。 他绝不会让这种人有机会接近霍善。 霍善并不知道易知倒回去威胁了对方,自从拥有了亲爹送的宝贝新玩具,他的日常活动变得更丰富了,每天都央着易知带他去打鸟。 具体打法是易知把鸟都困在网中,他对着网上的鸟儿练准头。 没办法,会飞的他根本打不中,可是叫他打不会动的东西他又觉得没意思! 易知时常任劳任怨带着他玩上半天,神色永远和他们师父李长生一样和煦。 金日磾在他们身边待久了,总觉得霍善身边的人都有两幅面孔。 对别人是一副面孔,对霍善又是一副面孔。 第53章 今年有个闰九月, 所以即便已经到了九月,距离过年也还有一个多月。霍善得知这件事后便想到了自己要过年才能吃上的饺子,忍不住找他师父念叨了两遍。 李长生在霍善的要求面前是毫无原则的,他第一次念起时便说要做给他吃, 正好铁锅也有了, 还能给他做煎饺。 霍善却是非常有原则的,说好要过年吃, 那就得过年吃, 怎么能提前吃掉。 李长生见他这般坚持, 也就不再说要给他做,他再念叨也只笑着听他念叨。 霍善也是自食其果, 后来他其实也想提前把预备拿来过年的饺子吃掉, 只是见他师父不再说给他做了, 他又有不好意思说自己改了主意。 怪郁闷的。 好在九月九一过, 地里的活基本都忙活完了,所以福寿里的学堂即将开学。 这学堂建得亮堂堂的, 采光好得很,还选了个避风的地方, 到了冬天也不会太冷。 开学前, 霍善便招呼各家小孩一起去挖沙子做习字沙盘,这东西不费钱,随便拿块木头或者竹子都能做出来,所以李长生要求他们人手一个。 霍善主动请缨要负责落实这件事。 其实就是想聚众挖沙子玩去。 霍善兴致勃勃地和小伙伴们在河滩筛选最细最好的河沙, 还顺便捡些光滑漂亮的砂石回去备着, 以后可以拿来炒糖炒栗子。 一群小孩玩得不亦乐乎, 无论是谁瞧见漂亮的小石头都要拿给霍善。到霍善玩得心满意足往回走的时候,金日磾负责给他扛了半麻袋的小石头。 李长生看了都感觉金日磾和麻袋有缘。 要不他怎么老是负责给霍善扛麻袋。 学堂这边已经竣工, 庄子那边便紧锣密鼓地继续开工。也不知是不是霍善运气好,庄子上不知怎地竟挖出处温泉来,李长生亲自去勘测了一番,敲定好温泉的大小与走向,便决定围着温泉建个院子,专供霍善他们沐浴以及泡汤池用。 乡里人洗澡多在河边或潭边,洗的是多是活水,倒也还算干净。 只不过像霍去病他们这样的达官贵人来了自然不能打发人到河边去,还是得把洗浴的地方备上。 左右手头足有将近两百金,还有那么多布帛与粮食,想花完着实不太容易,李长生在庄子的营建方面可以说是放开了去安排。 霍善在李长生忙着营建庄子的空档,自发地肩负起了给二柱他们当临时先生的责任,他还叫人弄了个梆子挂在檐头,每天上课下课就让金日磾当当当地敲上一阵,要求小伙伴们做到听着梆子声上下课。 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娃娃,一开始自然是坐不住的,后来有二柱他们带头做好了示范,外头又没有旁人可以陪他们玩,他们竟是渐渐坚持下来了。 入了闰九月,家长们便感觉自家孩子不一样了,此前每天到处撒野,弄得浑身脏兮兮,如今不仅身上干净了,回来还能兴致勃勃在沙盘上写字给他们看。 非要教他们识字。 说是年底要开一次家长会,霍善说到时候要让家长们参加考试! 只有教出了优秀家长的孩子,过年才可以去霍善家参加包饺子活动哟! 谁家的家长考得最好,还可以戴上大红花骑着霍小黑绕福寿里走一圈! 当然,考试的是家长,戴花骑马游街的是崽!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你们大人太重了,会累着霍善心爱的霍小黑。那可是和二柱家小牛犊一样,是皇帝御赐的哩! 家长们:????? 什么意思?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当然是霍善的奇思妙想啦,他见识过科举考试以后便有心要搞场盛大的考试。不过他小伙伴们年纪都还这么小,怎么能吃考试的苦头!所以霍善就想到个奇妙的想法,他们小孩子不考试,让家长考试,这样吃苦头的就是大人了。 而且这也能叫小伙伴们能学以致用,学起来更有劲头。 只会埋头学习不算什么本事,自己学会了还能教会别人才算是真正融会贯通了! 霍善把自己的想法给李长生一讲,李长生便同意了,还提出到时候多准备些馅料让大伙一起来包饺子吃。 这可是一场有大彩头的考试! 霍善宣讲得十分到位,以至于他的小伙伴们每天都在发愁自己哪个家长能够代表他们家参加这次家长会兼期末考。 愁人哟。 怎么感觉自家爹娘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福寿里的大人们生活逐渐变得水深火热。 霍善毫无祸害了别人的自觉,他也在选自家的赴考代表,李长生是当先生的,当然不能去考试;他爹忙得很,本身又识字,不符合“孩子手把手教出来”这个条件。他选来选去,最后决定让他师弟上,毕竟师弟识字算是他教的。 决定好赴考人选,霍善便开始积极督促易知认真习字争取考第一! 没过多久霍去病也听说了霍善要给家长们安排考试的事,还问霍善为什么不让他参加。 霍善便把自己的考虑给霍去病讲了。 他可不是没把霍去病当自己人,而是霍去病不符合应试条件。 后世的科举考试筛选考生时可严格了,甚至要好几个考生相互作保,防止有人弄虚作假或冒名顶替! 霍去病本也是随口问问,听了霍善的解释后便不再纠结了,摸着霍善脑袋说过年那天会早些来陪他。 这个时期以十月为岁首,所以过年也是在十月。临近过年这段时间朝中是最忙的,各地的籍册送了上来,不管是搞政治的还是搞军事的都得整合各方情况做个年终报告,霍去病这位大司马骠骑将军也没闲着,每天都忙得连轴转,接下来恐怕只有过年那天才有空过来。 饶是等到过年那天,也得等刘彻那边散场以后才能各回各家。 他到底是与卫青共掌军权的大司马。 霍善对此表示很理解,抱住他爹黏糊了一会儿,便开始兴致勃勃地给霍去病展示自己的各种学习成果。 霍去病疑心他就是自己喜欢给人讲自己都学了什么,所以才“推己及人”地让他那些小伙伴都回去给家里人讲。不过倘若这事真的能落实下去,说不准福寿里会成为新丰县识字率最高的地方。 不愧是他的孩子,想法就是又多又好。 霍去病陪霍善吃了顿热腾腾的小馄饨,心满意足地回长安去。 霍善见过他爹,也心满意足得很,继续折腾他师弟去。 到了年底,霍去病人没法来,但命人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看起来是要用别人送的年礼以及宫里的赏赐堆满霍善这处小院子。 李长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能说霍去病这个爹真是生怕惯不坏孩子。 除了送东西,霍去病还送来两个人,竟是金日磾的母亲和弟弟。 金日磾母亲曾经是休屠王的妻子,在草原中被称为阏氏,如今却只作寻常妇人打扮。她丈夫死后,母子三人皆被没为官奴,如今虽能重获自由,她也不敢再回想当年,只希望能看着两个儿子顺利长大、娶妻生子。 见到霍善这位即将满四岁的小侯爷,金母没有丝毫轻慢,恭恭敬敬地向他见礼。 第66节 霍善每天到处撒欢,左邻右里见到他早就没了一开始的拘谨,仍是把他当做本里人来对待。他骤然碰上礼数这么周到的人还有点不习惯呢,感觉像待在长安那些天似的。 等得知对方是金日磾的母亲,旁边那个年纪小的则是他弟弟金伦,霍善立刻热情地和他们分享起刚出笼的长生饼。 金日磾可是自己人来着,他的母亲跟弟弟自然也是自己人! 母子三人骤然团聚,手里都拿到了热腾腾的白面包子,心中顿时皆有些百味杂陈。 活着真好。 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的。 家里多了两个人,对霍善而言就是能吃的新鲜吃食多了。金日磾母亲是匈奴人,知道些匈奴吃食的做法,比如说这个牛羊奶不光可以直接喝,还可以做成酸酸甜甜、黏黏糊糊的酸奶以及方便携带且奶味十足的乳饼! 因为时常有人把新挤的牛羊乳送过来,所以家里的奶源还是很足的,这些东西便都能做给霍善吃。 霍善开心得不得了。 人多就是好! 要是有全国各地的朋友来他家住就太棒了,他可以尝到天南海北的吃法! 哪怕牛羊奶的吃法变丰富了,霍善还是最记挂着他过年要举办的饺子大会。所以学堂召开家长会这天,霍善一大早就醒来了,提前跑去考场巡逻了一圈。 这可是一场关乎谁能吃饺子的重大考试,任何细节都不能马虎! 霍善认真地巡看一圈,才屁颠屁颠地回去捧起新做好的酸奶吨吨吨。 喝得嘴边多了一圈白胡子。 易知在旁边等他喝完了,才替他把嘴巴擦干净。 霍善由着他师弟帮他把白胡子擦掉,才转头追问:“你都准备好了吗?” 易知可是要代表他们家去考试的! 易知点头。 金日磾母子也没能闲着,都喜提监考任务。 比起福寿里许多大字不识的人,他们母子几个的基础还是要好一点的,自然被霍善抓来当壮丁了! 第54章 没有纸, 没有笔,没有考卷,条件这么简陋,倒是省了不少事。 他看明代人参加科举考试, 天还没亮就得排队搜身入内呢, 听闻有人嫌弃搜身有辱斯文,建议在贡院搞个大澡堂, 要参加考试的人先一起裸裎相见洗个集体澡。 夹没夹带一目了然! 既然没有卷子可以印, 霍善便跟灯谜大会那样现场出题, 由金日磾他们记录答题情况。 既然出题人是霍三岁,那考题自然不是正经考题, 而是考些非常实用的常用字。 还不是直接听写, 而是给他们配上使用情景, 霍善自己一个人讲得活灵活现。 再比如你要记账, 这个账字怎么写? 再比如你没钱付账,赊账的赊字怎么写? 一干家长被自家孩子央着来考试, 本来还挺紧张的,感觉自己脑袋空空, 什么都记不住。可听霍善给他们一演示这些字的用法, 他们忽然就觉得要考的字变得亲切起来了。 这么常用的字他们都记不下来,不应该! 再对上自家孩子满含期待的眼神,所有人都卯足劲开始答题。 金日磾默不作声地查看着自己负责那一排的答题情况,心中微微惊讶。 本来他觉得霍善是闹着玩的, 而李长生是为了哄小孩才答应开展这次考试, 没想到这些原本目不识丁的乡人居然还真能写个七七八八。 像曾经奶过霍善的二柱他娘, 字写得更是有模有样,全程一个字都没写错。 小孩儿们都挤在窗外以及门口探出脑袋往里看, 焦急地盼望自己爹或自家娘能考好些。这可是关乎他们能不能骑马游街以及参与明天那场饺子大会的! 瞧瞧霍善挂在墙上那朵红花多大多漂亮,没有小朋友能够抗拒这种大红花奖励! 众小孩正紧张关注着家长们的答题情况,没注意到一行人悄然混入他们的陪考队伍中。 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回去兢兢业业当了两个多月皇帝的刘彻。 天气冷了,刘彻也不怎么爱出门了,每日就待在宫中处理处理公务,听听文武百官的年终汇报。 说实话,这年终汇报年年都差不多,着实没什么新意,若非看在底下人辛苦那么久的份上刘彻都懒得听。自从王夫人病逝,后宫也没什么新鲜乐趣,刘彻便愈发觉得无趣了。 赶巧今天霍去病表示手头的活忙完了,想提前开始休假,刘彻一听就来了兴致。 哪有底下人都休假了,他还闷在宫里的道理。 刘彻二话不说喊上卫青一起出门去。 霍去病对此只有六点想法:…… 他来看自家娃,刘彻凑什么热闹? 刘彻振振有词,表示孩子不是他一个人的,是他们共同的后辈。小孩子忘性都大,这么久不见了,他们再不出现就该把他们忘光了。 霍去病没办法,只能与他们一同出门了。 这次一起来的还有卫青的好朋友公孙敖。 据传卫青当初让李广分兵,不让他正面刚单于,一来是因为刘彻觉得他几次正面迎敌都失利,让他打前锋不太吉利,暗中让卫青别让他正面上;二来则是公孙敖刚失去自己的侯爵,卫青也想让他立功恢复爵位。 可惜公孙敖运气也不怎么样,每次领兵上阵一不小心就能打出个全军覆没结局,连卫青都带不动他。 卫青对此也很无奈。 少年时公孙敖曾救过他的命,这是真正的过命交情。可公孙敖每次都失利或者无功而返,他能有什么办法? 刘彻也没打算带公孙敖的,只不过他们去找卫青的时候公孙敖正好也在,便捎带他一起过来了。 公孙敖此前还没见过霍善,只知道霍去病多了个娃,可这娃才三四岁,他也没有非要见上一面的想法。 他听说霍善在组织一场考试,心里还觉得有些新奇:才这么大一点的小娃娃能怎么考别人? 等站在外围听了一会,公孙敖就有些想发笑了:这考得也太简单了,说不准连他这个大老粗上去都能写出来。 偏偏这大的小的都认真得很,仿佛这是场关乎自己前程的重大考试似的。 不过霍去病这个娃倒是确实很机灵,报起题来都是眉飞色舞的,一看便叫人心生喜欢。 霍善连续给家长们报了十轮题目,嘴巴都讲得有点干了。旁边的李长生适时给他送上温水,他立刻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识字题考完了,该考算术题了! 霍善润完嗓子,继续兴致勃勃给家长们报题。 识字算数,一个都不能落下! 等霍善忙活完两轮考试,李长生便带着金日磾他们去统计考核结果。 霍善这时候才注意到霍去病他们过来了,屁颠屁颠跑出去见自己亲爹。 刘彻许久没见到这小孩,心里怪想念的,长手一伸,径直把他捞了起来。 旁边的公孙敖看得瞠目结舌。 刘彻恐怕都不这么抱几位皇子。 霍去病则是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抱崽机会被人抢了怎么办?抢人的还是顶头上司! 霍善是不喜欢别人随便抱自己的,可考虑到刘彻给了他许多好东西,包括大大的庄子和大大的铁锅,他便很给面子地没有挣扎。他挨个给刘彻他们问了好,问到公孙敖的时候眨巴一下眼,感觉自己没见过对方。 公孙敖就给他自我介绍了一下,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刚才李时珍一直在帮忙给霍善出算术题,这会儿他还没回去钻研医理来着,听到这名字后马上反应过来了:【公孙敖啊,还是让他别打仗了吧……】 霍善不解,问李时珍为什么。 李时珍就把公孙敖的丰功伟绩给霍善讲了,这人当年因为从大长公主手里救过卫青而入了刘彻的眼,给过他许多表现机会,可惜他唯有最初几年跟着卫青去打仗时封过一次侯,别的时候基本都得出事。 丢了侯爵还是其次,细究起来光是打出“当斩”结局的次数就足有三次之多! 其中前两次都花重金赎为庶人,最后一次大抵是觉得自己没啥希望了,又或者是当时卫青已死没法凑钱给赎死罪了,只能诈死逃亡…… 这战绩,着实是卫霍都带不动的典范啊。 反正忙来忙去最后还是啥也没有,要不早点改行干点别的吧,对自己好,对士兵们也好。 霍善听着李时珍的介绍,看向公孙敖的目光顿时变得怪怪的。 带不动! 舅公好累! 公孙敖:? 这小孩看他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好在霍善马上就不是三岁小孩了,知道不是什么话都能随随便便往外讲的,所以他没有马上针对公孙敖适不适合打仗这件事发表高见。 只是对待公孙敖便没有对卫青他们热情了。 刘彻也没在意他对公孙敖热不热情,而是问起他怎么考起大人来了。 这学堂不是说建给小孩的吗? 霍善就把其中缘由讲给刘彻听,这就跟检阅军队一样,检阅的不是将军而是士兵!但是士兵展现出来的训练成果,自然能体现将军的练兵水平。 刘彻乐道:“这么说来当父母的还成兵卒了。”说着他的眼神瞅向旁边的霍去病,又问霍善,“那你怎么不让你阿父上?” 霍善自然又把应试条件讲给刘彻听,倘若本来就会的人也来答这么简单的考题,那不是欺负人吗?考试最要紧的就是要公平公正! 刘彻道:“你于考试这件事上倒是颇有心得。” 霍善骄傲地道:“那是当然!” 他可是掌握千年科举发展历程的人! 要是有不懂的,他还可以现场问李时珍。 第67节 想到这里,霍善又有点憋不住话了,他问刘彻人才够不够用。 刘彻挑眉:“怎么?你还有人才要举荐给我?” 汉代用的是察举制,也就是要求天下郡国定时把治下的人才举荐上来。 这些人到了长安,朝廷将会陆续对他们进行相应的考核,从中筛选出可用的人才,董仲舒、公孙弘等人都是从这类考核中脱颖而出的。 只是察举这种东西比较主观,毕竟前头有个察字,要是郡国官员坚决不关心不举荐你也没辙。 实在没人举荐的,还能自己到长安来自荐,公车衙署那边长期接受臣民上书。 至于刘彻到底会不会亲自看,那就得看缘分了。 像东方朔这样一上书就洋洋洒洒写个满车竹简拉过来的,刘彻便可能会因为好奇他怎么能写这么多字而叫人拿给他看看。 还有那个半路拦下卫青出谋献策的东郭先生甯乘,也算是剑走偏锋给自己谋了个出头机会。 反正吧,这事儿随机性极强。 霍善道:“没有,就是您要是觉得人才不够用的话,为什么不用科举选拔人才呢?” 李时珍:【……】 坏了,这锅谁能接? 刘彻来了兴致,问霍善什么是科举。 霍善道:“就是分科考试,先在本县考,再到本郡考,考过了便送到长安考!到长安后要是考上了,就由您亲自殿试,选出最厉害的天子门生!” 朝廷需要什么人才就开设什么科,比如最近急缺法家人才,咱就考明法科,老方便了! 当然,基层官吏常年都有缺口,可以设置常科考试,就是每隔两三年选出批懂公文写作的、精通治理地方策略的基础型人才来补缺。 只要坚持不懈地搞全国普考,保证能做到野无遗才! 刘彻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霍善居然讲得头头是道。 不得不说,这个野无遗才着实把刘彻给说动了。 现在朝廷虽然不缺人才,但是他心里还惦记着南越和西域等地,到时候这些地方多缺人啊。 不够用,真的不够用。 而且霍善说的这个“天子门生”,也非常令刘彻心动。 刘彻笑道:“你这想法很不错,我回去让丞相琢磨琢磨。” 卫青几人:“……” 陛下你等会,他才三岁大,选拔人才这种重大国策能不能别这么儿戏! 刘彻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儿戏,他还问霍善这次献策有功想要什么奖励。 霍善听刘彻夸自己献策有功,顿时心花怒放,小嘴叭叭地学着大人谦虚起来:“应该的应该的,算不得什么功劳,不用给我奖励!” 刘彻听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 霍善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刘彻被他那小表情逗得放声大笑,没再欺负小孩,而是笑着问:“有功当然是要赏的,再给你杀头羊吃怎么样?” 事实上是刘彻想吃羊肉了,最近天气这么冷,当然得吃点羊肉补补。 霍善本也没想要多大的奖励,听刘彻这么说以后马上高兴起来:“杀羊好,熬的汤正好可以拿来煮饺子!” 一大一小说着说着想起上次喝的羊肉汤,都有点馋了。 第55章 由于书籍载体的匮乏以及印刷术还没兴起, 汉代民间的受教育率非常低,能读上书的人基本都得像司马迁那样祖上曾经阔过。 其实京畿诸县还好,乡学、县学之类的教育机构都正常运转,小孩子们满十岁后还是可以送去学堂启蒙的, 只是孩子到了十岁便能帮着家里做事了, 不是所有小孩都能有脱产学习的机会,所以如果家离乡学比较远的话一般就不送过去了。 读书从来就不是无价的。即使是有教无类的孔子, 想当他弟子也还得先奉上束脩, 许多人饭都吃不饱, 哪里存得下腊肉供孩子去交学费呢? 一般而言一家人合举家之力也就能供出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学有所成以后往往会到外面谋生, 于是乡里之中基本都是些目不识丁的文盲。 公孙敖觉得这考试简单, 实际上光是认识这些简单的字已经远胜于许多人了! 李长生他们没把这次考试当儿戏, 而是认认真真地把结果统计出来, 并在开阔的晒谷坪上宣布本次考试的结果。由于所有人都能答出一半以上的题目,这次考试便不黜落任何考生, 所有赴考家长都为自家孩子赢得了明天参加包饺子活动的机会! 晒谷坪上响起阵阵欢呼,震得旁听的刘彻耳朵都嗡嗡响。 那些家中没有适龄孩子、纯粹是来看热闹的人听到这个结果, 心里那叫一个羡慕。其实都要过年了, 自家人勒紧裤腰带吃一顿饺子也是吃得上的,只是自己包饺子哪有大家一起包饺子来得热闹! 虽然所有生员都可以参加饺子大会,但是排名还是有先后的,众人通过答对数量、答题速度以及字迹工整程度进行综合评估, 从答得最快最好的那批考生中选出了状元——二柱他娘! 二柱兄弟俩荣获骑马游街机会。 还能戴大红花呢! 霍善对此很是痛心, 因为他家师弟没给他挣到状元。 易知只是有道算术题算得比较慢, 但最终还是答对了。 全场只他们俩把识字题和算术题全部答了上来! 师弟不争气! 还是二柱娘厉害! 霍善正哼哼唧唧地向易知表达自己痛失状元的痛心疾首,大柱兄弟俩就过来了。 大柱道:“我们两个一起教娘肯定比别人一个人教要强, 这不太公平,为了公平起见,这次的状元该你当。” 二柱在旁连连点头。霍善说过的,考试最要紧的是公平公正!而且他们兄弟两个要选出谁去骑马游街也不好选,所以还不如让霍善当状元好了。 霍善一定会很高兴。 他们都想让霍善高兴。 听霍善说状元就是第一名的意思,霍善这么聪明,肯定得他当状元啦! 霍善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不由转头望向李长生,想听听李长生是怎么个说法。 李长生看了眼二柱兄弟俩,知道他们是在哄着霍善。 李长生浅笑着说道:“这么说的话,名次确实得重排。” 金日磾等他们商议定了,便把通体雪白的霍小黑牵了出来。 霍善被他轻松抱上马背。 二柱他娘拿出自己前些天帮忙做的红花系到霍善身上。 霍善没想到状元最终还是落到自己头上,顿时高兴得不得了,摸着自己胸前大大的红花瞧了半天,一张小脸被花儿映得红通通的。 二柱他娘立在一边静静瞧着满脸兴高采烈的霍善,就跟看自家孩子似的。 她记得霍善刚出生那几天瘦瘦小小的,小脸蛋皱巴巴,谁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后来这孩子一天天地长大,有什么好东西必定送二柱他们一份,几个孩子关系好到不行,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去年李长生收了易知当弟子,霍善得意于自己给人当师兄了,时常把易知这个师弟挂在嘴边,弄得二柱他们背地里酸了老长一段时间。 还是见霍善每天依然跟他们玩,两小孩才没那么在意易知的存在。 实际上他们私底下还是挺爱和易知较劲的,像这次易知没给霍善考到状元,他们不就屁颠屁颠跑上去哄霍善了吗?小孩子人虽然小,心眼可不少! 霍善再聪明也只是个三岁小孩,哪里知道小伙伴之间的明潮暗涌,只觉天上掉下个状元来,高高兴兴地催着金日磾牵着他往人多的地方巡行。 金日磾便牵起缰绳带小小状元郎往前走。 二柱他们缀在后头热热闹闹地喊“状元来咯”,引得本来没出门的人都跑出来看他们的小状元。 瞧见骑在马背上的是霍善,大家都没意外,其他娃儿都才刚开始认字,人霍善就已经能出拆字灯谜难倒那些个读书人了,状元算什么?说他是文曲星下凡都不为过! 刘彻等人也在看热闹,瞧着霍善兴冲冲地向人招手打招呼,众人还似模似样地摘了自家院子里的韭菜或柿子祝贺他高中状元,只觉这福寿里上上下下竟都像是霍善家里人似的,全都这么惯着他。 要是换成别的小孩玩这个“状元游街”,拦马送东西的人绝对没有这么多! 刘彻笑呵呵地与李长生说道:“刚还听你们考试讲究说什么公平,怎地他一个出题的还能当状元?这要是换个想自己拿状元的,岂不是得提前把题目透出去?” 李长生:“……” 完了,刘彻这人最爱欺负小孩。 小孩子闹着玩的事,谁会往透题舞弊上想? 李长生道:“福寿里民风淳朴,头一次考试自然想不到这些曲折。” 刘彻听后未置可否,等霍善抱着一大堆蔬果跑回来,他果然把自己的透题之说讲给霍善听。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这个小状元拿得很有水分! 这又是霍善从来没想过的角度。 对哦,题是他出的,选状元的时候他怎么可以把自己算进去。 霍善向来听得进别人的意见,闻言点着头说道:“下次不算我了!” 反正他已经当过状元戴过花啦,下次还是把机会留给二柱他们! 刘彻见他一点都不纠结,便也没再拿这事儿打趣他,而是笑着问:“这状元又是怎么个说法?” 霍善道:“科举结束后不是要张贴用黄榜写的名状吗?名状上排在第一位的人自然叫状元。考上状元可风光了!”为了向刘彻说明具体有多风光,他还摇头晃脑地给刘彻背起诗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刘彻听此诗朗朗上口,所写情景跃然眼前,不由问他:“这诗是谁写的?” 霍善道:“孟郊!” 他继续给刘彻背孟郊更有名的成名作,就是那首有名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霍善很喜欢这首诗,这段时间还教会了所有小伙伴。他阿娘不在啦,所以他想所有小伙伴都孝顺他们还在的阿娘! 刘彻没听过孟郊这个名字,不过读着这两首诗觉得此人颇为不凡。可惜再问霍善知不知道孟郊是何方人士,霍善便答不上来了。 这也很正常,小孩子能背下诗以及记得谁写的就很不错了,哪里还知晓对方的具体情况。 第68节 刘彻也不着急,笑着说道:“倘若将来朝廷当真能做到野无遗才,我们迟早也会见到这个孟郊。” 霍善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即使孙思邈他们已经给他解释过了,他还是不太能理解时空这种东西。他觉得既然生在初唐的孙思邈将来有可能到他开的医馆里坐诊,那生在中唐的孟郊说不准也能过来考科举呢! 一大一小聊得挺欢,就是心里想的东西风马牛不相及而已。 这次刘彻带来的人少,夜里直接宿在霍善家。 第二日一早就是岁首了,也就是朝廷规定的年节。过了年,霍善就相当于长了一岁。 现在他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而是足足四岁! 霍善穿了一身厚厚的红袄子,整个人看起来圆了一圈。他哒哒哒地跑去找他爹,却见公孙敖在跟他爹在比剑。 公孙敖这人胆气还是足的,面对他爹虽然落了下风,却还是愈挫愈勇地迎上去。 刘彻和卫青他们在屋檐下驻足观看。 霍善屁颠屁颠跑过去挤到前头为他爹摇旗呐喊。 霍去病听到自家儿子的叫喝声,二话不说便挑飞了公孙敖手里的剑,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次不怎么正式的比试。 公孙敖的剑都脱手了,胜负自然分出来了。 公孙敖:? 敢情你刚才是觉得我勉强还能当个陪练才收着打,儿子来了你就直接不装了是吧? 公孙敖见霍去病转身要过去找自家娃,一个箭步冲过去把霍善抱了起来,接着转头对霍去病露出“你儿子在我手上”的得意笑容。 霍善:? 霍去病:? 霍去病不由看向他舅舅卫青,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不管管你这朋友”。 卫青见霍善正气鼓鼓地想把自己从公孙敖手臂里拔出来,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与公孙敖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很多时候也拿这个朋友没办法。 卫青只能伸手把霍善从公孙敖那儿解救出来。 比起不太熟的公孙敖,卫青的抱抱当然更能让霍善接受,他一下子便不挣扎了。 只是看向公孙敖的眼神奶凶奶凶。 等他以后学了剑,也要跟他爹那样咻地一下把这家伙的剑打飞! 第56章 因为并不知道刘彻他们要过来, 这次包饺子活动其实没有准备他们的份。不过饺子这东西无非是多擀几张面皮、多备一点儿馅料的事。 李长生早早起来,教众人如何调配馅料、如何擀出薄且不漏的饺子皮,平时吃不上,逢年过节可以吃一顿。 好歹是生活在京畿的富县子民, 这点家底还是有的。 众人知道李长生买了不少米粮和肉, 于是都从家里带了些山货过来,进门时没一个人是空着手的。李长生也没拒绝, 笑着让易知把东西都收下。 刘彻也没吃过饺子, 这会儿也不打算离开, 竟是招呼卫青他们一起包饺子。 霍善也想干活,可是他没包两个就被他师父微笑着打发走了, 一起被打发出来的还有公孙敖。 公孙敖动作太粗鲁, 饺子包一个破一个, 留下来纯属添乱。 一大一小坐在门槛上听着外面的谈笑声直叹气。 热闹都是别人的, 而他们没得参与! 霍善没法帮忙包饺子,便决定关心一下公孙敖的职业生涯:你打几次仗了?赢了几次了?现在出任啥职位? 公孙敖听后老脸一红。 迄今为止, 他已经荣获两次“当斩”、两次被赎为庶人了。前两年卫青、霍去病大捷,刘彻拢共赏了将士几十万金, 但是没有他的份, 因为他没有战功。 至于封侯或者升官什么的,那更是没有的事。 要不这次他也不会死皮赖脸跟着刘彻出行,他这不是想在刘彻面前多露露脸吗?他能依仗的也就只有刘彻对他的这点看重以及卫青与他的情谊了。 霍善一看他这支支吾吾的模样,就知道李时珍所言不虚了。 霍善唉了一声。 公孙敖听他小大人似的在那叹气, 奇道:“你怎么还唉声叹气起来了?” 霍善一脸郁闷, 没有回答公孙敖的话。 李时珍给他分析过了, 公孙敖本是骑郎出身,走的就是武将的路子。大汉传延了秦朝的军功封爵制度, 他想要往上走就只能上战场,没有别的出路可以选。 所以这是个无解的局面,要不怎么李广六七十岁都还请缨上阵呢?军功就是武将的命根子,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任谁都想再去拼一拼。 像公孙敖这种还能再皇帝面前露脸的,更是舍不得放弃近在眼前的封爵机会。 这种情况下谁劝都劝不听的。 毕竟又没有别的路子可以叫他飞黄腾达。 大人的世界真难懂! 公孙敖觉得这小孩怪有趣的,他抬起熊一样的大掌揉搓霍善的脑袋:“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给叔公听听,叔公一准帮你解决。” 公孙敖虽还年轻,但他自认和卫青是一辈的,所以在霍善面前便自称起叔公来。 霍善认真想了半天,给公孙敖提建议:“不如你去打南越试试看。” 都说东边不亮西边亮,既然公孙敖继续打匈奴还得再当斩一次,不如去南边打打看。说不准他只是和匈奴的人头没有缘分,去了南越就能大放异彩呢! 公孙敖乐道:“你还知道陛下要对南越用兵?” 霍善道:“那当然的,陛下还说要在那边种许多甘蔗和茶树。” 他可是心心念念这两样东西很久了。 还有桐油! 公孙敖听后不禁思量起来,大伙的目光都在北边,但陛下的野心其实一直不止是驱逐匈奴那么简单。南越屡次与大汉建交又屡次反复,陛下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西南那边也不安生,经常阻挠大汉使者南下贸易。 对于军中将士来说,从东南到西南算下来全是军功。 只可以这军功并没有那么好拿,一来是南征的军队远没有那么好指挥,像霍去病他们带出来的精锐骑兵在南边那些山地里根本毫无用处;二来那边的气候也不太好,他们关中人过去后难免水土不服。 想通过南征立功恐怕不太容易。 要是想去的话,首先得去混进昆明池那边熟悉熟悉楼船的指挥。 一切都是从零开始。 霍善给公孙敖鼓起劲来:“别人也是没打过的,大家都没有经验,说不准您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呢!” 既然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另一条路试一试,这在小孩子心里是非常自然的事。既然公孙敖不可能不去战场,那不如避开必然会很凄惨的败局,看看能不能闯出另一片天地。 公孙敖道:“我琢磨琢磨。” 倘若是自家四岁大的儿子给自己提建议,公孙敖绝对会一巴掌呼过去,骂上一句:“你在教老子做事?!”可眼前这小孩不是家里的糙小子,瞧瞧他那粉雕玉琢的模样还有霍去病他们对他的偏爱态度,谁要敢动他半根毫毛,那仇可就结大了。 何况霍善昨天还在刘彻面前大讲什么人才选拔制度,刘彻竟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还说要回去让丞相拿出个章程来。 公孙敖真想看看丞相庄青翟听到这件事的表情。 他们那位庄丞相知道自己要因为个四岁小孩随口掰扯出来的话疯狂加班吗? 公孙敖之所以会考虑霍善的提议,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小孩子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万一霍善觉得自己的想法绝妙无比,回头直接给刘彻说了,那他不是得直接披甲上阵吗? 与其将来那么被动,倒不如主动申请参加昆明池集训! 霍善听公孙敖说会考虑,也就不纠结这件事了。 他又想到个绝妙的主意! 因为他是可以选择把橘井绑定到哪里的,所以如果他在自己家门口挂个医馆牌子,是不是就可以把家里惯吃的水井绑定成新手大礼包里的橘井? 这样一来,他们马上就能喝上能够修复经络、强身健体的橘井水了! 反正看介绍说这个绑定不是永久的,他想解绑随时都可以解绑,所以霍善决定试试自己的新想法行不行得通。 做人就是要勇敢尝试! 霍善一向是说干就干的性格,他跑进屋里找来找去,找到块闲置的木板;再找来找去,又找到了他师父的笔墨。 万事俱备,只差写个招牌! 公孙敖因为被禁止去包饺子,左右也无事可做,便跟上看看霍善准备做什么。 见霍善对着硬硬的墨块一筹莫展,不知怎么把它化成墨汁,公孙敖才觉得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子。 他笑呵呵地上前捋起袖子帮霍善研起墨来。 别看他是个大老粗,研墨这件事他干得老熟练了。 霍善对他简直刮目相看。 公孙敖奇道:“你想写什么?” 霍善道:“写招牌!” 公孙敖问:“什么招牌?” 这下把霍善问住了,他还没想好医馆叫啥。本来他想问问孙思邈他们的意见,结果四个小老头儿都处于勿扰状态,他只能飞快地转动着自己聪明绝顶的小脑袋。 有了! 霍善黑眸遽亮,先在地上试着画了几笔,确定自己能拿毛笔写字以后才沾了公孙敖帮他磨好的墨,提笔开始在他找出来的长木板上写字。 公孙敖定睛看着他写,不一会儿便瞧见了前头四个字:天下第一! 公孙敖:? 霍善在公孙敖疑惑的目光中写下最后两个字——医馆! 没错! 第69节 天下第一医馆! 甭管他现在会不会给人治病,反正他家医馆天下第一! 公孙敖不懂小孩子的想法,公孙敖大为震撼。 怎么昨天这小子让本里人陪着他过了把状元瘾,今天又准备玩医馆过家家? 公孙敖乐道:“你还会给人看病?要不你给我看看?” 霍善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遇到这种要求。 以前入梦的时候只有一些好事的患者才会让他也上手试试。 无非是看他年纪小逗他玩。 霍善已经完成了一百例的跟诊任务,这几个月又跟着李时珍他们一边采药一边给人瞧病,可以说是把常见的不常见的病例都看了个遍,所以么,真要让他给人针灸和开药,一时半会别人还是不敢信的。 可是让他诊个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霍善在入梦时已经实践过几十回了! 孙思邈他们为了让他把握各种病症的差异,还把自己遇到过的医案都模拟出来给他轮流摸了个遍。 可以说就连许多年轻的医家,三部九侯的查体经验都没他丰富。 毕竟他可以共享孙思邈他们的所有医案,而且是带真实模拟的那种。 霍善道:“您真的要我给您看?” 这个时候他看向公孙敖的眼神已经不是寻常的眼神了,而是开始对他进行望诊。 公孙敖皮肤干涩,看起来一点都不润泽,这在行伍中人里头算是很正常的。只不过如果是从诊断角度出发,这属于“索泽”,乃是精血枯涸的表征。 公孙敖本来只是开玩笑,被霍善这么一看不知怎地竟觉得心里毛毛的。 不过公孙敖很快回过味来:这么小的娃娃懂什么治病?差点被他给唬住了! 公孙敖道:“你要能看,那便给我看看。” 既然是患者诚心诚意地求诊,霍善自己遵守了“医不叩门”的原则,没有上赶着给人瞧病。 他一本正经地给公孙敖诊看起来,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 公孙敖只觉这小孩怪可爱的,玩起过家家来有板有眼,难怪那么多人都愿意陪着他玩。 霍善其实在摸到脉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不过他还是仔细看过公孙敖的三部九侯才开口说道:“你应该已经出现颓疝了!” 公孙敖:??? 公孙敖没有听懂。 霍善给他通俗地解释了一下:别担心,也不是什么神秘的病,就是你蛋蛋肿了!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对吧? 公孙敖:????? 第57章 对霍善来说, 这真就是最基础的问题了,公孙敖的病在三阳,也就是太阳经。 按照张仲景《伤寒论》六经辨证理论来分析,太阳经主要负责营卫问题, 即人体的第一层健康屏障, 几乎所有病的初期都是太阳经出问题,因为一旦这道屏障出了问题、挡不住病毒病菌的入侵, 便有可能把外邪传到所有经。 就像扁鹊见蔡桓公说的那样,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君有疾在腠理, 不治将恐深”。 太阳经的问题不解决,就有可能发生“传经”。 正是因为它是许多疾病的初期问题, 所以霍善不管是跟着张仲景本人出诊还是跟着李时珍他们出诊, 遇到各种“病在三阳”患者的概率是最高的。 如果是别的奇奇怪怪的病, 霍善可能还拿不准是怎么回事, 可公孙敖这种完全符合六经辨证理论的“标准”患者,他一上手就晓得了! 张仲景他们说过, 不管病在哪里,医家都该以平常心去应对。 不管是蛋蛋还是别的地方, 那都是人体的一部分, 没什么特别的。 霍善给公孙敖分析他的发病过程:“一开始只是肩颈僵痛,有点怕冷,但你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放着没管,觉得忍忍就好了。” 后来大家就知道了, 他的睾丸渐渐出现一点点重坠胀痛的怪异感。他也没有管, 以为是骑马多了磨到了。男子汉大丈夫, 这点痛,算什么! 发展到现在, 就是蛋蛋重坠肿胀,但麻木不知痛痒。 看看,只要能忍,迟早能凭借自己坚毅的精神会战胜病魔! 大则大矣,不痛不痒! 霍善相当严谨地给公孙敖的蛋蛋下定义:“你这便是颓疝了。” 颓疝就是疝疾的一种。 疝疾这玩意古往今来都不罕见,比如唐代有位著名诗人叫刘长卿,他与人聚会喝酒时一落座,他的一个道士朋友李秀兰就笑着打趣他:“山气日夕佳?” 明面上是念陶渊明的诗,实际上问的是“你的疝气最近还好吗”。 刘长卿说起话来也是荤素不忌的,也回李秀兰一句陶渊明的诗:“众鸟欣有托。” 举座大笑。 这就说明疝疾对唐朝人而言是非常常见的玩意了,无非是蛋蛋重坠胀大而已,不影响继续吃喝玩乐。 这个笑话里唯一受伤的可能是陶渊明。 霍善还听李时珍讲过,辛弃疾也得过疝疾,有记录描绘说“辛稼轩忽患疝疾,重坠大如杯”,还是个道人用土法炒薏仁治好的! 他的朋友兼同僚程迥也遇到这种困恼,辛弃疾还大方地把这个偏方告诉对方,对方也很快痊愈。 霍善不知道辛弃疾是谁,不过从李时珍的语气听来,这个辛弃疾应当是很厉害的人物才是! 疝疾,不过是厉害人物也有的小烦恼! 霍善听多了李时珍他们的介绍,对这类问题早已见怪不怪啦。 霍善说得稀松平常,公孙敖却听得如遭雷击,脸色变来变去变去变来,看向霍善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惊与震撼。 为什么这小子能把整个病情变化过程描述得像是亲眼见到似的! 没等公孙敖反应过来,霍善已经站起来把写好的木板放到一边晾干,并对他说:“我不知道家里有什么药,我找师父问问,让师父给你开药!” 小孩子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话还没讲完,人已经跑没影了。 公孙敖:????? 公孙敖:!!!!! 这小子刚才说什么来着? 去找他师父开药?! 他师父现在在…… 遭了! 公孙敖一个箭步往里冲,却还是晚了一步。 霍善已经哒哒哒地跑到他师父身边,脆生生地发问:“师父你知道颓疝怎么治吗?” 屋中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霍善以及火急火燎追上来的公孙敖。 这公孙敖怎么一副急得上火的表情? 李长生默不作声地把霍善拉到公孙敖够不着的地方,询问霍善怎么突然说起颓疝。 刘彻也瞧出点猫腻来了,在旁边颇感兴趣地问霍善:“你还知道颓疝?” 在汉景帝的影响之下,刘彻也是读过黄老之学的,对颓疝一词也有所了解。 霍善一听刘彻是懂行的,连连点着头表示自己知道,接着还把目光转向追进来的公孙敖。 想到李时珍他们说过要尊重患者隐私,不能随便和别人说起患者病情,霍善绷着小脸认真说道:“公孙叔公他没有颓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公孙敖身上。 懂的都懂了,不懂的则面露茫然。 公孙敖:“……” 谢谢你了,霍四岁。 再见朋友们,今晚我就去要去远航,不征服南越誓不回。 闹成这样,病自然是没治成的,李长生说手头没有药材,到长安找人治更方便,便把霍善打发走了。 霍善本就是在公孙敖强烈要求之下才给他看诊的,听李长生这么说便没在意了,又哒哒哒地跑出去看他写的“天下第一医馆”招牌干没干。 霍善正举着小小的木招牌满意地左看右看,就感觉有个巨大的阴影从后面覆笼过来。 挡住他的光了! 霍善警惕地回过头,还没看清跟上来的人是谁呢,就被他爹霍去病抱了起来。 霍去病抱着霍善远离公孙敖。 公孙敖被父子俩一模一样的警惕表情气乐了,没好气地说道:“难道我还会跟个小孩子计较不成?” 他就算想杀小孩灭口也来不及了啊! 毕竟刘彻都已经知晓了,总不能为这点事杀了刘彻造反吧! 霍去病没搭理他,而是转头看向霍善手里拿着的木板:“这是你写的?” 霍善用力点头。 没错,他写的,天下第一,多么气派! 看着上头稚气十足的字迹,霍去病毫无原则地夸道:“写得很好。” 于是霍善力邀霍去病跟自己一起去挂牌。 挂好牌牌,取井水喝! 第70节 霍去病没理解挂牌和取井水有什么联系,不过还是很乐意陪霍善完成这项新鲜的亲子活动,愉快地抱着霍善到门口挂牌去。 公孙敖:“……” 霍去病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独,不爱搭理别人。不过倘若他有霍去病这般际遇,他也不爱搭理旁人。 公孙敖上一次失期当斩,就是与霍去病一起去打匈奴。 那时候霍去病与他一路,李广和张骞一路,结果他误了与霍去病会合的日期,张骞也误了与李广会合的日期,两路皆是诸事不顺。 偏偏霍去病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是独自领着人孤军深入杀到祁连山去,把匈奴几个王的老巢给端了! 那一年霍去病才刚满二十岁,不仅拥有大汉最精锐的将士、最精良的武器,还拥有无惧无畏、一往无前的胆气。 这位年少的冠军侯一出,许多老将便显得黯然无光。 莫说李广这位老将看着卫青和霍去病心中不平,便是他这个当朋友的有时也是羡慕到有点嫉妒。 人和人是真的不能比啊! 霍去病没那闲心去琢磨公孙敖的想法,他抱着霍善到门口,听霍善指挥把人扛起来找适合挂招牌的地方, 没一会,霍善便顺利把他“天下第一医馆”的牌子挂上了。 几乎是挂好牌子的一瞬间,橘井的绑定选项就跳了出来。 四个小老头儿都被惊动了。 李时珍几人:????? 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就绑定医馆了? 他们错过了什么吗? 霍善见四个小老头儿挨个冒了出来,便简略地把自己的绝妙想法说给他们听。 既然只要是他开的医馆就可以绑定,那他完全可以走到哪里开到哪里,只需要在门外挂个牌子就好啦! 李时珍几人感觉从未设想的道路增加了。 还得是小孩子敢想敢做。 等会。 众人很快发现他们共享的医学档案里多了个新医案。 ……没错,就是那个,公孙敖蛋蛋肿了! 李时珍啧啧称奇。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公孙敖。 《本草纲目》素材+1 后世流传的许多《本草纲目》都是精选版,事实上李时珍最初写的《本草纲目》全文将近两百万字,里头汇聚着大量古代典籍中记录的医案以及李时珍本人的行医采药见闻。 后来世人为了节省成本,印刷的《本草纲目》基本删去了这些内容,唯有最初印刷的金陵本还勉强保留其全貌。 像辛弃疾某次生病突然“重坠大如杯”,就是李时珍悉心从宋人笔记里扒拉出来记进《本草纲目》里头的。 简而言之,明朝人哪有不八卦的! 霍善见李时珍他们都对自己的绝妙主意十分赞许,便麻溜地把橘井绑定好,积极地拉他爹一起去打水喝。 橘井水他还没喝过,不知会不会是橘子味的。 霍去病起居都有人伺候着,汲水这种事一般不用他亲自干。但既然是儿子要求的,他自是轻轻松松地帮霍善汲起满满一桶水来。 霍善扶着木桶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特别来,还是这清湛湛的井水,与他平时饮食沐浴洗漱用的水一模一样。 难道他们上当受骗了? 霍善好奇地掬起一捧水送到嘴边尝了一口。 这水分明还是那没味道的水,根本不是橘子味的! 霍去病道:“天冷了,别喝这么凉的水,叫人去煮开了再喝。” 霍善有些郁闷,但还是由着霍去病命人去烧水。 既然橘井水根本没有橘子味,霍善便没了探究橘井功效的兴致,拉着霍去病去看饺子能吃了没。 他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早前祸害过公孙敖。 霍善忘了,别人却没忘。 刘彻已经在新丰县待了两天,吃过饺子后便与卫霍舅甥二人以及话特别少的公孙敖一同回长安去。 一路上,刘彻便问公孙敖是怎么回事。 霍善怎么连他那地方的毛病都知晓了? 对于打探底下人隐私这种事,刘彻干起来一点都不避讳。在场的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有什么事别藏着掖着,说出来给我们乐乐! 霍去病闻言也看向公孙敖。 难道公孙敖有在小孩面前随地小便的不良习惯?! 回头得让霍善别瞎看这玩意,看多了不利于小孩子身心健康。 这么想着,霍去病又深深地看了公孙敖一眼。 还得让儿子远离这种奇怪的长辈。 公孙敖:“……” 他为了让大伙忘记疝疾的事明明已经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怎么还会被点名提问啊? 还有,冠军侯你那是什么眼神? 你们父子俩看人都是什么眼神?! 你会打仗了不起吗? 你儿子会诊病了不起吗? 此时此刻,他的蛋隐隐作痛。 第58章 碰上个刘彻这样的皇帝, 公孙敖能怎么办,公孙敖只能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他保证自己全程绝对没有脱衣服,但是霍善竟是把他许久前的症状都给讲出来了! 刘彻听后觉得匪夷所思。 霍善再聪明也才刚满四岁,换成你听说四岁大的孩子会诊病, 你也是不会信的。 霍去病道:“许是他师父教的。” 李长生一定程度上算是福寿里唯一的医家, 只是他没有挂过医馆的牌子,平时也作方士打扮而已。 刘彻想到李长生连砂糖都会弄, 倒也不觉得稀奇了, 只是感觉李长生这墨家传人不仅会墨家本领, 连医家本领也会。 刘彻笑道:“听起来可是你自己非要人给你看的。” 公孙敖自然也不会怪霍善,小孩子哪里懂隐瞒, 自然是瞧出什么便说什么。就是这李长生到底是怎么教的, 才那么小的娃娃竟被他教成这样! 一行人回到长安, 刘彻觉得还挺乐呵, 不仅派了医官去给公孙敖看蛋,还在太子刘据过来问安时和他说起这件事。 你看看你这表侄儿, 学什么会什么,连给人诊病都有模有样了, 你这个当表叔的要抓紧些了! 太子刘据只知道刘彻出去了, 并不知道刘彻是去新丰县找霍善,听到刘彻兴致盎然地说起这两日的见闻,看向刘彻的眼神越来越委屈。 刘彻洋洋洒洒地教育完儿子,再一看, 儿子正一脸郁闷地望着自己, 从眼神到表情都委屈巴巴的。 “怎么了?” 刘彻丝毫不觉得自己出去玩有必要带上儿子, 所以问起话来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太子刘据说道:“我也想见侄儿!” 刘彻慢悠悠地道:“下回他来长安玩便让你见。” 谁出门带个小屁孩,马都骑不好, 得坐着车慢慢走。上次也就是孩子多才命人一并捎上而已,别的时候当然是他们自己到处溜达方便些。 太子刘据:“……” 太子刘据知道他爹懒得带上自己,只能去找卫皇后说起刘彻的可耻行为。 卫皇后时不时会听太子刘据说起这个小侄子,因为霍善说到做到,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几个表叔,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托霍去病给他们捎一份,不时还自己给他们写信讲述最近碰上的新鲜事。 因为此前收到过宫中赏赐的缘故,那孩子给太子刘据捎的东西有时候还是一式三份,说是托太子给她和刘彻分一分。 宫中哪里会缺他那点东西,可太子刘据却很是受用,觉得自己被小表侄放在心上,也时常托霍去病帮忙带信和礼物过去。 有这么个纽带在,太子刘据与霍去病倒是稍微亲近一些了。 霍去病这个外甥话太少,有时候卫皇后也拿不准他的想法。现在他有了个放在心上的儿子,卫皇后便知道该怎么让太子与他亲厚了。 何况太子也是真的喜欢那孩子。 卫皇后笑道:“这个天气小孩儿不宜出门,等天气暖和了你再邀他到宫中小住几天便是。” 太子刘据一下子被这个提议吸引了,眼睛都亮了起来,高兴地应道:“我到时候得把他邀来多住几天!” 这天夜里,刘彻几人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不用上朝,刘彻起得比平时晚了许多,却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好似身上许多拥堵着的地方都通畅了。他颇感意外,不由想到了昨日吃的那顿饺子,听霍善那小孩儿说,这东西吃了能叫人暖和一个冬天,不冻伤耳朵! 当时刘彻还觉得那是黄口小儿说的瞎话,此时却是不由信了几分。 毕竟昨天霍善才展现了自己在诊断方面的能耐。 虽然这小子看起来还不会用药,但是谁也没真指着他来治病——就算他这么个四岁大的孩子敢用药,你敢喝吗? 能诊出问题来就很了不起了。 刘彻觉得自己浑身舒泰,不免吩咐宫厨那边安排人跑新丰县一趟,务必要跟李长生学会怎么做饺子再回来。 第71节 此前他便命人琢磨过馄饨和饺子的做法,只是吃着总是差那么点意思,感觉这东西还是得跟着李长生本人学才有用。 刘彻还顺带命人去问问医官那边的问诊结果。 他绝对不是在关心公孙敖的蛋蛋是不是真肿了。 只是想验证一下霍善那孩子的诊查结果准不准。 医官那边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公孙敖的病情呈了上去。 这确实就是《黄帝内经》里头提到的颓疝,这种病得十分标准、且还没经过庸医胡乱治疗的问题,他们治疗起来还是有把握的。陛下且放心,公孙敖此蛋问题不大! 刘彻听后乐了半天。 才四岁大便能把病诊得这么准,着实很了不得。 刘彻也就偶然兴起那么一问,却不知道皇帝的关心会引来多少人的关注。 不出半日,就有好几批人明里暗里与那医官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于得出的结果过于适合传播,只短短几日的功夫,众人和公孙敖打招呼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心里关心他的身体健康。 毕竟是那种地方出了问题,不赶紧治好的话怕是走起路来都不方便吧! 公孙敖:“……” 公孙敖起初还能安慰自己,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闹得满朝皆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世上不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后来他实在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只能向刘彻自动请缨要去昆明池参加水师训练。 刘彻听了他这想法,心里也颇为赞同。 作为一个封建迷信爱好者,刘彻是挺相信运气这东西的,这几年公孙敖连跟着卫青和霍去病都接连几次无功而返(其中一次还差点被砍头),感觉这家伙在打匈奴方面没什么运气。 且让他换条路子那边试试看吧! 实在不行也没办法,真不是他不给公孙敖机会。 卫青得知公孙敖的打算后有些纳闷,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打南越去,一聊才知道公孙敖竟是听了霍善的话才生出这样的想法。 卫青听后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真就一个敢说一个敢听!他哭笑不得地说道:“这种事你怎地能听小孩子的?” 即便霍善这孩子再机灵,他也不懂打仗这种事。 公孙敖道:“接下来北边也没什么大战事了。” 霍去病封狼居胥后匈奴左贤王之流便遁走了,至此漠南无王庭,朔方以西皆归大汉所有。想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北边都会相当安宁。 李广六十几岁还自请上战场,他才三四十岁,正当壮年,如何能甘心就这么消磨半生?而且卫青带他打了这么多回匈奴,他连个侯爵都保不住,实在没脸继续靠着卫青拿功劳。 霍善年纪虽小,说的话却颇有道理:大家可都是从零开始学起,说不准他在这方面挺有天赋。 公孙敖道:“你这甥孙这般聪明,我可不想等他以后都成万户侯了,我还得去沾他的光才能捞点军功——就算到时候他不会笑我,我自己也没那个脸。” 卫青听他这么说了,也就不再多劝,只让他别在外头说这种话。 如今卫霍两家称得上是一门六侯,真要来个一门三个万户侯可不一定是好事。 即便刘彻再信任他们,也不可能做出这种荒唐决定。 公孙敖道:“我当然知道在外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只是公孙敖想起霍善那双能看得他心里发毛的眼睛,总感觉那小孩以后必然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想想家里那些不省心的臭小子,突然想回去好好拿霍善教育教育他们。 远在新丰县的霍善并不知道自己人不在长安,却成功让长安许多人惦记着他。 他发现! 他师弟! 能说话了! 霍善前几天还跟李时珍几人探讨橘井是不是没用这一问题。 因为他那天亲自尝了泉水,结果没啥变化,连喝起来的味道都没什么差别。 当时霍善的反应是,糟糕,他们上当受骗了! 不过想到自己实实在在地学到了诊病本领,霍善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琢磨着什么时候请义姁给卫青也瞧瞧而已。 没想到日子平静地过去了好些天,他师弟易知的嗓子居然好起来了。 李长生略通岐黄之术,当初也给易知看过嗓子的问题,因为易知这嗓子是病坏了的,所以李长生也无计可施,只能先把易知养壮些再考虑其他。 好吃好喝地养了一整年以后,易知再也不复当初的瘦小,只是嗓子依然没法治。 结果这天早上易知醒来竟突然朝着霍善开口喊:“……师兄。” 霍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 他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听不到易知这声师兄了。 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惊喜! 霍善一蹦三尺高,拉着易知去找李长生。 李长生给易知看过嗓子的情况后也颇为惊喜。 这是真的好起来了。 霍善高兴得不得了,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金日磾等人,接着又跑出去向二柱他们报喜,活像突然能说话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弄得左邻右里纷纷登门来关心易知的嗓子。 还让易知挨个喊人,好叫他们知道他嗓子是不是真的好了。 易知:“……” 怎么办,突然想继续当个哑巴。 他真的不像霍善那么喜欢说话,碰上谁都能聊上半天。 李长生含笑看了一会二弟子如何应付乡里,才转身前去家中的井边汲水。 等井水打上来了,他的目光静静地凝注在那清湛湛的水面上。 他习过武,五感要比寻常人敏锐许多,所以前几日这井水一入口,他便觉出些不同来。 他体内曾经受损的经络仿佛一点点被修复了。 李长生私底下问过霍善是怎么回事,霍善一点都没瞒着,一五一十地把橘井之事给他讲了。这小子还觉得这井水根本没有用处,哼哼唧唧地咕哝:“上当了,上当了!” 李长生却知道这井水是真的有用。 易知的开口说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本来已经彻底坏掉的嗓子,竟在短短几天内好起来了! 这对一些药石无法挽回的情况绝对是万金难求的良药。 至于霍善喝了为什么没有用,大概是因为……他本身就活蹦乱跳的,身上一点毛病都没有,所以即使他每天喝也没什么变化。 这么看来,霍善身上的机缘似乎比想象中更不寻常。 记得霍善曾提到过只要他名下的医馆达到“小有名气”的程度,那几个教他学医的前辈就能到医馆里坐诊。 既然这井水能从霍善“梦中”来到现实中,那么那几位前辈将来莫非当真能如他们所言过来治病救人? 第59章 自从易知能说话了, 霍善每天都快活到不行,一大早醒来必然要先找到易知,非要人和他说上两句话才肯罢休。 平时也特别爱找易知聊天。 易知话还是不多,基本都是霍善负责讲他负责听, 偏偏霍善还是乐此不疲。 易知说得最多的两句话便是“饿吗”“渴吗”, 仿佛他嗓儿好起来是为了更好地照顾霍善似的。 霍善本人无忧无虑,李长生倒是借着给本里人瞧病或者请他们帮忙的由头让他们饮些橘井水。 经过他的几轮试验, 也算是摸清了这橘井水的功效, 它对于器官的衰老以及皮肉的坏死其实没有任何用处, 并没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它主要还是能修复人体经络,解决一些药石无法解决的暗伤。 像易知的嗓子整体其实是好的, 只是生病时经络受了损伤, 而这东西寻常手段很难接续, 所以药石治疗没什么用处, 饮食中摄入橘井水倒是好起来了。 而住在东头那位老兵在战场上负了伤,走起路来有些跛脚, 橘井水对这种情况便没什么用处。 只不过他身上的暗伤也不少,喝过橘井水后精神头确实更足了, 哪怕脚还跛着, 走起路来依然虎虎生风。 最近感觉天要下雪了,他还组织青壮帮本里的鳏寡孤独检修房顶,说是塌了重建更麻烦,还不如防患于未然。 总的来说, 这橘井水确实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效, 对于身体有亏、经络受损的人而言更是效果奇佳, 所以霍善说自己上当受骗是不客观的。 这橘井水对霍去病确实有好处。 等霍去病下次过来可以多喝点。 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马上要到了,李长生准备去县城多买些药材回来, 熬上几锅驱寒的汤药供本里人分着喝。要不然等天冷了,说不定有人熬不过去。 雪下起来以后便出不了门了,要多备着的不仅是药材,还有过冬用的物资。 李长生正考虑着今年如何过冬,就听外头有人砰砰砰地拍门。 霍善正在外头跟着易知他们一起嘿嘿嗬嗬地练拳脚功夫,听到有人拍门后马上跑去看看是谁。 院门一打开,呼呼的北风先灌了进来,吹得身强体壮如霍善都忍不住一哆嗦。他定睛一看,就见是教他旗语的那个老兵,他唇微微哆嗦,见开门的是霍善,强压住眼里的泪意问道:“你师父在吗?” 老兵今年四十多岁,额头上已经爬满皱纹,长得有些显老。但他人很好,对霍善他们这些小孩儿很有耐心,对他母亲也是孝顺至极。 他母亲是个寡妇,一手把他拉拔长大,母子俩一直相依为命。今年他那么热心肠地帮人修屋顶,一来是知道没人照顾的鳏寡孤独过得不容易,二来也是想给病重的母亲积福。 可是看起来他母亲还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霍善从他悲恸的神情里也察觉了什么,正要跑去找李长生出来,一转身才发现李长生已经掀起门帘出来了。 还背着新做的药箱。 第72节 这是霍善挂好“天下第一医馆”招牌后央着李长生做出来的,里头分门别类地摆着许多常用药与常用器械。 李长生对易知说道:“你们好好看家,我跟你们张叔去一趟。” 霍善迈着小短腿要跟上。 李长生摸着他脑袋说道:“你也留下看家。” 霍善道:“我也想去!” 张叔人可好了,张叔他娘也很好,他也想去瞧瞧。 李长生摇摇头,把他抱起来塞到金日磾手里,让易知把院门关上。 他了解老兵母亲的情况,哪怕喝了橘井水也没什么用处。她的前半生过得太苦了,所以耗竭了她的生命,衰老与衰败都是不可逆的。 没必要让霍善去一趟。 即使霍善已经跟着“梦中”那几位前辈见识过许多残酷的事,李长生还是不想他太早面对生老病死的残酷。 霍善多聪明一个人,见李长生不带自己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也没兴致和易知他们玩耍了,跑回屋里闷坐着。 易知和金日磾对视一眼,知道霍善心里不好受,都没去打扰他。 霍善自从岁首那会儿露了一手,有人上门求诊时便光明正大地在旁边看着,李长生出诊的时候他更是屁颠屁颠跟着去,所以对于福寿里这些老人的情况他都有所了解。 只不过人能顺顺遂遂活到老已经很难得了,真到了这种时候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多多宽慰活着的人。 易知两人正琢磨着该怎么转移霍善的注意力,便听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这次倒是没那么急切。 易知去开门。 见到门外的人时,易知微微讶异。 竟是霍去病! 霍去病身后还跟着不少拿东西的仆从。 易知边引着霍去病入内,边与霍去病说起霍善正为张叔他娘难过的事。 张叔他娘前两天便已经吃不下东西,全凭张叔的悉心照料吊着命,这回怕是真的要没了。 霍去病闻言大步往里走,走到屋外后又回过头从仆从手里取了件一看便很暖和的狐皮袄子,拿着它进屋去寻霍善。 霍善还坐在那儿想事情,没注意到霍去病的到来。 直至霍去病都走到近前来了,他才察觉不对,抬起小脑袋一看,竟是他爹来了! 霍去病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没与他聊张叔他娘的事,而是把手里的狐皮袄子套到霍善身上。 在还没有棉花的时代,冬衣无非是塞些杨絮芦花之类的玩意,不仅不太保暖,还相当臃肿。达官贵人爱去打猎,除了取乐以外还有两大目的:一个是改善饮食,另一个则是获取毛皮做冬衣。 这狐皮袄子用的毛皮就是霍去病亲自猎来的。 霍善穿上后就是个油光水滑的小白团子。 小孩子哪有不爱穿新衣裳的,狐皮袄子一上身,霍善话马上多起来了:“这是您猎来的吗?” 霍去病道:“对。” 刘彻最近觉得自己身体大好了,全然没有年前那种要病不病的感觉,于是兴致勃勃地组织了一次冬狩。 霍去病作为大司马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当时他一眼便相中了这块狐皮,连刘彻暗示说想要他都没给。 只要刘彻没明说,那他就听不懂暗示。 堂堂天子想要块好的狐皮多容易,这块雪白雪白的狐皮一看就适合做成他儿子的袄子。 霍善哪里知道这袄子得来多不容易,还信誓旦旦地对霍去病道:“等我长大了也要打很多很多猎物给您做衣裳!” 霍去病点点头。 这次霍去病还带来了从巴蜀那边运过来的干茶叶,新鲜茶叶已经没有了,只有一些农家还收着些晒干的茶叶。 当地人喜欢拿这个煮水喝,说是喝了整个白天都不会犯困。 这倒是摸清了茶的特性。 霍善没想到霍去病这么快把茶叶寻摸回来了,迫不及待地抱着干茶叶去找易知,要易知煮茶给他喝。 易知便烧开水把干茶叶放下去给他煮出茶汤来。 他给霍善父子俩都倒了一碗。 煮出来的茶汤是微黄的,光看色泽的话倒也挺有茶的样子,只是一入口霍善就发现这和他喝过的茶叶完全不一样。 好苦! 看来还是得有专人负责采茶制茶才行。 拿来吧,明代炒茶工艺! 其实这也不独独是工艺的问题,当初霍善喝到的茶是拿来招待锦衣卫都督的,自然是最上等的茶叶。这种山农随便采的野茶哪里能和千挑万选出来的好茶比? 他想要喝上那样的好茶还有得等。 霍去病见霍善喝得整张脸皱成一团,也端起自己面前那碗茶汤尝了尝。 茶汤入口自然是苦的,可仔细品咂的话便能察觉苦中有一丝丝回甘。 且还叫他感觉浑身都轻快了不少。 仿佛一口气跑十次祁连山都没问题。 霍去病仰头把碗中的苦茶直接喝完。 霍善震惊地看向他爹。 听说人和人的味觉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嗜甜,有的人嗜酸,难道他爹居然嗜苦?! “您喜欢喝这个吗?” 霍善忍不住追问。 霍去病对上霍善不敢置信的眼神,很清楚如果自己说一声“喜欢”,回头这孩子一定每次都给自己备上苦茶。他选择诚实地回答:“太苦了,不太喜欢。” 霍善想到这茶可是橘井水煮的,不由追问道:“您喝完感觉怎么样?” 霍去病听后微微一顿,垂眸对上霍善溢满关心的眼睛。 小孩子是藏不住事的。 这孩子对他的身体问题格外在意。 在此之前,霍善就曾特意跟着东方朔去请义姁来给他调理身体。 “感觉很好。” 霍去病边回答边注意着霍善的表情。 “比去年喝药调理身体时感觉还要好。” 霍善哪里知道他爹有多敏锐,一听他爹说比喝药还有效,眼睛里马上溢出掩藏不住的欣喜。 霍去病微顿。 接着他把眼前毛茸茸的小白团子抱了起来。 霍善不解地仰头望向他爹。 聊得好好的,抱人做什么! 唉,他爹看起来不爱说话,实际上却这么爱黏人,真拿爹没办法! 李长生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霍善正开开心心地用他软乎乎的脸蛋跟他爹贴贴。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只要多相处几次便能亲近起来。 霍善注意到李长生回来了,马上松开他爹跑过去问道:“婆婆怎么样了?” 李长生抬手摸着他脑袋,叹着气说道:“婆婆她到天上当仙人去了。” 霍善本有些难过,听李长生这么说又想到孙思邈他们的存在,兴许人死了以后会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呢?虽然没办法再见面,但至少她们依然在某个地方好好地生活着。 夜里霍善和他爹挤一起睡,辗转反侧了许久,还忍不住对霍去病说道:“您能不能不要死?”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想以后都见不到霍去病。 霍去病对他这么好,他想做什么便陪他做什么,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送来给他,还总是很认真地听他说话。 以前他听李时珍他们说霍去病会死,还不太能体会那是怎么回事,今儿张婆婆没了,他才隐约感受到死亡的残酷。 虽然才认回霍去病几个月,他已经舍不得这个爹了。 霍去病并不避讳生死问题,低声给霍善分析道:“人总是会死的,我比你年长将近二十岁,肯定会比你去得早。” 霍善道:“那也要活到一百岁,没到一百岁不许死。” 霍去病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一百岁太老了,牙齿都掉光了,活着也没什么滋味。” 霍善一听,竟觉得霍去病的话很有道理。他退而求其次:“那我们活到八十岁!” 霍去病也不和他分辨八十岁时牙齿到底能留住几颗,应下了霍善的要求,好叫他能安心睡下。 霍善得了霍去病的准话,总算是肯好好睡觉了。 在他心里,霍去病可是言出必行的大丈夫,既然霍去病答应他要活到八十岁,那肯定是不会死的! 霍善很快沉沉睡去。 霍去病注视着他的睡颜半晌,抬手替他把被子掖好。 霍善进入睡梦之中,看到了等了自己挺久的李时珍。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李时珍他们不再带他去山中采药,而是改为在明代的太医院辨认药材。 太医院的药材和藏书可是他写《本草纲目》的重要基础,他要是没有当太医院院判这段经历,恐怕没办法遍阅那么多医书与唐宋笔记。 李时珍牵着霍善往太医院方向走,还和霍善说起自己观察到的情况:“你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霍善不解地问:“察觉了什么?” 第73节 李时珍见他一脸懵懂,也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来。 现在他们不像一开始那样全天跟着霍善了,所以也不知道霍善和霍去病父子俩白天都聊了什么。 李时珍只是觉得刚才霍去病看霍善的眼神不太对而已。 “反正他是你爹,应该不要紧。” 李时珍说道。 霍善闻言点点头,他摸着身上很符合明代风格的棉衣,不由和李时珍分享起他爹特意给他送狐皮袄子的事。 那狐皮袄子可暖和了! 李时珍听他开始炫耀起自家爹来,不由说道:“别小看我们这身冬衣,唐宋时期可不像我们这样人人都能穿上这么一身厚棉衣。” 他给霍善讲起棉花的发展史,棉花早在汉代就已经悄然在这片大陆上生长,许多人却还是没机会用上它。直到元明时期大力推广棉花种植、改良棉纺技术,从此天下百姓才能好好地过冬! 比如他们明太祖朱元璋就曾特意下过这样的诏令: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 这就是要保证家家户户都有桑麻和棉花! 有了这半亩棉花,大伙的冬天便好过多了。 事实上历朝历代都有要求百姓种桑麻的规定,只是明代添了个棉花而已。 霍善闻言追问道:“那我们这里哪儿有这个棉花呢?” 李时珍:“……” 完了,好像又吹过头了。 想到霍善白天还在为老人过冬难而难受,李时珍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给霍善介绍了一下,汉代应该有两个地方有棉花,一个是西域,一个是南越。 西域那边阳光充裕,棉花长得挺好,只是移栽到中原来恐怕没那么好的产量。 至于南越那边的棉花估摸着也不太适合在北边生长。 想要选育出适合种在中原的高产棉花恐怕没那么容易。 太医院便有药用的棉花以及相关图册,李时珍带着霍善进了太医院,准备让霍善看看棉花长什么样。 霍善想到白天李长生对老人们过冬问题的担忧,迈开小短腿跟着李时珍往里跑。 他很快摸到白白软软的棉花团。 棉衣穿在身上的时候还没感觉,摸到棉花的时候他才感觉这种作物真是个大宝贝。 蚕丝尚且要养蚕才能吐出丝来呢,结果这棉花居然直接结出棉丝来了。 难道这是老天送给世人的礼物? 可惜他们汉代人一时半会还穿不上它! 李时珍也没忘记自己是要教霍善认识药材的,这棉花也有许多部位可以用药,不过更多的是取它柔软无害的特性用来裹药。 比如耳朵出了毛病不太好用药,便用棉花把药裹成团塞进去。 还有别的地方也适合用棉花塞。 比如肛门。 许多小孩子肚子里长了虫,肛门痒得厉害,说明虫就长在那附近。这时候可以用棉花把调配好的驱虫药从肛门塞进去,第二天起来就能把虫子给拉出来了! 所以这棉花在治病方面也用处多多! 要不太医院这边也不会专门收着不少棉花。 霍善:????? 这里为什么又有虫子! 还有,你说小孩的时候为什么看着我! 我可爱干净了,肚子里才不会长虫子! 李时珍逗够了小孩,继续带霍善辨认别的药材。 等到今天的辨认任务差不多结束了,李时珍才找出绘有数种棉花的图册给他看。 霍善早上睁开眼的时候,脑海里还惦记着那天生能长出白团团的棉花。 他转头往旁边看去,发现霍去病还没起来。 往常霍去病可是早早醒来的! 霍善一骨碌爬起来,可着劲摇晃起霍去病的手臂,口中喊道:“爹!爹!” 霍去病睁开了眼。 他对上霍善关切的眼睛,忍不住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外面已经亮了起来。 霍去病很少起得这么晚。 记得岁首那天从这边回去,他也是醒得比平时晚上许多。当时他醒来后感觉神清气,却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是多睡了一会才格外舒坦。 霍去病坐起身,抬手揉着霍善的脑袋问:“怎么了?” 霍善道:“匈奴是不是被打跑了?” 霍去病想了想,点头说道:“算是被打跑了。” 至少朔方以西尽归大汉,匈奴再也不敢随意出入。 霍善道:“那我们可以在西域那边种多多的棉花,然后运回来吗?” 霍去病:? 棉花又是什么东西? 他怎么连四岁小孩的话都听不懂? 霍去病没急着回答,而是仔细询问霍善棉花到底是啥。 霍善就给他讲了棉花的妙处,不用费心养蚕,种下去就能长出蚕丝一样白的棉团团! 棉团团可以拿来织布,还可以直接塞进冬衣里御寒或者做成特别暖和的冬被! 还能拿来裹药塞进肛门里杀虫子! 霍去病:????? 等会,前面那些用处确实很让人心动,但是最后一个是怎么混进去的? 这不是霍去病第一次听到霍善说起这些于民生有大用处,大汉却还不曾广泛栽种的东西,所以他也算有了经验。 霍去病说道:“等吃过朝食后你去找你光叔,让他帮你把这种棉花画出来。” 霍善骄傲地道:“我知道不止一种!” 他又给霍去病说起南边那比西域棉株高大的棉花,没错,它依然有可能出现在南越! 霍去病:“……” 此时此刻,霍去病的想法和刘彻出奇一致—— 这下不得不打南越了。 吃过早饭,霍去病把霍善打发去找霍光绘制棉花图纸,自己去寻李长生说话。 霍去病说起话来向来开门见山:“我听闻有些方士能知古今之变,先生是否也有这样的本领?” 李长生摇着头说道:“我没有这种本事。” 霍去病追问:“那么是谁告诉他我可能不久于人世的?” 李长生顿住。 “……他与你说了?” 霍去病一听便明白,确实有人对霍善说过这样的话。 霍去病平静地道:“我猜出来的。” 李长生沉默。 他知道霍善的秘密不是他一个人能护住的,沉吟了许久才把霍善学医的始末给霍去病讲了。 这样的好机缘若是落在大人身上,他们可能会欣喜若狂;可是小孩子能懂什么? 小孩子就喜欢吃吃喝喝,所以哪怕有人要在“梦中”教他学医,他也是没什么兴趣的。为了让霍善跟他们学医,李时珍几人才透露了霍去病寿数将尽的事…… 李长生道:“这孩子能在短短半年内学会给人诊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霍去病没想到自己只这么一问,李长生竟全都给自己说了。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答案。 他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波澜。 这么小的孩子本不该过早接触生死之事,可霍善却能为他学到那种程度,叫他如何能不动容? 霍去病问:“所以他此前与我说的茶叶、桐油以及制糖之法,其实都是那几位仙人梦中所授。” 李长生道:“对。” 他本来想拿东方朔挡着,结果东方朔没挡住。 想来凭他自己也是挡不住的,倒不如让霍去病这个亲爹来分担分担。 霍去病问:“先生是不是有非告诉我不可得理由?” 李长生道:“确实有。” 等到春天,造纸作坊就要开始运作了。廉价纸张以及印刷术一旦推广开,伴随而来的应当是……士林的颠覆性变革。 纸这东西,目前也有人能造,不过基本都是麻纸,说白了就跟绢帛差不多,造多了人就没衣服穿了。 这也是终汉一代日常书都写没大范围用纸张的原因:相比于造价不菲的麻纸,竹简更廉价且更容易获得。 如果能解决材料冲突以及造价高昂的缺点,那么竹简就可以陆续退场了。 第74节 这东西可能引发的影响太过庞大,不是霍善一个四岁小孩能抗住的。 他一个小小的侯国家丞也起不了多大用处。 所以吧,这事还是得霍去病挡在前面才行。 霍去病:? 所以这孩子不是到“梦中”学医去的吗? 茶叶、桐油以及甘蔗都还好说,听着都能入药。 为什么那几位梦中仙人还教他怎么造廉价的纸?! 第60章 造纸并不是三两天能造出来的事, 虽然霍善最开始只想要草纸和油纸,但是考虑到原料处理起码得等整个冬天,所以李长生把几种材料都备上了。 李长生在心里把整个流程过了好几遍,感觉开春造出纸来不是难事, 这才决定和霍去病通个气。 当然, 主要也是因为霍去病自己发现了异样。若是霍去病与霍善父子俩不够亲近,李长生是绝不会与他说起霍善身上那些机缘的。 霍去病静静思量半晌, 才说道:“只要是有用的, 只管拿出来便是。” 至于什么神异不神异的, 倒是不怕刘彻知晓,毕竟刘彻可是个相当热衷于搞封建迷信的人。 记得早些年有个自称活了几百岁的方士李少君来到长安, 很快便被刘彻奉为上宾, 热情地投资了对方提出的长生项目。对方去世后刘彻还不信他是死了, 坚定不移地认为对方只是羽化登仙。 刘彻至今都还对李少君说过的世外仙人安期生念念不忘, 时常想派人去寻访仙山,甚至还有亲自去找的冲动。 因为李少君曾告诉他, 安期生这位仙人脾气古怪,看你顺眼就见你, 看你不顺眼压根不搭理你。 刘彻一琢磨, 觉得我派出去的使者见不着人肯定是因为他们入不了安期生的眼。如果是他这个天子亲自过去,安期生肯定是扫榻相迎,热情地请他坐下吃点长生不老药。 不给吃现成的也行吧,可以拿个方子回来咱自己炼, 泱泱大汉不差你这点炼丹材料! 刘彻也不止爱好求长生, 他还喜欢通鬼神, 养了不少据说可以和鬼神沟通的方士。 前两年王夫人病逝了,刘彻很是思念她, 又请了个叫李少翁的方士招王夫人的魂魄来与他见上一面。 刘彻隔着帷幔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后非常高兴,直接封了李少翁为文成将军,给了对方许多赏赐。 没错,刘彻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执着的人,一个孜孜不倦参与各项迷信活动的人。 有的藩王想讨好刘彻都不给他送美人的,而是给他送方士。 霍去病觉得要是刘彻知晓霍善可以见到四位仙人,仙人还给他透露了许多天机……刘彻估计会直接把霍善接到宫中不还回来了。 这么一琢磨,霍去病心里头涌现浓浓的危机感。 不好! 有人要抢崽! 这可不兴让刘彻知道。 霍去病一脸严肃地与李长生说了这件事,叮嘱对方千万别在刘彻面前提及霍善的种种机缘。 李长生并不是爱出头的性格,更不会拿霍善出去招摇,闻言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这边聊得差不多了,霍善那边也把棉花图谱画好了,屁颠屁颠地捧着绘有棉花各项特征的帛书拿来给霍去病他们看。 李时珍这才知道霍善又和霍去病提了什么东西。 不能怪霍去病那么快看出不对来,任谁每次一大早醒来听到这些闻所未闻的作物都会生疑。 霍善还不晓得他师父和他爹通过气,给他们看过棉花图谱后便穿着他簇新簇新的狐皮袄子出去到处显摆。 看到没有! 我爹给我做的! 语气那叫一个得意! 等跑到老兵张叔家的时候,他才想起张婆婆去世的事,一下子没了刚才的快活,跑进去好生安慰了张叔一家。 张叔勉强地打起精神来与霍善说了几句话,便劝他快些回去。一般来说,不该让小孩子看见死人,怕小孩子夜里惊厥。 霍善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乖乖回去了。 他闷闷不乐地跑回家。 李长生见他兴冲冲出门去,回来却是这模样,知晓他肯定是去了张婆婆家。他对霍善说道:“过段时间恐怕要下雪了,到时候不好出门,我们今天去县城的集市买些米粮肉菜回来囤着。”他转头邀请霍去病,“将军要一起去吗?” 霍去病道:“也行,我还没去过集市。” 霍去病倒不是不能去,而是没必要去,毕竟他想要什么都有人把最好的送到他面前来。 霍善一听他爹居然没逛过集市,一下子便忘了刚才的郁闷,表示一会由他带着霍去病走,一定让霍去病好好见识一下赶集的妙处。 说得好像他的赶集经验很丰富似的。 也不看看自己才几岁。 这个天气外头已经很冷了,霍去病便没有带霍善骑马,而是让霍小白拉着驴车带他们。 易知坐在边上负责看着他。 霍善觉得自己不怕冷,一路时不时蹿起来看看路,兴致勃勃地给霍去病讲起这些四通八达的小路都通往哪里。 一如既往地爱和路上碰到的人打招呼。 因为说好要囤过冬物资,所以这次的采购目标非常多,正好霍去病带了不少人来,这些个骑着马的骑奴便负责帮忙扛东西。 李长生早便想好要买什么,采购起来目的明确。霍去病抱着儿子穿行在热闹的集市之中,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没办法,别说他带着一群身量高大的仆从了,光是他本身的相貌与通身的气度便忍不住叫人多看几眼。 他怀里抱着的白团子也很引人注目。 本来大伙只是注意到白团子身上的狐皮袄子,接着再一看那机灵可爱的模样,便觉得这绝对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这对父子俩出手非常阔绰。 一般是霍善瞧见别人卖的山货好奇问上两句,霍去病就说买了;霍善瞧见别人卖的玩具多看几眼,霍去病也说买了。 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只要霍善流露那么一点儿兴趣,霍去病便都给包圆了。 李长生买完粮食出来一看,好家伙,每个人手里都已经提的满满当当,有用的没用的全都买了个遍。 ……看来下次绝对不能转身太久,不时刻盯着他们的话他们得直接把集市搬空。 霍善也是转过头一瞧,才发现他爹居然把他问过的东西全买下了。他觉得这很不勤俭持家,忍不住和霍去病说道:“有些我也不是很想要。” 霍去病道:“你可以分给需要的人,总不会浪费的。” 他们今天运气很不错,居然碰上有牛肉卖。牛肉这东西市面上可不常见,霍善很喜欢吃,但不会吵着要,因为他知道牛是耕地的好帮手,不能随便宰了吃。 霍去病听李长生说霍善喜欢吃,在李长生考虑买哪个部位的时候又把人家剩下的小半头牛包圆了。 还是来晚了,牛肉已经卖出去一大半,要不然整头牛都能让霍善尝个遍。 回去的路上,霍去病还和李长生提了自己的想法。 这路虽然不太远,但冬天还是太冷了,下次让商户把货物拿到福寿里让他们挑,省得霍善一来一回要吹风受冻。 李长生:“……” 敢情还真想直接把集市搬来。 李长生只能给霍去病分析了一番,说霍善期待的是去赶集的热闹,而不是单纯想挑拣货物。 当然了,要是有货郎过来叫卖,霍善也是第一个拉着他们冲出去的。 霍去病认真记下了李长生的话,琢磨着下次捎带个货郎过来,好叫霍善能高兴高兴。 李长生:“……” 虽然刚才那番话并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也算是霍去病的拳拳爱子之心,他还是不多说什么了。 ——主要还是怕霍去病听到啥都想付诸实践。 回到家门口,霍善欢快地跳下驴车,还准备和他师父一起整理过冬物资呢,就听金日磾出来告诉他们家里又来了客人。 不是旁人,正是刘彻和卫青! 霍去病:? 霍善也好些天没见过舅公他们了,闻言哒哒哒地跑进去向卫青他们问好。 刘彻和卫青远远就见到颗毛茸茸的白团子朝他们跑来。 刘彻定睛一看,那油光水滑的狐皮袄子,不正是上次他相中那块狐皮做的吗? 这么好的皮毛,便是刘彻也颇为喜欢。 见霍善跑得小脸红扑扑,刘彻打趣道:“难怪你爹昧下这件狐皮,原来是要拿给你做冬衣。” 迈步跟进来的霍去病:“……” 不是,你那天也没明说要,怎么就成他昧下? 虽然跟着天子打猎确实有把最好的猎物献上去的传统,但这种事又没有明文规定……霍去病认为自己的做法一点问题都没有。 霍善没有听懂,问刘彻什么叫他爹昧下狐皮。 刘彻就给他讲,有的人啊,有了崽就忘了姨父,好东西只想着自家娃,一点都不想着孝敬长辈。 霍善没想到自己这件狐皮袄子还是自家爹龙口夺食给他做的。 见刘彻一副“我被外甥伤了心”的模样,霍善觉得自己要替霍去病安慰安慰刘彻,不能叫刘彻觉得霍去病心里没他这个长辈。 霍善冥思苦想好一会,忽地两眼一亮,跑去把棉花图谱拿出来打开给刘彻看:“您看这个!” 刘彻看向那帛书上画着的不知名花卉,奇道:“这是什么?” 霍善道:“这是全天下人的冬衣!” 就像李时珍说的那样,一件只能他一个人穿的狐皮袄子算什么,能叫全天下人都能温暖过冬的棉花才是天大的宝贝。 霍善把李时珍的话绘声绘色地学给刘彻听,这东西要是能引种成功,温饱问题中的“温”便能解决了! 霍善洋洋洒洒地给刘彻介绍完,掷地有声地安慰刘彻:看看,我爹只给我一件冬衣,却想要给您献上天下人都能穿的冬衣! 第75节 刘彻本来只是逗小孩玩,听着听着渐渐敛了玩笑的心思,追问道:“此物长在何处?” 霍善道:“西域!还有南越!” 他还给刘彻说起自己的想法,实在引种不了的话直接在西域和南越种也成,只要往返的道路畅通无阻也能运回来给咱用。 甚至还不占大汉原本的耕地。 万事俱备,只差西域(南越)的土地以及畅通无阻的运输道路了! 霍去病一直在做的,不就是打通前往西域的路吗? 所以他爹确实在这件事情上贡献了很大一份力量! 刘彻道:“等张骞从西域回来,朕便问问他有没有见过这种作物。” 要是真的能找到这种作物的话,那经略西域之事便该提上日程了。 还有南越以及西南诸夷也必须收拾收拾。 要知道这些地方经常杀死途经当地的大汉使者,阻挠大汉与外邦贸易,丝毫不把大汉朝廷放在眼里。 刘彻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霍善说的“畅通无阻”是建立在一次次征战上的,若是没有大汉的精兵强将威慑四方,这些人根本不会把大汉使者放在眼里。 这一点光看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有多艰难就知道了。 现在有卫青和霍去病坐镇军中,他们再对张骞下手试试看? 第61章 李长生安排人接手过冬物资后入内觐见, 只觉刘彻和卫青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十分幽邃。 刘彻先开了口,追问他:“先生来给我讲讲棉花。” 李长生看了眼霍善,霍善正被他爹拉在自己面前坐下,霍去病则是正襟危坐, 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不用想都知道, 在他进来之前霍去病父子俩肯定说过棉花是从他这里知道的之类的话。 李长生不慌不忙地落座,先问霍善都讲了什么, 接着才补充一些移栽可能会遇上的问题。他表示自己也是听旁人描述才知道这些东西, 并不知晓它具体长在什么地方, 西域和南越那么大,能不能遇见得看天意。 不过当地人也不是傻子, 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东西应该已经利用起来了, 只需要让使者在沿途各国打听一下便知晓了。 李长生讲得头头是道, 连旁听的霍去病都感觉棉花这东西可能是李长生讲给霍善听的。 果然, 当方士的都得有遇到任何情况皆面不改色心不跳、瞎话胡话张嘴就来的本领。 李长生话中虽没多少有用的东西,却把如何寻找和利用棉花这种作物的安排说得清清楚楚。 刘彻听后非常满意, 决定派个信使去找已经去西域两年的张骞,让张骞顺便打听打听西域哪里有棉花。 张骞之所以要去这么久, 为的就是了解西域各国的风物, 将有用的作物引种回来。要是以后能和西域诸国达成长久的友好关系,费那么大心力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便是值得的。 如果棉花当真能选育出适合中原种植的高产品种,那肯定是大汉百姓自己种比较相宜。这种能够保命的东西倘若全都捏在别人手里,自己无法自给自足, 刘彻感觉夜里都睡不着觉。 至于这个选种育种以及引种过程至少要花个十年八年, 刘彻觉得问题不大。 自秦汉以来匈奴作乱了多少年?他们连和匈奴耗上百年都不在乎, 哪里还差这十几二十年。 只要这东西真的能和桑麻那样大面积推广,那就是功在千秋的大事! 刘彻坐在皇帝位置上二十多年, 这点战略眼光还是有的。 见霍善被霍去病抱在怀里,一大一小眉眼很有些相像,刘彻不由笑道:“你太子叔很想念你,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你了,要不你这次随我们回去进宫住几天?” 霍去病:“……” 最不想看见的事还是发生了。 霍善是最听不得别人说挂念自己的,刘彻这么一讲,他便想起自己已经两三个月没见到他太子叔啦。 上次刘据还偷偷在信里跟他说,刘彻出门不肯带他。 他太子叔怪可怜的! 霍善有些为难,忍不住看看他爹,再看看李长生。 李长生想到近来村中有丧事,霍善又是个天性敏感的,玩耍之余撞见丧葬事宜难免要难过。而且天气越来越冷,也不宜在外面跑来跑去,倒不如让他去长安过冬。 李长生道:“你确实很久没见几位表叔了,过年也没给他们送年礼,合该去长安走一趟。” 霍善听他师父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为难,一口应下刘彻的提议。 倒是霍去病说道:“我看就不用住在宫里了,回冠军侯府就好。” 刘彻道:“宫里又不会把你儿子吃了,你小时候不也在宫里住过?我到时候让他和据儿住一起,绝不会叫他受委屈的。” 霍去病就知道会这样,只能无奈地答应下来。 他愈发坚定不能让刘彻知道霍善身上的秘密。 真要叫刘彻发现了还得了? 下午吃过牛肉宴,霍去病便找机会抱着霍善去找李长生,两人轮番叮嘱霍善有什么事情等见了霍去病再讲,不能随便跟别人说。 不过如果只是想要点吃的喝的倒是无妨,且叫人准备就好,这种事情没必要委屈自己。 霍善听后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他有重要的事情都是找师父或者爹的,肯定不会找旁人! 即使霍善答应得这么爽快,李长生心里还是不太踏实。 总感觉他梦里那几个仙人不太靠谱,有时候能说的不能说的都给霍善讲。 ……尤其是那个叫李时珍的。 其实这倒是冤枉李时珍了,他也不是不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只是有时候话赶话说到那儿了,他总不好让霍善失望。 而且他们会仔细给霍善讲的基本都是有益于民生的好东西,心里也是希望霍善能够做点什么。毕竟他们亲自走了许多趟东汉末年,知道东汉末年的惨况。 再想想紧接其后的三国割据、五胡乱华,那感觉就更难受了。 哪怕知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他们还是希望将来天下百姓也能少冻死、少饿死几个。毕竟王朝姓什么对百姓来说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想吃饱穿暖而已。 要是能借着刘彻这个集权程度特别高的皇帝把一些有益民生的好东西推广下去,将来即便遭逢乱世也能多几分保障。 医者父母心。 霍善既要去长安,家中很快便忙碌起来,易知帮霍善收拾了好些东西,只恨自己不如金日磾懂礼仪,没法跟过去照顾霍善。 等一切收拾停妥,刘彻愉快地把霍善捎走了。 李长生见易知一直站在门边目送霍善他们走远,远到人都看不见了才回来,也知道他舍不得霍善。其实他自己何尝又舍得? 霍善不在家,感觉去集市买的那些东西都没了用处。 他们自己吃用根本不必这么费心。 只是他当师父的,哪怕心中再不舍也不能表现出来。 李长生道:“这段时间学堂那边也不上课,你在家跟着我习武,将来说不准能派上用场。” 易知听后马上振作起来,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认真跟着学。 金日磾跟着去长安了,他弟弟金伦和易知年纪差不多,李长生便把金伦也一起教了。 金母非常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待在屋中搓羊毛线给霍善织小毯子以及羊毛衣,说不准等霍善回来后还能用得上。 草原人也有自己的御寒之法,倒也不全是仰仗南下抢掠。 霍善这次去长安带了几坛李长生新酿的黄米酒,这东西说是酒,其实并不醉人,反而是温补佳品,冬天喝上一小碗,浑身都暖烘烘的,哪怕他几个表叔年纪还小也能尝上几口。 这东西在有些地方可是被称为“月子酒”的,连哺乳期能喝的东西自然是老少皆宜。 抵达长安后霍善便一路分酒,给他爹一坛,他舅公一坛,他姨公一坛,剩下那坛就是他带去找太子叔了! 卫青几人见他分得认真,自是把黄米酒都收下了。 卫青笑着说道:“回头你得到长平侯府也住上几天,你登叔他们也很想念你。” 霍善既然已经答应入宫小住,再听卫青这般邀请便觉得自己不能厚此薄彼,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舅公可是给过他足足一百金的,他不能忘记舅公的好! 霍去病:“……” 怎么他舅舅也来抢他儿子。 总觉得霍善这次回长安不能回自己家住上半天。 霍善不知道他爹心里的危机感,屁颠屁颠带着金日磾去找他太子叔。 刘据还没及冠,但也是单独住一处,平时有保母和宫人伺候着。 如今天气这么冷,他也不用去听先生讲课,每日便闷在宫中读读书烤烤火,只觉冬日好生无趣。 他正郁闷着,就听人来报说霍善来了。 刘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确定宫人说的确实是霍善以后起身出门一看,一眼便瞧见了那朝自己飞奔而来的雪白团子。 这个年纪的小孩一般都是能跑绝对不走的,所以霍善到哪都是跑来跑去。 偏偏连刘彻都不拘着他,那他当然越发自由自在了。 见刘据亲自出来迎接自己,霍善径直跑过去开开心心地喊道:“叔!” 第62章 两小孩见上面, 天都已经要黑了。刘据听说霍善能在他这边住下,自是高兴不已,忙安排人给霍善收拾住的地方,霍善还小, 不能离远了, 住他旁边的房间就好。 霍善没意见,夜里依然睡得老香,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了, 就着宫人捧上来的热水洗脸刷牙。 他忙活完见刘据还没起, 便哒哒哒跑去喊刘据起床,底下的人知道他与刘据感情好, 竟是没拦着, 由着他往里跑。 第76节 刘据很快被他闹醒了, 见外头天才刚亮, 他无奈地说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多睡会吗?” 霍善道:“我不冷。” 他像个热乎乎的小火炉,小小的胸膛里仿佛一直烧着火。 刘据没办法, 只得起身给霍善当陪玩。 结果他在旁洗漱,霍善就在边上给他分享自己最近刚用上的软毛牙刷, 保护牙齿人人有责, 要不然等五六十岁的时候牙就全掉光了,怎么快快乐乐活到八十岁呢! 刘据擦干净脸,才说道:“世上根本没几个人能活到八十岁。” 霍善道:“一定可以!” 叔侄俩正说着,卫皇后那边就派人过来请他们过去一起用朝食。 禁中规矩多, 金日磾是不能跟去的, 霍善想到自己带进来的黄米酒, 问刘据要不要带去与卫皇后一起吃。 黄米酒用的是最原始的酿法,哪怕是寒冬腊月那也是三五天便能酿成, 不算什么稀罕玩意。 只不过这是霍善特意带过来的,刘据便觉得它十分珍贵,点着头说道:“母后肯定也会喜欢。” 刘据怕霍善不认得路,一路上便牵着他走。 霍善昨天一入宫就被送到刘据这边来,都没机会好好看看皇宫具体长什么样,路过个池子时他还探头多看了几眼,问刘据:“这里面有鱼吗?” 刘据还真没注意过这种事,闻言和他霍善一起探头过去瞧了瞧,不太确定地道:“应该有吧。” 霍善道:“那我们得空了来钓鱼吧!” 刘据:? 见刘据不回答,霍善疑惑地转过头问:“这里的鱼不可以钓吗?” 刘据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天气这么冷,不如等暖和了再来钓。” 霍善道:“冬天钓鱼更有意思!” 他给刘据背起了《江雪》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个时节在外面钓鱼,一定特别有“独钓寒江雪”的感觉。 他偶尔也爱跟师弟出去钓鱼,做钓钩的技艺已经炉火纯青了,随便捡块石头都能把缝衣针敲成弯弯的鱼钩。就是他师父有时候要给他缝破了口的衣服,结果打开抽屉一瞧,缝衣针全没啦! 即使蹲个半天也钓不上什么东西来,霍善还是很喜欢这个活动。 霍善积极询问他太子叔:“你那里有缝衣针吗?” 刘据道:“……没有,不过我等会可以让人拿几根过来。” 霍善道:“还要线,针线都要!” 刘据“嗯”地应了下来,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卫皇后起居之处。 这还是卫皇后第一次见到霍善,她一眼看去便把人给认了出来。 当初她刚入宫那会儿,霍去病也才跟霍善一般大,那时候她还身份低微,姐姐卫少儿也还没名没分地跟人往来,孩子养得其实没有霍善这般好。 还是后来刘彻见了霍去病颇为喜爱,留在宫中养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有了后来那冠绝当世的冠军侯模样。 一眨眼霍去病都二十四岁了,她的几个儿女也顺顺遂遂地长大了。即便她容颜渐老、恩宠不再,到底还是比许多人要幸运。 至少没有无声无息地陨落在深宫之中。 卫皇后笑着招呼霍善到近前坐下。 霍善见卫皇后面带和煦笑意,马上乖乖喊了人。 还问卫皇后要不要喝他带来的黄米酒。 卫皇后已经许久没喝过这种农家酒,但对上那双“我师父做的黄米酒超棒哟”的骄傲眼神,她还是让人把那坛黄米酒拿去温好呈上来。 因为是要招待小孩子,所以这顿朝食准备了许多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刘彻命人学了面点做法自然不是只给他自己吃,卫皇后想吃也能命宫厨做。 霍善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吃到差不多饱了,他还要和卫皇后分享自己的心头好。 豆沙包! 红小豆煮熟了加糖捣烂,就可以获得口感绵密的红豆沙了! 只要把豆沙包进发好的面团团里一蒸,香香甜甜的豆沙包就能吃了! 可惜他们家糖不多了,吃不了几次。 宫里的糖其实也不多了,去年秋天刘彻命人就近把能搜罗来的甘蔗都送到上林苑熬糖,成功熬出了几批红砂糖以及数量不多的白糖。 白糖基本留着宫中吃,只分给了少数几家人,而红砂糖则是趁着岁首给朝中表现优异的文臣武将都赐了一些。 这么一分自然就没剩下多少了。 卫皇后道:“等明年糖就多了。” 刘彻不仅让少府派人学习制糖之法,还命人宜种甘蔗的地方派专人种蔗,明年秋冬甘蔗多起来了,糖自然也多起来了。 而且刘彻赐糖也不是白赐的,许多朝臣都是人精,知晓有这么一种制糖办法自然也会想办法跟着安排起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筹备,只要朝中上下多管齐下,明年何愁没糖吃? 这时底下的人把温好的黄米酒呈了上来,说是米酒,倒不如说是带着淡淡醴酒香气的米汤。 不知是不是霍善这孩子格外讨喜的缘故,卫皇后端起米酒尝了一口,只觉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而且这黄米酒的味道好得叫她意外,她起初只是想浅尝两口,一尝之下却还想再来两碗。 卫皇后还是稳得住的,刘据却是直接咕咚咕咚把碗里的黄米酒喝到见底,二话不说让人给他再盛一碗。 霍善高兴地问刘据:“可好喝了对吧!可惜师父不让我多喝。” 刘据也是个没原则没底线的,闻言说道:“你师父不在这,你可以多喝几碗。” 霍善道:“我答应师父要听话,不可能因为师父不在就食言。” 他还给刘据讲“食言而肥”的道理。 他没有长胖就是因为他是个讲信用的好孩子! 刘据半信半疑:“是这样的吗?” 霍善笃定地表示没错,就是这样。 言而无信会变胖! 这是《春秋》中讲的道理! 卫皇后:“……” 刘据还没通读《春秋》,听霍善讲得言之凿凿,不由问道:“你已经开始读《春秋》了吗?” 霍善道:“没有读,我听别人讲的。”他反问,“宫中有《春秋》吗?我可以去看宫中的藏书吗?” 刘据道:“你想看的话等会我带你去看。” 霍善连连点头,全然忘了他来的时候还想去钓鱼来着。 卫皇后见两个小孩这么聊得来,心里也颇为高兴,派人送他们去找书看。 禁中是帝后与妃嫔们的起居处,藏书自然不在里头。霍善没让人抱着走,他迈着小短腿跟着刘据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视野才算是豁然开朗。 外面人也多了起来,他们首先见到的是当值的禁卫,等走出一段路便能瞧见往来的郎官了。 既然都迎面撞上了,这些品阶不高的郎官自然得恭敬地向刘据见礼。 不少人的目光也落到太子边上那只白团子身上。 霍善是最不惧被人看的,别人瞧他,他也瞧别人。他堂而皇之地跟着刘据打量了别人一路,才算是见到个熟人,教过他们小半个月《春秋》的司马迁! 司马迁他们这些郎官平时没什么正经事需要做,刘彻不宣召的时候他们除了轮流当值就是看看书练练武积极进行自我提升。 也会有不少郎官仗着自己家中有背景,对郎官职责一点都不上心,每日出去吃喝玩乐。 纯粹就是来挂个名的。 司马迁当然不是那种纨绔子弟,他趁着当郎官还算清闲,得空便来读宫中藏书。 左右郎官都是要在宫中等候刘彻差遣的,何不多读几卷书充实充实自己! 霍善没想到自己才回长安就瞧见熟人了,乐滋滋地上去和司马迁打招呼。 司马迁:? 司马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朝廷藏书的地方会出现这么一只白团子。 一些不怎么美妙的回忆涌上心头。 有些事,想要忘却忘不掉! 霍善哪里知道自己几乎成为了司马迁的心理阴影,还兴致勃勃地问司马迁读没读过《春秋》,知不知道食言而肥出自《春秋》哪一卷——要是司马迁知道的话,他们听司马迁讲就好了,自己看的话多累人! 司马迁说道:“书还是自己读过才能更好地领会其中妙处。” 霍善听后觉得有道理,也就没有非要逼着司马迁给他们当说书人。 他让司马迁带他们去找书。 司马迁能怎么办,只能带他们去找《春秋》看。 食言而肥既然已经是鲁哀公时期的事了,自然只可能出现在《春秋》最末几卷,找起来方便得很。 司马迁还顺嘴给他们分析了一下鲁哀公的处境,作为主君讨厌一个臣子,只能用食言而肥来讽刺对方,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根本拿这个臣子没办法。 要是换成强势的君王讨厌一个臣子,那不得直接把他给弄死? 只能嘴上嘲讽对方的,无非是无能狂怒罢了。 看他死后被称为鲁哀公就知道了,没哪个好命的君王会被后人拿哀这么不吉利的字当谥号! 司马迁正洋洋洒洒地分析着《春秋》中草蛇灰线的隐晦伏笔,一转头却发现霍善不见了。 他看向太子,发现太子也在找人。 两人倒回去一段路,才发现霍善钉在一处金灿灿的书柜前不挪腿了。 刘据问道:“怎么了?” 霍善反问:“这是金子做的吗?里面装的是什么?” 刘据见惯了宫中富丽堂皇的装饰,还真没太注意这些瞧着金碧辉煌的柜子。 司马迁道:“这就是‘金匮’,不过是铜做的。” 第77节 自古以来朝廷都会把一些重要藏书以及籍册、图册之类的用金匮藏好,连秦朝都是这么干的,当年萧何随太祖入咸阳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重要资料抢救出来。 如今金匮里头收藏着的一般是珍贵的玉版,也就是把书籍内容刻在玉上保存下来。 以玉为载体自然比竹木长久。 霍善听明白了,马上转头看向他太子叔。 想看玉版! 刘据发现自己竟看懂了霍善那亮闪闪的眼神。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刘据笑着命人把金匮打开给霍善看。 金灿灿的铜柜里装着莹润漂亮的玉版书,看得霍善惊叹不已。 他听张仲景他们说东汉时期有皇帝命人把经籍刻在巨大的石碑上供读书人传抄,没想到竟还有刻在玉上的。 霍善问司马迁:“会刻这种玉书的人多吗?” 司马迁道:“当然不多,就算真有那么多识字的匠人,世上也没有那么多玉可以给他们刻啊。” 霍善有些失望。 要是会刻玉版书的人多的话,他们应该可以直接刻木版书吧! 毕竟玉可比木头难刻多了。 不过他们连纸都还没有呢,倒也不必早早操心有没有人会刻木头。 霍善见识过传说中的金匮藏书,心满意足地与刘据一起找《春秋》研究言而无信到底会不会长胖去。 叔侄俩兴致勃勃地在书堆里消磨了半天,便有人找过来说刘彻让他们过去一同用膳。 霍善马上把手里的书扔开,快快活活地拉着他太子叔找刘彻去。 刘彻去他们家连吃带拿那么多回,可算轮到他来宫里蹭吃蹭喝了! 第63章 在霍善心里, 一家人吃饭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对他太子叔刘据而言这事就不一样了。 主要是刘彻有太多重身份了。 刘彻是他母后的丈夫,也是后宫众妃嫔的丈夫;刘彻是他父皇,也是其他兄弟姐妹的父皇。同时刘彻还是这个天下的主宰者, 是那么多文臣武将的君王。 刘彻想跟谁一起吃饭, 还真不用考虑别人的想法。 他纡尊降贵召你去一同用膳,对你而言算是一种恩赐, 哪怕你算是他妻子儿女亦是如此。 天下人在他面前都没什么不同。 霍善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 跟着领路的内侍抵达目的地, 好奇地探头往里一看,还是熟悉的那几个人。见自家爹爹也在, 霍善马上高兴地跑过去喊人。 很不错, 爹也在, 吃双份! 他先喊完了爹, 才喊刘彻和卫青。 刘据跟着霍善跑了一路,脸上也跑得红通通的。 他上前向刘彻见礼。 刘彻向来喜欢活泼点的孩子, 这会儿见刘据有些喘不上气来,不由说道:“你看看你跑起来还没你侄儿快, 平时得多锻炼锻炼。” 霍善一点都不觉得刘彻在给他拉仇恨, 深以为然地对此表示赞同,还热情邀请刘据明早跟自己一起练五禽戏。 他已经在学堂推广了一轮,效果非常好,大家都学得似模似样, 一到课余时间大伙就在空地上开始练习, 遍地都是学虎的、学鹿的、学熊的、学猿的、学鸟的。虽说大家各练各的, 但是非常热闹! 刘彻几人:“……” 想想那个场景不知为啥感觉有点好笑。 这哪里是什么学堂,全是飞禽走兽了! 不过瞧霍善这大冬天面色红润、干啥都劲头十足的小身板儿, 刘彻心里也忍不住信了几分:难道这五禽戏真的有用? 刘彻今年也满四十岁了,平时练练这些养生之术也不错。 刘彻问道:“你只教你太子叔不教朕?” 霍善听到刘彻主动提需求,二话不说拍胸脯保证道:“您要学的话,我一定把您也教会!” 卫青:“……” 霍去病:“……”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霍去病本来想趁着吃饭的机会把自家儿子薅回家,结果听霍善自己把第二天的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只能暂且打消这个念头。 既然这孩子在宫里待得挺习惯的,那就先这样吧。 不是休沐日的话,他也没法在家里陪霍善玩耍。而且最近他还把霍光带在身边培养,连霍光都没法待在家里,还是先让他陪太子一起玩几天算了。 刘彻问他们刚才都读了什么书。 霍善积极抢答:“《春秋》!” 他还和刘彻分享他们刚才遇到司马迁的事,本来他还以为食言而肥真的是讲言而无信会变胖来着,经司马迁一分析才知道原来是那个鲁哀公拿臣子没办法,明知对方是坏蛋也只能拿食言而肥讽刺对方整天出尔反尔。 司马迁,懂得真多! 霍善提问:“您也会遇到这样的臣子吗?” 刘彻笑而不语。 这种人也不是没有,不过现在坟头草都挺高了,他可不会允许有人坐大到自己没法掌控的程度。 一般都是他让别人心里憋得慌,只能绕着弯子讲讲自己的委屈。 既然霍善这么热情地分享自己的读书成果,刘彻便给他讲起了朝臣在他面前时怎么个表现。 比如上次有个叫汲黯的家伙见张汤他们这些年轻人平步青云,一个两个官都比他高,很是郁闷地跑来问他有没有见过农家人堆柴草。 刘彻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奇道:“见过又如何?” 汲黯就说,农家人打柴回来总是把新的柴草堆在上面,将旧的柴草压在下面。您说那旧柴委不委屈?您用人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让后来者居上! 这就是觉得自己这老柴被张汤那些新柴给压了,心里很不服气来着。 霍善听得惊奇不已。 原来后来居上这个词是这么来的! 成语竟在我身边! 霍善明白了,刘彻这皇帝当得绝不是那鲁哀公能比的。他兴致勃勃地说道:“所以只有他们对您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婉讽刺的份!” 和鲁哀公的情况完全相反! 刘彻道:“那是自然。” 光听哀这个谥号,他就从没想过要跟这个鲁哀公比较。 霍善按捺不住满心好奇,追问道:“那您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吗?” 刘彻再次笑而不语。 讽刺的话谁都不爱听,汲黯前几年回老家待了挺久,直至去年刘彻要把控民间盗铸五铢钱的问题才把他拎起来干活,但也是安排他在外头当个太守而已。 想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出入禁中、闲着没事和刘彻聊聊天是没可能的了。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让霍善这么个小孩子知晓。 他还得保持个和蔼好姨公的形象来着。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霍善吃饱喝足,还要送他爹和他舅公出宫。 霍去病哪里能让他送,揉着他脑袋让他跟太子回去歇着。 要是想出宫了也不要忍着,直接与太子他们商量就是了。 到时候让太子派人来知会一声,他马上来宫门接他回家。 霍善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知道了。 事实上他把霍去病的休沐日记得牢牢的,知道霍去病平时都是没空的,所以压根没打算在休沐日前吵着要出宫。 父子俩在殿外说了一会的话,霍善便挥别他爹回去与他太子叔会合。 刘彻秉承着“孩子来都来了不如考考他”的想法,把刘据拎去书房里考校他功课去了。 霍善找过去后也没打扰刘彻两人,而是乖乖坐在一边用眼睛在刘彻书案上看来看去。 刘彻瞧见他眼睛溜溜转,也不给刘据提问了,笑着问霍善:“你相中什么了?相中了朕便送你。” 霍善师徒献上那么多好东西,刘彻对霍善是十分纵容的。哪怕摆在案头的都是他心仪的物件,他也大方地表示霍善看上什么都能拿走。 霍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伸手拿起一块书镇说道:“想要这个!” 这书镇是刘彻看舆图或者帛书拿来压着边角的,纯黄铜浇筑而成,拿起来非常坠手。 刘彻道:“要便拿去吧。你要来做什么?” 霍善道:“敲鱼钩!” 刘据:“……” 他还以为霍善已经忘记了钓鱼的事,敢情他还一直惦记着呢! 刘彻也没想过自己的书镇还来干这事儿,要是被那些读书人知道了还不得痛心疾首。 得知敲鱼钩是怎么回事后,刘彻的目光落到了旁边的太子身上:“你为什么不直接让人给你取鱼钩?” 刘据一阵沉默。 是啊,为什么他要让人送缝衣用的针线,而不是直接命人把现成的鱼钩鱼竿送过来? 不得不说,霍善天生有种把人带进沟里去的本领。 霍善听着刘彻的话,也有些恍然。 对哦,世上还有现成的鱼竿鱼钩。 第78节 霍善依依不舍地拿着手里沉甸甸的书镇问道:“那这个还可以给我吗?” 虽然在他太子叔这里不用敲鱼钩,他可以带回家里敲去! 刘彻乐道:“既然说要给你,那自然就给你了。” 他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还舍不得一个书镇不成? 霍善高兴不已,抱着书镇和刘据一起回去了。 刘彻等两小孩开开心心走远以后忽然回过味来,这两小子说的钓鱼难道是在……宫里钓? 未央宫观赏鱼,危! …… 霍善在宫里玩耍了一整天,还从刘彻那里薅了个沉甸甸的书镇回来,相当心满意足。 许是因为跑东跑西着实太累了,霍善晚上几乎是沾床就睡,根本没有换了地方睡不着这种烦恼。 夜里李时珍还是准备带他去太医院认药材。 许是因为扩展内容过多,即使他们已经带霍善认了两三个月,认药材任务依然没有完成。不过这种进度缓慢是相对于霍善本身而言的,要是换成寻常学徒,不勤勤恳恳跟诊个十年八年怕是都不能出师。 短短几个月就想把药材全部认完? 根本不可能! 要知道李时珍光是写《本草纲目》便花了将近三十年。 霍善被李时珍牵着走在北京城街头,感觉整个北京城又热闹起来了。他好奇地问道:“这是又要过节了吗?” 明代的商户是很懂得把握商机的,每次节日将近便会开始卖力地打广告搞宣传,争取能趁着过节大赚一笔。 霍善跟着李时珍来北京城的次数多了,渐渐也能察觉街头巷尾每逢节日会有什么变化。 李时珍笑道:“冬至快到了,冬至对我们而言可是大节日,朝廷上下都会休假三日让官员们回家采买过冬物资,就像你前两天与你师父去县城里买米粮肉菜那样。” 霍善恍然了悟:“原来是冬至!” 李时珍指着不远处一个卖画的摊子说道:“看,这是在画九九消寒图。” 明代涌现了大批职业画家,他们有的成为了达官贵人的座上宾,有的则是落魄街头以卖画为生。 这个时代蓬勃的商品经济让他们能够凭借画技养家糊口,画师们见识过大都会的繁华,自然愈发不愿意回去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所以在北京街头这种现画现卖的画摊还是挺常见的。 有人提出要买九九消寒图的时候,那卖画的人当场挥毫在纸上画了枝梅花。 霍善还是头一次看人在纸上作画,杵在旁边瞧得目不转睛,只见那画师随意勾画几笔,那曲折遒俊的梅枝便跃然纸上。他没有停顿,仍是笔落如雨,转眼就在纸上勾画出了一朵朵梅花。 李时珍在旁给霍善介绍九九消寒图是怎么回事:这图上一般会有九九八十一片花瓣,只消每天早上起来给它染上一瓣,待满枝梅花红遍便是暖和的春天了! 文人最是爱风雅,即便是寒冬腊月也要找点雅事消磨漫漫冬日。 霍善不懂什么风雅不风雅,只觉这人作画可真快,眨眼间就能画出八十一瓣梅花。 要是换成他的话,可能得磨磨蹭蹭画个半天,而且画出来的成品铁定没这么好看! 霍善问李时珍:“我们买一幅吗?” 李时珍道:“这又不难画,我们自己画便是了。”他领着霍善去了太医院,见他还对那九九消寒图念念不忘,竟真的提笔给他画了一张。 霍善高兴不已,把它挂在药柜旁边,准备等冬至到了每天来画一画。反正现在华佗他们不是忙着研究开颅手术就是忙着研究药物临床实验,没空带他出去采药,他基本每天都跟着李时珍来太医院! 说不准可以画满九九八十一天呢! 李时珍随他挂去。 这边才刚准备开始教学,太医院又来了个老熟人,锦衣卫都督陆炳。 瞧见李时珍在,陆炳也不找旁人了,让李时珍跟着走一趟。 李时珍看了眼霍善,问陆炳能不能带上他。 陆炳道:“自无不可。” 霍善也记得这个大好人,就是这人给他尝了那很好喝的茶。 他爹给他找的干茶叶完全没有那个味道! 霍善一点都不怕生,迈开腿便跟着李时珍往外走。 李时珍问陆炳这次是什么差使。 陆炳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你去给右都御史诊个脉。” 目前的右都御史是刚升官的胡宗宪,他在浙江平定海寇立了大功,特地入京献俘来了。 嘉靖皇帝得知他把浙江最大的海寇王给端了,高兴得直接行了告庙礼,也就是开太庙告诉列祖列宗咱把浙江海寇给平了。 也是胡宗宪这个功劳来得足够巧,正好碰上今年到处地震不断,嘉靖皇帝需要一点好消息振奋人心。 既然胡宗宪送来了这么个好消息,那加官进爵自然是少不了的。 作为一个求长生爱好者,嘉靖皇帝不仅给胡宗宪赐了自己热爱服用的仙丹,还命陆炳亲自请太医去给这位冉冉升起的国家栋梁给把把脉。 陆炳这个锦衣卫都督自然是嘉靖皇帝怎么吩咐便怎么办。 胡宗宪今年才四十多岁,身强力壮得很,身体没啥大毛病,所以李时珍这次过去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李时珍得知是去给胡宗宪诊脉,也放下心来。 胡宗宪对付海寇确实有一手,浙江在他坐镇之下确实平静了挺多年。 霍善好奇地小声问李时珍:“海上也有贼寇吗?” 李时珍道:“当然有。” 他给霍善讲起了为祸明朝许多年的海寇问题,这些海寇不少都是沿海百姓以及倭国人,他们狼狈为奸到处作乱,上岸抢掠或者走私过后便往海里跑,逮起来特别不容易。 没办法,江南实在太繁华了,有巨利在前不少人都甘愿铤而走险。 听说那倭国人的祖先兴许还是秦始皇派出海去的徐福以及满船童男童女,秦始皇害人啊! 霍善没想到不止山上能遇到贼寇,只觉这件事颠覆了他的认知。 还有,江南居然很繁华吗? 他听李时珍提起过江南是什么地方,就是会稽和吴郡那一带。 汉代那里并没有很繁华! 只是陆炳还在前头领路,霍善也不好多问,他准备等给胡宗宪诊过脉再好好问问李时珍江南是怎么繁荣起来的。 一行人很快抵达胡宗宪的府邸。 相对于右都御史这个职位而言,胡宗宪算是非常年轻的了。他不是那种刚直不阿的类型,而是个很懂得和光同尘的人。 见了陆炳这个锦衣卫都督,胡宗宪态度非常客气:“怎好劳烦陆都督亲自跑一趟?”他与陆炳客套完,又笑着询问李时珍姓名。 一点朝中新贵的架子都没有。 李时珍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太医院院判,即便胡宗宪说起话来再和煦他也没有托大,仍是恪守本分地上前给胡宗宪看诊。 胡宗宪注意到旁边的霍善正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不由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霍善见胡宗宪朝自己望过来,知道他是在问自己,麻溜回道:“我叫霍善!” 既然对方先开了口,霍善就趁机和对方聊了起来,先问人家海寇凶不凶,再问人家打海寇有什么秘诀。 这种事哪有什么秘诀,不过是摸清海寇的情况再设法将他们逐个击破罢了。 真要细讲起来,里头的门道可多了。 胡宗宪说道:“怎么?你也想打海寇?” 霍善道:“不想!最好就是没有海寇!” 胡宗宪也觉得是这样。 “没有当然最好……” 霍善见他不想给自己讲海寇怎么打,便改为问起江南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胡宗宪笑容微妙起来,说道:“江南最好玩的可不适合说给小孩子听。” 霍善一脸懵懂。 李时珍怕他们再聊下去,胡宗宪得给霍善介绍什么秦淮风月、扬州瘦马,赶忙把自己的诊脉结果说了出来。 胡宗宪才四十多岁,身体再健康不过了! 见李时珍一副生怕自己带坏小孩的模样,胡宗宪哈哈大笑,也不强留,笑着起身送他们离开。 霍善没从胡宗宪那问出什么来,回太医院的时候便问了李时珍一路。 仿佛很想亲自去江南看看似的。 李时珍被他问得无奈至极,只能允诺道:“以后我可以带你去瞧瞧。” 他当年为了写《本草纲目》行经各地,江南也是去过的。 得了李时珍这句话,霍善才终于消停下来,乖乖跟着李时珍认药材去。 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早用过朝食,霍善便喜提漂亮的鱼竿一把。 这还是他第一次摸到正儿八经的鱼竿,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看来看去,只觉他们以前用的鱼竿有诸多不足。 他迫不及待地拉着刘据去自己早就看好的钓鱼宝座一起玩冬钓去。 也不知是不是早起被霍善拉着练了一套五禽戏的缘故,刘据大冬天走在外头竟也不觉得冷。 等坐到霍善挑好的钓鱼宝座上后刘据更是发现这地方居然是避风的,待久了不仅不冻人,还感觉身上一层层的冬衣裹得自己有点热。 叔侄俩愉快地祸害起未央宫的鱼儿来。 好在霍善的兴趣爱好多种多样,两个人轮流钓起了两条鱼以后他便宣布这个活动正式结束(主要是旁边的宫人告诉他这个鱼不好吃),与刘据一起找别的乐子去。 霍善想到过两天就是冬至,灵机一动,邀刘据一起画九九消寒图。 现在画好了,冬至那天一大早便可以把它挂起来,多有节日气氛! 他现学现卖地给刘据介绍九九消寒图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9节 刘据听了霍善的说法,也觉很有意思。 冬至过后确实会越来越冷,冷到极点之后又会慢慢转暖。 这个变化周期仔细算下来的话确实是八十一天。 刘据有些犹豫:“我画得不好。” 霍善道:“我也画得不好!”他卖力又说刘据,“我们多画几年肯定能越画越好看,到时候回头看今年画的说不准会觉得很有意思。” 刘据被他说动了,他确实感觉这件事很有意思。 两人便让人去裁帛研磨,待在书房里头花了老半天研究梅花到底该怎么画。 由于霍善总是能冒出层出不穷的新想法,所以他们这一整天过得十分充实。 眼看马上到用膳的点,霍善又对刘据说道:“我们去寻陛下吧!” 刘据茫然:“去寻父皇做什么?” 霍善道:“昨天说好的,我们要教陛下学五禽戏,这会儿陛下肯定忙完了,我们教完陛下正好可以吃饭。” 多好的蹭吃蹭喝机会! 一定要去刘彻那边把饭给蹭了! 虽然严格点来讲,刘据这边的饭也算是刘彻提供的,但是直接端上来的饭哪有蹭来的香? 霍善一脸正色地说道:“我们既然答应了陛下,必须得言而有信才行!” 他说得义正辞严,刘据丝毫听不出他是准备去蹭饭吃的。 想到霍善昨天反复强调的“食言而肥”,刘据心里那点怵意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刘据用力点了点头,拉起霍善的手跑着找他父皇去。 现在他已经很习惯跟着霍善跑起来了! 甚至开始领跑! 即使到了寒冷的冬天,刘彻偶尔还是需要和朝臣开个小会。 这天他就留丞相庄青翟和御使大夫张汤聊起了正事。 就在这场小型会议快结束的时候,刘彻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小孩子的脚步声。 接着两颗小脑袋从门外探了出来。 从中认出了自己儿子的刘彻:“……” 怎么感觉太子性情越来越跳脱了? 第64章 庄青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年纪小得不得了的朝阳侯了, 记得他第一次在陛下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接过那份《寄生虫图谱》的时候。 现在再见到霍善,庄青翟的心情很复杂。 因为就在刚才,刘彻让他们讨论科举该如何实施。 科举的落实须得和官学建设配套进行, 你要搞考试, 首先得有考生吧?看来接下来一年的考核重点要往文教方面偏一偏了。 作为刘彻拉拔出来干活的文官代表,庄青翟对这件事还是乐见其成的。打仗的事他们插不上话, 搞教育这件事可就是他们的专长了, 卫霍两家打仗再厉害, 碰上文教方面的事恐怕就抓瞎了吧? 庄青翟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后来才从自己的消息渠道得知一个极为荒谬的真相:刘彻拿出来的这个科举章程, 居然是从朝阳侯那儿得来的! 这么小的娃娃哪里懂什么人才选拔, 无非是有人借他之口把这些构想说给刘彻听。 这背后的人是谁? 难道是冠军侯霍去病? 如果霍去病有这般厉害的门客, 他们自己怎么不出来说, 反而还让个奶娃娃出面?难道是想看他们卖力把科举大办特办,最后才站出来摘桃子? 没想到啊, 霍去病居然是这样的人! 嘶,这可比卫青可怕多了。 难怪那么多人都放弃讨好卫青、转投霍去病门下。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张罗, 最后成就的可能是霍去病, 庄青翟心里就很不得劲。 可是不好好办事的是不可能的,没看到张汤一直在边上虎视眈眈吗? 上任丞相李蔡畏罪自杀后,张汤便觉得该轮到他当丞相了,因为刘彻有什么事都爱找张汤办, 张汤也都尽心尽力完成任务, 堪称一把指哪打哪的绝世好枪。 当新丞相的任命下来了, 张汤心里一直不平得很。 庄青翟这个丞相也当得兢兢业业战战兢兢。 没办法,有头恶狗在旁边盯着你, 你敢不尽心尽力就得被狠狠咬上一口,换成是你你敢偷懒吗? 想想上任丞相李蔡的下场吧,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旦失了圣心,能自杀都是好的! 反正吧,庄青翟看向霍善的眼神很复杂很复杂。 张汤也注意到太子和霍善的到来,起身向刘据见礼。 刘据没想到还有旁人在,本来想把脑袋缩回去的,结果张汤已经向他行礼了,他只好入内向刘彻问安。 正事也聊得差不多了,刘彻让庄青翟和张汤退下,目光转到两小孩身上:“怎么过来了?” 霍善道:“昨儿说好要教您五禽戏的!” 刘彻这才想起昨天的戏言,笑着夸道:“你倒是记得挺牢。” 霍善道:“那当然,我是天底下第一守信的人!” 刘彻想到了他那“天下第一医馆”,乐道:“你倒是事事都要争第一。” 霍善道:“做事不争第一争什么?” 刘彻听后觉得没错,他也想争第一。 这些年他一直都打算在朔方、沧海以及西南夷设郡,希望西至朔方、东至沧海、南至西南夷诸地全都在大汉的掌控之中。当初丞相公孙弘强烈反对,认为朔方、沧海诸地于大汉根本毫无用处,反而还白白消耗国力。 现在朔方以西尽归大汉所有,马上便能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接下来兴许能从西域诸地引进棉花等于民生大有益处的作物。 虽然公孙弘已经病逝,没法见证他建设朔方城的正确性,刘彻心里还是对自己的决策颇为自得。 只要是土地,怎么可能没用? 无非是他们目光短浅,不知道该怎么把它用好而已! 连个四岁小孩都不如! 对于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打得匈奴屁滚尿流的卫青和霍去病,刘彻只有一个想法:满意,非常满意。 不过这其实也不能怪公孙弘他们强烈反对,因为西北的土地是真不好开发,别说粮食种上去了,就算是人走过去也能被那里的天气弄得皮肤干裂。 也就祁连山一带邻近水源的地方可以定居。 想要在这些地方长长久久地在上面烙下大汉的印记着实不容易。 更别说刘彻想的还是三面同时扩张,比如这沧海郡,其实就是辽东临近朝鲜半岛那一带,在许多人看来这地方也是毫无用处,不仅路途遥远,气候还极其恶劣。 真要把这个沧海郡维持下去,朝廷年年都得赔上大量人力物力。 不如不要! 当时在公孙弘等人的反对之下,刘彻只能搁置了东北、西南两个方向的扩张计划,专注于和匈奴耗到底。 好在当时卫青出现了。 如今霍去病也成长起来了。 对于实现了自己开疆拓土梦想的卫霍二人,刘彻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连带看霍善这孩子,刘彻也是越看越喜欢。 他当然知道那么完备的取士之法不可能是个小孩子想出来的,可就算是别人教的又如何?别人想献策能通过四岁小孩之口说清楚,有的人四十好几都还整不明白自己手头的工作! 有本事你也去让个四岁小孩流利地介绍出什么事察举制来。 能把事情讲明白,这本身就是一种能耐。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娃聪明讨喜! 既然小孩子都把自己的话记得这么牢,刘彻自然不会食言。只不过在这接见朝臣的地方学五禽戏还是怪不好意思的,刘彻便领着两个小孩回了禁中。 伴着逐渐西移的斜阳,刘彻父子俩一起跟着霍善学五禽戏。 其实霍善早上已经教过刘据了,所以刘据就是跟着巩固一下。 霍善的主要教学对象还是刘彻。 出来放风偶然瞥见这一幕的李时珍:? 呼叫华佗,呼叫华佗。 别做手术了,快来看看这从未设想过的一幕! 汉武帝刘彻带着戾太子刘据在学你家五禽戏! 华佗最近被李时珍一口一个“开颅术”,一头扎进了神外手术这个天坑里头,结果他就发现……以前自己做的还真是些小手术。 因为自己的手术器械和系统提供的手术器械相比实在太过简略,所以他权衡之下决定学习一些如何使用这些超越时代的手术器械。 接着他发现神外手术许多的解剖学知识都是他此前没接触过的,他还得进修一下相关课程。 之所以说这玩意是天坑,就是因为即使他把这些课程都进修完了,也不一定能够保证自己一刀切下去会不会出现什么难以预计的后果。 毕竟人的脑子有多重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 面对摆在自己面前的一个个亟需解决的问题,华佗的感觉是这样的:上不完,这补习班根本上不完。 早知如此,不如先开普外科学掏粪。 一把年纪的华佗已经迷失在神外科领域里,每天学得昏天暗地。听到李时珍的召唤,他觉得自己也该出来醒醒脑了。 拇指大的小老头儿出现在霍善肩膀上是感觉肩颈麻麻的,忍不住先自行活动了一下筋骨才定睛往前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刘彻正带着儿子在练他熟悉无比的五禽戏。 第80节 华佗:????? 不愧是他们带的崽,连刘彻都能忽悠来学五禽戏。 可能是因为霍善的离谱操作看多了,现在华佗都已经跳过震惊这一步直接感到骄傲。 就霍善这股逢人就教的劲头,就算将来哪天刘彻开大朝会中场休息时领着满朝文武耍上一套五禽戏他们都不会吃惊。 ……不对,那样的话还是得吃惊一下的。 那画面想想就忍不住暗乐。 霍善也注意到突然冒头的李时珍和华佗,不过他做起事情来是非常专心的,说好要教会刘彻他便全神贯注地教。 一点都没被李时珍他们的出现影响到! 刘彻平时经常打猎,身体还算不错,一套五禽戏学下来也不算太累。 耍得还有模有样。 霍善对刘彻的学习进度非常满意,对他太子叔说道:“陛下学得比你快多了。” 刘据一点都没为霍善的话生气,还说道:“父皇本来就很厉害!” 刘彻身上其实冒了点汗,听着两小孩在那夸自己,心情自然很不错。 他留霍善两人一起用膳。 霍善屁颠屁颠跟着刘彻去净手。 好耶! 今日份蹭饭成功! 不得不说,跟着吃饭香的娃一起吃饭,自己不知不觉也能多用一些。 刘彻本身食欲就不错,吃得很开怀;再一看自己儿子,饭量似乎也比平时大了点,也不知是因为平时不好意思放开了吃还是也被霍善给感染了。 吃饱喝足,刘彻觉得自己得关心一下孩子,便倚着凭几问他们今天都做了什么。 霍善把他们成功钓上鱼的事讲给刘彻听。 他和刘彻讨论起来:“可惜宫里养的鱼不好吃,您挖的昆明池那么大,以后可要养点好吃的鱼才行!” 昆明池这个历时三年的大工程已经正式竣工,公孙敖都去里头跟着水师训练了,也不知是真的卯足劲想要凭借自己拿点军功还是……不想让人频繁关心他的蛋。 刘彻也是个实用主义者,这么大的人工湖光是拿来操练水师着实浪费了,所以他让将士训练之余在里头养鱼,到时候养出来的鱼先供奉列祖列宗,列祖列宗吃不完的便充当水师军粮或者拿去长安市中卖。 总有一天能把挖昆明池的经费卖回本! 听霍善针对昆明池养鱼计划提出建议,刘彻便开始和他探讨起具体养什么鱼好。 霍善哪里知道养什么鱼好,他只能在自己吃过的河鱼里头给刘彻拣好吃的讲。 至于这些鱼能不能人工养殖、该怎么人工养殖,他就一概不知了。不过霍善提议可以这么大的池子只养鱼太单调了,还可以养点鳖! 李时珍说《齐民要术》中把鳖称为池塘“神守”,养鱼的同时可以放养一定数量的鳖。 霍善兴致勃勃地给刘彻讲起自己现听来的神守传说:听说某个地方的鱼一旦超过三千六百条,就会有蛟龙来引它们飞走,所以得养只鳖来守护它们! 昆明池这么大,当然需要好多只鳖! 刘彻兴致盎然:“那我不养这神守,是不是可以见到蛟龙?” 霍善:? 这是从未想过的角度。 霍善忍不住和他分辨起来:“那可是好多好多鱼,飞走就没有了!” 刘彻道:“只需要三千六百条鱼就可以见到蛟龙,难道不值得吗?” 霍善一时竟无言以对。他想了半天才说道:“河里的鱼肯定不止三千六百条,我从来没见过河里有蛟龙,可见它也不是每次都出现的!” 刘彻听后觉得似乎是这个理,只能遗憾地放弃献祭三千六百条鱼让蛟龙现身的想法。 第65章 吃饱喝足, 霍善和他太子叔一起回去。 刘据还没及冠,仍住在后宫之中,和刘彻住处隔着条永巷。在温室殿里待着还不觉得,傍晚踏入永巷便觉得有点冷, 因为路途有点远, 又玩耍了一整天,霍善与刘据一起乘辇归去。 等回到住处时, 霍善都睡着了。 刘据便让人把霍善抱回去睡觉。 想到今天自己和父皇待了那么久, 刘据心里也高兴得很, 早早便歇下了。 霍善说得好,早睡早起身体好! 霍善在宫中玩耍了两日, 便迎来了冬至。冬至可是休沐的日子, 霍善鼓动刘据和自己一起出宫玩耍去。 他要回家去给他爹挂九九消寒图, 提醒他爹天气越来越冷了, 平时要多穿些衣裳! 刘据听到这么充分的出宫理由,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他又和霍善一起去寻刘彻, 还在霍善的鼓励之下把自己画得最好的一幅九九消寒图带上。 既然朝臣们休沐,刘彻这个当皇帝的自然也放假。 由于宠爱过的王夫人年纪轻轻就没了, 这两年刘彻没找到什么合心意的新人, 前往后宫遛弯的兴致便少了大半。 听人说太子和朝阳侯又来了,刘彻正好没想出这个假期去哪儿消磨时间,便让人把两小孩领进来。 因为想让刘彻放他们出宫玩耍,霍善便没抢着说话, 让他太子叔先去把刘彻哄高兴。 刘据和霍善待久了, 小孩子天性也回来了不少, 跑过去把手头的九九消寒图拿给刘彻看。 还给刘彻说起这东西的用处与寓意。 刘彻听后也觉这东西颇有意趣,不过他是不可能每天去添上一笔的。考虑到这是太子的一片心意, 刘彻便让左右记下这件事,把它挂在温室殿中每日以朱砂染红一片梅瓣。 还夸了刘据一句“画得好”。 刘据听后开心不已,一下子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霍善在旁有些着急。 该说出宫的事了! 刘彻早就注意到跟着进来的霍善,瞧见霍善在那抓耳挠腮,他也不急着问他们来做什么,而是慢条斯理地洗净手让人把朝食送上来。 霍善见错过了提出宫的时机,只能闷闷不乐地啃包子。 等发现今天早上吃的是自己最近很喜欢的豆沙包,他才算是开心了一点。 不过看向他太子叔的眼神还是带着点埋怨。 刘据接收到霍善控诉的眼神,终于想起自己是带霍善来跟刘彻提出宫玩的事。 他赶忙放下手里的豆沙包问刘彻能不能让他带霍善去冠军侯府玩。 刘彻早便猜到他们的来意,听刘据开口以后点着头说道:“有何不可?一会朕就带你们去。” 霍善:? 怎么回事! 当皇帝这么闲的吗! 刘彻把他那震惊的小表情尽收眼里,笑着问道:“怎么?不想朕去你家?” 霍善小小年纪,就得学会言不由衷地说话了,不甘不愿地说道:“怎么会不想?我可喜欢有客人上门了!” 就是刘彻来得太频繁,感觉已经不新鲜了! 刘彻说走就走,带着两小孩出宫玩耍当消食。 结果才出宫门竟碰上了霍去病。 霍去病早上起来就琢磨着要不要去宫里把儿子带出来,吃过朝食后便骑马出了门。 没想到和一身便服的刘彻撞个正着。 霍去病:“……” 所以刘彻这是准备带他儿子出宫玩耍。 刘彻一见霍去病便知道他的来意,不过还是饶有兴致地追问:“去病你这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我?” 霍去病一阵沉默。 一听就知道刘彻这是有意在打趣自己。 霍去病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如实说是想来接儿子的。 刘彻见霍去病这么不藏着掖着,倒是没再笑话他准备一大早进宫讨要自家娃。 一行人便去了冠军侯府。 冠军侯府其实没什么好玩的,人员结构非常简单。不过霍去病乃是朝中新贵,刘彻坐下和霍善下了会棋,便轮番来了几拨人求见霍去病。 送节礼的送节礼,献策论的献策论,好生热闹。 刘彻也不露脸,气定神闲地坐在帘幕后陪小孩子玩棋。 霍善也不懂外头那些事,兴致勃勃地和刘彻下了两盘六博,开始提议刘彻把掷正反面改成掷骰子。 这样不用数来数去那么麻烦了! 刘彻对骰子没什么概念,让霍善仔细给他讲讲。 既然有人想听,霍善话可就多了,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了一下骰子长什么样,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正方形,就能随心所欲地掷出一到六中的任何一个数字。 一听就和他们正在玩的六博很配。 听说骰子还有许多别的玩法,但是李时珍说到一半就不讲了,霍善自是无从得知。不过他已经知道骰子是什么了,不晓得别的玩法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分享欲。 刘彻道:“倒是可以命人做几颗来玩玩。” 霍去病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大一小聊得正欢,旁听的刘据似乎也听得津津有味。 第81节 他不由看了眼守在旁边的霍光。 可惜兄弟俩光通过眼神交流也没法说清楚刘彻和霍善到底说了什么。 见霍去病招待完客人了,刘彻招呼他坐下喝点黄米酒放松放松。 没错,他把宫里的喝完了,过来后便暗示霍去病把存货拿出来给他喝喝。 霍去病非休沐日一般不怎么碰酒,何况这黄米酒还是霍善特意抱出来给他的,他自然没舍得喝。 结果刘彻居然登门来讨要。 霍去病能怎么办,只能叫人温好酒送上来了。 刘彻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心满意足地喝了口米酒,只觉兴许是琼浆玉液喝多了,偶尔喝点这农家酒竟感觉浑身舒畅。 刘彻如愿以偿地把霍去病的酒给嚯嚯掉,才笑睨着霍去病说道:“看来你平时挺忙的。” 霍去病道:“平时没什么空闲,休沐时登门的人自然会多些。” 其实霍去病本想闭门谢客的,偏偏刘彻对他家客人很感兴趣,非要他把人都迎进门,叫他看看冠军侯如今的风光。 对于这些人提着礼物来巴结霍去病,刘彻一点都不在意,还觉得这些人挺识趣。他看好的人,不就该人人追捧吗? 霍去病也知道刘彻这种心态,所以旁人给的礼物他全都收下了。 左右平时也不会拒绝这些礼物,没必要在刘彻面前装样子。 至于将来君臣之间若是生了嫌隙,这些事会不会成为他的罪证,霍去病是完全不去想的。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即便他再谨言慎行又有什么用? 只要皇帝认为你有过错,那你就是有过错的,用不着什么罪证。 所以还不如随心所欲一点。 何况对这些送礼的人也不必过分上心,有用的就拉拔一把,没用的就当不认识。 朝堂上能有几个真心人? 听闻前些年有位翟廷尉刚位列九卿的时候宾客盈门,中间他因为犯了错罢了廷尉,登时变得门可罗雀。 人情翻覆至此,翟廷尉着实心寒不已。所以在重新复官的时候再有宾客想上门巴结他,这位翟廷尉就冷笑一声提笔自家大门上写了几行大字—— “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那门板当时堪称是长安一景,见者无不感慨。 霍去病当时还是个少年郎,路过时也瞅了眼那门板,感觉颇有意思。 对朝中的人情往来也有了基本的概念。 有的人话讲得再好听,也只是冲着你目前的显贵来的。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上门来巴结他的人以前有不少曾围着他舅舅卫青打转。 这些人能因为他得势而弃舅舅投他到门下,日后自然也能因为其他人得势而弃他而去。 所以礼物他收下了,事情办不办全看有没有那个必要。 事实证明,刘彻对霍去病的表现确实很满意,压根不在意他收了别人多少东西。 还让霍去病把礼单拿给他瞧瞧,堂堂冠军侯可别让人拿寻常礼物给糊弄了。 霍去病:“……” 刘彻见冠军侯府没什么新鲜事,便决定带太子和霍善去当卫长公主府上遛弯。 卫长公主嫁给了平阳侯曹襄,也就是平阳公主的儿子。 刘彻与这个姐姐一向亲近,对卫长公主这个女儿也是爱重有加。 没办法,子嗣问题一度是他的困扰,后来卫子夫最先怀上了,刘彻就特别期待这孩子的降生。哪怕生出来的是个女孩儿,刘彻也依然对她多几分偏爱。 长公主一般只能封给皇帝的姐妹,他却特意加封了这个长女,可见他有多喜欢这个女儿了。 这不,他还特意把卫长公主嫁给了平阳侯来个亲上加亲。 过去刘彻便是平阳侯府常客,如今就算平阳侯换了人当也没问题,他女儿不是嫁过去了吗? 于是一行人前往平阳侯府。 卫长公主没想到刘彻会过来,赶忙让人张罗起来。 还让人去把平阳公主请过来一起吃酒。 平阳公主已经改嫁了,不过如今的平阳侯可是她儿子,她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小住几天。 刘彻也没拦着女儿去请平阳公主,只叮嘱了一句:“随便走走,不必张扬。” 又给卫长公主介绍霍善。 卫长公主早就听说霍去病这位表哥有了个儿子,这会儿见到个玉雪可爱的白团子也颇为喜爱,喊人去把儿子曹宗抱出来跟太子他们一起玩。 曹宗今年也才四五岁,长得虎头虎脑,有点像他爹。 霍善最爱交朋友了,积极地上前跟曹宗打招呼。 几个小孩很快玩到一块。 平阳公主过来后瞧见几个小孩开开心心地凑一块玩儿,笑着对刘彻说道:“据儿看起来活泼了不少。” 以前刘据总跟个小大人似的,不太喜欢跟年纪小的小孩玩。 这次他竟是能带着曹宗玩耍,不能怪平阳公主有此感慨。 刘彻道:“确实是这样。” 都是自家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拘束,到了午后便摆了酒宴开始吃吃喝喝。 歌舞也是少不了的,平阳公主知道刘彻最近喜欢听李延年唱歌,这次也让人去把李延年喊了过来。 李延年一家人都是倡人出身,能歌善舞的,不过李延年早年犯了错,被处以宫刑,在宫里负责给刘彻养狗。 兴许这也是李延年的机缘,刘彻去欣赏自家爱犬的时候一看,这养狗的当真长得眉清目秀,就把人要到了身边去。 眼下李延年已经被刘彻提拔为协律都尉,掌乐府诸事,俸禄两千石,光看这一点的话乃是百官之中最顶端的存在了。 当然,要论职权的话还是差上那么一点的。 毕竟乐府么,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差使。 霍去病母亲卫少儿以前曾是平阳公主手底下的奴仆,不过他如今已经是个万户侯,平阳公主也不会小瞧他,落座后还主动和霍去病聊了起来。 长辈关心晚辈,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 霍去病已经算是立业了,平阳公主便问他什么时候考虑成家。 就算他自己不需要女人照料,霍善年纪这么小总是需要人照料的。 何况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有不需要女人的? 刘彻听后也觉得有道理,转头问霍去病想娶什么样的。 只要霍去病喜欢,谁家女儿他都能给霍去病娶来。 霍善在外面抓到只没飞往南边过冬的傻鸟儿,本想拿给霍去病瞧瞧,结果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在讨论给霍去病娶妻的事。 霍善看着手里的鸟儿,一下子没了进去的兴致。 刘据和曹宗跑得比霍善慢些,这会儿才追上来。见霍善转身不进去了,刘据有些疑惑:“怎么了?” 霍善说道:“没什么。” 他跑到栏杆前松开手,把手里的傻鸟给放了。 傻鸟劫后余生,扑棱着翅膀往天上飞去。 平阳公主说得对,他爹正年轻,怎么可能不需要妻子,他爹肯定是要娶妻的。到那时候,他会有后娘,还会有弟弟妹妹。 他不能仗着爹对他好,就想着不让爹身边有别人。 他自己都还有师父和师弟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霍善心里还是有些郁闷。 小孩子哪有不想爹娘只喜欢自己的。 刘据和曹宗对视一眼,不知道霍善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这么低落。 刘据正想着带霍善去玩点别的,就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瞧见了从里面出来的霍去病。 霍去病伸手把趴在栏杆前闷闷不乐的霍善抱了起来。 霍善一愣,转头看向他爹。 霍去病道:“我目前还没打算娶亲,如果以后我有这个想法了,一定先和你说。” 霍去病并不是重女色的人。 他小时候曾撞见过平阳侯府中种种放浪形骸的荒唐事。 他母亲身份低微,周围能接触到的也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奴仆或胥吏,正是因为毫无地位可言,所以对他们而言婚姻与贞洁都不算什么,谁都不讲究这些东西。 哪怕那时候他年纪还很小,许多事也已经记进心里去。 正是因为如此,他长大后对欲望看得颇淡,并不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像世间许多被欲望操纵的男男女女那样沉沦其中。 他并不是很喜欢失控的感觉。 霍善听到他爹的保证后刚才的郁闷瞬间一扫而空。 他马上也保证道:“我以后要娶妻,也一定先和您说!” 霍去病:? 看着四岁大的奶娃娃信誓旦旦地这么保证,霍去病只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操心了。 也不知道以后这孩子会和什么样的女孩儿成婚。 要是没娶对人的话,恐怕便没现在这般快活了。 想到此前与李长生那番交谈,霍去病觉得自己怎么都得多活个十几二十年才行,要不然哪能看到这小子娶妻生子? 这一瞬间,父子俩都陷入对彼此婚嫁问题的担忧之中。 还是刘彻派人出来请他们进去,霍去病才带着几个小孩入内。 比起外头呼呼直吹的冷风,屋里头可要暖和多了。 第82节 刘彻见霍去病进来了,转头对平阳公主说道:“你看看他这模样,完全是有儿万事足,根本不想考虑娶亲。” 平阳公主本也是面子上关心几句,见霍去病这般看重霍善便也笑着说道:“我要是有个这样讨喜的儿子,我也会抱着不撒手。” 霍善听他们在讨论自己,很有些不好意思,忙从霍去病怀里挣脱开来,自己坐得端端正正。 不过父子俩还是同席而坐。 这时舞姬伴着乐声开始起舞,屋中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霍善上次跟着刘彻在上林苑那边住了那么久,也是赏过歌舞的,这会儿见舞姬们表演的是全新的舞蹈,立刻全神贯注地欣赏起来。 虽然四岁小孩不懂欣赏什么美人,但看着舞姬们载歌载舞地演出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霍去病对观舞兴趣不大,取了些霍善喜欢吃的糕点投喂小孩。 一曲毕,另一曲又起。 这次的曲子似乎是新曲,连漫不经心欣赏舞姬的刘彻都觉耳目一新,看向新出场的舞者。 不是李延年又是谁? 即便成了协律都尉,李延年每逢刘彻宴饮仍是亲自起舞献歌。 尤其是献上新曲的时候,他更是从不假手他人。 刘彻就喜欢别人对自己上心,他待他们好,不就是因为他们能讨自己欢心吗?倘若他们得意便猖狂,忘了自己是怎么显贵起来的,那他当然不介意帮他们回忆一下他们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见到李延年起舞后,刘彻满意地抚掌赞道:“好!” 霍去病看着舞姿翩然的李延年,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听闻此人除了给刘彻唱歌跳舞以外,还兼职刘彻的入幕之宾。 霍去病是不想让霍善接触这些事的,可刘彻正在兴头上,他也不好扫兴,只能继续专注地投喂儿子。 霍善见舞者换成男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这曲子还挺好听。 这时李延年开腔唱了起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李延年一开口,霍善就有点听呆了,这人明明已经二十岁出头了,声音却还像十几岁的少年郎那样清越动听。 好听! 刘彻也觉得很好听,伴随着李延年的歌声,他仿佛也看见了那遗世独立的绝世佳人。 刘彻不由感慨道:“世上哪里有这样的美人?” 平阳公主知道刘彻自从王夫人去世后便再也没有满意的妃嫔,闻言看了李延年一眼,笑着说道:“听闻李都尉有位刚及笄的女弟。” 刘彻打量着面庞柔美的李延年,他当初能一眼相中李延年,自然是因为李延年的相貌很对他胃口。 这么一想,李延年的妹妹应当也符合他的喜好。 刘彻便让李延年去把他妹妹领来看看。 李延年一家都是倡优出身,他妹妹当然也不例外。他知道妹妹想要摆脱这个出身,眼前便是个绝佳机会。 通过平阳公主把妹妹送进宫,卫皇后那边也不至于为难妹妹。 李延年依言退下。 刘彻心里多了几分期待,接下来看那些寻常歌舞也没那般挑剔了。 霍善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刘据却是已经明白了,他父皇恐怕要有新宠了。 他年纪也不大,不太懂后宫之事,只是想到了宫中的卫皇后。 母后知道后会伤心吗? 刘据不知道。 刘据看向霍善。 结果发现霍善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霍去病喂饱了,这会儿竟靠在霍去病身上呼呼大睡起来。 没办法,这些歌舞一开始看还挺新鲜,看了几轮对小孩子来说便有些乏味了。 霍善成功错过了李延年妹妹的出场。 李延年亲自为他妹妹奏乐,奏的依然是他改编的新曲。 李延年妹妹全场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没有完全露脸,直至一舞跳毕才在刘彻的命令下抬起头来。 许是因为期待了挺久的缘故,刘彻见到佳人真容后还真有种一见倾心的感觉。 当场拍板让人把李延年妹妹接进宫去。 李延年兄妹俩齐齐谢恩。 这趟出宫有了这样的意外收获,刘彻心情大好,准备启程回宫去。 霍去病抱着睡熟了的霍善和刘彻商量着明儿再送霍善进宫去。 刘彻点头说道:“行,明儿再让他陪据儿玩耍去。” 刘据虽然舍不得,但也没法和霍去病抢人,只能自己跟着刘彻回宫。 等回到宫中,刘据就去找卫皇后说起此事。 宫里要多个新人,当然不会绕过卫皇后去,她早就已经听底下的人来禀报过这件事了。 见刘据似有为自己不平的意思,卫皇后正色说道:“你父皇乃是天子,别说是偶尔纳一两个美人了,便是纳十个八个也是应当的。据儿你是太子,不可把心思放在这些事上。” 哪有儿子管爹纳不纳后宫的道理? 刘据听了卫皇后的告诫,只能认真点头。 卫皇后笑道:“我能生下你与你几个阿姊,已算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了,更别提你还有那般出息的舅舅与表兄。我心里没有半分不平,你也莫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要你能稳稳当当地当好太子我就别无所求了。” 至于帝王之爱,卫皇后并不觉得那是必须追求的。 毕竟她能得宠是因为容色过人,她能当上皇后是因为诞下皇长子。 这一切本就与情爱无关。 在刘彻这样的帝王面前,色衰爱弛是必然的。因为只要他想,他永远能拥有更年轻、更美貌的男男女女,怎么能奢求他留恋容华不再的旧人? 倘若刘彻当真是那样的人,她又怎么可能当上皇后? 刘据目前还不能理解卫皇后的想法,不过他能感觉出卫皇后是真的没有把李延年把妹妹引荐给刘彻的事放在心上。 刘据放下心来,乖乖回去歇着了。 第66章 霍善其实还是知道了李夫人的事, 不过是从李时珍他们那里知道的,得知霍善居然把李延年献唱《北方有佳人》的现场给睡过去了,李时珍颇为扼腕。 那可是传说中的倾国倾城大美人啊! 李时珍在心里感慨了一会,才想到霍善的年纪。这么大一点的小孩儿, 哪里懂什么倾国倾城? 考虑到小孩的心理健康, 李时珍也就没让他醒过来去看看,而是继续带着他去太医院玩耍。 第二天霍善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家里, 自是高兴不已, 高高兴兴地跑去寻霍去病说话。 还拉着霍去病一起画他悉心绘制的九九消寒图。 其实比起李时珍给他画的简直天差地别, 不仅梅枝歪歪扭扭,连每片花瓣都弯弯扭扭的。 偏偏霍善自己不认为有问题, 霍去病也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父子俩一起出门, 霍光也跟着。 现在霍光要去郎署报到了, 郎署这地方设在宫里, 但又在禁中之外,属于离天子很近的办公机构。 霍去病便把霍善交给霍光带去郎署。 等太子那边派人来接他去玩。 霍善知道郎署, 因为那天他们撞见了司马迁,司马迁就在郎署待着。 霍去病一走, 霍善就问他叔:“你认得司马郎中吗?他今天当值吗?好几天不见, 我怪想他的。” 霍光一阵沉默。 他不好说自己在郎署人缘一般般,平时只能埋头干活和学习。 而且感觉吧,司马迁也不是很想见到这小子。 可惜霍善并不这么认为,他随着霍光到了郎署, 一路热情地和人打招呼, 认识的不认识的他都给问个好。 碰上觉得长得好、瞧着顺眼的, 他还问人家叫啥名字。 郎官要么是家里有关系的,要么是家里有钱有权的, 反正一个两个出身都不简单,随便拉一个出来祖上都阔得很。 他们都是有傲气的,但同样也有基本的涵养,霍善一个小孩子这么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他们也不至于冷着脸不搭理人。 都客气地应付应付。 霍善丝毫不觉得别人的客气是冷淡,很高兴地挨个把人认了过去,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自在。 等瞧见正与两个朋友坐在一块聊天的司马迁,霍善更是两眼一亮,乐滋滋地跑过去喊人。 司马迁:“……” 所以这小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郎署? 司马迁忍不住看了眼紧跟其后的霍光。 这人怎么不把他侄子抓紧一点。 霍善哪里知道司马迁的内心活动,和司马迁打完招呼还看向与司马迁同席而坐的几个郎署同僚。 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年龄和他叔差不多大,竟是没到弱冠之龄。 第83节 对方看向他的眼神很不友善。 淬着点儿冷意。 霍善眨巴一下眼,转头和司马迁说悄悄话:“这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瞧着好眼熟,是你的朋友吗!” 司马迁一阵沉默。 每次看到这小孩,他心里都莫名生出种“你不要过来啊”的感觉。 你叔父就在旁边,你不和他说悄悄话,凑过来和我说做什么?! 即便内心活动再丰富,司马迁面上还是没表现出来,他无奈地给霍善介绍道:“这是李陵,你觉得眼熟应该是因为见过他堂弟李禹。” 所以这小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郎署啊?还正好和李陵撞上了。 霍善恍然大悟。 他记得李禹,当初李禹被其父李敢带离上林苑,他太子叔还问是不是他告的状来着。 虽然霍善不太清楚事情始末,但也能感觉出李家人都不太喜欢他们家。 霍善虽然爱交朋友,却也不是爱拿热脸贴冷屁股的人,知晓是怎么回事后便掠过李陵开始问席上另外三人叫什么名字。 另外三人长相也有些相近,分别叫苏嘉、苏武、苏贤。 说起来苏家三兄弟的父亲苏建最初还是跟着卫青打匈奴的,只可惜他们父亲运气不太好,好不容易凭借军功封了侯,没过几年又因为带领的军队全军覆没而成了庶人。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苏建,当时苏建打着打着和匈奴降将赵信合为一军,结果迎面撞上了单于大军。 他们两边加在一起拢共就三千人,汉兵很快被杀光了,赵信还带着剩下的八百骑兵投降了单于。苏建没有办法,只能独自一人逃回去见卫青。 草原上打仗就是这个不好,草原骑兵本来就神出鬼没,你运气好跟着大队伍和单于大军迎面撞上说不准可以立大功,运气不好带着孤零零一队人马和单于大军狭路相逢那兴许就只能打出个全军覆没结局了。 要不怎么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呢? 李广运气就不太好。 苏建也一样。 苏建孤身逃回去后还有人劝卫青杀了他立威来着,但卫青没这么做,而是把他送去给刘彻处置。 刘彻也知道运气这种事怪不了苏建,所以允许他出钱赎罪。 侯爵虽然没有了,官还是能当的,他的三个儿子也都陆续进了郎署成为郎官。 郎署可是朝廷的人才储备所,这地方离天子近,哪天刘彻看他们顺眼了,就会提拔他们去干点别的。 苏建失侯这一年,霍去病恰好凭借两次军功第一封了冠军侯。 这一年的霍去病才十八岁。 这兴许便是李陵对霍光不假辞色,却能和苏武兄弟几个聊得挺好的原因。 想到父辈已经没什么指望了,李陵觉得李家兴许还是要靠他。少年人的心气高得很,他觉得自己若是有同样的机会未必会比霍去病差。 相比于李陵的冷脸,苏武几人对霍善要友善一些,毕竟当初他们父亲的命也算是卫青保下来的。 那种败绩便是卫青好友公孙敖打出来,侯爵也是注定要丢掉的。当时卫青要是听从底下人的建议杀了苏建来立威,苏家人也没法说什么。 【居然是苏武!】 小老头儿李时珍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霍善好奇地问李时珍苏武有什么特别的。 李时珍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子,满脸感慨地看向座中几人,给霍善点评道:【这里头吧,李陵自请领兵打匈奴结果被匈奴单于俘虏,全家都没了;苏武被困匈奴十九年,没吃没喝地在北海放羊,连野鼠洞里储藏的过冬粮食都被他挖出来吃光了;至于司马迁,他也挺惨的,没了……算了,这个不提也罢。】 没想到这三个人竟早早凑到了一起! 霍善听得懵懵懂懂:“匈奴不是被我爹他们打跑了吗?” 李时珍道:【草原民族这种东西,一向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次把他们打跑了,下次他们兴许又会卷土重来,难缠得很……】 他给霍善说起和中原缠缠绵绵到明代都还没结束这段孽缘的草原民族史,最惨的时候整个中原王朝都没咯! 比如那宋朝最后的皇帝被大臣抱着逃到崖山,最终君臣俩面朝大海一跃而下,一起殉国了。 崖山在哪里知道不?那已经是最南边了,再往南就是浩瀚无边的大海。 当然,他们君臣殉国还留了个好名声,可以在史书上占上那么几行字。 最惨的还是那些身处于战乱之中的百姓。 战乱之中的百姓一度被称为“两脚羊”,军队缺军粮了,就把温顺的百姓赶着当储备粮;地方上横行的贼寇没粮了,也是拿他们当粮食吃。 谁叫他们手里没武器、无力反抗呢? 他们的肉比猪狗还便宜,猪狗急了还会咬人,杀猪杀狗得费不少功夫,杀寻常百姓就简单多了。 那些个吃人的家伙还给男女老少的肉起了名字,老瘦男子叫“饶把火”,意思是得多烧几把火才能把它炖到能入口;年轻妇人则叫“不羡羊”,意思是比羊肉还鲜美。 李时珍瞅了眼霍善的小身板,继续给他讲文化人记录的吃人史:【像你这么大的小孩儿也有别名,叫‘和骨烂’,下锅一煮,骨头都能炖烂,香的嘞。】 霍善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么过分的事。 吃人就吃人,怎地还要给人分门别类地起名字。 霍善正震惊着,就听身后有人喊他:“阿善!” 霍善转头一看,不是他太子叔又是谁? 霍善马上忘记了他刚认识的郎官朋友,高高兴兴地跑过去喊人。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郎官忙起身向刘据见礼。 刘据免了众人的礼,表示自己只是来接霍善的。 霍光心中也有些讶异,他以为刘据只会派人过来接人,没想到刘据竟是亲自来了。 不过想到霍去病认回儿子以后的种种表现,霍光又释然了。 堂堂冠军侯尚且如此,年方十一的小太子被只奶团子迷惑又有什么稀奇? 霍光一路送太子与霍善到郎署外。 霍善挥别自己亲叔,还有点心事重重。 刘据印象中霍善一直是快快活活的,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关心道:“怎么了?” 霍善问刘据:“你听说过两脚羊吗?” 刘据懵逼。 这是宋代的说法,他不可能听说过。 霍善积极地把“饶把火”“不羡羊”“和骨烂”等等人肉别称讲给刘据听,并且有样学样地瞅着刘据说像他这样的应该也算是两脚羊中的“和骨烂”。 刘据:“……” 这是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叫法?! 刘据追问:“你是从哪听来的?” 霍善回想了一下李时珍的表述,不太确定地说道:“应当是草原人说的吧。” 他也不知道是谁讲的,只知道李时珍说的是草原人为祸中原才出现这种惨况。 刘据想到霍善身边有个匈奴休屠王之子金日磾,只觉他是从金日磾那儿听来的。 想到大汉黔首竟被匈奴人这般称呼,刘据气得脸都红了。 这种泯灭人性的说法,谁听了不气愤啊? 本来他听先生们讲打匈奴耗费巨大、朝廷不应当频繁征战,还觉得他们的说法挺有道理。 可是听听这些草原人都是怎么说大汉人的吧! 你觉得不打仗就没事了,人家可不是这样想的,你在人家眼里就是两脚羊! 刘据气呼呼地道:“一定要把他们打跑!” 霍善也点着头跟着义愤填膺:“对的,对的!” 两小孩凑一起谴责了好一会草原人的残忍冷酷,还觉得不够解气,也不急着回去了,齐齐转道去找刘彻。 刘据以前是很少去烦扰刘彻的,不过这段时间父子间的相处把他胆儿养肥了。 得知草原人这种耸人听闻的恶劣行径,刘据觉得必须要去给刘彻讲讲。 刘彻正随手翻看着百官呈上的奏疏呢,听人说太子来了很有些意外。 他命人把太子放进来,结果抬头一看,又是一大一小两小孩一起过来的。 刘彻挑挑眉,让他们说说来做什么。 刘据跑到刘彻近前开口就问:“父皇,您知道‘两脚羊’吗?” 第67章 霍去病到了军中还没看士兵训练多久, 宫里就来人了,说是陛下召见他。 这个点刘彻找他能有什么事? 霍去病摸不着头脑,接着便想到了霍善。难道是因为霍善碰上事了? 思及此,霍去病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直奔皇城而去。 入了宫, 便有人把他往温室殿引。 刘彻有两个常待的殿,温室殿与清凉殿, 一听就知道它们的用途了, 温室殿是他冬天爱住的, 清凉殿是他夏天爱住的,一个冬暖一个夏凉。 过了冬至, 刘彻直接连办公都待在温室殿, 外臣想见他也是直接召到温室殿里。 霍去病入内一看, 果然在刘彻身边看到了自己儿子。 霍善正一口一个吃小小的红糖馒头, 是宫厨专门给做的,比拇指稍大些的馒头里裹着一圈红糖, 蒸熟后一口咬下去,感觉甜滋滋的, 小孩子很喜欢吃。 第84节 他手边甚至还有杯甘蔗榨汁做的饮子。 看得出来, 这小子在宫里过得很自在,连温室殿都能当自己家了。 皇宫的食材更是丰富到足够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既然霍善本身没什么事,霍去病一颗心就放了回去。他知道刘彻和太子对霍善好,宫里肯定没有人敢慢待霍善, 可每每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待在宫里难免还是有些牵肠挂肚。 要是搁在去年有人这么对霍去病说他会这么挂心一个人, 霍去病自己都是不信的。 霍善刚把手里的红糖小馒头解决, 眼角余光就扫见了他爹的到来,马上开心地跑了过去, 举起个软乎乎的小馒头要和霍去病分享。 霍去病先向刘彻父子俩见礼。 刘彻道:“自家人不用这样,坐下说话。” 霍去病坐到霍善旁边,询问刘彻召见自己有什么事。 刘彻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找你来说说话。”他倚在御座上随意地问霍去病,“你听说过‘两脚羊’吗?” 霍去病没听过。 他不由看了眼霍善。 霍善听李时珍说这是宋代人的说话,宋代在一千多年后呢,他爹肯定是没听说过的。所以他爹朝他看过来,一定是想他给解释解释! 霍善马上当起了知识的搬运工,给他爹分享吃人的门道。 霍去病:????? 若不是自己看不见那几位“仙人”,霍去病很想找他们问问,他们每天都在给霍善讲什么。 哪怕远在春秋时期就已经有饥荒时人们易子而食的记载,也没必要把吃人吃出学问来吧! 这就不仅仅是迫不得已了,而是泯灭人性。 听刘据在旁补充说这是匈奴人的说法,霍去病觉得这应该是冤枉匈奴人了,他们应当没有那个闲心这么点评人肉滋味的。 只不过他们虽然不说这样的话,但做出来的事却也相差无几,匈奴人抓走的汉人都是当奴隶使唤,在他们眼里算不得人,顶多只是不吃他们的肉而已。 奴役、毒打乃至于随意杀害俘获的汉人,在他们看来基本不是事。从这个角度来讲,说他们认为汉人是“两脚羊”也不算冤枉他们。 大汉若是不够强大,领土与子民便会遭到侵陵。 所以大汉需要一支强军,需要一支足以震慑所有邻邦的强军。 有时候并非你不想打仗,别人就会与你友好相处。 国与国的“友好”恰好是靠强盛的国力来维持的,尤其是像中原与草原这种世世代代都没少结仇的邻居,一旦你弱了下去,对方就会想趁机要了你的命。 霍去病保证道:“我们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把大汉人当两脚羊对待。” 霍善听后也是信心满满:“对的,对的!”说说他还把自己的新欢小馒头喂到霍去病嘴边,让霍去病也尝尝他今天的心头好。 霍去病只能在刘彻打趣的目光中把那小馒头给吃了。 兴许就是因为这孩子心大,那几位“仙人”说起话来才没遮没拦吧。 换成别的小孩讨论完吃人的事情后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霍善确实是个万事不过心的娃,毕竟他从小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会找师父,然后问题就解决啦。 现在遇到千百年后的问题,霍善感觉自己做不了什么,所以第一想法也是给大人们讲讲。 大人们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统统解决掉! 这时外面下起了雪。 其实好多天前就有人觉得要下雪,只是这雪一直憋着没下。许是憋得久了,这次雪一下就特别大,才过了一会地上就全白了。 霍善是跟着霍去病以及刘据走出温室殿后才发现下雪了,他既惊又喜地挣开霍去病牵着他的手,蹦到雪里跑来跑去,在薄薄的积雪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以前他就想玩雪,但他还太小了,师父不让他在雪地里待太久,他只能可怜巴巴地推开窗往外看。就连只是那么看着,师父也是不让他看太久的,说是怕他冻病了。 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足足四岁,已经长大了! 刘据年年都能看到雪,本来已不觉得新鲜,可这会儿看到霍善跑得这么开心,他也忍不住跟上去走进了茫茫大雪里。 雪中竟没有想象中冷。 刘据跟着霍善欣赏了会自己踩出来的脚印,才很不舍地牵着霍善挥别霍去病。 霍去病送他们到永巷前才转身离去。 永巷是连着刘彻起居处以及后宫的长巷,只有后宫妃嫔、皇子皇女以及伺候她们起居的宫人能随意出入。霍善跟着刘据乘辇沿着长长的永巷回住处,手里还拿着自己搓出来的雪团团。 既然下雪了,两人接下来便没再到处乱跑,每日一起看书、练字、下棋以及讨论霍善提出的那些奇思妙想。 偶尔还让人捣鼓些新吃食,比如这天霍善早上起来就跟刘据说,自己想吃冰煮羊。 羊肉对普通人来说挺稀罕,对皇宫来说却不太稀罕,算是能吃的肉里头比较常见的了,牛不能随便宰,猪肉又是贱肉,那达官贵人想要吃肉的时候不就得考虑羊肉吗? 这也是霍善跟着李时珍见识到的吃法,据说这样煮出来的羊肉格外鲜嫩。 正好最近下雪了,水放在外头不消一晚便能结冰,所以想要冰还是很容易的。霍善就是把冰弄好了,才跑去问刘据有没有锅和羊肉,其他杂七杂八的配菜与调料他平时是见过的,外头有的宫中都有,外头没有的宫中也有! 煮肉的锅这种东西还是很好找的,炉子也很好找。 等底下人把霍善要的东西都凑齐了,叔侄俩便齐心协力地忙活起来,刘据负责往锅里倒冰块,霍善负责往冰上撒葱和枸杞之类的玩意,最后才让人把切得方方正正的羊肉块堆到冰上去。 且不说好不好吃,锅里铺满亮晶晶的冰块,再在冰块上铺满新切的嫩红羊肉块,瞧着还挺赏心悦目的。 冰煮羊一时半会还不能吃,至少得煮上一两刻钟。刘据没吃过这样煮出来的羊,好奇地向霍善追问:“这是哪里的吃法?” 霍善笃定地回道:“这是草原人的吃法!” 他还给刘据讲起冰煮羊的传说,据说是有人大冬天在北海一带行军,条件十分艰苦,士气非常低落,所以领兵那位叫人把羊群杀给士兵吃,想以此鼓舞士气。只是当时天气太冷了,水全都结冰了,士兵们只能凿冰煮羊肉吃! 还是用头盔煮的哩! 没想到士兵的头盔还有这等妙用! 听说那个领兵的叫成吉思汗,名字听起来怪怪的,他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叫这名儿。爱好也极具草原人特色,喜欢弯弓射大雕! 霍善转头问:“你见过大雕吗?大雕长什么样?” 刘据摇头,正要说自己也没见过,就听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口中问道:“什么大雕?” 霍善转头一看,赫然发现来的居然是刘彻。 想想也对,能出入永巷的男人也没别人了。 既然刘彻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霍善马上给刘彻从头讲了一遍冰煮羊的传说。 还有那个领兵征战的成吉思汗。 刘彻也没有听说过这个成吉思汗,但儿子在旁边,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听霍善讲北海诸事讲得头头是道,他只觉这兴许是更北方的游牧民族。 毕竟北海可不是海,而是后世的贝加尔湖,苏武就是在那儿放了十几年的羊。那边生活确实艰苦得很,苏武都是从野鼠洞里抢吃的才活了下来! 那是汉使未曾深入过的地方,只有匈奴人本身了解那儿的具体情况。 刘彻比较关心的是成吉思汗的士兵居然都穿着盔甲。 要知道匈奴人的制造业十分落后,基本都是靠缴获汉军的铁甲才能给士兵装备上。 即便是冶铁业发达如大汉,也不可能给所有士兵都配备上这种能拿来当临时锅子用的盔甲。 寻常士兵能戴个皮弁就不错了。 刘彻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警惕来:“当真是所有士兵都有铁质的头盔?” 匈奴骑兵已经够难缠了,要是他们还拥有获取精良装备的途径,那他们必然很快会卷土重来。 成吉思汗,不得不防! 霍善被问得一脸懵。 他也不知道啊! 这个很重要吗? 刘彻见霍善满脸懵懂,也知道他估计只关心吃了。 事实上刘彻也是冲着吃来的,毕竟听说太子这边要吃羊肉,还是全新的吃法。他正好处理正事处理得有些乏了,索性过来太子这边瞧瞧。 既然从霍善口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刘彻也没有多问。 一锅热腾腾的冰煮羊摆到席上,便有宫人帮他们把煮好的羊肉捞了上来,供他们就着暖烘烘的炉火以及调制好的酱料尝尝鲜。 刘彻试着吃了一块,只觉这跟着冰一起煮出来的羊肉确实异常鲜美。 再看霍善,年纪小小,吃东西却一点都不慢,察觉刘彻朝他望过来,他还颇为骄傲地和刘彻夸道:“很好吃对吧?” 刘彻点头表示肯定。 他吃饱喝足才回温室殿去。 思及霍善提到的那支军队,刘彻便让人去把卫青召了过来。 卫青和匈奴交手了那么多回,说不准听说过相关的消息。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放心自家疆域周遭出现这样的精锐之师。 卫青听到刘彻召见自己时还有些惊讶,因为大冬天连适合练兵的天气都不多,军中着实没什么大事,他想不出刘彻为什么突然派人来找他。 不过既然刘彻不是自己出宫溜达,卫青便知道他找自己是为了正事。他没有耽搁,第一时间入宫觐见。 结果刘彻见到他就问了这么一句—— “你知道成吉思汗吗?” 第68章 卫青能知道成吉思汗才奇怪, 要知道元朝和汉朝可是相隔一千多年的。他如实答道:“青不知。” 刘彻听他答得这般干脆,也知道他确实不知晓成吉思汗的存在。 刘彻把霍善讲的冰煮羊传说复述给卫青听,从这个传说里看来,那成吉思汗带的兵身上竟都有盔甲, 还是能拿来当锅用的铁甲。 霍善才四岁大, 不可能无中生有讲出北海那边的情况,说不准还真有人与他说起过。 第85节 难道是金日磾这个休屠王太子? 卫青沉吟片刻, 才说道:“青认为不太像, 他若是知晓这些事怎么可能对个孩子讲?” 如果金日磾不想被上头知道, 那金日磾会守口如瓶;如果金日磾想被上头知道,那也不该选个四岁小儿来讲。小孩子的不可控性太大了, 他们哪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刘彻也思量起来。 卫青道:“何况小孩子也不一定不会瞎讲, 尤其是阿善这种从三岁起便能读书的, 兴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书上说的和他自己想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囫囵着便给说出来了。” “譬如他见过去病的盔甲,也在上林苑见过去病练兵, 夜里说不准便梦见有人拿头盔煮肉吃。再加上从旁人那儿知晓了冰煮羊这种吃法,便把梦当做传说给讲了出来。” 卫青也是几个孩子的爹, 他对小孩子还是比较了解的, 别觉得孩子年纪小就没有想象力或者不会说谎,他们有时候比你还能编。 要不怎么总说小儿胡言不足为信?他们自己本身对事情真伪都没有足够的判断力。 相较之下,刘彻能信霍善的话才是咄咄怪事。 刘彻听卫青这么一分析,也觉自己想岔了, 不过是个饮食传说而已。 听闻那专诸为了刺杀吴王还特意去学了几年烤鱼, 成为了吴国有名的烤鱼专家。这事要是被霍善听去了, 怕不是得嚷嚷着要吃专诸烤鱼去。 刘彻心思莫名转到了烤鱼上。 嗯,似乎挺久没吃了。 卫青见刘彻不言语, 只得说道:“回头我也多派几个人去探听探听,以防匈奴当真得了强援相助。” 目前匈奴只是暂时不来漠南了,并不是被消灭了,卷土重来只是迟早的事。 他们确实不能因为清剿了漠南诸王庭便放松警惕。 刘彻道:“来,我们来下个棋。” 他命人把新做好的金骰子拿出来,叫卫青也来试玩一下这个小物件。 这东西确实比掷算筹要方便多了。 卫青:? 话题是怎么转到掷骰子上的? 刘彻不仅背着霍善玩骰子,还让人晚上做烤鱼给他吃。 …… 霍善哪里知道刘·三岁·彻心里在想什么,他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冰煮羊,着实再满足不过了。到下午天放晴了,他便与刘据去鞠室玩耍。 所谓的鞠室其实是室内蹴鞠场地,冬天在里头踢球也不会冷。 刘据被立为太子之前,这边是没有鞠室的,后来刘据成了太子,配套的东西全都跟上了。基本上刘彻那边有的东西,他这边也会有。 后来刘据收到了霍善送的鞠球,鞠室使用率便大大增加了。 叔侄俩抵达鞠室,正要放开了玩球,却见那负责捡球的小内侍眼红红的。 霍善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朋友生病了,他心里难过。 霍善道:“什么病?有药了吗?” 刘据见霍善这般关心,也说道:“要用药的话只管支去。” 小内侍道:“就是每天早上撒尿时会突然晕倒,过好一会才能醒来,今儿我亲眼见了,上去推他,发现他手脚冰凉,吓了一跳,还以为他醒不来了。暴室那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担心他是不是生了什么大病。” 暴室其实是宫中晒丝织物的地方,设置在皇宫最北边,离贵人们的居处还挺远。宫中伺候的人如果生病了,都是安置到暴室那边去的。 一来暴室那边的中官可以治些小病小痛,二来也能把生病的人和其他人隔绝开。 小内侍知道自己不该把情绪带到太子面前来,一个劲地向刘据两人请罪。 刘据道:“你也是担心友人,何罪之有?” 霍善听了小内侍说的病症,心里其实有数,他对刘据说道:“我去看看他朋友。” 刘据微讶,问道:“你去做什么?” 刘据还不知道他挂了个“天下第一医馆”的牌子呢。 要知道霍善经手的第一个病人是公孙敖,讲出的病症还有点少儿不宜,自然不会有人往刘据面前说。 霍善道:“其实我会看病!” 霍善其实也不是对自己盲目自信,经过上次对公孙敖诊病之后,他发现自己在现实中接触的患者能够在系统中存档,作为他和李时珍几人共享的医案。 系统的医案又比历代医家要先进许多,还能一比一还原患者当前的身体情况,李时珍他们如今虽还不能在现实里诊病,却能间接接触到医案中的模拟小人。 这样即使霍善有拿不准的地方,李时珍他们也可以及时帮他出主意。 所以,他不是一个人在给人诊病,而是足足五个人! 刘据听后有些不信,可是霍善想去玩,他也没拦着,还真叫那小内侍领他们去找他朋友。 小内侍也不信霍善会治病,可要是能得贵人们的关注、获得进一步治疗,陪着贵人玩过家家又何妨? 想通了这一点,小内侍马上在前头领路。 因着他这位朋友早上在他陪同下到暴室找人问诊过,所以对方的差使已经暂时停了,改为在暴室这边负责晒布。 暴室这边的医家本就不是正经学医的,也就随便给人开点药应付了事,能不能好全看这些宫人的运气。 像这种一撒尿就昏倒的稀奇病症,他们根本没遇到过,这次碰上后自然摸不着头脑。 只能先把那生病的少年郎给安排在暴室这边干活。 虽然这种古怪的病症不一定会传染,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由于路途有些遥远,刘据让人抬辇把他们叔侄俩送到暴室外。 霍善跳下辇,好奇地跑进暴室一看,只见里面晒满了五颜六色的布匹。 摊开晾晒的彩布正自由自在地随风飘舞着。 这是趁着今天天气好把织物都拿出来晾晒。 小内侍在忙碌的宫人之中扫视了一圈,很快从中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快步领着太子两人往前走。 不少人都注意到刘据的到来,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趋步上前行礼。 刘据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领着霍善走到那个据说撒尿就晕倒的家伙面前。 这种病症刘据也是头一次听说。 他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内侍谨慎地回道:“回殿下,小的姓温,单名一字应。” 宫里这些中官的组成成分很复杂,有些是家贫被卖的,有些是犯法受宫刑的,还有些则是被家里人乃至于邻里连累的。这温应看起来便是读过书的,说不准过去家境还算殷实。 刘据看向霍善,想瞧瞧霍善准备怎么给人诊病。 霍善把刚才那小内侍提到的病症给这个温应复述了一遍,问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些情况。 温应没想到自己的朋友会把这种事搬到贵人面前讲,面上不免多了几分羞赧。 任谁每次小便时总是突然倒地不起都会觉得羞于启齿。 他白天都不敢喝水,生怕自己连干活时都会因为撒尿突然晕倒。 要不是今天被友人撞见了,他恐怕根本不会来暴室这边求医。 既然贵人们感兴趣,温应只能一五一十地答了。 不过是供贵人玩笑取乐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当即认真地给温应望闻问切起来。 张仲景他们为了让他养成良好的行医习惯,每次都会特意为他放缓诊断的速度,扎扎实实地给他展示什么叫四诊合参,所以霍善如今断起病来也是非常慎重的。 就算是听完症状便能确定的事,他也要把四诊流程走完再说。 只不过他四诊也非常快就是了。 霍善道:“你这个病很好解决,估摸着服个三剂桂枝汤就会有明显好转了。” 这个桂枝汤乃是《伤寒论》的重要方剂之一,许多由伤寒引起的病症都很有效。 多读几遍《伤寒论》就会发现—— 怎么又是用你,桂枝汤! 温应这昏厥伴随着手足逆冷、脉缓汗出,乃是阴阳气不相顺接之症,用桂枝汤基本可以药到病除。 只是在张仲景整理出《伤寒杂病论》之前,人们对伤寒并没有系统的认知,治疗起来自然两眼抓瞎。 便是有张仲景这个学过医的人在,他的族人也有不少因为伤寒去世的。 可见《伤寒杂病论》中的每一条恐怕都是无数人命堆出来的经验。 霍善得出了诊治结果,便问刘据能不能安排人去抓药。 刘据听霍善讲得头头是道,还真有些好奇霍善开的药服下去会不会有效果。 他提议道:“抓药肯定没问题,不如让他跟我们回去,看看他把三剂药服下去能不能好。” 霍善当然没意见。 他想到李时珍他们说患者的意愿也很重要,便转头问那叫温应的内侍:“你愿意跟我们去治病吗?” 贵人都这么问了,温应一个小内侍能怎么答? 自然是只能谢恩了。 第69章 桂枝汤是霍善看张仲景开得最多的方子, 对于里头用的药以及剂量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在回去的路上他还是找张仲景讨论了一下自己这用药适不适合。 张仲景最喜欢的便是霍善这股子认真劲,别的小孩若是能学到他这种程度,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到处显摆了。 张仲景将温应的情况查看了一遍, 点着头说道:“这种情况用桂枝汤没问题。” 根据霍善的问诊, 这人手足逆冷之余还会出汗,又是排尿时出现晕厥, 那无疑就是阴阳失调、营卫不和。 第86节 这一点《伤寒论》中便写得明明白白:“凡厥者, 阴阳气不相顺接, 便为厥。厥者,手足逆冷是也。” 本来人体的阴阳应该维持在相对平衡的状态, 一旦阴阳失调从体表便能看出问题来, 比如皮肤出不出汗、尿尿顺不顺畅都是最直观的体现。 所以公孙敖蛋肿不治蛋, 温应的排尿性晕厥也不治膀胱, 而是用药捋顺他们整个人的状态,只要阴阳失衡的问题解决了, 机体能够正常运转了,病自然便好了。 要是盯着蛋和膀胱去治, 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解决问题。 都说流水不腐, 户枢不蠹,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只要人体各个系统的整体运转没问题,局部出现些许毛病根本成不了气候。 譬如人体许多部位的细胞时刻都在更新换代, 意味着细胞癌变随时有可能发生在身体各个部位, 为什么老年人比年轻人容易发展成癌症? 就是因为他们整个人都在迈向衰老, 机体处理变异细胞的能力逐步下降。 癌症年轻化也是因为当代很多年轻人作息不规律,常年处于亚健康状态。自己工作环境不如意都想罢工, 何况是人体免疫系统? 中医治病往往是凭借药石使人体回归阴阳平衡、营卫调和的状态,为五脏六腑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 领头的全都支棱起来了,个个都英明神武指挥若定,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松懈。那些混杂其中的问题分子也很快会原形毕露,统统被揪出来解决掉。 霍善还太小,目前仍没有办法完全理解这套理论,但他足够聪明,见识过的病例也足够多,所以遇到相似的病例便能轻松拟出药方。 得到张仲景的肯定,霍善回到住处后便让人去把药抓来。 药材取来以后他还亲自查看了,确定那边没抓错药才让温应拿去煎服。 霍善对温应的病情心里有数,开过药后便没怎么关心了。 刘据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证霍善给人治病,对他是否能把人治好着实好奇得很,便叮嘱温应那朋友在旁边盯着点,有情况便来给他汇报。 有刘据的指示在,那小内侍便寸步不离跟着温应。 药没煎好前温应有了尿意,想去尿尿,结果发现他朋友跟了上来。他试着努了努力,无奈地转头对朋友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盯着我,我尿不出来。” 小内侍忙转过身去,嘴里说道:“我不看,我不看,你尿吧。” 温应虽还是很不自在,但已经有些憋不住了,所以只能忍着羞耻撒尿。 结果又昏倒了。 哪怕有霍善开了药,小内侍还是慌了,着急地把温应扛回住处,只觉温应手冰得让他发怵。他忙跑去找霍善。 霍善还没亲眼见过温应发病,闻言起身跑过去查看了一番,便发现他们没有说话,温应昏迷之后确实开始出汗。 出汗这个症状他早跟张仲景看了个遍,什么每天定时出汗的、什么半边身体出汗的,他都已经见识过了。 这个撒尿昏厥后出汗的只是稀奇一些罢了,着实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再这么昏厥下去,估计温应本人要对撒尿这件事产生心理阴影了。 霍善笃定地道:“喝了药很快就好了。” 小内侍有点想哭,却没法说什么。 要知道霍善年纪再小也是位千户侯,还是陛下和太子都十分看重的御前小红人。 只求等霍善玩够了,太子殿下能开开恩请真正的医家来给温应看看。 等到药终于煎好了,温应也从短暂的昏厥中转醒。 他乍然对上霍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是朋友去把霍善请了过来以后,温应耳根倏然红了,只觉自己这毛病着实羞人。 为什么老天要让他得这种病? 霍善不知道温应内心的煎熬,只想着来都来了,索性在边上看着温应喝药。 他能察觉这两人似乎不太信他,这也没啥问题,换成是他他也不信四岁小孩能治病,可他都接手这个患者了,自然不能让对方偷偷把药倒掉坏了自己“天下第一医馆”的名声。 何况这病明明是能治好的,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受苦。 温应两人见霍善不离开,齐齐看了眼捧到面前来的桂枝汤。 温应鼻端闻到药味,竟觉得不难闻。 他知道事已至此,没法再犹豫了,于是闭起眼一口气把整碗桂枝汤灌了下去。 霍善非常满意,点着小脑袋说道:“再喝两剂看看。” 温应想伏地向霍善谢恩。 霍善止住他道:“不用,不用,这是我们医家应该做的。”他见温应明显没什么事,便踱着步子回去找刘据玩耍。 第二天温应早起撒尿时还是晕厥了。 刘据得知这情况以后对霍善说道:“你这方子似乎不管用,要不要换一个?” 霍善老神在在地在绢帛上习字,并不觉得自己开的方子有问题。他听了刘据的话后摇着头回道:“都说了要吃三剂。” 刘据也知自己有些心急了,便把那小内侍打发回去继续盯着。 等到中午,那小内侍又来了,说是温应尿尿没晕倒啦! 正抱着添了柘浆的牛乳吨吨吨的霍善:? 霍善看向刘据的眼神怪怪的。 刘据问:“怎么了?” 霍善道:“你叫人盯着别人尿尿,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都说了三剂才真正见效,没必要尿一次就来报一次吧。 刘据听后陷入沉思。 好像是有点怪。 刘据道:“我就是好奇他到底能不能好。” 既然刘据这么想知道结果,霍善便也没拦着他。 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他要尊重太子叔! 唉,真拿他们没办法! 刘据:“……” 感觉这小子看他的眼神更怪了。 霍善这边一点都不担心,却不知晓他与太子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不是汇报给卫皇后就是汇报给刘彻。 刘彻那边本来一般是不关心太子在干嘛的,主要是最近霍善跟刘据住一块,时常让人捣鼓点新鲜吃食。 刘彻认为自己堂堂一国之君,为什么要亏待自己?太子能吃上的好东西,他当然也要吃上,这便叫人盯着太子那边。 没想到这几天两小孩不捣鼓吃的了,还把个生了怪病的人带回去天天盯着别人尿尿情况。 刘彻听后觉得匪夷所思。 这两小子怎么回事?不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别人碰上病患躲还来不及,他们居然还接到身边每天关心人家怎么尿尿。 刘彻命人去把霍善两人喊来。 刘据领着霍善来到温室殿,才进门就见刘彻脸色似乎不太好。 他忙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 霍善也跟着趋拜,他还是小小的一团,学起大人的礼仪来怪有趣的。 刘彻脸色稍缓,示意霍善坐到近前来,问他怎么把病人接到身边。 宫人生了病都是要统一安排去暴室那边的,为的就是避免疫病在宫中蔓延。 哪怕霍善年纪还小,这种先例也不能开,万一他兴致来了把宫中病患全往太子身边带,御史恐怕要弹劾他一个动摇国本之罪了。 刘彻语气虽然不重,问责的意味却很明显。 霍善听不出来,刘据却是听出来了。 他这才想到自己这个决定的不妥之处,虽然去给那内侍看病是霍善提出来的,但将人接到近处方便观察诊治结果却是他的决定。 可不能让父皇误会了阿善! 刘据忙说道:“是孩儿好奇阿善开的药方到底能不能治好那个怪病,才让他跟我们回去的。孩儿思虑不周,还请父皇责罚。” 刘彻看了刘据一眼,没想到这孩子倒是有点担当。 霍善这时候也听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有些疫病可是会传染的,理应把患者暂且隔离起来治疗,以防有更多更多人染病。 宫中对这种事的把控就更严格了,不管生的什么病先将患者和其他人隔开再说,毕竟时疫祸及刘彻等人的话可不是什么小问题。 霍善也学着刘据乖乖认错。 刘彻见状也没有再责备他们什么,小孩子哪里想得到那么多,碰上了便想管管,好奇了便想看看。 既然他们已经知道错了,刘彻自然不会为了这点事责罚自家孩子。 刘彻脸色彻底缓和下来,好奇地追问:“那小子的病好了吗?” 一尿尿就昏倒的怪病,他此前也不曾见过。 大概是以前没人敢拿这种事到他面前讲吧。 见刘彻没再生气,还问起了温应的病情,刘据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给刘彻说起温应的情况:“好了,真的好了,一剂药下去,第二天就好多许多;第二剂药喝完,第三天便再也没昏厥过;估计第三剂药喝完就没事了!” 相比于刘据的激动,霍善倒是保守许多:“要是想再也不复发,应当再多喝三剂巩固巩固。” 他平时讲起什么来都是眉飞色舞的,提到治病的事却跟个小大人似的。 刘彻此前只从公孙敖那儿知晓霍善会诊病,没想到他现在竟连药方都能开了。 刘彻笑道:“看来这家伙运气不错,遇上了我们的小神医。” 霍善一本正经地和他分辨道:“算不得什么神医,这只是很寻常的病而已。” 要说神医的话,至少也要像华佗那样连骂人都能治病吧? 华佗骂完人还能堂而皇之从人家家里拉走一整车礼物呢! 刘彻哈哈一笑,留两小孩一起用过饭才放他们回去。 第87节 第70章 霍善两人回去的时候又下雪了, 他们衣裳倒是穿得够多,就是随行的人可能会冻着,所以霍善也没吵着要玩雪去,叔侄俩径直回了住处。 才下了辇驾, 便见温应两人候在廊下等他们回来, 瞧着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耳朵都冻得有点红。 刘据想到今天被刘彻召过去的原因, 看到他俩一时有些犹豫。 霍善见他们上前行礼却是没想太多, 招呼他们入内说话。 温应是来谢恩的, 他今天已经没事了,连早上起来都没再晕厥。他知道碰上霍善是自己运气好, 不由为自己此前疑心霍善是拿他的病取乐感到羞惭。 如今在他心里, 朝阳侯当真如朝阳般光耀夺目。 霍善上前看过温应的情况, 点着头说道:“既然好了, 那便没事了,不过最好还是再多服三剂才能好个彻底。” 温应再次谢恩。 刘据见他们二人皆是对霍善既信服又感激, 又听霍善说温应已经好全了,不由心念一动, 笑着说道:“你们接下来便到阿善身边伺候着吧, 回头我与母后说一声,往后留你们在这边当差。” 这温应举止有度,温应那朋友也是重情重义,日后留他们在身边差遣起来也放心。 讨要两个小内侍而已, 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 温应两人也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天大的机缘, 自是又谢了一轮恩。 霍善对多两个人伺候自己起居倒没什么感觉, 他在家是不太需要人伺候的,不过李长生他们有时候照顾起他来很没原则, 所以他有人帮忙递东西穿衣服他挺习惯。 既然刘彻特意把他们喊过去敲打过,霍善自然不随便往暴室那边跑了。 只是冬日着实没甚乐子,霍善想到宫中得伤寒的人怕也不少,便问温应两人要不要随他学《伤寒论》。 以温应他们的身份,肯定是不够格给贵人们看病的。 但同样的,身份与他们类似的宫人也是不够格请正经医家来治病的,也就靠那些对医理一知半解的暴室啬夫兼职给他们看看。 霍善准备教他们最基础的伤寒辩证治疗之法。 以后遇到这种寻常的伤寒病症,有人能掌握几个常见方子的用法也是好的,《伤寒论》中最常用的《桂枝汤》《麻黄汤》《小柴胡汤》《大青龙汤》《小青龙汤》等等,哪怕放到后世依然应用广泛。 温应两人正觉得自己跟在霍善身边没什么事可做、担心太子不满意自己的表现,听霍善说要教他们东西,他们自然喜不自胜。 这时守在旁边的两个小宫女鼓起勇气发问霍善:“我们能跟着学吗?” 比起温应他们这些中官,宫女要是没被皇帝看上的话,晋升空间一般略小一些。但也有个好处,像温应他们这样的阉人是没别的去处的,她们这些宫女却有机会被放出宫去。 要是能学上点本事,将来她们到了宫外也算是有了立身之本。 要不然像她们这样须得熬到二十几岁才有机会嫁人的“摽梅”,哪里还能挑到称心如意的好郎君? 不考虑嫁人问题也不行,家里年年都要掏五倍于男丁的赋税钱养着自己,谁家能愿意呢? 见霍善愿意教温应他们学医,两个年纪还不大的小宫女自然也心动不已。 霍善听到有人主动要学,连连点头表示想学都能学,只是得先记住一句很要紧的话。 小宫女问:“什么话?” 霍善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他才四岁,说起这话来却认真至极。 为什么他这么爱显摆的人,在刘彻面前提到自己治疗温应的事却没有丝毫自夸之意?因为他觉得医术不该拿来夸耀。 这一点并不是他一开始便领悟到的。 一开始他还不乐意搭理李时珍他们来着。 直至随着李时珍几人走过许多他们生前去过的地方、见识过他们诊治形形色色的患者——以及患者和患者家属或喜或悲的反应,霍善才明白孙思邈为什么要把这句话写在《千金方》的序言里头。 每一个人对他们的亲朋好友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温应的朋友会为他担心为他掉眼泪那样。 医者必须认真对待每一个患者,如果仗着自己懂了点皮毛就随意开方或施针,带来的后果兴许比什么都不做还要恶劣。 霍善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温应几人听后却俱是心头一颤。 尤其是温应,他想到霍善本可以不用管他,却还是特意去暴室给他诊治。在霍善心里,他们这些人的命也贵逾千金吗? 温应郑重应道:“小的记住了。” 另外三人也跟着表态。 霍善一下子多了四个学生,自是饶有兴致地给他们开讲,没有病患可以当活教材,他便让温应几人相互拿彼此练习基础的四诊之法以及给他们讲授一些典型医案。 有了这桩大事可忙,霍善连自己平时最上心的吃饭都给忘了。 刘据早上没等来霍善找他玩,还当霍善是睡过头了,自己闷头练了一早上的字。 结果到了饭点还不见霍善过来,刘据就有点坐不住了,亲自过来找霍善。 结果霍善这边正玩医患角色扮演呢。 霍善给温应写了个医案,让温应看完后负责挑个症状自述,其他人则负责提问题进行问诊,瞧瞧他们能不能掌握“望闻问切”四诊中的“问”。 温应几人都揣摩得很认真,纷纷回忆刚才霍善讲的问诊之法思考自己想获取有效信息该提什么问题。 连刘据来了都没注意到。 还是霍善先注意到刘据的到来,跑过去问刘据怎么来了。 刘据道:“你不饿吗?” 霍善听刘据这么一问,肚子马上开始咕咕叫。 确实饿了! 温应几人听见叔侄俩的对话才意识到刘据的出现,忙起身向刘据行礼。 刘据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温应答道:“侯爷要传授我们《伤寒论》。” 刘据听后更好奇了,却又不好意思在温应他们面前表现出自己不知晓《伤寒论》是什么。 他让温应几人退下,等坐到食案前才追问霍善:“《伤寒论》是医书吗?” 霍善这才想起《伤寒论》写在东汉末年,而且东汉末年张仲景写的是《伤寒杂病论》,而非后世流传的《伤寒论》。 像李时珍那个时代看到的《伤寒论》与《金匮要略》,已经是一代代伤寒研究者在《伤寒杂病论》散失的基础上删改、重组出来的,顺序与内容皆与原书有一定的不同,其中《伤寒论》主伤寒,《金匮要略》主杂病,合二为一才是张仲景所写的全部内容。 而且还不一定能展现它的原貌。 反正吧,眼下肯定是没有这本书的。 霍善道:“都是旁人教我的,书的话目前还没有写成,以后或许会成书吧。” 他记得几个小老头儿说他们以后是可以到医馆里坐诊的,既然都坐诊了,再把《伤寒论》写出来应当没问题才对! 刘据得知还没有这本书,点着头说道:“要是这《伤寒论》讲的东西都像你给人治病那么有效的话,朝廷可以组织天下医家学习。” 霍善道:“这样当然最好!” 不管是张仲景写《伤寒论》还是孙思邈写《千金方》,为的都是能帮更多的人免除病痛——乃至于救回更多人的命。 要是能自上而下地推广《伤寒论》,那天下死于伤寒的人必然会大大减少。 不过这种事他们目前说了还不算,想要让人信服还是得拿事实说话。 否则的话估计就只能把书名改成《黄帝伤寒论》了。 不托名于往圣先贤,难以成为经典! 霍善也没想着一步到位,刘据都已经这般许诺了,等将来《伤寒论》中理论得到了验证,推广之事自然不在话下。 霍善找到了事做,刘据也非常支持,时不时过去旁听半天,偶尔还积极要求参与客串。 温应几人一开始还有点拘谨,后来见刘据真把霍善当亲侄子对待,渐渐也就放开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不管教的还是学的都过得非常充实。 这事传到了刘彻和卫皇后耳里,他们也没太在意,只当是小孩子闹着玩。 霍善是治好了那小内侍的病没错,可那也不代表霍善真的懂到能教会别人。 想想看,等到温应他们学有所成可以治病了,别人问他们上哪学的,他们回一句跟四岁大的朝阳侯学的——你说谁敢让他们治? 刘彻还跟霍去病打趣:“要是他当真能教出点名堂来,朕可得让他到太常去当个太医令。” 霍去病:????? 陛下您还记得你这甥孙才几岁吗? 刘彻还真没在意霍善才几岁。 朝中一般有两个太医令,工作内容差不多,只是负责对象不一样,一个隶属于少府,主要负责宫廷医疗;另一个隶属于太常,主要负责文武百官的医疗问题。 刘彻对宫中的医疗还是挺上心的,对官员们的健康问题就没那么操心了,毕竟他们生病了自己不会找医家诊治吗? 所以对于随口把太常那边的太医令许出去这种事,刘彻那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反正那边养的太医又不负责治他的病。 霍去病很快也从刘彻满不在乎的态度咂摸出他的想法来了。 对此,霍去病只能说—— 孩子还小,您就放过他吧。 第71章 对于刘家父子俩轮流画的大饼, 霍善都没有放在心上,他画饼时由他画,饼成之日嗷呜一口全吃掉就好! 有了传授《伤寒论》这桩正经事在,霍善便安安心心在长安过完了这个冬天。在九九消寒图最后一片梅瓣染红之日, 霍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 对刘据说道:“我该回去啦。” 师父说他是到长安来过冬的,如今冬天都过完了, 他是时候该回新丰县去了。如今学堂应当开学了, 他还要去监督小伙伴们学习呢! 刘据还当霍善已经在宫里住习惯了,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回去。 第88节 刘据道:“你不是要教温应他们《伤寒论》吗?这么快便教完了?” 霍善道:“当然没有,但医理这东西哪有教完的一天, 本就只是教他们掌握六经辨证之法, 治疗一些相对常见的伤寒病症。” 《难经》中提到过, 光是广义上的伤寒有五种, 中风、伤寒、湿温、热病、温病,都是“伤于寒”后出现外感病, 症状和脉象都各不相同。 后世光是温热病便能衍生出赫赫有名的温病派,所以想要真正讲伤寒讲透岂是易事? 医者能做到辨证论治已经很了不得了, 想要学通学透得靠天赋与机缘。 霍善自己都没敢说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呢, 只能说遇到常见病可以做到心里有数,对于那些见得少的疑难杂症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没关系,他有足足四个小老头儿可以请教! 医术都是往前发展的,就汉代目前的医学水平, 有华佗他们作为后盾的霍善基本可以在大汉医坛横着走了。 想到温应他们都没有跟诊过, 霍善感觉确实还不能走。他和刘据商量道:“你允他们出宫回家随我待几日, 我找个医馆带他们出诊几日,等他们真正上手了我再回去。” 刘据虽然舍不得霍善走, 却也知道霍善一向很有主意,只能命人帮霍善给霍去病送信。 霍去病早就惦记着把人接回家了,看过霍善的信后一边让人在长安城里买个医馆一边去找刘彻言明此事。 刘彻也从太子那儿知道霍善想出宫的事,这小子倒是个有主意的,连宫里都留不住他。 既然霍善父子俩都是这么想的,刘彻也不强留,由着霍去病把人接走了。 还打包走了霍善的四个“学生”,其中两个是内侍,两个是宫女。 霍去病正觉得这趟讨崽之行十分顺利,结果才出宫门没走多远就遇上了卫青。 卫青瞧见霍善出宫了,脸上带上了笑意,问他是不是该兑现诺言去长平侯府小住一段时间了。 霍善本来都没想起这件事来着,一听卫青说要他兑现诺言,马上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承诺。 想到自己要当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霍善就乖乖被卫青抱走了。 霍去病:????? 他才刚抱到自家娃,都还没捂热呢,怎么卫青三两句话就把人给哄走了? 霍去病无奈地跟了上去,试图和卫青好生商量商量。 总不能霍善在长安待三个月,前两个多月在宫里,后小半个月在长平侯府,他这个当爹的只负责接送吧? 卫青步履坚定,臂弯坚固,抱着霍善就往自家大门走,丝毫不为外甥的好言相求所动。 还是霍善舍不得他爹伤心,把小脑袋从卫青肩膀上探出来,对霍去病说出自己想到的绝妙解决办法:“我们一起住舅公家!” 咱拖家带口吃舅公的,多棒! 霍去病闻言陷入沉思。 对啊,他可以住卫青家。 舅甥俩相互串个门小住几天不算什么大事吧。 卫青:“……” 既然是自己先抢娃的,卫青自然不在意让霍去病也过来住几天。 自从他与霍去病同为大司马,不少见风使舵的人便在他们舅甥之间游走,卫青看在眼里,但没有在意,左右他也不想养这么多门客。 他还不至于为这些人转投霍去病而动气,倒是霍去病对这些人很有些不满。 霍去病在朝中没什么朋友,连军中也没什么亲信,这样一个孤狼般的存在被天子捧到了高处,其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能懂。 连他们舅甥俩都挺久没好好说说话了。 卫青对上一大一小两双齐齐看向他的乌眼睛,笑着邀请道:“那就这么说好了,你们父子俩一起过来住上几天。” 霍去病微微一顿,接着他“嗯”地应了一声,那本就紧跟着卫青的脚步迈得更快了。 卫青除了给霍善父子俩安排住处,还命人把温应几人带下去安顿好。 霍去病瞧见温应几人被带了下去,才与霍善说起自己给他买了个医馆的事。 霍去病道:“今天应该就可以买下去了,你明日可以看看。” 他倒不是买了医馆让霍善去坐镇的,那边本就有医家负责坐诊,药材也配备得挺齐全,霍善想要让温应几人过去跟诊完全没问题。 对这个在外流落了三年的孩子,霍去病是秉承着霍善想做什么便让他去做什么的想法。 听闻霍善想要找个医馆带温应几人看看真实病例,他的想法便是直接把医馆买下来算了。 若是不买下来,别人家的医馆哪能配合他一个小孩子? 霍去病就像世间所有看着自家孩子学走路的寻常父母那样,瞧见前头有半点障碍物都想帮霍善搬开。 霍善没他爹想得那么多,他觉得自己只是带人去学学怎么诊病,问题应当不大。不过霍去病直接盘下医馆也有好处,他晚上可以瞧瞧自己绑定的医馆是不是多了一间。 要是买下医馆就可以和他绑定,那他说不准可以往全国各地都开一间,到时候张仲景他们想去哪儿坐诊便去哪儿坐诊。 这样的话他“入梦”时兴许也可以跟过去瞧两眼呢! 足不出户,畅游大汉! 霍善高高兴兴地谢过霍去病,才兴冲冲找卫登他们玩耍去。 可惜卫登三人年纪都比他稍大些,尤其是卫伉和卫不疑,年后已经开始正式读书习武了。霍善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在咸鱼瘫,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动不了了我一根指头都动不了”的疲惫感。 霍善不由问他们每天都学了啥,怎么给累成这样。 卫伉两人倒没说什么,卫登看向霍善的眼神则充满幽怨。 说都是霍善给害的。 从来只有别人给自己背锅的份,霍善还没背锅这种不明不白的锅。他顿时不乐意了:“怎么就是我害的了?” 卫登道:“你去年才三岁就已经能跟着学《春秋》了,而且识的字比我们还多。父亲知道以后就给我们物色了几个先生,轮番教我们习武读书,每天的课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霍善听得大吃一惊。 嘶! 舅公竟是传说中的严父! 卫登道:“你这次要在我们家住上好几天的话,不如跟着我们一起上课吧。” 霍善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惨状,自然不会一脚往坑里踩。他坚决无比地拒绝道:“我有别的安排,就不跟你一起了。” 卫登问他有什么安排。 霍善便把他将几个学徒带出宫来的事给他们讲了。 当学徒当然是要跟诊啦! 没跟过诊的学徒是出不了师的! 至于有没有人愿意找他一个四岁小娃娃看病,霍善压根就没考虑过。 哪怕患者看他年纪小不乐意让他开方治病,一般也不至于不让他参与诊断。 以前他没主动提想给人看病,那些患者都要逗他说“小神医你也给我看看”呢。 最年长的卫伉听后微微皱眉,有些犹豫地询问:“你以后打算从医吗?” 霍善听出卫伉的不赞同,疑惑地追问:“从医不好吗?” 卫伉道:“只怕陛下与你父亲不会同意。” 卫伉性格是比较像卫青的,考虑事情相对要谨慎些。 霍善信心满满地说道:“才没有不同意,我爹刚帮我买了处医馆,明儿我便过去看看!” 至于卫伉说陛下不会同意,霍善虽不晓得自己以后做什么和刘彻有什么关系,却还是把刘彻与霍去病的戏言讲给他们听。 陛下金口玉言说过了,以后给他当太医令! 官职都给他安排好了,怎么可能不乐意让他学医! 卫伉听后一阵沉默。 他觉得霍去病和刘彻现在应该是类似于“孩子想玩就让他玩吧”的心态,如果霍善真的想当个医家的话他们恐怕会第一个反对。 霍善没那么多烦恼,当晚还是无忧无虑地早早睡下。 夜里他发现自己名下还真多了家绑定医馆,这家医馆的知名度还不低,已经到达863/1000,只需要再努努力便能邀请一位名医来坐诊。 受邀名医自然是李时珍他们几个人中选。 霍善不由积极地和李时珍他们说起开设“全国连锁医馆”的构想。 李时珍道:“这所医馆开设在长安市中才有这般高的知名度,别处的医馆恐怕没这么容易经营到这种程度。” 自古以来大都会都不缺人,像那种整个县都没几个人的地方,医馆开到猴年马月才能达到“小有名气”的程度? 霍善听后有些失望,对哦,想邀请李时珍他们出来坐诊还得让医馆打出知名度。 孙思邈笑着说道:“无妨,我们真要能再给人看诊的话,日后可以分头出去走走,遇到适合的地方便开个记在你名下的医馆。等到你长大了,我们兴许已经能带你去许多地方了。” 他们都知晓李时珍为了写《本草纲目》走过许多地方,既然李时珍能走,他们有什么不能走的? 以前他们也没少进山采药,凭借自己双腿跋山涉水对医家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霍善听后自然欢喜不已,高高兴兴地跟孙思邈他们采药行医去。 霍善睡得香沉,卫青与霍去病舅甥二人却没睡下,两人正对坐闲谈。 其实也算不得闲谈,他们讨论的事情还是桩朝中大事。 第72章 在他们频繁打匈奴之前, 有个人给刘彻出了个好主意:推恩令。 推恩令表面上的说辞是这样的:现在你们只有嫡长子能够袭爵,其他孩子什么都捞不到。同样都是你的血脉,日后却可能过得比寻常黔首都不如,朕看着真是于心不忍啊。不如这样的吧, 我们把你的封地分一分, 嫡长子分大份的,剩下的切吧切吧分给其他孩子。 这样一来, 你所有儿子都能过上好日子, 咱老刘家所有后代都能幸福快乐, 何乐而不为! 至于实际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提出这个主张的主父偃最清楚了:无非是重提贾谊、晁错他们讲过的诸侯王威胁论, 通过这种办法进行变相削藩。 这封地一小份一小份切下去, 只会越来越成不了气候。 第89节 要是其中出几个无后的, 那肯定是收归国有啊。 这样一来, 诸侯王自然就被削弱了,再也没法重演当初的七王之乱——毕竟分个几代你的封地估计都跟个县那么大了, 哪里还有能耐造反? 诸侯王又不是傻子,那肯定是不乐意的。 主父偃还提了另一个建议, 那就是让刘彻效仿太祖把各地豪强富户徙往茂陵。 主父偃一口气得罪诸侯王与各地豪强富户, 在朝中又因为圣恩正隆、树敌无数,于是他提出这些主张没几年就赔上了自己全族性命。 如今主父偃人虽然被诛杀全家将近十年,他的建议却是沿用至今。 当初主父偃初到长安还曾请卫青帮忙引荐,卫青那时候在刘彻面前提了主父偃此人好几次, 可惜刘彻一直没召见他的意思。 直至主父偃自行上书, 刘彻才把他召进宫问对, 而且是早上上的书、傍晚便进的宫。 可见主父偃的主张其实很对刘彻的胃口。 想到主父偃被族杀的下场,卫青心中也有些叹惋。 想当好刘彻手里的刀并不容易。 既然是舅甥私底下谈话, 卫青便没有太多顾忌,直言道:“陛下让你找机会上书请封三王?” 霍去病微顿,听卫青说得稀松平常,便知刘彻也将此事与卫青讲了。他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刘彻目前拢共就四个儿子,刘据已经成了太子,余下三个人都不是卫皇后所出,而且年纪都不大,才堪堪能掌握最基本的礼仪。 刘彻让他领头请封三子为王的时候,霍去病也想不明白其中曲折。 既然想不明白,霍去病也懒得计较太多,他奉命走程序就是了。他是当朝大司马,又是皇帝表甥,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于情于理由他上书都挺合适。 只是这事情还得再筹备一段时间、找个适宜的时机再上书,霍去病也没与旁人讲过。 卫青一看便知道霍去病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卫青便给他剖析起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事其实还是与主父偃提出的推恩令有关,目前推恩令已经逐步推行下去,只是朝中仍有不少人与诸侯王眉来眼去,想方设法抵抗推恩令的执行。 还有人拿“支子不祭”来说事。 支子不祭的意思是嫡长子以下的孩子是没资格祭祀祖先的。 连祭祀祖先的资格都没有,凭啥分走祖上传下来的土地? 还有一些则是以孩子还小,不适合给他们“推恩”为由拖延着。 刘彻是亲眼见识过诸侯王如何作乱的,怎么可能容忍他们这么推三阻四。 孩子还小是吧,支子不祭是吧,看看我这孩子还没满十岁,我就早早把他们给分封出去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彻准备给三位皇子挑的封地,也是开了大汉的先例,这次他不准备拿整个郡给三子封王。 大汉有“王国不辖侯国”的规定,如今不仅有军功封的侯,还分出了一批王子侯,整个大汉有多少地方是没侯国的? 简单来说就是三位皇子的封地还没到他们手里,刘彻已经提前先给他们切上一刀,改郡为国时把有侯国的区域划拉出来设个新郡负责管辖。 这样一来,现有的诸侯王切了,即将分封的诸侯王也切了,堪称一举两得! 还能趁着分封的机会往需要管控的几个区域扎几根钉子。 三个皇子基本都处于啥都不懂的年纪,还不是朝廷派过去的人负责封地各项事务?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安排,都是为了让朝廷能更好的掌控天下郡国。 这种对朝廷有好处的事肯定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 请封这事儿就是一场大型政治表演,明里是分封三位皇子,实则是剑指诸侯王。 ——当然了,这三位皇子也即将成为诸侯王,进入推恩令扫射的范围。 其中一位皇子虽是刘彻宠爱过的王夫人所出,可王夫人都已经病故了,刘彻对个小娃娃自然也没什么感情,安排起来也是眼都没眨一下。 这次刘彻让霍去病领头,卫青心里其实有些担忧。 霍去病在朝中其实没有任何根基,全凭刘彻的支持与自己的军功才能立足。本来嫉恨他的人就不少,如今又要出面去做这样的事…… 卫青与主父偃相熟,对主父偃的主张十分了解,将整件事仔仔细细给霍去病分析了一遍。 告诫霍去病要谨慎行事。 霍去病本就是不擅长也不屑于理会这些东西的人,听了卫青的话后点着头说道:“我知道了。” 卫青说了半天,只得了外甥这么一句话,登时都被他气笑了。 “你知道什么了?” 卫青忍不住问。 霍去病道:“接下来务必得帮陛下办好这件事。” 本来他还觉得刘彻是让他管三位皇子的闲事来着,刘彻想分封自己儿子直接分封不就好了,做什么还要他领头三求四请的? 现在听卫青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刘彻这是在下好大一局他看不懂的棋。 既然这不是什么闲事,那他肯定得好好办了。这些诸侯王闲着没事就爱造反,有办法解决那肯定是解决掉比较好。 要不然他们在前线打仗,诸侯王在后方作乱,那仗兴许就打不下去了。 卫青:“……” 既然刘彻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卫青叹息着说道:“凡事要想想你家阿善。” 提到自家儿子,霍去病眉头动了动,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得多想想才行。 很不错,他这个爹在前头领头搞诸侯王,霍善这个儿子在后头悄悄造纸,父子俩都能平等地吸引无数仇恨。 霍去病思及造纸之事,看向了坐在旁边的卫青。 卫青接收到霍去病的目光,忍不住问:“怎么了?” 霍去病道:“如果有一种造纸之法,不用桑麻,造价低廉,薄薄一张纸能书写的内容便能媲美整卷竹简,舅舅你觉得会有什么影响?” 卫青道:“真要有这样的纸张,自然是文教利器……”他说着说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忽地住了嘴。 卫青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毫不犹豫地往李长生头上扣锅:“阿善的师父是墨家传人……” “他上次跟我说,开春兴许能造出这样的纸来。舅舅你说我该如何上报给陛下才好?” 卫青听后一阵沉默。 这纸如果真的能造出来,那自然是有利于教化天下吏民的好东西。 只是那些儒生自从得了势,一个两个都以自己的学识为傲,如果将来真的能做到人手一本经典,他们真的会高兴吗? 学问这东西其实也是以稀为贵的,懂的人多了兴许便不值钱了。 只是这样的宝贝若是捂着不放出来,刘彻知晓了必然会不高兴。 卫青道:“真有这样的好东西当然得第一时间献给陛下。这是好事,不是坏事,你到时候只管向陛下陈明就成了。” 经过这么一番交谈,卫青不仅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还多添了几分担忧。 只一个外甥长大了都这么多烦恼,以后几个儿子长大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还有人劝他娶妻纳妾继续开枝散叶,卫青觉得还是免了吧。 想想就愁人。 舅甥俩各自歇下。 第二日霍善还是天还没亮便醒了,快快乐乐地去找卫青和霍去病吃早饭。见到卫青后,霍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卫青抬手揉揉他脑袋,问他这么看着自己做什么。 霍善想起李时珍他们此时说过卫青也就比他爹多活了十年,死时不过四十多岁,刚才注意到卫青容色有些憔悴才多看了几眼。 他上次给舅公送的黄米酒,不知道舅公喝了没有。 师父说过那黄米酒是橘井水酿的,应当有延年益寿之效。 尤其是对他爹和他舅公这种经常长途奔袭作战的疆场常客更是效果绝佳。 记得他那皇帝姨公喝完自己的,还特意跑他们家把他爹那份给喝掉了! 皇帝姨公会不会私下来把舅公那份也喝了? 霍善关心地问:“您是不是没有睡好?师父说睡前喝些他酿的黄米酒保准可以睡个好觉,下次我让他给您多送几坛!” 卫青听了霍善的话也没有拒绝,笑着说道:“我挺喜欢喝的,不麻烦的话我就提前收下了。” 他平时没什么特别的嗜好,但上次喝过李长生送的黄米酒后确实睡得很好。既然自己想喝,就不必和自家人假客气了。 霍善道:“当然不麻烦,师父说这个酒最好酿了!” 他又叮嘱卫青晚上务必要好好睡觉,在外征战时没有每天吃好睡好的条件,在长安的时候总得把身体调养回来才行。 卫青听他一副医者口吻,奇道:“听闻你师父是墨家传人,怎地你似乎想当个医家?” 霍善一脸不解:“什么墨家?” 卫青:“……” 卫青抬眼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给霍善解释道:“你师父是墨家传人,不过他已经当了方士,便没有与你们提及过去的师承。” 霍善似懂非懂。 并开始暗中呼叫李时珍几人。 李时珍几人得知李长生乃是墨家子弟,皆是恍然了悟:难怪每次只要给李长生说个大概,李长生就能把东西给做出来,原来居然有这样的原由。 要是霍善没有这样一位师父,便是见识再多新鲜东西恐怕也没用处。许多人别说制糖造纸了,叫他擀个饺子皮都不一定擀得出来。 李时珍便给霍善讲了讲墨家的光辉历史。 墨家祖上也曾阔过,曾是不少诸侯的座上宾,可惜后来死的死、没落的没落、转行的转行,如今墨家子弟几乎已经销声匿迹。 霍善没想到自家师父居然还有这样一重身份。 第90节 霍善马上骄傲地问卫青和霍去病:“我可是师父的大弟子,所以我也是墨家传人吗?” 卫青和霍去病横看竖看,只在霍善脸上看到一句话:好耶,以后可以和人吹嘘的身份又多了一个! ……所以他们为什么能看得懂这小子的表情? 第73章 霍善不仅脸上藏不住事, 嘴上也藏不住事,见到卫登他们,他就问人家知不知道他是谁。 卫登几人都被问蒙了,还能是谁, 不是他们家表侄吗? 霍善表示他可是墨家大弟子! 卫青:“……” 今儿不是休沐日, 霍去病和卫青都要出门去,霍善也不多黏糊, 积极地送他们到门口, 叮嘱他们要早去早回。 卫登几人跟着一起送完人便要去上课了。 他们还忽悠霍善跟他们一起上课去。 霍善坚决不上坏心表叔的当, 带上他爹留给他的人以及温应他们出门看自家医馆去。 出门的时候他还问温应几人知不知道他的新身份。 一路上又把自己墨家大弟子的身份吹嘘了一遍。 温应几人虽不知道如今墨家是什么情况,但他们觉得这一点都不要紧, 直接夸霍善厉害就成了。他们随霍善学了两个多月的医, 早已把霍善奉为神童。 就算是编, 那也编得太严密了, 一般小孩哪里做得到。 何况她们还亲眼见证过霍善把温应给治好了。 一行人簇拥着霍善抵达目标医馆。 只见医馆没有招牌,只在外面悬着个染有药葫芦图样的布幌。 葫芦这东西用处多得很, 霍善家里舀水舀米用的都是葫芦瓢,稍微加工一下还能拿来装医家的各种灵丹妙药。 有句俗话说“葫芦里面卖什么药”, 讲的就是葫芦这方面的功能。 霍善见医馆里外都没什么人, 便也不怕扰着人治病了,迈开小短腿径直走了进去。 霍去病让人买医馆的时候特意把人都留下来了,所以医馆里人员还是齐备的。 只不过这时代的医馆人员再齐备,大抵也不过是一两个医家, 带着三两个学徒罢了, 连伙计都不必请, 学徒就是免费的劳动力,脏活累活苦活都是他们去干的。 霍善往里跑了几步, 就瞧见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儿正坐在那里闭眼歇息,他头发已经花白,坐姿十分随意,仿佛不是在坐馆行医,而是在自己家小憩似的。 霍善看了看对方坐的位置,发现那儿采光良好,通风透气,不远处的窗外还能瞧见葱葱茸茸的春草。 他觉得那坐席铺得极好,占了整个医馆最舒服的位置,当即哒哒哒地跑过去,一屁股往别人旁边坐了下去,相当入乡随俗地学着人家坐在春日暖洋洋的朝阳中闭目养神。 温应几人见状马上停住脚步,侍立在不远处没再上前。 一老一少就这么盘腿坐了许久,还是霍善先败下阵来,好奇地抓着人家手腕打招呼:“您是在这里坐馆的医家吗?” 那老者这才睁开眼瞥向霍善:“你们家买的时候都不知道这是谁的医馆?” 霍善实诚地回答:“我不知道!” 老者被他噎住了。 冠军侯府的人上门买医馆,一开始还是好言好语地询问,问着问着就开始明里暗里拿冠军侯府压人,那态度明摆着是觉得“我们掏钱买你医馆是你的荣幸”。 他答应把医馆卖了,就是想看看这冠军侯府买下他的医馆到底想做什么。 霍善记得这家医馆的人气已经达到八百多,根据他的观察,这人气并不是别人知道医馆的存在就算数的,还得是知道医馆的人相信这里确实能治病。 这位老者能让八百多人信服这家医馆,说明他在长安城中治好过不少人。 霍善问:“我叫霍善,您叫什么?” 霍善是个一眼看去就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哪怕老者对冠军侯府的人有点意见,对上这么个凑到近前来的奶娃娃也生不出多少反感来。 “敝姓夏,无名之辈,具体叫什么你就不必知道了。”老者淡淡地说道。 霍善“哦”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而是和夏老头讨论起别的事情来:“平时也像这样没有人找您看病的吗?” 夏老头听后一阵气恼。 这小子什么意思? 嘲笑他医术不精没人来找他看病? 夏老头没好气地道:“你带了这么多人守在外头,谁敢进来?” 从昨天冠军侯的人找上门开始,夏老头便让患者先不要登门了,他还不知道冠军侯府这边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霍善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问道:“那我今天可以在这里义诊吗?” 这是霍善和李时珍他们商量出来的办法,如果不要钱的话应当会有人愿意让他带温应几人上手实践实践。 夏老头虽没听过义诊,却也从字面意思猜出了几分。他冷笑道:“怎么?你们冠军侯府还需要靠这点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霍善可算是听出来了,这老头儿不喜欢冠军侯府。他认真地和对方分辨起来:“我要人心做什么,我只是想带温应他们上上手。” 夏老头道:“就你这年纪还带人上上手,你把治病救人当什么?” 霍善还没开口,温应已经开口维护起霍善来:“我们先生治病救人的本领未必比你差。” 夏老头听到温应的声音,转头打量了温应几眼,淡淡说道:“一个阉人也敢大言不惭。” 温应脸色未变。 可霍善不在意被这老头儿看轻,他们却不能不维护霍善。 他没有和对方分辨什么阉人不阉人的,而是冷静地和夏老头说起自己当初生病时的症状。 夏老头没想到这十来岁的阉人描述起病症来竟讲得头头是道,不觉认真聆听起来。 温应这段时间虽没有上手治病,却跟着霍善研习了大量医案,描述起具体病情来自然十分严谨。 他把自己的“怪病”给讲完了,才抬眼询问夏老头:“请问您知道这病怎么治吗?” 涉及治病救人,夏老头便不再是刚才那冷嘲热讽的态度了。他沉吟片刻,才说道:“用小阳旦汤。” 温应闻言望向霍善。 很显然,他并不知道小阳旦汤是什么。 既然不知道是什么,他便不能妄下论断。 所以他向霍善投以询问的眼神。 霍善知道温应是听不得旁人贬低自己,自然不会让他被外人难住。他给温应解释道:“小阳旦汤便是我与你们说的桂枝汤,用的同样是桂枝、芍药、生姜、大枣、甘草五味药。” 桂枝汤一度被誉为“群方之祖”,许多太阳病都能用它解决,所以用得便比较多。 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中提到过他是遍读经方后把适用的药方记录下来,所以桂枝汤在他成书之前便存在了。 比如在托名于伊尹的《汤液》之中的小阳旦汤便与桂枝汤是同方异名。 服用之后也是观察患者是否出上一层薄薄的汗,出了汗一般便没事了。 霍善的嗓音虽然稚气,讲起方剂来却是正经无比,听得夏老头不由转过头用凌厉的眼神看向他。 像是想把他看出个洞来似的。 霍善给温应讲解完了,察觉夏老头正盯着自己看,也转过脑袋看向对方,奇怪地问:“怎么了?” 温应得知小阳旦汤与桂枝汤是同一方,便知晓这位夏医家也是有真本领的人。 他不卑不亢地说道:“先生便是用桂枝汤治好了我的怪病。先生还悉心传授我们医理,只为了让我们这样的微贱之人受疾病所困时也能得到医治。” 正是因为世人对待他们大多都是夏老头这样的态度,他们才会对霍善更为亲近和敬服。 在霍善眼中没有身份地位之别。 霍善是把他们当人看的。 夏老头态度倒没这么恶劣了,他问霍善:“你准备怎么个义诊法?” 霍善道:“我带他们给病人诊断,您在旁边给把把关。要是有人愿意找我们看病,开的药就不收他们钱了。” 夏老头看了眼霍善:“谁让你做这些的?” “没谁让我做啊!”霍善道:“就是说好要教会他们的,要是一次真正的病人都没上手过,他们哪里能学以致用?” 夏老头道:“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就这位小侯爷待在长安的时间,他教这几个“学徒”满打满算也才两三个月,居然就敢说能让他们学以致用了? 霍善不乐意地反驳道:“我每天都有好好刷牙,哪里会有口气!” 夏老头:“……” 他和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不得不说,刚才温应那番话还真勾起了夏老头的好奇心。 可是以霍善的年纪应该不可能会治病才是,难道世上当真有生而知之者? 夏老头说道:“行,义诊就义诊,赠点药也不值多少钱。不过等人来了你要是治不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霍善不解地问:“我治不了不是您来收场吗?” 这人好笨! 这个医馆正经的坐馆医家明明是他来着。 夏老头:“……” 为什么这小子能把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两人正牛头不对马嘴地聊着天,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从外头走了进来,脚步听起来还有些急切。 第91节 霍善转头看去,发现竟是个熟人。 司马迁! 霍善奇道:“你今天不用去郎署上值吗?” 司马迁心里惦记着事情,进来时都没注意到外头守着好几个人,这会儿才发现医馆里头不止夏老头一个。 好在他与霍善也算是熟悉了(虽然总感觉像孽缘),司马迁也没有瞒着,苦笑着说道:“家父身体抱恙,告假来请夏先生去给家父看看。” 霍善道:“那你们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夏老头心道就是有你们我才不放心,万一你们胡搞瞎搞把人治死了怎么办? 他无奈地说道:“既然你也认得司马郎中,我们便一起过去吧,也叫我这老头儿开开眼,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会治病。你想要义诊,医馆这边不得准备准备吗?我正好能让人去通知有需要的病人午后过来。” 霍善听后马上起身说道:“那我们走吧。” 第74章 一路上, 霍善还光明正大地跟司马迁打听夏老头是谁。 司马迁见夏老头一声不吭,没有拦着不让讲的意思,便给霍善讲了讲夏家的家传。 夏老头的祖父叫夏无且,据传曾是秦始皇的侍医, 活了老长了, 大伙都算不清他到底几岁,反正这人跟他老师董仲舒认识, 与董仲舒讲了不少当年的往事。 其中最精彩的要数荆轲刺秦王了。 霍善一听, 马上来了兴致, 央着司马迁给他讲讲。 司马迁就给他说起了目击群众夏无且口述的“秦王绕柱跑”的故事。 当时秦王被追得只能绕着柱子躲荆轲,还是夏无且扔出去的药囊给了秦王反应的时间来着。 满朝文武都没啥用! 夏无且, 救驾有功! 连秦始皇都拉着他的手感动不已地表示“无且爱我”。 霍善听得津津有味。 震惊!秦始皇竟做出这样的事! 这么说来, 夏老头也算是祖上曾经阔过的人了, 连董仲舒他们这些人都爱和他祖父交游。 霍善和李时珍他们打交道久了, 对于别人掌握的医案非常感兴趣,他积极地向夏老头提问:“您有您祖父留给您的医案吗?他有没有记录过那位秦始皇帝生过什么病?” 夏老头道:“这种东西谁敢私自记录?” 霍善道:“那别的医案有吗?” 夏老头道:“有也不可能告诉你。” 霍善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医案拿出来共享, 见夏老头不乐意后又提议道:“不如我们交换医案,你给我讲一个, 我给你讲一个, 讲完以后我们的医案都翻了一倍!” 夏老头冷笑道:“你才几岁?能知道几个医案?可别是胡编乱造的。” 霍善道:“我虽然不大,但我……我师父讲过的医案可多了!” 孙思邈他们教他都教得很用心,他这么喊上一声也是应当的,哪怕他师父知道了也不会生他的气。 夏老头去过司马迁家, 知道还要走一段路。见霍善这般大言不惭, 他终归还是压不住心头那股邪火, 应下了霍善的提议:“行,你先说一个给我听听。” 霍善就给他讲了个“天行赤眼”的病患, 此人年方三十,是个男性,双目眼睑赤肿,干涩疼痛,害怕见光,眼屎特别多,甚至时常流泪。那舌头呢,特别红,舌苔又格外黄腻。 他还给夏老头描述摸脉的感觉,这人的肝脉摸起来跟摸竹竿竿身似的弦长硬满。 夏老头没想到霍善还讲得头头是道。 《黄帝内经》里面就有描述过各个脏腑的脉象,其中肝的脉是弦脉,摸起来细长柔软,触感应当像是按在竹竿末梢上一样轻轻摆动。 而霍善说的弦长硬满便是肝胆生病的脉象。 结合霍善说的眼睛症状,已经可以确定这是肝经出的毛病无疑。 夏老头冷哼:“你这讲得好像亲手摸过似的。那你说说该下什么方子?” 霍善不假思索地道:“白头翁汤加一味木贼!” 木贼有明目退翳之效。 至于白头翁汤,霍善要说的话可就多了。 这东西光是闻着就怪苦的! 它只用了四味苦寒之药:白头翁、黄连、黄柏、秦皮。 别的药不要紧,只看其中的黄连就知道这药喝起来是什么味道了。 这可是哑巴吃黄连的那个黄连! 真可怕,他坚决不喝白头翁汤! 夏老头见他讲得自己脸都皱成一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他只关心药喝起来苦不苦吧,他又把经方背得滚瓜烂熟;说他学得用心吧,他又一个劲就着这白头翁汤有多苦讲了半天。 霍善讲的这个医案从辩证到用药都十分齐备,夏老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于是也依着约定给霍善还了一个。 一老一少就这么探讨了一路。 他们本人都没觉得有什么,旁听的司马迁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听不懂,但是他大受震撼。 因为从夏老头的态度来看,霍善讲的医案居然没什么问题。 夏无且的孙辈不少,仍从医的却不多,夏老头算是夏家之中继承衣钵的存在了。结果他居然和霍善聊得有来有回,当真互换了一路医案? 其实在前头给太子当临时老师的时候,司马迁也见识过霍善的好记性。 只不过霍善记这么多医案做什么? 司马迁想问点什么,却一直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唯有安安静静地听了一路。 听得他满脑子都是心脉肝脉脾脉肺脉肾脉。 就,晕乎乎的,理解不来。 等到好不容易到了家,司马迁莫名松了口气。 真好,不用继续感受知识从脑海里轻轻滑过却不留一丝痕迹的郁闷了。 司马迁领着霍善两人入内,霍善很快看到其父司马谈。 司马谈已经五十出头,这个年纪身体上的许多毛病都逐渐显现出来。 像司马谈这种写史的,每天不是读书就是写字,属于长期伏案工作者,霍善一眼看去便发现此人脸色青黄,应当是睡眠过少与过度疲累所致。 见夏老头还带了个小孩儿过来,司马谈有些虚弱地问道:“这是?” 司马迁介绍道:“这是朝阳侯。” 夏老头道:“朝阳侯在医术上造诣不低,可以让他给你看看。” 司马谈:“……” 司马谈看向眼前的小豆丁。 小豆丁用乌溜溜的眼睛回望他。 司马谈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司马迁,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们是在开玩笑吧”。 司马迁听了一路的医案,虽然自己没听明白,却从夏老头的态度转变中知晓霍善水平确实不低。他说道:“朝阳侯在学医方面确实极有天赋。” 事实上他觉得霍善去学什么都挺有天赋。 即便他不怎么喜欢冠军侯,也得承认这小孩儿的记性和悟性都好到让人嫉妒的程度。 司马谈听自己儿子都这么说,便笑着对霍善说道:“那便劳烦朝阳侯给我看看了。” 霍善是听不懂客气话的,既然司马谈几人都答应让他看了,他便积极询问:“能让我几个学生进来旁听吗?” 司马迁没想到霍善还有学生,不由用征询的眼神看向司马谈。 司马谈点了点头。 其实司马谈不觉得霍善能看出什么来,所以根本没太在意。 司马迁道:“当然没问题。” 霍善便让守在外头的温应几人进来。 瞧见霍善喊进来的几个人,司马谈更是觉得霍善是在玩过家家,四个学生瞧着都不太靠谱。 温应几人看向司马谈的目光却是有些发亮。 出现了,第一个珍贵的活教材! 霍善看得出司马谈的情况不太好,没再说什么闲话,正色上前给司马谈把起了脉。 接着还让温应几人轮流上手摸了一轮。 司马谈:“……” 且再忍忍。 等到温应几人都感受过司马谈的脉象,霍善才开始给司马谈问诊起来:“您应当是长年案牍劳形,时常一坐到书案前便大半日都不挪动?” 司马谈微讶,点点头。 霍善道:“您最近都没有睡好,总是睁着眼到天亮?” 司马谈继续点头。 霍善道:“稍一劳累就会像今天这样心绞痛,而且背冷恶寒?” 司马谈这时候已经不再轻视霍善了,立刻回道:“没错,就是这样,背冷的感觉特别明显。” 第92节 霍善便把司马谈三部九侯中有异常的地方指给温应他们看,这次司马谈病得有点严重,现在说话时都仍汗出不止、四肢冰凉,指端更是开始出现病态的青紫。 得亏司马迁是个孝子,及时发现了司马谈的问题,要不然他会觉得忍忍就过去了。 霍善教导完自家学生,转头认真和夏老头商量:“看来得下点重药了。” 夏老头问:“你准备下什么重药?” 霍善道:“以附子汤为主。” 附子汤有温经扶阳的奇效,只是附子这东西炮制不到位或者配伍不对是有毒的,医家用起来一般都非常谨慎。 所以霍善说是用重药。 夏老头上前查看过司马谈的情况,认可了霍善的用药。 他报出药方差遣身边可靠的学徒去把药煎好送上来。 司马迁忙对霍善两人表示道谢。 一老一少都没怎么在意司马迁的感谢,而是讨论起司马谈的病情来。 夏老头问:“你能看出什么毛病来?” 霍善道:“阴寒内盛,胸阳不振,容易头晕目眩,他这次的胸痹也和这毛病有关。” 夏老头问:“还有呢?” 霍善道:“便秘和肠痔也比较严重。”由于司马谈还比较虚弱,他说到此处转过头问司马迁,“您父亲这次就是排便太用力导致发病的对吗?” 司马迁:????? 司马谈:????? 对于司马谈而言,这是他很不愿意提起的一天。 如果早知道四岁大的朝阳侯诊个病能诊出这么多问题来,司马谈打死也不会让霍善摸到他的脉。 ……更不会答应让他把几个学生喊进来旁听。 听了这家伙的诊断后发现自己浑身毛病也就罢了,还被点出这次发病的过程有多尴尬…… 司马谈开始思考,他儿子对他的孝心是否足以让其听话地帮忙杀了这几个人、来个死无对证。 算了,算了,不能为这点事赔上举族性命。 司马谈只能露出坚强而礼貌的微笑。 霍善见得不到回答,一下子懂了,自己说中了。 大人都是要面子的,当他们试图用沉默掩盖事实的时候小孩子最好不要去拆穿! 想起司马迁日后会子承父业写史书去,霍善不由转过脑袋对司马迁谆谆劝告:久坐不动很不好,记得多多提肛,防微杜渐是长命百岁的好帮手!往痔不可谏,来者尤可追! 司马迁:????? 你这《论语》哪里学的?! 那是往者不可谏,你不要胡乱篡改孔子的话! 而且你说话就说话,眼睛一直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像是会长肠痔的人吗! 第75章 一老一小的对话接近尾声, 药终于煎好了。温应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司马谈身上,想看看他服药后的反应。 霍善说过,只要辩证没问题,一般一剂药下去就能见效。虽不能说所有病都是当场痊愈, 但总会有点动静的。 司马迁接过温热的药, 亲自侍奉他父亲喝了下去。 才服下半碗药,司马谈只觉有热流在身体里散开。等到整碗药都喝了下去, 他的出汗症状竟止住了, 背冷的感觉也散了大半。 司马谈这次是亲自向霍善两人道谢:“多谢二位了。” 即使被说中发病原因有点丢脸, 司马谈还是知道好歹的,能遇到一剂就让自己身体情况好转的良医绝对是自己的运气。 霍善道:“你这情况得服药小半个月, 慢慢把身上的大小问题都给解决了。” 想到那时候自己可能不在长安了, 霍善便没再多说, 打算接下来便由夏老头来负责司马谈了。 许多“老人病”其实也是日积夜累的结果, 出现小问题时没在意,慢慢就变成大问题了。 司马迁记下霍善两人下的医嘱, 客客气气地送他们出了门。 司马谈这病其实也没出《伤寒论》,像他这种长期睡不好又长期劳心的人最受外邪欢迎了。 随随便便就潜入他身体里狂欢, 换谁能不喜欢啊。 回去的路上, 夏老头问霍善:“你父亲的身体是你给调理的?” 夏老头去年远远瞧见过冠军侯几回,知道冠军侯身体可能不大好了。可今年再一看,竟发现他仿佛还能再上阵杀敌五十年似的。 霍善实话实说:“去年请义姁义医家调理的,您认得她吗?” 夏老头道:“算认识吧, 只是她应当做不到这种程度。”都在长安城中, 又都是学医的, 接触的机会便多了。 霍善高兴地问道:“您觉得家父的身体好全了吗?” 李时珍他们也说霍去病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能听别人再确定一遍他还是很高兴的。 夏老头道:“你自己看不出来?” 霍善道:“看得出来, 但还是想听别人讲。换成是您,您不想听别人说您父母能长命百岁吗?” 夏老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父母都去世了。” 霍善:“……” 霍善忙安慰起夏老头来,说他父母肯定到天上当仙人去了。 见霍善绞尽脑汁安慰自己,夏老头有些好笑,他都好几十岁的人了,难道还会像他一个小孩儿一样想爹娘。 父母去世这么多年,他都快忘记他们长什么模样了。 霍善麻溜转移了话题:“天气暖和起来了,您要跟我去新丰县挖野菜吗?再过一段时间荠菜就可以挖了,榆钱也可以吃了!我跟你讲,我们家的榆树今年兴许能结榆钱了哦!” 夏老头沉默。 霍善问:“您不想去吗?” 夏老头道:“以前我们家中也种了株榆树,一到春天便能结出满树榆钱,我娘最会蒸榆钱饭了。” 霍善听后想到夏老头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颇为遗憾地道:“可惜吃不上了。” 夏老头道:“是啊,可惜吃不上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发现想娘这种事,兴许到七老八十了也还是会想。 幸而夏老头也没机会伤怀太久。 两人边闲扯着边回到医馆,才发现医馆内外都已经人满为患。 夏老头的口碑还是很不错的,他那几个学徒把医馆要义诊的消息传了出去,不少人就闻讯而来了。那些不知情的人瞧见这边人这么多,好奇心顿时就起来了,纷纷追问这是咋了。 等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不少路过的人也留下准备凑个热闹。 反正闲着也闲着,不如过来和大伙一起边排队边聊天。有病没病都叫人看看,没病的图个心安,有病的还能免费拿一次药,总归是不亏的! 这就是免费的力量了。 霍善看到这种阵势,不由得睁大了眼,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过来。要是把这么多人全看完的话,医馆的“小有名气”任务不得直接完成吗? 夏老头见霍善呆住了,乐道:“怎么?你被吓住了?” 霍善道:“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 夏老头哼了一声,不多说什么。 他还记着霍善早上说医馆没人来的事。 霍善是不怕人多的,他就怕没人来呢。他叫人搬两张诊案出来,他一张,夏老头一张,并让冠军侯府的人帮忙维持秩序,将人群分作两队,准备两个人一起搞义诊来着。 一开始当然是所有人都想排夏老头那边,霍善也不着急,还带着温应几人凑到夏老头边上看他诊病。 夏老头给人诊个脉,他就给温应几人温习诊脉要诀。 夏老头给人查个舌,他就给温应几人温习舌诊要诀。 夏老头给人问个诊,他就给温应几人讲“听到了吗这就是你们该提出的问题”。 夏老头:“……” 夏老头忍无可忍地起身亲自对众人介绍了霍善,表示别看他们这位朝阳侯年纪小,实则诊断水平不下于他,这次义诊就是人家提出来的,希望大伙能分点人排到朝阳侯那边去。 如果遇到当真需要治疗的患者,他会亲自把关的。 众人这才知道旁边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居然是传说中的朝阳侯! 这位朝阳侯刚封侯的时候,大伙对他还是很好奇的,毕竟冠军侯这几年的风光一时无两,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多不胜数,没想到他竟突然冒出个孩子来了。 更难得的是,这孩子居然入了当今陛下的眼,直接给他封了个朝阳侯! 谁都没想到朝阳侯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得知这次义诊是霍善发起的,夏老头又说自己会把关,队伍末尾的人才半信半疑地排到了另一张诊案前。 夏老头也不想出面为霍善说话的,可霍善几人把他团团围住,他自己的学徒倒是被挤到外头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这小子要带学生,他就不用带吗?这样好的实践机会,他也希望自家几个不长进的学徒能把握好。 霍善本来还想多看一会夏老头诊病来着,见夏老头明摆着不想沦为教具,只能坐回去开始亲自带学生了。 亲自带也有亲自带的好处,每个患者都能让温应几人上上手。 最近天气刚转暖,生病的人还真不少,不过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霍善挑拣着几个典型案例给温应几人掰碎了讲,剩下的便逐一以寻常速度看了过去。 人群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主要是听说这边出了个小神医,才四岁大就懂看病,而且许多事就算你藏着掖着没好意思说,他也能给你看出来,简直神了! 有的人哟,连昨天夫妻俩关起门吵架都被人给诊了出来,你说稀奇不稀奇? 这可太稀奇了! 第93节 夏老头能看病,大家都信,毕竟你看看人家那花白的胡子,那稀疏的头发,那沧桑的皱纹,怎么看怎么让人心安。 可是四岁大的孩子懂治病,这谁能信? 于是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整条街都快被他们堵得水泄不通了。 这时一群少年郎打马而过,见路都给堵了,不高兴地边让人疏通道路边叫人打听出了什么事。 得知居然是朝阳侯在给人诊病,为首的少年郎坐在马背上往人群深处看去,没能看见那被团团围在最里头的小娃娃到底长什么样。 他冷嗤一声。 这少年人不是旁人,恰好是卫子夫姐姐的儿子公孙敬声。 卫子夫姐妹三人,长姐嫁给了位列九卿的公孙贺,二姐嫁给了詹事陈掌,可谓是满门显贵。 霍去病乃是卫少儿的儿子,与他们这些表兄弟却不怎么亲近。 卫青与他们母亲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只是冒了卫姓而已,论亲疏其实要远上一重。偏偏霍去病却是与卫青最为亲近。 现在还多了个从外面找回来的儿子。 卫少儿这个当娘的想谋求加封霍去病都没搭理,这儿子一找回来就是个千户侯,可见霍去病与他们是真的不亲厚。 上回公孙贺与陈掌私下喝酒时便提到过这件事,都觉得霍去病太独了,估计心里还有点看不起他们。 陈掌是曲逆侯陈平的后代,可他既上不了战场,也不太会混官场,如今当个詹事也不过是在管着皇后与太子的家世。 公孙贺打匈奴更是好几次都无功而返,最开始自己打没功劳,后来跟着卫青打也没有功劳,眼看凭军功益封无望,只能回来继续当他的九卿了。 他们的职位在旁人看来也算很了不得的了,可在从十八岁起便屡立战功的霍去病眼中却什么都不是。 这两人一个是霍去病的继父,一个是霍去病的姨父,却没有从霍去病这里得到足够的尊重与亲近,他们心里头自然是郁闷的,喝酒之后难免会带出点牢骚来。 公孙敬声听在耳里,对霍去病这个表兄也难免生出点意见来。 他翻身下马,把马缰随手扔给旁边的仆从,拨开人群大步往里迈去。 公孙敬声一身锦衣,又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勋贵子弟,有人本来想说“不能插队”,瞧见他后便不敢多说什么了,只能默默地让出一条道他往医馆门前走去。 公孙敬声走到最前头的时候,霍善正在给一个三岁小娃娃看诊呢,四岁小孩给三岁小孩诊脉,画面看起来……更像闹着玩了。 公孙敬声打量起那正在给人看诊的霍善,赫然发现这孩子果然与霍去病长得颇为相像,难怪能被认出是霍去病的孩子。 想到霍去病,公孙敬声本来想挑事的心又缩了回去。 ……针对个小娃娃有什么意思。 霍善很快注意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而且目光还不怎么友善。 他抬起头循着那道不友善的视线回望过去,一下子看到了一身锦衣华服的公孙敬声。 霍善回想了一下,记得刚才没有穿成这样的人排在前头。他绷起小脸对公孙敬声说道:“你不能插队。” 公孙敬声被他气笑了,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霍善一听,这不是典型的欺行霸市二世祖台词吗?他跟着李时珍他们见识过老多了! 霍善不高兴地道:“不管是谁都要排队!” 公孙敬声气道:“我可是你表叔公孙敬声。你这是六亲不认?!” 霍善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还有表叔。 他光叔好像跟他讲过,他还有个大姨母嫁到公孙家来着,只是他爹跟公孙家不怎么走动而已。 他的表叔好多哦。 既然是自家人,那还是要优待一下的。 霍善点着头说道:“那好吧,我看完这孩子的病就给你看。” 公孙敬声:????? 我又没说要看病!!! 第76章 霍善没管公孙敬声生没生气, 而是专注地研究起眼前这小孩儿的病症来。 这小孩三岁了,已经会说话,平时还挺活泼的,可惜昨晚上吐下泻后早上醒来便不能说话了。 怪就怪在他不是发不出声音, 只是讲不了话而已, 哭闹起来很正常,吃喝起了也正常, 没出现吞咽困难的情况。 既然小孩子说不了话, 便只能由带他过来的母亲讲清楚这些情况了。 后头等着治病的人听了这等怪事, 忍不住说道:“不会是这孩子懒得说话吧?” 听到周围人的猜测,小孩很是不乐, 想要为自己辩解, 又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当即嘴巴一扁、眼睛一红, 想哭。 霍善问明情况,又给孩子诊过脉, 一时有些犹豫。主要是他脑海中的许多方剂都不适用,不是治不了这毛病, 而是手头没有现成的药材。 比如《金匮要略》里面提到的药方需要用到牡丹皮, 长安如今还没栽种牡丹呢。 霍善只能转头请教夏老头该用什么方子好。 这病不是喉咙出了问题,而是肾怯不能上接于阳,得补肾。要是搁在明代,开个钱乙的地黄丸就好了;再往前几代, 也还有《金匮要略》中的肾气丸可以用。 没有现成方剂的情况下, 霍善就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夏老头听后起身坐到霍善的诊案前看过那小孩的情况, 确定霍善的诊断无误后便报了个药方让学徒去抓药。 妇人带着孩子入内取药了,霍善的诊案前就空了。 这时李时珍跑出来酸溜溜地插了句嘴:【唉, 自从认识了这老头儿,你有问题都不喊我们了,真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霍善和他掰扯起来:“你知道我们这里没有牡丹皮吗?” 李时珍:【……】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谁想得到长安洛阳这会儿根本没有牡丹? 这方子一开出去就露馅了! 李时珍瞧向旁边脸臭臭的公孙敬声,二话不说直接转移了话题:【这人是谁?】 霍善告诉他这是他表叔公孙敬声。 李时珍恍然了悟:【这就是那个一人入狱连累全家的公孙敬声啊。】 霍善不明所以。 李时珍就给他讲了讲,这公孙敬声挪用军费差不多两千万钱,事发后被关进牢里去了。 公孙敬声的父亲公孙贺为了捞出自己的儿子做出了极大的努力,结果反而赔上了举族性命。 公孙贺终归没能在丞相位置上善终。 难怪他当初被委任为丞相时腿都软了,只差没哭着让刘彻收回成命。 着实是汉武一朝的丞相不好当啊,没蹲过大牢都不好意思说你给刘彻当过丞相! 公孙贺一家的覆灭只是开始而已,众人见卫家原来这么好搞,依葫芦画瓢给太子和皇后也来了一出巫蛊之乱。太子和皇后也一命呜呼了! 公孙敬声挪用的两千万军费是什么概念呢,用汉灵帝时期东汉朝廷官方卖官鬻爵的标准来看,花五百万钱就能得到一个关内侯爵位。 约等于公孙敬声挪用了四个关内侯爵位! 刘彻知道后哪能不震怒。 我拿你当外甥,你却当起了蛀虫,简直不能忍! 江山社稷那可是刘彻真正的心头肉掌中宝! 至于为什么这贪污问题居然赔上全家,当然是因为其中还涉及了刘彻晚年更不能触碰的问题:你们居然埋巫蛊咒我死! 这就是公孙贺捞儿子的时候被人反咬一口安上的罪名。 找个地方埋点巫蛊用的玩意多简单,反正别人信不信没关系,只要刘彻信就可以了。 刘彻搞了一辈子的封建迷信,对这些东西是深信不疑的。 当初陈皇后被废到长门的理由就是被人告发她想靠巫蛊邀宠,而公孙贺一家被族杀也是因为被人告发用巫蛊诅咒刘彻。 一场人为构陷的巫蛊之祸,将卫太子一系给连锅端了,连卫皇后都在宫中自杀。 所以别小看纨绔的能耐,孩子不好好教,迟早全家都遭殃。 霍善听得一愣一愣的。 接着他看向公孙敬声的眼神都不对了。 公孙敬声在旁边看了半天,发现这小子看完病根本不会开方,可见众人说的小神医根本是忽悠人的。 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见霍善朝自己看了过来,公孙敬声哼笑一声:“你看着我做什么?” 霍善想到对自己很好的太子叔,对公孙敬声的观感就不怎么好了。 养儿不教,全家遭殃! 看来得找机会让那素未谋面的姨公姨婆好好教儿子了。 可是他一个小孩子的话,旁人又怎么听得进去呢? 霍善小小的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给公孙敬声瞧过病再说。 他开始认真观察起公孙敬声来。 中医治病在见到患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观其色听其声便能有个粗略的判断。 公孙敬声瞧见他那又是叹息又是打量的怪模样,只觉心里很不舒服。 怎么感觉这小子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霍善道:“后面还有许多人等着呢,表叔你坐下来我给你看看。” 现在公孙敬声还是个少年郎,没闯出贪污近两千万军费的大祸,霍善也不好说什么。 既然公孙敬声是患者,他便给他瞧瞧就是了,他还跟着李时珍去狱中给人看过病呢。犯人都有被医治的机会,何况公孙敬声现在啥都还没干。 第94节 公孙敬声听他当真要给自己诊病,本想说“我根本没病”,转念又觉得来都来了,不如为难为难这小子,看他能掰扯出什么来。 霍善查看完公孙敬声的情况,心里基本就有数了。他说道:“你这情况和刚才那孩子倒是有些相像。” 公孙敬声回想了一下霍善给那孩子的诊断,一时没想起对方到底是什么毛病。 倒是那几个跟着他挤进来看热闹的纨绔朋友中有人记性不错,给公孙敬声和众人提了个醒:“哈哈哈哈,他说你需要补肾。” 经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想起来了,霍善刚才讲那孩子之所以突然说不了话是因为“肾怯”,至于什么“不能上接于阳”大伙都没听懂。 大伙只听懂最后的治疗方案:补肾! 公孙敬声脸色都黑了:“你什么意思?!” 霍善跟着孙思邈他们学了那么久,对待患者是非常有耐心的。既然公孙敬声都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霍善便决定给他仔细讲解一番。 “你先跟我念段打油诗试试吧。” 霍善提议道。 众人不解:“打油诗是什么?” 霍善道:“就是一个叫张打油的人写的诗,可好记了,保证一听就能记下来,正好可以验证一下表叔的病症!” 不知道为什么,公孙敬声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没等他阻止霍善,这娃儿已经站起来朗声给大伙念起了张打油的成名作《咏雪》:“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他一口气把整首《咏雪》念完,口齿十分清晰,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众人听后先是一愣,接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写得当真是活灵活现! 外头的人听不见,追问前头的怎么笑得这么欢,这首《咏雪》便在人群里传开了,听闻之人无不解颐。 巧的是,今天刘彻闲着没事出宫溜达,见到这边这么多人也来了兴趣,坐在不远处的酒肆叫人过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热闹事。 由于刘彻人手充足,几个人轮流着过去打听医馆那边的情况。 得知是霍善在搞义诊,且还碰上了公孙敬声,刘彻马上就不走了,饶有兴致地坐在那儿边与卫青他们小酌边听底下的人轮流回来禀报最新乐子。 听到那首传说中的打油诗,刘彻也乐了,只觉自己趁着天日晴好出来走走果然来对了。 公孙敬声哪里知道刘彻这个好事者就在不远处旁听,听霍善问他记没记住,他不高兴地说道:“我为什么要记这个?” 霍善有点苦恼地说道:“这你都记不住吗?” 公孙敬声深深吸气:“我不是记不住!” 霍善道:“那你跟我刚才那样一鼓作气念出来,中间不能停顿。”说完他还贴心地再给公孙敬声演示了一遍,仿佛是在照顾公孙敬声不怎么好的记性似的。 公孙敬声是真的被他给气到了,再次深吸一口气,准备一鼓作气把那首短短二十个字的《咏雪》给学一遍。 结果念到第三句他就有些喘不上起来了,开始“黄狗”“黄狗”地卡壳。 霍善马上说道:“看到了吧,一开始听你说话我就发现了,你有短气的毛病。” 公孙敬声瞪着他。 霍善道:“医家有言,肺为气之统,肾为气之根。肺呢,主出气,肾呢,主纳气。你要是纳气不行,出气肯定也会受影响,所以肾虚阳衰很可能会出现短气的情况。” 公孙敬声脸色很不好看。 霍善知道光凭这点肯定不能说服公孙敬声,又给他分析其脉象来,说他的脉摸起来又虚又软。 接着还悉心给他列举一些症状:最近是不是尿频尿急,都十几岁了都还险些尿床?是不是明明啥也没干就莫名其妙遗精?是不是腰酸腿软偶尔还耳鸣? 明明是几岁大的小娃娃,讲起这些事来竟头头是道,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似的。 他洋洋洒洒地讲完了,还要瞅着公孙敬声感慨道:“连短短二十个字都复述不出来,可见记性也受了影响,这也是肾虚阳衰的症状之一。” 公孙敬声忍无可忍地喝道:“够了!” 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众人听他这这叱喝居然听出几分破音。 气短无疑了! 众人看向公孙敬声的目光顿时都微妙起来。 有这么多自己人在旁边护着自己,霍善一点都不慌,娓娓给公孙敬声分析道:“百因必有果,既然知道症状了,我们就讲讲这因。你目前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有比较频繁的房事。按照《内经》推算,男子至少到二八之年才到适合有子的年龄,你这有点早了。这不好,容易影响寿数!” 公孙敬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把霍善盯出个洞来。 霍善道:“你还喜欢喝完酒再行房,这就更糟糕了。《内经》中提到上古之人平均年龄是一百岁,而后来的人大多半百而衰,原因便是后来的人‘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逆于生乐,起居无节’,这样一天到晚地竭精散真,哪里还能活到一百岁呢!” 众人本来正怜悯地看着公孙敬声这个长到十多岁还遗尿的小伙子,听到霍善讲起长命百岁的秘诀便都认真记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 喝了酒再行房,危害巨大! 你们知道太仆公孙贺家那个公孙敬声不?他可是才十几岁就已经肾虚气短了! 前车之鉴啊! 第77章 当这么这多人的面, 公孙敬声再生气也没法拿霍善怎么样(何况那个叫温应的已经挡在霍善面前了),只能气急败坏地走了。 公孙敬声走了不要紧,关于他的传说已经在数以百计的长安城群众中传开了。 众所周知,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 相信要不了多久, 长安城居民们教育儿子不能耽于酒色都会拿公孙敬声举例。 若是只有群众也就罢了, 关键是他那群狐朋狗友也在。 狐朋狗友这种东西就是大家平时一起开开心心喝酒吃肉,你出事儿了他们笑得最大声。而且能和公孙敬声玩到一块的, 基本不是公主儿子就是侯爷儿子, 反正基本都不怵公孙敬声就是了。 这些人很快就散场了, 回去找人聊聊关于公孙敬声的快乐事。 若是只有公孙敬声这个反面例子,传播度可能还没那么广, 偏偏霍善还讲了首打油诗。 打油诗这东西, 直白, 有趣, 闻者皆笑,传播起来特别容易。 既然都念诗了, 不得顺便讲讲公孙敬声肾虚气短的事吗? 目睹了全程的李时珍都有些瞠目结舌。 没想到霍善会这么狠。 李时珍感慨道:【你本事可真不小。】 霍善听得有些疑惑。他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还认为公孙敬声很没有礼貌, 他这么认真地给这家伙解释病情, 这家伙连句谢谢都不讲。 真是太坏了! 下次不给他看病了! 对霍善来说,他已经见多了这些症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不管是肾不好还是蛋不好,只管治了就是了, 实在没必要藏着掖着。 李时珍得知了霍善的想法, 一时竟无言以对。 某种程度来讲, 霍善算是正处于“思无邪”的年纪,什么肾虚不肾虚的, 只有成年人才会遮遮掩掩或者当笑话看,在霍善看来纯粹只是病症而已。 像大便小便之类的问题,其实跟出汗没什么两样。 最近正专注于研究外科的华佗还给他们讲过,手术后还会关心患者肛门什么时候开始排气——俗称放屁。 术后能够放屁了,就代表胃肠逐渐恢复正常蠕动,经历过手术的患者可以在医生指导下进食。 这种从体内排放气体、液体抑或是粪便的过程,皆是能反映患者身体情况的常见指标。 所以对于医家而言,这些东西确实没什么可避讳的。 何况这公孙敬声是自己找上门的,又不是霍善非要追着他宣扬他的肾虚问题。 如果公孙敬声不讳疾忌医,找夏老头或者另寻别的医家给他开方调养调养,兴许这个问题便解决了。 李时珍夸道:【你做得很好。】 霍善得了夸赞,也就没再管没有礼貌的公孙敬声,继续开展自己牵头的义诊。 经历了刚才那场热闹,围拢过来的人更多。唯有一部分暗自觉得自己也有肾虚问题的人悄悄退出了队伍,准备回头悄悄来找夏老头看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可没有公孙敬声那敢于丢人的勇气。 等下次没人了,他们再悄咪咪地来、悄咪咪地走,绝不步公孙敬声的后尘! 不少人都记住了公孙敬声其人,霍善反倒是算是这场热闹里唯一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他继续专心致意地带自己的几个学生。 温应几人一开始也有些心思浮动,觉得冠军侯府莫不是与太仆府不和。 等被察觉他们走神的霍善敲打了几句,他们顿时心中凛然,认认真真地跟诊。 夏老头给人看诊的间隙看了眼绷着一张小脸装大人的霍善,心情有些复杂。 由于冠军侯府那些下人的表现,夏老头对霍善其实有着先入为主的不喜,可是今儿跟这个小孩接触下来,他却讨厌不起这孩子来。 还有种他们可以当忘年交的感觉。 早上跟霍善讨论医案的时候,他有种许久不曾有过的畅快。 其实世上很少人是不爱与人说话的,有些人之所以话少是因为没遇到聊得来的朋友以及能聊个三天三夜不厌烦的共同话题。 罢了,医馆卖他就卖他了。 另一头,不远处的酒肆中,刘彻见霍善那边已经没什么热闹了,便没再让人频繁过来禀报,只命人留在那边观察霍善这次义诊到底帮多少人诊了病。 刘彻对霍去病说道:“看来我们小看这孩子了,不用等过几年,现在他去当太医令估计都绰绰有余了。” 霍去病:? 霍去病是借着护卫刘彻安全的名义跟过来看儿子的,听到刘彻试图把霍善薅进朝廷干活,忍不住说道:“他才四岁。” 刘彻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看哪个四岁小孩能把医理讲得头头是道?他读的医书估计比朝中养着的那些太医都要多。” 刘彻也是读过《黄帝内经》的,作为十分执着的养生爱好者,他对霍善讲的“醉以入房”一段可谓是烂熟于心,知道霍善绝不是在胡扯。 第95节 刘彻还给霍去病介绍夏老头的来历,这个姓夏的祖上可是曾当过秦始皇侍医的,颇有些家学渊源在身上。 连这老头儿都认可了霍善,难道还不能证明霍善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并且已经算是学有所成了吗? 霍去病也知道夏老头的出身,他让人去买医馆当然是挑好的买,不可能挑那些毫无医德、坑蒙拐骗的。 没想到这倒是显出霍善的能耐来了。 这孩子太有想法了,才刚摁下这头,那头又翘了起来。 迟早有藏不住的那天。 霍去病只能说道:“您这个当姨公的,应当舍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这么早面对太多风风雨雨才是。” 刘彻听霍去病都打起感情牌来了,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确实,要是把这么小的孩子提溜进朝堂,难免会让他过早遭受风雨。 当长辈的还是得为晚辈考虑考虑。 刘彻带着霍去病两人离开了酒肆,准备回去把公孙贺喊来谈谈心。 谈心的内容大抵是这样的:你知道你儿子肾虚了吗? 孩子的教育问题,千万要抓紧啊! 刘彻这么一想,还命人去把太子拎过来旁听。 刘彻觉得万一将来哪天自己当真得了长生之法、跟黄帝那样乘龙而去,大汉江山还是要交托给刘据的。 太子日后可是大汉的根基,根基这东西怎么能虚! 目前刘据已经十一二岁了,接下来今年估计会开始对女人感兴趣,但是按照《黄帝内经》的说法,男子长到十六岁才是适合生孩子的年纪,要是太早开了窍反而会损耗精元。 性成熟得早,衰老和死亡来得也早。 所以啊,还是得让太子多忍忍,不要太早放纵自己。 不信瞧瞧公孙敬声那小子吧,小小年纪都把自己放纵成什么样了! 关于公孙敬声的传说目前还只在宫外飞快流传,待在外朝处理公务以及待在后宫读书的太子还不曾听说。 所以公孙贺和刘据被召见时都有些不明所以。 待到在温室殿中瞧见了彼此,刘据两人就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刘彻也没绕弯子,人到齐了就给他们讲起了公孙敬声的情况。 公孙敬声在外头寻欢作乐完路过霍善义诊的医馆,不知出于什么心里跑去找霍善让人给他瞧病,结果霍善竟瞧出了他肾虚阳衰的问题! 公孙贺在刘彻还是太子时便给他当了太子舍人,两人算是一同长大的,算下来已经有二三十年的交情了。 后来刘彻还让公孙贺娶了卫皇后的长姐,两人的关系就更亲近了。 当初刘彻给公孙贺的领兵机会其实比给卫青的还多(可惜公孙贺没把握住)。 这种得知对方儿子不长进、给对方提个醒这种事,刘彻干起来可谓是相当自然。 公孙贺这个当爹的则听得一阵恍惚。 我是谁? 我在哪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孙贺犹豫地说道:“陛下您说的阿善,是指去病那个孩子?” 刘彻点头:“不然还有谁?” 公孙贺道:“他不是才四岁吗?” 提到这个,刘彻话可就多了,直夸霍善是生而知之的小神童,老天赐给他们大汉的小神医,要不是霍去病这个爹不情不愿,他已经把这孩子提拔为太医令了! 公孙贺:????? 您这安排,换成是我我也得慌。 孩子都是自家心头肉,谁舍得让个四岁孩子成为众矢之的。 公孙贺是个宠孩子的,即使刘彻说得跟自己亲眼所见似的,他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在家长心里孩子哪会有什么大毛病,说不准是小辈之间闹了矛盾,霍善那小子信口胡言呢? 再说了,四岁小孩懂什么叫醉以入房吗?懂什么叫精元溢泄吗? 他真要全都懂的话,到底谁给他讲这些玩意的? 教坏小孩! 可刘彻都特意喊他过来说起这件事了,公孙贺也只能应道:“臣回去后一定会好好教育他。” 相比于公孙贺的狐疑,刘据却是知道霍善的水平的,所以对刘彻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他对公孙敬声的行为震惊不已。 ……这家伙没事去惹阿善干嘛? 从他父皇转述的情况来看,人阿善可是好好地在那儿义诊呢,纯粹是他自己凑上去的! 既然是自找的,那就不太值得同情了。 小孩子懂什么,他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你自己本身有问题还往上凑,闹成现在这样能怪谁? 作为涨了辈分的太子叔,刘据完全没考虑自家表兄的死活,他心里只有这么个想法—— 可恶,阿善的义诊听起来好热闹,好想去看看啊! 第78章 公孙贺和刘彻聊儿子的身心健康问题时, 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乐观地认为这件事纯属小辈之间的小小矛盾。 巧的是,另一个当事人霍小善也是这么认为的。霍善义诊了一天,到下午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正巧他爹来接他了, 他便快快乐乐地挥别夏老头归家去了。 “好饿好饿!” 到了霍去病面前,霍善就是个纯粹的小孩子, 全然没有了在人前那副小神医模样。 霍去病轻松抱着霍善往长平侯府走去, 大有要在卫青家里住个好几天的架势。 对此, 霍善当然只有赞同的份。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 吃舅公的, 喝舅公的, 坚持走混吃混喝混睡路线不动摇! 霍善忙活了一天, 确实饿得慌, 到了饭点吃起东西来跟风卷残云似的,三两下就把自己那份食物给解决掉了。 考虑到霍善今天义诊了那么多病患, 卫青马上命人再给他上了一份。 思及白天发生的事,卫青看着吃得嗷嗷香的霍善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相比于自己的骑奴出身, 公孙贺和陈掌的起点都比他要高。 陈掌自不必说, 那可是开国功臣陈平的后代;公孙贺祖上虽是胡人,可他父亲也是曾立过功封过侯的,也称得上是勋贵子弟,从小便和刘彻玩在一块的。 刘彻爱重卫家, 当初在卫皇后初次有孕后便将卫孺和卫少儿分别嫁给公孙贺和陈掌, 叫他们几人有了连亲带故的关系。 寻常人家的亲朋间尚且有相互看不顺眼的, 何况是卫家这一大家子人。 如今他与霍去病皆凭借军功荫及子嗣,显贵程度远超于公孙贺, 公孙贺心里难免会有点想法,这都是人之常情。谁心里还能没点牢骚? 只是霍善这孩子还小,即使长辈之间有那么一点儿龃龉,也不当涉及到他身上才是。 得亏这孩子不是会吃亏的性格。 卫青也跟世间许多家长那样,想法非常简单,孩子打架不是大事,只要打赢了就好。要是吃了亏,那肯定是要去讨回公道的! 现在么……估计公孙敬声那边得有挺长一段时间不好意思出门了,至少得先把气短的毛病给治好了再说。 要不然出门跟人说话恐怕都要遭人调侃。 卫青问霍善:“你怎地想到让你敬声表叔念打油诗的?” 霍善把嘴里的饼子咽了下去,才回答卫青的问题:“打油诗简单!” 卫青一阵沉默。 确实很简单,简单到他都记住了。想必所有的围观群众,回去后都能轻松给旁人背出“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问题就出在这啊,它这么简单好记,传播起来那还得了! 霍善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在照顾公孙敬声那差劲的记性,二话不说给卫青表演了一段高难度的绕口令。 看! 要是让这位表叔复述这东西,那才是在为难人! 他是真的在为公孙敬声着想! 卫青:“……” 卫青无话可说。 真好奇李长生以前每天都在教这孩子什么东西。 夜里,霍善有点睡不着,明明忙了一天,却还是很精神。 他跑去找霍去病,要和霍去病一起睡。 霍去病没拒绝,由着那颗奶团子手脚并用地拱进被窝。 然后就感觉霍善在那翻过来、翻过去、再翻过来、再翻过去。 霍去病问道:“怎么不睡?” 霍善闷闷不乐地道:“睡不着。” 这还是霍善第一次遇到这种苦恼,他平时都睡得老香了。 霍去病问:“是不是那几位仙人给你说了什么?” 第96节 霍善惊讶地抬起脑袋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道:“你师父都给我说了,你有什么心事不用憋着,给我讲就好,就跟你在家时给你师父讲一样。” 霍善确实有点憋不住了,他想到李时珍说的公孙敬声的事就很不开心。 偏偏他又不认得公孙敬声的爹娘,没办法找他们聊儿子的教育问题,可把他给郁闷坏了。 霍善便把公孙敬声后来闯的大祸讲给霍去病听。 既然霍去病知道李时珍他们的存在,许多事就没必要隐瞒了。 霍去病平静地听完霍善复述的一切。 那是个不怎么美好的未来。 目前许多事都还没有发生。 他本来就瞧不太上公孙敬声,得知他居然挪用军费后就更不待见这家伙了。 军费那是什么东西?拿来养军队的。将士们拿命在前线打仗,他却挪用军费在长安挥霍无度,要是打了败仗谁来负责?士兵因为拿不到军饷哗变谁来负责? 至于后来那一连串惨祸,只能说是许多人将刘彻的心理把握得太好了。 等霍善把所有事都讲完了,霍去病才开口:“那你呢?” 在那场牵连之人数以万计的祸事里,他的孩子又怎么样了? 霍善微愣。 没想到霍去病会这么问。 霍善认真回忆了一下李时珍他们讲过的那个“未来”,回道:“我应该很早就死了吧。” 虽然李时珍几人提及这事的时候总含糊其辞,但霍善还是从他们话里窥见了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张仲景曾隐晦地提及冠军县很早就因为绝嗣国除了。 他还小,哪怕亲眼见过许多人的生死,也不是很能理解其中含义。 提到那个不知发生在何处的未来,霍善还是非常乐观的:“我很快就去找您和阿娘啦!” 霍去病抬手摸着霍善的脑袋说道:“好好睡觉吧。” 霍善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讲完了,整个人都舒服了,闻言也觉阵阵疲倦席卷而来。 他乖乖地合上眼进入梦乡。 霍去病垂眼看着窝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的小娃娃,第一次对活得长久一些生出几分渴望来。 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继承了冠军侯的爵位,能挡得住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吗? 到那时候他所拥有的一切会不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霍去病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孩子在那个“未来”里没能活下来。 甚至都没活到后来的那场牵连了无数人的巫蛊之乱。 没有父母相护的孩子,想要顺顺遂遂地长大实在太难了。 霍善却是想不到那么多事的,他和他爹开诚布公地谈过以后便快快乐乐地与孙思邈进山采药去。 春天来了,山中的杨花、柳花陆续开了,霍善又遇到了那个养蜂人。仗着“入梦”的时候被蜇也不会有事,霍善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去诱野蜂群入住蜂箱。 过了雨水这个节令,蜂群就开始了“春繁”阶段,因为家养蜂群能顺利越冬的并不多,所以养蜂人还是得想办法诱骗野蜂群来安家。 等到二三月各种花全开了,蜂群就会进入鼎盛时期。 霍善对自己没玩过的新鲜玩法都非常好奇,乐滋滋地跟着人骗了半天蜜蜂,才想起自己是跟着孙思邈来采药的。 他高高兴兴地跑回去与孙思邈会合。 比起只能闷在太医院认药材的冬天,他还是更喜欢另外三个可以到处跑的季节。 孙思邈向来作道人打扮,瞧着很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见霍善回来了,他便继续教他辨认春天林间新冒出来的新药草以及那些熬过了寒冬的老药草。 还带霍善认了牡丹。 这才是春天,牡丹还没到开花的季节,霍善只能看到它们新长出来的绿叶子。不过在学医人眼里,开不开花不要紧,牡丹入药主要取的是牡丹根,每年二月、八月便挖牡丹根出来阴干。 炮制好的牡丹根被称为牡丹皮,主治心火炽甚、心气不足者。 著名的肾气丸、地黄丸都要用到牡丹皮。 那赫赫有名的六味地黄丸,牡丹皮就占了其中一味! 可见牡丹花不仅好看,还很有用! 霍善积极地跟着孙思邈挖出一棵经冬的牡丹采集它的根,顺便听孙思邈讲述牡丹的生长特性。 据说这东西目前主要生长在川蜀和汉中,若是想移栽的话不管是南阳还是长安都很相宜。 霍善听得连连点头。 很不错,他们朝阳县可以种牡丹! 到时候朝阳县不仅可以家家户户有花可赏玩,赏够了还可以挖出根来卖药材补贴家用。 赚钱营生+1 万事俱备,只需要去汉中或川蜀诸地薅点牡丹种子回来即可! 霍善正琢磨着睡醒就去找他爹许愿来着,李时珍就号召大伙聚在一起开个小会。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经过他们昨天的义诊,医馆的“小有名气”任务已经完成,现在任务已经进化成“声名大噪”,后面的任务进度也随之变化为3550/10000。 而且前头的知名度数值还在不断往上跳动。 主要是霍善昨天和公孙敬声闹的那一出传播度太广,整个长安城几乎都传遍。 哪怕听说公孙敬声年纪轻轻就肾虚的人不可能全都相信医馆的水平,还是有不少人在现场群众的卖力宣扬之下渐渐信服。 这骤然增加的两千多知名度,就是昨天的事发酵一晚以后带来的。 现在“小有名气”任务已经完成,许多前头使用不了的功能便都能用了。 比如他已经可以请孙思邈他们过来坐诊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家医馆只达到“小有名气”的程度,所以只能聘用其中一个人到医馆中来。 而且这个聘用每旬只能用一次,比如这次聘用了孙思邈,一旬之内便不能换李时珍来了。 这对霍善来说倒没什么影响,毕竟只要有需要他随时都能找上李时珍四人。 可先选谁来坐诊对李时珍他们来说还是有影响的。 因为他们不管是带霍善入梦还是在系统里研习医理,其实都只是身处模拟环境,于他们而言根本没有真正活着的感觉。 要是他们受聘到医馆坐诊的话,至少吃进肚子里的食物都是热腾腾的。 还有另一点也是需要考虑的:现在医馆只有一个聘用名额,每旬都换人的话难免会引人生疑。而且将来医馆名气越大,任务完成得越多,获得的抽奖、邀请、聘用等等的次数肯定也会越来越多。 李时珍召开这次小型会议,就是想讨论这次的聘用人选。 华佗道:“我还在研习外科手术,你们三个先商量商量。” 张仲景道:“我的临床试验刚进行到关键阶段。” 孙思邈道:“我也在改良针法,不如还是时珍小友先去坐诊吧。” 李时珍也没有推辞,点着头说道:“我正好想看看汉代的药材。” 几人做好了决定,又开始研究新开放的抽奖功能和邀请功能。 抽奖功能的奖池还是空空荡荡的,让人一看就没有抽奖的欲望! 邀请功能倒是有三次机会。 这是因为上次的新手大礼包开出了三张邀请卡。 不过这邀请功能同样是一旬刷新一次,这意味着每旬只能邀请一个患者过来接受治疗。 几个小老头儿陪着霍善认真研读起邀请规则来。 对于通过邀请卡邀请过来的患者,药房、手术室、诊疗室都是全面开放的,甚至还可以在诊疗室内把这方面的专家邀请过来会诊。 简单来说就是哪怕你不会治,也有古往今来的名医手把手教会你治。 到时候甚至还能向他们开放这种疾病的医案库,让他们拥有大量病例进行模拟临床实验。 反正不要慌,勇敢地邀请去吧! 就算不为别的奖励,只为这个医案库就很值得了。 至于对邀请对象有什么要求,既然是医馆邀请患者来治病,那这人接受邀请的前提自然是……有病。 李时珍兴致盎然地说道:“要不把曹操邀请过来,让华前辈给他开颅吧!” 华佗道:“我的神经外科还没达到精通的程度了。” 何况他也不是很想给曹操治病。 毕竟他可是被曹操关进大牢里弄死的,连他在狱中写的《青囊书》都没能保留下来。 要说一点遗憾都没有,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华佗这么一说,李时珍就不吱声了。 这个邀请权限只有霍善有,他在李时珍他们讨论的时候左看看右看看,很快瞥见个“随机”选项。 是个可以按的按钮! 看到这种东西,哪个小孩能忍住不按下去呢! 霍善毫不犹豫地往“随机”按钮上啪地按了一下,才好奇地提问:“随机是什么意思?” 李时珍几人:“……” 几个小老头儿齐齐看向旁边骤然多出来的陌生面孔。 这时霍善耳边传来了一句提示音:“请尽快设置本旬坐馆医家以及邀请患者将要前往的目标医馆。” 他好奇地望向自己面前徐徐展开的地图,发现里头只有夏老头那个医馆是符合条件的。 第97节 ……也就是说他只能把李时珍和这个陌生患者安排到长安闹市中。 那陌生患者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竟不在原来的世界,警惕地望着霍善几人喝问:“这是何处?尔等是什么人?!” 第79章 安静。 沉默。 随机的意思就是, 谁都不知道会冒出来什么人。 来人穿着一身深黑衣服,身量高大,眉宇自带一股威仪。别的不说,光看他那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就知道此人身份不一般。 这气势, 这打扮, 给李时珍几人一种挺不好的预感。 众所周知,世上有一个王朝是尚黑的:秦朝。 作为一个标准的封建迷信爱好者, 秦始皇称“皇帝”后就把大秦的礼服、旗帜、符节统统改成黑色。 这是因为按照五行之说, 周王朝是火, 而水能克火。 有好事者(司马迁)表示,秦始皇的想法应该是这样的:秦代周建立大一统王朝, 大秦可不就该尚水德吗?再按照五行数理之说, “天一生水, 地六成之”, 意味着大秦的幸运数字为六,所以秦始皇规定大秦应该以六尺为一步, 出门要用六匹马拉车,连大伙头上戴的发冠都要做成六寸的。 刘彻在这件事上和秦始皇很有共同话题, 他一直看自家主黑红二色的祭服不太顺眼, 时不时就想穿身黄衣服出去晃荡。 每次到了换季的时候,刘彻就颇为高兴,因为换季那十几天在五行之中属于“季夏”(又或者“长夏”),长夏属土, 他可以穿黄色朝服上朝。 黄, 五行也属土, 土能克水! 没错,克的就是你, 秦始皇。 刘彻还琢磨着把禁中(他自己住的地方)那几扇门刷成黄的,黄色可是他们大汉的幸运色,这样进出禁省多有安全感对不?出入平安啊! 刘彻后来还真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了,汉武一朝后有不少官职带“黄门”二字,讲的就是刘彻让人刷黄的那几扇禁省宫门。 后来因为禁中大多都是宦官在伺候,又有人用小黄门之类的称呼代指太监。 谁能想到,黄门真就是黄色的门呢! 如果刘彻认为咱大汉的幸运色是红色,后世宦官就该叫小红门了! 反正这秦皇汉武凑在一起,当真是一个赛一个迷信,一个赛一个有行动力。 不过理论上来说,这两个人是凑不到一块的。 可此时此刻,张仲景几人心里都冒出个猜测来。 一时竟没有人回应对方的话。 霍善倒是很乐意给人解决疑惑:“这里是医馆!给人治病的!” 他还捧着手里出现的“病号服”图纸,询问对方想穿什么样式的衣裳。 像来人身上那一看就贵得很的衣服肯定是不能穿出去的,因为大汉不许寻常百姓穿华贵多彩的衣服,主打一个纯天然无染色,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没有穿得起绫罗绸缎的好出身。 “朕好得很,不需要治病。” 来人看都没看霍善手里的图纸一眼,说出口的话带着几分凌厉。他是最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言及生死的,连治病这种事他也不喜欢听,除了长生药,别的药他都不想吃! 一听对方这“朕”字出了口,李时珍他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传说中的秦始皇! 虽然肯定不是这个世界的秦始皇,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是无法改变的,能改变的只有还没发生的一切。 就像他们要是晚几年过来,霍去病肯定已经不在了,他们医术再高也无力回天。 万千世界可能正同步或不同步地发生着相似的事情,如果没有变数发生,一切影响会照着原有的轨迹走下去。 可一旦出现了“变数”,所有事可能会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这么一琢磨,李时珍几人心中又安定下来。 他们在自己那个世界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这个秦始皇治完病后也会回归他自己的世界,顶多只是偶尔过来复诊而已,他回去后不管做些什么都不会影响霍善所生活的这个时代。 能改变自己所在时代的,只有他们自己这一代人。 哪怕他们这些来自其他时空的来客对这个大汉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归根到底也还是得靠这个时代的人自己把影响扩散、延续下去才有意义。 李时珍作为代表和嬴政做了做医患谈话。 简而言之,你生病了,我们这边能帮你治病,而且不会影响到你现实里的时间。只要你在这里治上一个疗程,有没有效果自己肯定能感受得到! 这里的一个疗程自然是一旬了。 至于后面要不要过来复诊,就看患者自己的想法了。 治病在眼前这个“医馆”里是无效的,须得把人安排到现实的医馆里接受治疗才行。 嬴政求了半辈子的神仙与长生,这会儿看见眼前四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儿,只觉光凭自己这番奇遇便值得他多待几天了。 这几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医家倘若真有能耐的话,他大可背着所有人悄悄把病治好,回去震惊所有朝臣! 嬴政不动声色地说道:“好,朕在你们这边接受治疗。” 李时珍道:“你到了外头可不能自称朕。” 朕这个称呼,起初是大伙都能用的,后来嬴政当上了始皇帝,便规定只有他自己能称朕。 从此朕这个字就开始了它相当漫长的私有化历史…… 所以就算秦始皇来了在大汉也不能称朕,否则一不小心就得被砍头! 这何尝不是一种自作自受呢! 嬴政:“……” 嬴政打量着他们的衣着打扮和医馆内的陈设,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医馆其实是系统在霍善识海之内开辟出来的虚拟存在,几人平时有关于系统的问题要讨论基本都是待在这里开小会。 嬴政的目光落到座中唯一一个小孩身上。 霍善见嬴政看了过来,又把病号服图样拿给他看:“您要穿哪身?” 嬴政这次终于转头看向霍善面前的图样。 都是些黔首穿的寻常衣服,样式和秦朝差不多。 他把几个图样都看了一遍,最后选了身读书人穿的衣服。 这算是平民衣服里头看起来比较舒适的了,毕竟寻常黔首要是没点家底也读不起书。 霍善闻言选定了那身读书人衣裳,又啪地一下按下确定键。 大家马上看到嬴政身上的衣服一下子变了样。 李时珍几人:“……” 竟是一键换装! 李时珍问:“我们坐诊时要换衣服吗?” 他很好奇一键换装是什么体验,挺想让霍善给他们也来一个。 其实霍善平时跟他们去行医或采药,基本也是一入梦便换上了后世的衣裳,可是这种啪地一下就当场换了身衣裳的换装模式感觉更有意思。 霍善一听就懂,当场给李时珍也来了一套汉代医家常穿的衣裳。 啪地一下,李时珍也秒变大汉良医! 霍善积极询问张仲景他们要不要也试试看。 张仲景他们委婉拒绝。 目睹了全程的秦始皇:“……” 总感觉这个医馆不是很靠谱。 不过来都来了,他也没打算马上回去。既然李时珍他们说待在这里并不会影响他现实里的时间,那他不妨待在这边看看自己到底来了什么地方。 一个疗程左右不过一旬而已。 李时珍马上就要成为医馆的坐诊医家,嬴政便算是他的第一个病人了。 他对霍善说道:“我们先在这里给患者会诊一下,你起床去医馆那边通个气,就说一会有个患者要住在医馆里休养几天,你跟那位夏前辈讲好了再把我们放过去” 霍善一听有事情要自己要做,马上精神抖擞地忙活去。 他一边洗漱,还一边分神听李时珍和传说中的秦始皇聊天。 趁着华佗他们给嬴政诊脉的空档,李时珍还很不怕死地跟嬴政八卦:“你知道我们今天要去的那个医馆是谁开的吗?” 嬴政当然不知道。 李时珍就给嬴政讲这医馆是夏无且的后人开的,夏无且您还记得不,就是在你危急关头朝荆轲砸了个药囊的侍医。 夏无且命老长了,还跟司马迁的老师董仲舒聊起当年往事,从此您绕柱跑的英姿铭刻在后世无数人心里…… 嬴政:????? 夏无且,朕记住你了。 霍善听了一耳朵八卦,也想起了他们昨儿去司马迁家时听到的秦始皇光辉事迹。 昨天因为公孙敬声的事,他都忘了和舅公他们分享呢! 霍善洗漱过后便去找霍去病和卫青父子几人一起用朝食。 吃饱喝足后他还问卫登他们知不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 卫登他们都还没有开始读史(以后也不一定读),哪里知道什么荆轲、什么秦王? 于是霍善客串起小小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把荆轲刺秦王的过程给他们讲了一遍。 最后……他给卫登他们表演了一个秦王绕柱跑! 因为演独角戏不够过瘾,霍善还给卫登三兄弟安排了角色。 卫登负责追着他绕柱跑,卫伉和卫不疑可就厉害了,他们还有台词—— 第98节 王负剑!王负剑! 没错,就是负责提醒秦王如何拔剑! 卫登不负使命,追得霍善迈开小短腿跑得嗷嗷叫。 卫伉也很不好意思地贡献出他们的小嗓儿喊出属于自己的台词。 一时间整间屋子都热闹起来了。 卫青:“……” 霍去病:“……” 舅甥俩都有些恍惚。 什么?荆轲刺秦王居然是这样的吗? 目睹整个过程的嬴·朕当时绝不可能这么狼狈·政:朕回去后就把夏无且那家伙杀了! 卫青和霍去病带着满脑子“绕柱跑”和“王负剑”上朝去了,霍善惦记着要让李时珍他们到医馆去的事,领着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昨天的义诊还是很有效果的,得知医馆表示要义诊三天,今儿一早便有不少人过来等着。 医馆还没对外开放,众人见到霍善来了,马上让出一条道给他往里走,嘴里还招呼道:“小神医来了!” 霍善听多了别人这么喊,现在都没再去纠正了。喊就喊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可是要开天下第一医馆的人! 霍善跟众人说了早安,吩咐温应他们先守在外面,自己跑进去问夏老头:“医馆有后门吗?” 他把李时珍要带着嬴政过来的事给夏老头讲了。 当然不是提他们的真实身份,只说了有位濒湖山人要带着患者登门。 霍善还特意给夏老头强调了一下:患者姓赵名正,正月的正,不是秦王政的政哦! 夏老头:“……” 你自己不说谁会想到那上面去? 秦始皇倒是和赵挺有缘,有些人会把他称为赵政。 因为西汉人(比如司马迁)普遍认为他是嬴姓赵氏,而当时的人对男性习惯称氏,比如屈原就是芈姓屈氏。 到了汉代,姓氏已经合二为一。 其实在此之前姓这东西最初代表的是母系出身,以此区分各族的血脉关系。 姓一般是不变的,毕竟女方负责把孩子生出来,肯定不会混淆自己的血脉。 氏这东西就比较多变了,比如祖上有人当了司马,感觉这个官职足以显示自己这辈子的伟大成就,于是从此改称自己为司马氏。 男人都喜欢称氏,大概是因为这更能体现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祖上有多牛逼。 天子倒是没有这个讲究,古时的说法是“最贵者国君,国君无氏,不称氏称国”,比如嬴政未登基前被称为秦王政。 不过也没人会当面直呼嬴政的姓名就是了,不管是嬴政还是赵政都没人敢喊。 尤其是赵政,他灭了赵国后可是特意旧地重游,亲眼欣赏昔日仇人们的死法。 记仇。 正是因为不管哪个名字都叫得少,夏老头听霍善说患者叫赵正也没放在心上。 他祖父夏无且是当过秦始皇的侍医没错,可秦始皇和他又没啥关系。 他出生的时候大秦早就亡了不知多少年了。 夏老头道:“你把他们领来就是了。” 得知那位濒湖山人就是传授霍善医术的高人之一,夏老头还起身跟着霍善一起去迎接对方。 濒湖山人其实是李时珍给自己起的别号,他曾写过一本《濒湖脉学》,就是拿自己的别号来冠名。 李时珍有着明朝读书人的通病,在写诗方面人菜瘾还大,他悉心给二十七种常见脉象挨个写了几首长长的歌诀,力求让每种脉象都拥有自己体状诗、相类诗、主病诗。 写法大体类似于后世中医医学生常背的中药歌诀。 也算是为脉学推广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李时珍和嬴政是出现在医馆外一处树荫下的,长安街道上人来人往,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是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嬴政听到周围熙熙攘攘的人声,走出树荫往街道上看去,只见长安城中秩序井然,车马络绎,繁华程度不下于咸阳。 一月底的长安城还是挺冷的,街上的行人仍穿着冬衣。嬴政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属于读书人的冬衣,觉得这里的人衣着打扮与大秦极为相似。 嬴政皱起眉头。 李时珍他们没和他提太多关于这个时代的事,只是在讨论他病情的时候透露了他命不久矣的未来。 这一点是李时珍他们得知他刚结束东南一带的巡行、已经走到了平原津的时候提及的。 平原津下一站,就是沙丘了! 至于到了沙丘会发生什么,李时珍几人当着他们的面交换了一个“懂的都懂,实在不懂我也没办法”的眼神。 嬴政很想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偏偏又无从问起。 只能先按下不表。 他隐隐察觉到这个时代与大秦很相像,但并不是大秦。 嬴政跟着李时珍往前走,很快看到不远处一扇小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要是以前有人敢开这么个小门让自己进去,嬴政一定让人把对方拖出去砍了。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嬴政默不作声地往里走。 他总感觉自己这个病不算特别严重,怎么可能会突然横死? 嬴政怀疑李时珍他们在危言耸听。 可几个小老头儿言之凿凿,这个说必须要尽快用药,那个说要拿针连扎几天,还有个叫华佗的更过分,说若是他再晚来一段时间可能要给他开颅切除病灶。 ……总感觉这几个家伙很不靠谱。 李时珍几人讲的病因也特别不靠谱,说是他刚在沿海诸郡走了一圈,途经好几个寄生虫高发地(比如陈登所在的广陵郡),饮食方面也很不注意。 比如吃鱼吧,他们要么趁新鲜吃生鱼脍,要么用盐腌到半腐烂状态带在路上吃的(还美其名曰鲍鱼)。 反正坚决拒绝任何一种健康吃法。 上一个爱吃生鱼片的人什么下场,大家都知道的! 没错,说的就是那个吐虫三升的陈登。 嬴政这一路从江南走到江北、从江北走到山东,吃得最多的就是鱼和各类咸阳城没有的水生动植物了。 一般人吃这些东西也不会危及到大脑,顶多只是肚子里揣上一堆虫卵而已。 但是总有一些倒霉蛋正巧成为那不幸的少数人。 比如后世有的人去沿海地区吃了盘凉拌螺蛳,就给自己吃出了脑膜炎来——螺这东西可是许多寄生虫的中间宿主,如果一定要吃,千万要煮熟了再吃。 这脑膜炎吧,麻烦得很,有时候会诱癫痫、昏厥等问题,有时候会出现脑积水或巨大肉芽肿,有时候兴许一发病人就没了。 不管是哪一种肯定都得第一时间接受治疗。 任何病都是越早治风险越小、越拖延代价越大。 嬴政听着李时珍他们的分析,始终觉得自己不可能因为错吃几口鱼肉或者错喝几口疫水儿成为那万中无一的倒霉蛋。 他堂堂始皇帝,岂会败给小小的虫子! 嬴政正心情不佳地跟着李时珍往前走,忽地听到一阵驴叫声。 接着他看到那个叫霍善的小孩箭似也地冲了过去,喜不自胜地喊道:“师父!师弟!” 嬴政抬眼看去,瞧见了驾着驴车而来的师徒二人。 来的正是李长生和易知。 李长生昨天收到了霍去病派人送来的两封信,一封是霍善写的,一封是霍去病写的,信里的意思其实差不多,都是说霍善可能还要再待一段时间。 得知霍善昨天在医馆开展义诊,李长生心里有些担忧,今儿天还没亮便带着易知出发到长安来。 瞧见霍善精神奕奕的模样,李长生放下心来,伸手把人抱起来掂了掂重量,点着头说道:“长大了不少。” 霍善高兴不已,扭过身给李长生介绍李时珍。 两个人都姓李,说不准千百年前是一家! 李长生一听霍善说“濒湖山人”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看来庄子那边的医馆还是建慢了。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李长生也没说什么,笑着上前与李时珍寒暄了几句。 接着他的目光落到了嬴政身上。 相比于霍善提到过的“小老头儿”,嬴政看起来太年轻了,不像是那四位“仙人”之一。 而且这人的气势很不一般,哪怕一身读书人打扮也掩藏不住他身上的威仪。 怎么还多了这么一个人? 霍善继续给李长生介绍道:“这是赵正,来医馆瞧病的!” 嬴政:“……” 李长生:“……” 李长生微笑着说道:“你在信中说想要多给大将军几坛酒,我给你带来了。还有,你要的草纸也做出来了,这次也给你带了一批过来。” 霍善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驴车转移了。 他跑过去踮起脚打开盖在上头的茅草,只见一圈草纸把好几坛酒以及好几叠比较硬挺的纸围在中间。 霍善拿起张草纸摸了摸,发现它果真如同自己在明代用过的那般柔软! 想到司马迁他爹正饱受便秘与痔疮之苦,霍善觉得这草纸可太有用了。 爱护屁屁,人人有责! 嬴政也忍不住走了过去,好奇地把一小叠草纸拿在手里看了看,问霍善:“这是何物?” 第99节 霍善热情地和他分享自己喜提新纸的喜悦:“这是草纸,擦屁股用的!” 嬴政:“……” 既然擦屁股用的东西,你一脸如获至宝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第80章 霍善见嬴政脸上只差没写上一句“我不理解”, 马上给嬴政做起了健康科普工作。 我跟你讲,小□□,大用处!它可是人体为数不多的“出口”,你若不好好爱护它, 麻烦迟早找上门! 比如那个写史的司马谈, 常年没日没夜地伏案工作,不仅对颈椎和心血管不好, 还让他长出了肠痔, 可受罪了。 传说中每天坚持批好几车公文的嬴政:“……” 突然陷入沉思。 自己马上该五十岁了, 是不是该把扶苏召回来分担一下工作了? 人这么巧全凑到一起了,李长生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仍是平静地让霍善安排人把一半的纸和其中两坛酒搬进医馆, 再吩咐易知把剩下的酒和纸送去长平侯府, 自己随着众人入内。 易知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等人搬完要留在医馆的东西便驾着驴车往长平侯府而去。 得知是霍善让人送东西过来,负责统筹长平侯府家事的家监亲自出来迎接。 其实看到驴车上盖的那些干草, 家监心里是有些瞧不上眼的。 长平侯府如今显贵至此,连不少富家子弟都来给卫青当舍人, 想方设法要给卫青送上好东西的人不知凡几, 连他这个家监也沾了不少光。 若非霍善是霍去病的儿子,有人敢赶着驴车送这些寒酸东西上门,家监早就让人给赶出去了。 如今霍善还在长平侯府做客,家监哪怕心里有些看不上, 面上也没有表露出来, 而是客客气气地让人把易知领去歇歇脚。 易知小时候是过过苦日子的, 一看家监的态度便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 他虽不太喜欢对方的眼神,却还是叮嘱道:“这匹驴子是阿善亲自养的, 你要让人好生照看。还有这些东西先送去阿善住的地方去,等他回来后再安排,我就不进去了,我还要去找阿善。” 易知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一口气把话讲完后就照着原路返还,准备回医馆给霍善打下手。 家监听了易知的话后很不满,自从他当上这个家监后可还没人有胆子这么和他说话。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以卫青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他比给宰相看门不知得高到哪里去了! 可惜摄于冠军侯的威名,家监也不敢多说什么,仍是笑着应下,找人过来把驴车上的东西搬去霍善住处。 霍善心爱的霍小白也荣获上宾待遇,跟卫青的坐骑那样有专人照料。 没办法,以前他就吃过看人下菜碟的亏,把卫青养的舍人任安和田仁安排去养烈马,结果后来这两人被卫青举荐去当郎官,如今全都青云直上了。 比如那任安如今就是太子少傅。 得亏任安两人不屑于和他计较,否则他们要是向卫青提及自己当初针对他们的事,他这个家监说不准就当到头了。 既然眼下卫青看重霍去病父子俩,他自是连霍善的驴都不敢怠慢。 另一边,易知很快找到了霍善。 霍善正在练习用李长生给他准备的小笔在纸上写字。 通过这小半年来给刘据他们写信的锻炼,他用起来笔来已经很顺手了,只是他还没试过在纸上写字,这会儿便觉得格外新鲜。 易知寻过来的时候,霍善恰好写完一张桂枝汤的方子,算是完成了当代纸质药方的第一次亮相。 见证者包括:夏老头,李长生,学徒若干,以及来自秦朝的秦始皇嬴政、来自明朝的李时珍等。 其中最受震动的还是嬴政。 什么?! 你管这叫擦屁股的东西?! 其实严格点来讲,这和隔壁擦屁股的草纸还真不是同一种,光是用料比例就很不一样。 不过在此前从没见过纸张的嬴政看来,这两种纸的区别不大,只是一种比较软,一种比较挺括而已。 霍善没注意嬴政的震惊,见到易知便兴致勃勃地给他分享自己写的药方。 我写的,棒不棒! 获得了这样的新玩具,霍善这天义诊起来就更起劲了。 每次看完病患的情况,他便埋头坐在诊案前写东西,把病患留给温应他们轮流练手。 等温应他们把望闻问切过了一轮,回来便能传看霍善写的辩证要点与所用药方,以此印证自己自己的诊断对不对。 夏老头看着手痒,也跟他讨了些纸跟着做记录。 这些记录积累起来可以供学徒们学习,可以省不少口舌。 有时候自己讲得口干舌燥,学徒们可能也听不太懂,还不容易过后让他们自己花点时间去钻研。 一开始还没人注意到一老一少拿着纸张刷刷刷地写,可来排队求诊的人之中也有识货的读书人,他们很快看到霍善两人面前用来写字的并不是帛书,而是又轻又薄且不洇墨的纸张! 读书人忍不住挤到前头想看清楚点。 前面的人不干了,痛斥他们的插队行为。 都是市井中人,说起话来那是一点都不留情面的,说得那几个读书人面红耳赤。他们忙解释道:“不是,我们不是插队,就是想看看他们在用什么写东西。” 既然都被人揪出来了,几个读书人索性凑到前头指着旁边那堆医案询问霍善:“我们能看看吗?” 比起面相有点凶的夏老头,霍善看起来要好说话一点,所以他们都用期盼的眼神看向霍善。 霍善大方地把写好的医案推到他们面前让他们随便看。 霍善才四岁,但他吃嘛嘛香,发育得也比别人好,手都比同龄人要有劲,写出来的字虽然远远称不上遒劲有力,却也已经有模有样了。 至少看起来非常清晰。 几个读书人在旁传看了一轮,只觉这宝贝拿来写医案着实有点浪费,上头还有不少空白的地方呢。要是能拿来抄圣贤著作的话,肯定能写许多字! 他们忍不住围着追问:“这纸哪里买的?我没见过这么好的纸!” 西汉的麻纸质量着实不太好,主要是造纸工艺没跟上,造出来的纸张写起来手感比帛书差上许多。 实在很鸡肋。 霍善也不是每个医案都详细记录的,像现在这个他前头已经写过类似的了,这会儿他便没再多写。 见那几个读书人对纸张这般好奇,他大方地说道:“第一批造得不多,再等几个月你们应当就能买到了。” 他说完还大方地给他们送了几张纸。 李长生刚才跟他说,朝阳县那边已经把适龄男丁都送过来服劳役了,造纸作坊的产能将会大大提升。 以后他们朝阳县可是要发展造纸业的,正好提前给打个广告! 李时珍说读书人圈子最爱口口相传了,所以霍善对这几个读书人寄予厚望。 几个读书人听他这般信心满满地保证,俱是欢喜不已。 事实上能到街上排队等义诊的读书人家里大抵都穷得响叮当,哪里来的什么圈子。不过见朝阳侯不仅耐心地给这么多人看诊,还直接送他们这么珍贵的纸张,他们心里都感动不已。 有人提议道:“您写了这么多字手肯定累了,不如让我们轮流帮你写,也叫我们能试试这种新纸。” 霍善听他们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手腕酸酸的。他点着头说道:“那好吧,你们来试试!” 几个读书人喜不自胜,没抢到写医案位置的人将易知的磨墨活儿都给抢了。 易知:“……” 易知默默地进医馆给霍善做好吃的去。 他们阿善真是走到哪里都这么受欢迎。 慧眼识珠的当然不止最开始几个读书人,只是霍善手头的白纸数量有限,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代写医案,所以后头那些人便没好意思再讨要了。 霍善就这么忙活到午后,李时珍从医馆里出来了,他已经给嬴政看完诊,不仅盯着嬴政把药喝了下去,还帮嬴政扎了几针。 感觉真不赖。 针扎秦始皇这种事,岂是人人都有机会的! 只可惜嬴政目光实在太锐利了,仿佛看得出他到底是在治病还是在体验扎秦始皇的快乐,弄得李时珍一下都不敢多扎。 刚才治疗完毕,李时珍给嬴政讲了讲沙丘之变,跟嬴政本人探讨起他们秦人的鲍鱼到底是干鲍鱼还是湿鲍鱼。 同样都是用盐腌鱼延长保质期,干鲍鱼腌制过后是要风干的,而湿鲍鱼则是腌制过后不风干。 干鲍鱼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气味,湿鲍鱼的味道就和腐肉很相似了,所以深受老秦人喜爱的说不准是湿鲍鱼才对! 理论上来说湿鲍鱼吃起来应该口感更佳,不像干鲍鱼那样又柴又硬,但是呢,半腐败状态的东西容易吃出问题。 人孔子就有非常正确的养生观念了,曾明确告诉学生“鱼馁而肉败,不食”。 所以吧,老秦人真要那么喜爱湿鲍鱼,绝对吃了不读《论语》的亏啊! 李时珍滔滔不绝地分析完鲍鱼的干湿问题,才感觉屋里有杀气。 他抬头一看,就发现嬴政脸色铁青,仿佛恨不得把所有人大卸八块。 糟糕,嘴快了! 李时珍二话不说收拾好针包,跑出去找霍善说要跟他轮换。 嘴里说的是“你忙了一早上应该累了吧你师弟给你准备了热乎乎的牛乳饮子快去喝吧”。 霍善哪里知道人间险恶,他义诊了半天也确实累了,二话不说便把位置让给了李时珍。 结果霍善回到医馆一看,里头不仅有新煮好的牛乳饮子,还有杀气腾腾的嬴政! 霍善:? 嬴政十三岁便继位,一路从秦王干到秦始皇,可谓是积威三十余年,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李斯、赵高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服服帖帖的,他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从来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没想到这两个人在他死后竟为了拥立胡亥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主要还是李时珍分析鲍鱼臭味问题着实太刺激人了。 第100节 嬴政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霍善见嬴政满脸写着不高兴,忍痛往他面前空空的水碗里分了一半的牛乳饮子,对嬴政介绍道:“加了糖的,可甜了!喝完心情会变好!” 说完他当场咕咚咕咚地喝给嬴政看。 嬴政只见他捧起那碗牛乳饮子喝着喝着,眼睛就舒服得弯了起来,一副好喝到不得了、开心到不得了的模样。 ……真的那么好喝吗? 嬴政半信半疑地端起面前那半碗牛乳饮子试着尝了一口。 这小子没有撒谎,牛乳饮子本身确实挺甜的。 可惜这水碗刚才装过苦药,残留着浓浓的药味,两者加在一起味道着实一言难尽。 嬴政面不改色地把它给咽了下去。 这时李长生端着新蒸好的肉包子进来了,让忙活了半天的霍善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跟着他进来的还有拎着礼物过来道谢的司马迁以及打算进屋歇息的夏老头。 第81章 昨儿霍善两人开的药吃完, 今天司马谈便感觉自己又好起来了,所以就遣司马迁过来道个谢。 在这个时代,交好一个你有问题随时能为你赶过来的医家绝对是很有必要的。这与医家的社会地位无关,只与自己的小命有关! 何况夏老头祖上也是交游广阔的活跃分子。 司马迁踏进屋里的时候, 就发现屋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席间还摆着一摞热腾腾的肉包子。 他们倒是一点都不拘着, 要吃的自己拿。 司马迁一下子注意到屋内那个生面孔,这人身量着实高大, 还坐在个头小小的霍善身边, 这对比就更强烈了。 而且这人哪怕作读书人打扮, 瞧着也不像个读书人。 霍善瞧见司马迁两人进来,力邀他们坐下边吃包子边聊天。 他还给嬴政介绍司马迁两人, 夏老头刚才见过的, 夏无且后人;司马迁呢, 他父亲是写史的, 刚才也提起过。 司马迁:“……” 总觉得这小子提起他爹不是什么好提法。 司马迁本来就是遇到谁都想去聊几句攒点史料的性格,他好奇地问:“这位是?” 霍善含糊地给司马迁介绍道:“他是濒湖先生带来的病人。” 司马迁刚才在外头也见到了李时珍, 还亲眼见过李时珍那手方正规整的好字(明朝读书人写字基本都用馆阁体)。听闻嬴政是李时珍的病人,他便不觉得意外了。 病人跟着医家不是什么稀奇事, 谁叫世上有真本事的医家那么少? 嬴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进来的两人, 夏老头长得与夏无且有些相像,李时珍说他是夏无且的后人,看来确实有几分真实性。 那司马迁则是个写史的,据说无论是秦王绕柱跑还是鲍鱼掩其臭都出自此人之手。 目前也就是这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听霍善没多介绍自己, 嬴政也没多说什么, 跟着拿起个包子尝鲜。 听说这玩意是旁边的李长生做的, 所以叫长生饼。他倒不是太重口腹之欲的人,但是……谁能抗拒一种叫长生的饼! 霍善一口气吃了两个肉包子, 把早上的劳累都给补了回来。他见司马迁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不由兴致勃勃地和司马迁请教起来:“您知道有篇叫《过秦论》的文章吗?” 嬴政:? 霍善也是见嬴政在场,才想起当初李时珍感慨“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时候顺嘴给他提到过贾谊的这篇代表作。 可那时他又不知道什么是秦朝,哪里关心什么《过秦论》呢。现在嬴政本人在场,正好大家一起听听! 司马迁微讶:“你还知道《过秦论》?” 嬴政终于忍不住插嘴:“《过秦论》写的什么?” 司马迁那可是极其推崇贾谊的,写《史记》的时候专门把贾谊拎出来和屈原并列在一起写传。 一听有人要和自己聊《过秦论》,司马迁马上就来了兴致,问霍善:“听说你得了种新纸,能否匀我一些,我把《过秦论》写出来给你们细读。读过之后,你们便知道什么是酣畅淋漓了!” 他只是想要让大家更好地理解《过秦论》罢了,可不是想骗小孩子的新纸写。 霍善听后马上给司马迁拿了叠纸,还直接挪到司马迁旁边看他写。 像司马迁这种记性好的,默写起文章来是非常快的,没一会他就洋洋洒洒写了满纸。 司马迁在心里暗赞这纸张着实好用。 倘若要用竹简抄写拢共两千多字的《过秦论》,怎么都得堆成小山那么高,如今一页纸便能写下近百字。 这还是他没有习惯用纸张书写的的缘故,要是他的字能写得像李时珍那么规整,再把这纸裁得铺满书案,那说不准只用三张纸就能把三篇《过秦论》全给写出来! 司马迁运笔如飞,霍善就凑在边上看他写。 他读不太懂,也没立刻发问,而是把司马迁写好的部分递给嬴政他们传看,争取做到司马迁这边写完,大伙也全都读完! 《过秦论》的前几百字倒是没有什么让嬴政生气的地方,反而还对秦国的强盛大夸特夸,从嬴政的祖先夸到嬴政本人,夸得嬴政浑身舒坦。 对头,对头,太对头了。 这就是他们大秦啊! 这人真不会起标题,没事叫什么《过秦论》,害他还以为某份名单上的人得再添了一个! 听听,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夸得太到位了! 学过《过秦论》的人都知道,读到这里的时候夸人的话就到头了。 毕竟后面一句就开始“于是”。 嬴政看到子孙帝王万世之业是他“自以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再看到后面接了句“始皇既没”,他前面的好心情彻底荡然无存。 李时珍他们没有说谎,他终究没有求到长生。 思及自己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地方,嬴政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神色甚至变得十分平静。 他都已经知道自己死后赵高他们做了什么糟心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愤怒? 事实证明,现实的残酷有时候是没有底线的。 等司马迁把《过秦论》默写完后,嬴政整个人都安静了。 剔除里头一堆劝君主施行仁义的大道理,可以从中拼凑出他死去以后大秦顶多只传了两代,且他的继任者秦二世是被人杀死在帝位上的,后面这个子婴更是直接连三世都没称。 整篇文章处处透露着一个事实:秦二世而亡! 嬴政都没有出声,霍善已经很贴心地问了许多他关心的问题:秦二世是谁?他当了几年皇帝?谁把他给杀了?子婴为啥孤立无亲? 每一个问题都问(扎)到了嬴政的心坎上。 秦二世胡亥,只当了不到三年的皇帝! 别看他当皇帝不算久,他的皇帝生涯过得可丰富多彩了。 第一年他把自家兄弟姐妹全给杀光了! 第二年他把李斯给剁成肉酱! 第三年……第三年就比较平平无奇了,是他自己被赵高等人给逼自杀了,非要说的话大抵还有指鹿为马之类的逸谈。 年年都干了名留青史的大事,怎么能说他这日子过得不充实呢! 看看他即位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就能理解为什么贾谊说子婴“孤立无亲”了——他的宗亲都已经被胡亥他们齐齐整整送下去陪秦始皇。 嬴政:“……” 当他以为世上已经没有事情能让他生气的时候,总能发现原来还有! 胡亥算是嬴政关注得比较多的孩子了,连这次东巡都让胡亥跟着。 兴许是这种暧昧的态度给了赵高他们可乘之机。 你要是有能力,争着上位也不是什么大事,结果你上位以后才干了不到三年就天下大乱了? 嬴政半辈子都耗在一统天下上,得知自己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大秦江山居然这么不堪一击、随便来个黔首起义便能“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嬴政不由气极反笑。 他得好好配合着李时珍他们把病治好。 只要他还活着,无论赵高还是李斯都翻不出什么风浪。 还要趁着治病的机会和司马迁他们好好聊聊。 嬴政认真聆听完司马迁给霍善他们讲解《过秦论》的内容,不着痕迹地给司马迁抛出一些诱饵。 他看得出来,除了全程在投喂徒弟的李长生还看不出深浅以外,司马迁这个太史公之子掌握的史料是最多的。 他准备从司马迁口中尽可能地了解当时的局面。 随着嬴政称始皇帝的年岁越久,朝堂之中敢违逆他的人便越少,嬴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礼贤下士”了。但他并非没有这方面的技巧,他早期对许多自己看好的人才也是十分礼遇的。 只是后来已经没有需要他这样做的人而已。 说实话,这感觉还真让他有点怀念,仿佛自己突然年轻了十几二十岁。 嬴政拿出一些只有自己了解的史料当诱饵,轻轻松松就让司马迁上钩了,两人聊得十分上头。 司马迁一聊之下只觉嬴政简直是个秦史专家,热情地表示他若是想看这方面的藏书,每日服药针灸以后可以到他家去看看书,正好他父亲这几天在家养病,他不在家时也可以陪他聊聊这方面的内容。 霍善本来在旁边听大秦名人轶事听得津津有味,见司马迁力邀嬴政去他家做客,他不免在旁边酸溜溜地对司马迁说道:“我也想去你家玩!” 司马迁:“……” 第101节 你个小祖宗去我家干嘛? 霍善哼唧一声,不理司马迁了。有那么多人对他好,才不用司马迁喜欢! 他也休息小半天了,索性跑外头跟李时珍他们会合去。 夏老头也早就到外头继续义诊了。 他一直在关注着李时珍那边的情况,发现这人诊病又快又准,水平绝不在自己之下。 就是有时候对方剂的把握也跟霍善有同样的毛病,明明诊断得很准确,开起方子来却偶尔会犯难。等到他把常用药材都开了一遍,义诊起来速度就更快了。 想来是个外来医家,对长安这边的药材不是很熟悉。 霍善归队以后,两张诊案就变成了三张,队伍也从两条变成三条。 附近这一带的病患数量终归是有限的,经过他们两天的努力已经把周围的病患都看得七七八八了,下午这些基本是从别处赶过来的。 估计等明天义诊彻底结束以后,别人想搞这么大规模的义诊都凑不齐那么多患者了! 霍善几人正准备收工,医馆外又来了个客人。 竟是霍善见过的义姁。 今天可真热闹啊! 义姁在旁边等霍善忙完了,才笑着上前与他商量道:“听闻你们要义诊三日,我明日能参加你们这次义诊吗?” 霍善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义姁又问自己今晚能不能把他们白天攒的医案借回去看看,明天她就带过来还给他们。 霍善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又转头问夏老头愿不愿意。 夏老头对这种医家之间的交流并不反感,也点着头说道:“没问题。” 霍善开心极了。 明天就是四个人义诊啦! 霍去病下衙过来接霍善回家的时候,把李长生和易知师徒俩也一并往长平侯府带。 一路上,霍善还和霍去病谴责起司马迁来。 明明是他们先认识的,他却只邀请别人去他家玩不邀请他! 霍去病:? 小孩子就是格外在意这些莫名其妙的小事。 霍去病试着揣摩了一下霍善的想法,很快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也别邀请他到我们家玩就好。” 霍善听后连连点头,气哼哼地宣布道:“没错!我也不邀请他!” 霍去病见他高兴起来了,笑着抱起他大步往回走。 第82章 霍善父子俩本来就在卫青家蹭吃蹭喝, 今儿又多来了两个人,偏偏霍去病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霍善这个娃自然也没有不好意思,卫青回来后他还哒哒哒地跑过去跟人家分享喜讯:我师父和师弟来啦!还给舅公你带了酒! 卫青那天也就随口一提,没想到霍善真在信里给李长生说了。得了别人的好酒, 卫青自然命人杀鸡宰羊好生招待客人。 霍善见人都齐了, 便把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草纸拿出来给卫青和霍去病看。 瞧见没有,这纸擦屁股特别好用! 卫青:“……” 霍去病:“……” 还是李长生比较靠谱, 将霍善已经在人前试写了一整天的新纸拿给霍去病两人看。 今天已经有不少人见过这种新纸了, 不知该什么时候献给刘彻好。 李长生还很干脆地把用新纸绘制的图纸掏出来呈给卫青两人, 表明他们绝对没有藏私,造纸作坊的营建流程都写出来了, 要是光看图纸学不会的话还可以来新丰县实地参观学习。 卫青接过图纸翻看过后, 问道:“这样的好东西, 你不如亲自呈给陛下。” 李长生道:“我志不在此。”他的目光落到霍善身上, “我只求阿善能平安顺遂地长大。” 霍去病看了眼李长生,没说什么。 卫青道:“阿善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往后自然会顺顺遂遂。” 李长生并不言语。 除了给霍善当个家臣,他不可能入朝为官。卫霍两家如今固然显赫, 可他还是得给霍善守好退路。 过去他曾一次次看着亲人、同门、朋友死在自己眼前, 他时常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与天争命。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适合走仕途的性格,既然做不到兼爱天下,那便只好好看着他们的阿善长大成人便好。 卫青见李长生如此情态, 知道自己说不服不了他, 只能转头对霍去病说道:“明儿一早你就把这图纸献给陛下。” 霍善听不太懂卫青他们之间的谈话, 但还是积极提议:“草纸也献上!” 卫青:“……” 行吧,那就献上。 事实证明卫青让霍去病第二天就献上去还是很有道理的, 当天就有不少人知道了新纸的存在。 司马迁就不用说了,他直接顺了几张纸回家和他爹分享。 司马谈得知冠军侯府还弄出了这样的东西,拿起来看了又看,心中震惊无比。 长平侯和冠军侯都是万户侯,底下有能捣鼓出点新鲜玩意的能人不算什么稀奇事,可按照司马迁打听来的说法,这纸张过几个月竟能对外售卖。 这就有点惊人了,表明这种纸造价不高,而且造纸技术并不难学。 真要有了这样的文教利器,卫霍两家能影响的就不止是军队了。 天下不知多少读书人会因为这种新纸记住他们。 尤其是那些本来家境贫寒的,倘若他们当真因为这种新纸有了读书的机会,岂会不感激卫霍两家? 司马谈父子俩一时都有些沉默。 司马谈道:“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一直在家侍疾,明儿就回郎署去吧,顺便带着这个新纸去求见陛下。” 司马迁点头应下。 既然冠军侯府都让个小孩子拿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随便写了,想来也没人能阻止新纸的推广。他们作为第一批发现新纸存在的人,于情于理都得把此事秉明刘彻。 同样得知这纸张的还有少府赵禹。 赵禹年轻时执法铁面无私,早早便有酷吏之名,算是张汤的前辈。 如今赵禹年纪大了,经历过不少官场上的起起伏伏,行事倒是平和了许多,手段远没有张汤他们这些后起之秀来得激进。 少府这个衙署管的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包括山泽陂池市肆的租税以及各种宫廷手工业,上次刘彻要找人跟李长生学制糖就是命少府那边派人去学的。 长安市中出现这样一种新纸,自然也有人汇报给赵禹。 赵禹如今在朝中谨慎小心,与所有昔日的知交好友都断交了,兢兢业业地为刘彻服务。得知有这样一种新纸,他自然是第一时间想到要上报。 白天赵禹就命人去摸清楚这纸的来处。 得知这东西出自冠军侯府,赵禹也有些震惊。 冠军侯府怎么还捣鼓起新纸来了?还对那些个读书人说过几个月能对外售卖? 说实话,对于许多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来说,卫青和霍去病的政治手腕都很不够看。 记得卫青刚得封大将军那会儿,家中养的舍人高达百人。 刘彻当时心情好得很,让卫青给推荐几个人才上去,赵禹这个少府是负责去给卫青把关的。 结果赵禹亲自面试过卫青挑拣出来的十几个舍人以后只觉一言难尽。 卫青挑的全是些家境富裕的草包。 赵禹让卫青把百来号舍人全喊来给他逐一看看,结果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好家伙,这样的草包还不止十几个,百来号舍人几乎全都是! 赵禹捏着鼻子在里面挑了挺久,才算是筛选出两个看起来穷了点、但是挺有能耐的,建议卫青只上报这两个人。 而这两个人便是目前已经混得挺不错的田仁和任安。 每次回忆起当时考校那些舍人的情景,赵禹都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至今仍未知道卫青到底上哪集齐这么多草包。 他挑家臣的时候都不筛选一下的吗?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卫青当真是个手段圆融、精于谋算的政治老手,刘彻未必能放心把他捧到这么高的地方。 现在霍去病拿出这个新纸,倒是有点出人意料…… 赵禹独自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把底下人弄来的新纸妥当收好,准备明日拿去呈给刘彻。 长安城就那么大一点,一天的功夫足以让事情传到所有该知道的人耳朵里了。 翌日一早,刘彻就陆续接到几拨人的求见。 有来自郎署的,有来自内史的,有来自少府的,有来自御使大夫的,还有来自丞相的…… 刘彻一听,这是有什么要紧事(热闹事)?怎地一大早就有这么多人凑一块? 来都来了,那就一起进来吧! 刘彻大手一挥,让所有人齐齐入内。 丞相庄青翟官最大,首先把纸呈了上去。 剩下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是吃了官不够大的亏啊! 庄青翟一五一十地把新纸面世之事禀报给刘彻。 刘彻把新纸拿到手里翻过来转过去地看,顺便听着庄青翟汇报读书人圈子里已经传开的传言:过几个月大伙都能买! 第102节 等庄青翟讲完了,他才把目光转向表情像吞了苍蝇的赵禹几人,挑眉笑道:“你们也是为这事来的?” 于是众人齐齐拿出了自己带进宫来的新纸。 虽然不算是第一个上报的,但至少没慢别人一步,足以体现他们对此事的关心以及对朝廷的尽心尽力。 刘彻把他们献来的纸全都收下了,心里却门儿清。 这哪里是霍去病让人捣鼓出来的,分明是墨家的手段。 以前墨家隐于市井,很少主动表现自己。如今他给霍善这孩子封了个朝阳侯,倒是阴差阳错地把李长生这个墨家传人给勾出来了。 倘若这新纸当真适合推而广之,那这孩子的千户侯封得着实值得。 刘彻正要命人去把霍去病这个当爹的喊来问问,就听人传报说冠军侯求见。 霍去病还是按照老习惯先去把军务安排好才揣着图纸进的宫。 他被宣入殿后才发现……人可真齐。 丞相庄青翟、御使大夫张汤、内史义纵、少府赵禹……甚至还有司马迁这个郎官。 霍去病:? 霍去病不明所以,但他从来不怕人多,向刘彻行过礼后便把图纸呈了上去。 说是图纸,其实是本装订成册的包教包会造纸宝典。 比起庄青翟他们不知经了几手才弄来的空白新纸,霍去病献上的图纸可就丰富多了,上面绘制有造纸作坊的营建标准、新纸的制造流程以及许多简明扼要的解释说明。 可谓是把纸张的优点展现到极致。 刘彻看后让人拿给赵禹瞧瞧。 赵禹管着少府也挺多年了,对营造之事也算精通,一看上头的图纸便惊艳不已。 这图画得当真清晰明了。 事实上这图一开始是李长生在霍善的连说带画基础上绘制出来的,跟小孩子沟通出来的东西当然足够简单易懂。 只要对着图稍微给匠人们讲解一番,他们想必就能领会该怎么营建造纸作坊的。 霍去病表示造纸作坊那边还能手把手教会朝廷工匠。 刘彻瞧着霍去病问道:“你此前便知道这新纸了?” 霍去病如实答道:“年初就知道了,只是当时还没造出纸来,便没有向陛下提起。” 这理由是非常充分的,都还没有成果的事,怎么好和刘彻提起? 霍去病还给刘彻说起造纸成功有多不容易:这次造纸作坊那边备了五批材料,只有三批顺利做出合用的纸来。 造纸工序要是把控不好,造出来的纸就只能拿来擦屁股了! 霍去病还命人呈上一并带进宫来的草纸当作证。 这就跟上阵打仗一样,拿到人头才算军功,人头都没拿到你瞎嚷嚷什么? 要进献新纸造法,那自然得拿实物来说话。 现在新纸已经造出来了,造纸之法也献出来了,大汉读书人用上新纸只是迟早的事! 更重要的是,那每年都得用车运到长安来的地方各郡县上计簿册也可以逐步换成纸张书写了。 这得迎来一次公文书写以及地方造册的大变革啊! 像霍去病刚献上来的图纸这样装订成册就很省地方。 刘彻拍板让赵禹着手营建造纸作坊,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便让人去新丰县请教。反正不管如何,务必要在秋天前造出一批新纸来,好趁着今年上计的机会把新纸推广到天下郡国之中。 得让地方上那些不安分的家伙瞧瞧朝廷得了什么好东西! 第83章 负责干活的人都退下了, 刘彻才问霍去病:“阿善那位师父来长安了?” 这说的自然是李长生。 霍去病点头。 刘彻马上说道:“走,去看看。” 霍去病欲言又止。 对于刘彻这种有事没事就微服出宫逛几圈的行为,霍去病觉得实在很不靠谱。 刘彻睨他。 霍去病道:“他们都在医馆那边。” 李长生来长安就是为了霍善,那肯定是霍善在哪他在哪, 完全不考虑作为朝阳侯家臣出去到处活动的。 他平时连邑县那边的事务都是让金日磾去对接。 医馆那边人又多又杂, 还可能接触不少病患,霍去病觉得刘彻不适合过去。 刘彻说道:“无妨, 我们从后门进去, 也看看这医馆今天又能生出什么热闹来。” 第一天是公孙敬声名扬长安, 第二天是新纸名扬士林,这第三天难道一点乐子都没有?刘彻不信, 刘彻准备去看个现场。 何况李长生都来了, 说不准带了那个很有养生奇效的酒, 喝了能够浑身轻松的那种。那还怕什么病痛! 刘彻隐晦地向霍去病表达自己要去蹭酒喝的意思。 霍去病:“……” 算了, 君要作死,臣不得不随他作死。 君臣二人便换上了常服悄然出宫。 一路上, 霍去病和刘彻聊起想找人到汉中、巴蜀诸地搜罗牡丹之事,上林苑这么大, 移栽几片牡丹不算事吧? 听霍去病提及这花开起来十分艳丽, 养得好的话足有碗口那么大,刘彻奇道:“你还有想看花的时候?” 霍去病面不改色地道:“是医馆里那几位医家给阿善讲的,说是有种补气益肾的丸剂还差一味长安没有的药——牡丹的根。” 一听这补肾益气的功效,刘彻就想起了公孙敬声。 刘彻:“……” 看来霍善这位小神医还挺为他表叔操心的。 不过当男人的, 听到补肾二字怎么能不心动?哪怕目前自觉自己不需要, 以后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需求啊! 这牡丹, 上林苑栽定了! 两人聊了一路,很快便抵达医馆后门。 刘彻对于走小门这种事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大摇大摆地敲开门,大摇大摆地被人领了进去,接着就注意到一个鹤发童颜的陌生医家正在给人针灸,一边扎针一边给对方讲解病情:“你这次生病是多方面的问题导致的,我们还扫除你体内一些积弊,比如丹药之毒。” 李时珍写本草的时候已经充分了解过早期丹药两大重要组成成分(铅、汞)的危害,比如他对汞的评价就是“入骨钻筋,绝阳蚀脑”,阴毒之物中没有比它更厉害的。 如果真的有病需要治疗,汞不失为一味良药,可你要是有事没事就嗑上一点,那估计人很快就没了。 连大明医疗水平那么发达了,酷爱嗑丹药的嘉靖皇帝都只活到六十岁,以他那永远致力于折腾别人、绝不内耗自己的性格,说不定不嗑药还能活个七老八十来着。 李时珍以前就很想问问,他们大明那些宣扬铅汞无害论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长生药害人啊! 尤其是制造工艺不成熟的长生药,它们用的其他药材可能无害,铅汞那可都称得上是人间至毒。他说的入骨钻筋绝对不是夸张,因为这些玩意吃进肚子后想排出来是非常缓慢且困难的,所以它们会在你体内不断积累,一天天地消耗你的生命力。 这是一种持续性的负面影响。 本来你能活八十的,嗑药后可能五十就没了!而且生活质量也会下降不少,不仅缩短你寿命还让你活得格外痛苦的玩意,何必去吃呢! 《内经》说得好,懂得遵循自然规律进行养生才是长寿之道啊! 正在接受针灸治疗的嬴政:“……” 正好听了一耳朵的刘彻:“……” 听起来这位患者竟也是个长生药爱好者! 长生药搓成丸子的过程居然有这么大的危害?! 刘彻对此半信半疑。 他按兵不动地坐到一侧旁听。 李时珍注意到刘彻的到来,一点都没慌。 慌什么,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躲回系统里去。不就是秦皇汉武凑一起吗? 他当年又不是没劝过嘉靖皇帝,只是那时候为了保命劝得比较委婉罢了。现在拥有了畅所欲言的机会,李时珍那肯定是要牢牢把握的。 李时珍给嬴政和刘彻讲起了自己在韩愈文章里看到的案例。 韩愈对丹药的评价是,杀人不可计! 这是大前提。 由于韩愈还没出生,李时珍只能表示自己一个姓韩的朋友给他一个后辈李于写墓志铭,详细记录了他这后辈是怎么惨死的:对方生病后认识了一位会炼丹的方士柳泌,服用了对方炼制的丹药后病情越来越严重,开始便血不止,四年后直接死了! 死前还要活受罪,说的就是嗑丹药的人了。 只要看看这位方士的炼丹过程就知道他为什么死得这么痛苦了:首先把铅倒满一鼎,再往中间留出的空位里灌满汞,封好炉鼎用大火烧啊烧烧啊烧,就可以烧出传说中的不死药了! 按照方士们的说法,服用了这宝贝,必定能长生不死! 在这篇墓志铭中,韩愈还列举了好几个同样受丹药所误的亲朋好友,详细记叙了他们受尽折磨而死的惨况,希望读到这墓志铭的人能“以为世诫”。 这些名人写的墓志铭可不仅会刻在对方的墓前,他们本人或者亲朋好友还会收集起来装订成集传于后世! 韩愈是什么人? 那可是后世有名的唐宋八大家啊! 于是韩愈他哥这个孙女婿李于,就光荣地成为了知名丹药受害者流传到千年以后了。 不过韩愈本人虽然对亲友们因为嗑药出事非常痛心,自己老了以后也没能避免乱吃药一命呜呼的宿命。 第103节 韩愈倒不是嗑丹药,他是个很小心的人,他是拿硫磺拌粥去喂单身公鸡,喂满一千天再把它杀了吃。 单身公鸡本就阳气十足,而硫磺又能补火助阳,一天吃一只,快乐赛神仙! 可惜人的精气本就是有限的,你用药力去催发的话看似让你重获健□□龙活虎,实际上只是在透支你的寿数罢了! 韩愈没服多久人就没了。 三无保健品害人啊! 是老人哪有不上当的! 巧的是,不管是朱砂还是硫磺都是炼丹常用材料来着,唉,真不知道上长生药当的都是些什么人! 嬴·上当受骗当事人·政:“……” 刘·上当受骗当事人·彻:“……” 李时珍虽然没细讲韩愈的身份,却还是把几个服食爱好者的种种痛苦症状讲得清清楚楚。 虽然韩愈吃硫磺鸡只是野史内容,并不保真,可李时珍也不需要它保真,只需要把丹药中毒的症状穿插其中给嬴政他们讲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好。 人就是这么奇怪,每次一听到别人描述某种疾病的症状就忍不住想对号入座:这问题我有没有?我是不是也生了这个病?糟糕,这情况越看越像我本人,我不会得绝症了吧…… 像嬴政这种集齐长期操劳过度、服食“长生药”、接连大半年在外奔波、途径不少疫病高发地、饮食卫生有问题等等多元化负面影响的情况,连李时珍他们都不能确定让嬴政倒下的到底是哪个诱因占了上风。 反正先把能够诊断出来的严重问题逐一解决掉再说,别的毛病就看以后嬴政来不来复诊吧。 李时珍估计嬴政还是会来的,毕竟一旬的时间太短了,恐怕还不够嬴政把亡秦的具体过程给彻底理清楚。 有缘终会再见! 李时珍慢悠悠地帮嬴政把身上扎着的针拔了出来。 这时候嬴政坐起身来理好衣衫,才发现屋里多了两个生面孔。 嬴政:? 这个医馆毫无隐私! 刘彻打量着眼前年近半百的男人,发现此人身量英伟,相貌也相当不凡。更要紧的是,对方的气质很不一般。 李时珍在霍善身边当拇指小人的时候见过刘彻和霍去病,自是知道刘彻的身份,他不卑不亢地给刘彻两人介绍了自己与嬴政的身份。 嬴政也在打量刘彻,他同样一眼就看出刘彻不是寻常人。 总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不是指相貌,而是指对方给他的感觉。 掌握全部真相的李时珍力邀他们坐下一起聊聊天。 嬴政随便拿个假名糊弄刘彻,刘彻也礼尚往来随便给嬴政糊弄了个假名,两人就这么亲切友好地聊上了。 霍善本来在外头聚众行医,听易知出来给他耳语说他爹来了,马上暂停了自己的义诊,跑进去看看他爹是不是找他有事。 他蹬蹬蹬地跑进医馆里头,按照易知的提醒直奔接待嬴政的诊疗室。 等他跑到目的地探头往里一看,赫然发现刘彻和嬴政正相对而坐,面前都摆着碗刚温好的黄米酒。 明白了,他的皇帝姨公又来骗酒喝! 看来皇帝姨公喝过一次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霍善再看向他爹,瞧见他爹和他师父面前也摆着一碗,这才高兴起来。 上次他爹的酒被刘彻喝掉了,这次他爹得多喝点才行。 刘彻注意到霍善探出颗脑袋在那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着朝他招手说道:“我们的小神医快进来歇息歇息。” 嬴政的目光也落到霍善身上。 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了时空穿梭这般奇异的事,他也不信一个奶娃娃当得起“小神医”之名。 想到霍善那个相当神秘的医馆,昨天所见的新纸也是这孩子拿出来的,嬴政就有些遗憾——这样的好事怎么没出现在他们大秦? 他回去后光是解决那一摊子大大小小的问题就得费不少功夫。 好在嬴政是最不惧挑战的,挑战越大他干劲越足。 既然都遇上了,嬴政便打算从这两个明显身份不凡的人口中多探听点东西。 思及此,嬴政微微地笑了起来,举起盛满酒的碗对刘彻说道:“昨天有幸听司马郎中讲了《过秦论》,不知阁下对这篇文章有何看法?倘若阁下身在秦末可有办法扭转乾坤?” 第84章 若是高祖时期有人讨论这样的话题, 可能还会被当成秦朝余孽,现在大汉立国近百年,哪里还有这种可能性? 何况就秦朝当时那个众叛亲离的处境,连秦朝余孽都没几个。 真要有也被他们高祖给收编了, 毕竟高祖当年还曾是秦朝的亭长, 他建立汉朝后第一时间把旗帜换成与秦朝同样的黑旗,从旗帜、服饰上增强关中父老的归属感。 为了能顺利完成王朝的过度, 高祖从方方面面都做到了“汉承秦制”。 后来天下逐渐安定下来, 文帝便想着“改正朔, 易服色”,慢慢调转车头建设具有大汉特色的社会制度。 最好能借机削藩夺爵逐步削弱跟老刘家共享大汉权柄的王侯勋贵阶层。 当初景帝时期推行的《削藩令》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贾谊早就已经向文帝陈述这么干的好处。文帝也想动手, 可惜没有干成, 只能让儿子上了。 刘彻登基后也提出过“改正朔, 易服色”,可惜他当时年纪太小, 没有说一不二的权威,所以他只能把这个想法先压了下去。 只是去祭天的时候时不时换身黄色祭服出去晃荡一圈。 还有进出禁中的时候看着宫门眼神幽深:迟早把你们全刷成黄的! 现在凭借着改良版的削藩计划(推恩令)的逐步推行, 回头再想个办法将封出去的侯爵收回大半, 那就再也没有人敢阻止他正式改制了。 到时候他们大汉要把正月定为岁首! 过年还是在正月过好,十月过年像什么样! 正是因为心里始终存着改秦制、定汉制的想法,刘彻对秦末的情况也十分了解。 听到嬴政询问自己对《过秦论》有什么看法,刘彻就来了兴致, 和嬴政讨论起自己的想法来。 得知嬴政想问的是“如果秦始皇东巡顺利归来该如何解决秦末困局”, 刘彻笑道:“那赵高和李斯都不是东西, 应该找点容易引起众怒的活给他们干,等他们干完再在大伙的强烈要求之下把他们给杀了以平众怒。” 嬴政:“……” 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做? 嬴政看向刘彻的眼神很复杂, 非常复杂。 他早上是以拇指小人的形态见过霍去病的,从李时珍那儿得知霍去病乃是当朝大司马骠骑将军,年仅二十四岁的大汉战神。能让这位冠军侯落后一步的人,无疑是当今天子无疑。 这大汉天子,说起话来还真是随心所欲。 这是可以在外面随便说的吗? 旁边坐着的霍去病也木着一张脸投喂霍善,试着分散霍善的注意力。 刘彻这也太不把他们当外人了,这是能当着他们面说的吗? 这一刻,主父偃的身影仿佛出现在他眼前。 小孩子不要听这些东西,当皇帝的人心可太脏了。 霍善一边吃他爹投喂的糕点,一边却不忘支起耳朵听刘彻和嬴政聊秦末局势。 霍善积极追问:“有什么引起众怒的活?” 刘彻道:“比如上次迁徙六国富豪到咸阳等地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了,地方上肯定又长出几茬豪强富贾,这不得再搞一次迁徙,争取形成长一茬迁一茬的优良传统。这么要紧的事,随便安排他们任意一个去负责都挺适合。” 霍善似懂非懂。 霍去病:“……” 糟糕,主父偃的身影更加鲜明了。 许是刚喝完自己心心念念的黄米酒,刘彻心情大好,谈兴也颇佳。讲完了自己会如何处置赵李二人,又兴致盎然地说起对内政策和对外政策。 对内那当然是要给六国人才一个上升渠道,看看他们大汉的公车衙署多么热闹,天下能人异士都爱往里头投书。同时地方郡县还应当尽到察举的义务,每年把人才举荐上来那都是算上计加分项的。 要给天下人一个朝廷唯才是举的好印象,争取能做到唯才是用!真正的人才即便为人处世有点小瑕疵也不是什么大事,用完以后又不是不能处置掉。 嬴政听后深以为然,比如韩非的法家著作他就很喜欢,但人就没什么必要留着了,对方死在狱中也不惋惜。 大秦灭六国以后,军功封爵那一套渐渐就玩不转了,确实得另外开拓一个上升渠道,好叫六国之人不再心系故国。 嬴政又问大汉立国都有哪些功臣。 看看有哪些是可以捞出来干活的。 刘彻谈兴正浓,不疑有他,给嬴政讲起了大汉建国功臣:汉兴以来,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还有那张良、陈平,在高祖打天下、定天下那会儿也是屡立奇功。 比如陈平曾经为高祖六出奇计,好几次都解了高祖燃眉之急。 他的后人陈掌现在还跟当今陛下是连襟来着。 对于这些兢兢业业为大汉谋算的有功之人,老刘家还是非常礼遇的,基本没干卸磨杀驴的事。只有部分人自己摇摆不定,当皇帝的自然得为了社稷稳固着想把隐患给解决了。 许是因为昨天已经接受过足够多的冲击,嬴政听着大汉取代大秦的过程竟有种旁观者的平静。 或者说对于这个时空而言,他本来就是个意外到来的旁观者。 两人讨论完人才问题,又讨论起军功封爵制度还能不能救一救。 刘彻认为还是有机会救的,比如这匈奴看起不敢南下,实际上给他们个三五年的喘息机会,他们肯定又会卷土重来。 要不然大汉也不会跟他们缠缠绵绵百余年了,这些年大汉不得不把宗室女送去匈奴和了好几次亲。 哪怕刘彻早已废掉和亲政策,一提起这件事就让刘彻很不高兴。他刚登基那会儿才十几岁,也不得不听从老臣们的建议与匈奴和亲。 偏偏匈奴得知刘彻年少,已经不满足于和亲,他们一边收下大汉送去的宗室女,一边不忘骚扰大汉边境。 没有足以威慑敌人的国力,他们只会越来越得寸进尺! 对刘彻这位年少气盛的帝王而言,那种被匈奴步步紧逼的境况简直想起来一次就愤怒一次。 第104节 要不他怎么会这么喜欢卫青和霍去病?这样骁勇善战的舅甥俩,简直是老天送给他的礼物。 所以还是得宣扬一下匈奴的凶横可狠之处,强调打匈奴的必要性。 否则修长城、通驰道之类的大工程,天下黔首是不知道为什么要修的。 要知道当初秦赵之地所修的长城,一直到卫青他们打匈奴时都还是将士们的重要据点。 要是没有这些人力修筑的夯土城墙存在,身处茫茫大漠之中的将士们是很容易绝望的,长途奔波的士兵只要远远见了长城,就会油然生出种马上到家的安全感。 这一点没有在外征战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对于一生好战的刘彻而言,他觉得修长城还是必要的。 要是国库实在支撑不住了,咸阳城周围那些杂七杂八的工程就先停一停吧。 多线开工行不通啊! 再修下去可是会被项羽一把火烧光的。 嬴政:? 呵,差点忘了还有个项羽。 嬴政道:“那这楚国余孽又是什么下场?” 刘彻感觉嬴政此人虽谈吐不凡,但到底没有遍阅群书的条件,所以对许多事都一知半解。他笑着说道:“这项家的后裔,都被我们高祖皇帝赐姓刘了。” 嬴政一统天下后,把六国旧贵族的氏全给削了,而黔首本身也没有氏,到这里姓氏制度几乎已经被一棒子敲散,只是还没有大规模地要求天下黔首定姓择名而已。 到了汉代基本就只称姓了。 刘邦给项家人赐姓刘,那可是天子赐姓。我堂堂大汉帝王都把我的姓氏都赐给你了,你还不感恩戴德? 项家后人自然没法拒绝。 只是不知道项羽泉下有知会不会揭棺而起。 嬴政听着汉高祖刘邦的种种举措,只觉此人当真是个奇人。 难怪这个大汉王朝处处都还有大秦的痕迹。 既然已经把秦末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嬴政与刘彻聊起来就更游刃有余了。 两人就着“假如秦始皇在沙丘死而复生”的种种可能性聊得十分投契。 要是嬴政再年轻个二三十岁,刘彻估计要邀他入宫秉烛夜谈了。 酒也喝够了,天也聊够了,刘彻便心满意足地领着霍去病回宫去。 走的时候还收下了李长生奉上的一坛黄米酒。 霍善不仅听了满脑子的秦末风云,还被霍去病投喂了一肚子的吃喝,有点犯困。 嬴政本来正坐在那儿消化着刚才那场谈话中的来的消息,忽地感觉自己腿上靠上来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嬴政:? 霍善显然觉得嬴政是个非常合格的肉垫子,舒舒服服地趴在嬴政腿上呼呼大睡起来。 看着那睡得毫无防备的小肉脸,嬴政一阵沉默。 这小孩怎地这么没戒心? 得亏他们在这个时代是伤害不了任何人的,要是霍善再把那神秘医馆的功能摸清楚点,甚至能禁止他们走出这间诊疗室半步。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做起事来懵懵懂懂的,若是没人护着不知会招来什么祸患。 希望他那个爹能一直护他周全吧,可别在他这身积疾治好前就一命呜呼了。 思及此,嬴政竟是没将胆大包天把自己当肉枕头用的小娃娃给拎开。 且让他垫垫吧。 …… 另一边,刘彻与霍去病正一前一后往回走。 刘彻随口问霍去病对李时珍与嬴政的看法。 霍去病已猜出李时珍的身份,为了不让刘彻生出抢崽之心,他毫不犹豫地在刘彻面前睁着眼说瞎话:“兴许是阿善他师父的故交。” 刘彻闻言觉得很有道理,李长生有那么一身本领,他的师承岂会简单。 肯定有许多不愿为外人道的传承与故交。 以前这些人隐居世外不搭理朝廷,现在有了霍善这么个招人喜欢的小娃娃,他们便都藏不下去了。 想到李时珍的医术与嬴政的谈吐,刘彻心情比刚出宫时更好了。 不着急,慢慢来,争取多钓几条鱼。 第85章 霍善没大人那么多想法, 孙思邈他们告诉过他,嬴政他们这些受邀来的病人只是来治病的,不会对大汉造成太大的影响。 真要有影响,那也是大汉主动接受、主动改变的, 而非某个人带来的。像后世那么多技术, 若是没有李长生这个墨家传人付诸实践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罢了。 既然孙思邈他们提前把事情掰碎给他讲清楚了,霍善自然把嬴政归为可信任的人。 自己人不用太客气! 霍善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 已经把肚子里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挥别给他当了好一会枕头的嬴政, 跑出去与义姁几人会合。 说好要四个人一起义诊, 他可不能临阵脱逃! 事实上当然没有人会说他临阵脱逃,本来他这么小的孩子出来义诊一两天就已经很难得了, 哪有要求一个四岁小子连续坐诊三天的? 谁都舍不得自家小孩这般劳累! 何况有李时珍他们在, 连温应他们都不用霍善自己带了。 霍善一出现, 不仅队伍多了一排, 过来蹭纸写的读书人也多了两个,力求不让霍善提笔写半个字。 看得出他们对新纸着实喜爱至极, 都在边上候着看有没有机会上手呢。 霍善见他们这么有干劲,便趁着他们抄完医案的空档询问他们这些读书人可有会刻字的, 就是得像印章那样刻阳文反字。 这时候的人还没有佩戴私印的习惯, 有资格配印的人基本都是朝廷官员,听了霍善的话后众读书人都摇起了头。 霍善有些失望。 有人追问道:“侯爷是需要会刻字的人吗?” 霍善连连点头,拿起一份医案对他们说道:“我想挑一些好医案雕版成书,以后再有人跟我学医, 我便可以让他们平时自己多看看书!” 时人还没有印刷这种概念, 书都是手抄的, 而且都是一卷一卷摆在一起,哪里有什么装订成册的想法? 众人跟着霍善的构想想象了一下:如果把书上的文字刻在木板上, 像盖印章那样可以来回盖个千八百遍,那不就一下子能拥有上千本书了吗? 对哦,还得有适合印刷的纸。 这下一干读书人看向诊案上那些纸张的眼神更炽热了。 要是有官方定版的经典著作,也能避免许多传抄过程中出现的谬误。 这绝对是天下读书人的福音啊! 不就是刻字吗?他们可以学! 只不过这么好的想法用来印这些医案,对于许多读书人而言还是太浪费了。 他们觉得比起一两个治病药方,还是县往圣先贤的著作更值得印刷。 有人跟霍善提出这样的想法。 霍善听人瞧轻他们这些医案,哼道:“医家著作怎么就不重要了?像义医家她们这些救治过许多病患的医家,肯把自己治病救人的经验拿出来分享,难道不是天下人的幸事?就算你们觉得自己不会生病,难道你们就不担心自己父母与亲朋好友生病吗?” 众人哑然。 他们单知道这小孩小小年纪就断病如有神,却不知他还这般伶牙俐齿。 霍善把别人都说哑巴了,还觉得不够,当场给他们背起了张仲景为《伤寒卒病论》写的序。 张仲景认为他那个时代的读书人不关注医学问题,不肯下功夫研究方剂,只知道汲汲营营地去追名逐利,对此感到非常痛心,发出“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的感慨。 寻常黔首大字不识一个,学不来这些东西也不能怪他们。 可你们这些士人都已经读书识字了,有能力去接触并研习医理了,为什么不花点心思学点必要时能救命的本领? 张仲景这样阐述读书人多了解医学知识的重要性:“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 霍善也这样把掌握医理的三大好处讲给众读书人听。 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忠孝吗?不是讲究仁爱吗?那你们不得负起自己的责任来! 那群为新纸而来的读书人没想到自己竟有被个四岁小儿说的面红耳赤的一天。 好一个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 好一个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们当真连个小孩子都不如。 有人当场保证:“某回去后便试着学刻字去,侯爷以后若有需要只管找我便是!” 霍善见他们衣着都颇为陈旧,点着头说道:“你们若是当真学会了,我找你们刻雕版时会付你们工钱的。” 对方下意识想推拒。 霍善就给他们讲子贡赎人的故事。 按照鲁国当时的规定,如果看到有本国人在外地沦为奴隶,帮忙赎回以后可以到官府报销赎人的花费。子贡家里很有钱,赎人以后没去领金。 孔子知道后摇头叹息:“你做错了!这个规定是为了移风易俗,养成大伙在外互帮互助的好习惯。你这次不去取金,别人下次也不好意思去领,以后恐怕没人会对受困的鲁国人伸出援手了!” 霍善表示他们自己可能不需要,可是如果他们不要,别人也不好意思要。 那不是连累别人受苦受累吗! 干活就该拿钱! 凭劳动赚得报酬又不丢人! 第105节 众读书人没想到霍善竟连《论语》中的内容都讲得头头是道,只觉自己那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 真是越与这小孩儿接触,越是自愧不如! 难道世上当真有生而知之者? 霍善却是不知道自己了解的那些东西是出自《论语》抑或《春秋》的,这些全都是他跟着孙思邈他们出诊时他们就着碰上的事给他讲的。 因为有着亲眼所见的实例,霍善讲起来自然条理清晰、极具说服力。 若说他们最开始是为纸而来,这会儿他们便是心甘情愿为霍善抄写医案了。 哪怕将来刻不成霍善所说的书,他们用手抄的老办法也要帮霍善抄出一千本来。 义姁几人同样旁听了霍善的那番话。 她们只觉义诊了大半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只要能给任何一个有需要的人提供参考,那她们过去所做的事以及目前所作的事便都是有意义的。 在医馆内走动、恰好走到门边的嬴政把霍善那番话都听在耳里。 李时珍他们给他治病的时候用的都是医家办法,而他配合接受治疗以后身体确实轻松了许多。 比起称得上是饮鸩止渴的长生药,医家似乎更为可靠…… 当然,世上招摇撞骗的医家也不少。哪怕能找出那么一两个像李时珍他们那种水平的医家,对方也不一定会尽心尽力为他诊病。 毕竟李时珍也提到过他从前给皇帝治病,同样不敢放开了治。连给沉迷求道的皇帝讲解丹药之毒,他都得讲得格外委婉迂回。 要不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死过一回了,在他和刘彻面前恐怕也不敢这么随意放肆。 嬴政又想到霍善那个神秘的医馆。 如果他在自己的时空推动医学往前迈进,将来是不是也能像李时珍他们那样获得机缘?比起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这条路子似乎更加清晰明了。 毕竟徐福出海后再也没有消息,他应当又一次被这些该死的方士给骗了。 等他回去后马上叫人重编大秦医书,将来找机会把造纸术、印刷术都给学回去,再将所有医书冠以他始皇之名刊行天下。 反正争取先活个一百岁,再看看还能不能继续活! 要是这条路子走得通的话,何尝不是另一种长生? 嬴政有了决定,也没再去听霍善如何跟外面那些黔首都聊了些什么。 他从后门走出医馆,前往司马迁家借书读去了。 霍善哪里知道嬴政准备挖掘全新的长生道路,他跟着李时珍几人结束了最后一下午的义诊。 接下来便不会再有这么多患者凑一块了,他们可以在医馆内尽情讨论自己掌握的医案。 少府那边很快来人和李长生对接,还请李长生亲自去指导官方造纸作坊的营建。 有这件事一耽搁,李长生一时半会回不去新丰县了。 好在朝阳县那边送来的人手已经到位,李长生来长安前已经往安排了能识文断字的县吏住在学堂那边负责教授村童,庄子那边也有金日磾负责把控,所以他不急着回去。 霍善见李长生和易知都留在长安了,也没再吵着要回去。 只是偶尔还是会念叨两句他那些从小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而已。 知道李长生被造纸作坊绊住了脚,霍去病当然挺高兴,他也不在卫青家里住了,而是哄着霍善把他师父和师弟带回冠军侯府。 说是自己家住着自在些。 霍善听后觉得很对,师徒三人便跟着霍去病回家去了。 为了不叫卫青这个舅公因为见不到自己而失望,霍善保证说等休沐日可以过来玩一整天,并力邀卫青今年夏天后去庄子避暑。 听说庄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金日磾在里头养了好多马! 卫青已经留霍善父子俩住了几日,这会儿自然不会再跟霍去病抢孩子,只笑着说要是医馆事多没空过来的话可以叫卫登他们去找他玩耍。 这几个小子虽不懂医理,教人学个五禽戏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们可都是霍善亲自教授的。有句老话说得好,名师出高徒! 不得不说,卫青哄起孩子来很有一套,霍善听得心花怒放。 他当场力邀卫登他们一起来当五禽戏推广大使。 几个小孩便约定好以后休沐日都一起到医馆那边玩耍。 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了好些天。 转眼一旬将尽,嬴政差不多该回去了。 第86章 这天一早, 霍善收到了嬴政这次初诊接近尾声的提醒。 第一张邀请卡已经使用过了,不能再次使用,只会在嬴政过来复诊时再次亮起。 初诊结束后患者将向医馆结算诊费,并且会提供一些天赋技能投入到抽奖池中。 这还是大伙第一次见证邀请卡的跨时空结算, 连最近在某个尸体农场体验模拟解剖的华佗都出来看看具体是怎么个结算法。 嬴政离开后, 霍善面前的类似纸质的光屏中很快出现本次诊疗结算清单—— 姓名:嬴政 编号:0001 诊治进度:尚未康复 初诊满意度:五颗星 复诊意愿度:五颗星 本旬奖池变化:【衡石量书】(一次性技能道具) 戳开衡石量书一栏,还有详细的技能介绍—— 【史书有言, 秦始皇帝嬴政工作起来效率极高, 一度“以衡石量书, 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 宿主一旦使用该技能将进入专注状态, 可令宿主于一昼夜内迅速阅读两石书, 缺点是该状态只有看完两石书才能脱离! 想像秦始皇帝一样拥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吗?心动不如行动, 赶快参与抽奖获取该技能吧!】 霍善:????? 这是什么怪东西。 霍善把这个技能介绍拿给李时珍他们看了看, 李时珍几人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谢谢您,始皇陛下。 你的技能很好, 但是抽奖是不可能抽奖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抽奖的。 谁会想要一个强制在一天一夜内看完两石书、不看完不能休息的技能啊!!! 我们尽心尽力给你治病, 你的回馈就是这个?! 虽然孙思邈的《大医精诚》里头讲过, 为人医者要无欲无求,平等地治疗每一个患者。可是,可是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秦始皇! 抽奖这东西还不着急, 就现在这个奖池谁乐意去抽?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忽略了这个“衡石量书”技能道具, 转向最后的诊金栏。 系统通过统计本次治疗所用的药材、疗法等等算出诊金数额。 用以结算的并不是现实货币, 而是可以在医馆商城内选购所需商品的商城币。 正是因为有这次结算的诊金,医馆商城才正式朝他们开启。 李时珍催霍善打开商城看看有什么可以买的。 霍善依言打开商城一看, 赫然发现里头只出现了一个商品—— 【东陵瓜(秦)x10】:秦东陵侯所种,十分甜美,包甜包多汁,仅此十个,欲购从速。另,采购十份东陵瓜送瓜可赠一份,同时【种瓜包甜】(一次性技能道具)可进入奖池。 注:由于种植条件、种植天赋存在差异,宿主本人种出的瓜不一定有购买的东陵瓜甘美,建议前往奖池抽取【种瓜包甜】配合使用…… 李时珍几人:????? 呵,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谁会拿好不容易攒下的商城币去买这种奇奇怪怪的瓜? ——等等,怎么商城里唯一的十份瓜突然显示“已售罄”? 李时珍几人齐齐看向霍善。 而霍善已经开始打开抽奖页面,兴致勃勃地来了个十连。 在那一连串“感谢参与”的提示声中,几个小老头儿齐齐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随他去吧。 孩子还小,不要要求太多。 最终霍善成功获得了一个金灿灿的【衡石量书】道具和两个【种瓜包甜】道具。 掉率还怪高的哩。 ……毕竟奖池里就这两个玩意,想不高都难。 霍善好奇地到手的道具看来看去,发现它们竟是可以选择对象的。 霍善试着给李时珍扔了一个【种瓜包甜】。 他们几人都能看见李时珍头顶上多了个进度条。 进度条上还有解释—— 【此人本时辰内种出的瓜甜美多汁、冠绝长安,从使用那一刻起开始生效……】 霍善把进度条上那句话念给李时珍听。 第106节 李时珍:?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什么都没摸到。等他拿来面银镜对镜一照,很快也瞧见了那看得见摸不着的进度条。 还绿油油的。 只是那绿色正一点点地后缩,意味着有效时间正慢慢减少。 霍善摸索到了系统的新玩法,兴致盎然地把剩下几个道具都收了起来。 没想到道具竟还可以这样用! 回头就把【衡石量书】扔给有需要的人,比如他那整天溜达出宫来骗酒喝的姨公! 这东西一看就很适合日理万机的皇帝! 只是他们的抽奖券都已经用完了,不知道怎么可以获得新的抽奖券? 霍善正琢磨着怎么才能再抽几次奖给人扔道具玩呢,耳边就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恭喜宿主成功激活商城模块以及完成药材辨认任务!即日起,宿主可通过完成日常任务获取宝箱,此类宝箱有一定概率开出抽奖券、邀请卡、商城币、一次性道具等物品……】 天已经快亮了,霍善打开日常任务栏瞅了瞅,发现也不是什么难事。 比如他给人诊病就算是日常任务,基本不设上限,只要患者痊愈就算任务完成;再比如他的入梦学习也算是日常任务,他可以跟着华佗他们钻研各项课程,只要结束时答题或者操作得到及格以上评价便能获得日常宝箱。 完成程度越高,宝箱等级越高,开出好东西的可能性也越大。 不过它讲的是“可能性”,以这个系统的尿性不能期待它掉率有多高…… 李时珍还得去负责种瓜,不免催促霍善快些邀请这一旬的患者。 这邀请卡省着也没用。 这次李时珍他们拦着霍善没让他立即随机,而是认真阅读起邀请卡指定患者的条件来。 他们仔细研读上头的指定条款,很快发现指定患者不仅需要详尽地列出对方的各项信息,还有二分之一的失败概率,随着医馆等级升高,指定成功率也会升高。 简而言之,他们目前最好还是随机。 难怪随机按钮做得这么显眼,原来是不想让新手把邀请卡给浪费掉! 李时珍对霍善说道:“那你这次还是随机好了。” 霍善一点都不懂他们在琢磨什么,反正来的全是他不认得的人,随不随机对他而言都没差。 见李时珍他们讨论出结果来了,他马上兴致勃勃地按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随机按钮! 一道白光亮起。 亮光散去后,座中的空位上便多了个小女娃。 对方年纪比霍善大不了多少,约莫也就三四岁的模样。 霍善没想到来的是个小孩子,高兴地凑过去跟人家打招呼:“我叫霍善,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娃骤然看到几个陌生人,明显有些害怕,她紧张地睁大了眼,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闭紧嘴巴不吭声。 李时珍见状温言说道:“我们都是医家,给人治病的,你不要怕,让我们先给你看看怎么样?” 小女娃听李时珍语气和煦,霍善他们也不像是有恶意的,最终还是乖乖点了点头,乖乖地把瘦削的手伸了出来。 仔细分辨的话,她露出的那截手腕上还有不少旧伤疤。 小孩子的皮肤比大人的再生能力强,如果是一般小伤口的话应该很快便能消散,偏偏这孩子的伤至今还清晰可见,要么是她本身体质容易留疤,要么是下手的人比较狠。 谁会这么对一个这么小的娃娃? 几位饱经沧桑的小老头儿都有点愤怒。 更让人愤怒的是,一般而言小孩子受到的伤害,大半都是来自己的父母或长辈,而这种“闲事”往往是最难管的。 霍善也注意到了,他一下子想到了他师弟易知。 这小女娃不说话,也是因为生病病坏了嗓子吗? 霍善问李时珍:“好治吗?” 李时珍叹息着说道:“可以,治疗过后应当可以让她开口说话。只是她身体虚弱,须得好生调养才行,否则怕是活不到及笄。她这种情况还是食疗为主,你把安排她到医馆去,我们平时多给她做些好吃的。” 霍善点着脑袋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女娃好奇地偷眼看向霍善。 霍善小大人似的地宽慰道:“你放心吧,几位先生医术可高了,一准能把你给治好!” 既然患者已经邀请过来,这次小型结算会议便正式结束。 霍善今天的朝食吃得格外快。 霍光在旁劝道:“小心别噎着。”他还给霍善送上温度适口的牛乳饮子。 这段时间旁观霍善被多少人照料着的易知:“……” 长安城里到底有多少人再跟他抢活干? 为今之计,只有抓紧时间苦练厨艺和武艺了。 霍去病见霍善一副想要速战速决的模样,便知他肯定惦记着什么事。 想到霍善那个人员复杂的医馆,霍去病有些无奈。 他本来觉得既然霍善要义诊,那肯定给他买个声誉好的医馆,没想到这医馆竟能招来那么多不知算不算麻烦的家伙…… 幸运的是,那个和刘彻畅谈秦末危局的“赵正”今天便该回去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过来。 可看霍善这急着要去医馆的模样,难道是医馆那边又来人了? 霍去病也加快了进食速度。 父子俩很快把朝食给用完。 霍去病骑马送霍善去医馆玩耍。 趁着旁人听不着,霍去病问霍善是不是有新“患者”来了。 自从跟霍去病通过气,霍善便什么事都不瞒着霍去病了。 他把那小女娃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霍去病。 还讲得很是气愤。 他疑心是那女娃的家里人干的,因为他师弟以前就被亲兄嫂虐打过。 霍去病宽慰道:“别生气,濒湖先生他们会治好她的。” 霍善用力点头,临到分别时他还转过身来,借着霍去病披风的掩护给霍去病表演了一个大变活瓜。 “您带去当值的时候吃!” 霍善把这个瓜的去处安排得明明白白。 霍去病:????? 霍去病语重心长地叮嘱自家娃—— 崽啊,你可千万要记住了,这可不能在你姨公面前表演。 第87章 天色还未大亮, 李时珍就在园圃里忙碌。 没办法,霍善把【种瓜包甜】这个一次性道具扔他身上了,李时珍觉得不抓紧机会把瓜种下去着实浪费,所以赶早起来亲手收拾起园圃, 争取在一个时辰内把东侯瓜的瓜种给种下去。 虽然他还没尝过东侯瓜的味道, 可光看那圆润漂亮的瓜型,就知道这瓜必然好吃。 谁不喜欢吃包甜的瓜! 温应等人最近直接住到了医馆, 李时珍等人有什么事要人干绝对不用开口, 他们自己就能主动把事情给接过去做得漂漂亮亮。 他们一大早起来瞧见李时珍忙碌的身影, 脸都顾不得去洗了,赶忙上前给李时珍帮起忙来, 生怕把李时珍给累着了。 李时珍见他们把锄头之类的工具都给抢了, 便把开垦的事交给他们, 自己去寻夏老头, 问他医馆里有没有瓜种。 通过近些天的相处,夏老头对李时珍的医术与品行都十分佩服, 闻言说道:“你要什么瓜种?” 李时珍道:“都给我点,我把医馆里的空地都给种上。” 夏老头想象了一下满医馆爬满瓜藤的场景, 一时有些沉默。 这是什么癖好? 李时珍还真没什么癖好, 纯粹是不想浪费霍善扔过来的一次性道具。 就霍善那见了谁都想分享的性格,种再多他都分得完,不必担心瓜太多。 见李时珍真的要种,夏老头也拿他没辙, 只得把瓜种都取出来给李时珍种去。 夏老头手头的瓜种还挺齐全的, 不仅有甜瓜, 还有瓢瓜、木瓜。 这时候的木瓜与后世的木瓜大不相同,果子不大, 跟山楂差不多,开的花还挺漂亮,就是吃多了牙会酸。 木瓜好啊,这可是多年生植物,以后岂不是可以年年都结出很甜的瓜?谁能说木瓜不是瓜呢! 李时珍觉得这事儿没毛病。 先趁着种瓜包甜技能还在,把各种瓜的种子都给撒下去! 夏老头:“……” 算了,高人的想法大多有点古怪,随他去吧。 等到李时珍把所有瓜种都撒了下去,天色已经大亮。外头的宵禁早就解除了,霍善也被他爹护送着来到医馆。 李时珍见霍善来得这么早,不由问道:“吃了没?” 霍善道:“给我来一份,我拿去给那个妹妹吃。” 李时珍一听就知道霍善说的是谁了。 第107节 这是把人安排到了诊疗室那边。 李时珍把一盘包子递给他:“去吧。” 旁边的夏老头听着他们的对话,好奇地追问:“什么妹妹?” 李时珍道:“是个来求诊的患者,年纪比阿善还要小一点,胆子也有点小,挺怕生的。” 昨天嬴政才刚走,没想到今天又有个患者登门,夏老头有些好奇。不过听李时珍说小孩子怕生,他也没说什么,既然已经把那几间屋子分给李时珍接诊,他当然不会过度干涉。 霍善拿了包子,带上他师弟易知溜达过去找那个小女娃。 小女娃神色惶然,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诊疗室里的陈设,仿佛想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供她及时躲藏起来。 霍善把包子摆到小女孩面前的食案上,把易知帮他端着的牛乳饮子分了一杯给对方。 他还记得李时珍说要给这小女娃吃点好的。 小女娃闻着香香甜甜的包子和牛乳饮子,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面上一红,在霍善的招呼下拿了个包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李长生在庄子上修了座水磨坊,可以凭借水车的力量把水送到庄园各处的同时还能完成不少面粉加工工序,倒是省了霍小白不少力气。 也让霍善每天都能源源不断地吃上他爱吃的面食。 霍善也不急着和人交流,抱着心爱的牛乳饮子在旁吨吨吨。 等到小女娃明显吃不下了,他才问道:“你会写字吗?” 他看着小女娃吃东西斯斯文文,坐姿也是斯斯文文,虽然看起来不太习惯席地而坐,却还是学着他们端正坐好。 很明显,这小女娃家境其实不会太差,至少家中肯定有悉心教她礼仪的长辈。 只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挨打。 小女娃听了霍善的话,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她是会写字的,娘教她写的,只是没多少练习机会,所以写得不好看。 她爹不喜欢娘读书,每次看到娘读书或者写东西,就冲上来把娘的诗文和书给撕毁或烧掉。 还会对娘拳打脚踢。 有次她挡在娘面前,爹就把她也打了,好疼好疼。 爹还说要把她和娘给卖掉。 娘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最终躲到山中的尼姑庵里给外公写信。外公闻讯赶来后心痛不已,把她们母子俩接了回去。 没过多久,外公就生病去世了。娘自责不已,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外公。 好在舅舅辞官回来了,舅舅人可好了,会变着花样给她们做许多好吃的。只是大夫说她身子虚弱,不能吃太饱,而且孝期很多东西都不能吃,所以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瘦。 不过她还是好高兴啊,因为她爹说小脚要从小裹起才好看,说她以后要是跟娘一样长双大脚实在太丢人了,所以迟早要找人给她把脚裹了。 舅舅不一样,舅舅从娘那儿得知此事,当场拍案大骂,直说不知小脚好在哪里。 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祸害自家儿女的手足以求其妍媚?! 舅舅还给她讲故事,说最开始喜欢小脚的李后主本来只是以此取乐,结果导致后人争相效仿、荼毒无数,上帝憎恶李后主这个始作俑者,所以让他生前中了牵机毒,受尽缠足女子的痛苦才死去;死后又让他在阴司给受害女子织履,不织满一百万双都不许停的! 世上曾饱受其害的女子何止百万人! 自从听自家舅舅讲了各种各样的故事,小女娃一点都不为离开爹爹家难过了,她觉得娘离开爹实在再好不够。 想到自家厉害的舅舅,小女娃立刻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脸上露出了小小的笑窝。 要是她能够开口说话的话,一定要劝娘不要再想着爹,然后再多喊几声舅舅! 霍善取了纸笔回来,见小女娃莫名开心,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不是爱纠结的性格,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他最先写的问题当然是“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娃歪歪扭扭地在上面回了两个字:阿印。 这是阿印的小名,也是她娘教会她写的头两个字,所以她写得还挺快。 霍善又写:“你来自哪里?” 阿印思量片刻,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人,最后只能回了两个字:随园。 随园是他舅舅辞官后买下的园子,收拾停妥后把她们一并接过去同住。 她喜欢随园! 不想回爹那边去。 霍善没听说过随园,不知这地方到底在哪儿,只能继续追问:“我没去过,等你病好后能带我去你家玩吗?” 阿印回道:“当然可以,但是你怎么去?” 霍善被问住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去。 是不是可以像他跟着李时珍他们出诊那样过去玩耍? 以后再看看! 两小孩正你一句我一句地纸上交流,李时珍就找过来了。 李时珍瞧见阿印正在写字,有些惊讶。 原以为霍善习字已经算早的了,没想到这孩子也识字了。 李时珍坐到边上一看,便知道阿印所生活的年代绝对不早于明朝。 因为这字体和明朝人爱写的馆阁体一脉相承。 即便小孩子写出来的字软趴趴的,李时珍还是能看出个大概来。 李时珍道:“许多事不适合写在纸上,等过两天她嗓儿治好了再细说。” 霍善闻言“哦”地应了下来,乖乖收起纸笔不再和阿印笔谈。 阿印看向李时珍的目光带上几分期待。 李时珍见阿印已经习惯待在这边,且很愿意配合治疗,不由在心里松了口气。 要是这孩子更难缠一点,他们恐怕要找儿科专家钱乙来会诊了。 毕竟小儿病可不是人人都擅长治疗的。 既然这个叫阿印的小女娃愿意配合治疗,李时珍就没问题了,麻溜给阿印开了药。 还让人取井水煎药。 开春李长生他们都到了长安,霍善便在李时珍的建议下把橘井绑定到医馆这边。 没错,这个绑定对象是可以换的,只是绑定后一旬之内不能换井而已。 现在医馆众人饮食起居用的皆是橘井水。 阿印的经络也有损伤,再加上幼年所受的磋磨和惊吓才会让她成了哑巴,所以最好是一边药石治疗一边修复经络,双管齐下才好得更快。 等把最主要的问题解决以后就是食补和祛疤这些简单问题了。 霍善见没自己什么事,便到外头看看有没有机会上手接诊患者去了。 他现在可是要完成日常任务开宝箱的! 经过为期三天的义诊,霍善这个“小神医”也算名扬长安了,有患者登门也愿意找他看病。 霍善正给一个伤寒病患看诊,忽地陆续收到了几个任务完成提醒。 他分心看了一眼,原来患者痊愈情况是从每日巳时开始结算的,而前段时间诊治过的患者有不少恰好都在今天痊愈了,这类患者可以算成今天的日常任务! 霍善看着凭空多出来的几十个宝箱惊喜不已。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好事? 这不仅是宝箱的事,还可以让他及时跟进患者的情况。 要是有人久久没有给他贡献日常宝箱,那不就证明对方病还没好吗?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要及时派人去问问是药不对症还是对方没好好吃药了! 霍善觉得这个结算制度很棒,但也没有马上去开宝箱,而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给因为信任自己才找自己看诊的患者诊治。 必须认真对待每一个患者! 今天不努力,明天没宝箱! 第88章 另一边, 刘彻还不知道他相中的鱼(嬴政)已经跑了。 相比于秦始皇爱事事亲力亲为的毛病,刘彻是个很知道变通的人。 比如汉初朝事基本决断于丞相、御史大夫两大领头人,他就把手段强硬、野心勃勃的张汤摁在御史大夫上,事事都询问张汤的意见, 要紧的问题都让张汤去解决。 丞相想表现自己, 那就得兢兢业业办事了,要不然张汤会狠狠咬下他一块肉。 事实证明这样的安排确实很省心, 张汤乃是小吏出身, 虽然偶尔有点小心思, 却不至于闹得太难看,是刘彻用得十分顺手的人才。 他还提溜起四曹尚书来为自己筛选各类奏请表笺, 这些人带着下属郎官先对天下事务按照公卿事、民事、刑事、外事四大类别进行初筛, 分出个轻重缓急来, 再呈给他处理。 这四曹尚书地位不高, 俸禄也不高,都属于迫切希望自己能有进身之阶的那类人, 再加上有众多郎官在底下等着表现自己,所以四曹尚书及给事郎官筛选起奏请表笺没人敢不尽心。 反正吧, 底下这套文官班底的大平衡小平衡, 刘彻都玩得非常顺溜。 朝廷这些苦活累活都有人干了,刘彻自然有事没事就能微服出行,在外头到处溜达。 这日大朝会,有人提起了匈奴前来请求和亲的事。 这就让刘彻很扫兴了。 以前匈奴势大, 见他十六岁登基, 便派遣使者过来要求朝廷嫁个公主过去。 当时有人提议不要答应, 结果以韩安国为首的儒臣都认为“千里而战,兵不获利”“得其地不足以为广, 有其众不足以为彊”,与其费劲不讨好地去打匈奴,还不如和亲算了! 第108节 那时候满朝文武皆应和韩安国的话,而年仅十八九岁的刘彻没能完全把控朝局,只能把自己的宗亲送去和亲。 刘彻御宇二十余载,已经忘了许多事,有些事却记得格外清晰。那时候他尚年少,群臣汹汹,而匈奴对大汉而言也确实是个需要安抚的巨大威胁,所以不得不妥协。 现在他得了卫青和霍去病,对战匈奴屡次大捷,居然匈奴居然还想让大汉再给他嫁个公主。 刘彻冷笑着问群臣对此有什么看法。 博士狄山举笏开口:“臣认为应该和亲。” 等到刘彻问他缘故,他就开始洋洋洒洒地讲起了“兵者凶器,未易数动”的大道理。 先说高祖皇帝打匈奴被困只能和亲,再说文帝想打匈奴弄得边境萧条将士苦不堪言,最后说七国之乱吓得景帝心惊胆战,于是景帝终生不言兵事,天下黔首安居乐业! 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是打仗没好事,你看你爹干得多好,赶紧学学你爹缩起脑袋做人吧! 刘彻冷眼瞧着这只出头鸟,只觉儒生真是从来都没变过,当初韩安国是这个想法,现在狄山也是这个想法。 在这些人眼里,连当初文帝备战都是错的,不说匈奴屡次犯边在大汉疆域内为所欲为,非说文帝养兵弄得民不聊生。 没有文帝当时的厉兵秣马,真当他们还能安安稳稳待在长安城大放厥词? 不过以这些家伙的尿性,匈奴真要越境而来,他们怕不是会第一个弃城而逃。 这些家伙一百个里头都挑不出一个有血性的。 也就多读了几本书才混成了博士。 刘彻并不对博士狄山的话发表意见,而是倚着御座笑着问张汤:“爱卿认为如何?” 张汤这些年可是刘彻的宠臣,岂会不知道刘彻的想法,毫不客气地骂狄山是无知愚儒! 读书人最要面子,何况狄山还是混成博士的存在,那更是好面子中的好面子。 一听张汤这么骂人就憋不住,当堂翻起张汤的旧账来,说自己确实是愚,但是愚忠,而张汤以前整天整治藩王离间刘家骨肉,张汤绝对是诈忠! 张汤是谁,那可是很合刘彻心意的一杆枪,现在家伙不仅提出要答应和亲,还提起张汤处置藩王那些事。 张汤整治藩王那还不是为他办事? 这不是暗指他对宗亲太刻薄吗? 骂张汤就骂张汤,你骂朕作甚! 刘彻坐直了身体,冷笑着问他:“既然你觉得匈奴人这么好相处,可以当大汉的好邻居,那朕安排你驻守一郡,你有把握让匈奴人不打过来吗?” 博士狄山一下子僵住了,忙说“臣做不到”。 刘彻却没这么放过他,继续冷笑问:“让你守一个县呢?” 狄山已经开始发抖了:“臣做不到。” 刘彻道:“那让你守一障如何?” 所谓的障就是朝廷设置在险要处坊盗贼的防御措施,类似于长城上的小土堡。 狄山知道刘彻铁了心要处置自己,再说下去只有死在大牢里的份,只能哆哆嗦嗦地回道:“臣可以。” 刘彻笑道:“那好,你去守吧,看看你能不能说服匈奴和大汉友好相处。”他让枚皋当场给狄山写个诏书,把狄山安排去北边守障去。 狄山面如死灰地应命了。 众人皆不敢再多言。 和亲之事没人敢再提。 刘彻懒得再搭理这些勾起他糟糕回忆的家伙,起身拂袖而去。 既然心中郁闷,刘彻就想把卫青和霍去病喊来说说话。 主要是想聊聊北边的战略部署。 匈奴还敢跑来提和亲,显然是南下之心不死。只要朝廷愿意继续与他们和亲、跟他们互市,他们必定会借此机会大规模返回漠南。 朝廷花了那么多年才打出“漠南无王庭”的局面,岂会给他们机会卷土重来? 刘彻道:“朕准备在河西诸地设郡,你们有什么想法?” 关于这一点,霍去病恰好曾私底下去找李时珍聊过。 当时嬴政也在场,只是没发表什么意见。 估计是想悄悄记下来回去开干。 根据李时珍的说法,大汉很快便设立了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彻底打通了前往西域的道路,不出几十年便在西域设置了大汉的都护府。 西域的蔬果源源不断地通过西域送往中原,叫大汉人拥有了许多历经千年依然很受欢迎的优良品种,包括但不限于苜蓿、葡萄、胡麻、胡瓜、胡萝卜等等。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开疆拓土! 这条西域通道之所以能打通,拢共有三方面的重要因素。 其一当然是靠武力轰走南面的匈奴。 其二是靠张骞他们这些汉使的外交。 其三则是一个……赵充国后来提出的屯田政策。 只要大汉军队把水源周围的好地全给占了,亦兵亦民地在河西诸郡全面推行屯田政策,只需要这样干个一两代人,河西诸郡就会成为真正的汉郡,而不是儒生们口中的“得其地不足以为广”。 纯粹是他们不愿意费心去经营罢了! 霍去病把屯田之策献了上去。 赵充国他这几天倒是轻松找了出来,只是赵充国目前只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刚到上林当兵不久。 据说他提出屯田策并被朝廷采纳时都已经七老八十了,那得等好几十年的功夫。既然刘彻问到了他们头上,霍去病便一五一十地把屯田策讲给了刘彻听。 这里的屯田初期并不是发动黔首过去种田,而是让军队边耕作边操练。 匈奴来了打匈奴,匈奴没来就收拾庄稼。这样不仅能守住河西诸郡,还能一定程度上减少军队耗费。 毕竟军粮都能半自给自足了。 就河西诸郡那种条件,全面自给自足当然还是不行的,不过朝廷本来就要出军费的,现在军费能减少一点,那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刘彻听后微微讶异。 没想到这样的计策竟是霍去病提出来的。 卫青也看向霍去病。 相比于让刘彻认为这计策是自己想出来的,霍去病选择如实回答:“不瞒陛下,这是臣去向人问策时讨来的主意。” 现在赵充国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个计策,把赵充国说出来也没用,所以霍去病选择把事情推给李时珍和嬴政。 反正刘彻本来就觉得他俩是高人。 至于赵充国,他已经把人要到身边来了。 听闻此人不仅晚年把屯田政策落实得非常好,年轻时也是骁勇善战,曾经俘获匈奴西祁王,只要能给他领兵机会,成为一代名将只是迟早的事。 霍去病准备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赵充国真有那么好的作战意识就把他给举荐上去。 在外打仗谁也不想遇到配合不了自己的友军。 霍去病为什么老是孤军深入?还不是因为友军每次都失期,没能顺利和他会合。 连他舅舅的好朋友公孙敖都跟不上他。 要是朝廷能培养出几个作战意识跟得上自己的新将领,那以后打起仗来还不如臂使指? 至于军功会不会分给别人,霍去病倒是没太在意。他才二十四岁就已经是万户侯了,再往上还能怎么封? 他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军功了。 霍去病对刘彻说自己是去医馆那边讨的主意。 这是大实话,掺半点假,所以他说得相当自然。 刘彻一听就明白了:“是那个赵正对吧?” 提到医馆,刘彻印象最深的就是赵正了,不仅是因为那“赵正”身形壮伟,还因为对方指点江山起来豪气不下于他。 时人爱把秦始皇称为赵政,这个“赵正”三句不离秦末局势,倒是很有点把自己当秦始皇的想法在里头。 这种主意如果是出自他之口,那就一点都不稀奇了。 霍去病毫不犹豫地道:“没错。” 既然嬴政都已经旁听了,总得付出点什么才行,让他负责当献策人没毛病对吧? 刘彻此前的不乐一扫而空,笑着说道:“走,我们再去会会这个赵正。” 霍去病道:“怕是一时半会见不着了,听阿善说他昨天已经归家去了。” 刘彻颇有些遗憾,但还是决定出宫走走。 那些儒臣的想法可太倒人胃口了。 得找他们大汉的小神医去去晦气! 第89章 此时霍善坐诊一早上, 让易知拎去休息了。忙的时候还不觉得,忙完他就觉得有点渴,便让易知帮他把泡在井里的瓜捞出来大家分着吃。 这可是秦亡以后曾经一度风靡长安的东陵瓜,后世不少文人墨客都爱提一嘴什么“青门瓜”“种瓜侯”, 讲的就是这个贼拉甜的瓜了。 兴许甜的也不全是瓜, 而是昔日秦侯种瓜卖给长安人吃,于许多人来说就是件很有反差的事。 易知不知道这瓜的来历, 也不知道井里什么时候多了几只瓜, 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去帮霍善把瓜捞起来, 熟练地给霍善把瓜破开分给所有人尝鲜。 霍善正要啊呜一口往自己手里那块最大的甜瓜上咬,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他抬头往门口看去, 首先看到的是……他的皇帝姨公。 霍善:? 当皇帝这么闲的吗? 霍善扔一次性技能道具的手蠢蠢欲动。 第109节 等瞧见背后的霍去病和卫青, 霍善马上摆出了两副面孔, 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 邀请刘彻他们一起坐下尝尝瓜。 刘彻奇道:“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瓜?” 手里拿着块瓜的李长生不得不替霍善解释:“陛下赐给阿善的庄子里挖出一处温泉,我借着地热在周围围了处暖房, 里头冬日也能长出蔬菜瓜果来。只是种得不多,这瓜也就结了几个而已。” 宫中其实也是有这种反季瓜果供应的, 刘彻听了李长生的解释也没生疑, 笑着说道:“看来这庄子被你们收拾得挺好,改天我也得过去走走才行。” 李长生能说什么,只能表示欢迎了。 霍善趁着刘彻和李长生聊起,悄悄给霍去病和卫青面前分瓜。 爹一片, 舅公一片, 爹再一片, 舅公再一片。 卫青:“……” 霍去病:“……” 虽然很感动,但你也不能忽略你姨公。 刘彻很快也注意到霍善的小动作, 他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笑看着这个偏心的小崽子。 霍善很快感受到刘彻投来的目光,他马上给刘彻也奉上一片甜滋滋的东侯瓜:“您尝尝,可甜了!” 他还和刘彻说起东陵瓜的典故,夸口说这瓜可是当年那位东陵侯留下来的! 刘彻道:“真要是那会儿留下来的,哪里还能吃?” 要是一代代留种留下来的,倒也还说得过去。 旁边的李长生和李时珍都沉默了,所以这些事根本不用遮掩,这不就说实话也没人信吗? 不过刘彻也很喜欢听人描述秦末旧贵族如何给大汉干活(还是最低微的活),秦朝给他们封侯又如何,还不是得安安分分给长安人种瓜吃。 这么一琢磨,吃到嘴的瓜都更甜了。 这瓜还是橘井水里泡过的,吃着更让刘彻神清气爽,直接让霍善喊人把剩下的瓜都切掉,他还想吃。 霍善:? 可恶,瓜没几个了! 多乎哉,不多也! 霍善哼哼唧唧地让人把瓜捞起来全切了,又给医馆里每个人都分了一轮,于是他手头一只东侯瓜都没有了。 霍善自己也没吃够,别提多郁闷了,见刘彻还有要在医馆里走走逛逛的意思,他终于还是掏出了那个【衡石量书】一次性道具,悄无声息地把刘彻选定为使用对象! 很快地,刘彻头上出现一个绿油油的进度条。 目睹这个变化的李时珍:“……” 他转头看向霍善。 霍善一脸“我什么都没干”的乖巧表情。 刘彻本来还想在医馆里多待会的,结果不知怎地突然感觉自己很想处理公务。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给自己做计划,日落之前看完一石文书,日落之后再看完一石文书,不看完不睡觉! 嗯,就这么办。 刘彻对卫青和霍去病说道:“走,回去了。” 他的语气居然很有些迫不及待。 霍去病两人早就习惯刘彻这种突如其来的心血来潮,都没多问什么,相携护送刘彻回宫去。 等刘彻忙政务去了,舅甥俩边往外走边聊了聊屯田之事,卫青也觉得屯田是个好办法,只是不知到了朝议时会不会有变数。 卫青道:“既然那赵正已经离开长安,你便花些功夫把屯田策整理出来呈给陛下,剩下的陛下自然会安排。” 霍去病在朝堂上算是个新人,卫青私底下总忍不住要提点他几句。 霍去病对此也很受用,点着头说道:“我回去后便整理出来。” 要是在置郡的同时把屯田策推行下去,大汉想来可以早几十年彻底打通这条来之不易的道路,保证大汉将士以及商贾可以平安往来。 这期间匈奴肯定不乐意看见他们和西域互通买卖,肯定还会来找事。 霍去病不怕他们来。 只要匈奴人敢来,那就还有不少他们能派上用场的机会。 迟早把他们远在漠北的单于庭也给端了。 要知道霍善对北海那边很感兴趣,私底下跟他讨论过“不知苏武在北海养出来的羊拿来做冰煮羊不知会不会更好吃”这种问题。 霍去病是认得苏武的,毕竟他当初和苏武他爹搭伙打过仗来着。 ……所以苏武为什么要去放羊。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霍去病就收获李陵孤军深入敌后成功沦为匈奴俘虏以及李广利直接投降匈奴的两大丰功伟绩。 霍去病对此只有一个感想:你们姓李的是怎么回事? 苏武被困匈奴的原因倒是和李陵两人不同,他是作为使者前往单于庭的。但是他带的使团里有人准备干件大事:把匈奴单于的母亲给劫持归汉。 事发以后匈奴单于自然勃然大怒,把苏武等人给扣留了。 接下来十年间李陵、李广利接连失利,苏武便滞留于匈奴大后方足足十几年,一度在北海边负责放羊。 对此,霍善的想法是:苏武在北海边上养的羊是不是比一般的羊更好吃? 霍去病:“……” 苏武估计不会再去放羊了,但是牧羊北海倒是个好主意。 有的人总嫌弃自己占的地不够,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地都圈成自己的,那不得让他们享受北海的风雪去? 抛开那边天气冷不冷、种东西活不活不谈,就问你地大不大吧。 霍去病入朝以后也知道朝廷财政有点撑不住了,所以他也不着急,他才二十四岁,要是能像李广那样打到六七十岁,那他和匈奴交手的机会来多的是。 他们且先把打仗打出来的财政窟窿补好,接下来就看匈奴敢不敢卷土重来了。 霍去病傍晚接了霍善归家,便找来霍光负责整理屯田策。 霍光是文书工作的一把好手,又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霍去病用起来自然更放心。 霍善成功把烫手的【衡石量书】扔了出去,心情好得很。他夜里进入梦乡后一口气打开了白天获得的所有宝箱,听到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提示声。 多好听的声音! 他最喜欢听了! 可惜这些宝箱的掉率都很一般,大多数宝箱给的都是“商城币+1”,而商城里面空空荡荡的,根本没再上新。 要这商城币何用! 几十个宝箱全开完,拢共只开出一张邀请卡、一张药房券、五张抽奖券、少量瓜种以及几个一次性道具。 这些宝箱都来自于前段时间积累下来的痊愈患者,从结束义诊之后就没有那么多了。 霍善把新收获的两个【衡石量书】悉心收了起来,准备回头再把它转赠给刘彻。 有好东西肯定要先孝敬长辈,这是小孩子应该做的,不用谢! 收完了宝箱,霍善还有个医馆升级礼包可以开。 因为他们医馆经过整整一旬的扩散,知名度不知不觉已经满足了“声名远扬”的条件! 声名远扬带来的好处是周围的患者都会优先选择来他们医馆看病,能吸引来的特殊病例会更多。这类患者能给霍善带来的宝箱等级也更高! 像霍善刚收获的邀请卡和【衡石量书】就是大宝箱给开出来的。 小宝箱一般只给个“商城币+1”。 霍善对此倒是没多执着,他还是更关心升级礼包里面有什么。 霍善打开一看,发现里头基本还是新手礼包里头的老几样,唯一不同的是里头多了张【建群资格卡】。 霍善:? 这是什么东西? 霍善拿给华佗他们看,结果华佗他们也看不太懂。 李时珍道:“用用看就知道了。” 霍善是很听劝的,一听李时珍这么说,马上就把到手的资格卡给用掉了。 建群资格卡显示为“已使用”的瞬间,几人耳边都出现了熟悉的提示音—— 【叮!欢迎开启群聊功能!医患关系是医疗人际关系中重要一环,一位优秀的医家应当学会妥善处理医患关系、化解医患矛盾。赶紧把你的坐诊医家与患者都拉入群聊吧!(注:为了维持当前时空的稳定,目前仅向通过邀请卡就诊的患者提供本服务)】 霍善按照提示把能选的几个群员都拉了进群。 【嬴政】:? 【阿印】:? 亲眼目睹这个聊天群出现的李时珍几人:? 【嬴政】:这是何物? 霍善试了试,发现他不必写字,只要认真在脑海里把想说话的话想一遍,就能回话。 他看着自己头衔里挂着的群主二字,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责任感。 于是霍善非常敬业地给嬴政回了过去—— 【霍善(群主)】:@嬴政,这是医患交流群,你们平时可以在这里交流病情!你回去后感觉怎么样? 【嬴政】:感觉非常好,已经准备启程回咸阳了,等朕收拾完朝中诸事再来复诊。 霍善听嬴政这么说便没有再多问,开始挨个研究起这个医患交流群的功能,作为群主他的权限是比较大的,比如邀请群员、设置管理员、设置是否匿名、设置全员/单人禁言等等。 作为唯一一个权限狗,全群只有他一个可以和群员进行私聊以及别的互动。 比如这个上门出诊服务—— 如果对方那边没有旁人,那么只需要轻轻这么一按,他就可以—— 第110节 啪叽。 一只奶娃娃凭空掉落在嬴政面前。 与骤然惊醒的嬴政四目相对。 霍善:? 嬴政:? 正准备带霍善去学习新课程完成新任务的孙思邈几人:????? #怎么才能让孩子手别那么快,急,在线等# 幸运的是,这上门出诊服务与嬴政过来时就诊一样——出诊期间本时空的时间是静止的,而且出诊时间比就诊要短,只要霍善不主动延时一般只需要三天! 得知出诊的具体模式后,李时珍几人都松了口气。 要是这么大一个崽凭空丢了,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霍去病交待。 既然霍善都已经过去了,干脆看看上门出诊有没有什么新鲜奖励吧! 接下来这三天娃就交给你了,我们的始皇陛下! 第90章 清晨, 天刚蒙蒙亮,赵高就被嬴政召了过去。 赵高还以为是有什么事,结果是嬴政让他准备些羊奶。 平原县这边的人擅长养羊,嬴政来到这地方后也吃了几次羊肉, 思及霍善平时每天抱着牛羊奶吨吨吨, 嬴政就想着让人也准备一些。 至于为什么喊赵高来,那当然是因为这小子喝的奶要求比较高, 所以要找个记性好的人来负责此事。 嬴政把霍善抱到自己膝上, 让霍善给赵高讲讲自己的理由。 霍善听闻来人是赵高, 好奇地打量了对方几眼,发现也没什么特别的。这人在嬴政面前十分谦恭, 丝毫看不出后来“指鹿为马”的嚣张。 霍善就给赵高说起自己的要求。 奶不能直接倒锅里煮, 要隔着水煮, 火不能太大, 得慢慢煮足两刻钟,要是有杏仁, 最好能往里头放几颗杏仁,这样喝起来不腥, 口感还很好。 他不挑食, 但嘴巴叼得很,不是这样煮出来的奶他是喝得出差别来的! 赵高本来看见嬴政抱着个奶娃娃就已经心中大震,再听霍善理所当然地向自己提出一长串要求,心底的惊骇更是到达了顶点。 这孩子哪来的? 赵高本想提问, 感受到嬴政锐利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只能躬身应道:“好, 微臣这就去办。” 嬴政看了眼赵高露出的发顶,还有心情编繁复的发髻, 可见赵高这日子过得挺舒服。他摸着霍善的脑袋对赵高说道:“这是你们公子善,他平时有什么要求你们都照办就好。” 赵高不敢多言,喏然退下。 霍善倒也不是特意刁难赵高,他平时喝的奶就是这么煮出来的,师弟他们不在身边的时候,他爹也会安排庖屋那边照办。 他从小就是被这么照顾着长大的! 霍善好奇地问嬴政:“公子善是什么意思?” 嬴政道:“意思是你在这边是我的儿子,平时要喊我阿父。” 霍善马上说道:“我有爹了!” 霍善头一次知道霍去病是自己爹,还是李时珍他们给他讲的,他也一直那么喊了。不过他以前虽然没有爹,却也知道喊阿父和喊爹是一个意思。 嬴政道:“在这边没有,没父没母的孩子出去会被人欺负的。” 霍善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 他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被人欺负了都没法找爹给自己报仇的! 霍善点点脑袋没再纠结这件事。 嬴政回来满打满算也才一两天,昨天他已经告诉李斯等人准备出发回咸阳去。只是从平原县回咸阳,得经过巨鹿、邯郸、上党、河东等郡,路途远得很,所以还得多逗留两日做准备。 至少随行这么多人的口粮得准备好。 嬴政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走一趟上郡,把扶苏给召回咸阳。 到时候他们父子俩估计一前一后到达。 既然自己也没想着换个人继承皇位,那还是把这个儿子带在身边多敲打敲打比较好,离得远了别人一封诏书就能把他弄死。 要是换成他在那种处境,那肯定是先把那几个使者一刀切了。 反正也没几个人听见。 不过李时珍他们所说的也不过是史书之言,谁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到底如何,还是先召回来观察观察再说。 嬴政正琢磨着,就听有人传报说胡亥求见。 嬴政以前挺喜欢胡亥的,还让赵高教他读书习字,连东巡都带在身边逗乐,没想到这点儿喜爱竟是养大了他们的心。不管当时有什么内情,胡亥当不好秦二世是事实。 嬴政让人把胡亥宣进来。 胡亥是听了赵高的通风报信才过来看看的,结果一入内就看到嬴政亲自抱着个小孩儿。他睁大了眼,问嬴政:“阿父,这是我们弟弟吗?” 嬴政瞥了眼恭恭敬敬坐到自己面前来的胡亥,张口就来:“朕这次东巡,一来是为了巡视天下郡县,二来便是为了看看这孩子。” “阿善生来便有神异,有高人说他不宜养在咸阳宫中,所以朕不得已才把他送到外面寄养,如今阿善也大了,我该把他接回咸阳了。” “不过往后除非阿善主动找你们玩,你们绝不能随意找他,记住了吗?” 霍善一脸茫然。 什么?嬴政在讲什么? 胡亥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即使他以前是嬴政最偏爱的孩子,也没有让嬴政这样敲打过别的兄弟。生来神异是怎么个神异法? 想到嬴政对鬼神与长生之说深信不疑,胡亥心里就越来越不踏实。 若非嬴政亲口所说,他都不知道嬴政这次巡视全国还有这样一个目的。 现在这孩子大了,嬴政是要把他接回咸阳吗? 嬴政有了更宠爱的孩子,以后他在兄弟之中还有别的优势吗? 胡亥心思一转再转,却不知自己此时的神情俱已被嬴政收于眼底。 看来后世史书并没有冤枉他。 他确实是会被赵高鼓动的性格。 嬴政没再多说什么,随意地让胡亥退下。 霍善一直乖乖让嬴政抱着当个工具崽,等胡亥走远了他才抬起头问神色莫测的嬴政:“他便是秦二世吗?” 听到这个称呼,嬴政额头青筋都跳了跳。 嬴政道:“不会是了。” 霍善“哦”地应了一声,问起了别的问题:“接下来我们要往哪里走?等会我可以出去给人看病吗?”他和嬴政说起自己给人看病可以获得宝箱的事。 霍善本来正愁着医馆周围许多患者已经被他和李时珍几人薅光了,就算想要宝箱也不能盼着人生病来着。 现在! 嬴政随行队伍这么多人! 不得给他们来个大筛查! 人哪有完全健康的,肯定或多或少都有点小毛病。 就算是些小问题,一次性也能薅许多小宝箱! 蚊子再小也是肉。 如果真有人生了病,他也可以帮他们解除病痛,于双方而言好处都大得很。 有些小病要是放着不管,以后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嬴政说道:“小事而已,我让人安排下去。这两日少府正好备下了不少药材,你可以先去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 对于霍善的医术,嬴政已经十分信任,因为在医馆那会儿霍善就已经能独立坐诊。 哪怕这边没有夏老头给他把关,他遇到拿不准的情况也可以找华佗几人商量。 有这样一位小神医愿意给人看病,嬴政当然不可能不答应。 霍善听嬴政答应了,当着嬴政的面抱出个相当漂亮的药箱来。 里头不仅摆着许多常用的丸剂,还摆着一包金针和一包银针。因为嬴政是通过邀请卡邀请来的,所以霍善可以自由使用系统药房里的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只要他能开出来,药房都能给他准备上。 只是这种在外头大面积接诊的情况下,他药箱里也只能塞点丸剂了。总不能看一个人,从药箱里给他掏出一包药;再看一个人,又从药箱里给他们掏出一包药。 所以在有需要针对特殊情况单独开方的时候估摸着只能用这边现成的药材了。 ……否则别人肯定会忍不住琢磨他这药箱到底有多能装! 好在最近霍善跟着华佗他们练起了扎针,针灸这东西解决一些急病和常见病颇有奇效,所以他准备优先给人扎针,其次开丸剂,剩下的就锻炼他如何在药材有限的情况下把病治好。 这不仅对霍善来说是一种锻炼,对秦人来说也有好处:他终归是要回去的,这边的人依然只能用现有的药材治病。 就像他在医馆给人治病的时候明知道地黄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却凑不齐地黄丸需要的药材。连简简单单的一味牡丹皮,都得想方设法去找。 像夏老头和义姁她们便能用最常见的药材给人治病。 这兴许便是系统给他提供了许多学习途径、实践途径,却不给他无限制使用药房权限的原因所在。 外力终归只能提供辅助,真正想要救治更多的人还是得自己掌握更多的医理与医技。 许多人总嘲笑李时珍他们写医书时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写,其实里头记录的许多在外行人眼里堪称“奇葩”的药材与药方,都是前人在本身有限条件下找出的最优解。 哪怕那些“奇葩”其实只起到了安慰剂的作用,至少也是前人为了治病救人或者努力让自己活下来而作出的努力。 第111节 霍善挥别嬴政,跟着嬴政配给自己的几个随从哒哒哒地跑去认药材。 还背着个跟他身量适配的小药箱。 结果到了地方上,他看到个和夏老头长得挺像的人。 霍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你,夏无且! 霍善跑过去喊人:“夏侍医!” 夏无且闻言一愣,转头想看看是谁喊自己,只找到个小豆丁。 旁边的随从给夏无且介绍道:“这位是公子善。” 按照时人的习惯,国君的儿子称公子,国君的孙子称公孙。 这一声公子就是宣告了霍善的身份。 夏无且看向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左瞅右瞅也瞧不出他哪里像嬴政了。兴许是随了娘吧! 不过这孩子养得确实很好,脸蛋儿白里透红,浑身上下都带着股蓬勃生气。 这样的小娃娃谁看了都得生出几分喜爱来。 夏无且耐心询问:“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霍善答:“我来看看这边都有什么药材。” 夏无且和气地说道:“那公子且随我来。” 霍善心中暗道,夏无且这个当爷爷的脾气倒是比当孙子的好很多。看来孙思邈他们说的是对的,想长寿还是得多多锻炼自己的养气功夫。 少生气,活得长! 幸而霍善还记得李时珍他们的殷殷叮嘱,才没和夏无且探讨“你知道你孙子整天脸臭臭吗”这种问题。 不过霍善想和夏无且讨论的话题也不怎么适合拿来聊天就是了—— 只见霍善兴致勃勃拿夏无且当柱子转圈儿,边转还要边问夏无且这个据说曾经向董仲舒等人聊秦时八卦的当事人:我阿父(限时版)当初是不是这样绕柱跑的? 夏无且:? 第91章 若非秦朝尊卑非常分明, 夏无且还真想伸手把霍善的嘴巴给捂住。 到底是谁给这小祖宗讲这些的? 这位小祖宗自己不想得到陛下的宠爱也就罢了,可别连累其他人啊! 夏无且忙对霍善说道:“到了,到了,公子别再绕了, 再绕我要昏过去了。” 霍善这才消停, 跑进摆放药材的地方挨个检查过去,拿起一样药材便思索相应的配伍, 看得十分仔细。 夏无且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头, 生怕这孩子再说出点什么容易让他掉脑袋的话题。 霍善却只是和他讨论其中几种药材炮制得不太对。 夏无且只当霍善是来玩耍的, 见他一拿到药材就说不对,夏无且那作为医家的责任感顿时就上来了, 忍不住问道:“哪里不对?” 霍善是跟着孙思邈他们去采了小半年药的, 这些药材一入手他就知道采摘时节以及具体炮制方法, 自然给夏无且掰扯得清清楚楚。 夏无且一开始是不相信霍善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的, 等到霍善从采药开始讲起,嘴巴就慢慢张大了。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把药材炮制之法讲得头头是道。 连为什么用水、为什么用火或者为什么水火兼用都给说透了。 夏无且很快摆正心态, 没再把霍善当无知小儿看待,而是认真和霍善探讨起来。 另一边, 嬴政还不知道一大一小转眼间又快聊成忘年交了。他行至江边, 驻足远眺,心中思绪万千。 大队伍接下来将要前往巨鹿郡。 这地方不怎么吉利。 李时珍他们说的沙丘就在巨鹿,距离平原县不过两三百里的路程,也就是他病倒没几日便死了。好在他发病之初就得遇良医, 才没有让赵高他们有机可乘。 秦末的巨鹿郡还发生另一件很有名的事, 巨鹿之战。这一点他分别从刘彻、李时珍、司马迁父子几人口中印证过, 几个人讲得大差不差。 这一战,项羽以少胜多赢了秦军, 不仅杀死王离、诱降章邯,还坑杀了跟着章邯他们投降的秦兵。 据传二十万大秦兵马尽丧此地。 嬴政对后世记载的这些兵马数目颇有些不信任,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经过巨鹿一战,大秦再无生机。 嬴政望着辽阔无垠的平原津思索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司马迁他们的话,他没有全信,也不会凭着那点儿先知先觉就觉得自己掌握了一切。毕竟算算时间,那个“大汉”距离秦末都过去近百年了,谁能真正了解百年前发生过什么? 倘若未来的一切是可以改变的,那他这里变换了策略,焉知别的事不会变?所以说到底还是得他亲自把情况摸清楚再做决断。 再想到霍去病他们计划着要设立西域都护府,嬴政心头又变得一片火热。 可惜他手头没有卫青和霍去病啊! 是时候选拔一批适合横扫大漠的人才了。 回头先让章邯去开个荒吧。 这人带着二十万秦兵转投项羽虽有赵高作乱的因素在,却也无法掩盖他的投降让这些老秦人葬身巨鹿、埋骨他乡的事实。 如果知道跟着投降也是死,这些大秦将士会不会宁愿死战到底? 嬴政回忆着秦末的种种局面,知道自己回到咸阳后要做的事绝对不少。 如今他身体渐渐恢复了年轻时的轻快,求长生之事可以往后先挪一挪。 嬴政命人呈上笔墨。 再让人迎着初升的夏日艳阳绽开空一卷白书帛。 嬴政亲笔在上面写下了三个字—— 求贤诏。 因为内容是现成的,所以嬴政写得非常快,转眼间已写就全文:“ ……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 如果刘彻在这里,一定会气昏过去:这不是他刚登基那会儿颁行天下的诏书吗?! 那时候刘彻将诏书下达天下郡国,让地方上举荐能够出将入相或者远使极远之国的人才,要是觉得自己可以上的也能到长安直接上书。 只要你愿意上书,就有很大概率获得皇帝直聘机会! 张骞就是看了这诏书才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出使西域的。 这份求贤诏到现在都还在发挥余热,前两年刘彻才收到个没满弱冠的人才,名字叫终军,年纪不大,说话却特别好听。 当时刘彻祠五畤抓到只白麟,刘彻问众人这是怎么回事,就数这个终军吹得最好。 这家伙不仅把刘彻的文治武功都给夸了一遍不说,还把卫青和霍去病都给跨进去了,说什么“大将军秉钺,单于奔幕;票骑抗旌,昆邪右衽”,大意是舅舅出马,打得单于落荒而逃;外甥出马,打得昆邪王俯首称臣! 最后更是直接怂恿刘彻改定告元,也就是给每个重要时期定个颇具意义的年号,方便大家记录这个时期发生的大事。 刘彻采取了这个建议改元为“元狩”。 年号这东西可是刘彻首创的,再此之前从来没人用年号来纪年。 拍马屁拍得这么全面、这么叫人舒服,怎么能说这小伙子不是个难得的人才呢! 所以说他这求贤诏,招来的可都是一等一的人才,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想出这样的绝妙主意。 哪怕他用起人来消耗有点大,每年还是有新的人才源源不断补充进来。 这就是人才招聘通道保持畅通的好处了,用完一茬还有一茬! 嬴政当时听刘彻说起这事时就上了心,回头就去跟司马迁打听来求贤诏的全文。他本来就有过耳不忘的好记性,这么简短的几句话他自然是听上一遍就一字不漏记了下来。 其实这求贤诏写得也没多特别,不过听刘彻吹嘘他凭借这个求贤诏求招揽了多少厉害人才,嬴政就觉得……嗯,这个诏书很吉利。 转发这个求贤诏,说不准能掉落无数人才! 比如什么萧何韩信之类的。 拿来吧你,求贤诏! 嬴政看了眼自己写出来的诏书,觉得非常满意。 他转身对跟随在自己身后的蒙毅说道:“你命人把这诏书传抄天下郡县。” 据说他在此地病重,命蒙毅去为自己祭祀山川祈福,以至于身边只有赵高与李斯在。 这次他还未病重便得了奇遇,蒙毅倒是还没被他派出去。 既然病已经好了大半,那就不必再去祈福了。 蒙毅喏然应是,心中却有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 曾经那位意气飞扬的秦王政回来了。 他们兄弟二人自幼便追随于嬴政身边,亲眼见证六国在嬴政手底下逐一倾覆,也亲眼见证嬴政因为年岁渐长而愈发迷信方士、渴求长生。 对于嬴政这种转变,蒙毅心里是有些难过的,可是他知道嬴政已经不会再把别人的劝谏听进耳里。 他要是一再谏言,只会让嬴政连他也疏远了。 蒙毅只能尽职尽责地追随在嬴政身边,尽心尽力地执行嬴政所有命令。 刚才看到求贤诏三个字,蒙毅就想起当年孝公求贤之事,那时候孝公可是求来了商鞅,一革大秦旧弊! 如今嬴政亲笔写下这份《求贤诏》,是否也决定不再专用李斯、赵高? 蒙毅对李斯意见不算大,对赵高却是颇有微词,因为他曾经差点判犯了过错的赵高极刑,还是嬴政保下了他。 那是嬴政的决定,蒙毅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眼看着赵高越发受嬴政信任。 目前看来赵高越发地谨言慎行了,似乎已经彻底改过自新,可蒙毅心中始终存着几分怀疑:曾经犯下那种大罪的人当真会这么安分吗? 第112节 一想到嬴政可能稍微疏远赵高,蒙毅不由手持诏书大步迈离,那脚步仿佛也跟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似的。 嬴政安排好了归来后的第一桩大事,想到那个凭空掉到他面前的奶娃娃,当即领着人准备去看看霍善在做什么。 …… 霍善已经和夏无且讨论完哪些药材可以用了,由仆从引着去给人看诊。 患者还没看到几个,赵高倒是先找了个过来。 取羊奶这件事是嬴政亲自下令让赵高做的,赵高不敢假他人之手,所以羊奶煮好以后亲自捧过来给霍善喝。 夏无且以及被喊过来给霍善暖场的“患者”们都惊了一下,没想到还有看到赵高亲自给个奶娃娃端奶的那天。 要知道赵高现在可是嬴政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连公子胡亥都与他十分亲厚。 这位公子善到底是从哪蹦出来的? 此前从来没听说过陛下还有个这般得他偏爱的孩子! 霍善倒是接得很顺手,且很有礼貌地对赵高道了谢。 即便知道这人后面可能会祸乱大秦,只是赵高目前还安分地苟着,没干什么得罪他的事,于情于理他都得当个礼貌孩子! 赵高哪里敢受他这声谢,口中忙说“不敢”。 他还候在一边等着看霍善对庖屋那边处理出来的羊奶满不满意。 霍善其实是不满意的,因为自从有了糖,他喝奶都是加糖的。不过霍善也知道现在让人把糖弄出来有点强人所难,所以在赵高询问他对本次服务的满意度时他只能勉勉强强地回了句:“还可以。” 据说在秦皇汉武手底下干活很不容易,他就不为难他们了! 赵高:“……” 听起来这声“还可以”说得挺勉为其难的。 看来这位公子善虽然养在外头,却是半点苦头都没有吃过,嘴巴被养得比咸阳城中那些公子王孙还要刁。 陛下到底把他养在什么地方? 赵高心中有诸多疑惑,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拿着空碗退下。 本来听说要来给霍善充当患者,不少人都是不情不愿的。如今看到赵高对霍善都是这般态度,他们马上收起了心中的轻视,不敢再把霍善当成寻常小孩糊弄。 陪公子玩耍就陪公子玩耍吧! 刚下值就被安排过来暖场的士兵们很快排好队次第上前就诊。 第92章 霍善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三岁小孩了, 当然看得出很多人其实不怎么相信自己,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给第一个上前来的随行士兵看诊。 这个士兵情况很好治,就是有点落枕。 这点小问题,霍善都不用开药箱拿针的, 抬手用指头直取对应的穴位。他人不大, 指头力气却不小,就那么一戳下去, 那人被刺激得嗷地叫了一声, 接着便感觉自己脖子明显轻松多了。 士兵感觉浑身轻松, 不敢置信地说道:“我这就好了?” 霍善边就着侍从捧来的温水洗净手边说道:“当然了,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分明只是个四岁大的小娃娃, 刚才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吨吨吨喝奶那种, 说起话来却有种难以言喻的从容与自信。 后头的人心想, 这表演也太浮夸了, 前面这位兄弟就不能稍微收着点吗?这让他们接下来怎么演? 那士兵却不知后头的袍泽们在怎么腹诽他,当场扭了好几下自己的脖子, 这种行家一出手,痛苦当场统统消失, 简直让他感觉自己以前都白活了。 医家原来这么厉害的吗? 那士兵正这么想着, 就听到旁边的夏无且凑到霍善身边请教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治落枕不用药石,只用指头往他手上戳就好了?! 说实话,要是霍善用针灸或者开药把人给治好了,夏无且还不至于这么惊讶。 霍善道:“这个分情况, 有时候也要用针, 只是他这个情况比较好治而已。” 他给夏无且说起几种常用的落枕治法。 有些需要专业人士操作的他就飞快给夏无且讲了一遍, 有些寻常人自己也能用的他则放缓说话速度让正在排队的士兵也记一记。 以军队的医疗水平以及医疗资源,落枕这种小问题一般就只能自己忍到好转为止。 有些办法虽不一定每次都管用, 记下来应应急还是可以的。 霍善正讲着落枕小妙招,就有人搀着个患者挤到前面来,问能不能先给这个患者看。 对于这种紧急情况,大家都是能理解的,纷纷往旁边给对方挪位置。 霍善上前诊问过后,发现这又是老朋友寄生虫了。 寄生虫病连达官贵人都没放过,饮食条件更差的自然也都饱受其害。 这玩意若是只在肠道里长长,顶多只是让人面黄肌瘦。可它要是往上钻,问题可就大了! 像这士兵感受到的剧烈无比的顶状绞痛,就是蛔虫钻他胆囊里去了。 霍善打开药箱取出针包开始进行常规消毒。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霍善准确无误地在对方身上取好穴位缓缓下针。 等到对方身上插了好几根针,霍善才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和对方聊天:“你孩子多大了?” 对方没想到霍善还会聊这样的话题,忙说道:“六岁了。” 霍善道:“哦,比我大两岁。” 对方:“……” 怎么办,指望一个四岁小孩帮自己止痛是不是太难熬了,是不是有点不靠谱? 霍善继续聊着对方家里的事,比如对方家乡有什么好吃的。 对方虽不是健谈的性格,听到霍善问及自己的家乡还是多说了许多话。 众人听得不明所以,直到有人发现那士兵的眉头不知不觉已经舒展开了,才“咦”地惊讶了一声:“阿泽好像不疼了!” 霍善见有人已经发现了,也就不再和那叫“阿泽”的士兵闲扯,将插在对方身体里的银针逐一取了出来。 这次不用他自己处理了,夏无且帮他把金针接了过去,逐根逐根进行细致而全面的消毒。 霍善给对方取了几份乌梅丸,供他回去吃了好排虫。 毕竟用针只是帮他把钻进胆囊里的虫排出去,回头它可能还是会瞅准机会往里钻。 还是得把这玩意彻底排出去才行。 如果说刚才的落枕问题还不足以让众人相信霍善会治病,那这个被扛着过来、自己走着离开的士兵则是让不少人心里都热切起来,恨不能马上轮到自己,好叫霍善给自己也来个针到病除。 嬴政找过来的时候,霍善身边已经团团围了一大批士兵,他们要么给霍善扇风,要么给霍善捧盆,要么给霍善擦手,还有些则是负责维持秩序或者通过病情轻重筛选患者。 反正再小的活都有人抢着干,当真是一点都不珍惜自己难得的休息时间。 反倒是那些被指挥来侍奉霍善的侍从满脸茫然。 我的活呢? 我那么多的活呢? 如果他们有机会认识易知,双方一定很有共同话题: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抢着干活啊! 真就是只要一开始落后一步,连去伙房烧火的机会都抢不到。 而那些因为病情原因不适合留下来帮忙的,则是回去跟人宣扬起公子善的厉害来。 他们公子善才四岁,医术已经天下第一! 反正他们没见过比公子善更厉害的。 没看到连侍医夏无且都时不时要跟他们家公子善请教吗? 霍善本来就很不错的医术,在口口相传的加工效果之下,不消半日就被传得神之又神。 这么厉害的公子善却愿意给他们看病,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公子善人如其名,心善得很! 关于霍善的消息不仅迅速在随行将士中传遍了,还传到了赵高等人的耳中。 ……这是从未想过的赛道! 小小年纪就知道用这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了,长大后还得了?! 霍善却是不知道旁人的想法,他和士兵们聊得挺开心,连许多人家里有几口人都摸清楚了。 他还是很机灵的,有人浑水摸鱼想探听他生在哪儿长在哪儿,他一概都略过不搭理。 还是有人传报说嬴政过来了,围在霍善边上的士兵们才忙散了开去,齐齐向嬴政行礼。 嬴政让众人回去用过饭再回来,霍善也该去吃点东西了。 一提到吃,霍善可就精神了,连嬴政伸手把他提溜起来他都没反抗,而是乖乖被嬴政抱着走。 这一幕又落入了不少人眼里。 连公子胡亥儿时都没被陛下这么抱过吧! 嬴政仗着霍善在这边不可能受伤且不可能久留,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这个工具崽捧得老高。 就看看有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现形。 霍善虽然有察觉嬴政想做啥,不过他也仗着自己待满三天就能走,一点都没把旁人明里暗里的试探看在眼里。 等他把这边的宝箱刷完就回去啦! 当然,这个想法在看到今天的主食时生出了几分动摇。 要不,他今天就回去! 主食是小米粥,倒是挺常见的。 还有一碗鱼丸汤。 第113节 霍善不是很喜欢喝粥,他最爱的还是各种各样的面食。 秦汉饮食都挺单调,更早一点的秦朝尤甚! 好在夏天新鲜瓜蔬众多,各类肉食也不缺,霍善总不至于因为不爱喝粥而饿肚子。 霍善边捞了颗圆溜溜的鱼丸送进嘴里,边和嬴政讨论他在不愿透露姓名的李某人那里听来的鱼丸八卦:“听说您爱吃鱼,但是不会吐鱼刺,每次被鱼刺卡喉咙就要把宫厨给杀了,是真的吗?” 嬴政:? 霍善对他临时认的便宜爹保证道:“我有好多可以取鱼刺的法子,你下次卡住了可以喊我过来给你取,不要生气!” 嬴政想象了一下,自己吃鱼被鱼刺卡了,把霍善给喊过来张开嘴巴让他取掉鱼刺……然后被李时珍他们当成医案写进书里,或者借由李时珍的嘴巴流传到各个时空…… 嘶。 突然不喜欢吃鱼了。 嬴政问道:“谁给你说的?” 霍善眼神游移:“我不记得了!” 嬴政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肯定是有人不让他讲。 能在这时候不让霍善说漏嘴的家伙,除了李时珍还有谁? 嬴政明知道那编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故事,但还是好奇地追问:“怎么突然提到鱼刺?” 霍善舀起第二颗鱼丸给嬴政讲鱼丸起源。 据说这鱼丸就是老秦家一位宫厨知道轮到他做鱼给嬴政吃,感觉自己这次肯定要死了,悲愤之下拿菜刀啪啪啪地拍打鱼身。 拍着拍着他突然发现! 鱼骨好像可以用这种办法去除! 他给鱼去骨后将鱼肉剁成鱼茸,分成一团团下到锅里煮熟。 这样煮出来的鱼丸既保留了鱼肉的鲜美,又不会有鱼刺卡喉咙。 宫厨喜极而泣:他不用被砍头了! 这就是鱼丸的由来。 许多人都可爱吃鱼丸了! 嬴政:????? 就不能给编点好的吗? 好在嬴政已经深入了解过胡亥的三年亡秦盛大表演,这点小风小浪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毕竟就算放在心上他也拿李时珍那张嘴没办法。 还是想开点吧! 一大一小临时父子搭档边吃边聊,一顿饭吃得也算其乐融融。 霍善吃饱喝足,在李时珍这个主治医生的示意下给嬴政正儿八经地复诊了一次,给嬴政加开了几样合用的药。 嬴政复诊时用的药都是系统药房提供的,他们只管对症开药就好,省事得很。 嬴政问:“是我病情有变?” 霍善相当实诚地回答:“不是。”他告诉嬴政这些药都是李时珍给补开的,李时珍在他走后深思熟虑了两天,还是觉得有些药应该开给嬴政平时吃。 绝对不是图那点结算金额! 嬴政:? 知道了,你们是准备逮着我这个冤大头薅商城币。 面对嬴政的猜测,霍善自然是矢口否认。 不可能,没有的事,他们可是医者,怎么可能会为了薅点商城币而给患者加药?是嬴政的病危可能性已经化解了,可以开始调理身体的其他毛病了。 调理这事儿可不就得坚持用药一段时间吗? 想要一蹴而就绝对会伤害身体! 嬴政对霍善他们的水平是信任的,自然知道他们不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不说什么《大医精诚》,光是冲着治好他的病能给医馆提供不少奖励这一点,他们便不可能胡来。 接下来两天霍善都在坚持给人诊病,一开始只是给士兵们看,后来随行的文武百官里面也有人来找他扎针或开药。 还有不少附近的邑民得知此事后过来驿站碰碰运气。 生病的时候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人们也愿意去试一试。 万一这位善心的公子愿意给他们看病呢? 随着越来越多的患者情况明显好转,公子善这位小神医的名气很快响遍了整个平原县。 转眼间就是三天过去,大队伍终于要启程西归了。 嬴政提议霍善多留几天,瞧瞧路上的风景。 霍善就问他是乘船还是乘车。 嬴政道:“自然是乘车。” 霍善道:“那我回去了!” 既然没船可坐也没有好吃的,他还是想回去。 风景什么的,他跟着李时珍他们看过很多了! 已经离开家足足三天,他想爹和师父他们了。 嬴政知道霍善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也没强行留他在这边。他颔首说道:“等朕回了咸阳也让人多养几头驴子给你磨面,到时候你想吃什么面食都能做。” 面对这么个将来兴许会给大秦带来更多机遇的小娃娃,嬴政可以说是拿出了平生少有的耐心。 还准备从改善伙食入手提高竞争力。 霍善听说下次来可以吃上自己喜欢的东西,马上高兴地应了下来:“好!” 第93章 嬴政是霍善走后第二天早上踏上回程的。 这三天他虽然不是每天都跟霍善形影不离, 但是吃睡都让霍善待在自己身边,没给太多人打探霍善消息的机会。 早上出发的时候有不少人前来相送,这倒是不稀奇,以前嬴政的车架走到哪都很惹眼, 想一睹他真容的人不知凡几。 只不过这次来的人倒不全是为了他, 还有人想向霍善辞别,都是那些被霍善救治过的当地人, 他们纷纷跟随行士兵打听公子善的车架在哪儿。 都是一起看过病的人, 不少随行士兵态度也挺好, 只是没法给他们透露公子善坐哪辆车而已。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由于霍善没收诊费和药钱,很多人都是拿着土产来想要送给霍善的, 现在找不着人, 他们只能堆了一车的土产希望士兵们能帮忙捎上。 这哪个几个小小士兵能作主的, 有人忙去往上请示。 最后请示到赵高面前。 赵高平日里负责统筹随行车马, 这事还真归他管。本来他觉得自己现在也算是嬴政心腹了,直至冒出来个公子善他才知道自己远不是嬴政最信任的人。 比如这次西归, 赵高去请示是否要如何安排霍善的车马,嬴政就没有让他插手, 说是自己自有打算。 今天早上将要出发时他看了一轮, 没看到公子善。 连蒙毅也不知所踪。 应当是派蒙毅去另外安排公子善的回归事宜。 一想到蒙毅,赵高心里就蒙上了一层阴翳。 蒙家兄弟如今一个手握兵权镇守边关,一个又是深得信重的天子近臣,若是让与他们亲近的公子扶苏顺利继位, 这大秦哪还有他赵高的立足之地? 每每想到当初蒙毅想处死自己的事, 赵高夜深人静时仍是止不住地心悸。 任谁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 都不会愿意自己再体验那种感觉。 哪怕心里怨毒得很,赵高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 他去给嬴政禀报这件事,面上还带着赞许的笑意。 直夸公子善颇得民心,才在平原县露了几天脸,当地黔首便送了他一整车土产。 这话其实有点试探的意思在里面,民心这东西,哪有皇帝喜欢让别人得了去的?哪怕是自己亲儿子都不行。 嬴政“哦”地应了一声,挑着眉说道:“还有这样的事?”他让赵高把那些土产都好好收起来,等回到咸阳直接送到离他住处最近的那处宫殿里头。 赵高心里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嬴政要让公子善住在那里? 想起这几天嬴政都和公子善同吃同住,赵高对这位公子善的重视程度又拉高了不少。 …… 另一边,霍善也醒得非常早,他丝毫没有在外瞎跑三天的疲惫感,更没生出什么时空错乱感来。 可能小孩子本身对这些就没什么概念。 他爬起来跑想去找他师父,等到瞧见庭院里的桃树上含着许多小小的花苞,才感觉有些愣神。 嬴政那边可是盛夏来着。 这与跟李时珍他们“入梦”很有点不同,不仅待的时间更久,季节也时常不一样。 他瞧见自己师父后一下子扑上去抱住李长生的腿。 李长生见霍善这般表现,知他兴许是遇到了什么事,当即蹲下身问他怎么了。 霍善道:“我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一个人在外头的时候还不知道害怕,见了亲近的人就开始担忧起来,“我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 李长生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们身后就传来另一把声音:“去哪里回不来?” 霍善转头一看,是他爹呢。他马上往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在,就跟霍去病两人说起自己去找嬴政的事。 那地方可远了,在巨鹿郡,再往东走一会都能看到海啦! 第114节 他还没见过海! 说起来这次他去给嬴政上门出诊,商城又多了一样商品,但是这商品比上次的东陵瓜……增加了一点随机性。 是神奇的海鲜福袋! 打开这个福袋,可以随机出现一种可食用海鲜! 霍善兴冲冲拿出个海鲜福袋当场给霍去病他们表演了一个现掏海鲜。 只见他伸手往福袋里一掏,很快从里头抓出只长着好几根爪子的玩意。 紧接着那玩意爪子一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霍善脸上喷出满囊墨汁。 霍去病:? 李长生:? 眼看霍善马上要哭了,霍去病忙把他手上那玩意给拿走,李长生则取过巾子用井水帮他把脸上沾着的墨汁给擦干净。 霍善气鼓鼓。 他很不高兴地宣布:“我们今天就把它吃掉!” 李长生点着头应了个“好”字,耐心地帮他收拾完墨汁才伸手接过那只爪子特别多的墨鱼,准备拿去庖屋那边把它料理掉。 霍去病带霍善去换了身衣裳。 一路上还问霍善这次去了几天、有没有被人欺负。 霍善说去了足足三天。 并给霍去病讲起嬴政要给他当爹的事。 嬴政说他在那边也要有爹才不会被人欺负,所以跟人宣布他是公子善! 霍去病:????? 好你个嬴政,要不是杀不了你,下次一准把你给一箭了结了。 你自己那么多儿子,还不够你当爹的吗?居然还骗小孩喊你阿父,简直无耻至极! 霍去病本想说“你们在‘外面’不是不会受伤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小时候一些事,哪怕那已经是三四岁前发生的了,细究起来没有实际上给他造成什么伤害,可每每回想起来还是厌恶不已。 有时候人受到的伤害不一定是来自身体的损伤。 既然嬴政愿意把霍善捧到高处,那就让他捧去,让人艳羡、嫉妒与畏惧,总比让人冷嘲热讽或恶语相向要好。 不就是当大秦公子吗?当了就当了。 他儿子没什么当不得的。 霍去病道:“当公子挺好的,不过平时别喊他阿父,喊他陛下就好。” 霍善听后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下次再见到的时候保证只喊嬴政陛下! 早上霍善很快吃上了葱油白灼墨鱼爪。 还有洁白圆润的墨鱼丸。 一只墨鱼,两种吃法! 霍善看着自己面前摆着的墨鱼爪爪和墨鱼丸子,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乐,当即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等到把自己的墨鱼丸子都给吃完了,霍善才后知后觉地问他师父:“师父你认得这叫什么吗?” 李长生娓娓解释道:“这叫乌鲗,长在海里的。要是用它的墨汁来写文书的话,一般过了小半年字迹就会消失不见,有人喜欢拿来坑蒙拐骗,所以有些人骂它是‘乌贼’。” 霍善听得睁圆了眼,没想到这玩意居然还有这种用处。 霍善还记着刚才的喷墨之仇呢,哼哼唧唧地说道:“果然是坏东西!” 李长生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若非遇到危险,这东西也不会朝人喷墨,而且也不是它自己想被剖出墨囊取尽墨汁去弄虚作假的。 说到底,从始到终都是人的问题。 只是小孩子根本理解不了这些事,所以没必要给他细讲。 霍善当然想不到那么多,他更关心别的问题:“师父你去过海边吗?” 在他心里,李长生连墨鱼都知道怎么煮了吃,那肯定以前也见过它! 李长生没有说谎,如实答道:“去过。” 霍善立刻追问道:“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不带我去?” 李长生无奈地说道:“你那时还没出生,我怎么带你去?” 何况他那次东行也不是为了游玩,是为师父以及几位故友收遗骸。 他把几人的遗物挨个送回他们家乡,送到最后一人时对方恰好家在福寿里,他便在这边暂住下来准备打听一下师妹的消息。 没想到没过多久,连师妹也要由他来埋葬。 因为要养个刚出生不久的奶娃娃,他也就在民风淳朴的福寿里定居下来。 霍善没琢磨那么多,听李长生不是不带自己就满意了,马上对李长生说道:“那师父你下次去的时候要带上我!” 李长生“嗯”地应了下来。 饭后还是由霍去病负责送霍善去医馆。 霍善和霍去病畅想了一路坐大海船的感觉。 他已经坐过客船和渔船,不知道大海船有什么不一样。 霍去病听得一阵沉默。 他也不知道自家儿子这爱好怎么和刘彻一个样。 刘彻也在琢磨着要去到东海找仙山去,当初李少君说仙人安期生曾出没于东海,得遇到有缘人才现身和对方详谈。 刘彻认为自己是有缘人,总想着亲自出海去偶遇传说中的仙人。 霍去病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出海去做什么?” 霍去病问道。 难道霍善小小年纪也被神仙传说给荼毒了? 霍善道:“我要出海去抓好多乌贼,把它们统统吃掉!还要取光它们的墨汁来给二柱他们习字,这样写完小半年再拿出来又是没写过的纸啦,可以一直用一直用,这样二柱他们就不会舍不得用纸来练字了!” 霍去病没想到他竟还给墨鱼汁琢磨出了这种用法。 他没提醒霍善出海捕墨鱼耗费的人力物力可能更大,还夸赞霍善的想法妙极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目标好歹比出海寻仙要实际点。 霍去病把霍善放到了医馆门口。 不少人都知道霍去病每天会送霍善过来,虽不敢上前和他打招呼,却都忍不住远远多看他几眼。 看看别人这爹当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人霍去病堂堂冠军侯,还每天亲自过来医馆接送小神医。 难怪能养出小神医这般聪明伶俐的孩子! 再看看自家那个让他搭把手都不情不愿的丈夫,那真是越比越气。 男人哪里是不会带娃,分明就是犯懒! 你在外头有再大的事要办,能大得过人冠军侯吗? 有些彪悍的妇人当场就拧起丈夫的耳朵来,指着霍去病远去的背影骂道:“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 第94章 霍善回到医馆, 先去看了看瓜,发现这【种瓜包甜】技能加持下种出来的瓜,发起芽来也没有很快,完全看不出有长出来的势头。 霍善颇为失望, 他还有几个【种瓜包甜】没散出去来着, 还想着先验证一下有没有效果再说。 没关系,等他回新丰县给把这个道具扔给福寿里准备种瓜的人! 霍善回到前堂坐回自己诊案前。 见还没有患者进来, 霍善就和旁边的夏老头聊了起来, 主要是聊他祖父夏无且。 过去三天他和夏无且相处得非常愉快, 他占着自己学了许多后来才有的医理,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夏无且的认同。 在这个大前提下, 全程夏无且都对霍善非常客气。这种客气不仅仅因为他在那边是公子善, 更是因为他的水平足够让夏无且把他当忘年知交来对待。 想起夏无且的为人, 霍善就兴致盎然地和夏老头讨论起来:“怎地你祖父脾气那么好, 你的脾气却这么坏?” 夏老头:? 说得好像你见过我祖父似的。 我挨我祖父打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等等,这好像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 夏老头臭着一张脸, 根本不搭理霍善。 这更印证了霍善对他的印象。 这个小老头儿,脾气臭臭的! 随着患者陆续登门, 医馆内的众人也忙碌起来。 就医馆现在每天的接诊量, 说是天下第一医馆也不为过了。 等到李时珍出来接替霍善,让霍善去休息,霍善才想起医馆里头还有个患者来着。他把诊案让给李时珍,去看阿印的情况。 阿印精神比第一天好多了, 见到霍善寻过来后忙起身向他问好。 第115节 她已经能发出简单的声调, 但是因为从来没开口说过话, 所以在人前还是很难张口。 目前只敢私底下咕咕哝哝地练习。 霍善便继续与阿印纸上交流。 阿印写道:“我能不能去前面帮忙,我也想学医。” 霍善问她为什么想学。 阿印道:“我阿娘每次生病都不肯用药, 等我学会了就可以亲自给她治病了。”外人开的药她娘不肯用,兴许她这个当女儿的开药她娘便会愿意了。 霍善已经通过医患交流群了解了阿印的具体情况。 阿印她娘的情况真是叫人难以理解。 他们大汉人就没有这种不管对方好坏都得从一而终的坏观念。 只要对方不合自己心意或者不值得厮守一辈子,那是可以选择分开的。 朱买臣夫妻俩那个坏例子且不提,只说刘彻他母亲就是离婚再嫁的。 离婚原因还是刘彻外祖母听人相面说她女儿以后必然会尊贵无比,所以马上去把已经嫁到金家的女儿带回娘家,收拾收拾让她进了太子的景帝府中。 当时王夫人连女儿都已经生过了。 要是大汉人也讲究什么从一而终,订了婚就不能再看旁人半眼(更别提嫁了人),那兴许就没有刘彻了。 霍善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时空,怎地竟能养出那样的女子来。 明知道前头是个火坑,居然还不顾旁人阻拦非要往下跳,难道是觉得自己受的磨难太少了? 当然,比起关心阿印她娘的境遇,李时珍这个一直都在靠人在明朝的先知先觉震惊旁人的家伙,昨天也从阿印在群里的发言发现一件事—— 大明亡了! 和刚见证过大唐建立且潜心修道的孙思邈以及清楚知道东汉大厦将倾的张仲景和华佗不同,李时珍处于一个国家还算昌盛、但又已经显露无数弊端的王朝中后期。 李时珍在官场中那几年的处境是令他对时局有些悲观的,可这种悲观是建立在希望它能改一改的基础上的,而非想着它要亡国。 可是! 可是阿印虽然年纪小,说不出明清是如何更迭的,却清楚地告诉李时珍一个事实:大明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大清的王朝! 这个清朝和元朝一样,都是草原民族南下建立的。 清王朝要求读书人全都学他们剃发,只留个老鼠尾巴那样的辫子。 这对在中原王朝中长大的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要知道佛教盛行以前只有犯下大罪的人才会被处以髠刑,也就是把人的头发与须眉统统剃光,叫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罪大恶极之人。 这髠刑虽没有伤害到身体,在许多人眼里它的威慑却绝不小于肉刑。 谁都不想一走出去就被所有人投以鄙夷与厌恶的目光。 后来佛教传了过来,众人对剃发虽没那么抗拒了,却也并非人人都能接受。 每天对镜一看都能瞧见自己顶着根老鼠尾巴,许多心高气傲的读书人都接受不了。可惜在“留发不留头”的威慑之下,他们只能告别自己引以为傲的冠发,学着草原人剃头去了。 当然了,即使身体屈服了,他们内心仍没有屈服,所以他们要求自己的妻女统统把脚给裹小,朝廷越是禁止汉女裹脚,他们就越是要让她们把脚给裹起来,美其名曰要保留作为汉人的气节。 裹脚多安全啊,外人又不可能掀起良家女子的脚来检查她们到底是大脚还是小脚? 那时候的汉人也只能在这种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维持最后一点可笑的尊严了。 真要让他们坚决不剃头抗争到底,那肯定是脑袋最要紧。 阿印是从她舅舅袁枚那里听说这些事的,袁枚向来是个放荡不羁的家伙,他趁着父亲病逝直接辞官就是因为他与官场格格不入。 对于放足这件事,他是身体力行地让自己身边所有女眷都不受此害,哪怕是对着懵懵懂懂的外甥女,他也给她讲了那“男降女不降”的可笑说法。 不管是因为贪图色欲还是因为“保留气节”而让女子把脚裹小,于袁枚而言都是十分恶劣的做法。 他本人也很好色,不过他欣赏各式各样的美,而非一味地追求纤弱妍媚。 就像后世很流行的一句话那样:美则美矣,没有灵魂。 袁枚还是希望能教女子以诗书,彼此交流起来不说能达到李易安与其丈夫那种“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投契,至少不至于连自己说什么对方都听不懂。 这一点光凭好相貌好体态是无法给予的。 眼看很难把妹妹的想法掰回来,袁枚只能有事没事就找外甥女聊聊天,怂恿外甥女多去缠着她娘教她识字写字。 正是因为袁枚在外甥女面前讲了许多道理,阿印才能给李时珍勾勒出大明亡国后汉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以至于今天的李时珍都格外沉默。 看别人热闹的时候乐呵得很,热闹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李时珍也算是头一回体验到别人的心情! 面对阿印她娘的情况,霍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对阿印的想法表示支持。 他领着阿印出去找李时珍。 让李时珍给带带阿印。 旁人虽然也能带学徒,但他们不能通过聊天群和阿印直接交流,所以还是李时珍负责带人方便些。 霍善也没再去休息,而是多开一个诊案带温应几人,偶尔遇到合适的病例他也把阿印喊过去让她也看看。 到了下午,各大衙署本该早早下衙的,结果刘彻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居然一口气扔了许多活下来给他们干,以至于每个衙署从上到下都忙碌到不得了。 连带下衙的点都往后推移了不少。 许多人还得把工作带回家,明天休沐日在家里加班! 霍去病也被殃及了,来接霍善时太阳都已经快要落下去啦。 霍善有事情可忙,对霍去病来得晚些倒是不怎么在意。 至于自己昨天对刘彻做了什么“好事”,他是一点都没印象的。 对他而言那都是好多天前的事了,他可是一个人勇敢地去了趟嬴政那边! 霍善由着霍去病把自己抱上马,兴致盎然地和霍去病说起自己今天的见闻。 还说到阿印那个被草原人统治的时代。 原来草原人统治中原的事还不止发生了一次呢! 听说草原人治下的汉人大都越活越窝囊了。 霍去病:“……” 怎么办,明天突然想去军营加班了。 是不是真的要打到北海那边,提前培养具有大汉特色的草原文化,才能避免那些事发生? 霍去病头一次感觉光靠自己可能扛不住霍善这小嘴叭叭说出来的“未来”。 其实霍去病也清楚一两千年以后的事并非他们能够左右的,只是想到将来大汉的后人将遭遇一次次的欺凌、一点点磨光血气,霍去病心里就很不得劲。 怎么会有这么不争气的后人啊! 父子俩说话间已经回到家门口,霍去病把霍善抱下马。 结果刚才还在感慨“汉人越活越窝囊”的小娃娃,一下子就哒哒哒地往里跑,跑去问他师父和师弟:“今晚吃什么?我好饿啊!” 霍去病:“……” 总感觉这小子还怪会把自己的烦心事转移给别人(亲爹)的。 霍去病也没再犯愁,把自己的马交给旁边的从人,迈步跟上去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明明只是多了个小娃娃,却感觉回府一下子有了回家的感觉。 …… 刘彻这一天过得不太好,主要是昨天不知为什么沉迷处理政务,一直都没有睡好,以至于今天一整天都处于低气压状态。 来找他汇报事情的朝臣都给他挑了不少刺,各种文书也全都打回去让对方重写。 等到傍晚他才渐渐脱离没能睡个好觉的糟糕状态,前往后宫放松放松。 李延年的妹妹已经被接进宫来,刘彻过去一看,发现盈盈起身向自己行礼的美人果然还是美得让人眼前一亮。 刘彻本想拉着美人坐下聊上几句,忽地觉得有点头痒,不由伸手把美人头上的玉簪拔了出来往自己后脑勺搔了搔。 解决完挠痒的问题,再一看美人耳根微红,刘彻自是情生意动,拉着美人翻云覆雨去了。 第二天后宫就传出了两件事,一件是新进宫的美人受封为李夫人,另一件是李夫人的玉簪被陛下拿来搔头了。 得去打听打听李夫人的玉簪是什么样式才行。 后宫就那么大一点,消息传得很快,没过多久卫皇后也听闻了“玉搔头”之事。 她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仍是专心打理宫中事务去。 到用过朝食,难得不用上课的太子找了过来。 说是想出宫去找霍善玩耍。 卫皇后只是沉吟片刻便允了刘据的要求,只是让他去给刘彻说一声。 刘据麻溜跑去找刘彻。 刘彻心情明显很不错,听刘据说要去找霍善,点着头说道:“行,等朕换身衣裳。” 刘据:? 见刘彻已经命人去取便服了,刘据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乖乖等在旁边。 父子俩微服出宫,刘彻熟门熟路地带着太子抵达那分外热闹的医馆。 还很有经验地走后门进去。 霍善他们都在前堂坐诊,只有易知在庭院中练习拳脚。 易知现在每天不是在庖屋给霍善准备吃的喝的就是根据李长生的指导习武。 不知是因为到了长身体的年龄还是因为营养彻底跟上了,他整个人都拔高了不少,耍起拳来更是虎虎生风。 刘彻父子俩立在廊下旁观了一会,都露出赞赏的神色。 没想到这么个以前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小子,如今瞧着居然还挺不错。 第116节 易知是背着刘彻他们练武的,并不知道刘彻他们的到来。 直至练到需要转过身去的部分,他才发现刘彻父子俩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 易知忙收起拳头向刘彻两人行礼并告罪。 刘彻被领进屋内坐下,才问易知以后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向霍去病那样从军去。 易知道:“小的没有侯爷那样的本领。别说给小的一万人,就算只给小的一百人小的也带不好。” 这就是婉拒了。 刘彻觉得这师徒几个真是稀奇,怎地一个两个都不把功名利禄当回事。难道他们大汉的勋爵已经这么不吸引人了吗? 刘彻轻轻笑了笑,也没有非要给人机会。 易知出去悄然告诉霍善刘彻父子俩来了医馆的消息。 霍善一听刘彻又来了,只觉这个皇帝姨公真的好闲。不过得知刘据也来了,他便让人把诊案收了起来,回后头找他表叔玩耍去。 刘据本来还想出去看看来着,见霍善回来后他便不动了,叫人把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糕点拿给霍善吃。 霍善在宫里的时候讲了不少吃食的做法,许多都是外面没有的食材与做工。 刘据想着霍善已经好些天没吃到了,一早便命人做了满满一食盒好吃的准备拿来给霍善解解馋。 当然,为了不叫霍善吃撑了,刘据每样都只叫人装了一两块到食盒里。 绝不让霍善有机会多吃。 刘彻见叔侄俩凑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目光转到那各式各样的糕点上。 有几样他都没尝过来着。 刘据这小子也真是的,有好吃的也不知道第一个孝敬给亲爹。 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刘彻光明正大地享用起自己没尝过的那几种糕点来。 等到霍善和他太子叔说完话转头一瞧,食盒里已经空了一半。 他最喜欢吃的几种糕点已经没啦! 霍善瞳孔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正悠然捧着杯饮子在喝的刘彻。 刘彻朝他挑挑眉,意思应当是“怎么?我儿子带来的糕点我难道不能吃”。 可恶,他怎么这么坏! 霍善恶向胆边生,再次偷偷往刘彻身上扔了个【衡石量书】。 刘彻喝完手头那杯饮子,不知怎地又油然生出种自己要回去加班的冲动。 他本想压下这股冲动,结果那想处理朝政的念头竟是越压越强烈。 刘彻便对刘据说道:“我先回去了,你记得在夜禁前回去,不可在外面逗留太久。” 刘据有些讶异,但心里还是暗松了口气,他挺担心刘彻再吃下去,霍善会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没办法不让刘彻吃,也不愿叫霍善真的委屈哭。 霍善确实挺委屈的,不过他已经暗中给刘据扔了道具,算下来便是扯平了。 说起来他今天开复诊宝箱还开出个非常珍稀的永久技能,是这次去上门给嬴政出诊后新进入奖池的……叫什么【禽畜多息】。 霍善看不太懂,还是听张仲景他们分析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息,是休养生息的息,有繁衍生育的意思。 禽畜多息就是指……有这个技能的人喂过的禽畜特别能生! 据说当年嬴政祖先就是给大禹调训鸟兽的,正是因为他养的鸟兽繁衍得特别好才被赐姓嬴! 霍善前面抽奖和开宝箱得到的全是一次性技能道具,这次却是直接绑定本人的永久技能。 华佗认为如果这个技能真的有效,那对大汉来说绝对是件大好事。 要知道前些年浑邪王降汉,刘彻高兴地准备搞个大型纳降仪式,结果尴尬的是……马不够用了。 刘彻命人向民间借马,很多人都知道这一借肯定有去无回,纷纷藏起自家马表示自己根本没马。 得知需要的马没有借调出来,刘彻震怒不已,差点要砍了没用的长安令。 总而言之,连年打匈奴的后果就是……大汉的马不够用了。 哪怕现在有了不少可以牧马的地方,马匹还是有些供不应求。 只要有可能的话,谁出门不想坐马车?谁领兵不想带一队精锐骑兵?到处都要用马,到处都缺马。 所以霍善真要把老秦人这个天赋给弄过来了,而且还是系统升级过的永久技能,那他绝对是对战匈奴的大杀器! 毕竟嬴政他祖宗还要亲自喂个一年半载才能出成效,霍善获得的这个技能却是喂过就可以了。 那不得把所有马挨个喂一遍? 由于李时珍今天有点自闭,这些内容都是华佗和张仲景两个东汉末年人士给分析的。 他们算是最希望大汉好起来的,所以给霍善分析得十分仔细。 感谢老秦人的馈赠! 霍善虽然不太能理解他们的激动,却也知道这是个好东西。 难得刘据出宫来玩,霍善不好让刘据陪自己在医馆看诊,便想跟刘据去试试这个技能。他问刘据:“你知道我爹打仗用的马是哪里养出来的吗?” 刘据还真知道,他边点头边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霍善道:“我想去看看!” 刘据听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二话不说起身领着霍善直奔离得最近的养马场。 刘据给霍善介绍道:“我傍晚还得赶回宫,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我们就到这边走走好了。” 霍善连连点头,他本来就是想去试试那个【禽畜多息】有没有用而已,去哪个养马场都一样。 这可是极其稀有的永久技能!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养马场而去。 刘据还小,没法骑马带霍善,所以两人是一起乘车过去的。 那边的负责人得了消息,一早便在门外迎接。 霍善一点都没客气,直接就朝人家要了马草,左右的人负责帮他抱着,而他则一匹一匹地给它们喂过去,也不多喂,就喂一根过去,马儿愿意吃他就松手,不愿意吃他也不强求,拿走马草去喂下一匹。 刘据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见霍善玩得这么兴致盎然,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什么“多生些小马让我爹有多多的战马”,刘据也觉得很有意思。 等见到马场里还养着只眼神锐利的黑鹰,霍善两眼一亮,问人家养鸟的:“这个可以喂吗?” 养鸟人心中一阵紧张,生怕猛禽突然失控伤了太子和这位小小的朝阳侯。他战战兢兢地回道:“可以,不过它吃肉的,不吃草。” 霍善就讨了块肉喂给那只黑鹰。 黑鹰偏头狐疑地看了眼霍善,最后秉承着傻人类送的肉不吃白不吃,维持着凌厉的姿态飞快把霍善手里的肉叼走了。 霍善成功投喂完猛禽,高高兴兴地洗手去了。 这是他在见证过无数个寄生虫感染病例后养成的好习惯—— 不管是给人看诊过还是摸过生肉,他都得第一时间把手洗干净,杜绝任何一不小心吃进虫卵的可能性。 霍善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跑去洗手的时候,那只原本不可一世的黑鹰脑中忽然生出点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糟糕,好像要长繁殖脑了。 想找对象,想生一窝孩子。 它,苍空之王,怎么可以没有自己的后代! 要生!要生!马上生! 霍善是不晓得马场的鸟兽们此时此刻内心有多骚动的,他投喂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只觉自己莫不是上当了。 就知道嬴政不会给自己提供这么厉害的技能! 刘据看出霍善兴致大减,提议和他一起去溜一圈马就回城去。 他们遛马自然不是自己骑,而是有专人在旁边牵着马儿走。 霍善骑的还是小马驹,安全性就更高了。 叔侄俩绕场跑了一圈,回到原点时发现有个生面孔等候在那里。 刘据和霍善一同下了马。 刘据走近一看,认出来了,这人是侍中桑弘羊。 桑弘羊少年时便给刘彻当过伴读,现在则是在帮刘彻忙活盐铁官营的事。 盐铁本来是少府管的,刘彻觉得他们管得不太好,所以准备把利益最大的盐铁抠出来单独搞官营。 这样盐铁官营改革后多出来的前他就可以自由支配了。 桑弘羊今天正巧过来养马场这边办点事,听闻太子也在自然得过来见礼。 刘据免了桑弘羊的礼,给霍善介绍道:“这是桑侍中,很得父皇倚重。” 霍善恍然点头,实际上对此没什么概念。他还没说什么呢,就见有个宫里的人过来传信,说是刘彻宣召桑弘羊进宫。 桑弘羊便向刘据告退。 刘据有些纳闷地和霍善咕哝:“不知父皇召桑侍中回去有什么急事。” 霍善眨巴一下眼,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应该……不是那个【衡石量书】带来的影响吧。 反正肯定和他没关系! 他只是凭空被刘彻分走一半糕点的可怜小孩罢了! 另一边,刘彻回到宫中便命人送些奏本过来给他处理。 即使今天是休沐日,郎署中主动加班的人也不少,比如张汤的儿子张安世就是出了名的休沐日也不离开岗位,每天兢兢业业地干着自己手头的活。 第117节 他目前是以郎中身份给事尚书。 简单来说就是帮着尚书整理文书的打杂工。 听闻刘彻要看奏本,常年自愿加班的张安世是第一个整理好奏本扛过去的。 刘彻对张汤十分倚重,张汤生病时还亲自到张家探过病。他认出了张安世是张汤的儿子,招招手让张安世留下在旁边打打下手。 接着就陆续把一些朝臣喊来跟进相关事务。 当皇帝的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苦哈哈干活? 一起来加班吧! 第95章 春天本就是鸟兽繁育的季节, 接下来几天养马场的马儿们虽然有点躁动,众马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仍是和平时一样喂养着这些未来战马或者未来战马爹妈。 唯一比较烦恼的就是负责豢养那只黑鹰的人了,他发现黑鹰每天在外面流连忘返, 回来时总是灰头土脸的, 偶尔还掉了几根毛,可把养鸟人给愁坏了。 这是在外头打架了? 直至有天早上醒来, 养鸟人发现黑鹰待的地方离多了只威武霸气的雌鹰, 他才发现……黑鹰这是趁着出去放风的机会找了个对象回来! 一般而言, 雌鹰的体格会比雄鹰大,而这只黑鹰找的对象直接比它大了一圈, 难怪前面这黑鹰每次都被揍得灰头土脸! 黑鹰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找的对象有什么不对, 还颇为神气地昂起自己的脑袋, 眼神里写满了睥睨世人的骄傲:我老婆超棒的!你们老婆有这么威风吗!我老婆揍我毫不费劲, 你们老婆可以吗! 在这股热烈的春风中,养马场中的禽畜开始了相当热闹的春天…… 霍善一向是兴头过了就把事情抛诸脑后的, 不过当天傍晚霍去病问他养马场做什么的时候,他还是一五一十地把整件事给霍去病讲了。 霍去病:“……” 霍去病准备回头就私底下让人跟进跟进。 霍善真要有这种奇怪的本领, 那么就……每年春天都让他去各个养马场喂一轮马, 就当是去游春踏青了。 没有人比霍去病更了解朝廷有多缺马。 他还知道不少人私底下酸溜溜地说他能打胜仗,完全是因为他用的武器战马是最精良的那一批。 霍去病忍不住问:“还有没有得到别的特殊能力?” 霍善眼神忽闪忽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霍去病低头看着怀里的小脑袋。 霍善勇敢地坦白了自己给刘彻用【衡石量书】的事。 真的并不是他有心要给皇帝姨公用的哦,实在是这个皇帝姨公经常跑来抢他吃的喝的, 连太子叔给他带的糕点都要抢! 霍去病:“……” 谁能想到, 朝廷上下全员加班的罪魁祸首竟是个四岁小孩! 霍去病心中更为警惕。 这就是真的不能让刘彻知道了。 “你不能随便给陛下用这种东西知道吗?万一被陛下发现了, 陛下会很生气的。” 霍去病谆谆告诫。 霍善“哦”地应了一声,只是眼神里依然满是懵懂, 不太理解为什么每个人都让他不要对旁人说起。 明明他爹和他师父知道了,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 霍去病看出了霍善的迷茫,伸手揉着他圆溜溜的小脑袋给他分析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世上最容易改变的就是人心,现在好得不得了的两个人,焉知以后会不会生出猜疑来。旁人的猜疑还好,要是遇上帝王的猜疑问题可就大了,皇帝可是真的能掌握生杀大权的。 霍去病是因为外戚身份才得了露头的机会,而他也很好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眼下外敌还没完全扫清,且刘彻还有开疆辟土也野心,他们这些武将自然还有极大的用处。要是将来河清海晏,兵藏武库、马归南山,他们是不是也面临着鸟尽弓藏的结局? 霍去病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得封万户侯少不了刘彻的看重,他自是不愿意这样去揣度刘彻的。只是最近几次与卫青谈话,他都能从卫青话里听出了潜藏的告诫。 他舅舅这位风光无限的大司马大将军,处于现在的位置上也未必轻松。 君臣关系这种东西,最难做到的就是“放心”二字。 霍去病以前没有闲心去琢磨这些事,只是现在他是有孩子的人了,难免要多考虑几分。如果那个“未来”里他和卫青都没有早早病逝,刘彻真的会对他们放心到最后吗?霍去病也不知道,他无法明确推断还没有发生的事。 他只知道霍善的秘密最好还是别让刘彻知道。 见霍善还是没听太懂,霍去病只能换了个小孩子能听进去的说法:“他要是知道你这般厉害,会想把你抢进宫里去,不让你出来见你师父他们。” 这其实也是最直接的问题,他们家娃儿连嬴政都想抢,刘彻知道后怎么会不心动! 霍善听后睁圆了眼,马上保证道:“我绝对不会叫他发现的!” 父子俩经过这番谈话后,霍善就决定下次一定不随便给刘彻扔技能道具。 ……除非忍不住。 霍去病也没真的信霍善的保证。 当天夜里霍去病和李长生商量了一番,得知少府那边的造纸作坊营建得差不多了,便决定让他们回福寿里去。 医馆那边也不是非要霍善坐镇不可,寻常病例有夏老头他们坐诊就足够了。 李长生道:“再留两日,等我印些宣传语散出去再走。”他知道霍善想要安排李时珍他们到医馆里是需要医馆有一定名气的,现在长安这边的医馆名气已经破万了,借它宣扬一下庄子上即将开业的医馆不是什么难事。 至少让霍善的“天下第一医馆”达到小有名气的程度不算难。 就是这个名字…… 算了,孩子喜欢就好。 李长生第二天就拿了几张宣传单草稿给霍善看。 问霍善想印哪一张。 霍善本来就惦记着回家去,听李长生还想出了这样绝妙的办法,不由拿起几张草稿看来看去。 全都是图文并茂,还带路线图的。 霍善翻看过后觉得都很棒,忍不住问:“可不可以都印!” 李长生:? 倒也不是不行。 李长生手头的活已经忙完了,就在医馆里研究雕版和适配的墨。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李长生终于在霍善的注视下印出了第一张宣传单。 清晰又快捷! 霍善虽然从李时珍口中听说过印刷术,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具体的印刷过程,只觉神奇得不得了。 没等他张口说“让我试试”,就听到旁边有把清越的声音传了过来:“能让我试试吗?” 霍善转头看去,只见是他叔霍光领着个生面孔过来了,而说话的恰好是那个生面孔。 见霍善好奇地望过来,那生面孔笑着自我介绍:“我叫终军,是你叔父的朋友。最近我受了风寒,平日里有些倦怠乏力,你叔父就建议我来找你们看看。” 终军目前是在郎署当谒者,属于郎中令的属官,属于负责给天子传达消息的跑腿人员。只是他这两天身体不适,上司让他暂时别往天子面前凑。 为了能尽早回归岗位,终军便听了霍光的话过来求诊了。 结果一过来就看到李长生师徒俩凑在一起不知在捣鼓什么。 等终军走近细看,一下子被李长生展现的雕版印刷术惊呆了。 ——新出的那个纸张居然是这么用的! 终军好奇地把李长生手里那张纸讨要过来想仔细瞅瞅上头印的是什么。 左右都是要派发出去的,李长生也没有藏着掖着,大方地把宣传单递给了终军。 终军欣喜地接过一看,只见上头赫然写着—— “天下第一医馆,三月三正式开业!” 终军:????? 几块雕版上的宣传语大差不差,基本都是那个意思,唯一不一样的可能是插图和排版。 霍善一点都不觉得印这种宣传语有什么羞耻,还问人家终军自家医馆名字好不好听。 这可是他给起的! 终军只觉一言难尽。 这么便捷的印刷方法、这么好的纸张,要是能用来印书不知得让多少读书人疯狂。 结果他们师徒俩拿来印这个? 终军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 李长生道:“造纸之法与印刷之法都已经献给朝廷,这不过是印着玩而已。” 霍善纠正:“才不是印着玩,这可是很重要的!” 李长生听后伸手揉揉他的小脑壳,纠正了自己刚才的话:“对,很重要的。” 终军无话可说了。 光凭人家献上这两种技艺,霍善这个朝阳侯就称得上是名副其实了。 终军还是很想亲自试试这个雕版印刷。 霍善同样跃跃欲试。 霍光虽然没开口,但显然也是很感兴趣的。 正好李长生刻了三块雕版,便把位置让给了三个小辈。 三人之中最年长的终军也才二十出头,玩性都不小,兴致勃勃地印刷到霍去病过来接霍善。 瞧见自己弟弟和儿子跟个陌生人玩得不亦乐乎的霍去病:? 第118节 见霍去病都过来了,霍善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里的印刷工具,提醒旁边的终军:“我还要给你开药呢。” 终军虽听闻霍善是个小神医,却没亲眼见过他治病。 不过来都来了,又蹭人家的印刷工具玩了好一会儿,终军也不好意思说不让霍善给自己看。 等到霍善有模有样地给他诊看完毕,提笔熟练地写出张药方来,终军心里那点儿怀疑便消散无踪了。 于是终军最后带走了抓好的药和好几张宣传单。 按照他的说法是,等他痊愈后可以帮忙派发给同僚。 对于这种义务宣传员,霍善是非常喜欢的,殷殷叮嘱他一定要按照医嘱用药!不按医嘱做的话,病好不了可能不能怪他。 不听医家言,吃亏在眼前! 终军觉得这小娃娃怪可爱的,把他的叮嘱悉数应下。 回去的路上,霍去病问霍光是怎么和终军结交上的。 终军这人也算少年天才了,他文辞特别了得,一般人都辩不过他。 霍去病一般也不记得这些郎官,不过有次终军过来传达消息的时候刘彻和他们提了一嘴,说终军不仅才华横溢,心气也特别高。 当初终军西行到函谷关的时候关小吏给他一份帛制的通行证,说是回来的时候需要拿来和留档的另一半通行证合符,合上了才能证明他的身份。 终军听后朗笑着说:“我既然西游长安,便没想着要以这个身份回来。” 说完竟是把那通行证给扔了。 可见终军对于自己这次前往长安到底多有自信。 事实证明终军也确实很有才华,他到长安后上书言事,很快因为自己新奇的观点与行文便引起了刘彻的注意,直接把他提拔为在郎中令手底下干活的谒者。 官虽然不算特别大,但很容易见到天子的面,说是一步通天也不为过! 霍光道:“都在郎署,看他生病就多聊了几句。” 霍光到底是少年郎,还是很想在郎署交上朋友的。何况他是得了霍去病的荫佑才当上郎官,也很想能尽快帮上霍去病的忙。 霍去病道:“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霍善支着耳朵听他爹和他叔说话,听完后麻溜插嘴:“那我也和他交朋友!” 霍去病闻言笑了笑,说道:“好,你也和他交朋友。” 第96章 翌日一早, 医馆就陆续分出不少传单,都是在给“天下第一医馆”做宣传。 原本许多人认为这里说的天下第一医馆是闹市中那一家,等仔细看宣传单上的内容,才晓得那是一家远在新丰县、还没开业的新医馆。 很多人看到后都不以为然, 谁看病还往小地方跑啊。 倒是有人注意到霍善和李时珍都会过去坐诊, 便有些动摇起来。 看病这东西,往往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有时候自己的病痛被某个医家给解决了, 心里就会更信任这个医家。 别人的医术不是不好, 只是自己又没找对方治过,万一对方正好不会治自己这种情况呢? 所以不少找霍善他们看过病的患者还是认真把传单收了起来。 还有些没看过病的听说有新纸送, 纷纷主动过来领宣传单。 以前他们没好意思去讨要, 现在医馆主动派发了, 他们自然都厚着脸皮去领一张。 还有些读书人向霍善打听这个是不是就是印刷出来的。 他们把好几张宣传单凑在一起比对过, 发现每一张的字迹和图样都分毫不差,绝不是传抄能抄出来的! 霍善道:“对, 这就是印出来的。”见他们很感兴趣,霍善还让他们自己入内玩儿去,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一人多印几张, 他们又可以多派发几张! 事实证明这种前所未有的宣传方式还是很引人注目的,不到半天的功夫,他家天下第一医馆的知名度就已经满足了“小有名气”的要求! 他不仅可以把李时珍他们安排过去,还获得了一个升级小礼包! 霍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升级捷径。 霍善积极地问李时珍:“我要是印一万张, 是不是可以马上让医馆达到声名远扬的程度?” 李时珍道:“之所以能有这种效果是因为我们第一个这么干, 大家都觉得新鲜;而且你们前面的义诊也打下了好基础, 若没有那么多人认可了你们的医术,他们不可能轻易相信纸上之言。” 霍善听后有些失望, 不过想想也是,别人第一次拿到宣传单可能还觉得新鲜,多拿几次肯定就觉得没意思了。 师徒俩正说着话呢,从宣传单上得知霍善要回新丰县的邻里就找了过来,大多都带着些自己做的吃食以及各种小孩子用得到或者喜欢玩的小玩意,都说要送给霍善。 这阵势,霍善在平原县那边见过。 虽然平原县黔首送东西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但嬴政抽空上来给他说了一声,说是他在平原县已经深得民心。 嬴政还说已经命人封藏好带回咸阳去,到时候他可以尝尝平原县黔首的心意。 李时珍等人看后非常警惕:不好,这个嬴政想诱拐孩子。 霍善没想到长安城中也有人要送自己东西,他跟着易知跑出去一看,来的人还真不少。 隔壁最健谈的老婆婆拉着霍善的手说道:“长安多好,你怎地要回新丰县去?” 霍善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家在新丰县啊!” 冠军侯府虽然是他爹的府邸,但他还是更喜欢门口长着榆树的家。今年他们家榆树说不定结榆钱啦,他们回去后正好能吃上新鲜的! 霍善本来画完九九消寒图就想回去的,还是想到没带温应他们真正上手才多留一段时间。 现在他已经和刘据给温应他们讨了更久的学徒期,允他们可以继续留在医馆里面跟诊。 以夏老头的水平带他们也算绰绰有余。 事情都已经安排妥了,他当然要回家去! 霍善这么理所当然的回答倒是让所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尤其是那些以前听过——甚至亲自传过一些闲话的人,对上霍善那乌湛湛的眼睛都觉得有些羞惭。 那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霍善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觉得冠军侯从外头接回来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孩子。 还有许多人猜测养大霍善的人不知得讨多少好处、而霍善这个野孩子又该如何讨好他那当万户侯的爹。 结果他们先是见证了冠军侯对这个孩子的看重,接着又见识到了这个孩子的本领。 ……可这孩子却没打算留在长安。 长安城中这千般万般的繁华富庶,于他而言竟不如他门口的几株榆树。 霍善收下了大伙送的赠别小礼物,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得空了去新丰县玩耍,听说他的庄子已经修好了,可以接待老多人了! 不少人听了都有些意动,纷纷表示以后一定找机会过去玩。 反正上巳节都是要带孩子出去踏青的,去哪里不是玩儿? 正好到时候去给霍善的新医馆捧个场。 到傍晚的时候,霍善已经攒了满满两车的礼物,虽然每个人给的礼物都不贵重,但加在一起数量就很客观了。 考虑到明儿他们就要回去了,霍善让人把东西拉回了冠军侯府。 一路上遇到认得的人自然又要聊上几句,说说自己明天就走的事。 这些人见霍善收了那么多邻里送的东西,也赶在宵禁之前一车车地往冠军侯府拉礼物。 霍善纳闷得很。 他只是随便和这些人聊几句,他们又不是很熟,做什么要给他送这么多东西。 其实明面上说是送给霍善的,实际上是想借此讨好霍去病这位冠军侯而已。 霍去病见霍善一脸不解,笑着说道:“他们送了你就收着,反正你不收他们还是会拿去做同样的事。你带回去想怎么花都行,没人会说什么。” 霍善听他爹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琢磨这些人为啥无缘无故给自己送东西了。 霍去病让他早点睡,明天一早得入宫向刘彻辞别。 霍善“哦”地应了下来,想到第二天要回新丰县去却有些兴奋到睡不着。 李时珍那边医馆也关门了,也兴致盎然地过来找霍善他们聊天。 聊着聊着就说到那个今天来复诊并且又顺走好几张宣传单的终军。 李时珍似乎已经从明亡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又有心情和霍善八卦了:“这就是对你们那位陛下说‘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的终军啊!后世常说的‘请缨’讲的就是他了。” 事实上终军不仅请缨去南越,还曾自请出使匈奴,哪里不太平就想往哪里跑,是个相当有志气的年轻外交官。 霍善听到南越,耳朵动了动,问李时珍:“那他把那南越王绑来了吗?” 李时珍道:“他倒是把南越王说动了,想举国降汉、改南越诸地为汉郡,可惜南越相国吕嘉不愿意,直接造反杀了南越王和所有大汉使者——就是因为这件事,大汉朝廷才震怒不已,直接派兵前去平定南越,还顺手把同样有杀汉使前科的西南夷也给摆平了,拢共给大汉新增了十四个郡!” 不得不说,终军的外交水平还是相当可以的,如果没有南越相国的反叛,说不准大汉当真就兵不刃血拿下南越了。 当然,所有外交手段奏效的前提是国家拥有足以威慑对方的军队。 小国使者被人直接杀了都无话可说。 霍善没想到自己刚认识没几天的新朋友居然是那样死在南越的! 第二天霍善跟着霍去病进宫辞行的时候就和他爹说了这事。 “等他去出使南越的时候,朝廷可得多派几个人保护好他!” 霍善和霍去病嘀咕道。 霍去病眉头微动,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劝他别去?” 霍善道:“您去打仗也很危险,难道我劝您别去您就不去了吗?” 终军两次自请出使,可见他真的很想一展抱负。难道他不知道出使那些并不算特别友好的地方会遇到危险吗? 他肯定是知道的。 世上就是有这样一些人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主动奔赴险地。 第119节 请缨这个词听起来超厉害的,听说过了一千多年都还在用呢! 如果他真的能顺利让南越直接内属,那不仅是一段千古佳话,同时朝廷也不必大肆兴兵去平定南越。 那当然更好了! 霍善给霍去病举了个例子:“二柱他们最希望的就是没有战事。” 二柱他爹去服役这两年,她们一家人可是每天都祈祷千万别打仗。 虽说许多将士都盼着立下军功能够免除赋税徭役,可是待在家里的亲眷还是更希望自家人服兵役期间不要有战事。 真打起仗来真正能捞到功劳、凭军功封爵的又能有几个? 万一跟错了将领,说不准就回不来了。 于朝廷而言那只是一个个伤亡数字,对家里人来说那却是活生生的人一去不返。 要是能吓唬到南越直接决定归汉多好! 霍去病听后沉默了一会,点着头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在他临行前提醒他吕嘉可能要造反的。” 这种事有防备总比没防备好。 第97章 照理说霍善一个小小的千户侯, 想回个新丰县是不用和刘彻打招呼的。 不过刘彻这人在跟你好的时候,就喜欢你和他各种亲近,霍善要是一声不吭就跑回新丰县去,刘彻说不准就在心里头记上一笔了。 霍善在宫中住过两个多月, 走在宫宇间一点都不拘束, 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刘彻办公的地方,跟他爹一起在外等候刘彻召见。 赶巧庄青翟和张汤从里头出来了。 两人一直不太对付, 在刘彻面前还好, 往外走的时候就透露出点谁都不爱搭理谁的味道来。 罪魁祸首还是刘彻本人, 毕竟刘彻让庄青翟当了宰相,遇到事情却只爱听张汤的意见, 可不就让两个人心里都不太平衡吗? 一个觉得丞相位置本该是我的, 你个庄青翟算什么东西! 一个觉得丞相职权本该是我的, 你个张汤算什么东西! 两人刚表演完职场变脸术, 冷不丁就对上霍去病父子俩一大一小两张脸。 张汤:? 庄青翟:? 你个冠军侯,怎么有事没事就把你儿子往宫里带? 外戚起家的, 做起事来就是这么肆无忌惮。 只不过到底是同朝为官,双方还是亲切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很快有人出来召霍善两人入内。 霍善不用霍去病帮自己说话, 见到刘彻后就凑过去和他说起自己马上要回家去的事。 刘彻昨天也拿到了好事者送到他面前的宣传单, 闻言挑眉问道:“你在长安市中开了一间医馆还不够,还要回新丰县去也开一间?” 霍善道:“那当然的,我要在大汉所有郡县都开一间!” 刘彻乐道:“你的志气倒是不小,这么多医馆光凭你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 霍善道:“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个人, 您看到我在长安城里只待了小半年, 就已经认识夏医家和义医家她们啦。” 霍善一本正经地给刘彻掰手指算了起来。 “夏医家带了学徒, 义医家带了学徒,我也带了学徒, 等到学徒学成之日,大汉又多了好多个医家!” “一个能带出四个,四个能带出去十六个,十六个能带出六十四个!” “这样一代代地带下去,以后医家肯定会越来越多!迟早所有大汉人生病后都能找到靠谱的医家治病!” 刘彻没想到霍善还有这样宏伟的构想,赞许地说道:“光凭你这个想法,以后就得来给朕当太医令了。” 一提到当官,霍善一张小脸就变得皱巴巴的,嘴里委婉拒绝道:“等我长大再说。” 当官每天都得待在衙署里候命,根本不能去干别的,他才不乐意当。 刘彻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他年纪还小,不知道权势的好。既然小孩子念旧,他也没有非要霍善在长安待着不可。 刘彻还大方地给霍去病批了一天的假,让他送娃回新丰县去。 霍善顺利向刘彻辞行,又熟门熟路地跑去找他太子叔。 刘据今年已经正式开始读书了,这会儿天气暖和了,他正苦哈哈地在上课。 等注意到霍善在外面探头探脑,刘据很有些讶异,想跑出去找霍善玩,又顾及到少傅还在讲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子二傅之中,太子太傅一般由他官兼任,比如现在庄青翟这个丞相就兼任太子太傅。 因为太傅一般有别的事要忙活,所以太子的文化课一般是有太子少傅负责。 目前的太子少傅是卫青举荐上来的任安。 任安自幼孤贫,又是小吏出身,许多博士其实不太瞧得上他,对于刘彻给太子选这么个太子太傅很有些异议。 纵观朝中小吏出身的那些家伙,能有几个是好东西! 任安对这些评价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又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理会这些事做什么?所以该干嘛还是干嘛。 因为学生就那么零星几个,任安很快注意到太子的走神。 他转头往外一看,骤然对上霍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霍善眨巴一下眼,一点都没有自己打扰了别人上课的自觉,仿佛还挺纳闷任安怎么不继续讲了。 见太子心思明显已经不在课堂上,任安索性暂停了讲课。 刘据跑出来问霍善:“你怎么进宫来了?” 霍善道:“我要回去了,所以来和你说一声!” 刘据挺想让霍善留下来给自己当伴读的,可惜霍善还太小了,又心心念念想着回家去。他很是不舍地说道:“那我以后去找你玩。” 霍善连连点头。 任安等他们叔侄俩聊完了,才过来与霍善问好。 霍善没见过任安,听刘据介绍才知道任安是太子少傅,他也乖乖向任安回了礼。 小小年纪的,与人交游倒是很有些小大人模样。 ……如果他聊着聊着没给任安发一份传单的话,看起来就更像样了。 霍善被他爹带着在长安城里告别了一轮,给每个亲朋好友都发了一份开业传单(包括刘彻和刘据),这才终于踏上归程。 等霍善回到福寿里,自然又是一番热闹。霍去病也就是那么一撒手,霍善已经开始到处呼朋唤友,他小嗓儿那么一喊,顿时那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全都跑了出来。 若非小孩们都还要回学堂里上课,霍善都要组织一场蹴鞠比赛看看他们最近在踢球方面有没有松懈了。 不过即使小伙伴们都在学堂,霍善也有学堂玩法,他在长安城吃到许多好吃的零嘴,所以准备当场组织一场考试,考试合格的可以分零嘴吃,考试不合格的没得吃! 一听霍善这么说,他的小伙伴们都垮下了脸。 可恶! 怎么会这样! 一回来就突击考试! 霍善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很过分,不就是考试而已吗?他觉得要是自己去读书的话,最期待的就是考试了,因为可以显摆一下自己新学到的东西。 众小孩虽没有霍善这样的好心态,却也抵不过长安零嘴的诱惑,纷纷坐得板板正正等待夫子报出考题。 学堂的夫子是李长生从朝阳县吏里挑出来的,学问虽说不上特别好,做事却很勤勉,为人也很不错,给小孩儿启蒙完全没问题。 见孩子们在霍善一声令下就乖乖坐好,夫子哪还不清楚霍善的身份?他忙上前向霍善见礼。 霍善还是头一回跟朝阳县来的人打交道,他点着头说道:“不用管我,你去给他们出题吧。” 夫子喏然应是。 趁着小伙伴们参加突击考试的空档,霍善又挨个跟往日要好的邻里打招呼,一点都没有朝阳侯的样子。 霍去病就倚在院门前看着霍善快快活活地跑来跑去,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下午他们还去看了新修好的庄子。 霍善一跑进去就舍不得走了,直接把他们家小院子给忘光光,在庄子里撒丫子到处跑。 庄子里最显眼的要数那比屋子还高的大水车,这水车不仅连着个磨面用的水磨坊,还负责把水沿着挖好的沟渠引向庄子的四面八方。 庄户们种地的时候不需要走太远就能轻松取水,可省力了! 霍善一鼓作气跑到水车下方,兴致勃勃地跑去截停竹渠里冒出来的水,一会儿堵一会儿放,玩得不亦乐乎。 接着又跑去磨坊看人磨面。 自己看还不过瘾,还要回去把他家霍小白牵过来,叫霍小白看看它如今得来不易的悠闲生活可都是因为有了这大水车。 白脸黑驴霍小白没听懂霍善的话,优哉游哉喝起了竹渠里的水。 霍善对霍小白的愚笨十分痛心,在他爹的帮助下坐上驴背,骑着驴儿在庄子里溜达起来。 以前只有一个院子,还真发挥不了李长生的特长,要知道当年墨家可是能把控整座城的城防的,给他们越大的信任,他们能做出越大的成果。 几个作坊都安排在远离农田和居住处的方位,医馆也与居住处有一定的分隔,一切看起来都秩序井然。 连庄子前的空地也没有落下,规划出一片供本里人与外乡人互市的场地,空地后方的一排门面不开市的时候可作为庄子的仓库使用,堆放庄子里产出的粮食与货物。 等庄子开始对外出售纸张,想来会有无数读书人慕名而来。 人多了,想过来做买卖的人也自然也多了,到那时候霍善想逛集市只需要走到庄外就可以了! 与其说这是个庄子,倒不如说是一处独立于世外的小城。 霍善过去觉得自己第一喜欢自家院子,现在他要变成第一喜欢新庄子。尤其是看到李长生给他准备的超大床榻时,他更是脱掉小靴子跑到上面滚来滚去,简直开心得不得了。 他当场宣布要马上搬来这里! 霍去病:? 第120节 也不知是谁在长安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福寿里那座院子是自己最想念的家。 李长生对霍善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性倒是很习惯了,直接让易知回去帮霍善把东西统统收拾过来。 霍善欢呼一声,直说自己最喜欢师父了。 霍去病:“……” 算了,又不是不知道自家娃儿什么性格。 霍善也没有冷落自家亲爹,积极地拉着霍去病去种榆树。 上次说好的,要在庄子上给每个人都种一棵树。 不过树还是亲手种最有意义,所以这次就他们几个在场的人先种,以后舅公姨公还有表叔他们过来的时候也挨个种一棵就好! 霍去病依言和霍善一起种树去。 霍善劲头十足地拿着把李时珍专门给他准备的小铲子哼哧哼哧地刨坑。 霍去病没种过地,但拿铲子挖个洞还是没问题的。 几人忙碌了一番,很快便把几株榆树苗苗种了下去。 霍善向霍去病保证道:“我平时会帮您把您的榆树也浇了!” 霍去病笑应:“好。” 霍去病只得了一天假,傍晚便趁着日头还没落下赶回长安城去了。 金日磾领着庄户们来见霍善。 这些庄户有一部分是霍去病迁来的,一边种地一边护卫庄子的安全;还有一部分是朝阳县那边派来服役的,一般是服满一年就回去。 霍善此前提出要给庄户们提升待遇,金日磾就依着霍善的意思把事情安排下去。 得知自己干活有钱拿,庄户们自是欢喜不已。 虽不至于想多在庄子上干几年活,但心中对至今还没露过面的朝阳侯都感激至极,打理起庄子来皆是十分用心。 这也是霍善回来后看到庄子那般秩序井然的原因。 想让人自觉维护秩序往往是最难的,偏偏世上种种秩序又只有大部分人保持“自觉”的情况下才能维持下来。 霍善见到一大批新面孔,挑了几个最善谈的留下来聊聊他们的家乡。 有胆子大的忍不住追问霍善是不是真的允他们回去自己开造纸作坊。 看来这是在作坊干活的朝阳县役民。 霍善道:“当然可以,光靠我们庄子哪里供得上那么多人需要的纸?庄子上这些东西你们只要能学会就可以学,回去后最好能教会朝阳县的其他人。” 众人一听就知道霍善是把他们朝阳县人当自己人,心中自是感动不已。 事实上这些技术都已经上交给朝廷了,没什么必要藏私。就算这批役民自己想藏着也没用,下次换批人过来服役还是能把庄子上孵化的新产业全学回去。 按照李长生的规划,等到外头可以买到这些东西了,相关作坊就可以转型去做点别的。 要是福寿里有人想做这些营生,也可以过来当学徒学技术。 庄子上只要抓住最新鲜、最核心的产业就好,而非没完没了地生产货物去赚钱。 役民们离开以后,霍善忙碌的一天才终于结束。 霍善白天跑了一身汗,这会儿才发觉身上黏糊糊的,于是跟着李长生去体验了一下庄子上的大澡房。 搓起澡来特别舒服! 霍善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夜里见到华佗几人后还力邀也过来体验一下。 李时珍还在长安那边跟进阿印的情况,得过两天才能过来。他们接受聘用后也不是全天都要坐诊的,没有疑难病例的时候也能趁着闭目养神的机会搞自己的课题去。 现在庄子这边的医馆可以聘用一个坐诊医家,而长安城那边的医馆因为已经达到“声名远扬”的等级,可以再多聘用一个人。 如果华佗他们想来,那至少还能再来两个人。 虽然还差一个位置,但是他们几个人完全可以轮流过来。 偶尔消失的时候就说自己进山采药去就好。 孙思邈闻言笑道:“华前辈与张前辈先去吧,我回头再来。” 他生前活得足够久了,称得上是四人之中活得最久的,所以并不急着想“重回人间”。 李时珍道:“过两天我这旬就结束了,到时候就换孙前辈出来。” 他已经坐诊两旬了,也想休息休息。 几人友好地商量好了接下来的轮班次序。 比如主攻伤寒的张仲景更适合到长安城那边去,那边人多,患者多,适合他采集更多新医案。 华佗擅长以奇制胜,可以待在新丰县这边等那些特意找上门来的疑难杂症患者。在庄子这边还有住院的条件,手术室也可以用起来! 霍善道:“那要不要邀请新患者过来?” 华佗道:“邀请吧,多邀请能多拿奖励。” 其实他们也挺好奇霍善还能抽出什么奇怪的技能来。 霍善先跟着华佗他们去选修各科课程完成日常任务。 到第二天早上,他才使用了手头的邀请卡。 一道白光亮起。 他们面前很快出现个年过六旬的文士。 他正面露痛苦地呻吟着。 等察觉对面多了好几个陌生人,那文士才强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询问这是什么地方。 霍善觉得系统应该增加一个解释功能,不然每次都要他来介绍一番,着实属于多余的流程。 不过这个患者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霍善便也仔细地和他说起他们这是一处可以接待各时空患者的天下第一医馆! 李时珍几人:“……” 这是什么时候起的名? 算了,孩子高兴就好。 对方听了霍善的介绍后颇为惊讶,似乎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这样的际遇。难道这是他痔龄过二十年换来的好运气? 文士说道:“不知诸位仙家可有奇方治好我这痔疾?” 原来是痔疮患者,怪不得这么痛苦! 华佗他们在系统里共享过不少医案,还拿医案内的模拟人体进行过不下万次的实验,倒是挑拣出了三两个按照症状治疗各类痔疮的验方。 只是对于这种犯痔疮超二十年的患者,还得进一步检查看看需不需要手术治疗。 以前是没条件割,现在他们不仅有系统提供的手术室,还有华佗这个主刀人在。 万事俱备,只差一颗老痔! 李时珍几人一致决定把这个患者留给华佗。 华佗便问起对方的姓名准备给新患者建档。 文士答道:“在下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 李时珍:????? 李时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六旬老者来。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东坡居士?! 华佗几人注意到李时珍的表现,奇道:“你知道这位东坡居士?” 李时珍道:“哪会不知道,这可是写‘明月几时有’的东坡居士啊!” 仿佛是觉得光报个词名不够,李时珍还现场给霍善几人献唱一曲。 苏轼:? 这个仙人还怪时髦的。 虽然唱起《水调歌头》来调子和他们宋朝人唱的不太一样,可词是没有变的,可见李时珍是真的知道他这首词。 霍善虽然不懂品鉴诗词,却也觉得挺好听的,由衷夸起了苏轼:“你写的歌儿真好听!” 得了“仙人”和“仙童”的夸赞,饶是豁达如苏轼也有些开怀,笑着谦虚道:“偶得之作而已。” 李时珍却继续和霍善分享道:“我为了研究《苏沈良方》,侥幸读过东坡居士的文集。” 《苏沈良方》这本书主要是沈适写的,后人发现苏轼对医学也颇有研究,就把苏轼提及过的一些药方也加了进去。毕竟苏轼更有名,加上他的名字肯定更多人买! 苏轼这人爱到处跑,还特别爱吃,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就没有他没尝过的。就连各种药方,他也格外热衷于尝试,遇到有效的就群发分享给亲朋好友。 比如他在杭州发现榧子果真能杀死人肚子里的寄生虫,就欣然写了首诗盛赞炒榧子的奇效:驱除三彭虫,已我心腹疾! 再比如他常年和自己的陈年老痔作斗争,不仅在研究出茯苓芝麻饼这种清淡饮食之余的食补佳品,还宣布自己要戒酒戒肉抢先把自己给饿瘦了,争取能饿死痔疮(主人枯槁,则客自弃去)! 只是读书人学医大多都是学了个皮毛,真要说苏轼医术有多高超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后世有人研究苏轼临终前给自己用的那几味药,点评说“这也是错”“那也是错”,都十分为这位大文豪惋惜! 都是专业医家太少惹的祸啊! 事实上就连《苏沈良方》中沈括本人的那部分,不少人的评价说文化人瞧不起医家,写医书很不上心。 李时珍本人倒是挺喜欢苏轼的,写《本草纲目》经常引用苏轼的诗文。 甭管他讲得对不对,反正我先囫囵着给你展示一下大佬对这位药的点评! 李时珍洋洋洒洒地给霍善介绍了一通,听得苏轼本人一阵沉默。 不是,我还在旁边,你为什么要讲我误诊我自己这种残酷事实?! 李时珍似乎也想起了苏轼本人在场,决定换个友好点的话题:“你可知道东坡居士最爱骂的两位皇帝是谁?” 苏轼:? 霍善不解地追问:“是谁?” 第121节 李时珍道:“他最爱骂的就是秦始皇和汉武帝。” 李时珍还在群里发了消息:【@嬴政,@苏轼可以来认识一下被骂当事人。】 【嬴政:?】 【苏轼:?】 霍善则是兴致盎然地追问:“他怎么骂我姨公的?” 苏轼:? 等会,你姨公是谁?秦始皇? 李时珍道:“他不仅爱骂你姨公,还骂你舅公,骂得太难听,我就不给你讲了,免得你听了不高兴。” 霍善一听苏轼居然不仅骂刘彻,还骂他舅公卫青,马上不高兴了。他气鼓鼓地对苏轼说道:“我们这处庄子还是舅公掏钱建的,你怎么可以骂我舅公!” 苏轼还是没弄清楚情况,他虚心求问:“你舅公是……?” 霍善道:“我舅公叫卫青!” 苏轼:????? 这时候嬴政也腾出空来回了消息—— 【嬴政:@李时珍@苏轼,怎么骂的,发来看看。】 堪称大宋第一嘴炮、自谓满肚不合时宜的苏轼:“……” 完了,早知如此,他就不在读史书的时候指点江山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会有机会见到自己骂过的那些老祖宗啊! 第98章 苏轼对卫青和霍去病指指点点, 其实也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是他读《史记》读出来的观点。 苏轼无非是把司马迁用的春秋笔法都点明了而已。 比如司马迁和后续整理者都反复提及卫青的出身,从他是与卫子夫同母异父的私生子到他给平阳公主当过骑奴,都提了一次又一次。 比如王维为什么写“卫青不败由天幸, 李广无功缘数奇”, 霍去病的“天幸”和李广的“数奇”都是司马迁的原话。 再比如司马迁写到汲黯的时候说汉武帝“不冠不见”,也就是刘彻见汲黯时必须穿戴整齐, 没戴发冠都不好意思接见对方, 以此体现刘彻对汲黯的敬重。 关键就在于司马迁写这一点的时候, 还拉卫青来做对比,说刘彻接见卫青的时候“踞厕而见之”。 这踞厕在后世学者里有两个说头, 一个是“厕”同“侧”, 指刘彻坐在床边就见卫青了;另一个是直接就取原意, 说刘彻上厕所边蹲坑边见卫青。 反正吧, 无论哪种都没把卫青当外人。 苏轼一读这段记载,自然忍不住要锐评一番, 说看看人家汉武帝干啥啥不行,但是对待卫霍这个态度就很不错, 咱对外戚完全不需要尊重! 所以说, 苏轼会这么干,始作俑者还是司马迁! 还有就是宋朝有“与士大夫共天下”的优良传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读书人生来就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等人才。 像苏轼他不仅瞧不上卫霍, 连李唐的李靖、李勣他也曾锐评说他们一开始还算开国功臣, 后来也就跟卫霍一样只会打打杀杀, 对江山社稷一点帮助都没有! 可以说是公平平等地瞧不上一切武将,坚决反对所有穷兵黩武的可耻行为。你看那个李世民让李靖去打高丽, 跟头栽大了吧! 治国还是得看咱读书人! 李时珍给霍善分析了一番苏轼的心态,认为这是“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的典型例子,这是因为他根本看不到他们这些开启大宋党争时代的士大夫阶层即将玩出什么局面。 霍善听后更气愤了,原来苏轼不仅骂他舅公,还骂他爹! 苏轼听了则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苏轼忍不住插嘴:“什么局面?” 李时珍就给他讲了一下大宋在他死后二十六年,金兵就踏破开封城门,然后士大夫们仓皇难逃,君臣齐齐南渡杭州,建立了“临安”这么个都城。 这些家伙嘴上说是暂时在这里安家,实际上没几年就“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你们的汴梁城,没啦! 至于什么给草原人称臣当孙子什么的,也就是附带的羞辱而已。要知道两脚羊之类的说法,就是你们宋朝文人记录下来的,可见靖康之难期间天下百姓的惨况。 还得是苏轼老朋友(目前已反目成仇)章惇有远见,众人议立宋徽宗时他就认为端王此人太轻佻,不适合当皇帝。可惜他这人做事太偏激太惹人恨,很快就也被流放出京了。 也就比苏轼多活个三四年而已。 苏轼听得心里哇凉哇凉的,他忍不住追问:“我活了几岁?” 李时珍道:“六十四岁。” 苏轼脑袋嗡地一声,只觉一道晴空霹雳当头劈下。他已经六十岁了,理论上只有四年可活,而他死后再过二十六年大宋就将遭逢大难——也就是说短短三十年的功夫,大宋从此将分为南北宋! 更重要的是他马上要远贬儋州,那可是大宋最偏远的地方,就算他愿意抛却性命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又有什么本领可以力挽狂澜? 到那时候他虽然死了,但他的儿孙、子由的儿孙都还活着,他们将会遭遇什么样的厄难?是受尽屈辱死去,还是含羞忍辱活着? 饶是苏轼这么乐观一个人,也被李时珍讲述的那个“未来”给弄得安静无比。 霍善显然也很会做算术题,他在心里算出那个宋朝命运的转折点,转过脑袋一脸认真地对苏轼说道:“我们一定会让你长命百岁的!” 苏轼长命百岁,正好可以亲眼看到靖康之难的发生,说不准还能回杭州逛逛苏堤呢! 到了南宋,国都可是在杭州那边哦,苏轼可是很受杭州人爱戴的,那回去不得享受宾至如归的快乐吗! 不用客气,这是医家应该做的! 我绝不会因为你骂我舅公就违背《大医精诚》! 苏轼:????? 你是魔鬼吗? 小小年纪的,想法怎么这么恶毒! 霍善哼哼唧唧。 让你骂我舅公!让你骂我爹!让你骂我……算了,姨公勉为其难让你骂骂好了,因为姨公这人贼拉坏,整天跟小孩子(霍善本人)抢吃的。 苏轼知道自己这是得罪小东道主了。 不过小孩子的想法就是可爱,明明都在生他气了,想出来的法子竟是叫他长命百岁。 虽然知道自己挽救败局的可能性很小,可只要活着总能聊尽微薄之力。 苏轼不是会颓丧太久的人,很快便精神抖擞地跟华佗去做指检了。 李时珍啧啧赞叹:“不愧是东坡居士,心态调整得真快。” 见霍善瞧着还有点气呼呼的,李时珍便给霍善讲了苏轼在吃方面的过人天赋。他可是连患了痔疮都能给自己做芝麻茯苓饼的人! 正好霍善从刘彻那里薅了不少胡麻过来,回头可以让苏轼做给他尝尝鲜。 李时珍谆谆善诱:“按照华前辈的说法,如果真的要做手术,那术前可是要禁食的,到时候你就趁着他禁食清肠的时候让他给你做饼。” 对吃货而言,什么最残忍? 那肯定是能看不能吃最残忍! 张仲景两人:? 你个李时珍怎么回事?一开始你不是还挺爱苏轼这位大文豪的吗?怎么感觉你挺喜欢看大文豪乐子的呢? 李时珍捋须微笑。 人越厉害,乐子才越大。 换成个普通人,就算他拥有三十年老痔疮,跟大伙又有什么关系?还是得大人物的陈年老痔才容易引人关注! 霍善听了李时珍的建议很是心动,他醒来后哒哒哒地跑去找李长生,跟他说起医馆那边入驻了华佗的事。 还有苏轼的到来。 苏轼,听说是个大文学家、大美食家,可惜他坏,骂舅公,一会就让他给大家做芝麻茯苓饼吃! 李长生一开始听得很认真,等听到“芝麻茯苓饼”的时候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所以最后还是绕到了吃上面。 李长生温言笑道:“好,让你师弟先准备好胡麻和茯苓。” 霍善这才高兴了。 李长生把霍善交给易知投喂,自己过去医馆那边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医馆中,华佗已经给苏轼做完指检了。 哪怕已经和自己的陈年老痔做了那么多年斗争,苏轼还是头一回让旁人给自己检查这位“老朋友”的大小与具体方位。 豁达如他也觉得这个体验挺怪的。 华佗正在给他做思想工作,大意是你这位“老朋友”已经很大了,经常一复发就疼得你满床打滚,建议还是切了。 华佗还表示,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能帮你把包皮也顺手割了,一次手术,两种体验,你要不要试试看? 面对自己在现实里接待的第一个手术患者,华佗认为自己提供的都是最良心的建议。 就是术后可能要难受几天,毕竟只切后面只是排便痛,把前面也切了那就是大小便都痛了。 苏轼:????? 这个医馆的人都太可怕了。 华佗正给苏轼讲“长痛不如短痛”“割包皮的好处与必要性”以及“没事的保证术后休息个三四天就能活蹦乱跳”等等术前思想动员工作,李长生就找了过来。 华佗知道李长生是知情人,直接让李长生进来帮把手。 双方相互见礼。 李长生观华佗言行举止,心中对他来自汉末的说法已信了大半。他主动询问华佗:“前辈可有什么是要晚辈帮忙的?” 第122节 华佗看了眼苏轼。 苏轼的痔痛已经让华佗先用栓剂止住了,所以他现在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之中:割,还是不割,这是个问题;割一边,还是割两边,这也是个问题。 不管古往今来,做手术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件大事,像这种摘除“外客”的手术还好,理论上愈合后便对患者身体影响不大。 换成那些切肝切肺切脑子的,造成的影响可就难以预料了。 按照中医的思想,人体是一个整体,五脏六腑相互联系、相互制约,令整个机体维持在相对稳定的状态。只有整体保持这种平衡,人才会维持在正常状态。 要是其中一环被你切掉了一部分,整体的平衡就很容易崩溃,各种问题会接踵而来。 对医家而言这算是坏病中的坏病,治坏病时得想方设法调整治疗方案,这种能力并非所有医家都有的。 要不怎么古时有六不治之说,如果患者采用了别的治疗办法(比如“信巫不信医”)把病给治坏了,医家往往也无计可施。 所以在是否进行手术这件事上,医生会很慎重,患者以及患者家属也会很慎重。 华佗见苏轼还拿不定主意,宽慰道:“你别担心,在给你动手之前我会先进行至少十次的模拟试验,保证会给你选个最好的手术方案,过程无痛,愈后极佳,保证能让你一身轻松地长命百岁。你也不想再和它相依相伴四十年的吧?” 苏轼一想想自己真的有可能与这老朋友相伴四十年,背脊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来。 割! 必须割! 华佗让苏轼签下手术同意书。 苏轼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大名。 华佗转头看向李长生:“劳烦你搭把手帮这位苏居士备皮,我去给他确定最佳手术方案。” 他还仔细给李长生讲了讲怎么备皮。 很简单的,就是先用这个专业备皮器帮患者把相关区域的体毛去掉。 放心吧,手术室提供的备皮器伤害很小,去掉的体毛能完整地保留毛根,要不了多久就能再长出来。比起脱毛膏之类的优势要大得多! 苏轼:????? 现在要回手术同意书还来得及吗? 第99章 有些事, 很快,也很慢。 苏轼走出那间神秘屋舍之后,走路姿势都有些古怪。没办法,有些东西有的时候没感觉, 失去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 不对劲,很不对劲。 可华佗是个很负责的医者, 刚才已经给他详细讲了好好备皮的重要性, 这是防止术后感染的必要手段。 人绝对不是故意折腾他。 既然都决定请对方帮自己治病了, 苏轼肯定得予以华佗足够的信任。这位可是东汉末年的著名神医! 作为一个业余医学爱好者,苏轼还琢磨着跟华佗他们学两手来着。 苏轼很快适应了备皮后的怪异感, 开始在庄子里转悠起来。 苏轼曾经在黄州自己垦地种粮食, 对种地还是有点心得的, 他见庄子上正在筹备春耕, 好奇地要过庄户的犁看了眼,与李长生讨论道:“这就是传说中要用两头牛来拉的犁吗?” 李长生本来还琢磨着怎么把苏轼忽悠去给霍善做芝麻茯苓饼, 听到苏轼的话后心中一动,笑着说道:“铁犁沉重, 自是得二牛抬犁。不知苏居士可知道什么改良之法?” 苏轼已经六十岁了, 地方官都当过好几任,尤其是最后这段遍贬谪生涯更是让他把目光从经史诗文上移开,看到了更多以前没关心过的事。 苏轼道:“生铁做犁沉得很才得用二牛抬犁,倘若可以用熟铁做犁便只消一牛挽犁即可, 这样做出来的铁犁也没那么容易坏。” 他还给李长生介绍怎么给铁犁用上钢刃。 南北朝时期有个叫綦毋怀文的道士把汉末出现的灌钢法给整合起来, 后来大伙都用这种办法炼钢了, 这样做出来的铁器轻耐用。 就拿这铁犁来说吧,给它弄个钢刃, 犁起地来咻咻咻的! 要是拿来做刀的话,据说能一刀砍破三十件铁甲! 宋代锻造兵器和农具用的基本就是这种灌钢法。 简单来说,想改掉这笨重的铁犁,首先得改掉冶炼方式。 谈起冶炼来,苏轼干货也多得很,当初他在徐州任上就曾命人在当地搜寻石炭以供冶炼和御寒,也就是煤炭。 他顺利找到煤炭矿藏以后十分高兴,写了首《石炭》记录这件自己任内发生的重大事件,欣喜地表示“为君铸作百炼刀,要斩长鲸为万段”。 这可都是他在地方任上累积的宝贵经验。 论起搞基层工作,苏轼还是很有一套的。 李长生听完苏轼的介绍,忍不住问了一句:“拥有这样的武器,你们的军队一定很厉害吧?” 侃侃而谈的苏轼一下子卡壳了。 大宋的军队厉不厉害?那肯定是挺厉害的,打仗也是赢得多,就是……就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宋会有三十年后那场劫难。 霍善骑着小马驹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脸惆怅的苏轼。 霍善想到听起来很好吃的芝麻茯苓饼,跑过去关心好生关心了苏轼几句。 苏轼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霍善居然这么不记仇,见到他时已经不像早上那样气鼓鼓的了。 想到自家也有这么大点的孙儿以及侄孙,苏轼对这个给自己带来机遇的小孩儿也十分喜爱,笑着表示自己没事。 霍善是不藏事的,听苏轼说没事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口是心非,马上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你可以给我做胡麻茯苓饼了吗?” 苏轼:? 敢情你来找我,就是图我的饼子! 苏轼道:“我接下来得术前禁食。” 霍善一脸的理所当然:“对啊,所以是给我做。” 苏轼:“……” 论会折磨人还得是你们大汉人。 苏轼本来就是能往外跑就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躺着的好动分子。看看他写的词,下雨天都不忘出去溜达,还表示自己“竹杖芒鞋轻胜马”。 比起让他枯等在病房里熬到做手术,苏轼觉得还是去做饼比较和他心意。 除了能看不能吃比较煎熬以外,他还是很享受亲自做出美食与亲朋好友分享的快乐。 苏轼跟着霍善他们去了庖屋那边。 庄子上建了个很大的庖屋,烹、蒸、烤、煎、炸的各项器具都不少,还有好几口负责给浴室那边烧水的热灶。 苏轼踏进里头只觉这灶房建得当真是宽敞明亮,灶王爷来了恐怕都不想走。他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还给霍善他们介绍了几样缺少的厨房用具和餐具。 还颇为惋惜没有瓷器。 瓷器与茶饮更加相配。 霍善是跟着李时珍见识过瓷器的,只是他对这些东西不甚在意而已。这会儿听苏轼说大汉没瓷器,他哼道:“只要我们想要,肯定就能有!” 苏轼道:“你这小孩儿还挺会讲大话的。你知道哪里有适合烧瓷的土吗?” 他之所以和李长生大谈灌钢法与曲辕犁之类的东西,就是因为清楚这些东西的革新并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事。难道世上还有人光凭几句介绍,就真的把这些东西给捣腾出来不成? 不可能的! 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他又不是不认识道士,他的道士朋友老多了,也没见他们能炼钢或者搓瓷器。 苏轼那副“告诉你你也捣鼓不出来”的态度让霍善很不服气。 可他连瓷器是用土烧成的都不晓得,哪可能知道什么地方的土能烧出这玩意? 霍善很有些郁闷,决定回头就问李时珍去。 苏轼见自己又把霍善给气到了,不由哈哈大笑。 他一边研究庄子这边都有什么食材,一边和霍善聊起他们宋朝的几大名窑。 霍善将来真要造出来了也是好事,造出来后他以后过来复诊不也可以用上吗? 接下来他要去的地方可是儋州,那地方偏远又荒凉,眼前这些好食材他恐怕吃不上了。这不得得厚着脸皮多过来蹭口饭吃吗? 这次吃不上没关系,下次来了多吃点就好! 霍善哪里晓得想来他庄子这边蹭吃蹭喝的人又多了一个,他认真记下苏轼所说的东西,不时还转头看向旁边的李长生。 他那小眼神里的意思可明显了:师父!要这个!我们记下来!要这个! 李长生轻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了。 苏轼对墨家传人的本领一无所知,瞧见有人送来半扇猪肉,还问霍善想不想吃,想吃他把猪肉也炖上。等饼做好了,猪肉估计也炖好了。 猪肉一直都是“贱肉”,一来是肉质粗糙又腥膻,二来是许多人养猪是把猪养在厕所下面的,人在上面拉,猪在下面吃,实现了非常完整的寄生虫传播链。 李长生此前特意让人换了种养猪法,专门来养给霍善吃,今年才让猪肉上了他们家餐桌。 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了。 只要手头的钱足够多,你想让人怎么养人家就帮你怎么养。像孙思邈还研究过用药材喂牛,再拿牛乳来治病。 苏轼愿意贡献新菜谱,李长生便把易知安排去给他打下手,顺便看能不能学几手苏轼的绝活。 苏轼本来就是热爱分享的,三两下就给霍善他们掉落了芝麻茯苓饼和东坡肉的做法。 听得霍善怪馋的。 因为不管饼还是肉都没那么快做好,霍善眼巴巴地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李长生的劝说下骑着霍小黑回福寿里遛弯去。 一见到自家小伙伴们,霍善又快快活活地跟他们玩耍到一块,掏出他的竹哨子重操旧业——当蹴鞠比赛的裁判。 霍善正站在土墙上呼呼吹哨,忽听一阵马蹄声从后头传来,转头一瞅才发现居然是刘彻来了! 刘彻还领着他舅公卫青和好些个生面孔。 霍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眼睛。 第123节 为什么他昨天才回来,今儿就在自己家门口见到了刘彻! 关键是,他们这么多人出门,为什么不带他爹! 刘彻瞧见霍善一脸不高兴地看着自己,顿时放声大笑起来。 到底是小孩子,别人见了他讨好还来不及,就这小子每次给他分点吃的都不情不愿。 刘彻道:“走,带我们去你的庄子上走走。” 霍善只能把裁判权移交出去,让金日磾把自己抱到霍小黑背上去。 金日磾没有嫌弃过带娃这份工作,霍善命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刘彻瞧着金日磾高大的身量,对这个出身匈奴的少年郎颇为喜爱,询问起金日磾一家人的近况。 金日磾道:“一切都好。” 事实上如今这日子比在长安时好太多了,他母亲住进庄子里以后身上的病痛都少多了,每天带着庄子上的妇人们搓羊毛线织毛毯。 这边霍善哼哼唧唧地领着刘彻一行人回庄,庄子中的众人却还对此却一无所知。 苏轼掀开锅嗅了嗅炖肉的味道,馋了。 可是他不仅不能吃,还要吃几次清理肠道的药,唉,愁人啊! 眼看东坡肉已经快炖好了,苏轼决定暂且离开庖屋这个伤心地,免得自己在里头越待越饿。 这时华佗正好把苏轼要服用的清肠药给备好,清肠一来是为了操作过程中不出现什么尴尬场面,二来也是为了减少感染的发生,所以这一步骤还是不能省略的。 苏轼仗着自己在这边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大大咧咧地接过那内用外用双管齐下的清肠药服下。 没一会他就一头扎进茅房里出不来了。 嗯,这药还不错,见效快还不难受,回头讨个方子回去介绍给自己那些饱受便秘之苦的老朋友。 有好东西时刻不忘群发给亲朋好友,说的就是苏轼了! 另一头,霍善带着刘彻他们回到庄子,直奔庖屋去找他师父和师弟。 等瞧见苏轼不在,霍善不由问李长生他去哪了。 李长生说道:“他清肠去了。” 霍善是知道清肠的,他跟华佗上过外科课程来着。 跟着霍善进来刘彻等人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彻好奇追问:“什么清肠?” 霍善道:“我们医馆的一个病患明儿要割掉痔疮,所以今天要提前把肠道清理干净。” 肠道里能有什么,那当然是便便啦! 霍善特意仔仔细细地给刘彻讲了,最后才跟刘彻说起今晚的胡麻茯苓饼和东坡肉都是苏轼给做的。 刘彻:“……” 这小子不想分东坡肉给他吃的心思昭然若揭。 没必要,没必要,他从没见过这么热衷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小混账。 你自己就着清肠这事儿大说特说老半天,难道还吃得下去吗?! 第100章 刘彻倒也不是闲着没事过来晃悠, 与他同行的是少府那边的人,他们是来实地观摩造纸作坊运作模式的。 而刘彻和霍去病聊了聊,得知霍善的庄子修得挺好,便准备过来瞧瞧。春天来了, 能吃的东西也多了, 说不准霍善这边又有什么新吃法。 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吃喝玩乐。刘彻登基二十余年, 自忖平时也算励精图治, 所以出宫吃点好的没毛病。 来了这么多人, 自然不好挤进庖屋里直接吃热乎的,李长生让霍善领赵禹等人去宴客处, 再命人把蒸好的东坡肉和芝麻茯苓饼分一分呈上去供客人们享用。 如今庄子上来了不少役民, 干活的人倒是不缺, 虽不如宫中规矩森严, 招待宾客还是足够的。 霍善平时都是扒着灶台边等着吃热乎的,这会儿他被李长生安排去宴客, 心里很不乐意,咕咕哝哝地领着刘彻他们落座。 他觉得刚出锅就吃是最香的! 等人端上来就没那么好吃了! 刘彻看着底下人端上来的东坡肉, 那肉切得方方正正, 炖得软熟鲜嫩,所有的酱汁都渗入了皮肉之中,瞧着正好一口一块。他问霍善:“这是什么肉?” 霍善道:“猪肉!” 众人本来也被香味吸引了,听到霍善的话后脸色都变了变。这小子怎么敢把猪肉端上来给陛下吃? 霍善没注意旁人的脸色, 转头和刘彻说起自家这猪可不是普通的猪, 而是他师父专门让人养的, 喂的都是新鲜的猪菜和麦麸,长得肥肥的, 连苏东坡看了都夸好。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师父对我天下第一好! 刘彻却是注意到霍善提了好几次苏轼,笑着问起东坡先生是怎么回事,医馆还没开业竟就找上门了。 霍善早被华佗他们教过会怎么答了,麻溜回道:“是华先生从山中带回来的。” 他和刘彻说起华佗的本领,华佗能把人的脑壳打开再缝回去,可厉害了! 刘彻:? 听起来是让人完全不想体验的经历。 锯开脑壳这种本领听起来就很墨家。 刘彻道:“不是说这东坡肉是那位东坡先生煮的吗?怎地没把他请过来吃?” 霍善道:“他要禁食,术前这几个时辰不能吃东西!” 刘彻:“……” 所以你是让个这几个时辰内不能吃东西的人给你炖肉? 霍善的幸灾乐祸全写在脸上:“华先生说,他割完痔后接下来那几天也不能吃味道太重或者辛辣刺激的东西,就算想吃猪肉也只能吃白水煮的了!” 他还不忘医家本质,给刘彻和赵禹等人宣传起防痔的重要性。 爱护屁屁,人人有责! 否则不仅屁屁要挨刀子,还不能吃好吃的! 众人:“……” 你这严重程度搞反了吧! 屁屁挨刀子是什么玩意! 一时间,众人都对苏轼的屁股生出了奇怪的好奇心…… 只是换成自己做这种手术,也不可能让别人围观,不如……等他做完以后再去慰问一番。 刘彻也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嫌弃猪肉低贱,率先尝起面前的东坡肉,不得不说,这慢火炖成的猪肉口感还真不差,五花肉皮下的油脂与特意调配的酱汁在柴火的蒸腾下,缓慢交融于底部的瘦肉之中,令那原本寡淡又柴牙的瘦猪肉都变得香酥软嫩。 整块东坡肉送进嘴里,那可真是入口即化、滋味十足。 刘彻夸道:“看来这位东坡先生在吃食方面果真颇有造诣。” 连猪肉这种贱价的肉食都能做得这般好吃,可见对方厨艺堪称精绝。 霍善也吃得非常满足,把自己那份东坡肉解决后现学现卖地给刘彻背起了《猪肉颂》。 当然,他没把黄州报出来,因为苏轼跟他讲大汉这边还没有黄州来着,所以他就改成“长安好猪肉,价贱如泥土”了! 刘彻听完这《猪肉颂》后笑道:“旁的猪可不像你这猪一样有麦麸可吃。” 比起别的皇帝,刘彻的见识可广了,民间的猪圈他可看过不少,绝对是见过一次就终身不想吃猪肉的那种。 寻常黔首那是没办法,别的肉都吃不起,连最便宜的猪肉也得咬咬牙才能吃上,哪顾得上嫌弃它脏不脏贱不贱? 也就是霍善提前讲了这猪肉是怎么养出来的,要不然座中不少人肯定吃不下这玩意。 不得不说,李长生这个当师父的养起徒弟来还真够尽心的。 霍善信心满满地说道:“等以后天下人都能顿顿吃白米白面了,猪自然都能换种养法!” 众人听后皆暗笑在心,寻常黔首到了荒年连糟糠都吃不起,便是碰上丰年平时也舍不得吃几顿精粮,哪可能顿顿白米白面? 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想法就是天真。 相比起东坡肉,芝麻茯苓饼倒是清淡多了,吃过肉后尝两块,滋味倒是挺特别。因为来的人太多,李长生又命人上了碗索饼,才算是把来客们这顿饭给打发了。 霍善陪刘彻他们吃得肚皮滚圆,才找到机会悄悄问卫青怎么他爹没来。 卫青道:“他正好不在。” 刘彻做事本就随性,见着了就喊你一起,见不着自然就想不起来了。这也是那么多人不愿去外地赴任的原因,真要出去个三五年,天子哪还记得自己? 霍善哼了一声,见李长生过来陪客,自己便一溜烟跑走了,去医馆看望吃不上肉的苏轼。 还向苏轼盛赞东坡肉的美味。 苏轼一听就知道霍善的小心思,他乐呵呵地和霍善说起天南海北的美食来,基本都是些霍善一时半会吃不上的。 比如苏轼的心头好江瑶柱。 江瑶柱可是好东西,不管什么汤什么粥,扔几颗下去,那味道哟,简直鲜掉眉毛。 苏轼夸门生兼好友黄庭坚就说他的诗文跟江瑶柱似的,吃过以后再吃别的东西总感觉没滋没味。 他甚至还专门写了个《江瑶柱传》,来了个江瑶柱拟人文学。 文中那个走到哪都受人追捧、宴上没它就不快活的“江生”,逐渐厌烦了这样的生活与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成了只会散发腥气的乏味俗人,幡然醒悟决定回归深海去。 后世学者对文章的中心思想进行分析,认为这个“江生”乃是苏轼自喻,表达了他对时局的厌烦与他“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心态。 没错,在苏轼这个干贝爱好者笔下,不仅黄庭坚是江瑶柱,他自己也是江瑶柱! 人说起自己喜爱的事物,那肯定是能讲个三天三夜的。 第124节 苏轼介绍起自己心爱的美味来,讲得霍善那叫一个馋。 当然了,苏轼本人也不好受,本来他就已经禁食并清肠了,现在讲着讲着……成功让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 听到那响亮的肠鸣声,一大一小面面相觑。 苏轼仰头往床上一趟,生无可恋地打发霍善走人,他睡上一会就可以做手术了。他不饿,他不饿,他一点都不想吃好吃的! 霍善对苏轼大为叹服。 这才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霍善溜达回去,找他师父说起调味佳品江瑶柱。 原来江瑶柱不长江里长海里! 李长生:“……” 知道了,你想吃江瑶柱。 李长生问清楚江瑶柱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后沉吟片刻,点着头说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回头托人给你捎带一些。” 这东西在内陆郡国固然稀罕,到了沿海地区便不是什么难寻的宝贝,只要出得起价钱完全能弄来一些干货。 霍善闻言顿时高兴了,苏轼还说他吃不到,回头他就能吃上了。 他师父从不骗人! 李长生听霍善说起苏轼想馋他结果把自己也给馋了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有时候他怀疑苏轼他们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碰上霍善就被影响成同等水平的心智,怎么感觉这些人一个两个瞧着都不超过四岁? 翌日一早,霍善早上醒来就得知华佗昨晚已经给苏轼把他那几颗陈年老痔给割了的事。 还是李时珍他们帮忙打的下手。 医馆绑定的这个手术室给苏轼他们这些外来患者还可以局麻,要是给大汉本土人士来用肯定得先把人麻翻了再送进去。 毕竟里头的许多东西都太超前了。 苏轼这个没被麻翻的家伙见了霍善后眉飞色舞地介绍了一番,说那个灯老亮堂了,那个刀和针也锃亮锃亮的,割起痔来快得很,整个手术耗时不到半个时辰。 等他回去以后,一定写篇文章纪念一下这次难忘的经历! 正好他明天早上才会挥别弟弟苏辙渡海去,还来得及第一时间和弟弟分享这一奇遇! 霍善:????? 这位东坡居士在弟弟面前真是一点都不见外啊。 霍善只能由衷夸道:“你和你弟弟感情真好。” 苏轼得意地说道:“那当然,我们可是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的亲兄弟。” 没了那颗陈年老痔,苏轼浑身都轻松了,跟霍善讨要纸笔,说要把灌钢法和新犁制法都写出来给李长生研究去。 昨天他刚来,还不了解情况,只以为李长生是寻常方士。 还是做手术时和李时珍闲聊了半天,他才知道这位可是能直接把造纸作坊建起来的墨家奇才。 自己的病痛都被华佗他们解决了,苏轼寻思着自己也得给点报酬才行,便决定把自己知晓的这两样技术写给李长生。 左右到了后世这些也不是什么隐秘的技术,只要霍善知道了有这东西,他完全可以找李时珍打听。 倒不如他直接写出来,勉强也算还霍善个人情。 霍善听他要写东西,屁颠屁颠取了纸笔给苏轼。 由于昨晚刚做完手术,苏轼只能很不雅地趴在榻上写字,不过他兴致一点都不低,提起笔洋洋洒洒地介绍起灌钢法来。 霍善好奇地跟着趴在一边看苏轼写了什么,赫然发现上头说的净是什么炼钢,一看就不能吃。 霍善颇为失望地说道:“不是吃的啊!” 苏轼哈哈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你们医馆给我一口好肛,我还你们练出好钢的办法,这叫做‘以钢换肛’!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是扯平了,你说对不?” 霍善听不懂,但大为震撼。 以钢换肛是什么鬼! 刘彻过来给传说中的东坡居士探病(实际上是想看看哪个倒霉蛋被小刀开屁/股),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撅着腚凑一起嘀嘀咕咕的画面。 刘彻:? 第101章 刘彻正疑惑他们怎地这个姿势趴床上, 再走近一听他们在讨论什么,就听到苏轼哈哈笑着说出的那句“以钢换肛”。 因为笑得太开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这家伙说话时还暗中嘶了一声,不过这似乎完全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一个久为疾病所困的人得知自己往后将一身轻松, 即便眼下承受着那么一点点对常人来说难以忍受的痛苦, 心中也是颇为开怀的。 刘彻实在没忍住,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聊什么?说来让我也听听。” 这颇有些威仪的声音让苏轼愣了一下, 转头看去, 只见门口来了一连串生面孔。这病房只用个门帘与外头隔开, 私密性着实有待增强啊! 再看这走进来的几人,那可都是仪表堂堂。 霍善见到来的是刘彻等人, 马上给苏轼介绍了一下, 这是我姨公, 这是我舅公, 还有的不太认识,就不讲了! 少府赵禹:“……” 没事, 这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苏轼一听霍善的介绍便知道来人的身份。 震惊!汉武帝和卫青竟在我眼前! 苏轼当初之所以写那么多史论指点江山,主要还是要写制策给领导们点评。 像苏轼考制科考试的时候, 每个月都要交个三五篇上等的策论与诗文上去, 还得交满一整年,可不就得把秦皇汉武他们拉出来疯狂水文吗? 而且想要考出好名次,首先得有自己的风格,其次是想法不能太离经叛道。所以他在人物臧否方面虽有不少个人看法, 但大体都是与当时的主流观点相契合的。 简而言之, 人在写作文的时候讲了啥, 回头他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 至于嘴人这件事,世上很少有能不被苏轼锐评几句的人。 他读昭明太子写的《文选》, 表示这书选编得毫无章法,居然还贬低他偶像陶渊明写的《闲情赋》,明明这文章写得堪比《国风》和屈原,萧统这小子根本不懂欣赏陶渊明的美! 到读《史记》的时候,苏轼又表示西汉人大多谄媚而不自知,你看这个司马迁够清正刚直了吧?结果写到《卫青传》的时候行文不写“青”,只称大将军。 司马迁人在其中,感受不到自己的谄媚,而他,苏东坡,打开《史记》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还只是对过去的著作大侃特侃,遇到当代同僚的著作苏轼也没放过。 比如有次有人拿了本王安石写的《华严经解》给苏轼看,当时王安石还在当宰相呢,苏轼看后直发笑,提笔就在后头给写了个跋。 苏轼在这篇跋里写了个小故事,说是自己听闻汧阳的猪肉特别好吃,特命人过去卖只回来尝鲜。没想到仆从半路把猪丢了,怕被他惩罚,只好买了头别处的猪回来充数。 结果他和客人们不知道猪被换了,席间纷纷夸这猪味道特别好,跟其他地方的猪不一样。后来仆从欺瞒的事败露,大伙都觉得非常惭愧! 苏轼表示,你们夸王安石这书,和我跟宾客们夸那只“汧阳猪”没啥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荆公之猪”还没败露而已。 没错,这就是苏轼,一个对谁都能锐评几句的奇人。 甭管你是皇帝还是宰相,都是我苏轼的写作素材罢了! 不过如果他和王安石见了面,依然会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这就是读书人的基本礼仪了,不管过去有过什么矛盾冲突,见了面还是能维持基本的友善。 现在见了刘彻等人,苏轼的心态也是一样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我以前骂过什么!只要没人提起来,双方自然能相安无事。 只要霍善这小娃娃不当场自爆,这里又有谁知道他以前干过啥? 苏轼心里没有慌,但忍不住直犯嘀咕:怎么大汉皇帝这么闲?不是说这是县里一个庄子吗?为什么汉武帝刘彻和大将军卫青会跑来这种地方? 搁在他们宋朝,皇帝敢这么闲着没事到处溜达,言官绝对能把他给骂死。 要知道御史台可是有考核目标的,每个月不弹劾够次数,你这御史的年终考核绝对不及格!若是汉武帝遇上大宋御史台,每个御史绝对都绩效超标。 想到大宋,苏轼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消失了。 自从朝中两派相互倾轧,换得最快的就是御史台。言官们已经沦为执政宰辅的打手,宰辅想攻击谁他们就攻击谁,与其说是督查百官与皇室的,倒不如说是给上头当走狗的。 连言官都失了风骨,大宋三十年后遭遇的那场厄难似乎不是什么稀奇事。 苏轼心情微微沉郁。 他颇为无奈地请刘彻他们见谅,表示自己刚割完痔实在没办法起身见礼。 刘彻不是在乎这些小节的人,要不怎么能整天穿上便服在外溜达。 他坐到一旁继续追问苏轼和霍善刚才聊的话题。 什么钢来钢去的。 霍善上次见到桑弘羊后就听他太子叔说盐铁之事现在都是官营的,苏轼提到的这个灌钢法最终还是得拿给朝廷。 炼钢,老热了,不如直接拿给刘彻让他安排人手去研究,不用他师父受苦受累! 霍善麻溜把苏轼写出来的《灌钢法》拿给刘彻看。 刘彻一眼看去,只觉苏轼这字写得真不错,字体是他从前所不曾见过的,偏偏他又能看得懂。 等刘彻的关注点从书法上挪开,才注意到开头处写着“灌钢法”三个字。 刘彻精神一震,细细地往下读了起来。 读完以后他没说什么,而是把它拿给旁边的赵禹看。 赵禹管的是少府,许多官营手工业都归他管理,盐铁之事虽被刘彻单独安排人处理,赵禹却依然是专业对口的人才。 他同样是小吏出身,拥有丰富的实干经验,细读之后便觉可以一试。 这种炼钢之法简单易行,真要有效的话大汉可以拥有更精良的武器与农具! 第125节 便是没成功,损失也不会很大。 赵禹朝刘彻点点头。 刘彻见状才对苏轼说道:“先生大才,竟连炼钢之法都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苏轼很沉得住气,镇定自若地回道:“祖上传下的前人之法,算不得苏某之才,聊当诊费而已。” 秦汉魏晋南北朝和后头的隋唐不都是他们的老祖宗,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技术,一点毛病都没有。 苏轼以前好歹是当过京官的人,面圣的次数不算少,在刘彻面前也丝毫不露怯。 只不过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诊费”,把少府赵禹都给整不会了。 甚至怀疑这全新的炼钢法是不是苏轼瞎掰的。 刘彻倒是觉得苏轼此人言谈很是不凡,愉快地与苏轼交谈起来。 等得知苏轼是见需要两头牛来抬的铁犁实在笨重,才想到换上钢刃熟铁来制犁,刘彻赞道:“先生如此心系民生,可见是有大抱负的,何不前往长安上书公车署。想来以当今陛下雄才大略,必然会重用先生。” 苏轼:? 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 有你这么夸自己雄才大略的吗? 卫青他们是怎么做到听到这种话时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的? 难道是……习惯了? 汉武帝,恐怖如斯! 苏轼道:“苏某没学到什么经世济民的本领,只有一肚皮的不合时宜。我若当真入朝为官,不出三日,当今陛下就会厌烦我;不出三月,满朝文武都会被我得罪光。为了多苟活几年,苏某还是继续当闲人比较好。” 苏轼这话也不是谦虚,他要不是太能得罪人,就不会先把新党得罪光,又把旧党得罪光。 就拿如今当权的章惇来说吧,他们昔日也算是知交好友,两人还约定过老了一起当邻居来着。 后来……后来就是章惇一路把他踢到岭南,再从岭南一路踢到儋州。 还把他弟弟苏辙也踢到了雷州。 说是儋和子瞻的瞻字相近,雷和子由的由字相近,这两个隔海相望的偏远之地正好和他们兄弟俩相配。 昔日故交竟恨他至此,苏轼对此也觉无奈,他最大的毛病大概就是不太会做人。 听李时珍说,他这个“谪官”到了儋州后还住过一段时间的官署,结果有人想讨好章惇特意命人把他从官署里撵出去。所以他这次渡海前往儋州,要做好得自己建茅屋住的心理准备。 苏轼对章惇倒没有太大的怨恨。毕竟他本以为自己和弟弟再没有相见之日,如今雷州与儋州不过一海之隔,虽不能时时相见,偶尔书信往来还是可以的,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慰藉。 只是有些对不住子由而已! 归根到底,章惇恨的还是他。 苏轼觉得自己在宋朝当官还可以,即使一再遭贬,至少也没要了他的命。 以他的性格真要在汉朝当官,那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得把小命给交待了。 汉朝的文官当着太不稳当了,动不动就要腰斩和杀你全家。 像苏轼最为推崇的汉代贤臣汲黯,在刘彻手底下也只能酸溜溜地来一句“陛下用人当真是后来居上”。 而当初汲黯之所以黯然离开长安,就是为了给即将被杀的长安令求情惹恼了刘彻。 那长安令不过是没能向百姓借来数以万计的马匹、帮刘彻操办盛大的受降仪式而已! 就刘彻这好大喜功的劲头,百姓愿意借马才奇怪。这就跟把钱借给赌鬼一样,赌鬼越赌越大,你借出去的全部家当对他而言只是不值一提的小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到你头上。 汲黯就着这件事念叨了刘彻几句,刘彻就很不高兴,找个由头把他撵回家养老去了。 这种工作环境,狗听了都直摇头。 不上书,坚决不能上书! 虽然苏轼丝毫没有被刘彻所说的“重用”给打动,却还是好奇地问起刘彻是不是所有上书内容都会看一遍。 刘彻笑道:“我们陛下养着那么多郎官岂是让他们白领俸禄的?当然是叫他们先通读一轮,再把写得好的挑拣出来再呈上去。” 苏轼道:“万一郎官故意把写得好的压着不呈上去怎么办?” 刘彻道:“那么多郎官都在衙署里,有想压着的,自然也有想往上送的。他们真要敢有自己的小心思,难道不怕上官觉得他没眼光?” 他给苏轼讲了讲郎署中那些郎官的来源,那里头大部分是朝中那些文臣武将的儿孙,还有从各种渠道举荐上来的人才,各郡国中出众的生员、吏员,反正吧,什么成分都有,绝不可能团结成铁板一块。 文臣家的瞧不上武将家的,官宦子弟的又瞧不上出身寒微的,郎署这小小的大汉官员预备役,已经呈现出相当复杂的官场生态。 这些出入官场的年轻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现机会。 所以郎官们肯定会勤勤恳恳地把公车署那些堆积如山的策论挨个筛选一遍。 苏轼:“……” 不愧是你,汉武帝。 第102章 刘彻和苏轼聊着聊着正事, 不知怎地聊到神仙鬼怪方面。 这个苏轼老熟了,他有一堆方外朋友,和他们向来无所不谈,比如他时常拎着酒肉去找他的和尚朋友叙旧, 以至于对方不得不勒令他不许用刚吃过酒肉的嘴巴念经。 苏轼虽常年自称居士, 酒肉却是戒不掉的,他跟苏辙写信聊起儋州的辛苦, 讲的也是“五日一见花猪肉, 十日一遇黄鸡粥”。 全诗大意是这样的:弟弟啊, 听说你瘦了,你看看我这儋州, 五天才吃一次猪肉, 十天才吃一次鸡肉, 想必以后我们兄弟俩都是瘦老头儿, 一起骑黄鹄回老家去完全没问题! 可见他只要几天不吃肉就浑身不舒坦。 苏轼对于佛法和道法,那都是秉承着想信的部分信、不想信的部分不信的淳朴思想, 这一点和刘彻倒是很有共同话题。 聊到兴起处,苏轼还和刘彻讲起远在天竺的佛祖, 没错, 西方还有一个极乐世界! 苏轼从小博闻强记,又有许多和尚朋友,对佛法的理解还是十分完备的,给刘彻讲起佛法来简直不要太顺溜。 卫青等人:????? 完了, 这人不会给上林苑多增加一处神殿吧? 事实上刘彻觉得自己在这边过得挺好的, 对西方极乐世界兴趣不是很大。 不过他觉得佛家这套轮回以及十八层地狱的说法倒是挺新鲜。 比如你这辈子勤勤恳恳当奴隶、诚诚恳恳地按照佛法反省自己身罪过, 下辈子说不准就可以翻身做主人了;再比如你要是犯了某些罪过,就要到地狱里接受相应的惩罚。 这些说法倒是可以用来倡导天下人惩恶扬善、多行好事。 刘彻兴致盎然地与苏轼聊了挺久, 从佛学聊到黄老之学再聊到儒学,赫然发现此人竟儒释道兼修,不管哪方面都讲得头头是道。 尤其是苏轼提到后世一些佛寺的运作理念,更是让刘彻耳目一新。 按照苏轼的说法,西方的佛寺可以承担一部分社会责任,比如收容失地流民、悯恤鳏寡孤独甚至行医施药,偶尔还承担宣传口的工作,引导黔首潜心向善、勿行恶事。 既然这些事佛家可以干,道家为什么不能干? 如今道家还只是一门学问,连刘彻这个求神问仙爱好者对整个道家体系都没明确的概念,只能别人说自己遇到过什么仙人,他就心心念念惦记着有什么仙人。 地方上的信仰也是五花八门,大家都是逢山拜山、遇水拜水,甚至听到有什么神奇传说便奉为仙人或神君。既然大家都有这方面的需求,那不如由朝廷出面引导。 等到天下人都信朝廷精心筛选出来的神仙,无数黔首受其指引好好生活,众神君知晓后岂会不愿降临? 刘彻决定回去后就命人收集整理各方神灵的传说,争取做到去芜留菁,从中挑选出最适合推行天下的一批神君,由这些神君的祠庙负责收容当地鳏寡孤独、高年贫困之民。 他养着那么多方士,也该给他们找点事干了,不能教他们一直闲着。外邦的“方士”能做那么多,自家方士为什么不可以? 很多事最怕的就是对比,以前刘彻觉得这些人闲着也就闲着,白养着他们也没问题。 现在听说人家外边的“方士”可以干这么多事,刘彻就觉得有点不得劲了。 你们请不来神仙、咒不死匈奴就算了,怎地连点济世救民的小事都做不了! 都赶紧给我去干活,不能叫那西方极乐世界的信徒给比了下去。 刘彻热衷于开疆拓土,这些年军中战死的人不少,所以他很看重对战死将士的抚恤,他们家的孤儿都会收容到上林苑中由朝廷抚育长大。 后世将这些人称为“羽林孤儿”,等他们长大后便会成为赫赫有名的羽林郎。 至于羽林孤儿之外的鳏寡孤独,朝廷也有相应的关怀措施,一般都是安排他们归户到族亲中抚养,遇到新皇登基之类的大事还会给这些人赐下些粮食布帛。 但在真正无家可归者的收容、医疗、教育方面,细究起来其实还是一片空白,这些人中没有劳动力的部分将会悄无声息地饿死或病死,而仍有劳动力的部分则会沦为豪强富户的奴仆,从此消失于朝廷的籍册之中。 越琢磨越觉得该把方士撵去干活。 不事生产的方士们是时候承担一点社会责任了! 你方士识字的对吧?你方士会医术的对吧?你方士还会一些独门手艺对吧? 孤儿的教育问题是不是该你来负责? 当地黔首的头疼脑热是不是该你来负责? 失地流民再就业的培训工作是不是该你来负责? 走你! 霍善对刘彻这一试图让方士卷起来的重大决策没什么兴趣,他听着听着就觉得没意思,想悄悄往外溜,准备出去自由玩耍。 可惜他选择偷溜路线不太对,一下子被他舅公卫青给捞了起来。 卫青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捞起一个四岁小娃娃绰绰有余。 霍善没想到卫青竟是自己偷溜路上的阻碍,眼睛登时睁得溜圆,不敢置信地看向卫青。 瞧见他那震惊的小表情,卫青轻笑一声,抱着他退出屋外,问他想去做什么。 霍善见卫青不是要拦着不许自己出去玩耍,马上又高兴起来,哼哼唧唧地和卫青埋怨起来:“他们说的我都听不懂,我还不如出去玩弹弓。” 说着霍善还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弹弓和……珍珠弹丸。 卫青看后一阵沉默。 他看着这弹丸忽地想到当初给刘彻当过伴读的韩嫣,那也是个名门之子,侯门里养得金娇玉贵的富家子弟。 第126节 韩嫣有件很有名的事迹就是爱拿金弹丸打鸟,长安城的小孩儿都很喜欢跟着他跑,只要捡上几颗金弹丸就赚大了,时人曾歌之曰“苦饥寒,逐金丸”。 结果韩嫣年纪轻轻便因为行事太过放纵肆意、连出入后宫都没点避讳,被王太后给赐死了。 哪怕韩嫣之死远不止是因为奢靡无度这一项,霍去病这样养孩子也未必是好事。 霍善不知卫青心中的诸多担忧,不过见卫青看着自己的珍珠弹丸,马上积极地给卫青说起自己对这珍珠弹丸的爱惜。 爹送给他都大半年了,至今一颗都没有少! 他每天回到家都要数一遍的! 卫青:“……” 行吧,他们家阿善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孩子。 “数什么?” 卫青正要夸霍善几句,就听到刘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彻已经和苏轼聊了个尽兴,觉得苏轼这家伙比东方朔还能扯,不管聊什么都能侃侃而谈。他过足了聊神仙的瘾头,一转头瞧见卫青和霍善都不见了,便出来看看他们跑外面做什么。 霍善被卫青抱着转身面向刘彻,麻溜地把手里那袋珍珠弹丸拿给刘彻看。 又给刘彻讲他玩了半年一颗都没有少的巨大成就。 他可不是个丢三落四的小孩! 刘彻拿起颗珍珠弹丸瞧了瞧,说道:“这有什么稀罕的,回头我送你一斗让你随便玩。” 霍善听后在心里认真算了算。 一斗约莫是二十多斤,二十多斤珍珠得有多少颗哦! 霍善直接拒绝道:“我不要。” 刘彻挑眉问:“为什么不要?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霍善道:“数不过来!” 卫青:“……” 刘彻:“……” 多给你送点不就是让你不用数吗? 小孩子的想法真是令人费解。 霍善可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他又不知道这珍珠弹丸值多少钱,只知道它是霍去病送他的,爹送的礼物他肯定要好好对待! 想到这里,霍善还用一种“你是不是想害我”的眼神警惕地看向刘彻。 这个坏姨公要送他二十几斤珍珠! 难道是! 想让他晚上数到没得睡觉! 太坏了! 刘彻以前觉得这小孩讨喜就讨喜在长了双会说话的眼睛,现在他觉得……这小子的眼睛太会说话也不好。 比如他现在就看得出这小子的脑瓜子里在想什么。 刘彻说道:“行吧,是你自己不要的,可不是我不给你。” 霍善听懂了刘彻的意思,刘彻是说他以后会后悔。 他才不会后悔呢! 聪明的小孩子绝不会上刘彻的当! 霍善当场立下豪言:“珠子而已,以后我可以自己去海里采!” 刘彻乐道:“你还知道珠子是长海里的。” 霍善骄傲地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刘彻:“……” 为了证明自己是博学广闻的四岁大孩子,霍善还现学现卖地和刘彻讲起了自己昨天刚听说的江瑶柱:“您知道江瑶柱吗?它也是长海里的!” 刘彻:? 这玩意他还真没听说过。 霍善见刘彻明显不知道,立刻得意洋洋起来,把苏轼给他讲得江瑶柱来历与妙处都给刘彻讲了一遍,并表示师父已经答应帮他托人弄一些回来尝尝鲜。 宫里都没有的好吃的,他马上就要拥有了! 刘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点着头对霍善说道:“那就得看谁的马快了。” 霍善:? 怎么肥四? 这个姨公怎么肥四? 他怎么做到每次都这么气人的! 可恶啊! 第103章 接下来小半天, 霍善都气鼓鼓的,看刘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要不是还记得他爹说刘彻要把他抢进宫里不给他出来玩,他都要再往刘彻身上咻咻咻地扔几个【衡石量书】了。 忍住, 忍住。 他回来后虽然没坐诊, 但李时珍他们都算是医馆的绑定医家,这两天李时珍和张仲景在长安那边接诊的患者以及华佗在庄子上接诊的患者, 都算是他们医馆的就诊人数, 一样可以积累宝箱! 所以霍善手头的【衡石量书】道具现在已经积累足足四个了! 可惜不能用到刘彻身上。 霍善只能对着刘彻哼来哼去, 一副“我再也不和你好了”的气愤模样。 直到看见刘彻命人送来不少食材,包括赶着过来的好几只活羊, 霍善才换了种态度, 绕着那几只胖胖的白羊跑来跑去, 跑够了才开心地问刘彻:“都是给我的吗?全都是给我的吗?” 刘彻道:“当然都是给你的。”见霍善这般高兴, 他又忍不住点评起霍善的不识货行为来,“这几只羊加起来都不值一颗好的东珠。” 霍善说道:“那又不能吃。” 值钱不值钱的, 对他来说才不重要! 刘彻说不通他,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既然霍善喜欢吃, 以后宫中有什么好吃的都送他一份就是了。 这一个两个的,给造纸法也不要官职,给灌钢法也不要官职,当真是想找个贪慕名利的都难。 偏偏他们看重的小子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四岁小娃娃, 想给点赏赐他都分辨不出是好是歹。 往后且叫人多跑几趟腿便是了。 刘彻到底是日理万机的皇帝, 没在新丰县多待, 当天下午便带着灌钢法和曲辕犁的图纸回去了。 最近许多地方都在忙春耕,倒是可以先试着做出一批曲辕犁来。 此前他们大汉已经对冶炼技术做过许多革新, 灌钢法不过是在这些革新中衍生出来的,比如他们其实已经掌握了熟铁的造法。 按照苏轼的介绍,这种曲辕犁不仅只需要一头牛来挽犁,转向还更加轻松便捷,耕作起来非常轻松。 如果少府那边动作快些,说不准还可以赶出一批新农具来试用。 真要成功的话,那就是省牛省铁还省人力的大好事! 刘彻让少府赵禹回去后马上安排足够多的人手来研究这两份图纸。 赵禹喏然应是。 他回到长安也不回家了,直奔少府衙署亲自抄录备份了苏轼给的图纸,才让将作大匠带着匠人加工加点使制新犁以及试练新钢,争取来个双线并行,到时候能一起出成果。 正好将作大匠那边也在为春耕补放农具做准备,材料都是现成的。 刘彻也没闲着,回宫后马上命人把太常找过来。 太常属于九卿之中地位最高的,底下管着太乐、太祝、太医、太使等衙署,方士很多时候也归太常管。 刘彻准备给方士们找点活干,自是得找太常过来商量。 这些方士再不努力,外来的和尚可就要后来居上了! 不知怎地,刘彻总觉得自从前两次莫名其妙很想处理政事以后,他的头脑仿佛更清明了,处理起各类政务来也更加轻松自如,一点都没有过了三十岁以后那种思维上的沉滞感。 就好像通过那两天两夜的勤政形成了惯性似的。 这感觉还不赖。 他还可以再肝几十年! 另一边的霍善不知道刘彻居然在回味【衡石量书】技能下的勤政体验,他骑着小毛驴霍小白在庄子里遛弯,见有人在屋边种瓜,便随手给人扔了一个【种瓜包甜】。 他还热情地和那种瓜老妪打招呼,让老妪多种点,他夏天可喜欢吃瓜了。 老妪“哎”地应了一声,笑呵呵地说道:“到时候我一定将最大最甜的瓜拿给小侯爷尝。” 她本就是种瓜好手,这会儿脑子忽地更清明了,仿佛清晰地知晓要把土挖开几寸、把瓜种埋在什么位置似的。 这种体验虽只能持续一个时辰,可她往后要是能把一个时辰内积攒的经验加以运用,同样能把瓜种得很不错。 只看这些一次性技能道具有没有遇到有缘人! 霍善是不懂这些的,他就是随便逛逛、随手扔扔,压根不晓得这些一次性道具的珍贵。 因为还没有新技能进入奖池,他手头还攒着好多个【种瓜包甜】呢! 等他在自家庄子里耍够了,便发现苏轼已经能下榻走动。 据说是华佗建议他每天下地走走,而苏轼自己也是个闲不住了,一听能下地马上便到处溜达了。 这位东坡居士真是个活力充沛的老头儿! 第127节 霍善白天还觉得奖池里头东西太少了,晚上阿印就要跟他们告别了。 阿印一直在医馆里跟着李时珍他们学医,这个小女娃除了最开始有些惶然以外,后面自个儿待在外头也没害怕,反而学得十分认真。 李时珍认为她母亲这种情况,首先要找点事情精神支撑,其次则是用食补的方式补回这几年身体上的亏空。 由于不能面诊,他就不开什么方子了,只在闲暇时教阿印一些应季食补之法。 听阿印说,她舅舅便是个在饮食方面极有研究的人,所以阿印只要掌握了大体理念,做菜什么的可以回去跟她舅舅一起琢磨就好。 霍善这段时间因为满脑子回新丰县,与阿印玩耍得比较少,这会儿得知阿印要回去了才察觉自己没怎么带这个新来的小伙伴一起玩儿。 霍善邀请道:“下次你到庄子上来玩,可以跟我们一起骑马!” 阿印谢过霍善的相邀,和霍善说他们家目前还在为外祖父守制,所以不适合让霍善过去做客,等她舅舅出了孝期,随园应该就热闹起来了,到时候她再请霍善过去玩。 霍善听后乐滋滋地说道:“好!” 去朋友家玩什么的,霍善最喜欢了。 送走了阿印,她的诊费也开始结算。 比起相对成熟的嬴政,阿印年纪还小,没能提供什么特殊技能,进入奖池的居然是个实物奖品。 一本《随园食单》。 这书和【禽畜多息】永久技能一样,抽到一次就没了。 如果抽中了这书,霍善可以把它摆在系统仓库里,也可以把它拿出来细读。 霍善一看这书名马上来了兴趣。 二话不说把这段时间积累的抽奖券全部扔进新奖池里,成功抽出了自己一见倾心的《随园食单》。 里头一定有许多新吃法! 霍善自己根本不会做饭,所以他暂且把《随园食单》收了起来,打开商城看看里头有啥。 接着他就发现东陵瓜刷新了,又上了十个瓜! 而在东陵瓜旁边还多了另一种瓜:西瓜。 西瓜同样有十份,一次性购买十份能获得相应的种子! 霍善惊奇不已。 一看介绍,这瓜是外来的东西,所以名字前面有个“西”字。 再往后看,讲的是阿印他舅舅袁枚有次中暑了,朋友赵藜村来找他玩,他母亲表示袁枚病了没法陪他玩耍了。 赵藜村表示无所谓,我正好懂医理。 他当场讨来些石膏和药材,给袁枚来了碗白虎汤。 药起效后袁枚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赵藜村依然在旁边坐着,还笑着问他:“想吃西瓜吗?”听袁枚说想,就让人买了个西瓜回来。 袁枚吃了一片西瓜,顿觉醍醐灌顶,整个人都轻松了。 很不错,袁枚病好了,他们可以一起玩耍了! 霍善看完介绍后大受震撼。 懂医术真好,说好要一起玩,那就一定要一起玩,你病得起不来我也要把你治好一起玩。 霍善决定明天一早要出去义诊,先把本里有需要的人给看一遍,再把本乡各里都走一遍,争取能尽快提升自己的医术。 以后他的朋友病倒了,他也要把人治好让对方生龙活虎地陪自己玩耍! 霍善一大早起来,兴冲冲地把自己的想法给李长生讲了。 李长生对此并不反对,左右他们现在不缺人手,霍善想去哪儿玩都没问题。 霍善还抱出个大西瓜给李长生看。 这可是能解暑的瓜! 袁枚喝过药醒来后吃一片就浑身轻松! 李长生眼睁睁看着霍善凭空拿出来的又大又圆的西瓜。 他没说什么,伸手帮霍善把瓜拿去井里泡着,等他义诊回来再吃。 霍善把《随园食单》和买光十份西瓜和十份东陵瓜得来的瓜种一并拿给李长生。 李长生拿到那本装帧十分漂亮的新书翻看了几页,对霍善说道:“你记得不要把这书拿给别人看。” 这书上提到的地名和人名都属于另一个时空,别人看了很容易心生疑窦。 霍善连连点头。 李长生点了几个细心的仆从负责跟霍善出去义诊。 与此同时,另一个时空的金陵城中,阿印睁开了眼。她起身自己穿好衣服,跑出去找她娘袁机。 袁机觉很少,一大早就已经梳洗罢,独自坐在窗前手执金锁叹气。她仅有几年的婚后生活没有丝毫快意可言,可是她已经是高家妇,公婆又待她极好,哪怕丈夫不是个良人,她也放不下这段婚姻。 虽然兄长待她极好,不可能撵她走,可她一个出嫁女住在兄长家中总感觉自己像无根的浮萍。 吱呀——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袁机转头看去,只见光亮的晨曦从门外洒进来,而在晨曦之中的小小身影不是她女儿又是谁? 袁机收起手中的金锁,朝女儿露出柔和的笑容:“阿印醒了?” 阿印快步跑了过去,用力抱住了袁机。 袁机微微一顿,伸手回抱住自己的女儿。 “娘!” 阿印喊道。 袁机浑身僵住。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很自责,自责是自己让父亲病重,自责是自己让女儿受苦。阿印快五岁了依然口不能言,应当是老天给她这个娘的惩罚。 现在,阿印能说话了! 第104章 霍善白天在福寿里到处上门义诊, 给不少需要治疗的邻里诊脉开药,因为他们离庄子比较近,霍善就没直接给他们开药,而是让他们去医馆那边取。 所有人都珍而重之地把霍善开的药方给收了起来。 福寿里虽然民风淳朴, 但也不是没有讨厌的人, 比如二柱他叔就仗着自己辈分高,见霍善到二柱家里歇脚, 就过来想逗弄霍善几句。 霍善记得这人欺负过二柱, 根本不搭理他。 这人就开始不干不净地说些不好听的话, 什么“不理人是不是急着去吃奶”“二柱他娘的奶好不好吃”之类的。 霍善很生气,他跟着李时珍他们长了不少见识, 知道这些话是带着猥亵意味的。他正要让人摁住那家伙揍一顿, 已经有人先一拳揍了上去, 接着就是如雨的拳头落在对方身上。 二柱他叔的哀嚎声把他们的老母亲给引了出来, 那老家伙抡起拐杖就往来人身上招呼,要他放开自己小儿子。 霍善认出来了, 揍人的是二柱爹。 二柱爹没有躲他们娘落下来的拐杖,而是抬起头冷眼看着那从小偏心到大的女人。 二柱奶奶心中一怵, 拐杖也落不下去了, 嘴上却还是强撑着说道:“你那是什么眼神?他是你弟弟,你打人还有理了?” 二柱爹冷笑道:“你倚老卖老教训二柱他们,纵容这畜生欺负我婆娘和孩子,我出于孝悌之道不能拿你们怎么样。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让他在阿善面前撒野, 你知道阿善如今是什么身份吗?光凭他在阿善面前说的那些腌臜话, 就足够他去牢里反省个十年八年了。你信不信你再这样纵着这个废物, 你们母子俩迟早可以一起去牢里作伴!” 二柱奶奶看了眼霍善身后跟着的金日磾等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霍善在福寿里一向不摆什么架子, 与各家小孩还是一样要好,所以大伙除了一开始有点不知该怎么对待他以外,后面还真没再当他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现在想来,她们面对县里下来宣讲的小吏尚且要赔着笑脸,霍善一个有侯爵在身的人又岂是她们可以不敬的? 二柱奶奶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搀扶起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回了家。 二柱爹把霍善请进屋,对霍善说道:“叔没用,只能借你的名头吓唬他们,你要是在意的话叔下次就不这么干了。” 霍善道:“不在意!”他早就对隔壁那母子俩很不满了,只是他们没撞上来他也不好带人去找他们麻烦而已。 二柱爹能震慑住他们自然再好不过。 想到二柱他们从前受的那些委屈,霍善提议道:“要不你们搬到庄子上去住好了,庄子离你们家的地也不远,这处宅子换给我让患者家属或者客人带来的仆从借住。” 金日磾知道霍善重视这家人,也在旁边帮腔,说现在庄子上事情太多了,李长生一个人管着太累,他们夫妻俩搬过去也能帮把手。 本来二柱娘是想拒绝的,听到金日磾的话后又犹豫了,要是他们真能帮上忙的话,他们当然是愿意的。 霍善见她有些意动,马上对二柱他们说道:“走走走,收拾东西搬家去!” 二柱听后也很高兴,欢呼一声拉着霍善研究他们应该先搬什么宝贝。 他的许多玩具都是霍善分享给他的,他全都好好地收着,这个是必须要搬的。 正好霍善的义诊也算告一段落了,便和二柱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他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那些玩具来。 真稀奇,明明只是前两年玩的,现在拿出来一看,感觉又新鲜极了。 两小孩哪里是在收拾,分明是玩得不亦乐乎。 见他们这般要好,二柱爹和二柱娘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没了,哪怕李长生用不上他们,霍善以后也是用得上大柱和二柱的,让他们现在就多陪着霍善玩,以后说不准能成为霍善可靠的左膀右臂。 大人们开始打包东西。 有金日磾他们帮忙,日头都还没西移呢,屋里屋外的东西就全收拾好了。他们因为分家时没分到什么东西,所以就算把东西全搬走也走不了几趟。 大柱牵着已经长大了不少的御赐小牛,让霍善骑着牛背在前面领路。 霍善很是享受骑牛机会,见着谁都要和人家打招呼。 众人见这么多人搬着东西跟在后头,颇觉惊奇地问:“这是谁搬家呢?” 第128节 霍善替二柱他们回答:“二柱搬家!” 众人一听,都懂了。听说早前二柱他叔到霍善面前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被二柱爹给打了一顿。 现在应该是霍善直接让二柱一家搬到庄子上去了。 霍善一直是个念旧的,要不然早就长住长安去了,哪里还会回福寿里这边来? 想到二柱奶奶平时那副德性,众人都赞同地说道:“搬得好!” 搬得远远地,就不用迫于孝道整天受那对母子的气了。 霍善乐滋滋地带着小伙伴回到庄子,跑去和李长生说起这事儿。 李长生早就得了消息,已经让人把屋舍给二柱一家腾出来了。 二柱爹准备往家里装几个蜂箱,他已经在山里引了好几箱蜜蜂,既然家里那边暂时不住人了,索性拿来养蜂好了。 这样也能让他弟弟不敢去占他家宅子。 怎么说都是他爹生前分给他的,他宁愿空着也不打算便宜了欺辱他妻儿的弟弟。 李长生对二柱爹这个想法自然没意见,笑着说道:“你们且安心住下就好,二柱兄弟俩来了也能让阿善多两个伴。” 二柱一家就这么在庄子上住下了。 傍晚霍善收到了阿印那边发来的晚餐,他们可以在交流群里分享一些自己所见所闻的事物,比如这会儿霍善就瞧见阿印他舅舅袁枚为庆祝她能说话命人做的一桌子菜。 虽然他们家还在孝期,不能沾荤腥之物,但素菜也可以做得很丰盛。 霍善看得很馋,一个劲追问自己没见过的那些菜是什么、《随园食单》里有没有写具体做法。 正在医馆养臀的苏轼看到交流群里的聊天内容,忍不住插话:【《随园食单》是什么?让我看看!】 这种医馆已经获取的书倒是可以把系统的备份共享到群里,只是他们只能自己看,没办法像霍善那样掏出本实体书而已。 霍善把《随园食单》分享到了交流群里。 【苏轼领取了群主发送的《随园食单》。】 【嬴政领取了群主发送的《随园食单》。】 霍善:? 有的人看似忙于国事,实际上竟偷偷窥屏! 说的就是你,嬴政! 苏轼现在知道他们这些医馆的坐诊医家和特别患者都是有保护机制的,就算是秦始皇当面过来了也打不着他,所以他现在胆儿也肥了,见嬴政悄悄领书,麻溜地开始发言:【@嬴政,在吗?在做啥?】 【嬴政:……】 【嬴政:在路上。】 从山东沿海地区回咸阳的路真没那么好走,才这么几天根本走不回去。 嬴政给霍善分享了一张黄河边上的风景图,霍善喜欢的大船赫然入镜。 秦汉时期的黄河还不叫黄河,而是单独称为“河”,只不过甭管它叫什么,河水都同样汹涌。 霍善巴巴地看着大船好一会,恨不得马上过去坐一坐。 苏轼却说这船没什么稀奇的,霍善不如跟他回去,当天就可以直接坐海船渡海去。 嬴政:“……” 霍善听后马上被苏轼的话吸引了,问苏轼是不是真的可以带他去渡海。 苏轼认为完全没问题,还可以带他去海边赶海去。 到了一个新地方,那必须得去找找有什么好吃的! 霍善积极表示自己等苏轼回去当天马上跟过去上门复诊。 嬴政:“……” 迟早找机会砍了这个苏东坡。 第105章 一天不作死就浑身不舒坦的苏轼成功撩起嬴政的杀意, 心满意足地关掉交流群研读《随园食单》去。 这一研读之下,苏轼夜里就有些睡不着了,脑海里想的全是粉蒸肉、芙蓉肉、白浪肉以及猪蹄膀的四种做法。 苏轼原以为自己算是猪肉为数不多的知己,没想到到了袁枚那会儿, 猪肉竟能做出这么多花样! 袁枚还将猪肉称为“广大教主”, 认为上至供奉祖宗下至百姓日常三餐都少不了它,算是人们最常食用的肉类。真想去这随园作客啊! 事实上如果苏轼去随园做客, 肯定能听到很多人对他们这些唐宋文人的指指点点。 要知道明清读书人写诗不行, 但是最爱写诗话, 袁枚就曾写了本《随园诗话》对古今诗坛指点江山。 袁枚认为苏轼和李白这两家伙写诗全靠天赋莽,技巧那是一点都没有的, 大家学写诗可千万别学他俩, 否则很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狗。 对于苏轼不肯下苦功夫这件事, 袁枚是很痛心的, 时不时就要提上一句“这家伙的诗写得实在不咋样”“都说他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我看倒未必”“你看他晚景凄凉就是他仗着天分高不努力的结果”。 袁枚对苏轼诗作的评价已经不算高了,但明清一些文学批评家对苏轼的批判更是离谱到连袁枚都看不下去的程度。 比如有人对苏轼那句“春江水暖鸭先知”发表这样的评价:春江水暖难道就鸭知道, 鹅不知道? 袁枚:不至于这样,真不至于这样。 这叫什么? 这可能就叫“爱锐评别人的人, 终归会被别人锐评”! 苏轼对后世那些关于自己的各类点评一无所知, 他还让霍善以后去随园玩耍时记得给他们讲讲有什么新鲜见闻。 霍善本来就是喜欢分享的性格,听到苏轼的嘱托后二话不说直接答应下来。 第二天苏轼还有点手痒,坚强地负伤下厨,一定要试试传说中的粉蒸肉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听起来就很适合他这样的伤患吃了补补身子, 大不了他吃的那碗少放点酱料就是了! 霍善拿到《随园食单》本来就盼着尝新菜, 听苏轼要下厨后自是高兴不已,屁颠屁颠跟在苏轼身后问:“你昨晚才拿到书, 今天就会做了吗?” 苏轼道:“这书字数又不多,我一下子就看完了。” 看完了,自然也就记住了。再凭借他连没肉的羊脊骨都能煮成“羊蝎子”的美食天赋技能,从袁枚那粗略的描述里摸索出具体做法一点都不难。 要不怎么袁枚说苏轼天赋高呢,他就是让他爹出去跟王安石抬杠说“谁家儿子读书要读两遍”的过目不忘天才。 霍善自己也是个记性好的,听苏轼这么说觉得没什么不对。他照着自己从小养成的良好习惯,积极地在边上帮忙洗白菜叶子,一点都没有仆从如云的小侯爷派头。 苏轼瞧见他那模样,笑着说道:“我家有个孙儿应当也会洗菜叶子了。” 霍善听他说“应当”,不由问道:“你孙儿不在你身边吗?” 苏轼道:“我要去的是最偏远荒僻的儋州,哪能带他们一起去受苦。要不是他们非说要让人跟着,我连苏过都不带。” 苏过就是他三儿子,今年才二十多岁,身强力壮,被其他人推选为代表跟过来照顾他这个老父亲。 苏轼说着说着,就察觉一道视线正幽幽地盯着他看。 他低下头一瞧,对上了霍善那双乌湛湛的瞳眸。 那里头分明写着“你连自家儿孙都不愿意带居然想骗我过去受苦受难”。 真是个坏心的大人! 苏轼解释道:“我刚过去还是可以住几天官署的,总不至于让你小子过去后没地方落脚。”他边炒米粉边和霍善分析,“再说了,我骗你过去做什么?难不成把你骗去当储备粮?” 霍善听后勉勉强强信了他的话,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直接回来! 他哼哼两声,把洗好的菜叶子摆在旁边,凑在边上看苏轼炒米。 粉蒸肉用的米粉其实是把炒得微黄的米磨成粉。 苏轼还给霍善介绍道:“以后有机会给你做别的米粉,类似于稻米磨成粉做的索饼,圆溜溜的,夹起来一口就能嗦到底,又爽又滑,每天一早来上一碗,一整天都舒坦极了。” 长安这边没多少能种稻米的地方,连对皇亲贵胄来说稻米都是稀罕物,他们这边能拿出做粉蒸肉的米粉来还是他爹从宫里的贡米里薅来的。 苏轼对此的建议是赶紧把江南和他们巴蜀开发起来,到时候想嗦多少米粉就嗦多少米粉。 霍善听得连连点头。 为了嗦上米粉,要种多多的水稻! 一大一小边准备着粉蒸肉要用到的食材边聊着大汉亟需开辟的美食地图,听得在旁边默默帮忙的易知等人一阵沉默。 这是你们说多种点就能多种点的吗? 霍善和苏轼才不管这些,他们都是胸中有丘壑的人,只是这些丘壑到处都长满好吃的罢了! 苏轼把炒米粉备好,肉也腌制得差不多了。 霍善负责把白菜叶子铺满蒸笼底,苏轼负责把裹上了一层炒米粉的五花肉摊放到白菜叶子上,一大一小配合得十分默契。 不谈好不好吃,这下锅前的卖相便很不错。 他们又如法炮制地捣腾了好几蒸笼粉蒸肉摆到灶上蒸。 一通忙活下来,粉蒸肉终于顺利出锅。 霍善早就等不及了,凑在边上直吸鼻子,感觉味道香香的。 等到苏轼把一笼粉蒸肉放到他面前揭开蒸笼盖,霍善的鼻端就全是那香而不腻的味道了。粉蒸肉蒸煮时全程没沾水,只靠热腾腾的蒸汽催发米粉和五花肉之间的奇妙反应,几乎将稻米清香与馋人的肉香尽数保留下来。 霍善熟练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块,只觉东西果然是在灶头上吃到的第一口最香。 满足极了! 苏轼自己就是格外爱吃的人,他让易知他们把剩下的粉蒸肉拿去分给其他人吃,自己和霍善就着灶头解决了一整笼粉蒸肉。 还准备和霍善准备只小猪,等霍去病休沐过来可以烤乳猪吃。 他虽然不能吃太多,但是烤好以后尝上一口还是可以的。 真想知道《随园食单》里写的烧乳猪之法到底好不好吃啊! 苏轼和霍善聊起自己在开封时的日子,他们开封城大相国寺有个烧猪院,里头卖得烧猪全京师第一好,大伙想吃都要去排队的。还好他别出心裁地交了几个和尚朋友,每次都能走后门拿到新鲜烤好的烧猪肉。 也不知烧猪院的烤乳猪与《随园食单》的烤乳猪哪个更好吃! 第129节 提及远在不知几千里外的京师,苏轼语气有些怅然。他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那些热热闹闹的日子早已成为过眼烟云。 不止他回不去了,几十年后所有的宋臣都回不去了。 他们的汴梁城,永远只能成为许多人魂牵梦萦的“故土”。 霍善见苏轼情绪明显有些低落,麻溜说道:“好,我们烧小猪吃!” 汉代官吏一般是五日一休沐,也就是做四休一,方便官吏们回家后能彻彻底底搓个澡。这代表只要没别的事要忙,他爹一般隔个四天就能过来看他! 像今天他爹就可能会过来。 霍善拉着苏轼陪自己写《烧猪帖》。 既然要烧一整只小猪(或许不止一只),那肯定是要把自家几个表叔都给请过来尝尝,这不得给大伙都下张帖子! “哼,不给司马迁写!” 霍善还和苏轼这么宣布。 苏轼果然忘了刚才的惆怅,好奇地问霍善:“怎么?你还和司马迁有过节?” 他还没见过活着的司马迁来着。 而且眼下司马迁不仅活着,还是齐整的! 霍善可是很记仇的,哼哼唧唧地说道:“他请别人去他家玩不请我,我也不请他!” 这个“别人”指的自然是嬴政。 苏轼乐道:“人家又不是四岁,请你个小孩子去家里做什么?” 霍善道:“反正我不请他!” 苏轼也不强求,还真陪着霍善写起了《烧猪帖》,替霍善广邀亲朋好友过来尝尝庄子这边的秘制烧小猪。 两人写到一半,霍去病就找过来了。 见霍善跟个生面孔凑在一起忙得不亦乐乎,霍去病眉头一跳。 这又是什么人? 霍善不知他爹心中警惕,瞧见霍去病以后就兴冲冲把写好的《烧猪帖》拿给他看。 听说后世请人到家里做客,都是要给人家发帖子的,他已经准备好啦! 霍去病懂了,他要负责跑腿给大伙送帖子。 霍去病翻了翻帖子上的名字,说道:“没有陛下的?” 霍善振振有词:“我们怎么能怂恿陛下出宫,这是不对的!” 霍去病看了眼那份抬头位置上写着“太子叔”的帖子,欲言又止。 怂恿皇帝出宫不行,怂恿太子出宫就行? 不过小孩子懂什么,肯定是想邀谁就邀谁。 霍去病道:“行,我回去后会帮你送到。” 霍去病在庄子待了大半天,尝到了苏轼和李长生捣鼓出来的新菜,还捎带了一整板豆腐回去给卫青尝尝鲜。 这豆腐用的豆子都是橘井水泡过的,每颗都吸饱了水,吃了对卫青身体有好处。 霍去病带着新磨成的嫩豆腐来到长平侯府,然后赫然发现…… 刘彻居然正好在跟卫青下棋。 沉默,非常沉默。 刘彻见霍去病手里拎着东西,挑眉说道:“你这是给你舅舅送什么来了?” 霍去病道:“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是阿善他师父弄的素食,豆子做成的,不值钱,我顺路捎点回来而已。” 不值钱的东西不拿给你,很合理对吧! 刘彻道:“那我可要留下来尝尝了。” 霍去病能感受到自家儿子为什么老想给刘彻扔个【衡石量书】了。 ——因为他们这位陛下看起来真的很闲。 第106章 霍去病知道这一板豆腐送过来, 卫青也不可能全吃了,所以也接受了刘彻的蹭饭行为。他只是心里有些纳闷,怎么刘彻每次都能精准知晓他或者他舅家有了好东西。 霍去病自己也留下吃了顿饭,等到刘彻吃饱喝足回宫去了, 他才把几张帖子拿给卫青, 邀他下个休沐日去庄子上玩耍。 卫青接过一看,上头的字迹颇为特别, 与时下流行的写法挺不一样的。他说道:“没有陛下的份?” 霍去病道:“没有。” 孩子不想写, 难道还要逼孩子写? 不可能的, 不想写就不想写,何必逼孩子做他不想做的事。 卫青就猜到是这样, 真要有刘彻的份, 霍去病刚才早就拿出来了。他说道:“阿善还让你给谁送?” 霍去病就直接把帖子拿给卫青看, 刘据、霍光、夏老头他们都有, 温应他们几个学徒也没少,甚至连终军和苏武三兄弟他都请了。 人看似挺多的, 实际上人员分布还挺集中的,霍去病只需要让霍光分别把它们拿到郎署、医馆以及太子面前就好, 倒是不需要他到处跑。 只不过卫青觉得照霍善这个请法, 刘彻很难不知道。 尤其是太子要出宫肯定是得告知刘彻的。 回头这一大一小要是闹腾起来,头疼的还得是霍去病这小子。 卫青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知道劝劝。” 霍去病道:“世上有那么多懂事的人,不缺我和阿善两个。” 卫青微顿, 仔细想想也是这个理。 刘彻想要懂事的人, 到处都一抓一大把, 还是随他们父子俩去吧。 卫青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霍去病回去的路上还撞见了东方朔,于是顺手把东方朔那份帖子给了出去。 东方朔接过帖子一看, 只觉这玩意还挺别致的,应下来揣怀里优哉游哉地找酒喝去。 到家后霍去病就把剩下的帖子给了霍光,让霍光拿去分给对应的人。 霍光第二天就依言照办。 医馆那边人挺齐的,直接送过去就好;太子那边也好办,等太子课间送过去就行了。霍光很快便揣着剩下几张帖子回到郎署,把帖子分给对应几人。 终军吃了霍善开的药后几乎是立竿见影,所以热情地帮霍善发了一圈传单。 见霍善邀请自己去吃烧小猪,终军也不嫌弃猪肉价贱,欣然表示自己到时候一定过去。 霍光又去找苏武三兄弟。 他这侄子上次明明只是和苏武打了个照面,不知为何竟会把苏武兄弟给记住了。只不过帖子上写明了名字,霍光只消把它送到便是了。 苏武三人拿到帖子时也有些意外,这帖子是用笺纸做成的,拿在手里比寻常纸张要硬挺许多。再看纸上所写的字,瞧着那叫一个漂亮。 就是内容有点荒唐。 大意就是“有空的话一起来吃烧小猪吧”。 苏武:? 既然朝阳侯都主动邀请了,当天他们又没什么事,那肯定是要去的。 霍光分完帖子就干自己的事去了,那些手头没活的郎官则凑到苏武三兄弟身边讨要帖子来传阅。 司马迁从外头回到郎署的时候,那三份帖子已经被传看了一圈,众郎官都觉得这《烧猪帖》写得颇有意趣,正热烈地讨论着帖子所用的纸张与字体。 苏轼的字风格也算是十分鲜明的,他学生兼损友黄庭坚就曾评价他的字是石压虾蟆(当然,是苏轼先锐评黄庭坚的字为“树梢挂蛇”)。 简而言之就是苏轼的字扁而肥,瞧着怪可爱的。 对小孩子来说可能有点幼稚,对苏轼这样的大人来说写着刚刚好! 这只有聊聊几行字的《烧猪帖》,对于还只精通篆书与隶书的汉代人来说蕴含着太多可讨论的新鲜东西。 汉代也不是没有书法,只是花样远没有后世多,更没有王羲之告诫过书法爱好者字不要写成“死蛇挂树”(太长)、也不要写成“压死虾蟇”(太短),所以他们只觉苏轼这字写得圆融自然,瞧着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司马迁不知帖子来历,见大伙议论得这般热闹,不由也向苏武讨来看看。 苏武把帖子给了司马迁,但嘴里忍不住问道:“你没有收到吗?” 苏武记得霍善和司马迁关系还挺好,上次霍善来郎署玩耍也是径直找的司马迁。 司马迁看完整份《烧猪帖》后才知道这是霍善邀人去他庄子上做客呢,他无奈地说道:“我没有收到。” 司马迁何等聪明一个人,一下子想到霍善是在记仇呢,上次霍善就跟他讲过想去他家玩,他装作没听懂,没有把霍善也邀请上。所以这次霍善邀人去玩,便直接不请他了。 小孩子的喜恶就是这么分明。 司马迁当时其实并不觉得自己那么做有什么问题,因为霍善这小子有时候真的挺让他头疼的,所以他觉得没必要把这小孩儿往自己家里领。 现在霍善报复回来,司马迁本来不在意的,可莫名就感受到了霍善那天的感觉。 他这么大一个人倒还好,心情调节起来还是挺快的,那小孩恐怕得跟霍去病他们告上一轮状才能开心起来。 他当时也真是的,跟个还没自家儿女大的小娃娃计较什么,他爱来就让他来好了,也就顺便招待一下的事。 照这小孩的性格,要是不快点把人给哄好的话往后想走后门买点新纸恐怕都走不通了。 司马迁道:“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过去看看。” 苏武几人没意见。 刘据收到帖子后也马上去跟卫皇后说起自己休沐日想去找霍善玩的事。 第130节 卫皇后没拦着,依然是让他与刘彻说一声,父子俩遇事得多商量商量。 感情这东西是处出来的,刘据好歹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逐渐长成个俊秀可爱的少年郎,卫皇后觉得父子俩平时该多相处相处。 刘据很听卫皇后的话,麻溜去找刘彻商量这件事。 刘彻对自己年近三十才得来的继承人还是寄予厚望的,闻言敲打道:“你这个年纪正是该读书的时候,不要一天到晚想着往外跑。” 刘据试图说服刘彻:“这是阿善邀我去玩,我不去他会难过的。” 刘彻挑了挑眉,问刘据霍善邀请他过去做什么。 刘据直接掏出自己收到的《烧猪帖》给刘彻看。 瞧瞧,侄儿请他去做客弄得多么正式,他还没收到过这样好看的邀请帖呢! 刘彻微微笑道:“朕也没收到过。” 刘据倏地一静。 完了,难道阿善没给父皇送帖子? 他是不是一不小心把阿善给卖了? 刘彻没收了刘据的《烧猪帖》作为罪证,让刘据回去好好读书,要是休沐日当天能通过他的考校便带他一起去。 第二天刘彻见到霍去病,状若无意地拿出《烧猪帖》来把玩一下。 霍去病:“……” 这么大的人了,有话不能直接说吗?! 霍去病只得替儿子告罪了一番,说霍善也是考虑到帝后随意出宫容易遭人非议,所以才没给他们写帖子。 否则要是叫御史给知道,不得上书弹劾霍善这个朝阳侯吗? 刘彻听后觉得这解释也算马马虎虎,毕竟霍善还真没给卫皇后写,在这方面勉强也算一碗水端平。 不过这个秘制烧小猪,他刘彻是吃定了! 霍去病没办法,只得喏然应是。 等见到了卫青,刘彻还是拿出那份写着“太子叔”的《烧猪帖》来把玩,问卫青有没有收到这东西,是不是霍去病那天背着他送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们舅甥俩怎么回事,是不是把我当外人! 卫青:“……” 卫青道:“这等小事,臣觉得没必要拿来烦扰陛下。” 刘·三岁·彻哼笑一声,并不认为这是小事,他当天就要不请自来,吃遍霍善庄子上的新吃食。 另一边,踏上义诊之路的霍善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感觉上头也不凉,应当不是受了寒。 难道是有人在骂他? 可恶,是谁在背后骂人,有本事当面骂! 这次霍善义诊不是在福寿里了,而是辐射到周边乡里。 他们医馆三月三以后便要对外营业,到这些地方去也算是顺便做个小型宣传,好叫他们知道生病了可以就近到医馆那边去求诊。 能不生病当然是最好的,生病了还是得尽早就医! 得益于霍善从小爱和人唠嗑的性格,这几天他不管去哪一里都能碰上三两个从前路上聊过天的熟人,每次都能顺利展开义诊工作。 哪怕一开始许多人还抱着怀疑态度,瞧见有人的疼痛当真得到缓解以后也都纷纷过来尝试。 霍善义诊一般都是先把主动找来的患者给看完,再跟他们打听本里有没有需要上门看诊的病人。 这日下起了绵绵小雨,还有人把自己家收拾出来给霍善坐诊。 易知借了主人家的灶头给霍善煮牛乳饮子去。 霍善已经提前一天让人过来打过招呼,得知霍善义诊是可以赠一两剂药的,不少人都秉承着试试也不吃亏的想法准备过来试试。 不少好事者也闻讯而来,围在檐下等着看热闹。 若非金日磾带人维持着秩序,他们恐怕要把这临时诊堂给挤满了。 霍善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多人少他都不慌不忙地给人诊治。 瞧着当真有点小神医的模样。 这种能自己走过来求诊的,一般也没有什么危重症病人,霍善诊断起来十分轻松。 到了午后,霍善正抱着牛乳饮子吨吨吨,就来了个比较特别的病例。 这人自述自己得了种怪病,平时不痛不痒,但只要用食指按压颈部就痛得厉害,按压腰部也痛得厉害,按压膝盖还是痛得厉害。 这按哪都痛的怪病吓得他已经有两天晚上没睡好了,总疑心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 霍善:? 霍善喝完最后一口牛乳饮子,洗净手给这人检查了一番,心里已经有数了。他问道:“你难道没感觉出来,痛的是你的指头吗?” 对方:“……” 对方傻愣愣地看向自己的食指。 他试着用左手去捏了捏那根按哪哪痛的罪魁祸首。 登时疼得他龇牙咧齿。 围观群众:????? 漫长的沉默过后,不知是谁先笑了出声,接着屋里屋外很快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如果是手脚骨折了,霍善可能还没把握能帮忙复位,毕竟他个头还太小了,做不到像华佗他们那样一上手咔咔两下就完成了骨折的手法复位。 这人只是伤了个指头,对霍善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他让对方把受伤的位置让出来,按照刚才摸出来的错位问题轻松自如地一推,那出现轻微错位的指头便顺利复位。 整个过程没给对方半点感觉到疼痛的机会。 霍善说道:“暂时不要用这个指头干重活,养上两天就好了。” 经过这半天的围观,不少人都对这位还在喝奶的小神医心服口服了,连在本里坐诊唯一一位的医家都过来观摩他给人诊治。 还趁着霍善休息的空挡上去攀谈。 霍善对于这种愿意学习的乡里同行,都会邀请他们闲暇时到医馆来进修。 只要他们愿意学,品行又过得去,天下第一医馆都会倾囊相授。 别说同行自己了,连其他人听了都十分动容。这种看家本领有多少人愿意传授给别人? 那些受了霍善赠药的人家更是悄悄回去准备谢礼。人家小神医来义诊是小神医好心,他们不能当做是理所当然。 霍善离开的时候,再次得了满车的蔬菜瓜果鸡蛋鸭蛋,有些家底丰厚的人还往车上栓了几只鸡鸭鹅。 霍善分不清都是谁往车上塞的,见车上也没什么超出诊费太多的东西,便也没有拒收,骑上他家霍小白挥别众人归家去。 易知这回终于抢到了牵驴的活,牵着霍小白沿着田埂往回走,只觉二月的春风也暖洋洋的。 这般过了四日,霍善终于等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休沐日。 医馆是没休沐日这种说法的,这几天陆续有他义诊过的患者过来复诊抓药。 倒不是霍善不给他们一次性送足药,而是有些患者是要根据用药后的情况调整药方的,有些患者有需要服上十几二十剂药才能根治。 他出门义诊又不能带上那么多药材,只能让他们回头自己去抓药了。 比起去外面抓药,这些人还是对霍善的医馆更放心,所以纷纷找过来复诊。 医馆目前都还没正式对外营业,竟已经慢慢热闹起来了。 苏轼这个“住院部”患者也察觉了医馆的变化。 看来好的医家从来不怕医馆位置偏僻,看看东汉末年那位董奉隐居山中,给人治病从不收钱,救活了就让人家给他栽杏树,硬是给种出一片数以十万计的杏林来。 苏轼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溜达去找霍善说起杏林的典故,建议霍善也学学人家让患者种树的做法。 霍善听后意动不已,兴致勃勃地说道:“全种杏子根本吃不完,不如什么果树都给种上,到时候一年四季都不缺果子吃!” 苏轼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对霍善的想法予以十二分肯定。 两人兴致盎然地边商量边去看李长生他们把烤小猪要用的家伙准备好了没。 第107章 因为知道霍善请了许多人, 所以李长生命人准备了大批食材,连猪都多杀了两头。除了拿来烤的一只小猪以外,还有两头大猪。 这段时间吃得太频繁,福寿里养的猪都快吃完了, 接下来好几个月估计都没法再这么杀猪了。 不过杀光了也挺好, 苏轼给了不少养猪建议,李长生准备让人继续换种养法, 看能不能养出口感更好的猪肉。 所以李长生索性让人把剩下的大猪也全宰了, 以保证这次烧猪宴能顺利进行。 前两天一直在下雨, 这日天气倒是清朗起来了,庖屋里摆满各式新鲜食材。霍善见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兴致勃勃地表示开始烤猪的时候一定要喊上他们, 他们来负责给小猪涂奶酥油! 李长生点头应允。 师徒俩正说着, 金日磾从外面进来禀报说客人来了, 是苏武他们。 霍善微讶,没想到最先来的是苏武几人。 苏轼一听苏武, 和霍善一个想法:苏武在北海边上养的羊是不是特别好吃? 须知气候越是严寒的地方,羊毛应该长得越好, 羊应当也会更努力长膘。 可见苏武养的羊一定格外肥美! 苏轼兴致盎然地跟着霍善去见苏武等人。 霍善哒哒哒地跑出庖屋, 就见来的居然不止苏武几兄弟,还有霍光和终军。 而除了这几个本来就在受邀之列的人以外,霍善还瞧见了不请自来的司马迁。 霍善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司马迁, 没想到他没收到帖子居然还能自己跟过来了。 霍善哼哼两声, 没有赶司马迁走, 但显然也不是很欢迎他的到来。 司马迁上前亮出自己手中提着的陶罐。 第131节 霍善看了一眼,终归没憋住自己的好奇心, 忍不住追问司马迁:“这是什么?” 司马迁道:“这是我家乡那边的红豆汤,用的是两种不同的豆子,从天还没亮就开始熬,将里头的大豆小豆炖得酥烂,不必加饴蜜都很甜。” 他悉心给霍善介绍了一番,还表示如果庖屋里能现场准备些索饼,那把这红豆汤倒锅里回热,再把索饼放下去,那就可以吃上一碗滋味无穷的红甜索饼了。 霍善积极地说道:“有的,有的!”他一下子忘记自己和司马迁之间的仇怨,迈开小短腿跑进庖屋向李长生表示自己要吃红甜索饼! 甜甜的索饼欸! 他从来没吃过! 李长生接过司马迁带来的陶罐,让他们先去坐下聊聊天。 司马迁算是顺利揭过了前头得罪霍善的那点事。 苏轼听霍善给他介绍了一圈,才知道在场之人成分有多复杂:霍光、金日磾,两个西汉未来辅政大臣;苏武、终军,两个西汉著名使者(一个受困十几年一个直接没命了);还有这位太史公司马迁…… 这个局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苏轼跟司马迁他们打听起汲黯的近况,汲黯算是苏轼夸得最多的汉臣了,他说锐评司马迁他们的时候,说的就是“整个汉代除了汲黯个个都谄媚不自知”(事实上他还表示当代士林也没好到哪里去,堪称无差别扫射)。 司马迁也是极推崇汲黯的,听苏轼问起汲黯后不免与他多聊了几句。 汲黯前几年黯然归乡养老,结果刘彻去年推行五铢钱出了许多问题,地方上的盗铸问题屡禁不止,于是又把汲黯挖了出来在他们家乡那边当太守。 刘彻的意思是你这人有威望,就算又老又病只能躺着干活也没关系,你躺在那儿震慑一下当地宵小就好。 他们这位陛下可以说是把“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苏轼听后感慨万千,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话—— 不愧是你,汉武帝。 这个汉代文臣,能不当还是尽量别当为好! 苏轼和司马迁聊了一会汲黯,把话题聊到了西汉的赎刑制度上。 像公孙敖他们都曾经花钱赎过延误战机的“当斩”罪,说明只要有钱还是可以保命免刑的。 苏轼挺好奇司马迁的腐刑需要多少赎金,才叫司马迁毅然接受这一残酷惩罚。 司马迁虽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了赎刑上,却还是给苏轼讲起赎刑的规定。 除了一些不允许赦免的大罪,汉代连最高的死罪都是可以赎的,赎金是黄金二斤八两;城旦舂之类的苦刑赎金是黄金一斤八两;而斩刑和腐刑又更轻一等,只需要缴纳黄金一斤四两就可以免受其苦。 也就是说,司马迁想免受宫刑,只要能拿出一斤四两黄金就可以了! 可惜司马迁估计是个月光族,工作八/九年了还是兜比脸干净,事到临头居然拿不出这救命钱来,只能悲叹“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 司马迁受刑后还得了个新官职,中书令。 这官职可以出入禁中,算是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近臣,在汉武帝时期一般是由宦官担任。 司马迁受过宫刑就有资格竞争上岗了,很快便凭借傲视其他宦官的学识回归御前。 苏轼把司马迁讲的刑律和史书上的记载结合起来捋了捋,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感慨汉武帝有特殊技巧好,还是该感慨司马迁工作多年居然既不攒钱又没朋友好。 思及此,苏轼莫名有些骄傲:“若是花钱可以赎罪,我弟一定愿意给我掏钱。” 司马迁:? 你这莫名的自豪感是怎么回事? 既然开了头,苏轼就开始吹嘘起自己的弟弟来,他弟人可好了,平时对他关怀备至就不说了,有次他出了事弟弟不仅帮他安顿好妻儿,还想方设法想求人帮他,恨不得以身相代! 当然,他不仅有个好弟弟,人缘也特别好,不仅朋友纷纷极力替他奔走,连已经回老家的老王都出面替他求情。连后来恨他恨到把他撵到“天涯海角”的章惇,也是极力营救他的人之一…… 这么一想,章惇似乎还真有恨他的理由,因为后来章惇被司马光他们打压的时候几乎没人相帮。 回忆起朝中已经反复了几轮的党争,苏轼有些头疼。 一党上台就把另一党制定所有政策统统否决,谁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就是不想掺和这些无谓的争斗,才会在司马光他们重回朝堂、全面推翻新法的时候自请离开京师。 只是既已身在其中,自然谁都不可能当个局外人,想两边都不站往往只会让两边都恨上自己。 现在他便是这种处境:连给亲朋好友看自己写的新诗文都得叮嘱对方一句“我偷偷寄给你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生怕自己连累了对方。 即使得知了大宋即将面临的那场厄难,他又能怎么去改变? 连乐观如苏轼也有些一筹莫展。 司马迁听苏轼吹着吹着自家弟弟忽然没声了,觉得有些奇怪。 总感觉这人怪怪的。 好像特别关心腐刑。 还说什么如果他被下狱要受刑,他弟一定会帮他掏赎金。这难道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吗?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琢磨有没有人愿意给你付赎金! 旁边的霍善听了半天,也把赎金数目记得牢牢的。他心有戚戚焉地说道:“看来我要让师父留点黄金以备不时之需!” 直接顶格留个三斤,死罪都能赎! 司马迁:? 你个四岁小娃娃怎么也觉得自己会当法外狂徒? 真怪。 难道在座的就他一个坚定认为自己绝对不会知法犯法吗! 幸好苏武他们都是正常人,他们就没像霍善和苏轼那样琢磨着提前给自己准备赎金。 几人正天南海北地闲聊着,易知就过来悄然告诉霍善烧猪马上要开烤了。 易知知道霍善惦记着要亲自给烧小猪搓奶酥油来着,所以第一时间过来通知霍善。 霍善闻言马上跳了起来,力邀苏轼他们一起去干活。 年轻人怎么能坐着等人把吃的端上来,当然是凭自己劳动吃上的食物才最香! 一起来搓猪猪吧! 司马迁几人:? 苏轼是最不犹豫的,二话不说起身跟着霍善去亲自体验《随园食单》中提及的烧猪法。 霍善领头带着司马迁他们洗净手,各自占据两个烧猪架子的四角,按照《随园食单》中的记载往已经架好的大猪和小猪上搓奶酥油。 他自己兴致勃勃站在小猪中间,一边用自己的小手抹上奶酥油往小猪身上搓一边跟其他人讲解搓猪秘诀:火在底下烤,他们在上头搓,搓的动作要慢,争取让奶酥油均匀地分布在烧猪表面上,慢慢地跟着油膏渗入皮肉之中。 这样烤出来的大猪小猪,必然皮酥肉香! 为了吃上好吃的烧猪,我们必须认真搓! 司马迁几人神色麻木地用奶酥油爱抚着自己分到的任务区域,心中有着无限的迷茫: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到底在做什么? 刘彻一行人抵达庄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霍善和苏轼这一老一少,领着郎署之中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在那……围着两头猪往上头搓着什么! 再走近些,只见他们俱是目光专注,动作娴熟,仿佛正在进行着什么庄严而伟大的重要事业(因为他们如果不专心会被霍善逮住并痛心疾首地表示大伙要是吃不上好吃的烧猪都是你的错)。 刘彻大为震惊。 卫青大为震惊。 霍去病:“……” 霍去病已经渐渐习惯这种稀奇事。 他儿子都能去找秦始皇玩了,领着司马迁他们搓个猪有什么奇怪的? 基本操作,基本操作,不必惊慌。 而缀在队伍中间的东方朔看到此等奇景,只觉文兴大发。 回头就把他们统统写进书里! 震惊!堂堂朝阳侯竟聚众搓猪! 第108章 霍善见到刘彻也很震惊。 为什么!又有一个!没收到帖子的人出现了! 他往后头瞧了瞧, 没瞧见自家几个表叔,只觉怎地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人来了! 霍善气鼓鼓。 霍去病过去帮霍善把额头的汗擦掉。 才刚入春没多久,天气分明还挺凉快, 他愣是把自己热出一身汗来。霍去病劝道:“你也忙这么久了, 该换别人上了。” 霍善玩得挺起劲,听霍去病这么说有点犹豫。还是他师弟易知洗净了手直接顶替他的位置, 霍善才不情不愿地作为东道主招待客人去。 霍善被霍去病抱起来的时候还问:“太子叔他们没来吗?” 霍去病道:“来了, 不过他们乘车, 走得慢些,还得过一会儿才到。” 霍善这才没有那么气呼呼了, 不过见到刘彻的时候还是很不乐意招待他的样子。 刘彻道:“上次给你送这么多吃的, 就只够我吃一次?” 霍善想到那几只肥肥的羊, 看刘彻就顺眼多了。 刘彻把他从霍去病怀里抱了过去, 对他兴师问罪:“这么多人你都送了帖子,怎么就我没有?” 自己已经落到了别人手里, 霍善眼神儿开始游移,嘴巴说的自然还是那套老说法:您可是日理万机的皇帝我怎么好随便邀你出宫。 小小年纪就很会说冠冕堂皇的话了。 第132节 刘彻笑呵呵地逗小孩:“你既然不欢迎我, 那我只能带着等会儿那两车米粮和地方上新送上来的贡品回去了。” 霍善一听刘彻不是空手来的, 马上就热情多了,当场表示他们井里还泡着一种特别甜的瓜,而且瓜瓤是红色的! 霍善讲的当然是西瓜,这西瓜乃是系统出品的优良品种, 皮特别薄, 瓤特别红, 随便切开一个都是传说中的“报恩瓜”。 霍善可喜欢吃了,要不是他师父说不管吃什么都不宜吃太多, 他真想自己抱着半只瓜挖着吃。 就是吐西瓜籽有点麻烦,不过师父说吐出来的西瓜籽也能种出瓜来,他就很认真地把每颗小小的籽都吐了出来。 争取能种出多多的西瓜! 霍善开始殷殷叮嘱刘彻一会吃西瓜要吐西瓜籽。 霍去病:“……” 这娃儿也太好收买了,真担心他哪天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卖了。 好在各地都有不同的作物,有时候同一种作物在各地的叫法也不太一样,刘彻不会因为几种自己没见过的瓜果便觉得有什么问题。 刘彻上次尝过了东陵瓜,这次听闻是西瓜,不由笑着说道:“还有没有北瓜和南瓜?” 霍善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他对刘彻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兴冲冲和刘彻说起自己准备靠治病救人拥有一片果林的想法,并对这一宏伟计划进行了补充,“您这么一说,往后倒是可以让求诊的人把家里的瓜种也带过来,到时候我这里什么瓜都有啦!” 刘彻乐道:“以后骊山脚下岂不都是瓜果了?” 霍善道:“肯定的!” 小孩子从来不觉得世上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所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家娃儿有这样的好想法,当家长的自然给鼓励。刘彻说道:“行,我看看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给你种出果林来。” 苏轼他们也陆续洗净手过来找刘彻聊天。 霍善对大人们的话题不感兴趣,等到刘据他们到了以后便拉着他们去看正被其他人用奶酥油搓遍全身的烧小猪。 看够了以后又邀他们一起去挖荠菜。 吃过香喷喷的烤小猪,还能吃点清清爽爽的荠菜饺子! 刘据几人哪里体验过挖野菜这种新鲜事,纷纷跟着霍善到骊山脚下遍地撒野去了。 还在金日磾的帮助下轮流坐了坐大柱牵出来吃草的御赐小牛。 快活到不得了。 还是有人找过来告诉他们烧猪能吃了,他们才浩浩荡荡地往回跑,扔下几篮子荠菜去洗澡吃烤乳猪去。 比起烤小猪来,烤大猪肉质没那么细嫩,所以大猪都是给随行分了吃,只有刘彻他们能分吃到那只七八斤重的小乳猪。 霍善吃得最欢,一块香喷喷的烧猪肉甫一送进嘴里,他马上咔嚓咔嚓地咬了下去,只觉这皮烤得香酥至极,吃起来一点都不费牙。 他迫不及待地吃起了第二块。 唯有苏轼这个烧猪宴提议者在边上望肉兴叹。 他那陈年老痔切了还没满十天,吃烧猪肉也只能尝个味儿。真要像他吃荔枝那样敞开了“日啖荔枝三百颗”,后果肯定不会是他想知道的! 见大家都吃得特别欢,没有一个人照顾他的感受,苏轼当场击竹而歌,给他家来了一首《爱肛歌》,劝导众人吃喝要适度,工作起来也别太沉迷,敬业之余别忘记爱肛。 美食当前却不能尽情享用,极大地激发了苏大文豪的创作欲。 众人:????? 你这小老头儿怎么回事? 别人正吃着东西,你唱的是什么玩意! ……而且这家伙唱起歌来还怪洗脑的,他们听上一遍都能自动在脑海里循环了。 这热腾腾、香喷喷的烧猪肉还没真正下肚,他们已经感觉后庭冒火了。 呸呸呸,能不能唱点好的! 幸而李长生还让人准备了许多别的菜,很快便有新菜上桌堵住了苏轼那张嘴。 刘彻一通吃吃喝喝下来,只觉浑身舒泰。他准备也让人多养些猪,方便平时换换口味。 霍善也吃得肚皮滚圆、一本满足,等到荠菜饺子送上来的时候他都快吃不下了。 但他还是倔强地吃了两个。 一行人都有点饱过头了,绕着庄子遛弯消食。 卫伉代表自己兄弟几个和卫青商量起来,说是想在霍善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等他们回去后上起课来会加倍认真的! 最近霍善可是每天都要出去义诊的,他们也想出去长长见识。 卫青沉吟片刻,点着头答应下来:“可以,你们在这边住上一段时间,过两天我让你们先生也一并过来。” 刘据在旁边听得心动不已,转过头看向刘彻,想开口,又有点犹豫。这里待着太舒服了,他也想在这边住上一段时间! 刘据挣扎了挺久,还是忍不住和刘彻开了口。 刘彻想到霍善这边时不时冒出些特别的人才来,倒觉得刘据留在这边是个不错的主意。 就像枚乘在《七发》里说的那样,当太子的整天被养在深宫里头,吃的都是精粮肥肉,穿的都是薄锦轻绸,还不乐意多多锻炼身体,出入都要别人抬着走,自然一天到晚病恹恹没精神。 刘彻说道:“你想待在这里也行,但不能跟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很多事情都得自己做。你觉得自己可以吗?” 刘据没想到刘彻能答应,听明白刘彻话里的意思后惊喜不已,二话不说保证道:“没问题!” 刘彻便和卫青讨论起他俩该如何把孩子寄养到霍善这边来、充分锻炼孩子的独立生活能力。 霍去病:? 你们怎么回事? 为什么来吃吃喝喝还不够,居然还打算把自家孩子寄养在庄子上长期蹭吃蹭喝?! 事实证明刘彻还真干得出这种事,他走的时候不仅没带走自己儿子,还把他儿子来时坐的车装满了庄子上的土产,给霍去病表演了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霍善倒是很欢迎刘据他们住下来,兴冲冲地带着他们挑屋子,还约好第二天一起到外头义诊去。 到外面可以遇到很多有意思的事! 刘据他们都期待得很。 庄子上没有太多灯烛,入夜后到处都黢黑一片,他们便也早早回房睡下了,心心念念地想着明天起来和霍善出去玩耍。 这天夜里,苏轼也该回去了。他术后休养了好些天,觉得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去前往儋州。 既然知道自己要不了几天就会被赶出官署,苏轼决定挑选个宜居之地买下来建房种地,争取能尽快自给自足,不必为生计分心,可以专心考虑该如何改变大宋接下来的命运。 曾经分别作为新党、旧党党魁的王安石和司马光都已经去世,如今朝中新一任“党魁”的是章惇,像苏辙他们这些旧党成员都被撵得远远的。 苏轼在心中细数着昔日的故友,忽地有种知交零落的怅然。一眨眼,他们都已经换了三任皇帝,听说要不了几年,如今第四任皇帝也快病逝了。 即将登基的是李时珍他们所说的宋徽宗。 那可是一位能在画坛上占据一席之地的皇帝。 众所周知,皇帝一旦不务正业,国家就很容易出问题。 苏轼犯愁。 别看他写史论指点江山指点得挺欢,真遇到这种重大难题他还真有些一筹莫展。 读书人在这种关乎国运的巨大难题方面着实没什么用处。 苏轼满心愁绪地挥别霍善回去了。 霍善又迎来了一次诊费结算。 很快地,霍善见到进入有个新道具进入奖池。 他定睛一看,这玩意居然是【祸从口出(一次性技能道具)】。 技能介绍是苏轼生平管不住嘴的精彩经历,只要用了这个一次性技能,保证你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都能说出口,半点都不藏着掖着! 霍善:????? 这也能叫做技能吗? 谁会想要这种技能啊! 简直比嬴政的【衡石量书】还可怕。 霍善把技能介绍发到交流群里,让苏轼看看他到底给奖池提供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苏轼:????? 谢谢,有被冒犯到。 相比于技能的坑爹,苏轼给商城上架的新商品倒是很不错。 居然是占城稻! 占城稻一如其名,来自占城一带的热带地区,早熟耐旱,种起来不挑地,产量还挺高,而且看介绍说种下去五十天就熟了,完全可以配合晚稻在南方搞双季稻! 这要是在儋州种的话,估摸着来个三季都没问题。 这可是好东西! 李时珍看到这玩意,马上给霍善科普起来,说这是宋真宗时期遇到旱年后在两广、江浙等地区推广的外邦稻种。 大汉的水旱灾害可不少,这东西在长江以南适应性非常强,推广好了是可以救命的。 要是将来在南越设郡,这稻种估摸着可以推广开去。 毕竟是进化了上千年的东西,怎么都比现在的原始稻种产量要高。 没道理越进化越倒退才是! 霍善光看介绍没看太懂,听李时珍这么解释他就明白了。 这是可以让长江以南许多地方在荒年吃饱饭的好东西! 霍善一口气把新上架的占城稻买光了。 拢共也才十斤。 第133节 好在商城每旬都会刷新,买光的商品会重新上十份,再附送相应种子。只要他每旬都记得买光,攒下足够试种和推广的占城稻种完全不成问题! 霍善从苏轼这儿得了这样的好东西,便觉得自己该信守诺言跟苏轼走一趟儋州。 陪朋友度过这段艰难的岁月(顺便坐船去赶海),是他霍小善应该做的! 霍善这么想着,麻溜按下了“上门出诊”选项。 第109章 苏轼因为痔疮发作的关系, 折腾得他弟苏辙一宿没睡,这会儿苏辙也没心思睡了,已经起身洗漱并命人给苏轼准备饭食去。 霍善就是在苏辙出去后过来的,依然是啪叽一下掉落在苏轼面前。 苏轼见霍善还真如约过来了, 心情很不错, 笑呵呵地和霍善表示一会带他去认认人。 霍善就屁颠屁颠跟着苏轼洗脸刷牙去。 苏辙安排完一切后过来一看,就瞧见苏轼身边跟着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苏辙:? 这是哪冒出来的小孩儿? 苏辙不懂就直接问了出口。 苏轼信口胡扯:“这孩子说他们家在儋州, 他爹把他忘在这边了, 央着我带他一起渡海去。” 苏辙从未听过这么不靠谱的爹。 可是想想自己有个不靠谱的兄长, 苏辙也就释然了。既然有不靠谱的哥,为什么不能有不靠谱的爹?他哥都是当祖父的人了, 也没见成熟多少。 苏辙命人多送了一份朝食过来, 问起霍善的姓名。 霍善被苏轼叮嘱过少说少错, 所以没有说多余的话, 苏辙问什么就回什么,提到父母是谁他就装傻, 问到家在哪里就只说是昌化军。 苏轼要去的地方就是昌化军,他不是被流放, 而是被贬, 还是有官职在身的。 他弟苏辙现在是化州别驾、雷州安置,苏轼则是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所以他最后去的地方就是昌化军那边。 霍善家真要在那边的话,倒是真的顺路。可苏辙瞧着霍善这模样, 总感觉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是儋州土人。 到底是谁把这个一看就是富养出来的娃儿落在他哥这边?这么大个娃丢了真的不会睡不着觉吗! 苏辙在霍善本人这里问不出什么来, 命人在驿站周围打听也没听说有谁丢了孩子, 回头一看,就见苏轼和霍善这一大一少正没心没肺地捧着碗咕噜咕噜漱口, 连端茶碗的姿势瞧着都一模一样。 苏轼年纪大了,肠胃就受不得茶了,所以他养成了饭后浓茶漱口的习惯,说这样既能尝到茶味,又能清洁并坚固牙齿,还不会伤害自己的胃。 霍善本来喝了一口浓茶,还觉得苦到他永远不再喝呢,听苏轼讲解其中的养生妙处,便学着苏轼用这粗茶漱起口来。 还真别说,这茶吐掉以后感觉嘴里确实清爽了许多! 霍善高兴地和苏轼表示家里那些苦苦的干茶叶可算有用处了。 苏辙见一大一小凑一起嘀嘀咕咕说得起劲,看起来很是投缘,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大不了回头有人来找孩子就让他们到昌化军找去,谁让他们这些当爹娘的自己粗心大意丢了娃? 远在西汉的霍去病:“……”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马上就要启程渡海了,苏过这个当儿子的一直在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 其实苏轼本身是没什么东西的,这满满当当好几箱的行李几乎都是苏辙刚接济给他们父子俩的。 要知道苏轼被贬到惠州三年,几乎领不到半点俸禄。 传说中羊蝎子就是他在惠州发明的。 所谓的羊蝎子就是羊肉被人买光了,剩下没肉的羊脊骨。于是苏轼用极低的价钱把骨头买回去煮熟,愉快地从脊骨缝里头剔肉吃。 他吃完还要写信给苏辙表示这吃法妙趣无穷,每次找到肉那一瞬的欣喜简直让肉好吃了不止一个档次! 收到信的苏辙:“……” 知道了,这就给哥寄钱。 这次分别,苏辙也给苏轼准备了不少安家用的钱。 如今章惇当权,哪怕他没心思搭理远在儋州的苏轼,底下恐怕也有人为讨好章惇而为难苏轼。 毕竟任谁来了广南西路这种边缘地方当官都会想方设法调走。 调走的最佳办法就是……上头有人给发个话。 既然知道章惇看他们兄弟俩不顺眼,广南西路这些官员恐怕有不少是乐意让他和苏轼过得惨点好报上去取悦章惇的。 苏辙过日子是很有计划的,当官这么些年也算攒了些家底,和苏轼这种一有钱就聚众吃喝玩耍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所以从五月相见以来,他便给苏轼置办四季衣裳与别的日常所需之物,再把安家钱交给侄儿苏过让他别叫苏轼知道。 唉,苏辙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当弟弟的,对上自家兄长怎么会有种既当爹又当妈的感觉。 可是总不能真叫自家兄长在儋州那边吃不饱穿不暖吧? 苏轼不知道他弟替他操碎了心,见行李都搬上船了,才惆怅地拉着他弟依依惜别了一番,说是他们兄弟俩都要好好活着,争取活他个一百岁,一起回眉山老家当人瑞。 苏辙想象了一下自己一百岁还要跟亲哥住一起的情景,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心累。 ……算了,他哥开心就好。 相比于苏轼兄弟俩的离愁别绪,霍善就纯粹多了,他跟着人在上船的地方跑上跑下,别人搬东西上船,他跟着上船;别人空着手下船,他也跟着下船。这样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他也不觉得腻烦,只觉看什么都新鲜。 还是瞧见有个船工似是生病了,他才消停下来,掏出针包说要给人扎上几针。 那船工本来正坐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呢,瞧见霍善打开他背着的小药箱掏出个针包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好。 霍善道:“我给你扎过后你就会舒服多了。” 有其他搬完东西的船工围拢过来,听霍善这么说后都笑了起来:“人家小官人要给你扎,你就让他扎扎看,这么细的针又不会扎死人。” 霍善听后严肃地看向那说话的人,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还是可以扎死人的,针再小也不能随便扎。” 他才四岁大,说起话来还奶声奶气的,偏偏透着股难言的认真。 本来那感觉胸闷心悸的船工是不觉得一个小娃娃能给人看病的,听霍善这样辩驳别人的话反倒是信了几分。 他答应让霍善试试看。 霍善让其他人不要围得太拢。 等众人都散开了一些,他才在船工身上取穴下针。 苏过一转头发现他爹让他看着的娃不见了,到处找了半天,才扒拉开那堆看热闹的船工瞧见了正在给人施针的霍善。 苏过魂都快吓飞了,偏又不敢扰着正在下针的霍善,只能僵立在一旁回忆起他们大宋的刑律来,四岁小孩胡乱扎针扎死人犯不犯法? 他单知道这孩子和他爹很聊得来,却不知这孩子竟和他爹一样爱给人分享药方和其他治疗方法! 苏轼兄弟俩也是看码头上的人渐渐聚集在一起,才注意到霍善那边的异状。 苏辙迈步走过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一看,就瞧见了霍善扎在船工身上那熠熠发亮的银针。 六月的阳光明灿灿的,照得那银针也散发着耀目的光芒。 苏辙的脑海里也冒出了和他侄儿苏过一样的想法—— 小孩子扎针扎死人犯法吗? 他哥这个临时监护人需要负连带责任吗? 苏轼倒是知道霍善的本领,走过去问霍善是什么情况。 霍善下针前已经给船工详细地诊过脉,对船工的情况了若指掌,仔仔细细地给苏轼分析了对方的病情。 这船工胸闷气短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身体乏力,下肢轻微水肿,虽然很多都是些船工的常见毛病,有条件的话还是得治一治,否则每天在这六月天的烈日艳阳下干活迟早得出事。 苏轼本来也想给船工诊诊脉,想到李时珍说他把自己给治死了,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李时珍那张嘴也是管不住的,不仅给他讲了他自己给自己治病的事,还给他讲了他推广圣散子方的事。 苏轼在黄州、杭州任上都曾用自己从朋友那求来的圣散子方大锅熬给百姓喝,治疗时疫效果非常不错,喜得他写文章大肆吹嘘这个方子有病喝了包治百病、没病喝了还能百疾不生(“平居无疾,能空腹一服,则饮食倍常,百疾不生”)。 结果他这话吹得太过头了,后世许多人碰上时疫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用他吹嘘过的圣散子方,好几次大疫都大锅大锅地熬给百姓吃。 一直到明朝都还有人这么干,据李时珍说明朝有个知县碰上疫病,二话不说熬了圣散子方让县中百姓服用,结果是“病者服之,十无一生,率皆狂躁昏瞀而卒”。 说明用药这事儿没什么“包治百病”之说,碰上对症的还好,碰上不对症的那可真是一锅锅的催命符。 所以后世才说这圣散子方活人无数也害人无数。 可见光知道是药方是不够的,还是得多些懂得辨证论治的医家,遇到时疫得先确定病因和病证才用药。否则不明不白地一锅药送下去,怕是要把原本不至于丧命的百姓送进鬼门关! 像苏轼这样看到有效就一通瞎吹,本身说起话来又有极大的影响力,问题可太大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苏轼这人管不住嘴啊! 李时珍这番话说得,苏轼一时半会都不敢随便跟人分享药方了。 难怪当初他朋友抵不过他再三请求把药方传给他的时候,要他指江水为盟不许把药方传给外人! 不得不说,苏轼能给奖池提供【祸从口出】这个技能还真不算冤枉。 苏轼正怅然间,霍善已经把在船工穴位内停了足够久的银针取了出来。 虽然其他人不知道船工身体上的感受,却能看出船工原本不太好的脸色好转了,呼吸也明显顺畅起来了。 真的有效! 这小孩真的会治病! 当然了,船工本人才是体会最深的。 他感觉霍善挪开的是压在自己胸口的巨石,这会儿连海边那微咸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格外舒爽。 这种快活是别人说一千道一万都感受不到的,只有自己亲身体验到后才知道得遇良医是多么幸运的事! 第134节 第110章 霍善治疗完那个船工, 又帮几个毛病比较严重的人进行了针灸,于是他登船时待遇比苏轼还好,还有人把船上放着的椰子破开个洞,取了根两边通透的竹枝给他喝椰子水解暑。 霍善从来没见过椰子, 抱在手里觉得稀奇极了, 左看看右看看,还上手搓玩了半天才咬过竹枝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随着日头高升, 天气也越发热了, 若非有海风带来几分凉意, 这种天气还真没人愿意出门。 苏轼领着儿子立在船头看够了视野里渐行渐小的弟弟,转过头一瞧, 却见霍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的小药箱放下了, 正专心致意地窝在竹躺椅上抱着个椰子在吨吨吨, 喝够了还靠在椅背上感受那晃晃悠悠的海浪。 ……这小子哪来的竹躺椅?! 苏轼取了个棉垫坐在旁边, 向霍善问出自己好奇的问题。 霍善坐起来回他:“不知道。” 他上了船,就有人给他搬了椅子、有人给他送了椰子, 还有人给他一把蒲扇。本来对方还给他扇风来着,但是突然有活要干, 只能把扇子留给他让他自己热了拿起来扇扇风。 霍善一点都不热, 还觉得很舒服,这里太棒啦! “你没骗我,真的有大海船坐。” 霍善对苏轼没有骗小孩这件事予以肯定。 苏轼道:“这还不是最大的海船,可惜我现在官小, 不然能带你坐更大的。” 霍善道:“那你快去当大官!” 苏轼无奈地说道:“当大官哪有那么容易。”他这要是没遇到霍善他们, 估计一辈子已经快走到头了, 哪还有机会重返朝堂。如果他重回京师的机遇是宋徽宗登基,那苏轼觉得自己不回去也挺好。 毕竟这人登基二十几年就把半壁江山给送人了, 着实不太适合当皇帝。 前几天李时珍还给他发送了一本《水浒传》给他养臀期间消遣,这书看得苏轼只有一种感觉……怪不得大宋会出事,这朝廷也太昏暗了! 虽然小说家之言不可尽信,可大宋从此分了南北是事实,朝廷因为党争而变得乌烟瘴气,排除异己起来逐渐变得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事实。 只是哪怕他愿意永远不回京,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远在儋州的他根本没法影响到皇位的更迭。 何况心里恨他们这些“旧党”的恐怕不止是他的老朋友章惇,还有他们那位皇帝陛下赵煦。 要知道赵煦刚登基时年纪还小,没亲政前朝朝事基本由高太后垂帘听政做决定,司马光等人就是高太后扶持起来的。 高太后少时便爱读苏轼的诗文,临朝听政后对苏轼颇为爱重,元祐年间直接把他从地方上提拔回京连升好几次官。 这个时期苏轼的日子其实过得挺舒坦的,只是他自己厌烦了党争才自请外放到杭州去而已。 还是前些年赵煦亲政了,开始召回新党成员清算“元祐党人”,他才一路被撵到儋州。 别说他在朝中已经没什么老朋友能为他说话了,就算有恐怕也说不动赵煦重新起用他。 对赵煦来说,高太后就是曾经压在他头上的大山,他好不容易才把大山给挪来,哪可能愿意再把曾经被高太后破格提拔的苏轼召回到眼前来回忆昔日阴影? 这个局,横看竖看都破不了啊! 面对这种无解的难题,长命百岁倒真像是一种折磨了。 霍善见苏轼有些颓丧,只觉这些大人也不容易,长大后的烦恼可真多啊! 他忍痛搬出竹躺椅边一个椰子分享给苏轼。 想了想又给旁边的苏过也分了一个。 苏轼:? 你手头的椰子怎么还不止一个! 霍善表示自己也没办法,崽实在太受欢迎了,大家都要把椰子给崽! 最后三个人躺在一起吨吨吨,准确来说能躺着的只有霍善,苏轼他们都只能随便往后靠一靠。 霍善把自己那份椰子汁喝光光,就不满足于躺着感受海浪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开始东边看看、西边看看,见到远处有海鸟就开始把竹吸管当成竹哨子一顿乱吹,想把海鸟吹下来陪他玩。 可惜海鸟根本不上他的当。 霍善就开始问人家船工吃过这鸟吗?这鸟好吃吗? 船工笑道:“这些鸟可不好抓。” 这场可能要长达两三个时辰的海上航行,霍善愣是一点都不觉得腻,不是跟苏轼他们吃苏辙给准备的龙眼荔枝就是跑去骚扰有空的船工。 到下午,他们终于站到了海的另一边。 霍善一上岸就被大大的沙滩给吸引了,兴冲冲问苏轼:“我们今晚就住这里吗?” 苏轼道:“我们倒是可以在这里歇一晚,先让叔党把东西送到昌化军那边安顿下来我们再过去。” 叔党是苏过的字。 听了苏轼的安排,苏过没什么意见,他本来就是跟过来照顾自家老父亲的,先过去把住处找好再说。 苏轼在船上已经和他讲了,朝廷不会给他准备官舍,有人要邀他们去住也别去了,直接跟土人打听有没有可以租住的地方,最好是周围有地能耕种的。来了这样的地方,就别想着过舒坦日子了,争取能自给自足吧! 苏过把苏轼的嘱托都记下来了,先行把苏轼两人安排到码头一带的驿站住下,自己带着人前往昌化军找符合苏轼要求的住处。 霍善和苏轼一起送走他儿子,一大一小马上活了过来,压根没在驿站好好歇着,而是靠着船上学来的土话跟当地人聊了聊,接着就跟着人家跑海边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好吃的。 这座孤岛地广人稀,海滩上有不少贝壳、小蟹之类的自由自在地晒着太阳,最让苏轼和霍善欣喜的是土人带他们去捡了好多好多生蚝。 这东西个头大、肉肥美,最重要的是壳还厚,非常适合架在火上烤。 苏轼欣赏不已地给霍善讲了生蚝的种种妙处。 霍善听后由衷夸赞:“真是好蚝啊!” 为了方便他们烤着吃,居然自己长在锅上! 一想到回去后把这自带锅子的良心肥蚝烤得喷香,两人捡得更加卖力了。 没有人在旁管束,这一大一小很快和码头周围生活的土人打成一片,苏轼还让霍善出卖他的小脸蛋和医术换取各种调料,成功把自己捡回来的生蚝统统烤了吃。 霍善吃吃烤生蚝,又吃吃烤小蟹,再吃吃土人炖的海鲜杂烩汤,成功吃得自己肚皮滚圆。 他和苏轼一致评定生蚝为全场最佳,约好明天还要一起去捡生蚝。 翌日苏过由当地土人帮忙收拾了一整天,可算把住处收拾得能住人了。结果他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他爹领着霍善过来。 苏过只能自己去找人。 结果他爹正和霍善一起组织盛大的海滩烧烤。 他们也不知给当地土人灌了什么迷魂汤,那些个本来他们根本不认识的土人居然筹备得十分积极,柴火木炭是人家出的,肉菜调料也是人家出的……他们,他们晚上将会出动自己很能吃的嘴巴! 苏过找过去的时候,霍善正在教土人小孩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呢,明明他自己也是现学的,教起人来竟一点都不心虚,教到兴起还要在沙滩上把字写给众人看。 海南岛这地方连会说官话的人都没几个,识字的人自然更是基本没有,霍善露的这一手当场震住了不少人。 若说他们还让苏轼帮忙洗洗生蚝,那对霍善真是当成宝贝疙瘩一样,一点活都不让他碰。 苏轼也不跟人回忆往昔,说自己可是传说中的苏东坡,只悠然自得地在边上看着霍善展开沙滩小课堂。 还是瞧见了自己寻来的苏过,苏轼才想起来……哦对,自己还要去昌化军赴任来着。 问题不大,他这种没俸禄可领的“某某安置”,早几天赴任晚几天赴任都没差。 霍善尽情地在海边撒欢了两天,不仅把能尝鲜的东西吃了个遍,还把土人之中所有能刷的日常宝箱(给人治病可获取)全给刷了,总算是心满意足地跟着苏轼去昌化军赴任。 昌化军使对待苏轼还是很客气的,见面后便力邀苏轼在官舍住下并表示要设宴为苏轼接风洗尘。 苏轼本要拒绝,却见霍善正好奇地盯着人家瞧。 “怎么了?”苏轼好奇地问霍善。 霍善道:“看到老朋友了。” 苏轼大惑不解:“什么老朋友?” 霍善凑过去和苏轼说悄悄话:“他肚子里有虫!” 寄生虫,老朋友了! 苏轼也拜读过霍善让霍光代写的《寄生虫图谱》,知道寄生虫的危害。 别看海南岛整个岛都被水包围了,可大伙都知晓海水其实是不能喝的,岛上挺多地方都缺乏洁净的水源。他昨天在驿站那边还给人找了两处适合挖井的好地方,跟人家说底下有泉眼,也不知道他们信了没有。 井还是得打起来啊! 井水好歹是经过层层过滤的地下活水,比直接喝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地表水源稍微要好一些。 昌化军使见苏轼和他带来的小孩凑一起嘀嘀咕咕,不时还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忍不住问他们在聊什么。 霍善早就跟着李时珍他们把各地的药材都认了一遍,如今已经非常擅长就地取材。 既然对方都主动发问了,霍善就对昌化军使说出自己的建议:“我看岛上长着许多苦楝树,您可以取些苦楝皮早起煎服一小碗,喝个三天就能可以把你身体里的虫子给排出来。” 昌化军使:????? 见对方仿佛听不明白,霍善只能过去给他仔细诊了个脉,把他最近出现的毛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这下昌化军使就真的不让他们走了,一定要留他们住下。 还和他们聊起了岛上的医疗困境,下了山住在县城内外的土人还好,山上那些土人才难搞,他们治病从不吃药,都是去求神;巫医还吓唬他们说,谁要是用了药就会惹怒神仙,从此你一家老小都得不到神的保佑,病再也没法治了! 愁人啊。 别看他这昌化军使算是管着儋州的一把手,实际上底下很多土人根本不听劝,正需要苏轼这样的厉害人物来移风易俗。他是真心希望苏轼能在官舍里住下来,争取能帮儋州把文教、医疗、农业都给搞上去。 这边的情况只能说是……样样都落后! 苏轼本来都准备主动挪窝了,昌化军使这般诚恳地一邀请,他马上又上头了。 建设基层那不是他苏轼的强项吗? 做群众思想工作这种事,舍他苏轼其谁! 至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上头派来的人赶走,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早走晚走都一样。 霍善听不太懂他们在聊什么,见两人开始执手畅谈,仿佛有没完没了的话要讲,索性自己在府衙里溜达起来。 昌化军使是个糙人,底下的人也不怎么讲究,霍善一个小孩到处溜溜达达也没人拦着。等听见有人在马厩里头叮叮咚咚地敲着什么,他不由好奇地跑过去瞧热闹。 第135节 第111章 霍善凑近一看, 才发现是个匠人在往马蹄上钉钉子。 再仔细看,不仅是钉钉子,还是把一块形状比照着马蹄打出来的铁块钉在上头。 那匠人察觉霍善的到来,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见明显是个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奶娃娃, 他便没说什么,继续把手头的长钉都钉了进去。 “它不疼吗?” 霍善忍不住问。 匠人不理他, 拍了拍钉好的马掌, 见没什么问题, 便把那抬高的马掌放了下去,让人把第二块“铁掌”也烧红了备用。 吩咐完了, 匠人开始处理第二只马掌, 几种工具轮番用上, 原本有些脏兮兮且并不平整的马掌竟被他修得光滑漂亮。 霍善眼睛睁得溜圆, 感觉像在看一种非常特别的表演。 既然对方不回答,他就自己多观察几眼。很快地, 他就发现那马儿并没有表现出半分痛苦,全程都很安分地任由匠人帮它修整马蹄。 看来是不疼的! “让开一下。”那匠人终于对霍善说了句话。 霍善乖乖退开了, 但眼睛还是没挪开, 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匠人把烧红的“铁掌”滋地一下贴合到马蹄上。却见那“铁掌”与马掌大小瞧着完全吻合,可见匠人打造“铁掌”时做工有多精细! 更稀奇的是,这通红的“铁掌”烙上去、空气中都飘荡起一股奇异的焦香了,那马儿居然还是没多大反应。 看来它们的马蹄真的不会疼! 霍善继续蹲回去看匠人叮叮咚咚地敲钉子, 用几枚长钉牢牢地把那“铁掌”钉到了马掌之上。 直至那马儿的四只马蹄都穿上了铁掌, 匠人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霍善积极地帮对方收东西, 嘴里问道:“您给马儿钉的是什么?看起来很有意思!”为了不让对方马上走掉,霍善还积极地把自己抱出来的椰子送给对方解渴, 嘴里说道,“我没喝过的,您喝了再走!” 儋州人哪有缺他一个椰子的,这东西到了夏天到处都是。 不过霍善刚才很乖地没打扰他们干活,对他们也很有礼貌,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小孩儿。匠人接过霍善送的椰子,给他讲解起“铁掌”的妙处来。 这马蹄铁不仅可以保护马蹄,还能保护将士,堪称是战马必备品。 尤其是他们没多少地方可以养马,每一匹战马都是很重要的,所以每匹都得配上最适合他们的马蹄铁。 他当年在西夏战线给不少战马上过马蹄铁,如今服完役回来后没多少活干了,也就只有军使府上用得上他这门手艺。 没有人能抵御得了“想当年”的快乐,提到自己当年在边关上马蹄铁的事,匠人给霍善吹嘘了好一会。 霍善问:“那你们打那个西夏打赢了吗?” 霍善这么一问,就把匠人给问沉默了。 霍善惊奇:“难道输了?” 匠人说道:“没有输,我们赢了,还拿下了西夏的城池。” 霍善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匠人说道:“没过几年朝廷又把地还回去了。既然说还就还,那还让人去打仗做什么?” 霍善从没听过到手的城池还还回去这种咄咄怪事,他爹和他姨公地都还没打下来呢,已经想好该在那边置多少个郡,并且着手起郡名了! 难怪苏轼要骂他姨公呢,原来他们宋朝不兴开疆拓土的。 霍善道:“好怪!凭本事打下来的地方,为什么要还回去?” 匠人笑道:“这是‘新党’打下来的疆土,‘旧党’不仅不想要,还要怪我们打下城池惹怒了西夏才导致西夏不断扰边。我们听朝廷的命令打个仗,倒成我们的错了。” 旧党认为把城池还回去,西夏那边就会消停,结果西夏根本没有满足于大宋归还的几处城池,反而越来越猖狂了。 西夏与辽国哪个不是想趁着大宋皇帝年少、朝中人心不齐,找机会咬上一口?这种情况下哪怕拿着那些西夏城池当战场,也能免叫自家边境的百姓受战乱之苦! 只能说朝中那些公卿大臣只想着党争,根本没想到百姓。 这叫他们提起这些事怎么能不觉得可笑。 这些事有点超出小孩子的理解范围了,霍善当真是越听越迷糊,索性便不琢磨了。 他把匠人的工具一一拿起来看了个仔细,还挨个问人家都是做什么用的。 匠人喝着椰子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解答着霍善的疑问。 霍善把人家的修马蹄和钉马蹄铁的工具都研究明白了,又把目光放到那匹已经穿好“铁鞋子”的马儿上,只见那马不仅脚上穿了鞋,身上还穿着马鞍,马鞍上还垂下两只……踏脚用的地方? 比起马蹄铁的稀奇,这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霍善继续发挥不懂就问的优秀品质,把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问了个遍。 他本来就是个小孩子,不懂这些一点都不奇怪,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还是苏轼找了过来才知道,这小子似乎发现了可以薅回去给他爹的好东西。 苏轼好奇地问:“你家没这些东西?” 霍善道:“没见过!” 马鞍倒是有,只是相对简易而已,像这高高的鞍桥和垂下来的双马镫都是汉代没有的。听刚才那位匠人说,这些对骑兵而言都可有用呢! 苏轼倒是没研究过这些东西到底是何时起源的,见霍善已经凭自己的本事把东西都摸了个一清二楚,他也没再多事,只伸手抱起霍善回去蹭了昌化军使一顿接风宴。 虽然昌化军使准备的饭菜挺丰盛,但霍善还是觉得生蚝最好吃。 回去的路上,霍善还学李时珍摇头晃脑地背起了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吃过肥肥嫩嫩的生蚝,别的东西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苏轼深以为然。 直至回到住处后霍善弄出只大西瓜,他们立刻就忘记了什么沧海水巫山云。 苏过恰好去把刚搬进临时新居的日常什物给搬过来官舍这边,霍善两人便打算先把瓜切了。 霍善道:“一会我们把西瓜籽收拾起来,给阿过扔个‘种瓜包甜’让他种下去。听说这边一直到秋末都还很热,说不准你还能再吃一季西瓜!” 苏轼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 要知道他们大宋这会儿其实也……没吃上西瓜。 至少苏轼本人没吃到过这种皮薄瓢红的西瓜。 西瓜正式走向千家万户,还是南宋以后的事。 霍善看着苏轼拿出洗净了的刀开始切西瓜,便在旁边给他背文天祥的《西瓜吟》:“拔出金佩刀,斫破苍玉瓶。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下咽顿除烟火气,入齿便作冰雪声!” 由此可见,文天祥吃的瓜是黄瓤红籽的! 霍善和苏轼讨论起来:“不知是黄瓤的西瓜好吃还是红瓤的西瓜好吃。” 苏轼道:“应当是红瓤的好吃,毕竟瓜这东西肯定是更甜更好吃的才能一代代地传下去。” 霍善深以为然。 苏轼道:“这文天祥写的诗倒是挺不错,他是何人?” 这个问题霍善也问过李时珍,麻溜地给人苏轼介绍—— 这也是你们的宋朝哦,不过是宋末的诗人兼将领,大宋到他们那会儿就亡啦! 你们大宋最后一位皇帝,就是在对面崖山跳海的,听说离儋州这边也不是很远,你得了空兴许可以去崖山走走。 诗人不是很兴那什么怀古的吗! 就是去逛逛名胜古迹,对过去的事指指点点! 苏轼:????? 你小子的时空观念很有问题啊,我去逛我们大宋未来的亡国之地叫什么怀古? 苏轼从未听过这么离谱的建议。 感觉手里的西瓜都不甜了。 不确定,得再吃一块看看。 苏过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盘子里摆着硕果仅存的一片瓜,而霍善和苏轼两人都摊在那儿一动不动。 明显吃撑了。 苏过疑心之所以还给他剩了一片,兴许是他俩分赃不匀。 要是正好切出双数片,他们肯定一片不留全吃光。 事实证明苏过还是很了解他爹的,他爹不仅不认为只给他留一片瓜有多过分,见他回来以后还催他吃完去把西瓜籽给种下去。 争取今年他们能在儋州这边再吃一轮瓜! 苏过:“……” 苏过能怎么办,苏过只能在【种瓜包甜】的加持下种瓜去。 接下来这瓜估计也归他管了。 苏轼和霍善坐在廊下吹着夏日傍晚的凉风,看着苏过哼哧哼哧在园子里种瓜。 分明是很宁静祥和的景致,苏轼心里却不太宁静。 左右都没有人,苏轼便问霍善:“若是按照濒湖先生所说的来算,我们官家二十三四岁就驾崩了。如果能见到我们官家,你能把他治好吗?” 霍善道:“能不能治得见过再说,不过我们若是治不了,旁人应当也治不了。”他转头看向苏轼,“你有办法回你们的京师去吗?” 苏轼道:“我也不知道,试试看。明儿我就要给官家上谢表了,正好顺便给京师的熟人都写一封信。” 不管自己和当今陛下关系如何,天下频繁易主终归不是好事。 当初司马光和他弟等人决定还地给西夏,除了否决并打压新党一切成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皇帝实在太小了,真打起来后都不知该由谁来拿主意。 如今京师之中他的熟人虽不算太多,可真要算的话,他给他们官家赵煦当个两年多的老师,和宰辅中的章惇当过朋友、和枢密使曾布又是同年,一个两个分量都不小。 可惜曾布和章惇虽同是新党,关系却不算和睦,相互之间也悄然使了不少绊子。 打压走了旧党,新党之中自然也会出现争斗。 这就是苏轼最厌烦的地方。 也是他当初主动远离权力中枢的原因。 第136节 党争这东西仿佛无穷无尽。 按照李时珍的那个“未来”,章惇是不支持端王继位的,而曾布等人却当众倒戈到太后那边,以至于整场廷议直接结束。 曾布如愿赶走了章惇,但他自己没过两年也被撵出朝堂。 赶走他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蔡京。 此后十数年间朝中几乎都是蔡京的天下。 北宋变南宋这事儿,有徽宗的功劳,也有蔡京的功劳,要找人负责任左右是少不了他俩的。 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内部。本来人金兵南下也只是随便打打,没觉得自己真的能一举干大事,结果谁能想到你大宋居然……这么好打! 既然如此,这半壁江山咱就笑纳了。 可不是谁都有把打下来土地换回去的坏毛病。 苏轼也不知道让赵煦活长久一点能不能改变这个命运,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已知的那个“未来”是个绝对的死局。 苏轼道:“如果我能回京,说不定要麻烦你再来一趟。” 霍善道:“我过来当然没问题。但是你要快些回京才行,有些情况拖久了兴许就救不了了。” 苏轼叹息着说道:“我也想快……” 就算他能求来回京的机会,北归也得走个一年半载啊。 而离赵煦驾崩只有三四年了。 尽力而为吧! 在事情有眉目之前他也只能先安安心心待在昌化军这边搞基层工作了。 对于苏轼的困境,霍善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在这边已经呆满三天,马上就要回去了! 第112章 本来这岛上还有许多东西是霍善没吃过的, 他是挺想多留几日的,只不过他惦记着回去让师父给他爹做漂亮马鞍和漂亮马蹄铁,要他爹当长安城里最亮眼的冠军侯! 就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估计多玩几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苏轼刚到昌化军, 有许多事要忙, 也就没有留霍善。 反正他们随时都能联系,倒是不必有太多离愁别绪。 霍善麻溜回去后, 和李时珍他们一起研究本次出诊的结算内容。 霍善这次过去治疗的人不算少, 苏轼这个患者也是个非常热衷于推广医理的医学爱好者, 有他扎根儋州一段时间,估计能缓解一下当地土人信巫不信医的情况。 不管整个大宋如何, 至少儋州一地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总体而言, 霍善这次的上门出诊成果还是很可观的, 至少结算出来的诊金可以买光这一轮商城刷新出来的所有商品。 虽然医馆现在天天都有日常宝箱可收, 不至于穷得买不起东西就是了。 霍善主要还是关心奖池和商城的变化,虽然进入奖池的技能听起来都有点奇葩, 但是谁会嫌弃自己的技能太多呢! 霍善定睛看去,只见奖池新增的奖品居然是【剔骨高手(永久技能)】。 霍善:????? 剔骨高手是什么玩意! 霍善打开技能介绍一看, 发现这技能还怪实用的哩, 不管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只要落到他手里都能轻松把它们骨肉分离! 真正的剔骨高手,骨头上连半根肉丝都不会留! 这种永久技能是不能给别人用的,所以如果抽到了这玩意就只能霍善自己化身剔骨强者了。 霍善继续往下看, 才发现这技能到底是怎么来的。 还真是东坡神技! 苏轼给他弟说他在惠州的时候市中每日才杀一羊, 他抢不到肉, 只能买羊脊骨剔肉吃。这不就是剔骨高手吗! 霍善越看越是喜欢,有这个技能傍身, 以后岂不是鱼骨再多也不怕! 隔壁嬴政听了绝对羡慕哭! 他可是因为不会吐鱼刺只能吃鱼丸的! 霍善欣喜地把【剔骨高手】的介绍发到交流群里,表示自己马上把抽奖券全扔进奖池里,看看能不能捞出这个技能。 他还特意@嬴政。 嬴政:? 你抽奖就抽奖,关我什么事? 我奉劝你不要把野史当正史! 我,秦始皇嬴政,怎么可能会因噎废鱼! 苏轼看到霍善发的技能介绍也是一脸的怀疑人生。 我,大文豪苏东坡,为什么提供的技能都这么奇葩! 不对劲,这个奖池不对劲。 他怀疑自己被埋汰了,并且有证据。 霍善根本不管嬴政和苏轼的复杂心情,兴冲冲地把抽奖券全砸了下去,然后…… 【剔骨高手】的影子都没看见,反而还抽出两个一次性的【祸从口出】?! 霍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大眼睛。 可恶,这个该死的【祸从口出】,快离我远点! 嬴政对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倒是很感兴趣,看霍善分享了令他失望的抽奖结果给他提供了一些使用建议。 比如如果他拥有这玩意的话回头上朝时就给李斯他们扔一个,瞧瞧他们能说出什么心里话来。 你看大宋对文官这般优待,直接说要“与士大夫共天下”了,苏轼都凭一己之力打出远贬海南岛这种高端困难局,可见这个技能的威力还是很大的。 扔给看不顺眼的人最适合! 只不过扔的时候必须要瞅准了再扔,千万别扔到自己人身上就好。 苏轼:????? 当皇帝的,心都黑! 你们聊用法的时候就不能避着我点吗? 苏轼决定化悲愤为力量,马上起床投身于伟大的儋州文教工作之中去,免得待在这里继续被人埋汰。 霍善经嬴政一提点,顿时打开了新思路。 对哦,这个【祸从口出】对自己不友好,但如果扔给别人的话说不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先收起来以后备用! 李时珍他们忙里偷闲瞧了眼交流群里的对话,心情很有些复杂。怎么感觉他们养的娃迟早会被带坏? 霍善没想那么多,有嬴政帮忙开拓了【祸从口出】使用思路,也就不在意自己没当上剔骨强者这件事了。 他兴致勃勃地打开商城看看有没有多出什么商品,赫然发现上头新出现的竟是十份江瑶柱! 霍善二话不说全买光了。 他皇帝姨公肯定还没吃上! 他先吃上了,超棒! 计划消费什么的,在小孩子这里是完全不存在的。 商城只要上新就通通买光! 霍善手头的邀请卡已经用了三张,最近又没开出新卡,目前也就仅剩最后一张了。 霍善顺手把这最后一张邀请卡给用了。 不知是不是上次霍善的埋怨起了效果,这次系统在邀请患者时仿佛已经与对方沟通过了,对方一过来,霍善手头的书册状光幕上就显示了对方的姓名与来历。 许是因为前三次随机抽取的都是还算有些来历的患者,这次过来的患者身份就十分普通了。 他是个农家子,才十六岁,叫周山,来自……东晋。准确点来说,应该是东晋时期的五胡十六国,因为他生活在北方。 而东晋已经是“衣冠南渡”之后的事了,家世最好的那批人已经带着所有家当仓惶南逃,留下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面对南下的五胡兵马。 这些普通人只能去投靠当地的坞主寻求庇佑。 所谓的坞主,就是那些还没来得及南下的二三等乡绅豪强在当地建筑坞堡抵御外敌,坞堡中当家做主的人便是坞主。 寻常百姓要是没被坞主收留,等待他们的只有被胡人杀死或者沦为奴隶的命运。 周山就是在跟着族亲去投奔坞主途中病倒的,他的族亲商量过后把他单独留在了一处破庙之中。 若是可以的话,族亲也不愿意放弃他。只是带着个重病的人去求坞主收留,说不定所有人都会被拒之门外,到那时候可就是所有人一起死了。 所以他们只能把他留下。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只是想活着而已。 当晚风雨交加,周山的身体被祠庙屋顶不断漏下来的雨打湿了。 他抬头看祠庙里供奉的神君像,只见一道雷电划过天际,照亮了同样一身狼狈的神君。那神君头上、脸上的漆都掉得差不多了,水珠从它脸颊上滑落,仿佛连神君都在为生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流泪。 周山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那破落祠庙里了,结果在濒临昏迷之际听到有人询问他愿不愿意前往一处医馆解除病痛。他糊里糊涂应下以后,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与基本情况,很快便被带到这神秘的医馆之中。 霍善也当场获得了周山的“病历”。 霍善听李时珍他们提过一嘴东晋时期那堆破事,只是对当时的情况并没有具体概念。现在看到举家逃难途中因病落单的周山,才对那一切有了点实质概念。 其实投奔坞主也安稳不了多久,随着“五胡”不断侵占北方州郡以及相互争斗,这些建筑堡垒收容乡里、试图负隅顽抗的坞主迟早也得投靠势力比较大的胡人寻求自保。 第137节 不过再短暂的安稳也是安稳,在周山的族亲们眼里,眼下只有投奔愿意收容他们的坞主才有机会活下去。 指望偏安南方的东晋朝廷收复北地是不可能的了。 真正有魄力夺回失地的朝廷,最开始怎么会放弃自己的疆土与子民仓皇逃跑呢? 胆气这种东西一旦丢掉了,就很难再捡回来了。 霍善对周山的遭遇非常同情,把他安置在庄子的医馆里头,让孙思邈给他看看。 孙思邈是经历过隋末乱世的,救治过不少这种战乱中的逃难者,对如何治疗和安抚这类患者也算是有经验。 霍善把这次受邀来的患者安顿好了,才生龙活虎地拿着装江瑶柱的小袋子去找李长生。 十份江瑶柱,加起来拢共也就十颗,看起来非常寒酸。不过苏轼说过,只要扔上几颗,整锅汤或者整锅粥都鲜香得很,所以十颗也够他们尝鲜的啦! 十天后还能再买十颗! 够他们偶尔吃吃的了。 李长生:? 李长生默不作声地收起了那十颗江瑶柱。 霍善跟李长生一起洗漱过后,才和李长生讲自己要给爹打造一套超好看的马鞍马镫马蹄铁。 要他爹骑马走在长安城中能当最引人瞩目的那个! 李长生觉得霍去病不用这些外物也挺引人注目的,不过还是被霍善提到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仔细问起那都是什么,很快便把需要用到的材料与工具都了解清楚。 李长生说道:“朝廷不允许民间私铸铁器,我们这边也没有烧铸铁器的条件,何况还得量过马背和马蹄的形状与大小才能做出最合用的配件来,这东西怕是没法偷偷做了。” 霍善道:“我们可以找太子叔帮忙。” 刘据可是太子,找人定做几样铁器还是可以的。 至于具体尺寸,霍善决定把这个摸底任务交给金日磾。他可是最擅长养马的,目测个尺寸肯定不成问题! 霍善麻溜找上金日磾,让金日磾去找一趟霍去病,重点观察他爹最爱骑的马背有多宽与蹄子有多大等等,争取早去早回,尽快把详细数据带回来,他迫不及待要给他爹的马配上衣服和鞋子了(苏轼他们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所以霍善认为这就是马的衣装)! 金日磾虽听不明白马怎么穿鞋,但还是依言去寻霍去病。 霍善又跑回去缠着他师父帮他画图纸。 李长生依言照办。 他听着霍善介绍这三样东西的用处,知道它们恐怕很快就不是霍去病的专属了。 另一边,金日磾进了长安城,很快在宫门前等到了早朝结束的霍去病。 他跟霍去病说起了霍善的要求。 霍去病听后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坐骑。 怎么回事? 他儿子都没让人给他裁衣,居然要给他的马裁衣? 马穿上衣服鞋子还能跑吗? 霍去病虽不太明白小孩子的想法,却还是由着金日磾把他家坐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连马掌都挨个拿起来观察一轮。 霍去病道:“要不你直接把我这马骑过去,这几日我先骑你这匹马就好。” 金日磾听后觉得这样应该更方便,便与霍去病换了马。 一同下朝的其他朝臣有些好奇地往霍去病这边多看了几眼,但没人上前与霍去病上前搭话。 霍去病也没搭理任何人,径直骑上马前往军营看将士们训练去。 第113章 霍善还没缠着他师父画完图纸, 刘据他们就找了过来,他们也起得挺早的。 得知霍善要给霍去病送礼物,刘据几人也围拢过来,齐齐围观李长生绘制图纸。 霍善顺嘴和刘据商量能不能借太子的名头央人打造一套。 刘据道:“没问题, 不过这是做什么用的?” 霍善兴致勃勃地道:“这给我爹的马准备的新装!” 主要需要打造的就是马镫和马蹄铁, 马鞍的话李长生自己就可以做,他动手能力可是非常强的。 霍善看到的宋代马鞍已经改良过许多代, 一般用皮革来制作, 而前后两桥也并非垂直的, 而是后鞍桥倾斜,上下马非常方便。 光是这个马鞍, 李长生拿到尺寸后当天就可以做成。 只不过霍善听人说有些厉害人物会把马鞍装饰得非常漂亮, 还会给马配上垂在两侧的锦障泥或皮障泥, 一方面帮马儿吸汗挡泥, 一方面也保护马儿不被马鞍和马镫弄伤。 这样一套安排下来,可就得连忙好几天了。 正好让人帮忙先把马蹄铁和马镫造好。 刘据听了这套马匹的新装, 兴致盎然地说道:“听起来很有意思,等造出来以后如果好用的话, 我给我父……阿父也做一套!还有我自己的马也要!” 卫伉听后连连点头:“我阿父也要!” 霍善大方地答应下来, 并不吝于于小伙伴们分享好东西。 “我们的马儿还小,等它们长大了再用马蹄铁。” 他积极给刘据几人分享自己新学来的知识。 这马蹄就跟大伙的指甲一样,会一直长一直长,如果是经常会在外面跑的马儿, 它的马蹄磨损速度和生长速度基本持平, 所以看起来会一直保持原状。 像他们那些还在成长期的小马, 不仅马掌还没真正成型,出来跑动的次数还特别少, 钉上马蹄铁也没用,这鞋子很快就不合脚啦! 所以只有战马和运输马最需要马蹄铁,它们常年在外面跑动,鞋子穿上后只要定时检修就可以了。 它们有了铁鞋子,战场上或者运输途中马蹄受伤的概率就会大大减小,马蹄过分磨损的概率也会大大减小,不仅能保护马,还能保护骑马的人! 想想看,咱脚上那小小的指甲虽然不起眼,但要是在关键时刻整个劈叉了,你还能健步如飞吗?肯定疼得你动都不想动! 刘据听后感觉很新鲜。 原来马蹄居然也需要穿靴子! 刘据便命人等会拿着自己的令牌去找少府那边帮忙造几副马蹄铁和马镫送过来,自己则跟着霍善出门义诊去。 一天走下来,刘据几人也算是见识了人生百态。乡里人要说淳朴也淳朴,得知了霍善的来意后大多都十分热情,只是偶尔也会有些意外。 比如有人在外头赌输了回来对家中年老的父母拳打脚踢。 比如有人在外头胡搞瞎搞回村又胡搞瞎搞弄得好几户人家都得了病。 时不时就来场鸡飞狗跳的闹剧,一言不合就互殴和口出秽言。 霍善还好,他去过的地方多得很,见识的事情也多得很,别人闹起来了他还仗着自己带的人多,边抱着一竹筒的牛乳饮子吨吨吨边看人吵得一地鸡毛。 刘据他们头一回见识这些乡里斗殴,简直目瞪口呆。 一开始刘据还想让人去调解来着,结果他的人刚碰上那个打人的儿子,那对被儿子单方面殴打得很惨的父母忽然就支棱起来了,一个护在自己儿子跟前,一个开始骂上前想架住他儿子的侍卫,骂着骂着还坐地上嚎啕大哭,直说达官贵人欺负人了。 刘据被震住了。 霍善老神在在地分刘据一竹筒牛乳饮子。 他也不是事事都无动于衷的,只是刚才别人议论时他听了一耳朵,知道过去上前劝说的人都平白惹了一身腥。 世上可能有一部分人是天生坏种,可更多的还是家中的教育方式有问题。 像这对父母虽然可怜,但很大程度上他们自己也要负一部分责任。刘据可以去打击那些开设赌坊骗人去赌的家伙,但照这对父母对儿子的溺爱程度来看,没了赌坊估计还是会这样。 别人帮你,你还骂别人,一次两次还好,三番四次都这样,别人的心也就冷了。 刘据跟着霍善义诊了一整天,称得上是大开眼界。 他和卫伉几人是第一次直接接触到这么质朴又这么多变的人心,和平时许多人在他们面前的表现完全不一样。 刘据还去体验了一下建在猪圈上方的厕所,如厕期间猪叫声不绝于耳,给刘据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猪居然是这样养出来的吗! 他不能好好地吃猪肉了! 回庄子的路上,刘据把自己的心理挣扎讲给霍善听。 霍善便带他们回福寿里逛了一圈猪圈了解他们的新式养猪法。猪圈里虽然还是有点脏,但便便什么的那是绝对没有的,猪猪吃的都是麦麸拌野菜,怪丰盛的! 由于庄子上刚吃了好几只猪,逛了一圈也只有一只母猪正躺在里面喂养刚出生不久的猪崽。 母猪春天生产成活率比较高,就是春天气温变化莫测,它可能会根据寒热变化自行减胎,导致出生的猪崽变少。 像这个猪圈的保暖工作做得不错,生下来的猪崽就挺多,足够让村里几户人家分着养! 等再过一两个月猪崽大点了,还会有专人把小猪崽都给阉了,没阉过的猪皮厚毛粗,不好吃;他们吃的都是阉过的,长得那叫一个膘满臀肥,不管是做烧猪还是做东坡肉都很好吃! 这是年前李时珍教他们的养猪妙法,据说后世流传深广的阉猪神技源自于华佗外科技术真传。 此华佗神技创口小,伤害小,成活率高,造福了无数爱吃猪肉的人! 操作起来也很简单,把两个月大的小猪崽绑在板板上,再将板板摆出个适合操作的姿势,就可以轻轻松松取其蛋蛋或子肠(卵巢)了! 别的手法虽然也能割,但远没有华佗传下来的阉割手法预后来得好。 当之无愧的阉猪祖师爷,华佗! 华佗:????? 如何才能暗杀李时珍?急,在线等。 霍善丝毫不知华佗受到的心理创伤,还兴致勃勃地和刘据讨论起来:“听说此前有位叫公孙弘的丞相,他最开始是在海边养猪的。不知道用这公孙弘养猪法养出来的猪,是不是比别的猪更加好吃!” 海边养的猪,平时吃的应该是海草、海鲜之类的吧! 可惜公孙弘已经不在了,他们吃不上他养的猪了。 刘据:????? 醒醒,就算人公孙弘还活着,堂堂丞相也不可能再给你养猪啊。 第138节 霍善听了刘据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接着他想到自己还有一个生活在海边的朋友,麻溜找上苏轼问他能不能在儋州海边养猪。 吃海鲜长大的猪! 崽想要尝尝吃海鲜长大的猪! 苏轼:? 苏轼收到霍善的消息后陷入沉思。 ……吃海鲜长大的猪是什么味道? 他一点都不好奇,真的,他可不是那种别人提到什么吃食就心心念念想尝尝的人! 可既然朋友都这样拜托他了,他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完成朋友的心愿? 没错,就是这样。 苏轼溜达出去找到了……自家三儿子苏过,把准备在海边养猪的打算给他讲了。 苏过:“……” 知道了,他除了要种西瓜,还要负责养猪对吧! 苏轼见自家儿子表情一言难尽,马上口若悬河地给他做思想工作:“这真的不是我想吃的,是霍小友想吃的,他和我聊到一种公孙弘养猪法,说很想尝尝看。想当年,公孙弘在海边养猪,养着养着就悟了,后来当上了大汉丞相!你去试试看,以后说不准也能混个宰辅当当……” 苏过露出了日渐与他叔父苏辙相似的微笑:“孩儿明儿就安排下去。” 苏轼得到儿子的回答,信心满满地给霍善答复:“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猪养肥了我喊你过来吃。” 霍善收到苏轼的回复后十分感动,看来再过几个月他们就可以在海南岛吃上海鲜味的猪猪了。 这就是朋友多的好处! 必须要交多多的朋友! 霍善快乐地哼着歌儿把刘据他们领回庄子上。 接着才去医馆那边见周山。 周山早上高热昏迷,孙思邈给他治疗过后下午就醒了,这会儿已经能自己喝粥。 霍善过去的时候,周山还要起来向他道谢。他把人摁了回去,好奇地给他查了次体,看看他病情到底如何。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他家父母双亡,只剩族亲接济,平时便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到了冬天更是饥寒交迫,自然容易生病,多在这边养上一段时间便好了。 只是回去以后要如何生存,对周山而言是个巨大的难题。 从孙思邈那儿听闻这样的动乱兴许要持续近百年,小小的少年眼里满是迷茫。 对于莽莽历史长河而言,百年不过转瞬即逝,对普通人而言却意味着他们几代人都需要在战乱中挣扎求生。 至少有几百万人将丧生于这段残酷的动乱之中。 这意味着周山即使治好了病,回去后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一国之病比一人之病要难治多了。 见霍善情绪难得有些低落,孙思邈宽慰道:“若是将来科举制能顺利施行,再把占城稻的推广开去,世家坐大和土地兼并带来的问题都会少了大半,想来不会有魏晋那种举世昏昏的情况。” 晋朝之所以从西晋变成东晋,是因为皇室想用分封自家人来遏制世家大族,结果分出了大乱子,弄得自己内部一团糟。 要不是他们自己因为内部争斗乱成一锅粥,哪会有什么五胡乱华? 推行了科举制,很难再出现那种把持天下人上升通道的世家大族。 同样地,占城稻要是能引种成功,南方的土地能养活更多人,一定程度上能缓解上层贵族们大肆圈地的问题。 真要能把这两样东西落实到位,那种天下有识之士只敢研究玄学、世家大族横行霸道的情况应当不会再有了才是。 只是天底下没有万全的制度,哪怕知道了将来可能会出现的种种厄难,他们也没有办法保证避免了这些可能性以后不会再出现别的问题。 归根到底,每代人面临的命运与挑战还是得身在其中的人自己去应对啊。 孙思邈自己是个修道的,给霍善两人分析起问题来也带着几分玄意。 霍善听懂了。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只管做好自己眼前的事便好,子孙后代碰上的难题就让子孙后代烦恼去吧! 霍善非常认可孙思邈的观点,快快乐乐地挥别孙思邈与周山去看他师父把马鞍做得怎么样了。 第114章 这日下午, 刘彻正闲坐喝着从霍善庄子那边顺来的米酒,就听人来说少府那边有事要向他禀报。 刘彻命人把对方宣进来。 少府赵禹入内闻到淡淡的酒香,一下子想到在庄子上尝过的米酒。他看了眼刘彻御案前的酒碗,终归还是没胆子开口讨要, 只能向刘彻禀报灌钢法和曲辕犁的进展。 这两样东西真的有用! 刘彻听后也十分快慰, 拿起赵禹呈上来的犁头瞧了瞧,只见它不仅轻巧, 还带着雪亮的钢刃, 虽还没有下地试犁, 想来效果也不会太差。 再拿起灌钢法做出来的钢刀,那也是锋利至极、光可鉴人! 刘彻叫人取东西来试砍了一下, 心情简直畅快得不得了, 马上命人去把卫青和霍去病宣来看看这新得的大宝贝。 这样的好钢他们也不是练不出来, 只是须得多费不少功夫, 如今有了这个灌钢法,批量生产不成问题! 如今他在搞盐铁官营, 不管武器还是农具都能统一生产,想要全面更换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卫青两人过来的时候, 赵禹恰好在跟刘彻汇报另一件事:今天太子命人来找将作大匠, 说要定做两样奇怪的物件…… 刘彻拿到赵禹带来的图纸,看来看去也没看出那是什么玩意。 见卫青两人到了,刘彻就招呼他们上前瞧瞧。 这图纸的绘制之法看起来怪熟悉的。 卫青接过一看,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这跟上次的造纸之法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刘彻经卫青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 这图样和这字迹, 不正和李长生上次献上的造纸图册一模一样吗? 旁边的霍去病听得眉头一跳。 他忽然想到今天霍善突然让金日磾来看他的马。 不会是和这个有关吧? 不是说给马置办衣装吗?怎地还要去找将作大匠帮忙铸造? 霍去病满心疑惑, 接过那份马蹄铁和马镫的图纸一瞧,很快明白这两样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了。 这马镫应当是方便上下马以及维持平衡用的, 而马蹄铁……从名字和形状来看应当是钉在马掌上的,至于为什么说是钉,那当然是因为旁边还配了好几根钉子。 霍去病道:“这应当是阿善的奇思妙想,没想到他居然还让太子出面托人铸造。” 刘彻几人闻言齐齐看向他。 霍去病泰然自若地给刘彻他们讲了早上霍善派人来给他家马量尺寸的事,哪怕他的语气非常轻描淡写,也掩盖不了其中透露出的“我儿子非要给我送东西”“很抱歉啊没想到居然麻烦到你儿子”的炫耀意味。 刘彻:? 去病啊去病,朕一向待你不薄,你炫儿子炫到朕面前是什么意思?! 还有,这个太子怎么回事,都让人帮霍去病做这不知有什么用处的玩意了,居然不知道给他这个父皇也做一份?! 老父亲对他感到很失望! 另一边,正在看金日磾修马蹄的刘据打了个喷嚏。 霍善知道刘据是太子,这身份可麻烦了,借住在他们庄子里可不能生病。 他麻溜抓过刘据的手给他诊了诊脉。 卫伉关心地问:“兄长他怎么样了?” 他们在这边都是以兄弟相称,并不喊什么太子,省得节外生枝。 霍善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走了一天,可能有点累了。” 刘据闻言放下心来,他也担心自己生病。他一旦病了,就没法在这边跟霍善他们一起玩耍了。 像修马蹄这种事,他们此前可没有见过! 修马蹄看似简单,其实还是很考验技术的,尤其是霍去病骑的烈马很不好相处,寻常人要是敢把它的马腿抬起来折腾半天,它恐怕已经把人给蹬飞了! 也就金日磾这种从小和马打交道的人才有办法让它听话。 霍善几人蹲在边上围观,也只允许远远地看着,没能走到近前去。 就怕马突然发难。 修马蹄这种事看着还是很有意思的,金日磾手上刷刷刷地削几下,马掌就变得平整干净,许多部位还露出牙白的漂亮颜色。 霍善几人津津有味地看着金日磾精心修好马蹄,挨个帮它把量身定制的马蹄铁给钉上,登时就拥有了大汉第一匹脚踏铁鞋、威风凛凛的马儿! 霍善绕着他爹的马转悠了一圈,只觉这马的精神头都和其他马不一样了。 和他爹正相配! 霍善高兴不已。 马鞍也做好了,但是还有一些装饰没弄好,李长生说得过两天才能安上去,所以霍善也没着急。 只让人送信给霍去病分享给马穿鞋这一新鲜活动大获成功的好消息,说让他休沐日务必过来看看! 收到信的霍去病自然是欣然让人回复说到时候一定过去。 到休沐日当天,霍去病早早骑马准备出门,结果还没走出多远就和……刘彻等人不期而遇。 这次刘彻甚至还带上了张汤和桑弘羊,算是来了个天子近臣集体团建。 霍去病:? 见霍去病一脸“怎么又是你们”的表情,刘彻哈哈大笑,招呼卫青几人说道:“人齐了,走!” 霍去病见刘彻还真打算跟自己一起去新丰县,只能无奈地跟上。 他自己还好,只担心他儿子会不会憋不住给刘彻再扔个【衡石量书】。 另一边的霍善一直在数着日子呢,知道霍去病今天便要来,他早早便去看李长生煮粥,放了江瑶柱的粥! 第139节 他在边上只觉越闻越香,肚子虽然已经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他还是坚强地表示可以等他爹到了再一起吃! 李长生也觉这小小的江瑶柱确实有些妙处,明明只是放了几颗下去,本来极寻常的一锅粥闻着竟变得十分诱人。 难怪那位东坡居士对它这般喜爱。 刘彻他们抵达庄子时把马交给仆从去栓好,熟门熟路地闻着香找到庖屋去。 走到门边一瞧,只见李长生正在往陶碗里舀着香喷喷的热粥,而霍善则凑在边上眼巴巴等吃,一大一小都立在春日晨曦之中,仿佛被朝阳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辉光。 李长生性情温和,看着十分无害,时常叫人忽略他其实长得颇为俊秀。 倘若他生在王侯公卿之家,想来少时便该是个极受追捧的翩翩佳公子,只可惜他生于乡野长于乡野,若非霍善这个徒弟突然被封为朝阳侯,这样一个人恐怕会湮没于乡野之间。 刘彻不由在心里暗自感慨自己的慧眼识崽。 这要不是自己在新丰街头认出了霍善这娃儿,不仅霍去病这个当爹的没法在他面前炫耀他的好儿子,像李长生这样的人才也没法为朝廷所用。 现在李长生虽只是挂了个家丞的名头,拿出来的却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刘彻也不嫌庖屋里满是烟火气,迈步走进去夸道:“煮什么这么香?” 霍善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转过脑袋一看,马上瞧见了他皇帝姨公的身影。 霍善不敢置信。 为什么!他这位皇帝姨公!每次都知道他们这里有好吃的! 小孩子总是把心里的想法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刘彻见状上前把他捞了起来,笑着问他:“怎么?不欢迎我?” 霍善想到刘彻最近派人送了不少贡品过来给他们尝鲜,勉勉强强也接受了刘彻经常不请自来这件事。 只是他小小年纪就要说些口是心非的话,好累哦! 霍善哼唧两声,很没有诚意地回答:“您想来就来,我怎么会不欢迎?” 他转头瞧见刘彻还带了张汤他们,算起来都是见过面的熟面孔,便挣扎着下地招待他们去厅堂那边坐下。 想到是自己先拿到了江瑶柱,霍善很快又支棱起来了,等瑶柱粥被端上来后就跟刘彻得瑟起来:“您猜猜这里用了什么!” 刘彻挑眉。 他抬手舀了一口,只觉这粥异常鲜美。他再用汤匙往碗底舀了舀,很快在底下找到颗柱状的贝肉。 结合霍善早前提过江瑶柱这名儿,刘彻道:“这便是江瑶柱?” 霍善兴高采烈地说道:“没错!我比您先吃上了!” 刘彻道:“是吗?你此前尝过了?” 霍善道:“没有,我们也才拿到一点点,所以我等爹过来再吃!” 刘彻“哦”地应了一声,把已经舀起来的江瑶柱往嘴里一送,愉快地嚼巴两下才吞了下去。他说道:“所以你还没吃,我已经吃过了,我还是比你先尝了鲜。”刘彻一脸愉悦,“还真的挺好吃。” 霍善:????? 霍善只觉自己面前的瑶柱粥都没那么香了。 所以就算他先拿到江瑶柱,也还是被刘彻先吃上吗! 可恶,怎会如此! 相比于霍善的郁闷,刘彻吃得就开怀多了。 都是底下送上来的,谁送对他来说都没差别,反正他是吃到了。 一行人吃饱喝足,霍去病见霍善有点被刘彻这个无耻的大人给打击到了,笑着转移自家娃儿的注意力:“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看你给马准备的‘衣装’吗?” 霍善听到他爹对他的礼物感兴趣,马上又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拉着霍去病往外跑。 霍去病有什么好东西都送到庄子上来,偏偏他身为冠军侯又什么都不缺,霍善总感觉自己一直都没给霍去病送过什么。 所以看到这个马鞍马镫马蹄铁三件套以后,他就想着把它送给霍去病! 昨天看到他师父做出来的最终成品时,霍善就高兴得自己上去坐了一会,让金日磾牵着马儿带他走了一段路,感觉这套威风又漂亮的马具和他爹特别配! 霍善拉着霍去病在前面跑,刘彻等人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等看到霍去病那匹坐骑浑身华美异常的鞍具,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本来霍去病骑的马就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如今从辔头到马鞍的形制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那马鞍底下更是披着花纹绚丽、恰好遮至马腹的锦襜。 至于那垂于马腹两侧的马镫与钉在马掌上的马蹄铁反而不怎么引人注目。 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简直花到了刘彻的心坎上! 霍去病虽不是特别注重享受的人,也觉自己的坐骑突然添了几分神异。 他在霍善的怂恿下翻身上马,他早几年本来就是俊美无双的少年将军,如今虽然已为人父,瞧着也依然是个世间难得的英俊青年。 那镶金嵌玉、灿然夺目的鞍具换成别人兴许难以驾驭,霍去病坐在这样一匹稀世神驹上却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霍善自己坐上去的时候只是觉得比以前舒服多了而已,看到霍去病跨上马跑了一会,顿时觉得他果然有全长安最好看最英武的爹! 霍去病骑马绕回霍善面前,轻轻松松把人捞上马背,带着霍善“哇”地叫出声来的迎着春日暖阳跑了一圈。 刘彻见状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刘据。 都是当儿子的,人家四岁就知道给自家亲爹送好东西,怎么自己这儿子都十来岁了还是什么都不会? 冷不丁接收到亲爹嫌弃目光的刘据:? 第115章 霍善丝毫不知道自己差点引起刘家父子俩的感情危机, 他见霍去病颇喜欢这套鞍具便觉得自己的礼物送对了,感觉自己真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娃! 结果他才刚被霍去病放下地呢,又被刘彻给拎了起来。 霍善挣扎无果,只能气鼓鼓地昂起脑袋看刘彻。 刘彻说道:“怎么只有你阿父有, 我和你舅公没份吗?” 霍善一点都没慌, 还头头是道地给刘彻分析起来:“您和舅公的份当然是太子叔他们准备,他们想着回头再给你们的马量尺寸, 这东西就跟我们穿衣服一样, 要量身定做才行, 穿不合身的鞍具不仅没起到保护作用,还会伤到马儿。” 刘彻听霍善这么一解释, 倒是没再追究他的厚此薄彼。 霍去病这个亲身体验过三件套的人却是有了别的想法, 他认为那不起眼的马镫和马蹄铁对骑兵来说用处更大。 卫青听后也坐直了身体, 问霍去病这里头是怎么个说法。 他们之所以能和常年生活在马背之上的匈奴人打个有来有回, 得益于他们更擅长冶炼、生产以及战术安排,所以对于好的装备他们还是恨不得马上捞过来给自家将士用。 霍去病自己从小练习骑射, 马镫的用处对他而言其实挺小,只不过大部分士兵其实是在本郡集训一年就送到战场上去, 骑射功夫并不算特别高超。 对于这部分人来说, 一套适合的鞍具将会极大地提高他们对马匹的掌控度。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中,再小的提高有时候都能救人一命。 马蹄铁也是如此,马蹄铁除了减少长途负重奔波带来的马匹损耗,还能避免战场上的一些致命的意外, 比如马恰好踩在利器之上伤了马蹄, 不仅这匹马废了, 将士本身也会因为战马受惊摔个人仰马翻。 比起养出一匹好马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马蹄铁和马镫所需要消耗的铁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就是需要培养一批能给战马上马蹄铁的匠人而已。 这个工作其实不甚复杂, 朝廷又不缺匠人,所以不是什么大问题。 刘彻自己也是个爱骑马的,听了霍去病的分析后稍一琢磨,笑着吩咐旁边的桑弘羊:“你回去后把事情安排下去,先让人给上林苑那批战马和运输税粮装备上。” 不打仗的时候也就上林苑的马和跑运输的马用得最勤,最能体现马蹄铁和马镫这两样新鲜事物的好处。 要是确实有用,那就培养一批懂得伺候马蹄的匠人。 这可比年年损耗大批马匹要强多了。 刘彻转头问霍善:“要是有用的话,我们阿善可又立了大功,阿善想要什么奖赏?” 霍善一听刘彻要奖赏自己,马上来了兴趣,凑过去和刘彻商量起来:“等您开科举的时候,能开设明墨科和明医科吗?” 所谓的科举,那就是分科考试,既然有明经科、明算科、明法科,那为什么没有明墨科、明医科呢!朝中分明也有许多对口衙署,比如那什么少府和刘彻提到过的太医令,这不都是负责统筹这类人才的吗? 坐在末座的李长生指头微微一颤。 刘彻笑着回道:“这是你给朝廷提的建议,你可以写成奏章呈上来,不算是给你的赏赐。” 霍善麻溜换了个要求:“那您把我那一千户邑民今年的税钱免了!” 刘彻乐道:“他们的税钱是交给你的,你不想要的话自己免了不就成了?” 霍善把早前霍光给他分析的话讲给刘彻听。 自己免不行,崽太得民心了可怎么办才好! 卫青:“……” 霍去病:“……” 刘彻听得哈哈大笑。 当初淮南王是坐拥一郡之地,大肆收拢民心、网罗人才,才会让刘彻看他不顺眼反手把他给端了。 可霍善的食邑就那么一千户人,还是只能收点税钱不能管其他的,刘彻就算再怎么起疑心也疑不到他头上。 刘彻说道:“你不想收便不收吧,不过你既不收税钱,也不收治病钱,往后你这医馆入不敷出开不下去了可怎么办才好?”大恶人刘彻悠悠然地给霍善分析他的各项支出,“等到八月的酎祭你要是交不上足额的贡金,你的侯爵可就没了。” 霍善:????? 震惊,大汉侯爵居然还要每年花金子维持! 事实上按照《酎金律》,千户侯要交的酎金也不多,一年也就四两而已;像霍去病他们这样的万户侯才要多缴一些,但也就每一千食邑累加四两罢了,基本就是走个过场。 黔首纳粮,诸侯纳金,都是向朝廷表示自己是大汉子民,不至于让他们承受不起。 酎金夺爵什么的,纯粹是刘彻在恐吓小孩。 当然了,玩笑未必不会成真。 李时珍最近只能以小老头儿形式待在系统医馆里。他听了一耳朵这个话题,忍不住跳到霍善肩膀上给他分享刘彻后来是怎么把这个玩笑付诸实践的—— 刘彻后来要打南越的时候朝野上下静悄悄,寻常黔首不吱声也就罢了,朝中几百个凭军功封侯的家伙竟也无一响应,没有人愿意去南边吃那种苦头。 第140节 去打匈奴也就骑马累了点,去了南方可能真的有去无回! 毕竟南方的瘴疠可不是谁都承受得了的。 这让刘彻非常生气,到了八月酎祭的时候就叫人严查诸侯们的贡金重量与成色,一口气捋掉了一百多个侯爵。 你们不是对军功不屑一顾吗?爵位也别要了! 卫登他们封的那个千户侯,也是在那会儿被刘彻顺手捋掉的。 这其实也不是刘彻首创的,读读《春秋》就知道了,齐国有次攻打楚国的原因是“你们楚国没及时进贡滤酒用的包茅导致天子不能好好祭祀”。 反正吧,看你不顺眼时连你贡品里缺根草都能拿来当收拾你的理由! 霍善听了李时珍分享的酎金夺爵真实事件,总感觉自己也在清算之列;再算了算李时珍提到过的平南越时间,发现也就三五年后的事。 原来朝阳县三五年后就不归他管了! 霍善忽然松了口气。 他本来就觉得要管这么多人怪难的,不用他管就更好啦(事实上本来就不归他管)。虽然很多事情他都只负责动动嘴,全部都由师父他们负责落实下去,可他也舍不得师父太累! 霍善大方地说道:“侯爵没了就没了,反正我要这个侯爵也没什么用,您收回去吧。” 霍小朋友充分展示了什么叫“无欲则刚”,头一回把刘彻给说得接不上话。 大汉的爵位居然这么不吃香了吗?! 刘彻没好气地道:“你进献有功我还削你爵,别人知道了该怎么说我?” 霍善道:“随他们说去就好了,反正他们又不会让您知晓他们说了啥!” 谁背后说人坏话会让本人知道呢! 刘彻:“……” 虽然我一直都是这么干的,但是你小子怎么能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刘彻瞧了旁边的霍去病一眼,意思是“你到底怎么教儿子的”。 转念想到霍去病这个当爹的也没教几天儿子,刘彻也就不那么怪他了。 只不过刘彻这人最爱干的就是强人所难了,听霍善竟对爵位毫不留恋,他便哼笑着对霍善说道:“既然你没什么想要的,那我就赐你黄金二十四斤四两吧,你好好收着,以后你的酎金就拿这个交。你现在四岁,这够你个千户侯交到一百零一岁了。” 众人:“……” 从未听过这等有零有整的赐金! 唉,咱有许多话想说,偏又不敢说。 霍善没想到刘彻居然直接帮他把酎金准备到一百零一岁,那他岂不是得管朝阳县到一百零一岁! 愁人哟! 不过金子是好东西,霍善也就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二十四斤零四两黄金,可以赎司马迁的宫刑足足二十次! 司马迁:????? 谢谢你能在这种时候想起我嘞,朝阳侯。 霍善这位朝阳侯确实献上了不少好东西,刘彻赏他点金子并不过分,众人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相携在庄子上随意地吃吃喝喝和到处遛弯。 既然新犁已经造出来了,刘彻也命人带了一批过来,让霍善这边的庄户先下地试试看好不好用,好用便直接留下了。 一行人吃饱以后就一同去看新犁下地。 桑弘羊和张汤都是比较了解民生的官员。 看了曲辕犁在地里的表现,桑弘羊评价道:“这新犁确实灵便许多,只是犁铧小了这么多,如果是耕作连片的土地反而得花更长时间。在平原耕作恐怕还是大犁合用,这小犁用在南方的山地丘陵之上更为相宜。” 霍善没想到桑弘羊只看了一会就看得这么准,马上和桑弘羊分享自己从苏轼那学来的曲辕犁小知识:“没错,东坡先生说这个犁又叫‘江东犁’,最适合用到江东去!” 刘彻说道:“无妨,以灌钢法做出来的大犁也比生铁大犁也轻一些。”他既有意经营南方,这曲辕犁将来自然也有大用,总不会一直在府库里吃灰的。 刘彻一行人在庄子上待了大半天,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回长安去。 由于距离上次连吃带拿也没几天,所以刘彻这次倒是没从这边薅走什么,只是莫名觉得这个待着格外舒服。 每次来了都还想来! 相比于刘彻这位客人的想法,霍善这个小东道主就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才不爱整天招待刘彻他们! 霍善趁着旁人不注意悄然给即将回长安的刘彻连扔两个【衡石量书】,争取让刘彻回去多多加班。 不要再来了! 李长生注意到霍善的小动作,送走刘彻一行人后把他抱了起来,问他刚才在干什么。 霍善顿时有些心虚,小眼神儿到处游移。 李长生语气怅然地说道:“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霍善一听,师父这是觉得自己有小秘密了,心里有点难过。自己都给爹讲过了,不应当瞒着师父! 他马上把自己偷偷摸摸给刘彻扔【衡石量书】的事告诉李长生。 比起前两次半路没忍住直接扔,这次他已经忍到分别的时候再扔,尽可能降低被发现的风险! 只要不是玩到一半突然出现蓬勃的工作欲望,姨公就不会发现不对劲了。崽简直聪明绝顶! 李长生;“……” 这也不能怪霍善乱来,实在是刘彻这人太爱欺负小孩。 就拿赐金这事来说,你赐个五十两或一百两都行,听着也算是圣恩浩荡,结果你赐个二十四斤四两是怎么回事? 李长生知道小孩子是管不住手的,所以他没责备霍善胡来,而是笑着哄劝起来:“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下次别全给你姨公用了。你可以给你师弟或者二柱他们用,这样他们说不准能跟你一样学起东西来又快又好。” 霍善听李长生这么一说,立刻觉得自己白白在刘彻身上浪费了四个稀有的一次性技能道具。 那可是金色的欸! 霍善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下次绝对不给他了! 第116章 刘彻回去的路上就发现, 来了,又来了,那种感觉——没错,就是那种感觉又来了! 那种脑袋出奇清晰、仿佛不多看几份奏疏策论实在很可惜的感觉, 又来了。 这一刻, 无论是后宫新纳的美人,还是刚才很想得到的花里胡哨鞍具, 都变得不那么吸引人了。 他现在只想解决国家财政问题、国家人才选拔问题、河西诸地设郡屯田问题……还要召开一个小型研讨会, 讨论对待南越是使用外交手段和平解决还是找个由头兴兵讨伐。 仔细一想, 他要干的事还真多啊! 刘彻直接把卫青几人带回宫中。 这种状态着实难得,不管讨论什么问题脑袋仿佛都比平时要清晰。正好他看重的心腹大臣都在, 想加班都不用另外找人的。 回到长安后突然被喊去加班的霍去病:? 刘彻这熟悉的状态, 这熟悉的加班安排, 令霍去病一下子想到霍善手头的【衡石量书】。幸好刘彻目前并没有深究此事的想法, 不然这孩子说不准真要被逮住了。 霍去病默不作声地跟着卫青他们一起加班去。 朝廷最近事情确实挺多的,新打下来的土地要琢磨该怎么消化, 从诸侯王手里陆续弄回来的郡县也要琢磨该怎么管控。 要知道文帝时期一度免了十余年的田税,原因就是……当时内忧外患的朝廷实在搞不转这一摊子事, 与其分出一大批官吏去搞那点微薄的田税, 还不如直接免除田税只收个人头税,这样官吏轻松,黔首也高兴,税钱自然就好收多了。 现在刘彻还把大汉疆域给做大了, 那么如何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就成了重中之重。如果打下来或者收回来的地盘朝廷根本管控不了, 那就真的叫那些爱泼冷水的儒生给看笑话了! 可惜刘彻不太欣赏墨家的理念(墨家弟子显然也不会欣赏刘彻的理念), 否则以墨家那要求弟子吃苦耐劳的宗旨以及那因地制宜发明创造的本领,扔去河西诸地以及南边诸郡搞开发着实再适合不过。 其实儒、墨在诸子百家之中都曾是显学, 思想也有许多相同之处,像司马迁这个曾经师从董仲舒的儒家弟子,在沉浸式了解过春秋战国历史后提笔写《史记》都经常儒墨并提。 可见墨家祖上确实曾经阔过。 可惜墨家那些个分支好用的不好管,好管的不好用! 在【衡石量书】的作用之下,刘彻脑子运转得很快,一想到接下来的种种部署,他脑海里满满当当都是这么一个想法:得想个办法弄点人来给朝廷干脏活累活。 没过几日,刘彻便从郎署以及博士之中挑出终军等人巡行郡国,一方面核查地方上有没有盗铸情况,另一方面则是考察当地官吏与富户豪强有没有作奸犯科的行为。 这是他早就打算好的事,等这批人回来了,他对地方上的情况就能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随着使者陆续启程,时间也进入了三月初,朝中也由霍去病牵头开启了三位皇子封王这一重大议题。 三位皇子的母族都不显,朝中也没什么人为他们说话,霍去病起了个头,后续就有不断有朝臣参与进来。 对于长安城中这些风起云涌,霍善是一概不知情的。他每日带着刘据他们在新丰县中到处跑,几乎把每个乡都走了一遍,到了夜里,他又跟着李时珍他们沉迷医学课程。 周山因为身体实在虚弱,回去后又不知生活有没有着落,所以一直留到三月初都还没离开,诊费之类的自然也没结算。 眼看马上就要到了医馆曾经宣传过的三月三开业日,李长生又一次印了宣传单,这次宣传的可不仅仅是医馆开业,还有第一批纸张正式对外开售的消息。 这售纸是限量供应的,每个人只能买一份,争取能教更多人能买到。 本来李长生是不准备那么快开始做纸张生意的,不过霍善的医馆那边决定让人植树种瓜抵医药费,那便需要一些别的收入来堵医馆的缺口了。 不过医馆的缺口其实也没那么大,因为长安城中有些患者悄然过来找华佗他们治病,给的诊费还是挺高的。树他们也照种,谢礼和诊金却绝不会少给。 一个这样的患者便能顶几十个寻常患者。 这些人还会口口相传。 庄子这边的隐蔽性更是深受他们的青睐。 有些人治病就是想偷偷地治,不像那个公孙敬声,自己肾不好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找他表侄儿看! 医馆还没到宣传单上那正式营业的日子,已经陆续有一些达官贵人通过别人的介绍找了过来。 这可是背靠冠军侯的医馆,更别提还有几个真正有本事的医家在坐诊。 第141节 听说连小小的朝阳侯医术都很不错! 所以李长生安排人手在庄子外围开文房铺子和酒楼茶肆之类的,也就是未雨绸缪看看霍善将来有没有财政窟窿要补而已。 霍善对李长生让人开酒楼这件事也很满意,以后刘彻他们再过来的话直接让他们去掏钱吃饭就好,他和师父完全不用费心招待,还能赚走他们的钱! 转眼到了三月三,不少人趁着上巳节这种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出城踏青。 许多读书人早就数着日子等着庄子这边卖纸了,城门一开他们就呼朋唤友出了城,准备第一时间排队抢购传说中的“朝阳纸”。 听说这纸张卖得不贵,便是家中贫寒之人咬咬牙也能买得起。 还有些人是被朋友拉过来充人头的。 毕竟这新纸可是限购的,一人也就能买一份,一份拢共十张。要是他们能拉来十个朋友就不同了,加起来能买一百张! 于是乌泱泱一大群读书人带着他们的亲朋好友直奔新丰县。 新丰县中一些闲汉给人指路都指出惯性来了,有人过来一开口,他们都不用等对方说完,直接便给他们指了前往福寿里的路。 到后来这些个闲汉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呼朋唤友前往福寿里看看那边到底有什么热闹可看…… 一到那传说中的庄子外头,不少人就被那酒楼前扎着的欢楼给震住了,这个创意源自于苏轼的建议,说是他们大宋的酒楼都装点得这么花里胡哨。 霍善也喜欢花里胡哨。 李长生就让人给扎了座欢楼来迎客。 穿过欢楼入内,还能看到门柱上贴着喜庆的楹联,这则是李时珍的建议,李时珍那个时代可流行贴对联了,他还亲自提笔写了几个符合新店开业的对联贴到每一个店铺门前。 在所有人齐心合力的安排之下,这些店铺呈现出多朝合璧的喜庆热闹。 本来只是为了买纸而来的读书人一下子……迷失了。 有的站在欢楼前仰头仔细分辨上头的木雕和彩绘,有的站在楹联前品鉴上头的字体和内涵,还有的进了文房铺子就被里头挂着的字画和展示用的文房用品迷得眼花缭乱。 比如那风流雅致的折扇。 这折扇合起来可以随身带着,天气炎热后刷地一打开,可以瞧见上头风雅至极的字画。店里甚至还有空白扇面卖,自诩自己写得一手好字的人可以买回去亲自题字! 等过完三月差不多就是夏天了,虽然天气不一定那么快炎热起来,但是!但是!谁能拒绝这样一把扇子! 完了,完了。 不少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想看看自己带的钱到底够不够。 可恶,他们这也想买,那也想买! 第117章 店里的纸, 确实是很便宜的,虽然限购,但那也是为了保证大家都能买到,不至于一下子被人包圆了。 迷失的读书人们很快就决定先在门口的纸摊前排队买纸。 只是买完纸以后, 他们也还舍不得走, 都在铺子里反复流连,只恨自己钱没带够, 不能把里头的东西全都带走。 比起纸价的实惠, 折扇、本册之类的售价就稍微高点了, 毕竟这又是人工,又是创意, 又是题字作画, 怎么都不可能跟纸张一个价。实在不行, 你自己回家用黍米自己黏一把, 那就不用在店里花大价钱买了。 等到长安城中那些个富家子弟也过来凑热闹,庄子和福寿里的居民们近两个多月的劳动成果很快被扫荡一空, 只能等下个月再开售了。 不少读书人扼腕不已,纷纷问这边招不招工, 他们可以应聘抄书、刻书、题写扇面之类的活计。 他们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只要自己应聘上了就不用苦哈哈跟人抢纸用的。可惜他们来得有点晚,早在霍善在长安城义诊那会儿就已经有不少人说好要过来干活,所以庄子上根本不缺人。 连他们村子的学堂都有人轮流过去上课来着。 这些读书人之所以能这么卖命,主要还是得益于苏轼他们发现有了交流群以后, 大伙可以把自己倒背如流的书籍整理出来发送给霍善, 而霍善则可以跟掏出随园食单一样把这些书统统给取出来。 于是庄子上就多了一个专门装书的院子。 没办法, 苏轼这人……过目不忘。他泛读过的书实在太多了,虽然没能做到深入研究, 但是里头的内容他读个一遍基本就记下了。 哪怕为了避免霍善摆出来后直接暴/露,要把发送范围局限于汉武帝以前的书,苏轼依然给霍善提供了不少全本古籍。 发不完,根本发不完。 嬴政见苏轼这么积极,也给霍善发送了不少宫廷藏书,连当年韩非亲笔写的《韩子》都给霍善送了一份。原汁原味,绝无加工! 再加上张仲景他们发送的医书(针对西汉情况重新修订版),霍善手头的藏书之精、藏书之全,恐怕连六经博士来了都挪不动腿。 手头有这么个宝库,霍善想钓几个读书人来给自己当劳动力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他们夜里直接就睡在了书斋里头,死活不肯走。 白天干完活就看书,看完书就干活,要不是怕夜里点灯看书可能会失火烧书,他们恐怕每天晚上都要挑灯夜读。有他们不分日夜轮流守着,书斋这边那是一点火星子都进不去! 也就是这些书的存在还没传开,传开以后不知得引来多少人。 所以庄子这边还真不缺读书人。 文房铺子那边热闹完了,酒楼食肆的热闹却才刚开始。 刘彻坐在二楼酒楼的雅间里,耳朵听着外头的喧闹,眼睛看着外头络绎而来的人群,只觉长安市中恐怕都没这般热闹。 他随意地手里把玩着刚让人抢购回来的折扇,转过头笑问旁边的霍去病:“这里的伙计认不认得你?你在这里吃饭要不要给钱?” 霍去病欲言又止。 有的人身为一国之君,上来就要了别人最好的雅间,点了一桌子最贵的菜,结果居然想着吃完不给钱! 霍去病果断说道:“自是要给的。” 就算没吃东西他也是要给自家娃零花钱的,何况这还吃上了。 这座酒楼是整个庄子最高的建筑,坐在二楼便能赏玩乡野景致。对于乡里之人来说这没什么好看的,对于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而言却是平时忙里偷闲的好去处。 平日里邀上三两好友对着那好风好景尝点做出了新花样的应季菜肴,再喝上一碗香醇至极的农家小酒,简直来了就不想走。 就是比较费钱。 不过人家的菜单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吃不起别吃就是了,倒也没有人觉得自己被当肥羊宰了。 要是实在吃不起酒楼的饭菜,也可以尝尝旁边的农家食肆,眼下正是榆钱初熟的好时节,来上一盘香喷喷的榆钱炒蛋,感觉连刚蒸好的粗粮饭都格外好吃。 要是愿意咬咬牙多花点钱,还能来上一碗荠菜饺子呢! 一时间,所有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被空气里飘荡着的各种食物香气吸引。 那些已经在文房铺子花光了钱的可怜人开始跟还有余钱的同伴借钱吃饭。 填饱肚子的事能算是乱花钱吗? 不算的! 人都是要吃饭的,在哪吃不是吃?他们绝对连汤都喝光光,绝对不浪费半滴。 不到半天功夫,庄户们备的货空了,游人们的钱袋子也空了。 有头脑灵活的人已经打算从庄子上挖人去长安城中开铺子了。 结果根本挖不动。 这些庄户不是霍去病安排过来的就是朝阳县过来服劳役的,不管开出什么价码都没人心动,何况一般人开的价码根本比不过霍善这边给的待遇。 霍善可不止是给他们开工钱,还有一系列的福利,从孩子教育到老人医疗一应俱全,不少人都已经把妻儿给接了过来——若非朝廷不允许,他们真想直接在这里安家。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如果脱离了庄子这个大集体,店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开起来。 他们与其苦哈哈地去给别人赚钱,还不如勤勤恳恳地在庄子这边多学些本领,以后回老家说不准能自己经营一份产业。 傻子才会接受这些达官贵人的招揽! 霍善是中午的时候跟刘彻他们撞上的,瞧见阔别多日的刘彻,他渐渐接受这人有热闹就来凑的事实了。他老气横秋地上前向刘彻问好,一副“我已经习惯啦”的无奈表情。 刘彻瞧着觉得有趣极了,把人拎起来说道:“我们刚才可是在你这里花了不少钱,你怎么好像不想见到我?” 霍善瞧见自家爹和自家舅公都在,忍不住警惕地问道:“谁付的钱?” 刘彻:“……” 这小子怎么这么机灵? 既然人都来了,霍善也没纠结太久,领着他们到庄子里玩耍。 路上遇到正帮孙思邈搬药草回医馆那边的周山。 周山精神好多了,身上也长了些肉,不再是那瘦骨嶙峋的模样。 穷人家长大的孩子,身上有劲了,就觉得不能白吃饭,总想干点什么抵饭钱。 见了霍善,周山马上停下脚步向他问好。 霍善问道:“吃过了吗?” 周山道:“吃过了。”他很珍惜这种吃饱穿暖的日子,对霍善这位恩人也十分恭敬。 霍善和周山聊了几句,继续领刘彻他们往回走。 刘彻道:“这是你们医馆新收的学徒?” 霍善道:“是来医馆看病的病人。” 刘彻还记得前头见过的嬴政和苏轼,这会儿瞧见个平平无奇的周山,才终于觉得这医馆原来也不是个个病人都那么有能耐。 庄子这边每逢休沐日才开门迎客,平时的日子倒是不受影响,除了日常的劳作以外,庄子上会定期召开扫盲培训以及专业技术培训,庄户们将会按照自身情况选择性参加。 连带福寿里的不少村民也闻讯过来报名。 只要自己肯上进的,霍善一概不拒绝。只要网撒得足够广,总能培养出一批掌握新技术、新思维的可靠人才! 回头说不准能吸纳点人来当他们墨家弟子。 霍善可没忘记自己是特别厉害的墨家传人。 将来他们墨家人才济济,还愁刘彻以后不愿意招揽他们墨家弟子吗? 要知道老刘家搞察举制的时候可都是非常讲究实用的。 比如惠帝时期就诏令各郡国举荐“孝悌力田”人才,顾名思义就是特别孝顺父母友爱兄弟或者耕地特别有一套的人。到了文帝便把地方上有“孝”“悌”“力田”这三类贤名的人才列为乡官常员,负责与三老一起管理乡里事务。 归根结底,只要让刘彻看到他们墨家人才有用,就不愁他们墨家弟子没有好出路。 等人才培养出来以后他们先争取临时开科,再争取成为常科! 第142节 霍善小小的心里,有大大的蓝图。 他师父和师弟都是不爱出头的人,光复墨家荣光这件事肯定得由他来办! 开创墨家美好未来,只能靠他了! 霍善感觉自己小肩膀上沉甸甸的,这必然是他作为墨家大弟子的责任! 又过了数日,周山终于要回去了。 霍善准备跟过去给周山捎一些系统仓库里的稻米当储备粮,要是他接下来能顺利找到愿意收留他的坞主,那就靠他自己自力更生了。 在那之前他们总不能叫自家医馆救回来的患者饿死。 周山没想到霍善竟要跟他跑一趟,自是感动至极:“多谢小恩公。” 霍善说道:“不用喊我恩公,我去出诊也是有奖励可拿的。” 周山并不多言,心里却清楚若是换成旁人得了霍善这样的奇遇,不一定会像霍善这样友好地对待每一个患者。 至少他觉得换成自己的话,他不一定还会认真学医、悉心救治那么多人。这样的“奇遇”拥有者面临的诱惑实在太多了,谁还乐意成为一个医者? 所以他这声“恩公”是该喊的,如果不是遇到霍善,他这种没什么价值的人恐怕有幸碰上这神秘医馆也活不下来。 霍善没那么多想法,他把周山送走以后看了看诊金结算页面,发现进入奖池的居然是【闻鸡起舞(一次性技能道具)】。 相传两晋时期祖逖和刘琨皆是闻名于世的世家名士,两人感情极好,年轻时经常同塌而眠。有次祖逖夜半三更半梦半醒间听到公鸡叫,一脚把刘琨给踢醒了,喊刘琨别睡了咱起床练剑去。 系统表示使用该一次性技能道具者,可以让当天同塌而眠的同伴在公鸡叫出第一声的时候立刻起床舞剑。 霍善:????? 很好,没用的技能又增加了。 第118章 周山还给商城贡献了一样新商品, 叫【酪奴】。 霍善没看明白是什么东西,点开介绍才知道这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有个叫王肃的南方人到北方当官并定居,最开始喜欢喝茶,喝不习惯酪饮, 也就是奶制的饮品;结果在北方待久了, 他就觉得酪饮特别香醇,而茶只配“与酪为奴”! 所以这里说的酪奴其实就是茶。 霍善欣然把十份酪奴全买光了, 还收获了一些茶树种子。他把东西都收进仓库里头, 准备明天去问问李长生有没有地方能种茶。 虽然知道茶树不太适合在北方生长, 但是认真挑拣的话应当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地方适合种的,大不了给它们准备个大盆, 回头天气冷了可以给搬进暖房里去。 他馋茶叶蛋很久了! 霍善清点完结算结果, 很快选定周山上门出诊去。 周山已经醒了一会, 正在清理祠庙中适合休息的角落, 总不能叫霍善连个适合坐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雨已经停了,否则这破庙要是跟他昏迷前那样哗啦啦漏雨, 那就真的连个落脚处都没有了。 霍善出现在周山脚边的时候,周山已经把祠庙里所有的干草都收集起来, 铺出一个小小的床铺。 见霍善眨眼间便现身于祠庙之中, 周山只觉这位小神医说是小神仙也不为过。 周山道:“您坐下休息会。” 霍善也不嫌弃祠庙里湿漉漉、脏兮兮的,一屁股坐到干草上头,还留出小半个位置让周山也坐下聊聊接下来的打算。 周山道:“小恩人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等小恩人您回去了, 我就去找适合投奔的坞主。” 霍善见周山状态良好, 也没有太担心。他掏出个东陵瓜, 直接摔开和周山分了吃。 周山身体还是有些虚,不太适合吃西瓜, 吃点甜滋滋的东陵瓜倒是可以。 两人于破落的神君祠庙之中分完了整个东陵瓜,周山便在霍善的提议下爬上屋顶,用搜罗来的茅草把漏雨的地方给堵住。 这样以后有人再来这处祠庙栖身,便不会再因为漏雨受寒生病了。 两小孩正忙活着,忽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地传来,连带霍善脚下的土地仿佛都震颤了起来。 周山紧张地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顿时面露惊讶。 这路人马亮出的居然是晋军的旗帜! 自从世家大族拥着皇室渡江南下,他们北边什么时候还见过晋军的旗帜? 周山心中既喜又疑,忙从屋顶上爬了下去,对霍善说道:“我看到王师了。” 霍善奇道:“他们不是去了江南吗?” 周山道:“我不会认错的,我父亲就从过军,他教我认过旗。” 一大一小正说着话,那队人已经抵达祠庙前。 为首的是个脾气爽朗的中年将领,他瞧见祠庙前立着的两个小不点,边翻身下马边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小孩在这里?你们家里人在哪?” 周山牵着霍善的手回道:“我们病了一场,和家里人走散了。” 那将领一听就明白了,北边兵荒马乱的,有人生病一般就只能被留在半路,毕竟要是疫病蔓延开可不是小事。 见两小孩精神头都挺不错,看起来不像是生病的,那将领伸手拍了拍周山的脑袋,问道:“你刚才爬到屋顶上去做什么?” 周山看了眼霍善,如实回答:“我弟弟说正好祠庙里有不少茅草,我们可以收集起来把屋顶补好,这样别人来过夜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漏雨而生病了。” 那将领闻言看向旁边的小不点,夸道:“你们兄弟俩倒是有心了。” 这样两个小孩应当是极好的家庭养出来的,结果碰上乱世却还是被家里人落在外头了。要是换成太平时期,丢了这么两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得多伤心? “我叫祖逖,是奉朝廷委任的奋威将军、豫州刺史,你们若是信我的话就跟我一起回去,我安排人收留你们。” 提到北伐,祖逖眉宇间不免带上忧色。朝廷南渡以后一心开拓江南,各家忙着抢占地盘、经营自家势力,响应北伐的人寥寥无几。 这次他坚持要北伐,上头不好意思说“要不咱就别回去了吧”,于是意思意思地给了他一千兵卒北上,连兵器马匹都让他自己准备。 好在祖逖年轻时就有一大群能两肋插刀的朋友,招兵买马完全不在话下。 只是后方一直没有北伐之心的话,祖逖也不知道自己打出来的好局面能维持多久。 祖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霍善听到祖逖的自我介绍,一下子想起刚进入奖池的那个一次性技能道具。 霍善积极发问:“您就是那个闻鸡起舞的祖将军吗?” 祖逖没想到自己年轻时的事居然还有人知晓。 思及当年与自己同被共寝的好友,祖逖心中更为惆怅。 他好友刘琨是为数不多坚守北地的存在,他守晋阳还曾凭着《胡笳五弄》巧妙地驱退过围城的匈奴人,若是还活着也称得上是扎在北边的一根钉子。 可惜刘琨已经死在自己人之手。 祖逖笑道:“你瞧着是个读过书的,叫什么名字?” 霍善道:“我叫阿善!” 祖逖把霍善拎上马,又让别人带上周山,一同驱马回驻地。 一路上,霍善和祖逖聊得挺起劲,主要是霍善跟祖逖讲自己是学医的,刚才看祖逖脸色觉得他的身体可能需要调理调理。 祖逖乐道:“我从小身体就比别人健壮,哪有什么毛病?” 霍善道:“您忧思过重,已经伤了脏腑,再健壮的人若是脏腑出了毛病都很容易垮掉。” 祖逖哈哈大笑:“你一小娃娃,怎么看别人一眼就知道别人有什么毛病?这得是方士的本领了吧。” 霍善和他分辨道:“这才不是方士的本领,这叫‘望诊’,是四诊之中很要紧的一环。” 祖逖听他小小年纪的,提起医理来竟像个小大人似的,只觉有趣至极。他说道:“你要是真能开出方子来,我就去抓药喝。” 霍善道:“这又不难,我当然能给你开方。”他打开自己背着的小药箱,从里头掏出针包来展示给祖逖看,“我还能给你扎针!” 祖逖:“……” 什么人家才会给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娃配这种东西?! 霍善说道:“可光是药石也没用,您还得自己把心态放宽了才行,否则还是会出问题。” 祖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放宽心,他能怎么放宽心,满朝上下都想躲在江南偏安一隅,都想着怎么把江南一带能占的好地方给占了,没有人想着收复中原,没有人想着回北边去。他们历经丧乱也就这么几年的功夫,怎么所有人一下子就不要自己的故土了? 没了中原的中原王朝算什么? 那些被遗留在北方的百姓又算什么? 不过对于百姓而言,在晋朝的统治之下生活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皇室昏庸无能也不是三年两年的事。 过去有个富可敌国的富豪叫石崇,与他往来的大多是朝中公卿名流。 石崇每回宴客都安排美人给客人劝酒,若是客人不喝他就让人把美人砍了。结果王敦去做客时故意不喝,想看看石崇会怎么办。 石崇连砍了三个美人,王敦还是无动于衷,连旁边快要喝醉了的王导都看不过眼了,忍不住劝王敦稍微喝点。王敦却笑着说石崇杀的是他自家人,关我们啥事? 石崇、王敦皆出身名门,行事却残忍至此,闻者无不心寒。 偏偏王敦如今竟成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朝中大事多由其左右,无人敢掠其锋芒。 这样的朝廷真的能让天下重归安定吗? 祖逖一想到朝中的情况,就没办法不担心未来。他带着的这些人、他收复的这些土地,会不会再次遭逢厄难? 太难了。 一切都太难了。 霍善见祖逖安静下来,一句话都没再说,便也乖乖地没再说什么。 等到了驻地,祖逖把霍善拎下马,将他们“兄弟俩”带到自己的营帐之中,让霍善给自己露一手。 霍善一点都不怯场,大大方方地上前给祖逖诊脉。 他仔细询问祖逖一些日常起居上的问题,最后综合四诊的辩证结果给祖逖开好了方子。 第143节 霍善知道自己年纪小,祖逖可能不信自己,所以提议道:“您可以找个军医过来看看方子合不合用,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您能活长久点总是好的。” 第119章 小孩子怎么知道世事艰难, 霍善的想法简单极了。 李时珍说祖逖是个很厉害的北伐将领,一度拿回了长江北面、黄河南岸的大片土地,拿回河南这个中原腹地建立了豫州根据地。 既然祖逖这么厉害,那他活久一点肯定能做更多事! 所以, 让他活! 回到自己的老本行上(他自觉已经是从业足足一年的老资历了), 霍善就信心十足,决心要把祖逖治得活蹦乱跳, 怎么都得再活个十年八年, 别像李时珍他们说的那样才打出成果就忧愤而亡。 祖逖性格豪迈, 行事不拘小节,他看霍善这小孩儿顺眼, 便当真许他给自己扎上几针, 看看是不是当真有什么奇效。他这会儿已经年过半百, 身体确实不如往年了, 人还是得服老,该听医家的话还是得听。 霍善给祖逖提供了扎针开药一条龙服务, 便问祖逖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去看看的伤员或病号。来都来了,他准备把宝箱全刷完再走! 祖逖道:“有倒是有, 就是怕你受不了。你知道的, 战场上受的伤都血淋淋的,不适合你这么个小孩子去处理。” 霍善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他可是跟华佗上过外科课程的,他们在“入梦”教学期间去拜访过外邦一处尸体农场,接连几晚在里头解剖过好几天的蕃人尸体。 后来华佗觉得真实尸体味道有点大, 而且身体机能都已经停止, 便不再带他去尸体农场那边了, 改为用系统的模拟病案给他讲解人体解剖学相关内容。 ……鲜血淋漓的人体,霍善看得还真不少。 别看他年纪还小, 实际上他通过“入梦”比其他医者多了不知多少倍的学习时间和上手机会。 而且在“上门出诊”期间只要给他一个单独的营帐,他就能把它绑定为临时手术室,直接利用系统提供的器械给人做手术! 连手术助手都能由系统手术室配备,不需要这边的人进来帮忙。 这其实比他待在西汉自由度更高,更能让他展现“神迹”。 霍善信心满满地说道:“我处理伤口也没问题的,只要给我一处干净的营帐,我就能帮他们清创缝合。” 祖逖闻言微讶,细问他怎么个缝合法。 霍善把创口缝合技术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祖逖讲了,继续说道:“要是有受伤的将士把断肢带了回来,我可以优先给他们把断肢接上。不过如果已经断了一天的话,再接上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祖逖听他讲得头头是道,只觉自己莫不是碰上小神仙了。 他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周山,很快发现周山和霍善的差别其实挺大的,霍善长得粉雕玉琢,一看便没吃过什么苦头;相比之下,周山就显得有点黝黑瘦削了。 两小孩看起来其实并不像是亲兄弟。 祖逖心中惊异,他思量片刻,还真在军中找出个正抱着自己断掌难受的士兵让霍善试试看。 这人是昨夜负伤的,算下来还没满一天,恰好符合霍善所说的条件。 祖逖劝抚了那神色悲伤的伤患几句,没再把他当小孩子看待,而是用对待平辈的语气郑重说道:“小神医,我将他托付给你了。” 霍善点着头说道:“整个断掌植回可能得花个两三个时辰,你们可以先去别的事,不要让人来打扰我就好。” 祖逖一口应下。 周山径直跟霍善走到祖逖为他准备的营帐前,压低声音询问霍善:“小神医需要我帮忙吗?” 霍善道:“不用。” 周山便不进去了,跟座小山一样守在营帐外。 有两个士兵负责把伤患抬了进来。 他们看看空空荡荡的营帐,再看看营帐里仅有的一个小不点,一时不知自家将军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这手掌都被砍断了,难道还能再接上不成? 这种神仙手段已经不是医家了,绝对是仙家才能做到的事! 只是将军有命,他们也只能服从了。 反正总不会更糟糕…… 霍善道:“我先给你彻底清创,看看断面的情况。” 伤患意识还是清醒的,闻言点点头,把自己一直抓着的断掌也呈给了霍善。 霍善还是无所畏惧的年龄,接过断掌确定缺血情况不算太严重,便把它放在那对伤患而言根本看不见的托盘上。 他边给士兵全面清创边在脑中拟定手术方案,并且第一时间把自己确定好手术方案后发给华佗,让华佗给把把关。 华佗很快表示方案没有问题,放手去做就好,有需要的话可以召唤他过来帮忙。 得到华佗的答复后霍善便干脆利落地把断掌士兵给麻翻了,正式关闭手术室的门,换上小小的无菌服、戴上小小的手术帽和全新的手术手套。 这时候手术室的全貌已经显现出来,无影灯一下子亮起,叫霍善的目光可以很好地凝注在创口之上。 霍善在几位系统手术助手的帮助下开始了人生中第一场独立进行的断肢再植手术。 比起那些支离破碎的断法,这种断掌再植其实是难度最小的,这地方肌肉含量比较少,断口又比较平齐,术后只要能顺利通血,养上几个月后这只断掌还是很可能恢复正常生理功能的。 ……虽然眼下遭逢乱世,这士兵即使双手健全也不一定能活很久,但人总归还是拥有一具完整的躯体,而非从此变得残缺不全。 霍善没去考虑太多。 他专心地做起眼前的断肢再植手术来。 别看只是把断开的肢体重新接上,这里头涉及到的东西可不少,骨头、血管、肌肉、神经、皮肤,里里外外都要处理好,否则可能会影响断肢机能的恢复。 这个士兵看起来和霍去病年纪差不多大,他家里是不是也有个跟他一般大的孩子?他回到家后是不是也喜欢用这双手把孩子抱起来说话? 霍善脑海里掠过这样的念头,动起手来便更为认真细致。 他会把这人的手接好的! 一定! 寂静的手术室内,只有霍善索要器械与提醒操作的稚嫩嗓音不时响起。 营帐之外,周山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前挡住所有人的探究。 其实就连离得最近的周山,也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薄薄的一张门帘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于外。如果有人非要强闯,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只是会打断霍善目前的最佳手术状态而已。 霍善在手术室内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悉心将最精细的血管和神经都吻合好了,才进行最后的皮肤缝合。 这是他独立主刀的第一台手术,持续时间却长达两个多时辰,着实把霍善累得够呛。 霍善换下手术服后走出营帐,见周山正坐在那儿当门神,他也一屁股坐到周山边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困得直接倒周山身上睡着了。 周山转头往门帘一看,那种什么都窥探不到的感觉消失了,只见那士兵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而原本断掉的手掌已经接了回去。 本来周山应该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神迹,可看见累得满头是汗、呼呼大睡的霍善,他又清楚地知道这并非什么仙家手段,只是一个小娃娃想尽自己所能去救治有需要的人罢了。 他拿起霍善自己带着的巾子帮霍善把额头上、脸蛋上的汗都给擦掉,一动不动地让霍善枕着自己补个觉。 祖逖闻讯赶来,见霍善睡得正熟,当即放轻了脚步。瞧见霍善那疲惫的面庞,祖逖心中也触动不已。 他小心越过两个孩子,掀开门帘往里走去,只见士兵已经缓缓转醒,正试图转过脑袋去看自己的断掌。 真的……接上了吗? 祖逖走近,只见士兵断掌处多了一圈细细密密的缝合痕迹,那被截断的手掌仿佛当真重新长到了士兵腕上。 因为霍善事前叮嘱过术后注意事项,祖逖并没有上手去触碰那只断掌,而是让士兵只管好好歇着。 祖逖一向是最能和士兵同甘共苦的,对待治下的民众也非常亲和,否则他也不可能带着自己的部曲成功招兵买马前来收复河南。他亲自来了一趟,那士兵便安心地躺着等待霍善前来检查手术结果。 霍善这一觉睡到天色昏黄,他是被咕咕叫的肚子饿醒的。 霍善一骨碌地爬起来,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温暖的营帐中,不过他的枕头依然是周山提供的大腿,肉多还暖和,舒适度非常高。 “饿了。”霍善摸摸肚子,对周山说道,“我们去看过患者情况,就去找点吃的。” 祖逖正好掀帘进来,闻言朗笑道:“我已经备好饭食,小神医先吃点再去忙。” 霍善看了看天色,说道:“先去看看通血情况,不然他肯定等急了。” 祖逖也不再多劝,上前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亲自充当霍善的座驾带他去给患者复查。 周山起身活动了一下有点发麻的四肢,很快便跟了上去。 霍善到了营帐内便挣扎着下了地,迈开小短腿走过去观察士兵断掌的情况。 断掌离体以后颜色有些苍白,术后再看连接上去的手掌,只见上头已经出现了健康的红润。 通血成功了! 霍善叮嘱旁边负责看护的小兵:“这几天得按时用药、不要乱动,平时多观察手掌颜色,如果发白或者发紫得马上告诉我或者周山。” 就算他回去了,周山也是可以找到他的。 这是他动手做的第一例手术,至少得五天之后才能确保植回的手掌没问题,要是十天内一切无恙,半个月后便能正式拆线。 霍善准备至少在这五天内先留下,顺便给军中有需要的士兵都给看看,也算是提前熟悉一下随军驻扎的时候自己能做点什么。 将来他爹打仗可以随身带着他!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霍善领着周山抵达伤兵营,一下子被热情的士兵给围拢了。 霍善白天露的那一手可以说是把所有人都震住了:断掉的手掌都能再接上!这是何等神技啊! 所以大伙都想问霍善是不是真的把断掌给接上了。 霍善很严谨地表示还需要多观察几天,这几天接好的血管之类的还是有可能出问题的。 有随军医家见霍善看起来很好说话,也壮着胆子凑上前来询问霍善到底是怎么个接法。 霍善倒不是爱藏私的人,只是受时代所限,止血、麻醉、感染这外科三大难题实在很难解决。他要是不依托于临时手术室,上了手术台也得手忙脚乱。 何况他凭借系统所获得的解剖练习、术式练习机会,也并不是寻常人所能拥有的。 霍善一时不知该如何讲起。 众人见霍善面有难色,忙拉住那个问话的军医,用眼神示意他别欺负小神医年纪小,空口白牙就想哄走别人的看家本领。 第144节 这等神技岂是能轻易授人的? 这时霍善开口说道:“你们想掌握断肢再植可能有点难,很多手术器械可能备不齐。不过你们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跟着学点外科手法,说不准以后能用得上……” 对于怎么在现有生产水平下准备充足的手术器械、麻醉药物以及术前术中术后要用的各种药物,是华佗正在研究的重大课题。 本身华佗就已经有一套外科手术用的器械和药物,所需要琢磨的只是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良而已。要是祖逖这个豫州刺史腾得出手来生产,倒也不是不能想办法备上一批。 只看局势紧不紧张、物资充不充足而已。 霍善说道:“我手头还有一点缝合线,现在就从清创缝合讲起好了。” 他人还小,不懂什么天下大势,所以只管做好自己眼前的事就成了。 能教一点是一点。 第120章 霍善初涉外科的时候练的都是基本功, 像清创缝合这种很多时候麻药都可以不上的活他再熟悉不过了。 本来华佗一开始还要直接给霍善发送一个开颅术的,但李时珍他们及时制止了,他们认为他这么小就整天跑去开瓢看脑花,不利于小孩子身心健康(主要是华佗自己现在都还没从神外这个天坑里出来, 平时只能学点别的手术放松放松, 李时珍怕他把霍善带进沟里)。 虽然去解剖尸体和模拟患者这种事也不怎么有利于小孩子的身心健康就是了。 不过学医的总会有这一遭,华佗认为好苗子就该从小抓起, 何况霍善这小子看起来一点都没害怕, 还学得挺起劲的。 李时珍他们一开始有点看不习惯, 后来遇到点什么医案都推送给华佗,让华佗帮忙从各种角度剖开看看这人体内到底发生了啥。 有系统在手的好处就是, 只要你有那个闲工夫, 同一个患者能反复剖个几百上千次。 用了这个药发现有用, 剖开看看有用在哪;用了这个药导致病情恶化, 剖开看看问题在哪。 就是对华佗不够友好。 华佗表示自己现在比屠夫还屠夫。 还是后来他摸索出了让解剖室通过几种常用解剖术式对模拟病患进行自动化处理的方法,华佗才算是没和李时珍他们反目成仇……毕竟就算是外科爱好者, 一天反复剖人几十上百次也是要反胃的。 华佗好几次都想把解剖室的门钥号拍到李时珍他们脸上,让他们自己剖去。 有时候这几个家伙才把药灌下去, 还没生效就让他剖, 很难不怀疑他们纯粹是想累死他。 当然,这要是叫后世那些巴巴地跟在主治医师身后、舔个一年半载才能获得当助手机会的外科小医生知道了,一准得羡慕哭。 要知道有的人学医十年,连摸手术刀的机会都得不到, 很多抢不到充足“教具”的普通医学院校连大体老师都是给看不给剖! 像霍善和华佗他们这种想剖几次就剖几次、想上什么手术就上什么手术的待遇, 许多人连做梦都不敢想。 对于没有外挂在身的普通医家, 霍善能教给他们也只有最基础的外科处理手段了,止血、清创、缝合, 这是随军医家通过训练最有可能掌握也是最需要掌握的技巧。 比如在这个没有输血手段的时代,一旦不能及时止血,伤员很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而止血过后若是没有正确地进行全面清创,又很容易引发伤口感染。 霍善从华佗那里学了几样应对不同创口的行之有效且不依赖后世器械的止血手法和清创手法,足以应对许多战场常见创伤。 这两样在关键时刻都是能救命的,而缝合反倒只是帮助创口愈合的辅助手段。 霍善认认真真的帮每个新送过来的伤员处理完伤口,才就着刚结束的伤患案例给围在周围的军医或者对这些外科手段感兴趣的士兵进行讲解。 这些人肯定不一定能全都学会,但情况危急时有那么一两个人用出来了,说不准就是一条人命。 直至外头传来阵阵虫鸣声,霍善才结束了一整天耗时耗力的忙碌,由周山背着他回祖逖为他准备的营帐歇息去。 接下来几天,霍善都挺忙碌的,每天忙到最后完全是趴在周山背上睡着回去的。 军医们很快便发现了,霍善不仅精通外科,他解决其他病痛来几乎也是一剂就见效的水平。他们彻底叹服,每天都跟着霍善早起忙碌,给霍善介绍豫州这边可用的药材。 祖逖还是朝廷指派的豫州刺史来着。 可惜朝廷只给了个名头,他这豫州刺史具体能管什么地方还得看他自己能把哪儿给打下来。 霍善听着众人的介绍,觉得很是耳熟。 仔细一琢磨,这跟老秦家的创业史可真像。 想当年老秦家的老祖宗被指派到西陲,表示这地盘封给你了,你能不能在这里安居乐业全看你能不能把那些草原民族给打跑。 你把那些家伙打多远,你的地盘就能有多远,感动不感动! 这么一想,老秦家最后能当上霸主乃至于覆灭六国一统天下可真不容易。 这个过程用了好几百年。 祖逖能在有生之年完成这件事吗? 霍善也不知晓,不过他跟祖逖一起吃饭的时候忍不住把自己的感慨和对方讲了。 祖逖听后笑道:“这和秦时还是不太一样的。北边本就是我们的地方,只要王师到了,地方上的人都很乐意帮我们收复失地。若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再去收复,那才叫难如登天。” 霍善问:“为什么?” 祖逖道:“到那时候人心就变了。” 南边的人心变了,北边的人心也变了,双方都没了回归一统的想法,收复失地自然成了痴人说梦。 所以即使朝廷只给了一千人的空编制,祖逖还是毅然带着自家部曲渡江北上。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抓住这个机会的话往后北人再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故土。 不是他太悲观,而是人性本就如此。 霍善听了祖逖的分析,不由又想到了苏轼面临的局面。 北宋要是变成了南宋,想来也是跟西晋变成东晋那样,一开始没有全力北伐成功,后面想再北伐便绝无可能了。 难怪《阿房宫赋》的结尾要写“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一代代人所面对的人和事竟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相似之处。 霍善道:“那您可要一鼓作气把北方诸地都拿回来!” 祖逖朗声笑道:“有小神医你这句吉言,祖某就有信心多了。” 霍善吃饱喝足,开口与祖逖辞行。 祖逖观察数日,早就察觉了霍善与周山绝非兄弟。他问道:“可有人来接你?” 霍善道:“没有,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祖逖道:“你这几日帮忙救治了那么多人,我怎么都得给你准备些诊金和谢礼才行。” 霍善道:“不用了,你准备了我也带不回去。” 祖逖看了眼旁边的周山,说道:“阿山以后便跟着我,我会好好安排好他的。你还会来看我们吗?” 霍善坦然回答:“阿山能找到我,有需要的话您只管让阿山跟我说就好。” 聪明人说话是不用把话说透的,祖逖今天得知那士兵植回的断掌重新有了知觉以后就知道他们当真碰上了拥有神仙手段的小神医。 祖逖很清楚这种神异之人是没法强留的,但碰上霍善以后他如今对接下来的北伐有了几分信心。 老天若是不看好他们,怎么会给他们送来这样一位小神仙? 第121章 霍善与祖逖作别, 当天晚上便回去了。 周山留在了祖逖麾下,他年纪虽小,为人却非常老成,祖逖对他也非常喜欢, 特意把他留在身边差遣。 霍善回去以后, 罕见地又补了个觉。 比起去苏轼他们那边玩耍时的劳逸结合,这次对他而言是真的有点累了。 祖逖带着渡江北伐的俱是北人, 他们大多都是怀着重归故里的想法而来, 所以即使兵弱马少他们也没有喊苦喊累, 更没有想着退缩。 这一批人应当是所有南渡之人中最渴望北伐成功的了,如果连他们都无功而返, 那北归之事将再无希望! 正是凭着这样一股劲头, 祖逖迅速收拢了豫州许多失地, 准备借此好好在河南扎下根来, 以此作为朝廷北伐的通道与据地。 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每天都有人受伤归来, 前方的事、后方的事,全都压在祖逖他们的肩膀上。 想要江对面送物资来支援, 基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只能自己生产粮食、自己生产武器,还要争取做通豫州众多坞堡主的思想工作,让他们要对王师有信心,动员他们为收复北地共同努力。 其实是有时候劝着劝着, 祖逖他们自己都忍不住想, 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吗?自己这是不是劝别人跟自己往死路上走?兴许他们躲在坞堡之中反而能多活几年? 当真是千头万绪。 霍善身在其中, 也能感受到所有人心中的紧迫感: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们必须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否则此后只有在午夜梦回之时才能重归故乡…… 在这种氛围之中,霍善不知不觉也跟着忙碌起来,他治疗完伤痕累累的士兵,又去治疗病痛缠身的百姓。 在这种乱象四起的时代,伤病什么的大伙都是忍忍就过去了。 许多人连个安稳的落脚处都没有,夜里觉都睡不踏实,哪里管得了身上那点儿病痛?死不了就行了。 真死了也没事。 这个时代到处都是死人。 只要出去走一遭,不出百步就能看到好几具来不及掩埋的骸骨。 想治病也没办法治,根本没有药。饭都吃不上了,到哪里找药? 霍善掏了许多药出来,治好了许多人的病,但是回去的时候感觉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对于周山他们将要面临的巨大难题,他好像根本帮不上忙。 霍善沉沉地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霍去病。 霍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爬起来喊人:“爹!” 霍去病伸手摸了摸霍善圆溜溜的脑壳,见他瞧着精神奕奕的,总算是放下心来。 今儿是休沐日,霍去病和往常一样早早出城来了新丰县这边,结果却听刘据他们忧心忡忡地说霍善今天没醒来。有那么一瞬间,霍去病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别看霍善平时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一病起来可不是小问题。 第145节 霍去病把人抱起来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霍善精神抖擞地说道:“没有,我好得很。”他摸了摸肚皮,“就是有点饿了。” 算上他“上门出诊”耗费的时间,他睡了约莫六个时辰,会感觉饿实在再正常不过。 霍去病让他先去洗漱,自己则吩咐人去给霍善把饭食端来。 父子俩相对而坐,正要一起开吃,刘据几人就找过来了。刘据在旁人面前挺有太子样,在霍善面前倒真像个好表叔,见霍善醒来了高兴地跑过去说道:“阿善你可算醒了,我刚才都没心思上课。” 此前他们花了大半个月把邻近的乡里都走了一遍,刘彻就把老师给他们打包过来了,让他们直接在这边享受田园课堂。霍善每天也跟他们一起上课,上完课便绕着庄子和福寿里“巡逻”,这小子胆儿特别肥,还爱去看二柱他爹养的蜜蜂。 别说刘据跟着霍善涨了不少见识,连刘彻指派过来教导他们的博士都感觉这庄子住起来倍儿舒坦。 在知道庄子这边有个摆满书的院落以后,那几位博士也直接把铺盖卷了过去,和那些个来庄子上干活的读书人一样,轮到他们负责上课就来上课,没轮到他们的话,他们就一头扎进书斋里根本不出来。 倒不是说这里的藏书是长安那边没有的绝版书,而是这里许多书有清晰整齐的纸质版,上头许多内容都经过精心校对,纠正了许多传抄本的谬误(苏轼发送过来的宋版书是北宋朝廷集举国之力校对整理出来的,从内容到装帧无不精良)。 要是觉得这种经人整理过的版本失了本味,认定只有手抄在竹简上的才够原汁原味,旁边也有手抄卷可以对照着看。 只不过在手捧着纸质书读过几回,再拿起竹简就觉得这玩意……既没有纸质书那种书香扑面的快乐,也没有纸质书那种一次性读过瘾的容量。 哪哪都不如! 狗都不读! 算了,这句收回,毕竟他们以前也曾捧着竹简读得如痴如醉……人怎么能自己骂自己! 本来几位博士过来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陛下怎么把太子扔到宫外去,真是太胡闹了,以前把霍家那小子接进宫里住就算了,现在还把太子安排去那小子的庄子上住下,真不知道霍家父子俩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药? 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这次过来可不仅仅是要给太子上课,而是要劝太子早点回去。 入住庄子几天后,博士们的想法就变成了这样—— 太子出来体察民生民情有什么不好?这书真好看。 太子想在这里多住几天有什么不好?这书真好看。 看看住在这里,每天都有应季蔬果供应,饭菜顿顿都做得喷香诱人,笔墨纸砚从不空缺,见你快用完了马上给你补上。 那些以前看过的书如今拿起纸质版重看一遍,只觉一切都明晰了、通透了、畅达了,看得他们灵感勃发,恨不得当场写一套《六经注》将自己的读书所得广发朋友圈。 那劳什子博士当着有什么意思,不当也罢! 倘若住在这里不是给太子讲学的附带福利,他们连辞呈都递上去了。 由于博士们变节得太快,刘据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差点被劝回宫的危机,所以他磨到早上负责讲学博士讲完课就直接跑来找霍善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他不盼着点好的,而是霍善一向起得早,很少有这种睡懒觉的情况,以前这小子在宫里住的时候都是一大早跑来喊他去玩。 刘据早上可担心了。 霍善却疑心他是不是本来就不想上课,只是拿自己当借口。不过他是顶顶贴心的好侄子,绝对不会拆穿他太子叔的。 霍善道:“我没生病,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刘据奇道:“什么噩梦?” 霍善咽下送进嘴里的小馄饨,感觉食物慢慢温暖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肠肚,才和刘据讲了起来:“很可怕的噩梦。” 他说自己梦见中原内乱,乱得胡人趁虚而入。 霍善掰着手指给刘据数是哪些胡人:主要有匈奴、鲜卑、羯胡、羌胡、氐胡等等,其中很多都是他们的老朋友了,从周王朝时期就已经存在。 可能梦大多来源于现实吧!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家里乱成一团,还门户大开毫无防备,老朋友就欣然过来分地盘了。 霍善把祖逖主持北伐前后遭遇的事给刘据讲了。 李时珍他们说,祖逖拿下豫州大片土地以后,朝廷那边很快派了个南方人来接替他。 祖逖想到这人并非北人,恐怕不会真心想收复失地,一直忧虑重重。 次年祖逖就病逝于豫州,死前还惦记着该如何修筑虎牢城城防。 虎牢关北临黄河,想来他曾经一次次地登高远眺,眺望着对岸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也许他心里已经后悔了,后悔当初跟着皇室与一众世家大族南渡,后悔没有与昔日好友刘琨那样留在北岸。 哪怕是死,也死在自己的故土之上,而非如今这样只能隔岸相望。 所以祖逖才会在决心渡江北伐的时候于中流击楫而誓:若是自己不能收复中原,便像这大江一样有去无回! 数年之后,他真的就死在黄河岸边。 那个总是爽朗大笑的中年汉子,终究还是如同自己立下的盟誓那样有去无回。 虽然只认识了几天,霍善却挺喜欢祖逖的。 有些人天生就很有凝聚力和亲和力。 霍善一脸郁闷地说道:“很多人都想回家,但是再也回不去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刘据听得一愣一愣的,主要是霍善讲得太细致了,让他也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得知那个朝廷不仅不支持北伐,不是拖后腿就是摘果子,刘据义愤填膺地说道:“太过分了,他们真是太过分了。都已经丢了半壁江山,他们不想办法拿回来就算了,怎么还阻扰别人北伐?” 霍善也跟着义愤填膺:“就是,就是!” 旁边的霍去病听完霍善所说的“噩梦”,舀小馄饨的手也慢了下来。 刘据不知情,霍去病却是知道的,霍善说的“噩梦”可能并不仅仅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人和事。这个“梦中”的朝廷不支持北伐也好、派人摘果子也罢,无非都是为了稳固自身地位而已。 祖逖凭一己之力竟能收复河南、剑指河北,这怎么能让朝中诸人不心慌?如果新帝的位置恰好还不怎么稳固,那么他会派人夺取祖逖北伐成果就更不稀奇了。 真让你把整个北方拿了回来,到时候是你当皇帝还是我当皇帝? 与其让你祖逖凭借这份功劳威震天下,还不如不要这半壁江山! 霍去病不喜欢考虑这些事,但不代表他真的不懂。 他顿了顿,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小馄饨送进嘴里。 还好,他们陛下做不出这样的事。 刘彻的梦想就是开疆拓土,打到东南西北的邻邦都服服帖帖,最好自愿带领举国上下纳入大汉疆土变成大汉的新郡。 说不准每天做梦都在给这些邻邦起郡名。 真要让刘彻把半壁江山扔掉,估计比杀了刘彻还难受。 第122章 刘据这个太子才十一二岁, 正是性格成型的关键时期,霍去病觉得自家儿子给他讲点噩梦问题不大。 当儿子的哪怕不能超越当父亲的,也得理解和继承父亲的志向,否则父子之间的感情必然不会太好。 霍去病这个表兄是不太擅长和人太过亲近的, 所以平时很少在太子的事情上插嘴。 事实上除了行军打仗之外, 许多事他一概都不插嘴,一来那不是他的长处, 二来许多事一旦沾上了便脱不了身了。 他还是希望自己能直接不管这些杂务, 只需要专心驰骋疆场就好。 自从李广自杀之后军中人心有些浮动, 刘彻在河西诸地置郡之事一直没敲定下来。 如果朝中商讨出结果来了,霍去病肯定是要亲自去一趟的, 他总不能和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一样待在长安尽情享乐。 只是到那时他兴许便不能时常到庄子这边来了。 霍去病吃完自己那碗小馄饨, 见霍善碗里也空了, 便问他要不要再添一碗。 “要!” 霍善应得毫不犹豫。 于是父子俩在刘据复杂的目光又解决了一大碗小馄饨。 看得刘据都跟着吃了一碗。他总感觉吧, 自己住到庄子上后肉眼可见地长胖了! 好在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高也在跟着长, 这才没真的长成个胖子。 下午刘据他们就跟着霍去病练骑射。 霍善还练不了这个,不过他还是骑着自家霍小黑在边上给刘据他们摇旗呐喊, 还捡起裁判这个老本行积极地给他们算分。 弄得本来只是想玩耍一下的刘据几人都莫名地认真起来。 这可是要计分排名的欸! 谁能拒绝得了拿第一的诱/惑? 没有, 不存在的,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冲鸭! 比上头的结果就是几个小孩很快就累趴下,回住处摊着去了。 霍善是被霍去病抱着往回走的,他把小脑袋枕在霍去病肩上, 安安静静地靠了半路, 见旁人都不在了, 才问霍去病:“学医是不是很没用?” 就算尽心尽力把许多人救了回来,他们还是不一定能活下去。 霍去病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道:“没有人喜欢病痛缠身,不管最后要面临怎么样的命运,他们在被你治好的时候都是欢喜和感激的。这难道还能说没有用处吗?” 哪怕霍善只是单纯地喜欢学医,霍去病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总比那些只知醉生梦死、斗鸡走狗的轻薄少年强。 何况霍善通过学医还给大汉带来那么多好东西。 哪怕其中很多东西一时半会都还没能推广开,但只要过个三五年,其中很大一部分新鲜事物就会无声无息地渗透到人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去。 这若是还能说是没用,霍去病都不知道什么才叫有用了。 霍善得了亲爹的肯定,终于从东晋十六国的乱局里缓过劲来。 理解以及体会那种困顿至极的局势,对一个四岁小娃娃来说还是太难了。 其实他一个局外人,哪怕他本身勇武无双、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盖世神力,能做的也极其有限。 第146节 就像孙思邈此前对他说的那样,一个时代的命运还是得一个时代的人去应对,并非单独某个人所能左右。 他们只要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父子俩回到住处,霍善终于有心思查看这次上门出诊的奖励。 这次他开完了所有宝箱,还是没有开到邀请卡,可见这东西还是很稀罕的。 没使用邀请卡这段期间,手术室和药房就需要使用体验券才能开启。 幸而霍善他们平时都养成了能用寻常手段治病就用寻常手段治病的好习惯,否则没了这个使用权可能就得抓瞎了。 本领还是真正学到手才算自己的啊! 不过如果真的需要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完全可以紧急邀请苏轼他们过来复诊,以此延续手术室和药房的使用权。办法总比困难多! 霍善把宝箱全开完了,才去看奖池和商城的变化。 这次奖池多出来的技能叫【枕戈待旦(一次性技能道具)】! 霍善眨巴一下眼,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打开介绍一看,发现这东西竟和祖逖有点关系。 讲的还是祖逖和他好朋友刘琨的事。 刘琨得知祖逖受到任用,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给亲友写信表示自己现在每天都枕着武器睡觉,迫不及待想等天亮去干翻逆虏,生怕祖逖比我先把事情全干完了。 所以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的用途是,使用者不管用什么样的枕头都能睡得着,并且睡眠质量特别好,睡醒后浑身上下充满干劲,这一整天内干的活比你心目中最厉害的对手要多一倍! 霍善:????? 总感觉这道具有点用,又不是很想用。 抽到的话先收起来,以后可以送给有需要的人(比如他皇帝姨公)。 霍善顺手往奖池里扔了最近攒下来的抽奖券,一下子拥有了两个【枕戈待旦】和一个【闻鸡起舞】。 祖逖和刘琨这两个好朋友还怪爱激励人的! 此外还有若干个【种瓜包甜】之类的旧道具。 霍善把这些奖品统统收了起来,决定以后再给它们找到适合的归宿。 可惜他今天依然不是剔骨高手! 这个永久技能太难抽了,可能最开始抽到的【禽畜多息】花光了这方面的运气! 霍善遗憾地关掉奖池,切换进商城里去。 商城里多出来的居然是葡萄酒。 一次性购买十坛,可以获得葡萄良种,并且让【千杯不醉(一次性技能道具)】进入奖池。 顾名思义,要参加酒局的时候用上这个千杯不醉,可以保证喝一千杯都不会醉(但是仅保证意识清醒不保证酒不伤身)。 霍善:? 霍善总感觉这些道具大多都在有用和没用的边缘徘徊。 可能是因为它们纯粹是附带的,系统的功能主要还是督促他成为一代名医,只是他们总是更关心奖池里多出什么新东西罢了! 葡萄这东西是张骞从西域引进的,一并引进的还有西域的葡萄美酒。 这东西之所以会因为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周山他们出现在商城,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个时期有个葡萄爱好者——魏文帝曹丕。 曹丕召集群臣聚众点评当世瓜果,力吹葡萄是中国第一果,夏秋交接之际酒醒时分吃几上几颗味长汁多、除烦解渴的葡萄,简直快活得不得了。更关键的是它不仅能直接吃,还能拿来酿酒,酿出来的酒“善醉而易醒”。光是说起来就已经口水直流了,更别提亲自吃到嘴! 按照曹丕的说法,咱大魏葡萄天下第一,其他地方的果子一个是没有能打的(他方之果,宁有匹之)! 这位拉开魏晋南北朝序幕的第一位皇帝都力推葡萄了,商城里多出几坛葡萄酒多正常! 霍善一口气把十坛葡萄酒全买了,跑去找李长生问庄子上有没有地方可以搭葡萄架子种葡萄。 还有他得来的茶树种子也可以种种看! 霍善还掏出一包茶叶问李长生:“今晚可以吃茶叶蛋吗?” 李长生被他一连串的东西砸出来,一点都没慌。今天霍善多睡了那么久,他就知道霍善肯定遇到了比平时更麻烦的事。 既然是那么麻烦的事情,多得些好东西也是应当的。 李长生挨个问他这些都是什么。 霍善口齿伶俐得很,三两下就给李长生讲清楚了,连介绍上说的茶树习性、葡萄习性都没落下。 李长生道:“我回头选好地方再种下去试试看。只是小范围引种,种的还是改良品种,问题应该不大。” 霍善信心满满:“明年我们就有自己的茶叶和葡萄了!” 李长生无奈地笑道:“哪有那么快?你忘了榆钱都得两三年才能吃上?” 霍善马上改口:“后年我们就有自己的茶叶和葡萄了!” 李长生:“……” 算了,孩子高兴就好。 自家庄子产的茶叶和葡萄还吃不上,霍善心心念念的茶叶蛋倒是给煮上了。 好茶叶配上刚从鸡窝里捡的好蛋,煮出来的茶叶蛋特别香,霍善塞了好多个给霍去病带回去吃。 霍去病见锅里还煮着很多,也没有拒绝,趁着天还没黑揣着几颗茶叶蛋赶回长安去。 霍善年纪还小,平时不能喝太多茶,李长生就给他准备些掺了茶的牛乳饮子解馋,余下的茶水只让霍善拿来漱口。 刘据也尝到了茶叶蛋和新鲜的茶饮,得知这东西很适合种到南越以及西南夷那一带,以前没有开疆拓土理想的刘据忽然有点理解他父皇了。 听说他父皇开挖昆明池就是因为西南夷为阻挠他往南买东西杀了大汉使者。 他父皇震怒不已,决定挖池练兵磨刀霍霍向西南,争取早日实现珍珠自由。 刘据也想实现茶叶蛋自由和茶饮自由。 刘据当晚就给他父皇写了封信,盛赞茶叶蛋吃着有多香以及牛乳茶有多好喝,并对刘彻的人生理想表达了自己的理解与支持。 第二天一早刘彻拿到来自儿子的信后横看竖看,只在这封信上看到一句话—— 吃好东西不带我。 第123章 刘彻老大不高兴, 把霍去病喊了过来,问霍去病有没有什么瞒着自己。 霍去病坦坦荡荡表示没有。 刘彻只能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昨天去新丰县了吧?都吃了啥? 霍去病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这都是什么皇帝?哪家皇帝会整天打听别人去自己儿子那边吃了什么? 霍去病道:“难道臣吃的每顿饭都要跟陛下讲讲都有什么菜色?臣倒是乐意讲,就怕陛下不耐烦听。” 刘彻知道霍去病就是这个脾气,也不在意他不客气地出言顶撞自己, 他说道:“寻常吃食倒是不用讲, 不过朕听据儿说他吃上了在宫中没吃过的东西。” 连太子都没尝过,那肯定新鲜啊。 霍去病心道原来是刘据这边漏的底。他从容地回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物, 就是去年阿善从别处听来的茶叶, 底下的人陆续找到了几种差不多的送了回来, 这次阿善满意得很,他师父就拿来给他做了几样吃食。” 霍去病再三表示那就是些不值钱的树叶子, 绝对不是他们有好东西不惦记着刘彻。 刘彻觉得这套说辞怪耳熟的, 上次霍去病给卫青带豆腐也是这个说法。 不过刘彻对霍去病的期许本来就不是那种有好东西就巴巴地往他面前送的弄臣。 他想要那种擅于献媚的家伙, 宫里宫外都一抓一大把。 他就喜欢霍去病这种意气昂扬、在他面前从不拘着的模样。 刘彻说道:“行吧, 下次朕自己去尝尝这不值钱的树叶子怎么能让据儿这个太子赞不绝口,” 霍去病:“……” 他家娃的茶叶存货, 危! 霍善哪里晓得自家刚到手的茶叶传到了刘彻耳朵里,他昨天吃得肚皮饱饱, 在庄子里遛弯消食的时候问他师弟易知心里有没有觉得对方非常厉害的对手。 易知不明所以。 但是在听到霍善的话时, 易知心里浮现了一个身影:金日磾。 金日磾虽然是个匈奴人,现在却已经把汉话说得非常流畅,平时一得空便读书练武两手抓。 更重要的是,在这人出现之前, 很多事都是易知负责的, 比如喂霍小白, 比如陪霍善外出,比如帮李长生分担家里各种大大小小的事。 金日磾出现以后, 这些活儿很大一部分就归金日磾干了。尤其是金日磾比他年长几岁,由他带着霍善外出更加适合。 虽然知道霍善成为朝阳侯后许多改变是在所难免的,易知心里还是既失落又紧迫,恨不能自己长大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要他长大了,能做的事便多了,不会再觉得自己很没用。 易知虽然没说话,霍善还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心里确实有个对手! 霍善好奇地追问:“是谁?是谁啊?” 易知不吭声。 他实在不好意思吭声,因为金日磾人挺好的,有时候他碰上棘手的问题还会主动帮忙解决。 人家做事这么妥帖,他却在心里和人家较劲,说出去旁人不知得怎么笑话。 霍善见易知不肯说,也没有多问,他高高地抬起手,一脸神秘地在易知面前比了个大大的圆,仿佛比照着易知脑壳在画大西瓜。 易知:? 易知追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霍善道:“我在给你施法!”他挺直了自己的小腰板,表示他这个法术能让人夜里睡个超好的觉,接受施法的人第二天做起事来特别有干劲。霍善强调,“明天你会比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厉害一倍!” 这什么术法当然是霍善胡诌的,他就是想看看【枕戈待旦】是不是有用,所以他找自家师弟来试验一下。 易知半信半疑。 不过易知其实早就看出……师父和霍善有秘密。 第147节 不管是凭空出现的瓜果食材还是凭空出现的李时珍等人他都看在眼里。 只是易知早些年说不了话,如今嗓子虽然好了,在外人面前却还是习惯了缄口不言,所以他既没有多问,也绝不会与旁人提起半句。 霍善让他去捞瓜他就去捞瓜,师父叫他习武他就习武。 等他将来能派上用场了,再问个清楚也不迟。 现在他要是知道了反而可能会泄露不该泄露的事。 易知道:“那我去睡了,明天醒来后我会记得注意你的术法有没有效果。” 霍善听他师弟直接信了他的话,一时有些忧愁。 怎么办,他师弟好像很好骗的样子! 万一他师弟以后被别人骗了怎么办? 愁人哟! 还是得他罩着师弟。 霍善感觉自己这个墨家大弟子、本门大师兄,未来要肩负起的责任实在太巨大啦! 他也麻溜爬上/床准备早点睡,睡得饱饱的明天才更有精神去干点别的。 霍善这天晚上跟着孙思邈去探索麻风病史,这是系统提供的攻克疾病的捷径之一。 只要他们摸透了相关疾病的历史,便知道该从药房里开什么药了。 只是这个病史须得手头有足够多的相关病例或者花费巨额商城币才能开启,且也不是所有病例都有相关病史可以深入研究,孙思邈也是今天整理到手头那六百多例麻风病医案才触发了“麻风病史”选项。 触发以后还得霍善亲自跟着走一趟。 霍善已经不是第一次跟着孙思邈他们去外邦溜达了,他跟着华佗上解剖课的时候,就跟着华佗认识过许多解剖史名人,比如跟着外邦的“解剖学之父”维萨里夜半三更去挖坟偷尸体来解剖。 或者去绞刑区等着人行刑,人一被绞死他就把尸体顺走拿去解剖。 ……反正这些经历醒来后都不敢跟人讲的。 但正是维萨里这种旺盛至极的求知精神,才让他敢于质疑当时的权威。 当时医学界极其推崇一个叫盖伦的医坛前辈,而维萨里认为这位前辈从来没有做过解剖,写的解剖学著作却让所有人奉为圭臬,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所以维萨里凭借自己丰富的解剖经验,修正了盖伦那本解剖学专著上的两百多个错误,并公开对众人迷信权威的行为进行抨击:“难道为了纪念一个伟大的人就必须重复他的错误吗?” 霍善不认得维萨里口中那个盖伦,但是听着维萨里慷慨激昂的演讲,他也觉得心潮澎湃。 没错,伟大的人也会犯错,他们的孟子也讲过“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次他们要去的一个叫挪威的地方。 霍善抵达孙思邈来到清晨的卑尔根,挪威西部最大的城市。 这是个多雨的城市,两人来到港口的时候天就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霍善穿着身亮黄色的儿童雨衣,好奇地往雨里跑了一圈,发现雨真的透不进来! 孙思邈还在观察周围的环境,霍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码头边上,看着港口那些大船。 真的是好大好大的大船。 一艘艘载满货物的海船正在驶入港口。 这是个在后世承担了挪威将近一半货物往来的重要海港,出了这个长长的海峡,直接就可以进入大西洋。 霍善最爱坐船了,看到那么多巨大的海船一下子走不动路了,跑去逮着人家刚上岸的水手开启十万个为什么模式一个劲地提问。 因为他在跟着苏轼坐船渡海的时候根本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巨大帆船,光是风帆的种类就有好多种,看得霍善眼花缭乱。 得益于系统为这些疾病史新加载的语言包,即使是身在异国他乡,霍善也能顺畅地跟当地人交流,不再是当年那个遇到来自明朝的李时珍就没法听懂对方说话的窘况。 霍善很快跟那些个水手聊得热火朝天。 主要是这娃儿长得讨喜,嘴巴还特别甜,问的还是他们都很擅长的话题,非常能满足水手们的分享欲。 所以他们坐在码头的露天酒馆里喝酒之余,也对着远处那些耸立在雨幕之中的风帆给霍善介绍起来。 你看这三桅帆船,全力开动的时候船上全是帆,当年第一次环球航行的船队用的就是它! 你看这飞剪帆船,看着细细小小,但是特别能跑,只需要十几天横跨大西洋,当月出发、当月直达美洲淘金,一月暴富不是梦! 孙思邈找到甩手没的霍善时,霍善正在问人家:“那你们怎么不去美洲淘金呢?” 水手们一下子静了下来。 虽然美洲淘金都被他们挪威的戏剧作家易卜生写进许多场戏了,可是真让他们放弃手头的生活去淘金,哪也不是人人都有那种勇气的。像他们这样靠远航运货混口饭吃,已经算是很勇敢的了。 孙思邈没有催促霍善尽快前往目的地,坐到一边听霍善跟人讨论什么是环球航行,什么是大航海时代。 霍善听得津津有味,跟人感慨有这么大一个海港可真好。 有位年长的水手侃侃而谈:“航线太发达也未必也就是好事,要知道几百年前那场黑死病就是由英国水手带到我们这边的,当时我们挪威死了一大半的人——接下来的几百年里我们都一蹶不振,不得不依附于丹麦或瑞典,经常得东割一块地西割一块地才能勉强维持自治。” 对于他们这些不算太大的国家来说,一场可怕的疫病可以让整个国家停滞几百年(甚至还会倒退)。 霍善听得大为震惊,没想到一场疫病竟能叫整个国家没了一大半的人口。 等到挥别那群热情好客的水手(实际上是他们在船上待久了特别爱跟人说话)以后,霍善边跟着孙思邈往这次的目的地走去,边和孙思邈说道:“看来以后我们不能让人随便进港和入关,得先把他们隔开几天看看有没有疫病再说。” 霍善这个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不管是打通西域通道还是打通西南通道或海上通道,都会引来不少外邦人。 那些外邦人身上可能带着许多致命的病原体,而他们大汉人对这些陌生病原体是毫无抵抗力的! 传染病什么的,还是得预防为主。 贸易固然很重要,但是健康更重要! 孙思邈没想到他还能想到防疫上面,他赞同地说道:“你回去后可以写奏疏送上去,毕竟你们大汉马上就要河西诸地设郡了,对往来的外邦商户还是得多关注一些,尽量别把带病的给放进来。” 两人讨论了一路,很快抵达这次要去的麻风医院。 他们要到这里拜访一位叫汉森的医生,他从麻风病人身上切下的麻风结节里观察到一种杆状细菌。 后来这种病原体被命名为麻风杆菌,知道了致病菌,研发起对应的药物来就容易多了。 自从汉森医生发现这种杆状细菌,陆续有不少人约好日期过来找他了解这方面的研究。 霍善和孙思邈也是走学术交流途径进行预约的,他们很快见到了汉森医生。 双方笑着寒暄了几句,汉森医生就带着他们进了实验室。 霍善摸到了显微镜。 在汉森医生的帮助下,他踩着实验凳看到了显微镜下的麻风杆菌样本。 甚至还有染色样本。 这染色样本并不是汉森医生自己做的,而是出自他的一个细菌学专家朋友之手。 可惜后来汉森和这位朋友反目成仇了。 起因是对方对麻风杆菌进行系统的培养、染色、研究以后,对外宣布这是他独立发现了麻风杆菌。 这位朋友手里的样本和研究材料可都是汉森提供的,他发表论文的时候却只字不提此事,气得汉森愤而整理自己的工作成果发表到权威科学季刊上与对方针对这次争议进行了激烈的争辩。 最后当时的学术界一致认为汉森这位朋友人品不太行,决定将麻风病命名为汉森氏病。 霍善与汉森接触以后,这次学术争端的始末也出现在他脑海里。 霍善惊奇极了。 昔日朋友反目成仇,竟是为了争夺麻风杆菌第一发现人这个身份! 这个发现权和命名权,原来可以这么重要的吗? 学到了,学到了。 将来他们墨家兴盛起来了,他也要整一个墨家季刊—— 一方面可以让人在上面分享他们刚发现的新知识,一方面还可以看看有没有人在上面打破头! 第124章 霍善观察到了麻风杆菌的存在, 还跟着汉森医生参观了他工作的麻风医院。 因为麻风病具有一定的传染性,所以麻风医院的工作环境还是相对封闭的,医护人员的个人防护方面也格外上心。 这时代比之霍善上次去跟维萨里半夜偷尸体时又进步了不少,至少在止血方面不再是用烧红的烙铁或者沸油往伤口上滋一下(伤口上的致病菌都给烫死了, 你就说有没有止血兼防感染吧)。 霍善跟着逛了一圈, 除了看到许多因麻风病致畸的可怕病人以外,也见识了许多随着科技发展而出现的新鲜事物。 比之系统那个随身手术室, 这个医院的配置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容易达成的, 只看以后他们大汉有没有余力架构一个成熟的医疗体系而已。 孙思邈本来还担心霍善一口气见到那么多麻风病人, 可能不太能适应,说不准需要做下心理疏导。 结果两人才刚走出麻风医院, 霍善就抬起脑袋看了看天, 见外头已经放晴了, 又还没到回去的点, 马上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对孙思邈说道:“我们去这里骑驯鹿, 然后骑去海边吃好吃的!” 孙思邈好奇地转过头一看,只见他那随身小本本上画着几条简单的路线图, 一般人根本看不懂上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小子刚才跟那些医护人员聊天, 难道不是在聊患者们的病情,而是在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事实证明,霍善还真是这么干的。 来都来了,那肯定得好好玩耍啊! 孙思邈很快见识到霍善在吃喝玩乐方面的天赋, 他居然真的凭借着那潦草的“地图”找到了可以骑驯鹿的地方。 不过他骑上驯鹿后仰头一看, 看见不远处还有只比驯鹿要大好几倍、他坐在驯鹿背上都得昂起脑袋才能看到全相的驼鹿, 马上问人家这个能不能骑。 当地人哈哈大笑:“你年纪不大,心倒是不小, 连鹿都要骑大的。” 霍善很快如愿骑上了高高的驼鹿,比起马匹来,鹿科动物其实不太适合,它们更容易受惊,也更不好把控方向,一不小心就带着人到处乱窜了。 也就这边临近海港,运输任务重,而挪威人口又因为饥荒问题大量外流,这才让当地人费心把能训化的畜力都给用上了。 而且整个挪威估计只有这个海港的人最热情好客,真要去了别处的话,霍善便是在“梦中”也很难与这么多人交流。 霍善骑着比人还高的驼鹿到了海边,看到有人在宰杀鲸鱼。 第148节 那鲸鱼又比驼鹿要大上许多。 霍善被孙思邈抱了下驼鹿,迈开小短腿跑了过去,昂起脑袋看那山一样高的大鲸鱼。可惜这鱼已经被杀了,渔民们正在分割这个海怪般的大家伙。 一刀下去,可以清楚地看见皮下那层油脂,当地人会把它拿来点亮灯塔上灯,因为这脂肪层足有半米厚,量大管够!这杀一头鲸鱼,能点老久的灯。 别说霍善没见过这种分鲸鱼肉的场面了,孙思邈也没见过。 他不得不承认,人手里一旦有了武器和工具,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体形这样大的巨鲸,在这些人手里愣是成了人们的盘中餐、罐中油。 霍善没那么多感慨,他纯粹觉得这种大型分鲸活动很热闹,跟当地许多长得很不一样的小孩凑一起跑来跑去。 许是因为他们处于“入梦”学习状态,所以当地小孩也没奇怪他怎么长着黑眼睛黑头发,都热情地带着霍善玩耍,给霍善说起这“大鱼”是怎么捕上来的。 听说孔子那会儿流行拜师收束脩,也就是给个十条八条腊肉当拜师礼。要是当时的人能杀这么一条“大鱼”,晒成肉脯的话都不知可以拜多少个孔子当老师了! 霍善把正被人切分的大鱼记录下来发到了交流群里。 【苏轼:?】 【苏轼:@嬴政,听说你也杀过这个,还拿它的油在始皇陵里点灯,真的吗?】 【霍善(群主):@嬴政,真的吗?】 【嬴政:……】 已经回到咸阳的嬴政,看着这一大一小的发言沉默了。 他为什么要和人讨论自己墓室里用什么油点灯?! 嬴政没有回答苏轼这种刁钻的问题,而是邀请霍善改天过来咸阳玩耍,否则有些平原县人送他的海味就要放坏了。 霍善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孩子,听嬴政这么说马上表示明晚马上安排上,还叮嘱嬴政不用专门给他留着,想吃就吃,别浪费了。 苏轼见嬴政光明正大诱骗小孩,也不甘落后地表示自己发现了桄榔的吃法,等他过来了可以尝尝具有儋州特色的桄榔椰奶饮子。 据说苏轼在官舍居住小半年后被赶了出去,于是在周围一片桄榔林中买地建宅,将自己的居处称为桄榔庵。 按照苏轼的说法,这桄榔树浑身都是宝,从树干到花序到果子都能吃,只是吃法比较考验人民群众的智慧。也就是他这种一到当地就获得所有人喜爱的厉害人物,才能从土人口中知晓它们要怎么吃才好吃! 霍善:? 可恶,我要是多待几天,一定也能知道怎么把这个桄榔树从头吃到脚! 见嬴政和苏轼都热情邀请自己过去做客,霍善只觉自己真是太忙啦。 为防他们讲出更多好吃的好玩的诱惑自己去玩耍,霍善迅速切断和苏轼两人的对话,跟着孙思邈蹭吃蹭喝去。 孙思邈给几个饱受渔夫职业病折磨的当地人表演了一下针灸疗法,成功混到了一顿晚餐。 其实他们就算不出卖医术,这种丰收的日子也会有人愿意请他们尝尝鲜。 不过劳动赚来的食物才是最香的,到傍晚霍善顺利吃上了香喷喷的鲸鱼排,这东西吃起来其实也挺普通的,肉质还没牛羊肉细嫩。 大抵是因为个头太大了,所以肉都是随便长长,算不得多好吃。 好在霍善不挑嘴,一口气把自己那份鲸鱼排吃光光,转头一看,只见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海港上方那寥廓汗漫的天穹中却忽然出现大片炫目至极的光芒。 这与晚霞不太一样,晚霞只是在天边蔓延,这光却是自由自在、绚烂夺目地布满整片天空。 霍善转过脑袋问当地人:“这是什么?好好看!” 当地人笑道:“这是极光,你们运气真好,要是像早上那种阴雨天气兴许就看不到了。” 霍善这次的“入梦”是在极光映照中结束的。 这次挪威之行收获还不小,他们不仅从汉森医生那里获取了不少新鲜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材料,还知道了几种行之有效的针对性药物。 孙思邈开始闭关试验几种疗法,他从麻风医院那边获得了不少新医案,这些都是他攻克麻风病的重要模拟实验对象。 虽然不一定能完全消灭麻风病,但是把它控制起来完全不是问题。 自古以来所有见证过患者所受折磨的医家,一旦知道世上有减轻患者痛苦以及减少其他人染病可能性的办法,都会倾尽自己所能去钻研。 霍善还没到孙思邈他们的境界,他从挪威一日游中醒来,只觉满足得不得了。他见识了好多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还吃了那么大的鱼! 霍善精神抖擞地爬起来,兴冲冲地跑去找李长生分享自己的海外见闻。 比起上次去挖坟的经历,这个能说的可太多了。 李长生听得一阵沉默。 原以为在见过嬴政等人以后,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吃惊,没想到霍善还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想想其实也不奇怪,如果连时空穿梭都能做到的话,那么去到万里之外的地方又有什么稀奇? 因为庄子这边的医馆已经正式开业,周围的乡里又已经全走了一遍,霍善最近不需要去义诊了,所以他洗漱过后就去跟易知、金日磾他们一起嘿嘿嗬嗬地练拳脚功夫。 刘据他们住在这边的时候也跟着练。 金日磾带着一群小萝卜头练到朝阳升起,几人才围坐在一起吃些朝食。 这庄子虽没有长安城中的繁荣热闹,每天却都充实又快乐。 吃饱喝足,刘据就要去上课了,他每天都要拉上霍善一块听课。 霍善对刘据这些课程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他对大家待在一起玩耍很感兴趣,所以致力于带歪博士们的储君课程。 如果司马迁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情景真是太熟悉了。 比如今天,霍善旁听时就积极地追问今天负责授课的博士“儒家为什么要叫做儒家”“你们知道是谁命名的儒家吗”“孔子是天底下第一个儒家子弟吗”“那他算不算无师自儒”。 授课的博士:?????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还有,无师自儒是什么鬼?! 见博士竟都答不上来,霍善还一脸惆怅地说道:“有的学问看似传承至今,实际上后来的弟子根本不了解它的本来面貌啊。” 说完他还站起来把小手背到身后,骄傲地迈着小短腿踱步到窗前,迎着暮春暖洋洋的太阳一脸得意地炫耀起来—— “不像我们墨家,都知道我们的祖师爷是墨翟,都清楚‘墨’字怎么来的!” 授课的博士:????? 你小小年纪的,怎么就开始自诩是墨家传人了? 你小子读过《墨子》吗?! 霍善才不管那么多,他在授课的博士无奈宣布结束今天的课程后便开开心心地跑去找他师弟,看看那【枕戈待旦】到底有没有用。 第125章 有用没用这件事, 其实不太能看出来。 易知以前上课本来就很用功,连课余时间也没放过,一下课就开始在空地上习武,引得二柱他们都放弃玩耍跟着锻炼拳脚。 霍善散学后骑上自家小毛驴来观察易知他们的上课情况, 就见连几个夫子都从批作业的地方走了出来, 正迎着春日艳阳与孩子们一起参加课余活动强身健体。 霍善:? 有热闹不带他! 霍善麻溜加入进去,还是跑到他师弟旁边给人做示范的那种。 别看他才四岁, 他每天跑来跑去的时间比同龄小孩多了不知道多少倍(毕竟他在“梦里”也是活蹦乱跳的), 那小拳头耍得哟, 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连夫子们看了都不由得感慨:真是将门虎子啊! 实际上真算起来,霍去病也是到他舅舅卫青这一代才称得上是“将”的, 真要说什么“将门”, 那可真比不上陇西李氏那一大家子, 人祖上可是在秦朝时就已经能领兵跟着秦王政灭六国去的。 这也是李家人心里瞧不上卫青和霍去病的原因, 无论是谁想着自家祖上威名赫赫,自己也勤勤恳恳为大汉打了几十年的工, 突然凭空冒出个卫青来统帅自己还不算,又出现个二十出头的冠军侯…… 说实话, 别说李家人心里有疙瘩了, 便是读书人之中也有不少觉得刘彻过于偏爱卫青和霍去病这俩外戚的。 只是卫青他们目前也没干啥出格的事,他们还找不出好由头来口诛笔伐,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几句了。 不过在庄子上待久了,这批最先来投奔霍善这个朝阳侯的读书人已经逐渐转变心态:什么外戚不外戚的, 他们小侯爷肯定是凭本事封的侯! 霍善到处愉快玩耍了一整天, 到傍晚才和他师弟易知讨论自己的【枕戈待旦】“术法”有没有用。 易知说道:“应当是有用的。” 只是不太明显。 霍善从易知的语气里听出哄着他的意味来, 顿时觉得这玩意其实没什么用处。他有些郁闷地跑去找李长生埋怨这件事,他们又上当啦! 这个抽奖经常拿没用的东西糊弄他! 李长生听后略一思索, 才说道:“兴许是因为你师弟本来就很努力。” 易知心里既然有较劲的对象,那他自己可能私底下就很勤勉,说不准努力的程度远超于【枕戈待旦】所说的双倍。 霍善身份突然有那么大的转变,他自己可能没感觉,但是易知他们心里恐怕都憋着股劲想要变得更“有用”。如果他们派不上任何用场,哪怕有儿时的情谊在恐怕也会和霍善渐行渐远。 李长生抬手摸了摸霍善的脑袋,说道:“我回头和他聊聊,不会叫他累垮自己。” 霍善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悄悄问李长生:“师父你知道师弟他心里的对手是谁吗?” 李长生无奈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霍善道:“就是好奇!” 有的人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心里头居然藏着个对手! 他都没有对手! 见李长生没有讲给他听的意思,霍善不甘落后地说道:“我也要找个对手!哼,我也不告诉你和师弟他是谁。” 李长生道:“好。” 霍善又追问李长生:“那师父你有对手吗?”他自己说完了,又马上推翻自己这个想法,“师父你肯定没有,我都没见师父你跟谁较过劲。” 李长生摸在霍善脑袋上的手顿了顿,“嗯”地应了一声,笑着回道:“确实没有。” 第149节 霍善跟李长生嘀嘀咕咕了好一会,才爬上/床睡觉去。 李长生替霍善掖好被子,走出他们师徒几人所住的小院往外看去,只见二弟子易知正就着月光在那练武。 暮春的夜晚还带着些许春寒,易知却是已经练得汗流浃背。 察觉李长生的到来,易知蓦然停了下来,有些局促地喊道:“师父。” 别人可能察觉不出来,易知这个当弟子的却知道李长生是怎么样一个人。 李长生看起来那么地与世无争,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不在乎而已,李长生不在乎许多事,也不在乎许多人。 当初李长生会收留他,也只是因为霍善赖在那里不肯走。 李长生注视着易知好一会,才朝他招了招手。 易知有些忐忑地走上前。 李长生伸手揉了揉易知的脑袋,凝视着眼前低垂着头的半大小子说道:“阿善是我徒弟,你也是。不要为了一时的进步把身体累坏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循序渐进才是最适合的。” 分明只是稀松平常的几句叮嘱,易知听后却一下子红了眼眶。 十岁出头的半大少年,大多既敏感又好强。 …… 与此同时,霍善早已进入梦乡。他睡到酣处,便依约去寻嬴政玩耍。 这日恰逢公子扶苏回到咸阳,前来拜见嬴政。 从北郡回咸阳,其实不如从沿海地区回咸阳远,只不过嬴政派去的使者路上也需要走挺久,所以公子扶苏回来的时间反而比较晚。 嬴政正好抱着个工具崽召见自己这位长子。 嬴政一生儿女众多,养起来基本不怎么用心,公子扶苏倒是得了他的允许,可以在许多事情上发表自己的看法。 可惜扶苏那些看法对嬴政看来着实不太符合他的心意,老感觉这小子不太像自己,行事不够果断,碰上乱局恐怕不能用雷霆手段。 不是说胡亥那样杀光兄弟姐妹就是好事,而是作为帝王必须有统筹一切的手腕与气势。 该自己抓在手里的必须牢牢抓在手里,即使是父子兄弟之间也不能心软,否则有可能会被倒逼着把权柄分出去。 嬴政是最不喜欢搞分封的。 这一点刘彻就特别像他。 其实刘彻连自己几个儿子都不太想封王,只不过一下子削得太过,怕又引起七王之乱那样的强烈反弹,所以才决定钝刀子割肉,借着主父偃的推恩令一点一点地削。 这次他决定把几个才刚学会基础礼仪、连书都没有开始读的儿子封王,就是准备借此机会再砍各诸侯王一刀,顺便把那些已经砍出来的王子侯封地给整合起来正式归汉。 而他这几个孩子年纪都还小,一时半会也成不了气候,等他们生娃了再把他们封地给切分了就是。 反正吧,迟早把你们这些藩王都削成侯! 都削成侯了,一脚把你们踢成庶民还会远吗? 一想到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还有自治国,刘彻就浑身不舒坦。 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嬴政也是这种想法,分封什么的他是想都没想过的。好不容易才一统天下,凭什么又要列土分疆? 嬴政把扶苏扔去跟着蒙恬历练,就是希望他能学着强硬起来。 要知道朝中可还有不少人没死了分封的心。 嬴政也没想到,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而发生的事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他身死之后,大秦竟无一人继承他的意志,这是嬴政最难以接受的地方。 反倒是他在“梦中”所见的那位百年之后的大汉帝王瞧着还算有几分他的影子。 霍善不知道嬴政心中所想,扶苏入内的时候他正力邀嬴政也尝尝赵高为他煮来的牛乳茶。 牛乳是宫中为他准备好的,茶叶是他拿给赵高的,最后由赵高负责为他们煮好一壶香醇可口的牛乳茶。 霍善还在为它施了最后一道秘法:往里头再添加一些柘浆。 可惜这边还没有白糖。 霍善就趁着扶苏还没到把甘蔗的分布位置和制糖之法给嬴政讲了。 听说大秦都已经把百越已经打下来了,南边诸地也都有待开发,何不让人在那边多种点甘蔗! 刘彻就是这么规划的,多发展几个这种新兴产业,就会有人心生意动。 比如这种甘蔗的人多了,制糖业就会兴起;制糖业兴起了,往南走的商贾就多了。这些家伙手里有本钱,会自行召集人手组织生产,当地自然也会渐渐繁荣起来。 别看商贾这类人大家都不太看得起,实际上他们是最会经营了,有时候发动他们去运输军粮,他们比地方官吏都能就近调粮。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就地种甘蔗……当然是因为北方的气候不太适合种这玩意。而且已经开垦的土地改种这种经济作物也是不被允许的,想大规模种植甘蔗只能去开垦南边的丘陵山地。 南方人口多起来也不怕养不起,咱还有占城稻! 霍善洋洋洒洒地给嬴政讲起他们大汉未来的南方大开发计划,最后不忘初心地进行归纳总结—— 不加糖的牛乳茶,没有灵魂! 嬴政见霍善两手捧着牛乳茶喝得一本满足,也被这小子给蛊惑了,端起自己面前温热的牛乳茶尝了一口。 茶香冲淡了牛乳和柘浆的腻,喝起来确实不错。 于是扶苏上前给嬴政见礼的时候,就听嬴政对怀里那捧着不知什么东西喝得起劲的四岁小娃娃说道:“朕这就让人快马加鞭传令到长沙、桂林、南海、闽中诸郡多给你种些甘蔗,说不定今年还赶得上。” 扶苏:????? 第126章 扶苏虽不敢私自打探嬴政的事, 无奈“公子善”之事传扬得太广。 据说现在胡亥都见不上嬴政的面,而咸阳宫中距离嬴政住处最近的那处宫殿一直空着,嬴政时不时命人把各地贡品送过去,要留给这个新认回来的娃儿。 扶苏虽不知道这个弟弟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心里却还是记下了这件事。 他都是三十岁的人了, 自然不会为父皇偏爱哪个弟弟而伤怀,何况这次父皇急召他回来有些奇怪, 扶苏更担心是不是父皇身体有恙。 有个弟弟能叫父皇开怀一些, 扶苏也挺高兴的。 只是这……甘蔗是何物? 为何父皇要为幼弟命数郡齐齐种这种甘蔗? 扶苏心中不解, 听嬴政免了自己的礼便把自己心中的疑问问了出口。 嬴政看了扶苏一眼,赫然发现这小子一副“等我问出个所以然来一定要好好劝劝你”的模样。真就是……把他扔多远都不会变, 有话还是要非要说。 嬴政看了眼怀里的小娃娃, 说道:“你来给你兄长说说为什么要种甘蔗。” 霍善正好把自己的牛乳茶吨吨吨地喝到了底, 他闻言抬头瞅了瞅嬴政, 再转头看向同样注视着自己的扶苏,顿时……脑海里叮地响了一声。 知道了! 工具崽上线! 霍善从嬴政怀里跳了下地, 跑到扶苏面前跟他描绘起甘蔗产业的前途来。 小小甘蔗,用处不小, 不仅可以制糖, 榨完柘浆剩下的蔗渣还可以造纸! 唉,老秦人的屁屁,同样要靠我们墨家来拯救! 嬴政:“……” 该怎么说呢,这小子还真是时刻不忘推广他心爱的草纸。 霍善把甘蔗的重要用途给讲明白了, 就开始照搬刘彻他们提过的南方大开发计划。 你看这甘蔗, 不占用原有的农田就能种, 吸饱了南方的日光与水土,将自己甘甜的汁液化作砂糖供关中人享用, 多么了不起的宝贝。 可以先让当地驻军就地屯田,成为第一批蔗农子弟兵。等众人察觉种甘蔗的好处,肯定有人自发地加入进来,到时候南边的荒地都能被开垦种植。 砂糖那么甜,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砂糖! 心动的人肯定不少! 这样驻军在当地的日子好过了,商贾和官吏也不把这些地方视若蛇蝎了,当地的人口自然会陆续多起来。到那时候,朝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打下来的百越诸地,就不会再被人指指点点说是些没用的地方了! 所以说,这甘蔗得种! 扶苏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细细思量着霍善的话,忍不住道:“你这想法固然很好,只是做起来恐怕会有诸多难处。想凭着一样砂糖就能让百越诸地兴盛起来,恐怕有些困难。” 霍善不服气地补充道:“还可以种茶!” 他又给扶苏讲了茶饮的诸多妙处。 扶苏实事求是地说道:“你说的茶叶听起来虽是好东西,但也不一定能叫人心动。” 百越诸郡路远多山、瘴疠横行,许多人过去后都是九死一生,这东西便是将罪人流放过去都嫌残忍,想靠着些许薄利叫人主动前往实在很不容易。 估摸着还是得嬴政强行移民实边,将各地富豪连家端过去。 到时候又是民怨迭起。 扶苏不免多说了几句自己的考虑。 霍善可算知道嬴政为什么把扶苏撵到北边修长城去,肯定是因为这人真是太能泼冷水了!他气鼓鼓地说道:“难就不做了吗?” 灵渠挖出来了,百越打下来了,难道就放着不管了吗?难怪后来百越许多地方后来又脱离中原的掌控,变成他皇帝姨公心心念念要纳入版图的南越呢! 原来就是你们!管打不管治! 贻害无穷! 霍善气呼呼地昂起脑袋,用谴责的眼神望着扶苏,乌湛湛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这样一句话—— 便宜哥! 崽对你很失望! 扶苏:“……” 为什么他看得懂这小娃娃眼神里的意思? 第150节 只是这小孩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是气势十足,那股神气劲瞧着让人忍不住油然生出几分喜爱来。 难怪父皇会这么喜欢。 扶苏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诚恳地向霍善道歉:“是阿兄不对,即使有诸多难处,也应当思量着该如何解决才是,而不是一味只说办不到。” 霍善骤然被扶苏抱起,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香草味,又听他这么快承认是自己错了,一时竟气不起来了。 他疑心这人在耍诈! 可惜霍善找不到证据,只能勉为其难地说道:“这还差不多。” 嬴政见霍善这小子被扶苏哄两句,竟就让人那么抱着了,只觉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崽子。他朝霍善招手:“回来。” 霍善一听,也惊觉自己中了扶苏的怀柔计策,没能尽到自己工具崽的职责。他马上从扶苏怀里挣脱开,迈开小短腿跑回嬴政身边。 怀中骤然一空的扶苏:“……” 看来这个弟弟还真的挺讨父皇喜欢的。 嬴政见霍善乖乖回来了,心里才算是舒坦了那么一点。他说道:“别人说几句话你就让人抱,小心被人骗了。” 扶苏:“……” 您这话就不能等我走了再说吗? 霍善道:“我也觉得他想骗我,一般大人不会这么容易认错的。” 嬴政挑眉:“你还挺懂人性?” 霍善讲得头头是道:“我当然懂,我见过老多人了!他们若是在小孩子面前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那是绝对不会道歉的,还会说什么‘你还敢顶嘴’‘真是反了天了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长辈’。特别坏!” 一向爱当专横霸道大家长的嬴政:? 感觉有被内涵到。 扶苏听着这一大一小都当自己不存在,大肆讨论他是不是在哄骗小孩,忍不住开口提出要告退。 嬴政刚才还挺稀罕霍善这小娃娃的,听扶苏这么说竟又随手把霍善往他手里一塞:“正好你刚回来也没什么事干,今天就由你带着你弟弟在咸阳城里到处转转吧,等他玩累了你再把他送回来。对了,朕在城中给他开了处医馆,你可以领他过去看看。” 霍善和扶苏:? 面面相觑。 正好扶苏心中有许多疑问,便依言领着霍善往外走。 走到殿外,还碰上了赵高。 赵高笑着迎了上来,对扶苏说起给霍善煮牛乳的注意事项,还表示嬴政吩咐过这件事不要假他人之手。 赵高语气里很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公子扶苏,这下轮到你了吧。 扶苏:“……” 扶苏把霍善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抱起来掂了掂,难怪抱起来这么坠手,原来喝奶还要喝这么精心煮出来的。 说实话,连对自己儿女扶苏都没这么投喂过。 扶苏没说什么,轻轻地笑了笑,抱着霍善往宫门方向走去。 霍善考虑到出宫路途颇远,勉勉强强接受了扶苏给自己当临时座驾。 不得不说,扶苏看起来斯斯文文,扛起霍善这样的实心娃来来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的,看来他在体格这一点上竟是随了嬴政。 扶苏等连赵高在背后投来的目光都消失了,才问起霍善刚才许多自己没能细问的事,比如霍善怎么自称墨家子弟。 霍善说道:“你好笨,当然是因为我师父是墨家传人。” 扶苏道:“你此前便是被你师父抚养长大的?” 霍善想也不想便说道:“那当然,以后我也还是要回师父身边去!” 扶苏道:“你是父皇的孩子,肯定得留在咸阳。” 霍善想到自己答应过要给嬴政当工具崽的,于是也没否认自己“公子善”的身份,只笃定地说道:“反正我是要回去的。” 他连长安都不待,做什么要待在咸阳! 扶苏笑道:“你既是墨家传人,可知道你们墨家讲究‘兼相爱、交相利’?墨家弟子可不会像你这样整天把‘打下来’‘打下来’挂在嘴边。” 霍善读了不少书,但都是医书和杂书,还有就是跟着刘据他们学的《春秋》之流,比之同龄小孩算是顶顶博学的了,可像是《墨子》之类的长篇著作,他当然是读不下去的。 霍善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仔细给我讲讲看,我听听你讲的对不对。” 扶苏一看霍善那眼神闪烁的模样,就知道霍善压根不了解墨家学说。 他娓娓给霍善:“如墨家尚贤、尚同,认为只要从朝臣到乡官都挑拣出贤能之人来担任,并且所有人都认同贤人的决策——贤人们说是对的,所有人都认为是对的;贤人们说是错的,所有人都认为是错的——只要做到这一点,举国之内都没有纷争了。” 霍善忍不住问道:“万一贤人出错了呢?” 扶苏心道,这便是嬴政选择法家的原因了。 大秦以耕战得天下,他们能灭六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关中农业的兴盛和军功封爵制度的确立,而这种氛围下长大的秦人自然皆尚战好功。 即使大秦一统天下以后请了六国博士入咸阳当文治方面的参谋,希望能借此聚拢天下贤人志士,文化上的隔阂却依然难以消除。 比起过分理想主义的墨家以及看不起大秦这个“野蛮之地”的儒家,还是拿起来就能用的法家更符合嬴政的心意。 扶苏笑道:“你们墨家祖师爷也没说贤人错了该怎么办,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师父。” 霍善哼道:“问就问。” 扶苏道:“除了尚贤和尚同,最要紧的就是‘兼爱’和‘非攻’了。墨家认为人与人、国与国都应该相爱,一个人如果爱邻家跟爱自己家一样,邻里之间怎么会起纷争?一个国君如果爱相邻的国家就跟爱自己的国家一样,怎么会想去攻伐侵害他们?只要天下人都能‘兼相爱,交相利’,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霍善鼓起脸颊,不太确定扶苏是不是在胡诌。 和邻居家相比,他肯定更爱自己家。 和邻国相比,他肯定也是更爱自己国家。 这怎么能一样呢! 霍善不懂,但是他自诩是墨家大弟子,不好就着墨家的学问去追问扶苏。 扶苏道:“所以你们墨家是讲究‘非攻’的,人人都知道杀一个人是令人憎恶的罪行,为什么攻伐一个国家、杀害无数人却是值得夸赞的行为?” 《墨子》的非攻篇,就是指着以耕战立国的老秦人骂啊! 就这样的主张,墨家能在秦朝立足才奇怪。 霍善听扶苏洋洋洒洒地介绍完墨家的主张,露出一脸恍然之色。 扶苏笑问:“你这是明白了什么?” 霍善道:“你对墨家学说倒背如流,是不是以前在朝堂上说漏嘴过?一天到晚净讲些别人不爱听的话,怪不得你被撵去北郡监军呢!” 扶苏:“……” 扶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你小子说起话来也没多好听!!! 霍善才不在意扶苏的心情。 像他这样的聪明崽,早就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的道理啦,书上怎么写的关他什么事? 那什么《墨子》,说不准墨家祖师爷本人都没读过的,哪里能全部当真! 第127章 既然有缘当了临时兄弟, 又平白得了嬴政赠送的咸阳医馆,霍善便觉得自己要尽尽自己的心意,帮嬴政把他很有可能当秦二世的长子做做思想工作。 霍善当即给扶苏分析起来—— 人们往往都是这样的:缺礼的时候呼吁讲礼,缺仁的时候呼吁讲仁, 缺义的时候呼吁讲义, 缺爱的时候呼吁讲爱。 想想看,墨子他们生活的时代周天子式微, 约束不好底下的诸侯国, 各诸侯国平时互殴就跟吃饭喝水那么寻常, 他们可不就得绞尽脑汁在旁边喊着劝“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吗? 礼乐、仁义、兼爱非攻,都是他们拿来劝架的说法罢了, 他们还要哄着自己见到的主君说“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 以后天下就是你的了”。说到底, 他们也知道君王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像嬴政如今本身就是天子, 顾名思义就是老天之下他最大,所以天底下要是有人不听话, 他们是可以代替老天收拾他们的。这种叫做上伐下,绝不是什么不义之战! 春秋时期那些家伙打架, 都拿“我代周天子惩罚你”当由头呢! 咱都不辞劳苦地自己亲自打了, 还要被骂就没有道理了。 时代一旦改变了,许多说法也就不适用了。所以对于往圣先贤的话也要选择性地听! 霍善说道:“这些往圣先贤生在那么久以前,如何能知道我们面临的是什么局面呢?便是叫他们自己来讲,他们肯定也是不赞同后人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把他们的话照搬过来的。这样的笨人, 他们绝对不会喜欢!” 见扶苏听得还算认真, 霍善继续给扶苏举例子, 说孔子最爱的弟子是颜回,但孔子有时候对颜回也不是很满意, 说他听自己讲课老半天,居然“不违,如愚”。 也就是从不讲反对意见,似乎没有半点质疑。 孔子觉得这种行为像个笨蛋。 他可不喜欢笨蛋。 出于对学生是否愚笨的担心,孔子忍不住私底下观察起这个看似非常木讷的学生来,后来发现他私底下会进行深入思考,平时的言谈也表明他其实有自己的所得,才夸了句颜回“不愚”。 所以不管是哪家的先哲,都是“尚贤”的。 谁不喜欢能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呢? 那种只知道拿着圣贤之说照本宣科的家伙,他们祖师爷绝对不会喜欢的。 百家祖师爷肯定都喜欢聪明崽! 比如他,霍小善! 扶苏一时竟找不出辩驳霍善这个四岁小娃娃的话来,只能无奈说道:“你没读过《墨子》,《论语》倒是记了不少。” 霍善对此也没什么办法,虽然他师父承认自己是墨家传人,可是从不给他们讲墨家学说,而他周围精通儒家学问的人一抓一大把。 不说李时珍他们这些曾经遍读诗书的“儒医”,就连平时给太子讲课的博士们大多也是用儒学经典给他们上课的,这就让霍善耳濡目染之下积攒了不少素材(主要用于辩倒别人)。 霍善哼道:“我要是想看《墨子》,一遍就能把它背下来!” 两人说话间已经出了宫门,扶苏便不再与他讨论儒墨之学,而是耐心问他想去哪儿玩。 霍善又不知道咸阳城有什么好玩的,他觉得大秦这边应当没多少好吃的好玩的,便说道:“我们去医馆那边吧!” 第151节 扶苏想起传闻中他这四岁大的弟弟医术精湛,连侍医夏无且都对其十分信服。 他不太理解霍善一个自称墨家传人的小子怎么又学了一身医家本领,但许多人都言之凿凿地这么说,他便也想看看霍善的神通。 兄弟俩很快抵达嬴政为霍善开设的医馆。 在医馆中坐诊的居然是个老熟人,夏无且。 霍善一见到老朋友,马上挣扎着下地。 他已经是个四岁的大孩子啦,不能再叫人抱着走,那会被人耻笑的! 霍善兴冲冲地跑过去和夏无且打招呼。 扶苏见一大一小皆面露由衷的欢喜笑意,明显有着至交好友久别重逢的快活,心中不免有些触动:随着他们这些兄弟年岁渐长,哪个还能这么纯粹快乐地活着? 便是看似天真讨喜的胡亥,也只是在父皇面前表现得乖巧而已。 或许是因为嬴政特意让赵高来叮嘱过,又或许是扶苏自己也想多待一会,所以他还真的去了医馆后头命人烧起火来,亲自给霍善慢火煮牛乳。 夏无且等扶苏入内以后悄然问霍善:“你怎么与公子扶苏一起过来了?” 霍善就说是嬴政让扶苏带自己在咸阳城中玩,但他觉得外头没什么好玩的,便直接让扶苏带他来医馆这边看看情况了。 霍善想让夏无且安排义诊,跃跃欲试地准备在这边尽可能地多刷点宝箱。 可惜这医馆开在城中,要不然他能在大秦这边也种出一片果林! 夏无且听后颇为意动,上次在平原县大面积接诊着实让他获益良多,要是在咸阳城中搞义诊,想来又能接触到许多典型的不典型的病例。这对医家来说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这义诊背靠嬴政他们,经费方面不用他们操心。 就是比较费人。 不过想到霍善一个半大孩子都不喊苦不喊累,夏无且觉得自己也没问题。 夏无且麻溜把底下的人手都安排去张罗此事。 霍善跟着夏无且去看过医馆里几个疑难病例,总感觉手头少了什么。 他想了想,打开交流群找上苏轼,让苏轼给自己发本可以当医案本的空白本子。 苏轼不明所以,不过他们宋朝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文房用具,所以他稍一思索便把给霍善发了本自己平时抄录用的线装本。 霍善很快成功接收了苏轼发来的空白本册。 这文档传输功能可是他们互送书籍时挖掘出来的,只是苏轼他们只能接收文字不能取出具有实体的书籍本册罢了。 而霍善,传说中的权限狗,是可以把它取出来的。 只是数量上会有那么一点限制而已。 很不错,医案本也有了! 扶苏给霍善送来新煮好的牛乳茶时,冷不丁对上了霍善忽闪忽闪的目光。 扶苏:?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扶苏不动声色地把牛乳茶摆到霍善面前,只听霍善昂起脑袋目光灼灼地问他:“你一定会写字对吧?” 扶苏道:“当然会。” 霍善马上把手里的医案本塞给扶苏,表示今天的医案就由扶苏来负责记录了。 扶苏:??? 扶苏拿着手里多出来的纸质本子,有些愣神。他忍不住轻轻摩挲了几下那本崭新的医案本,只觉这是自己从未触碰过的材质。 思及霍善是墨家出身,扶苏决定虚心向这个弟弟求教:“这个该怎么用?” 霍善知道扶苏是没见过纸张的,倒是没嘲笑他连医案本都不会写。 他凑过去打开医案本给扶苏展示起它的内在:看到这个空白页面没有,一会你就拿毛笔在上面书写,就跟你写竹简时一个样!你看这一行一行的竖线,不是给你留出跟竹简差不多大小的空行了吗! 没等扶苏消化完纸张的用途,霍善就继续给他叮嘱医案的具体写法,医案的内容需要包括姓名、性别、年龄、住址、平时干什么行当、出现了什么症状、医家如何辨证、采用何种治疗方法以及医家判断的预后情况(指预计几天能好或者几天需要复诊又或者华佗说的“做好准备吧过几天患者会死”)等等。 每样信息都是很重要的,都可以供后世医家揣摩与参考,所以绝对不能胡编乱写,一定要严谨地记录患者方方面面的情况。 在高后、文帝时期活跃于民间的名医淳于意就有写《诊籍》的好习惯。 霍善一说起医家之事,一张小脸就认真极了,跟个小大人似的。 其实医家也曾是百家争鸣中的一家,只是在“大一统”以后医家跟许多墨家子弟成为了工匠一样,大多也成了“医工”,再也没有独立成家立说的气候。 扶苏没想到这个说起话来有点扎心的弟弟,在遇到医家之事时竟是这种正经态度。 他也跟着认真起来。 既然父皇让他这几日负责带这个弟弟玩耍,那他……且先跟着看看这个弟弟身上到底有多少玄奇之处。 扶苏又忍不住摩挲起手头的医案本。 若是大秦拥有造纸这种墨家手段,何愁被六国那些博学之士看不起?不出十年,他们大秦也会有自己的学者、有自己的学问。 都说文治武功,他们大秦早已不缺武功,只要把文治这个短板给补上,父皇所想要的千秋万代未必不可能。 扶苏把还热乎着的牛乳茶捧到霍善面前,笑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霍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接过自己爱喝的牛乳饮子开始吨吨吨。 扶苏见霍善不仅什么好东西都在自己面前掏出来,对自己投喂的食物也毫不设防,不免有点担心这孩子会不会被人害了去。 父皇看似宠爱这个弟弟,实际上在孩子的安全问题上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平时让赵高给他煮牛乳就不说了,今天还把霍善扔给他这个刚见面的兄长带出来玩。 万一遇上有歹心的…… 扶苏不由忧心忡忡。 他们父皇哪里是会养孩子的? 还得是他这个兄长来操心啊! 扶苏打开医案本,准备认真跟在霍善身边做记录。 与此同时,正召集朝臣开小会的嬴政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嬴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看来晚上得让霍善给自己诊个脉好好复诊一下。 他要做的事还太多,须得好好地活着! 嬴政看了眼面含关切的一干参会成员,想到就是这些人在他死后三年直接把大秦玩完了,顿觉是时候开始给朝中换血了。 环视众人一周,嬴政淡淡说道:“这件事就交给赵高你去办吧。” 第128章 于咸阳城中的人们而言, 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街上有不少摊贩沿街贩卖当季新收的蔬菜瓜果与米粮。 兴许直至项羽一把火烧了咸阳前不久,人们都是这样度过自己平凡的一天。这份平静的躁动之中也有些许不同, 比如一些人正快马出城, 而一些人则拿着过关帛引来到了咸阳城前。 蒙毅发出去的求贤诏,早已陆续辐射到许多郡县之中。 由于传令的使者表示这是嬴政亲自下的令, 执行不到位的统统发配百越诸郡或者撵去北边修长城, 所以收到这道求贤诏的当地官吏不得不把地方上的贤才打包送往咸阳。 沛县算是最早收到求贤诏的县城之一, 而且负责往沛县传达这道诏令的使者还跟当地官吏叮嘱了一番,说是上头点名要一个叫萧何的, 务必把他写进荐举名单之中。 萧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负责领队西行的。 以前也有御史察觉他的吏治才华, 要带他去咸阳当官, 但萧何再三推辞没答应。 凭他这微末之力, 哪里有改变大秦的能耐?还不如安安稳稳地待在家乡,不去蹚这趟浑水。 这次嬴政突如其来的征召让萧何不得不动身了, 毕竟上头已经点了他的名,如果他不去可能会遭来杀身之祸。 秦律可不是开玩笑的。 萧何心中有些忧心, 他想到了他沛县中的许多朋友, 还想到还在外逃亡的老友刘邦。 刘邦这个亭长负责押送囚犯前往骊山修皇陵,结果路上囚犯逃亡了大半,刘邦想到即使把剩下的人押送过去也难逃一死,所以索性把所有囚犯的绳索都解开, 与他们一起逃遁到山中当起了亡命之徒。 县令知道此事后把刘邦妻儿都抓进牢里去了, 想以此胁诱刘邦归来。 萧何正为吕氏母子周旋, 就碰上了这道求贤令。 为了保全家人和亲友,这次他必须要去咸阳了。 也不知此去到底是福是祸。 在一个多月后的这一天, 萧何一行人经过没怎么停歇的长途跋涉,终于风尘仆仆地赶至咸阳。 此时已经是午后了,明媚的秋阳照耀着咸阳城宽敞的街道,热闹的车马声、叫卖声不绝于耳,萧何进了城,不知怎地有些恍惚。 他在明灿灿的日光下静立片刻,忽地注意到前方的街道上有点热闹,不由迈步往前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接着他就看到了一街道的人正……集体锻炼?! 霍善前段时间接收到刘据他们的反馈,说是五禽戏锻炼比较需要勇气和器材。 比如这个虎戏吧,要学习老虎扑咬猎物那样让自己整个人蹦来蹦去,一个没学好就学成猛狗了。 再比如这个猿戏,需要找地方牵引着身体上上下下地伸缩,在山间还好,大树有得是,住在城里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哪里能随随便便找到地方“攀物自悬”? 霍善是个很听劝的人,考虑到刘据他们说的种种问题是切实存在的,当即连夜和华佗他们通过对模拟骨骼、肌肉、脏腑等等方面的锻炼需求,总结出一套老少咸宜的锻体之法,可供世间大部分男女老少想起来时马上起身蹦上两下。 这动作经过华佗悉心改进,连最像个文官的张仲景看了都说好,上完直接在皇宫那么大的广场进行集体锻炼都没问题! 霍善义诊了小半天,觉得有点疲乏了,便力邀扶苏跟自己学习这华佗神技。 以后下朝后的集体锻炼,就交给他这个大秦长公子来负责领头了! 扶苏:????? 第152节 扶苏不是很懂,但还是没能拒绝弟弟的热情相邀,一起到前头的空地上活动筋骨。 ……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在霍小朋友莫名其妙的感染力和凝聚力之下,整条街上等着瞧病的、围着看热闹的,陆陆续续都被吸引着加入进来。 有些后头参与的不熟悉动作,还有前头参与的给他们进行指导,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先动带后动,共奔运动路! 萧何走近的时候还听到有人煞有介事地复述从前头听来的介绍:“……长期伏案读或者写文书,尤其要把这套动作记牢,时常起来活动活动,否则很容易长痔疮!” 萧何:? 长期伏案读书√ 长期伏案写文书√ 这难道是在说他! 县吏的日常工作基本就是做档案、搞统计、写资料,每年到了县里快要赴京上计的时候,他们就忙得连轴转,一天干下来感觉手酸腿麻。 萧何认真地看人耍完一套动作,才询问这边到底是在做什么。 一打听才知道,竟是两位公子在医馆中义诊,而且都不是普通公子。 一个是诸公子中最年长的公子扶苏,据说刚从北郡回到咸阳;一个是始皇陛下刚认回来没多久的、年纪最小的公子善。 这一大一小凑在一起,着实让人好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得知公子善才四岁,医术就已经十分了得,萧何忍不住迈步往前走,想就近看看两位公子是不是真的在义诊。 萧何言明自己不是排队瞧病的,很快就顺利挤进了人群里头。 霍善带着满街人活动完自己的小身板,又重新投入到义诊活动之中。 他正认真地给患者诊看,而他的长兄公子扶苏竟真的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本……模样很新奇的本册在记录着什么。 萧何的目光一下子被扶苏手上的病案本吸引了,忍不住走近想看得更清楚点。 结果他很快被旁边的士兵拦住了。 除了患者,旁人是不能走太近的,一来是为了维持看病的秩序,二来也是为了保证两位公子的安全。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暴起伤人? 不过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围着老半天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公子善和夏侍医他们是真的在认认真真给人看病。 如果这时候有人想伤害他们,那么满街的老秦人都会抄起家伙把对方摁死。 霍善是从不担心自己安危的,毕竟真要有什么事他顶多也只是当场表演一个大消失术,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他送走一个新病患,转头拿过扶苏写的医案往前翻了翻,仔细检查扶苏记录的内容有没有谬误。 扶苏一开始写医案用的是篆书,霍善……霍善看不太懂。 霍善最初学的是隶书,后来的楷书和行书也是往简单里发展,后来跟着刘据去读宫中藏书,他才接触篆书。他嫌弃这玩意笔划特别多,还都弯弯曲曲的,对小朋友特别不友好,就没有认真学了。 好在扶苏去了北郡好些年,也算是接触过不少底层胥吏,隶书也已经写得十分纯熟,很快便给霍善换成写起来相对简易的隶书。 扶苏写得不算太快,偶尔还得停下来等墨迹干透;但霍善也没让他把每个医案都记录下来,只在遇到典型的或特殊的患者时才会让扶苏记录,如果已经有过类似的医案了,便只需要在前面稍加补充即可。 而且霍善时不时要停下来洗洗手或者补充点糖分,所以总的来说兄弟俩还是配合得很不错。 就在一大一小就着刚才的医案讨论哪里需要修改的时候,有个侍卫上前来向扶苏禀明情况:那边有个自称萧何的沛县县吏,说是自己字写得不错,得知公子已经写了半天,想看看需不需要由他来顶替。 扶苏想说自己不累,可转念想起霍善已经小半天没喝上他心爱的牛乳茶了,当即又改了主意,让人把萧何请过来。 霍善听到萧何后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就在他认真回想的时候,李时珍这小老头儿就蹦了出来,积极地给他介绍萧何其人:这可是你们大汉的开国丞相啊!你和他多聊聊,说不准还能见到你们高祖刘邦! 只是你在这里救活了嬴政,还当了公子善,咱也不知还会不会有汉高祖了…… 霍善对此不是很执着,不管别处如何,左右他们那边已经有高祖了,不差这一个! 倒是萧何让他很好奇,传说中的萧相国长什么样的?可以把还没当皇帝的高祖引荐给他看看吗? 霍善怀揣着满心好奇看向被放进来的萧何,只见那是个和他舅公卫青差不多大的中年文士,瞧着也就三十多岁左右。 虽然因为长途奔波而显得有些憔悴,但依然看得出来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永远会把自己收拾得整整洁洁的。 这种良好的习惯在霍善这里非常能增加好感度,他马上同意换萧何给自己写医案本。 被自家弟弟毫不犹豫换掉的扶苏:“……” 他有点不开心,但他不说。 见霍善已经开始给萧何介绍该怎么写医案,扶苏只能默默地……回医馆后头命人生火给霍善煮牛乳去。 萧何翻看着扶苏写的那些医案,心中震动不已,不仅仅是因为这两位大秦公子真的在给人义诊,更为了这轻便简明的纸质医案本。 作为一个常年和各类文书打交道的县吏,萧何比谁都清楚这东西的价值,要是能推而广之,那天下郡县的情况说不准都能被朝廷轻松理清! 至少不必再把上计籍册一车车地往咸阳城运过来。 只是萧何初来乍到,也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何来历,只能先按兵不动地坐到霍善边上认真替他抄录病案。 比起平时总有人帮忙抄写的扶苏,萧何在文书写作方面是专业的,每次遇到需要记录的内容他都是提笔就写,丝毫不带停顿。 偏偏就算他写得这样快,字迹依然工整漂亮,看得霍善由衷夸赞:“你写得比我阿兄好多了!” 正拿着牛乳茶来投喂弟弟的扶苏:? 终归是错付了! 这臭弟弟,不要也罢! 第129章 霍善闻到牛乳茶的香味, 忍不住吸了吸鼻头,沿着香气的来源转过脑袋,一下子对上扶苏幽幽的目光。 瞧见扶苏手里的牛乳茶,霍善陷入了强烈的挣扎之中。好孩子是不能说谎的, 可是他心爱的饮子在扶苏手里欸! 霍善勉为其难地改了口:“其实阿兄你虽然写得慢点, 但是也很好看啦!” 扶苏:“……” 听起来很勉强的样子。 扶苏还是把暖烘烘香喷喷的牛乳饮子放到了霍善伸出来的爪子里。 只不过没等霍善开心地吨吨吨,他又伸手把整只奶团子直接抱到自己膝上, 以此向萧何展示他们俩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可怜他并不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血脉相连)。 自从认回了霍去病这个爹, 霍善渐渐也习惯被人抱来抱去了, 没有最开始那么抗拒别人随便抱自己。 考虑到扶苏是亲自去给自己煮的牛乳茶,他决定满足扶苏爱抱孩子的癖好, 乖乖窝在扶苏怀里咕咚咕咚地喝他的奶味饮子。 算是中场休息。 这些大人好怪啊! 扶苏感受到自家弟弟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 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萧何:“……” 莫名有种被人家兄长当抢娃怪人的感觉。 他真的没想抢人小孩。 扶苏在霍善补充完奶能量继续去义诊之后, 讨要过萧何手中已经写完的那本医案本翻看了一会, 不得不承认萧何抄录起来确实又快又好。 不过这也只是抄写水平而已,算不得什么真才实学, 不过霍善看起来挺喜欢这萧何的…… 结束一天的义诊之后,扶苏和萧何都获得了留在医馆一起吃瓜的殊荣。 因为嬴政这边已经是深秋了, 所以霍善很有仪式感地把瓜换成了东陵瓜。这东陵瓜在秦朝也有, 毕竟是秦朝的东陵侯种的嘛,瓜种本身就是秦朝所有,他让人去井里捞出个圆溜溜的甜瓜来倒不显得多奇怪。 一行人围坐吃过瓜,便算是说得上话的朋友了, 扶苏询问萧何从何而来, 来咸阳又是所为何事。 得知萧何这次是应求贤诏而来, 一会还要去落脚处报到,扶苏邀请道:“不如先到我府上暂住, 明日也好过来给善弟帮忙。” 萧何对公子扶苏观感还不错,思量片刻便点头答应下来。他本不愿来咸阳,更不愿卷入各方纷争之中,相比于其他人,公子扶苏待人倒还算有宽仁,说不准他能借此机会避开许多事。 扶苏派人把萧何送回自己府中,自己则亲自把霍善带回宫里去。 霍善今天的义诊依然很热闹,有不少一剂奏效的患者已经开始给他贡献宝箱了。很不错,他的天下第一医馆迟早开遍每个时空! 哪怕忙活了一整天,霍善依然生龙活虎的,要不是扶苏主动要抱着他走,他是压根不稀罕别人抱的。 扶苏见状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活力充沛。 说实话,连他这个在旁边看着的都感觉有点累。 扶苏领着霍善去拜见嬴政。 嬴政见扶苏连霍善跨个门槛都要盯着看,仿佛随时准备扶一把,心中已经知晓兄弟俩相处得很不错。 嬴政朝霍善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边上来。 等霍善屁颠屁颠坐过去了,嬴政才看了眼扶苏,让瞧着似乎有话要说的扶苏也坐下。 扶苏把他们在医馆遇到萧何的事给嬴政讲了,说起自己把人邀到府上住的事。 嬴政挑挑眉,看向自发拿起案上的饮子开始吨吨吨的霍善。 霍善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和嬴政对视,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看我做什么”“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发表意见的吗”。 既然萧何被扶苏给截胡了,嬴政便让扶苏趁此机会摸摸萧何的底,看看这是不是个值得重用的人才。 嬴政吩咐完了,转头问霍善:“你觉得萧何怎么样?” 霍善道:“字写得又快又好!” 萧何书法极好,闲暇时常和张良他们讨论书道,据传当初他负责营建好未央宫以后苦思三月,才终于题写出宫名悬挂于殿前。 那匾额曾引得无数人争相围观。 这种需要亮出来让天下人评头论足的榜书字体被后世称之为“至难”,想要写好可不容易。 嬴政笑道:“这点倒是和李斯有点像。” 扶苏眉头跳了跳。 其实嬴政目前最信任的李斯和赵高都写得一手好字,只是嬴政突然拿萧何跟李斯比,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扶苏心中疑惑,霍善却是一点都不疑惑:李斯,大秦丞相,协助嬴政规划一统天下后的帝国蓝图;萧何,大汉丞相,协助刘邦规划建立汉朝后的帝国蓝图。 第153节 两个人从身份到职能都相差无几,嬴政会把他们摆在一起比较实在再正常不过。 只是李斯已老,不再是写《谏逐客令》时的李斯了。他担任丞相将近三十年,儿子、女儿都与皇室结亲,整个大秦除了嬴政,就他李斯说的话最管用。 所以他很难想象自己脱离权力中心的那一天,有时候甚至想利用自己的职权维持眼前的富贵荣华。 大秦出现的那些问题,以他年轻时的聪明才智难道看不出来吗? 可他哪怕知道这样下去大秦必然面临难以挽回的危局,依然舍不得松开握住权柄的手。 那个许多人爱写在李斯传记最前面的寓言般的故事,竟是宛如文谶般映照着李斯的一生。 据说李斯少年时当过一段时间的乡中小吏,他发现那些在厕所里偷食粪便的老鼠听到人和狗的脚步声都要惊慌失措、到处逃窜,每吃一口粪都要担惊受怕。 而粮仓里的老鼠却不一样,它们住在舒适的屋宇之中,身边堆满了精细适口的好粮,全都吃得脑满肠肥,每天优哉游哉地躺在粮堆上腆着肚子消食。 就算听到人和狗的脚步声它们都不会害怕,因为它知道外头的人和狗都不会进来驱赶它。 李斯见两种老鼠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心中感慨万千:人的境遇其实就跟这老鼠一样,你好还是不好其实取决于你待的环境。 李斯从此立志向学,决心到外面搏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事实证明李斯的选择是对的,他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最雄心勃发的嬴政,也算是有了施展胸中的抱负的良机。 只是他最终还是想永远当那粮仓里的老鼠,什么君臣相得、什么千古贤相,终究还是泯灭于他最后的选择上。 秦还未亡,他就已经被夷了三族。 兴许人世间许多事就是这样:你越想要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你越想牢牢抓紧什么,就越容易眼睁睁看着它从自己掌中划走。 嬴政的一场“梦”,击碎了他长生不死、千秋万代的念想。 幸而人只要能重获健康,斗志很快也就回来了,所以嬴政有耐心慢慢收拾这一戳就碎的千秋万世梦。 很可惜,李斯没有机会了。 嬴政倒没有很迫切的想把李斯他们连根拔起的念头。 李斯本来就已经老了。 即便让他可着劲地活,他也活不了多少年了。 而更年轻、更有才干的人会完全占据他的位置。 很快他就会发现,大秦这个深得他青睐的粮仓,从此再也不属于他了。 到那时候再让他死去,他兴许就不会留恋人间了吧。 怎么说都曾经君臣一场,嬴政觉得自己十分宽宏大度。 为了能让李斯安心闭眼,他这个当为人君的着实用心良苦。 嬴政打发走扶苏,很随意把自己的安排讲给霍善听,问霍善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霍善:?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大人的事,不要跟小孩子讲。 霍善认真思索许久,终于想到一个非常好的形容:“我明白了,你是要把他很想吃的东西端到他面前吃给他看,并且还要吧唧嘴!” 嬴政:? 理虽然是这个理,但是你这么说出来总感觉很幼稚。 不过想想自己与一个四岁小娃娃说这些话,嬴政也觉得有些幼稚。 他把霍善抱了起来,感受着怀中奶娃娃传来的暖意。 自古君王都要称孤道寡,他少时便不亲近父母兄弟,继位后亦是不亲近后宫、不亲近朝臣、不亲近儿女,只心系于宏图霸业。 蓦然回首,当年曾经邀他们同车而乘的那些人老死的老死,辞去的辞去。而仍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心其实也已经变了。 就连他后来心血来潮带在身边解闷逗乐的儿子也不再是他心目中的天真小儿。 嬴政帮霍善拿走他喝空了的杯子,问霍善今晚一个人睡怕不怕,要不要来跟他睡一起。 霍善根本没带怕的,但察觉嬴政情绪有些低落,他还是大方地应允了嬴政的要求,给嬴政提供崽崽伴睡服务。 他都懂的,他们都太喜欢崽了! 欸,真拿他们这些大人没办法! 霍善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早上醒了还拉嬴政一起练华佗养生操。 并和嬴政讲起自己已经教会扶苏,准备让扶苏以后负责当朝会后群臣锻炼的领操员这件要紧事! 嬴政想了想一群朝臣列队站好,齐齐练起这华佗养生操的情景…… 哦,最前面还要站个他大儿子扶苏。 嬴政道:“一会就有个朝会,朕带你一起去上朝,看看你阿兄能不能把他们都教会。要是他教不会,说不准还是得你出面才行。” 霍善一听自己这么重要,马上答应陪嬴政上朝去。 于是这日嬴政在大朝会上露脸的时候,众人赫然发现——他们陛下居然抱着个四岁小娃娃! 他们陛下居然把这么个懵懂小儿带来上朝! 立于群臣之首的李斯本来看到扶苏出现在自己身侧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看到嬴政抱着传说中的公子善出现时他心思很快又活泛起来。 ……要是嬴政一直这般爱重这孩子,于他而言绝对是件好事。 他可以在丞相之位上坐到最后,儿孙的差使也可以慢慢安排起来。 等这孩子长大了,他儿孙就可以接替上了。 公子扶苏一直对他的治国理念不太赞同,如果是由公子扶苏继位,第一个换掉的说不准就是他这个丞相。 李斯不想被换下去。 第130章 对霍善而言, 上朝也是件新鲜事,不过由于底下的人他都不认识,讲的事情他也听不太懂,所以他…… 先掏出嬴政给自己准备的竹筒小水壶吨吨吨两口, 品尝了一下带着竹子清香的新鲜豆浆。 再开始研究该从哪样点心开始吃起, 这也是嬴政去治病回来后命人学着做的。多整两个小小的石磨,不管是豆子的吃法还是米面的吃法都有了新的飞跃, 可以做许多适合小孩子牙口的面点。 李斯奏事, 他吃吃吃;别人奏事, 他也吃吃吃。 反正一点都没有参与进嬴政“家务事”的打算。 众人把霍善泰然自若吃吃喝喝的模样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完了, 饿了。 当然, 也有几个博士在心里咕哝着什么“于礼不合”“老秦人果然是野蛮人”“从未见过如此胡来的君王”之类的话, 只是他们没敢说出来, 嬴政和霍善自然也听不见,一场朝会开得还算顺利。 期间霍善尝到一样特别好吃的点心, 还积极地投喂给嬴政要和他分享自己新发现的心头好。 ……真就一点都不拘束。 嬴政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尝过别人喂到嘴边来的食物了。 不过对上霍善那亮晶晶的目光,嬴政还是把那块糕点给吃了。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他只是想和人分享自己新发现的好东西而已。 众朝臣:“……” 完了, 这位公子善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们以前也听人说起过嬴政对公子善偏爱得很,可听人说起时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有冲击力。 等到嬴政让他们到外头列队站好,跟公子扶苏和公子善学习什么养生操,那些讲究脸面的博士们已经气得快要打摆子了。 这大秦, 迟早要完! 听到嬴政点自己名、钦定他来领操的扶苏:“……” 昨天他还以为霍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没想到他今天居然就把嬴政给说动了。 见嬴政心情明显很愉悦, 再没有当初发现自己被方士欺骗以后愤而要坑杀他们的震怒与愤懑,扶苏依言出列替霍善给众朝臣讲起这套养生操的好处。 这里头有许多动作都是针对他们这些常年马上征战或者常年伏案工作的人, 一套练下来可以让他们身体舒坦许多。 要是哪个动作做起来明显很不顺畅,甚至动作涉及的部位隐隐作痛,那说明需要找医家看看相应的部位是否出了什么毛病。 俗话说得好,病向浅中医啊! 千万不要等到病入膏肓再去求医问药。 有这样一套没病能强身健体、有病能及时发现的养生操,到大街上一讲,绝对满大街的人都忍不住跟着练! 何况在场的都是共事多年的老熟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众朝臣:“……” 总感觉公子扶苏以前没这么会说。 别看公子扶苏看起来温温和和,以前最爱跟嬴政抬杠的就是他,有时候众人都忍不住为他捏把汗。 毕竟自从嬴政称“始皇帝”以后便没什么看得上眼的对手了,随着年龄增长而愈发严重的病痛让嬴政开始迷恋长生术,以至于脾气变得越发难以捉摸。 有次有方士告诉嬴政,想要长生就得跟神仙那样不能叫旁人窥测到你的行踪。 结果嬴政还真信了,那段时间他们这些臣子连朝会在哪里开都是被人临时知会的。 后来证明那方士是骗子,嬴政才不这么干了。 后世说嬴政“坑儒”,其实就是封建迷信上当受骗受害者嬴政的愤怒。 那批被坑杀的人基本都是给嬴政胡编乱造、以“这么做必定可以长生不死”为由骗他干这干那的方士。 搁在后世,这就是一群骗子拿准人越老越怕死的人性,随便编造点养生保健说法来骗钱。 他们明明可以直接骗钱,偶尔却还要给嬴政他们卖点保健品,多么令人感动! 遇上那些特别过分的,还会告诉嬴政他们我这药材特别难找,你给我准备多少多少路费、多少多少人手,我保证不辞辛苦帮你找回来! 一听就知道,这种人肯定是一去不回的。 可惜人若是病了或者老了,感觉自己和死亡越来越近,再小的希望都让他们动心。 尤其是像嬴政和刘彻这样坐拥天下、还想再快快乐乐活个千年万年的,更是特别想获得传说中的长生不死药。 第154节 比起这几年喜怒无常的嬴政,让他们练个养生操什么的,反而不算什么大事…… 嬴政领着霍善站在高高的石阶之上,俯视着底下空旷广场上按照上朝班次列好队的朝臣。 一阵天风吹来,吹动了嬴政宽大的袍服。 嬴政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问道:“冷不冷?” 霍善道:“不冷!” 才到秋天而已,怎么就冷了!他可是下雪天可以跑出去疯玩的娃儿,身上火热火热的,绝不会在冬天就喊冷。 李时珍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感受到那差点把自己吹跑的猎猎天风,这小老头儿又开始诗兴大发,立在霍善肩头吟诵起来:“高处不胜寒啊!” 霍善记得这句词儿,这是苏轼写的《水调歌头》。 霍善道:“不寒!” 这风明明吹得人怪舒服的! 不过被嬴政抱了起来,他的视野倒是更清楚了,可以认真观察扶苏这个领操员动作做没做对、后面跟着做养生操的人有没有认真学,于是霍善也没闹着让嬴政把自己放下。 李时珍循着霍善的视线往下看,一下子瞧见了正跟扶苏学动作的文武百官。 李时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眼睛。 他麻溜把趁着睡觉机会钻进系统搞研究的华佗他们也喊了过来—— 看看!这是什么! 满朝文武齐跳养生操! 华佗几人:“……” 有些事看着看着也就麻木了。 他们连汉武帝、冠军侯等人耍五禽戏都见过了,区区养生操又算得了什么……才怪! 这个场景还是怪叫人惊叹的。 怎么感觉霍善这娃儿跑到秦朝来,好像过得更如鱼得水了? 想想也是,冠军侯虽然活得也算放纵肆意,但到底只是个武将,终究没法像嬴政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当皇帝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要不怎么有那么多人宁愿骨肉相残也要争夺那个位置。 这场朝会散场后众人心思各异,扶苏倒是积极地来接霍善出宫义诊去。 见扶苏对霍善这个“弟弟”全无芥蒂,反而还和霍善相处得挺好,嬴政一时也不知这到底算好还是不好。 他还是把娃给让了出去,因为他有许多事要安排。 嬴政这段时间正派人在几处重点工程中征集当过基层胥吏的人搞统计工作,看看有多少违规征调人手的情况。 按照秦律规定,一户人家中强行征调多个男丁来服役是不合理的,必须按照比例来征召劳动力,不能让土地没人去耕作。 但是因为这些年朝廷太忙了,通直道、修长城、挖灵渠、修皇陵,经常多个大工程并行,给胡亥继位后那三年的动乱埋了不少祸根。 以至于陈胜吴广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人“赢粮而景从”。 这些工程里头存在的问题肯定不少,绝对不止强征这一项,嬴政只需要对底下的人稍加暗示,那些“锐意进取”的家伙自然知道该找谁来负责。 众所周知,只要皇权还牢牢地握在皇帝手中,那皇帝是不会错的,错的肯定是别人。 皇帝之下就是丞相。 这三十年间都是李斯待在相位上,他不负责谁负责? 到那时候李斯就可以谢罪退场了。 要嬴政突然变成爱民如子的帝王,那是不切实际的。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处理这些事,所以即使还是要搞大工程,他也并不急于一时,可以稍微放缓一下步伐,比如先抽空给朝中换换血。 许多人待在高位太久了,已经没法再肩负起让大秦进一步发展的要责。 是时候输入一批新鲜血液来为大秦构建全新的发展蓝图了。 霍善哪里晓得嬴政正在考虑这局“朝臣消消乐”要先消掉哪些人,他与扶苏出了宫,很快又见到了萧何。 萧何被扶苏安排去给夏无且记录医案。 霍善倒不在意谁来给自己记录,仍是勤勤恳恳地给自家医馆刷宝箱,争取把咸阳城这波有需要看病的患者统统消化掉! 咸阳城中一些医者被霍善他们的义诊抢光了生意,本来还打算悄悄让学徒过来找茬,后来发现派出的学徒看着看着就走不动路了,只能自己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这一来,他们也走不动路了,决定自发地留下来帮忙。 反正只义诊三天,只要他们学到了本领,接下来哪还愁没患者上门? 霍善是来者不拒的,只要看对方心性还不错,他就不介意他们跟着学。一两个人能做的事还是太少了,要多多的人一起做! 霍善在咸阳待满了三天便要回去了。 他在第三天的傍晚和扶苏他们话别,说自己马上要回师父身边去。 扶苏本来觉得霍善肯定是要留在咸阳的,闻言忍不住把人抱起来说道:“父皇知道你要回去吗?” 霍善道:“当然知道,我们早就说好了。” 见扶苏明显很舍不得自己,霍善伸手跟小大人似的拍了拍扶苏的背,说道:“等我有空了就来看你们!”他还掏出份造纸之法塞给扶苏,一脸严肃地叮嘱扶苏说下次来他要用上草纸擦屁屁! 草纸没造出来之前,他绝不过来了! 扶苏接过那写着造纸之法的小册子翻看了几页,顿时心头一热。 他不过是奉父皇之名照看了这个弟弟三天,弟弟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付给他。 扶苏说道:“我会尽快按着这个法子造出纸来。” 扶苏把霍善送回宫中,忍不住趁着霍善要求去沐浴的时候单独求见嬴政,询问嬴政为什么不把霍善留在咸阳。 嬴政对上扶苏那“你怎么可以让弟弟流落在外”的谴责眼神,只觉霍善这小子果然是会给人灌迷魂汤的。 这才三天而已,又不是三年,怎地扶苏就真的以长兄的身份自居了?! 第131章 霍善结束了这次大秦三日游, 因为没有遇到什么特别耗神的患者,所以醒来时那叫一个精神奕奕。 这次复诊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好东西,比如商城里多了样新商品,是一尾肥鱼, 按照商品介绍, 连买十条有机会获取鱼腹中藏有“陈胜王”三个字的藏书鱼! 据说陈胜、吴广搞起义的时候,曾经通过各种营销方式为自己造势, 除了喊出著名的“等死, 死国可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口号之外, 他们还摸准了广大人民群众喜欢搞封建迷信的心理,一方面用朱砂写上“陈胜王”三个字塞进鱼肚子里, 一方面由吴广暗中躲在祠庙旁烧起篝火边学狐狸叫边喊“大楚兴, 陈胜王”。 当真是从方方面面打消鼓动士兵们造反的积极性。 可见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而我们这鱼就是当年曾立大功的鱼, 肥瘦均匀, 肉质鲜美,鱼刺还少, 无论清蒸还是红烧都很好吃。 霍善:????? 这玩意跟海鲜福袋一样放着偶尔用来加菜了。 同时奖池里还增加了一个叫【迫不及待】的一次性技能道具,具体用处是想干一件事的时候谁都拦不住, 不干完决不罢休。 霍善感觉……不用这个技能, 他也是想干一件事的时候谁都拦不住,似乎没什么用处。 他有点纳闷这个技能是谁提供的,点进去一看就发现,这个【迫不及待】居然来自他便宜兄长公子扶苏! 按照技能介绍的相关记载,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上头来了份盖了始皇印玺的诏书, 说扶苏和蒙恬带着三十万大军戍守北郡这么久, 居然没有立下尺寸之功,着实是大不孝, 要求扶苏和蒙恬立刻自杀。 扶苏拿到诏书后很伤心,马上要横剑自刎。蒙恬拦下他说这里头恐怕有诈,不如向上请求复核一下,如果复核结果还是这样,扶苏再自杀也不迟。 可惜扶苏是个刚毅而果断的,当场表示这是父要子死,还请示什么! 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给了结了。 当真是迫不及待啊! 霍善:????? 他觉得这个系统给的技能怪怪的,并且他有很多证据。 扶苏这个便宜兄长的结局,霍善其实也是旁听过的,只是当时他又不认得扶苏,听了也就听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次霍善再看到这段详细记载,他就…… 霍善麻溜爬起床,穿上鞋子蹬蹬蹬地跑去找他师父。 “师父,我想要个小木槌!” 霍善向李长生说起自己的需求。 李长生见他虎虎生风地跑过来,张口就是要个木槌,有些奇怪地追问:“你要这东西来做什么?” 霍善说道:“我要随身带着它,等我下次见到我那个兄长的时候梆梆梆地给他几下。” 梆梆梆地把他敲醒! 复核一下怎么了!万一有机会活下来呢! 寻死什么的倒也不用那么迫不及待。 李长生:? 你哪来的兄长? 等霍善仔细说起自己这次大秦三日游的经历后,李长生沉默了。 怎么这嬴政父子俩认起娃来都这么没原则?一个哄霍善当大秦公子就算了,一个还在三天内迅速把霍善当亲弟弟看待……而且就大秦皇室那兄弟情谊(一上位就把兄弟姐妹杀光光那种),总感觉这公子扶苏待霍善恐怕比对亲弟弟都亲。 真担心哪天他们把霍善给昧下了。 根据霍善上次从东晋时期归来的情况来看,霍善固然可以延长在其他时空待的时间,可回来以后需要多睡小半天。也就是说他一夜“入梦”顶多只能支撑一次上门出诊,要是想多待一轮就得多睡一觉。 万一有人哄着霍善待个十天半个月,那霍善恐怕就得补觉一整天了。 李长生不免叮嘱霍善不要随随便便在那边停留太久,如非要紧情况三天结束后就得马上回来。 霍善用力点着头答应下来:“我知道的!那师父你能给我做木槌吗?” 第155节 李长生说道:“脑袋这地方是不能随便敲的,用再小的木槌也不行。” 霍善哼了一声,对于没法敲扶苏脑壳这件事很不高兴,他马上换了个新主意:“我到时候给他用一套【衡石量书】【枕戈待旦】【迫不及待】,再给自己用个【闻鸡起舞】,夜里找他一起睡!” 这样扶苏就能一次性享受四个技能啦! 他真是天下第一聪明崽! 李长生:“……” 你怎么还能和扶苏一起睡? 李长生一问才知道霍善这几天都热心地给嬴政提供崽崽伴睡服务。 这小子真就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嬴政他自己的儿子敢跟他睡一起吗? 李长生语重心长地叮嘱霍善千万别把这事讲给霍去病听。 霍善茫然:“为什么?” 李长生说怕他爹单枪匹马杀到大秦,把嬴政这个试图给他当便宜爹的家伙一箭给了结掉。 孤军深入什么的,霍去病最在行了。 霍善听后恍然了悟。 原来是怕他爹生气有人抢孩子! 霍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师徒俩达成一致,霍善开始掏出条活蹦乱跳的胖头鱼问李长生今天吃不吃鱼。 李长生:? 李长生接过霍善摁在手里那尾肥美的大鱼,马上感受到了它旺盛的生命力。 感觉一不留神就要被它挣脱。 这让李长生对霍善日渐增长的力气有了一定的了解,看来每天吃进去的肉菜点心不是毫无用处的,这孩子看似没怎么长肉,实际上不仅身板儿结实得很,连力气都比同龄小孩要大。 难怪他每天都能精力旺盛地把庄子和整个福寿里都给巡逻一遍。 得知这样的大鱼有十条之多,李长生便让易知把它们全杀了,给庄子上的仆从和作坊那边的匠人加餐。 这活本来交给庖屋那边的人干就好,但是霍善说这鱼有可能随机出现写着“陈胜王”的朱砂帛书,李长生只能让易知来杀了。 李长生对霍善叮嘱道:“这次就罢了,下次不要再买这个鱼,或者买个九条就好。” 虽然陈胜吴广都死了快一百年了,但这种帛书也不好叫旁人看见。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拿来做文章? 要知道刘彻去年刚杀了个被他封为文成将军的方士,原因就是这人发现自己现编的神仙传说要暴/露了,决定人为创造点神迹来糊弄刘彻。对方效仿鱼腹藏书来了个“牛腹藏书”,提前把帛书喂进牛肚子里,跑去对刘彻说这牛体内有神书。 这拙劣的“神迹”很快被刘彻识破,连带此人前面说的各种术法都现出破绽来了,刘彻气恼之下偷偷把这位文成将军给杀了,试图掩盖自己上当受骗的事实。 不过这种事在有心人眼里是捂不住的,还是有不少小道消息传了出来。 李长生就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这要是叫刘彻知道这边杀鱼杀出帛书来,说不准就唤起那段让他恼羞成怒的上当受骗经历了! 李长生叮嘱完霍善,又专门和易知讲了这件事。 易知没有多问什么,点着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鱼是好鱼,这一点易知杀鱼的时候就清楚得很。等当真在其中一条鱼的腹中剖出份写着“陈胜王”的帛书来,易知默不作声地把它扔进烧着的灶火里头,亲自盯着它烧成灰烬才继续去把其他鱼也全杀光。 这帛书果然只会随机出现在其中一条鱼里,剩下的鱼都没出现什么意外。 庖屋很快飘出鱼汤的香味。 刘彻一行人过来的时候,赶巧就闻到这味道。 霍善也赶巧上完早上的课,正闻着味找过来呢,冷不丁就撞上了他皇帝姨公刘彻。 霍善:? 都还没到休沐日,怎么他皇帝姨公又来了?! 好在这次他不仅带了他舅公卫青,还带了他爹。霍善让金日磾把自己从小黑驴身上抱了下去,开开心心地跑过去喊人。 刘彻伸手把人捞了起来,好奇地问道:“去年不是给了你几匹马吗?怎么整天骑着你的小毛驴?” 霍善道:“喜新厌旧是不对的,霍小白也会想出门遛弯!”他给刘彻说起自己的安排,他都是一三五骑霍小白,二四六骑霍小黑,绝对不冷落任何一个小伙伴。 一向喜新厌旧的刘彻:“……” 他还想从大宛那边弄点汗血宝马回来来着。 刘彻笑道:“那我再给你送几匹马,你是不是就骑不过来了?” 霍善说道:“你送再多的马,那也不是我的霍小白和霍小黑!” 他都已经排好顺序了,不会再改了。 刘彻就没见过这么有主意的小孩。 霍善问刘彻来做什么。 刘彻说得冠冕堂皇:“这不是到处都春耕了吗?我们过来看看新犁用得怎么样。” 霍善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真的吗?我不信”。 刘彻也不藏着掖着,笑着说道:“听说你们最近吃上了茶叶蛋,据儿对它赞不绝口,我也想尝尝。” 霍善上次一口气买了十份“酪奴”,下次刷新还能再买,只是自己吃的话倒是不缺茶叶。他马上大方地说道:“好,我们今天煮茶叶蛋!”他还给刘彻介绍今天他们要吃的肥鱼,那鱼老大了,他费老大劲才能抓住! 几人落座以后,面前很快多了碗奶白色的鱼汤。 鱼羹这东西,大伙其实吃得不少,只是远没有眼前这碗鱼汤一样色香味俱全。 光是闻着这味道,就觉得鲜美无比。 刘彻奇道:“难道你们家熬鱼汤还要往里头加点牛乳?” 他喝过的那些鱼羹都不是这种奶白色。 霍善说道:“才没有加,是先把鱼下锅煎一下再拿去煮汤,这样煮出来的鱼汤不仅没有腥味,还奶白奶白的!” 刘彻哪里懂这些庖厨小妙招,闻言让人给记下来,回去后让人也依着这法子照做。 一行人愉快地喝起了鲜味十足的陈胜牌鱼汤。 第132章 对于刘彻整天往新丰县跑这件事, 霍善明显已经接受良好,喝过鱼汤吃过饭,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吃一点别的,所以又和刘彻分享起他心爱的牛乳茶。 这也是刘据在信里夸过的, 刘彻试着尝了口, 觉得味道还不错。一抬头,就见霍善正卖力地劝他舅公卫青多喝点。 卫青拿他没办法, 一口喝光了自己面前那杯牛乳茶, 又被霍善喊人满上一杯。 瞧着就格外热情。 刘彻揪着霍善后领问他:“怎么不见你劝我多喝点?” 霍善心道, 那肯定是你不怎么需要人劝,何况刘彻年前虽有点要生病的迹象, 但他这前前后后蹭吃蹭喝这么多回, 身体那点儿问题早就拔除了。 听读过《孝武本纪》的张仲景他们说, 刘彻这两年本来要大病一场, 愈发笃信鬼神之学的。 有的人生病以后坚决不相信医家,只愿意相信巫医去求神拜佛——说的就是他这位姨公啦! 按照医坛前辈们留下的“六不治”原则, 刘彻绝对就是“信巫不信医”的那个类型。 要不是他自己身体底子还不错,生病光靠熬也能熬好, 哪里还能活那么长久! 相比之下, 卫青每次都是吃最少的,霍善当然得当个贴心晚辈,积极地抓紧机会劝卫青多吃点多喝点。 霍善和刘彻分辨起来:“您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不用我劝您也会多吃。不像舅公, 我不劝他就不吃了!” 刘彻闻言大笑起来, 转头对卫青说道:“你听到没有, 阿善觉得你把自己当外人,你这样可不行。” 卫青“嗯”地应了一声, 伸手把霍善抱起来掂了掂,笑着夸道:“我们阿善这是越长越结实了。” 来都来了,刘彻还真的去看了下庄子春耕情况,并且去作坊那边转悠了一圈,看看下个月要上新的产品。 并且要求统统内购一份。 作坊那边哪里敢拒绝,自然是把东西都打包好给他带走。 刘彻还注意到作坊附近正在砌一个新窑,问陪同他们逛作坊的李长生这是准备做什么。 灌钢法这东西民间是不能用的,而且这窑也不像是用来炼钢的。 李长生道:“这是陶窑,只是稍作改造过而已。” 陶器在汉代人日常生活应用得十分广泛,从活人到死人都需要它,所以民间对烧陶的限制是相对少一点的,只要你建得起窑耗得起煤炭,你自己想在家烧也没问题。 李长生这么明晃晃地把这个窑口建在明处,也是因为这事儿并不算违禁。 刘彻向来敏锐得很,一下子察觉这必然不是个普通陶窑。他饶有兴致地问:“改造后有什么特殊之处?” 既然刘彻都问及此事了,李长生只能稍微给他介绍了一番,说是上次东坡先生给他们介绍了一种瓷土,烧造成器需要的温度比陶土稍高那么一点,所以此番改造就是给它增温而已。 只是眼下这窑还没建好,瓷土也还在运回来的路上,所以一时半会估计看不到成果。 长安周围也是有一些地方存在烧瓷原料的,李长生就是比照着高岭土的特征托人找寻。他建的窑不大,烧出来的东西大多也只准备自用或者在每月第一个休沐日对外售卖,所以他也没准备把烧瓷之事藏着掖着。 据李时珍所言,明代最受外邦欢迎的中原奇珍一样是丝绸,另一样则是这个瓷器,只是瓷器易碎,经不得陆地上的长途奔波,后世大多是靠海船大批大批地销往海外。 也算是“海上丝绸之路”的拳头产品之一了。 刘彻听李长生介绍完后点着头说道:“烧出来了送一批到长安给我瞧瞧。” 李长生喏然应是。 霍善是不耐烦陪着刘彻到处逛的,中途他就拉着霍去病陪他骑马去,还问霍去病感觉新鞍具如何,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霍去病道:“用着很好。” 第156节 比起那花里胡哨的马鞍,他越是切身体会了几天,越是感觉双马镫和马蹄铁的好处。 刘彻已经命人给战马配备简易三件套去了,想先看看上林骑兵装备上他们后的效果。 不过他每天骑着马去上朝,被问得最多的还是那花里胡哨的马鞍。 不少人还腆着脸过来问是哪里做的,他们也想去订做一套这样的行头。 那群一向看他们这些外戚勋贵不顺眼的文官和博士则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时不时就要哼上一声,用“你们这些骄奢淫逸的家伙迟早要完”的眼神看着他。 得知这套行头是霍善送的,他们明里暗里那酸溜溜的话才少了,大抵是他们还想从霍善这里买纸,所以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尤其是在知晓霍善已经直接把造纸之法献给朝廷,他们就更没话说了。人家不仅不藏私,纸还卖得那般便宜(其他产品虽然贵了点,但是那也不是必需品),赚了钱给亲爹添置一身亮眼的行头……这一行为有什么值得指责的?要是换成自家孩子,他们怕是要吹上一年半载,说自家孩子至纯至孝。 对霍善这个年仅四岁的朝阳侯,很多人是真的想抹黑都找不到适合的角度来抹黑。 虽然一开始刘彻又是赐侯爵又是赐庄子让很多人强烈不满,可后续霍善献给朝廷的东西证明了这个侯爵和庄子其实给得很应当。 在此之前,这孩子从没享受过什么作为外戚勋贵的好处。 再厉害的笔杆子,一时半会也黑不下手,只能默契地缄口不言。 对于这些家伙的种种行为,霍去病没有给霍善讲,只说是有很多人来打听这套鞍具是上哪做的。 见到的人全都喜欢得很。 霍善听后高兴不已。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有全长安城最威风的爹! 霍善跟着霍去病玩耍了半日,再回去时茶叶蛋就差不多可以吃了。 茶叶蛋这东西,煮起来需要的技巧不多,就是比较费时间。蛋煮熟以后还没法入味,最好是熄了火盖上盖子继续焖上两三个时辰。 霍善玩出一身汗跑回来,李长生一边帮他把背上的汗擦干,一边让易知去生火把马上可以出锅的茶叶蛋热一热。 等汗都擦没了,霍善就迫不及待地往庖屋里跑,跑到灶边等着他师弟给他投喂新煮好的超级香的茶叶蛋。 其实要不是刘彻他们来得突然,夜里煮好焖上一整晚再吃是最香的。 这会儿捞出来的茶叶蛋只能算堪堪入味。 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茶叶蛋,而是橘井水煮的茶叶蛋! 哪怕只是随随便便那么一煮,也能激发茶叶与蛋最原始、最诱人的美妙味道。锅盖一揭开,那叫一个香! 霍去病在家是绝不踏足庖屋这种地方的,不过有了这么个看什么都馋的儿子,他也渐渐习惯了庖屋的烟火气。他神色自若地拿着霍善塞给他的陶碗,等待一颗新鲜出锅茶叶蛋的掉落。 易知:? 对上那相似度颇高的一大一小两张脸,易知只能默不作声地给父子俩分别舀了一颗茶叶蛋。 刘彻他们闻香而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霍善父子俩很没形象地坐在暖洋洋的秋日阳光里吃蛋,面前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盛着蛋壳的空陶碗。 刘据跑上去问道:“你们都先吃上了?” 霍善理直气壮地回:“我们饿了。” 刘据和霍善相处久了,并不在意霍善不等自己一起吃,他听霍善这么一说也感觉自己饿了,径直跑进庖屋熟练地捧了个碗等投喂。 卫伉几人见状也麻溜跟上,几个小孩由大到小在灶头一字排开。 目睹自家太子和卫家几个娃儿熟练拿碗并作讨饭状的刘彻:? 没想到这群小子还挺能入乡随俗的。 刘彻很快也去讨了颗蛋出来,径直坐到霍善边上剥起那布满裂纹的茶叶蛋。 霍善已经吃完自己那颗蛋了,又开始抱起饮子吨吨吨。他见刘彻正自己动手剥开蛋壳,很是惊奇地放下捧着饮子的手和刘彻讨论起来:“您居然会剥蛋!” 刘彻乐道:“在你心里我是那种连蛋都不会剥的人?” 霍善可着劲点头,表示没错,他就是这样想的。 这小子是什么话都敢说的,点完头还讲出个不知从哪听来的形容:“我听说长安城中许多达官贵人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刘彻说道:“这话说得倒是挺贴切,如今一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就是你说的这样。你师父这么惯着你,以后你不会也被惯成那样吧?” 霍善一听刘彻说废物才会这样,马上否认道:“我每天起来都自己穿衣裳,饭也都是自己吃的!” 刘彻赞许地道:“看得出来你确实是爱自己动手的,你平时记得督促你太子叔多跟你学着点。” 正在吃自己那份茶叶蛋的刘据:“……” 火为什么突然烧到他身上来?! 晚上那顿他们吃的还是那个“陈胜鱼”,还是用铁锅做的红烧口味。 霍善把做好的红烧鱼分享给传说中的吃鱼爱好者嬴政,说是下次过去可以和嬴政分享这个超好吃的鱼。 不过嬴政得自备铁锅。 毕竟铁锅可带不过去。 霍善还热情地和嬴政介绍起这鱼的来历,并表示到时候他到咸阳后一次性购买十条,嬴政就可以亲手从鱼腹里剖出写有“陈胜王”三个字的帛书了。 作为一个资深神鬼爱好者,您即将有机会可以亲自体验秦末神迹了,是不是特别期待! 【嬴政:……】 【苏轼:……】 完了,这孩子跟谁学的? 苏轼当场推卸责任:【不是我教的。】 李时珍也第一时间发言:【也不是我教的。】 第133章 转眼到了四月底, 马上就该是端午了。 苏轼他们的时空由于霍善的昼夜双开而过得稍快一些,这时候苏轼已经在过年了。在这期间霍善过来义诊了两次,成功获得了土人们的喜爱,吃上了不少儋州特色美食。 苏轼邀请霍善到儋州陪他守岁, 于是霍善在绍圣四年的年二十九那天溜达到海南岛玩耍, 体验一下大宋的新春是怎么过的。 过了年,就是大宋绍圣五年, 也是绍圣这个年号的最后半年, 到了这一年六月大宋会改元为元符。 之所以有改元这样的大动作, 一方面是这一年出了点祥瑞,另一方面则是朝廷对西夏的战争捷报连连。 苏轼刚到儋州那会儿在驻军面前还不敢说什么, 因为他弟弟苏辙当初曾以皇帝还小为由赞同把朝廷占领的西夏城池还了回去, 这一点是挺糊涂的, 苏轼也不太赞同。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驻守在西夏战线的是苏轼的好朋友章楶。 章楶和章惇都是浦城章家人,按辈分来算称得上是章惇的同族兄弟, 比苏轼他们年长十岁左右,只是早年因为家事蹉跎了许多年, 进入官场要比苏轼他们晚挺多。 因为有章惇这个共同熟人的原因, 苏轼和章楶很快也成为知交好友。 乌台诗案之后,章楶是第一时间来信安慰苏轼的那批人之一。 苏轼当时还按照章楶信中所写的词回了首《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就是那首著名的“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苏轼刚到岭南那会儿, 也是在章楶他们的照顾下才能开开心心地“日啖荔枝三百颗”。 可惜他实在太爱得瑟, 过得不好要写诗文调侃一下, 过得好也要写诗文感慨一下,他的快乐日子一传到京师, 不少记恨他的一听他那快活劲就恨得牙痒痒,这才把他一路踢到海南岛来。 像是同样被皇帝记恨的状元才子杨慎,得知嘉靖皇帝经常要跟人问起“他在云南还好吗”,当场来个女装插花上街,俨然成了个人人皆知的酒疯子。只可惜杨慎这样装疯卖傻,终究也没得到什么优待,一把年纪后想回老家养老也被人连夜逮回云南去。 这么看来,反正都是要被记恨的,放纵肆意一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苏轼跟人吹嘘起来,很有点“朋友的成就就是我的成就”的骄傲感,这会儿把霍善邀请过来了,他便和霍善夸起他的这个牛逼朋友章质夫:你看看我这朋友,比我大十岁,还奋战在西夏战线,而且屡战屡捷,打得西夏不敢再作妖,到处找人想跟大宋和谈! 听了西边传来的捷报,苏轼觉得自己又可以了,虽然弟弟在这方面夸不了,但他朋友在这方面还是很能夸的。 其实以大宋的兵力和装备,每次上下一心去打仗基本都是屡战屡捷,比如靖康之难前联金灭辽那也是手到擒来。只可惜俗话说得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而皇帝以及跟他“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一熊……那后果可真是灾难性的。 算起来宋朝存续期间基本都是呈“三足鼎立”之势,始终达不到汉唐的一统版图。 赵煦这位宋哲宗在位期间,也算是获取了对外战争难得的胜利。而为赵煦打来这场胜仗的,正是苏轼的朋友章楶章质夫——这人在奔赴西夏战线之前都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官,甚至还是状元! 有这么一个朋友,确实值得苏轼吹上十天半个月。 霍善这个听众也很捧场,听苏轼夸他朋友听得津津有味。 等一大一小踏着独属于儋州的冬日暖阳出去遛弯,霍善又听苏轼跟别人吹了一轮“你知道我朋友章质夫吗”“你怎么知道我朋友章质夫又打了胜仗”,心里顿时头油然生出几分羡慕来。 “我也要交这样的厉害朋友!” 霍善信誓旦旦地说道。 他虽然可以吹嘘舅公、吹嘘他爹,但那和拥有厉害朋友又不一样。 霍善也想和人吹嘘自己朋友! 苏轼乐道:“你怀着这样的想法去交朋友,别人是不爱搭理你的。” 霍善道:“为什么?” 苏轼道:“别人若是带着目的来结交你,而不是想和你本人当朋友,你乐意和他们玩吗?” 霍善不懂:“那怎么办?” 苏轼面色有些怅然,叹着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我妻子也说过我,不管好的坏的我全当好的,根本不懂分辨他们值不值得结交。” 如今他两任妻子都已去世,侍妾朝云也已深埋泉下,只余他自己带着儿子苏过来到这偏远荒僻的儋州。若非遇到霍善那个神秘的医馆,他应当是怀着有去无回的心情渡海的。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这样也挺好,全天下都是我的朋友,谁来了我都跟他把酒言欢,一辈子都不用考虑什么尔虞我诈。”苏轼哈哈一笑,“就是我的朋友们可能会不大高兴,毕竟大家心中各有好恶,很多都玩不到一块,难免会埋怨我跟这个也好、跟那个也好。” 霍善恍然了悟:“多交自己的朋友,让别人为难去吧!” 苏轼:“……”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咱能不能说得委婉一点? 苏轼目前还住在官舍之中,霍善跟着他出了官舍,溜达在县城的街道上。 已经是年二十九了,哪怕是这偏远的昌化军中也有了点年味,街上的摊贩热情地贩卖着各式各样的年货。 霍善兴致勃勃地来到一处摊位前问苏轼上头卖的都是什么,很快认识了宋朝五花八门的年节用品。 门神、钟馗之类的守护神自不必说,还有各种印有驴啊鹿啊的贺岁帖子,都各有各的说头。 第157节 比如这胖胖的驴拉着柴,柴通“财”,所以叫“财门钝驴”,可以给人带来财运! 比如这身姿轻盈的鹿驻足回首,鹿通“禄”,就叫做“回头鹿马”,可以给人带来官运! 足见升职加薪、升官发财是人们亘古不变的淳朴心愿。 霍善把这些说法挨个问了一遍,全都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准备以后印来掏别人钱袋子。 街上还有卖爆竹的。 爆竹的起源还与东方朔有点关系,据那本挂在东方朔名下的《神异经》记载,有些地区的人们认为过年时会有“年兽”出没,碰上“年兽”的人会得寒热病,所以人们往往会用爆竹来吓跑“年兽”,以求来年阖家平安、远离病痛。 只不过那时候的爆竹是真·爆竹,取的是竹子燃烧时发出的响亮的噼啪声。 到了唐朝许多人嫌弃原始爆竹声不够响亮,决定往里头添加一点……火/药。 这时候的爆竹才终于有点声如霹雳的感觉了。 到了宋朝,纸张的应用越发广泛,人们拥有了更适合过年燃放的纸炮。 纸张包裹着火/药做成的纸爆竹,深受小孩子们欢迎! 霍善没玩过这东西,听苏轼介绍了玩法以后就有些走不动路了,杵在摊位前不愿意走。 要这个! 要这个! 苏轼很光棍地给霍善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子,说道:“家里的钱都是阿过在管,我没钱。” 霍善不敢置信。 苏轼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没有钱! 苏轼十分坦然:“可能是因为我干出过刚发俸禄就全拿去买砚台这种事吧。” 发俸禄当天花光所有钱的结果就是……剩下那二十九天就全靠别人接济。 霍善跟苏轼熟悉得很,向苏轼讨要东西还是挺理直气壮的,但他和苏过没那么熟,便不那么好意思张口了。 见霍善眼巴巴地看着爆竹摊子,苏轼便建议他们也支个摊子卖字去,等赚了钱自然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至于为什么不摆摊给人看病,当然是因为大过年的很多人都不想吃着药过年,不吉利! 这会儿苏轼还没被赶出官舍,笔墨之类的也不太缺,所以一大一小很快张罗好摊子给人卖门联去。 宋朝人还没有贴门联的习惯,而是家家户户都挂桃符,也就是往桃木上刻上擅长捉鬼的门神挂在门口。 但是儋州这种“南荒之地”并没有此类风俗,街上有卖桃符的也不过是卖给苏轼他们这些外来者的。所以苏轼把明朝人爱贴的春联拿了过来,准备跟霍善一起充当大宋春联推广大使。 从此家家户户贴春联的习俗,从大宋儋州开始! 霍善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他们那边的贴春联习俗必将从他家庄子开始! 怀揣着这样的宏伟设想,一大一小两个好事分子很快让人支起了春联摊子。 霍善前头过来义诊两次,效果还是有的,哪怕大伙并不知道春联是怎么回事,得知苏大文豪和霍小神医正当街摆摊,大都欣然过来捧场。 由于摊子的具体分工是苏轼负责写春联,霍善负责吆喝揽客,所以霍善积极地给围观群众介绍春联用法—— 只需要稍微抹点浆糊,就可以把纸春联贴到门口了,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进进出出都能感受到春联上那诚挚美好的祝愿! 许是受过小神医恩惠的人不少,又或者是大家都想收藏大文豪的墨宝,所以苏过找人杀完猪回来,瞧见的就是官舍附近多了个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摊子。 苏过:? 这是在卖什么? 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苏过挤进人群里面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等他挤到了最前头,赫然看到…… 他爹运笔如飞地写好一副春联。 接着他爹那位霍小友,则是用他脆生生的小嗓儿念出他爹正在写的两句春联,并且舌绽莲花地解释其用词之巧妙、运笔之精绝、寓意之美好,最后才发问:“谁想要的可以出价了!” 为首几个衣着光鲜的本地富豪开始争相叫价。 出不起价的人只能在旁边看着,准备等这些个有钱人买完了再看看能不能继续按原价买上一副。 有钱人都争着买的好东西,他们也想要! 苏过:????? 他只是请人去杀了个猪而已,怎么感觉像是走错了回家的路?! 第134章 苏轼采购回来的红纸和笔墨都用完了, 两人便让不知什么时候杵在旁边(满脸麻木的)苏过收拾收拾,开开心心回家去。 当然,在那之前霍善还屁颠屁颠去买了好多爆竹,说是要好好过个热闹年。 回到家中, 霍善还拿着自己买回来的爆竹不撒手, 要不是苏轼招呼他过去分钱去,他已经琢磨着该怎么偷偷放纸炮去了。 ……只是这东西的动静根本没法偷偷放。 而且他腿短手也短, 怕是跑不过这玩意。 唯有先放下。 既然已经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霍善对钱不钱的就不那么热衷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靠本事吆喝来的钱,霍善还是积极地跟苏轼你一文我一文地把钱分完了。 最后多出来的一文钱, 霍善和苏轼大方地把它送给了苏过。 苏过:? 真是谢谢你们了。 晚上霍善就吃上了海边养出来的猪。 有了好吃的, 霍善夸人的话就特别多, 直说苏过真是养猪的一把好手。 苏轼听了哈哈大笑, 表示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苏过:“……” 这夸人角度就很有他爹的风格,以前他大侄子出生, 苏轼就跟朋友们写信说自家孙儿长得壮壮的,一看就是未来的种地高手。 苏过也不知道他哥听到后是怎么个想法, 反正此时此刻他的想法是这样的:夸得很好, 下次不要再夸了。 第二天就是除夕,苏轼钱袋子鼓了,便带着霍善出去街上瞎买一通,并表示这都是守岁用的, 算不得浪费。 左右是苏轼自己凭本事赚来的钱, 苏过也没拦着, 由着苏轼继续发挥到手没的光荣传统。 只是苏过私底下忍不住问起霍善的事,这孩子大过年的难道不回家吗? 苏轼张口就来:“他家里人有要紧事去办, 这几天不在家,只能把他托付给我了。” 苏过心里觉得对方这父母怎么看都不太靠谱,毕竟靠谱的父母根本不可能把孩子托付给他爹! 见苏轼颇为开怀,整天领着霍善到处闲耍,苏过也就没再多言。 除夕当晚要守岁,霍善本来是习惯早睡的,但是苏轼说到了子时就可以玩爆竹了,所以他坚强地睁着眼等着子时来临。 于是这天夜里三人围炉闲坐,由苏轼主讲、苏过补充大宋过年习俗。要说冬天,还是下雪天最热闹,可惜儋州这边没有雪,要不是为了有点守岁气氛,其实除夕连火炉都不用点。 根本不冷! 苏轼就给霍善说起正月下雪的开封城,那时候一到雪天,诗会、酒宴的邀请帖就雪花似地飞到他面前,大家都争相邀请他过去做客。家家户户都在门口和庭院里堆起了雪狮子,做起了雪灯,他们大宋并不宵禁,所以夜里点起雪灯来,不管街上还是庭院里都亮堂堂一片。 有那样的好景致在,谁舍得入睡呢?当然是欢饮达旦,不醉不归! 霍善道:“你们夜里不宵禁,夜夜这样点灯,哪里来那么多灯油和蜡烛呢?”他早就注意到了,苏轼即使被贬到儋州,夜里看书写信之类的也是点蜡烛的。 苏轼说道:“只要有需要,到处都有能做灯油和蜡烛材料。” 他和霍善说起自己在杭州时的见闻,江南一带乌桕树多,这东西可是个宝贝,种子可以入药可以榨油不说,种子外壳还有一层天然的蜡质,收集起来便能做蜡烛了。 山上多种几株乌桕树,那不就油蜡都不愁了吗?这乌桕子榨出来的油,应用也十分广泛,印刷用的油墨用得上它,船舶防水也用得上它,这两样东西可都是江南水乡最需要的。 那漫山遍野的乌桕树,当真是又好看又实用! 接着苏轼又说起自己在蜀中以及湖广一带的见闻,蜀中和湖广也有自己爱用的油蜡材料,比如冬青子就能拿来榨油。他们那边还有种叫白蜡虫的虫子,刮下来稍作处理就可以制成白蜡,白蜡做出来的蜡烛比蜜蜡还要好! 至于养蜜蜂取蜜蜡、杀大鱼取鱼油这种事,霍善此前都已经了解过了,苏轼便没再与他多说。 反正是充分验证了什么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伙生活在哪儿就靠哪儿的油蜡特产照亮黑夜。 只能说劳动人民是最懂得就地取材的。 霍善听得津津有味。 要是以后让他有机会去江南或者湖广巴蜀等地玩耍,他就找到这些东西来做好多好多蜡烛! 这个愿望兴许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实现了,因为孙思邈已经开始到外头云游。 他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到处溜达也不引人注目,基本是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按照霍善对医馆功能的摸索,他脱离“入梦”状态前是可以选择在哪间绑定医馆醒来的。 只要他在江南那边也绑定一家医馆,一夜之间从长安抵达江南根本不是事!就是得先和师父他们说一声,否则他们发现他突然凭空消失肯定会很担心。 三人边吃吃喝喝边天南海北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已经是快到跨年的点,苏轼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喊苏过快快去准备,他们争取第一个点响爆竹。 霍善也在旁边催促:“快,快快!” 苏过没办法,只得负责去中庭点火。 没办法,他爹六十了,而霍善又还小,他不去点火谁去? 霍善倒是很想去,但他年纪实在太小了,谁都不放心他那小短腿。 随着跨年的点一到,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就响彻了官舍内外,街上也是家家户户都在点爆竹。可见即使待在这偏远荒僻的孤岛之上,还是有许多人家遵循除夕旧习待在一起守岁。 霍善听苏过放了一轮还想再听,积极搬出剩下的爆竹让苏过再来一遍。 苏过道:“明早再放,现在大家都不放了,再继续放会扰着人睡觉的。” 霍善只能失望地把爆竹搬了回去。 第158节 看得苏过胆战心惊地上去接手,生怕这易燃易爆的玩意炸在霍善手上。 霍善正要去睡觉等天亮,就听他们暂住的官舍外有人急切地敲门,那急促的敲门声中还伴随着孩子惨烈的哭声。 三人对视一眼,忙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开了门才知道原来是有孩子被爆竹炸伤了,家中长辈想到苏轼和霍善曾搞过义诊,家中肯定有不少伤药和常用药,忙带着孩子过来求助。 霍善看了看孩子的情况,马上让家长把孩子带进以前昌化军使腾出来给他们当临时诊疗室的房间里头,替那孩子处理这麻烦的炸伤。 原来这孩子往年就爱偷拿爆竹往各种不该扔的地方扔,炸茅坑,炸土堆,反正想到哪儿就扔哪儿。今年他还别出心裁地想,既然爆竹叫爆竹,不如给竹子凿个洞,将爆竹放进去看看是会怎么样。 本来放个一两颗爆竹也不会炸得太厉害,结果他想玩个大的吓唬别人,往里头塞了一堆爆竹。 而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玩意在他手上直接炸了。 家里人只听砰砰砰地几声炸响,转头便瞧见他坐在地上嗷嗷大哭,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 霍善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炸伤,他让别人先出去,只留下苏轼帮忙。 首先要处理的当然是进了异物的眼睛,这个最麻烦了,因为眼睛这地方着实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得出大问题。 好在霍善有孙思邈他们当场外指导,又有随身手术室和药房做支援,倒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眼睛的问题。 只是这两天怕是都得蒙起来等恢复了。 接下来是手上的伤,苏轼已经是个成熟的助手了,刚才趁着霍善解决眼睛异物的时候便给伤口做了简单的清创。 这手上的创口看起来更严重,肯定会留下比较大的疤痕。 好在应该不会影响以后的生活。 霍善看过以后就知道苏轼他们为什么不让他玩爆竹了,原来这玩意炸开以后杀伤力这么大。 见那小孩疼得眼泪直掉,苏轼决定顺便给两小子做做思想教育:“我在开封还听人说过,有人往茅坑里扔爆竹,结果不仅炸得自己一身粪,还废了自己一条手臂。” 那小孩明显抖了抖。 看来是个曾经往茅坑里扔爆竹的。 霍善麻溜给小孩处理完伤口,确定清创足够彻底以后才给对方上了药,将对方父母喊进来叮嘱了接下来几天的注意事项。 那对父母再三感谢,噙着眼泪抱着孩子走了。 霍善难得熬到这么晚,夜里基本是沾床就睡,不过到了早上他还是醒得很早。 醒来就是元日了。 在苏轼喊苏过去放爆竹给霍善热闹热闹的时候,霍善抱住他手臂表示放一点点意思意思就好,不用放太多了。 说话时他还关心地看向苏过的手,生怕苏过为了放爆竹没了根胳膊。 苏过知道他是记着昨晚那孩子被炸伤的事,心中一暖。他笑着说道:“小心一点没事的。” 霍善这才松开手让苏过去放。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晨曦中响起。 接下来就是挂桃符之类的传统活动。 虽然家里只有三个人,苏轼还是很有仪式感地准备了屠苏酒。 一般喝酒都是年长的先喝,而屠苏酒却是由年纪最小的先喝。 霍善作为在场之中最小的娃儿,光荣地获得了一小杯屠苏酒。 这小子对第一这种事毫无抵抗力,屁颠屁颠就捧着屠苏酒说起许多吉祥话,说完了才开始尝尝这酒到底是什么味道。 接着他很快发现屠苏酒并不好喝! 还有点药味。 霍善哼哼唧唧地放下酒杯。 苏轼哈哈笑道:“这本来就是药酒,喝它是希望能一整年都不生病的。” 霍善吸着鼻子嗅了嗅,嗅出了其中用的不过是大黄、肉桂、花椒、桔梗之类的寻常药材,根本不能让人全年无病。他和苏轼分辨道:“这个没办法管一整年的。” 苏轼乐道:“放爆竹也没法管一整年的,不过是图个好彩头而已。”提到好彩头,他便想起正月前三天是开放关扑的,便邀霍善一起出门去看看儋州这边有没有这样的热闹可参与。 所谓的关扑,就是商家或者好事者拿出些精巧玩意来当彩头,人们通过掷铜钱之类的玩法定输赢,赢了可以直接拿走商品,输了则要付钱买走商品。 由于民间对此事十分热衷,有时候连喝口酒都要靠关扑来决定怎么喝,所以朝廷禁止了这种玩法,只有特定的节假日才解禁。 所以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这几天,家家户户都捣腾出点有趣的小玩意出来玩关扑,从玩具到衣饰到鲜花美酒,样样都能凭运气看你是能白拿还是付钱买,街头巷尾都热闹得很。 霍善一听还有这样的热闹,马上迈开腿跟着苏轼往外跑,一大一小一致决定不把年前赚的钱关扑完绝不回家。 苏过:????? 苏过累了,不想去追了。 很难想象人家父母过来接孩子的时候,看到个满大街找人关扑的娃儿会作何感想。 只要他不跟上去,就不用面对这些事了对吧! 第135章 霍善心满意足地在儋州过了个年, 虽然苏轼一直说“京师更热闹”“蜀中更有趣”,他还是过得非常满足。 等他们抱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回到家,看到的就是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苏过。 霍善想到自己在路上收到不少压岁钱,数额不多, 但大家都贼拉热情, 所以他也拿出个红色小纸包,跑过去一本正经地把它塞进了苏过手里:“阿过新一年要乖乖的哦!” 在霍善心里, 他和苏轼是忘年交, 苏过就是他的小辈没错了。按照大宋习俗, 过年时长辈要给小辈压岁钱! 苏过:“……” 苏过哭笑不得地把霍善塞过来的红包收下,伸手把自己这个“小叔父”抱起来, 问他想吃点什么。 霍善连吃三天大鱼大肉, 想吃点青菜了, 屁颠屁颠跟着苏过去地里亲手摘菜。 儋州的冬天, 各种蔬菜瓜果依然蓬勃生长。霍善在碧油油的菜畦里跑来跑去,只觉得难怪别人说海南这边可以稻谷一年三熟, 大冬天的儋州这边田野是绿的,山林也是绿的, 瞧着一点都没有数九寒冬的样子。 饭菜上桌, 霍善才问起苏轼知不知道儋州的粽子是什么样的,他马上就要回去了,回去后还要过端午呢。 苏轼闻言笑道:“你这要是多跑几趟,岂不是每天都能过节。” 瞧瞧这秦、晋、宋、清, 霍善都可以过去玩耍, 再加上他那连外邦都能去的“入梦学习”, 哪怕白天他们汉代不过节,晚上也能找个过节的地方玩耍去。 只是相比于秦和宋, 其他地方霍善去得比较少,晋那边是因为正处于打仗状态,霍善偶尔过去也只是给他们送点东西送点药,而清那边则是因为阿印家正在守孝,而且阿印年纪还太小,很多事情做不得主,是以霍善一直没去过。 霍善道觉得苏轼这主意不错,兴致勃勃地群发了消息,让大伙有节可过记得提前喊上自己。 很少发言的阿印邀请道:【我舅舅已经出了孝期,过几日上元节要在随园里放灯,到时候会有许多客人过来,你要过来玩吗?】 众人都知道群友的基本情况,听阿印这么说好奇地询问清朝怎么为父守孝才这么几个月。 原来当年康熙帝曾下令表示不管满、蒙、汉,守孝都得在三个月内,最好一个月内直接出孝来干活,像苏轼他们那样碰上父母丧事就得家里蹲三年的情况已经不复存在了。 虽然有些顽固的儒家官员非要在家休假满二十七个月,但袁枚显然不是那种人,他在家猫了一个冬天就直接原地复活。 这几天袁枚还作主把家中一个才貌双全的侍女嫁给朋友当妾室,直接在随园之中摆酒庆贺,向广大江南文友宣布他袁枚又回来了,大家又可以一起来开心玩耍了。 霍善一听就感觉这位康熙帝颇有他们汉文帝之风,都觉得儒家非要人在家啥都不干蹲上三年整太费人了。 父母都死了,你才说什么“母亲哺育儿女要二十七个月,所以父母死后儿女也要守孝二十七个月”,真的算孝顺吗?你在人死后伤心痛苦再久,泉下之人根本感受不到。 真想还父母哺育之恩,何不在父母生前多孝顺他们几年? 霍善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我到时候过去玩儿。” 他绝对不是想去过上元节,而是想去薅点清朝的物产回来! 苏轼知道霍善是个非常大方的孩子,去外头得了好东西也会分给他们一份,所以积极鼓励霍善多出去闯荡。 等霍善和阿印那边约定好了,苏轼就和霍善分享起自己从当地土人口中打听来的儋州特色粽子。 儋州这边的粽子里面喜欢放猪肉和咸蛋黄的,这倒不算特别稀罕,别的地方也爱放。不过苏轼还听说有户人家别出心裁地往粽子里放……咸鱼! 咸鱼咸蛋黄肉粽,稀奇不稀奇! 霍善:????? 新鲜的粽子种类增加了。 霍善才琢磨着要不要让他师父给他包几个这种异端粽子,就见个仆从拿着封信进来表示是京师那边送来的。 霍善好奇地凑过去看苏轼拆信。 苏轼也不避着霍善,随意地把信打开,只见上头是首新诗。 从头到尾都没有署名。 苏轼读完后就笑了。 霍善没看懂,问苏轼这诗是什么意思。 苏轼说道:“没什么意思,一个老朋友的来信。按照他的意思,我们官家的态度有所松动,我兴许能回开封去。” 官家是宋人对皇帝的称呼。 霍善把那诗拿过去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哪里有这个意思,纳闷地说道:“我怎么感觉这信好像是在骂你,意思是‘我等着看你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苏轼道:“我要是没法回去,他堂堂宰辅看我个远在昌化军的老头子作甚。” 霍善没想到还能这么理解。 简直瞠目结舌。 他们读书人说话可真够曲折的! 霍善记得苏轼说过,现在的宰辅之一是他的老朋友(现已反目成仇)章惇,这诗居然是章惇写给苏轼的吗? 霍善追问:“你此前是写信给他吗?” 苏轼摇头。 章惇并不是下令全面扑杀旧党的最终决策者,相反,在最初新党诸人想要扩大打击范围的时候章惇都是保持沉默的。若非有人在御前问他是不是没有清洗旧党的决心,章惇可能还不会表态。 第159节 这些事连苏轼都是最近才陆续从一些旧友口中打听到的,章惇这人一向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许多事他做了,但从不挂在嘴边;他心里在意,也从不和人提起。别人误解了他,他也从来不屑于解释。 好在苏轼一开始也没打算求助章惇,而是直接借着上谢表的机会向赵煦陈明心迹。 解铃还须系铃人。 想把旧党彻底摁死的是正式亲政后的赵煦,他就算求了宰相章惇、求了枢密使曾布,最终也绕不开赵煦这位年轻气盛的君王。 他要是找章惇和曾布,也不过是给他们平添为难。 苏轼和少年时的赵煦还是曾有过两年愉快的相处时光,真要讲情分也是能稍微讲一讲的。 只是在那之前他根本没考虑过要重回朝廷那个党争漩涡,完全没想过摆出向赵煦这位年轻帝王乞求宽容对待的姿态而已。 那时候他是想,他都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人了,回去还能做什么?还不如就这么老死在这南荒之地,省得再来回折腾了。 现在既然知道大宋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厄难,苏轼那颗有些倦怠的心又活了过来。 如果可以改变,那肯定是尽力去改变为好。 苏轼道:“看来你可能吃不上我们儋州的咸鱼粽子了。” 霍善道:“我们新丰县也是有咸鱼的,我可以让师父包给我吃!” 苏轼乐道:“那你可能要让他把咸鱼粽子单独分开煮,要不然咸鱼这玩意老霸道了,说不准满锅粽子全变成咸鱼味。” 霍善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点着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旁听他们对话的苏过:“……” 所以你们知道咸鱼味这么重,为什么还要拿它来包粽子? 苏轼和霍善都没搭理满心疑惑的苏过,他们和这种毫无尝试精神的家伙没有共同话题! 霍善当晚就兴冲冲回去了。 因为霍善已经跑了苏轼那边好几趟,已经从苏轼那边薅了好几次东西,所以这次进入奖池的技能从字面上看起来就非常奇葩……叫做【闻酒辄醉】。 讲的是苏轼这人吧,人菜瘾还大,经常喝个三五杯就倒在外头呼呼大睡。所以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给升级了一下,闻到酒就醉了,直接不用喝! 这技能还是挺有用的,至少对于酒鬼来说既不用喝酒伤身,又能畅享醉酒的美妙,简直快乐似东坡!毕竟苏轼自己都表示自己虽然喝酒不到五合(约500毫升)就醉,享受到的快乐却不比那些百杯不醉的人少! 而这次商城还多了个……奇怪的东西。 叫【蒺藜火球】。 霍善打开商品介绍一看,发现这东西出自宋仁宗时期由枢密使曾公亮等人牵头编写的《武经总要》。 蒺藜火球是个浑身戳满铁蒺藜的火/药球,只要把它点着了扔出去,纸张裹着的火/药就会在对面砰地炸开,将戳在上头的好几枚铁蒺藜迸射出去。 对待骑兵尤其好用,哪怕那铁蒺藜射不中敌人,炸开时的爆响也能惊得对方人仰马翻。 霍善:? 这是什么升级版爆竹? 他不就治了个被爆竹炸伤的小孩吗! 不过对骑兵有用的话……可以拿来打匈奴? 可惜看介绍说这东西携带和使用都挺麻烦的,像他爹那样爱搞长途奔袭的似乎也不怎么用得上,比较适合用来守城。要是河西诸地正式建城设郡,倒是可以拿来震慑前来骚扰的草原骑兵! 霍善醒来后第一时间跑去找李长生。 一开口当然是问李长生他能不能拥有咸鱼咸蛋黄肉粽。 李长生:? 你这喜好是越来越离奇了。 幸而霍善点名的都不是什么稀奇材料,只是得找到更大的叶片才能把它们全包进去而已。 人儋州用的是当地特产的柊叶,包出来的粽子大到只吃一个就能吃饱。 霍善听他师父说没问题才满意了。 他扭过头往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才掏出个黑不溜秋且布满尖刺的玩意给李长生瞧。 李长生接过那蒺藜火球问道:“这是什么?” 霍善就给李长生讲解了一下,说这东西里面裹着的是火/药,只要把它给点着了,它就会砰地一下炸开! 霍善怕李长生没法理解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还爬到旁边的石头上高高站起,连比带划地给李长生学了几下爆竹炸开时的“嘭嘭嘭”声。 光是炸开已经很厉害啦,更别提上头还戳着这么多铁蒺藜,只要往骑兵堆里一扔,保证能让他们人仰马翻! 李长生:????? 看着被自家娃随意塞进自己手里的黑疙瘩,他已经感到烫手了。 李长生不得不叮嘱道:“这东西你不可以随便拿出来玩,更不要把它放在自己房间里。” 要是这玩意一不小心炸开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善听话地连连点头。 看着霍善懵懵懂懂的模样,李长生心情很复杂。 他至今还没弄清楚,那神秘的医馆是怎么找上霍善的。超出时代的医术也就罢了,到底是治病救人的好事;可是像这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随意地放到一个四岁小儿手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祸事? 李长生和霍善强调道:“这东西我帮你收着,剩下的你不要再拿出来,也不要跟别人提起。” 霍善继续点他的小脑袋,一点意见都没有,毕竟这东西既不适合给他爹用也不能点着玩,对他的吸引力还不如听起来就很新奇的咸鱼粽子。 第136章 霍善期待的东西, 绝对是要广而告之的,所以他给白天见到的所有人都讲了一遍,还给霍去病他们写信讲了一遍,力邀他们过来尝尝新款咸鱼粽子。 甚至还给嬴政他们也讲了一遍, 问他们要不要过来一起过端午。 反正他手头最近都没有邀请卡, 庄子上这家医馆的知名度又已经升到“声名远扬”阶段,即便是嬴政他们四个人一起过来都没问题。 嬴政对这个邀请表示拒绝。 毕竟咸鱼什么的, 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他委婉地说自己最近很忙。 霍善对此也不勉强, 他每次都是给所有认识的人发出邀请, 对方来不来不重要,反正他请了! 霍善忙活完了, 照常跟着刘据他们上课去。又是一天被疯狂带偏的小课堂结束, 他麻溜喊上刘据他们一起去江边看人练习竞渡。 这是在为端午节的竞渡比赛做准备, 两队人马分别由庄子的庄户和福寿里的乡民组成。 两边的人都是沾着霍善的光日子越过越好, 眼看一个月吃个十顿八顿肉都不成问题了,得知霍善想看端午竞渡后双方自然一拍即合, 卯足劲各自训练起来。 长安周围水网密布,自然不缺适合拿来竞渡用的河道。虽说准备的时间有点短, 没来得及做专用的竞渡船, 但是问题不大,他们可以多上几艘船,看看谁能成功夺旗,瞧着也是非常热闹的。 霍善对于这次竞渡是非常期待的, 虽然这次竞渡比赛很有汉代本土特色, 不过他也此前又看过真正的龙舟竞渡, 只要够热闹就行了! 为了增加竞渡趣味,霍善还在每个关卡设置了不同的彩头, 比如第一个关卡是画着鸡的彩旗,抢到小鸡旗的竞渡队伍所有人都能获得一只鸡! 以此类推,还有小狗旗、小猪旗、小羊旗、小牛旗可以抢。 按照李长生的说法,这是鸡、犬、猪、羊、牛乃是农家五畜,他们设置五畜作为奖品就是希望一整年都能五谷丰登五畜兴旺,寓意好着呢! 五畜旗帜上的图案由霍善本人倾情绘制。 不知是不是因为做手术要求手特别稳,霍善的绘画技能也不知不觉间被点亮了,至少画起这些小鸡小狗来非常活灵活现又充满童趣,看得刘据都觉得怪可爱的,想讨要底稿来收藏。 霍善却说底稿还有用。 刘据也不知有什么用,不过他的吸引力很快被底下那群在江中竞渡的男男女女给吸引了。 乡里的妇人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得知登船的人都能分到奖品,一些水性好、力气大的妇人也自发地组了夫妻船或者妯娌船,纷纷表示自己也要夺旗拿奖。 绝不能叫对面把五畜旗全抢走!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双方在耕作之余都训练得十分卖力,甚至自发地还研究起拦船战术,准备到时候分工合作,一部分人负责拦截敌船、另一部分人负责冲锋夺旗,不仅自己要快,还要拖慢别人脚步,这样才能保证己方夺到足够多的旗! 刘据每天都要跟霍善一起到江边瞧瞧。 感觉怪热闹的。 接下来几日都风平浪静,只不过竟京师众人又收到了新一轮的传单,这次讲的是……欢迎大伙过来欢度端午,到时将有精彩的端午竞渡以及端午新品、端午新菜奉上! 届时将有陛下吃了都说好的粽子限量放送! 获取方法是到集齐五张盖有小旗印章的书签,现场购物、现场用餐或参与现场活动均有机会获取随机图样。有多余的小旗书签还可以在现场跟亲朋好友互通有无,为了尽快吃上粽子,多喊些人一起来玩吧! 长安城中的新老冤大头:????? 这下得把亲朋好友全喊上了。 区区限量,区区随机,根本难不倒他们! 五月的太阳已经炙热起来了,虽然远还没有酷热到让人难以忍受,但是上次抢购来的折扇也可以正式派上用场。不拿出去秀一秀,别人怎么知道他们是第一批买到折扇的人? 听说后头即使再上新,样式也跟第一批不一样了! 新丰县那地方本来就以美酒出名,不少人都爱过去饮酒玩乐,这会儿得知端午当天有诸多热闹可以参与,他们自然决定当天就去那边过端午。 而庄子上各个作坊经过将近两个月的生产备货,各个库房再次堆得满满的,就等着端午这波来腾出仓库了。 双方都十分期待端午节的到来。 五月五这天,不少人都穿上簇新的衣裳,带上自己斥重金抢购到的折扇与亲友们会合,浩浩荡荡地前往新丰县玩耍。 端午这日朝中本就休沐,刘彻这个爱凑热闹的当然是一大早就出了城。 结果半路上他陆续遇上了桑弘羊等人。 越往新丰县走,队伍越发壮大。 刘彻乐道:“一会你们吃东西记得给钱,要不然阿善那小子以后瞧见我又要一脸嫌弃了。” 小孩子才不管你是不是皇帝、是不是王公大臣,他只知道你们跑来白吃白喝。 刘彻头一次得知自己是因为蹭吃蹭喝讨人嫌的时候还震惊了一下,毕竟天底下想请他过去白吃白喝的人不知凡几,他还没见过为他吃那点东西就气呼呼的。 第160节 这对刘彻来说倒是种新鲜经历。 不过他自己逗小孩可以,旁人的锅他可不背,所以桑弘羊他们该自己掏钱的时候还是得自己掏钱。 桑弘羊等人:“……” 陛下对这朝阳侯可真够好的,说起对方对他一脸嫌弃时语气居然还挺乐呵。 这要是换成别人敢这么干,早被刘彻一脚踹到不知哪里去了。 果然,同样的事喜欢的人干是乐趣,不喜欢的人敢这么干就是找死。 事实上霍善也没有那么小气,尤其是刘彻这两个月经常把宫中特供的食材分一批给庄子这边,他见到刘彻后更是热情了不少。 今天见到刘彻把他爹给带来了,霍善自然是开开心心地跑上去迎接。 刘彻伸手把他给捞起来,问道:“听说你们今天要搞什么竞渡比赛?” 霍善是奔着霍去病跑过去的,半路被刘彻给抱起来了,很有点郁闷地回答:“对啊,太子叔不都在信里跟您讲了?” 刘彻挑眉:“你还知道你太子叔信里都写了什么?” 霍善骄傲地表示他当然知道,因为那天他们是在把博士们弄到提前下课以后一起写的信。 卫青:“……” 霍去病:“……” 你小子能不能别把扰乱课堂讲得那么理直气壮。 刘彻也是见识过霍善上课的威力的,他往左右看了一圈,没瞧见几位博士来相迎,不由问道:“你们的夫子都上哪去了?” 霍善道:“夫子们不爱热闹,今儿休沐就待在书斋里不出来了。” 刘彻也知道庄子上那个书斋。 那里头的书倒不算很特别,就是有许多装帧很漂亮的纸质书、笔墨纸砚管够。 ——而且里头还准备了几间清幽雅致、开窗见山的直舍,可单独看书、可以书会友,累了还能直接在书香里头睡上一觉,俨然是个相当合格的读书人诱捕器。 据知情人士透露,那几位过来教授太子的博士都摩拳擦掌准备著书来着。 估计今天不出来看热闹,也是把自己关在书斋里埋头苦写。 刘彻虽不怎么期待这种关起门闷头写出来的著作,不过既然别人有这样的喜好,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而是和霍善介绍起自己带来的一大串客人,重点强调这些人吃吃喝喝都是自费的。 感动不感动! 桑弘羊等人能怎么办,只能露出坚强地笑容,向霍善展示自己的钱袋子,以证明自己是真正的消费者。 作为庄子上所有店铺的小东家,霍善对待桑弘羊他们的态度顿时更热情了,力邀他们早点过去集齐五个小旗书签领粽子吃。 只要花点小钱,就有机会领取随机书签哦! 众人:“……” 从未见过如此诡计多端的赚钱方式。 至于刘彻他们,那自然是不用去集小旗的。 眼看要等大伙玩完第一轮集旗活动才有端午竞渡看,霍善便下地拉着刘彻他们去酒楼大堂里落座,和刘彻分享自己从苏轼那里学来的新玩法。 一起来关扑吧! 看到这个咸鱼粽子没有,只要你掷出的是正面,就可以白得这个咸鱼粽子;如果你掷出的是反面,你就要自己掏钱买走这个咸鱼粽子了! 刘彻:????? 咸鱼粽子是什么玩意? 霍善积极地给他介绍起来,说是遥远的南海边人们拥有非常多的咸鱼,所以包粽子也会往里面塞上一点。 一并塞进去的还有吃海鲜长大的猪肉,难怪他们那位叫公孙弘的丞相当初要去海边养猪呢,海边养出来的猪吃着绝对特别香! 刘彻心道,得亏人公孙弘早就入土了,否则他怕是不想听到你这么夸他。 刘彻虽不是很想吃什么咸鱼粽子,不过对关扑这事儿很感兴趣,兴致盎然地接过霍善手头的五铢钱掷了起来。 在投掷三次、成功赢得一个免费粽子以后,刘彻顿时上头了,对着菜单开始一路掷了过去。 反正他带了不少随从,哪怕把整个菜单全点了也吃得完。 霍善也不在意赔上几道菜,乐滋滋地陪刘彻一路关扑过去。 霍去病:????? 他儿子明天不会被人弹劾吧? 事实证明玩上头的不仅是刘彻,外头一些商家和摊贩在霍善的提议下拿出几样东西来关扑,成功吸引到不少客人驻足。 来都来了,无论关扑中不中他们的购买欲都成功被调动起来,纷纷开始在货架前驻足流连。 多买还能多得书签,集旗效率更高! 不就是想要钱吗?拿去吧你! 第137章 集五旗活动正热热闹闹地展开, 司马迁这个平时没什么资格往刘彻面前凑的小小郎中,也正带着家眷到处玩耍。 粽子这东西,司马迁此前已经参与过刘彻组织(霍善倡议)的包粽子活动,所以觉得这玩意并不稀罕。 但是, 这是不要钱的欸! 本来他们这次过来就是要买东西的, 多买点不仅能获得不要钱的书签,凑齐五个盖有不同印章的书签就能获得一个不要钱的粽子! 这书签, 将来拥有纸质书或纸质本子以后可以夹在里头, 没有的话也能用绳子穿起来挂在竹简中作为标记。 哪怕没有粽子可以兑换, 光是这书签也很值得收藏。 由于司马迁这次是拖家带口过来的,所以他们很快集齐五个不同的书签过去兑换粽子。 兑换后的书签将会被加盖一个相当漂亮的“五谷丰登”章, 据说是出自大汉开国国相萧何之手, 字体和未央宫中的匾额一样好看。 许多人既没见过萧何的字, 也没见过未央宫的匾额, 可是这个印章上的字……确实很好看! 司马迁当上郎官以后,有机会时常去查阅禁中藏书和各类档案, 属于难得的同时见过萧何所写文书、所题匾额的那类人,所以他一看到新盖上去的章子时就觉得眼熟, 当即跟人讨过印章想仔细看看。 对方见司马迁是个衣着光鲜的读书人, 也没拒绝他的要求,大方地把章子递给他。 司马迁将上面篆刻的字体翻来覆去的研究了半天,只觉这笔锋确实很有萧何的味道。难道是太子从以前的文书里抠出来的? 司马迁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知道真相的霍善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是他去叫萧何给他写的。 至于为什么不是写五畜兴旺而是写五谷丰登, 当然是因为五畜都已经集齐了, 剩下的五谷也不能落下! 萧何这几个月都在跟着扶苏投身于伟大的造纸事业之中, 期间两人越聊越投契,萧何也渐渐开始给扶苏出谋划策。 萧何的手段向来是最讲究春风化雨的, 经常不声不响就把事情干了,有时候他都把你摁死了,你还觉得他是世上少有的大好人。 而对于嬴政这个类型的帝王,萧何也很有办法把自己的构想伪装成对方能够接受的方案,许多事他应对起来都相当如鱼得水。 萧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方面的天赋,大概是天生的吧! 萧何这样想的时候,正躲在大山里的刘邦打了个喷嚏。 刘邦很是纳闷。 这天气也不冷啊。 难道是倒春寒?! 霍善是不管这些的,他就是过去讨了个字又溜达回来,并且相当诚实地宣传说是萧何真迹! 这就造成了司马迁的疑惑不解。 见自家娃儿已经开开心心地吃粽子,司马迁也就没再深究了。只是这一比较起来,自家娃儿跟霍善那小子真是没法比。 司马迁正这么想着,就听前头的酒楼里传来阵阵热闹的喧哗。 仔细一听,是两拨人在对喊,一拨喊“正正正”,一拨喊“买买买”,两边嗓门都不小。 司马迁走过去一问,才知道酒楼新煮好一锅粽子,有位客人正和朝阳侯拿着这锅粽子玩关扑。 本来么,全场只有朝阳侯自己喊得大声,后来那客人表示谁的嗓门盖过朝阳侯,就把赢来的粽子送给谁,于是喊“正”的声音当场变得震天响。 朝阳侯不甘落后,马上表示自己也可以送粽子,所以局势就变成了两军对垒,正反双方一个塞一个响亮。 司马迁伸长脑袋往最里面看去,一下子看见了…… 正方阵营里坐着的赫然是他们的大汉天子刘彻! 司马迁:????? 掷个铜钱而已,用得着闹得这么声势浩大吗? 刘三岁和霍四岁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们把一锅粽子都分完了,才算是意犹未尽地结束这场热热闹闹的关扑。 霍善招呼大伙一起去看龙舟竞渡。 他一马当前领着大伙往外走的时候注意到人群里的司马迁,还热情地招呼司马迁一块玩耍去。 众人齐齐看向司马迁。 司马迁:“……” 司马迁只能让人告诉随行家眷自己玩去,自己加入到浩大的伴驾队伍之中。 霍善问司马迁刚才都玩了什么,觉得好不好玩。 司马迁掏出自己获得的“五谷丰登”章,表示好玩是好玩,就是比较费钱。 霍善见他早上都没过完就已经集齐五旗,顿时感慨不已。 难怪司马迁没钱给自己赎宫刑,原来他是个花起钱来管不住手。 霍善老气横秋地对司马迁的金钱观进行点评:“平时家里还是要留点积蓄的,否则需要钱的时候拿不出来怎么办?” 司马迁心情很复杂,你个四岁小娃娃,怎么老爱劝别人多存钱? 第161节 司马迁认为自己奉公守法、勤恳养家,每个月到手的钱虽然能花个七七八八,但是他有手有脚,肯定能跟他爹一样至少干到五六十岁,只要没有换房子之类的大需求,养活自己一家老小还是没问题的。 司马迁想起当初霍善和苏轼那番交谈,不由语重心长地劝道:“你不用听别人说什么存钱赎罪之类的,那根本是没必要的。只要你不去触犯律法不就得了?” 霍善长长地“唉”了一声,放弃劝说司马迁找别人玩耍去。 随行的霍光见霍善跑远了,才凑过去问司马迁和他侄子都聊了啥。 司马迁现在也放弃摆出和霍家人划清界限的姿态了,主要是只要一和霍善扯上关系,许多事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 既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干脆就不洗了。 司马迁如实把刚才的对话学给霍光听,摇着头说道:“你这侄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劝我多存点钱。” 霍光闻言也摸不着头脑,只能说道:“手头有点余钱总是好的。” 司马迁忍不住问:“你手头有余钱?” 霍光委婉说道:“我衣食住行都是家里管着,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 至于庄子这边的新鲜事物,霍善对自己人是很大方的,出了什么新玩意头一个就送给他们用。他这个当叔的能做的,也只有从长安那边过来时买点吃的玩的哄侄子开心。 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司马迁:“……” 现在的少年郎都这么管得住手的吗?二十好几且已经有儿有女的司马迁倍感惆怅。 一行人前往江边看端午竞渡。 今年的端午天清气爽,江水也是清亮透彻,瞧着竟是格外适合搞竞渡比赛。 江边已经来了许多人,都在好奇地辨认着沿岸迎风飘扬的旗帜,不少人都已经在庄子那边消费过了,瞧见上头绘制着的小鸡小狗感觉怪亲切的。 霍善一行人已经提前占领了终点处高高的土台,这可是最佳的观赏位,目力好的话可以纵观全程;目力差点的也没问题,欣赏一下最终夺旗战凑合凑合。 这次跟过来的还有很久没露脸的公孙敖,他现在基本都在昆明池纵情翱翔,得知今天霍善这边要搞竞渡以后特意厚着脸皮跟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现在每天凫水和搞船上训练,公孙敖那一把子力气仿佛找到了正确的宣泄渠道,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不太一样了。 霍善把今天过来玩耍的亲朋好友问候了一圈,才注意到公孙敖也在。他麻溜跑过去观察了公孙敖几眼,对公孙敖说道:“你恢复得不错,已经没有问题了,以后还是要注意一点,有问题一定要及时就医,爱护蛋——” 公孙敖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叮嘱下去。 好不容易大家都忘记了他的蛋,可不兴再旧事重提啊! 霍善眨巴一下眼,用眼神保证自己再也不提公孙敖的蛋。 公孙敖这才松开手,语气又得瑟起来,和霍善说道:“你这个竞渡要是在昆明池上办,我一定拿第一。” 霍善才不搭理他,期待地看向起点处。 沿岸的树木都被妆点了一番,用的还是去年他们去年中秋等会用来装点福寿里的彩旗、飘带、灯饰等等,当时大伙就没觉得这是一次性的东西,每次过节就翻出来用。 这次霍善要搞端午竞渡,那自然是要把两岸都弄出节日气氛来。 比起长安城中那种豪富之家的宴饮享乐,这点装饰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乡野也有乡野的好处,立在江边一看,天大地大,江面也是清澈而开阔,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色彩妆点于这样的天地之间,瞧着竟是世间任何高屋大宅都比不过的。 刘彻望着这样的江景也觉心旷神怡。 随着远处一声哨响,江中所有船只都开始动了起来,两边一开始只是带着自己的旗帜飞快往前划,等到快要靠近第一个夺旗点时局势就开始风云突变。 原本齐头并进的两队船只有的展开封锁,有的忙着突围,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瞧瞧一马当前跑在最前面那艘小船吧,那么寻常的船只在江水中愣是冲锋出点战船的味道来了! 两岸那些本来只是想看个乐子的游客登时看得瞠目结舌。 这……这除了没掏出武器来搞械斗,都快赶上一场水战了吧? 若非众人都看得见船上负责掌舵的不过是些面容憨厚的乡民,他们都怀疑是不是霍去病他们偷偷在训练水师。 霍善视力好得很,看得那叫一个激动,不管是福寿里占了上风还是庄户们占了上风他都兴高采烈得很。 跟在霍善后头的霍去病生怕他不小心从高台上栽了下去,伸手把他抱起来方便他安全观赛。 霍善扭头一看,发现是他爹抱的他,马上转回脑袋去继续看竞渡去了。 夺旗正进行到关键阶段呢! 第138章 事实证明, 最开始的小鸡旗只是开胃菜,因为那是大伙第一次真正上手夺旗。 到后面所有人都熟悉了,上手了,放开了, 所在在争夺第二处的小狗旗时战况变得极为激烈, 甚至还有船不小心侧翻了。 幸亏李长生早已安排了一队人在边上等着救援,见状二话不说划着走得老快的小舟冲过去把落水人员抢救出来, 宣布他们已经出局。 这些出局的人还有点不太情愿,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如果在使把劲肯定可以把船重新翻过来继续加入战局。 现在自家队伍没了自己可怎么办才好哟! 结果转头一看, 江中的战况依然胶着,谁都没管刚才那场意外, 而是卯足劲继续夺取那面迎风飘摇的小狗旗。 可恶, 他们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上场机会啊! 这些人只好埋怨起救援自己的同伴来, 疑心他们是因为自己上不了场, 所以才那么迅速地把他们捞出局。 他们明明还可以再挣扎一下的。 本来岸上的游人们看到有赛船翻了还挺紧张,还有热心群众想过来宽慰被淘汰的选手一番, 结果走近一听,人家一点都不觉得翻船可怕, 还想上场再战几轮! 这劲头, 很有点冠军侯的味道了。 不愧是冠军侯家娃组织起来的端午竞渡啊! 既然一场危机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众人也就放下心来,继续看那紧张刺激的比赛。 伴随着参赛选手的家人与邻里在岸上卖力地给他们摇旗呐喊,观赛的游客们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那种热烈的、澎湃的、原始的亢奋, 一颗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震颤起来。 直至最后一面小牛旗被福寿里队伍夺下, 不少人才悄悄呼出一口气, 感觉每次夺旗的时候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是忘了吸气就是忘了呼气。 两边训练时间都不长, 所以真要说水平有多大的差别还不一定,不过福寿里这边出的人至少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邻居了,配合起来的默契不是庄户那边能比的,所以最值钱的牛群奖品归他们了。 好在庄户们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也抢到了狗和羊,光是那羊就老值钱了。 够他们一家老小吃上好几个月肉的了! 对于中途被淘汰出局的选手,颁奖时也是一视同仁的。只是他们都觉得自己付出得不够多,所以把小只的奖品都贡献出来给大伙加餐。 毕竟这要是在实战中,他们约莫就是阵亡了,这要是把阵亡“抚恤”全都带回家可不太吉利,倒不如拿点出来分了吃。 他们的日子如今过得富裕了,这点禽肉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乡民与庄户们开开心心地“领奖”庆贺,脸上全是开怀的笑容,打定主意接下来绝对要跟紧他们小侯爷的脚步往前走。 跟着他们阿善有肉吃! 霍善也开心得很,挣脱他爹的怀抱跑下高台去夸人,先说这个婶划起船来英姿飒爽,来说那个叔夺起旗来比猴儿还灵活,夸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众选手被他连比带划地一夸,畅快的笑容就更藏不住了,一个两个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引得不少人都忍不住多往他们这边看上几眼。 明明都是群很寻常的农夫农妇,看起来连件绸缎衣裳都穿不起的那种,怎地他们看起来那么开心? 还有这个朝阳侯,怎么和群泥腿子玩得这么欢? 只是看着那满脸灿烂笑容的小孩儿,许多人却没法违心地说出什么“没见识的乡下野种”之类的恶意话来。 这朝阳侯要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小子,那他们这些巴巴地过来凑热闹以及买东西的人又算什么? 何况朝阳侯那个师父他们也见过了,相貌、言谈、风度都是没得说的,脾气还格外好,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却条理分明,有时候众人起了矛盾他一出面调解,大伙便都不怎么好意思在意了。 人家这师徒俩是真不喜欢在长安待着,而不是没办法在长安立足! 霍去病隐在人群后听了会众人议论,等霍善过足了交流的瘾头才上去把自家娃捞了出来。 趁着刘彻他们正在聊天,父子俩单独回庄子里玩耍去。 霍善虽答应李长生不和别人聊起蒺藜火球的事,对上霍去病却还是没憋住分享欲,嘀嘀咕咕地和霍去病说起自己在儋州那边的见闻。 爆竹这东西热闹是热闹,就是落到小孩子手里太容易出事,那孩子要不是遇上他,说不准眼睛要瞎了! 霍去病已经知道宋朝距离大汉有一千多年,得知他们有那么多新鲜玩意也不觉得稀奇。 都过去一千多年了,他们要是没能捣腾出点新东西来,霍去病都怀疑中间这几百代人是不是全是傻子。 霍去病道:“就算你不会受伤也别玩这些危险的东西,万一伤着了可是真的会疼的。” 霍善连连点头:“师父也是这么说的。”他神神秘秘地凑上去和霍去病咬耳朵,“要是以后朝廷让您去河西震慑匈奴人,一定要带我一起去!” 霍去病道:“那边条件艰苦得很,你去做什么?” 霍善道:“就是条件艰苦才要带我一起去,到时候我们在那里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对了,我还有样可以用来守城的大宝贝!” 霍去病挑眉:“什么大宝贝?” 霍善本来想直接掏出来给霍去病看的,想到李长生的告诫后又把掏蒺藜火球的手收了回去,直接给霍去病描述起来:“蒺藜火球!就是比爆竹要厉害很多倍的大火球!我们站在城楼上往敌军的骑兵堆里一扔,他们肯定被炸得兵荒马乱!” 霍去病听得眉头直跳。 本来他听霍善说爆竹炸伤小孩还没太上心,这会儿听霍善提到这种危险的东西,霍去病忍不住追问:“这个你也能随时拿出来?” 霍善点头。 霍去病是见识过他大变活瓜的,当即和李长生一样正色叮嘱道:“你不要随便往外拿。” 光是爆竹就已经能叫小孩子断手断脚或失明耳聋,要是这威力大上无数倍、本身就是为打仗而制作的蒺藜火球在霍善手上炸开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一想到自家娃有可能被炸伤,霍去病压根没法接受。 霍善表示自己不会的。 他还让霍去病想要用的时候跟他讲,要是他们父子俩能一起去河西视察、而匈奴人又不长眼地跑来挑事的话,他们完全可以现掏现用,完美规避运输途中可能出现的突发风险! 霍去病说道:“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去。” 他们大汉军队并不缺好武器,而且真到了要用这东西守城的时候,他也不可能把霍善一个小孩子带到城墙上去。 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没办法保护好,他还当什么冠军侯? 第162节 霍善也知道自己小胳膊小腿的,连放爆竹都轮不到他来点火的,所以他也没有非让霍去病带上自己不可。 一想到霍去病在外面可能吃不好喝不好,霍善就忧心忡忡,很想把自己的随身小仓库共享给他爹。 霍善信誓旦旦地说道:“等我长大了,爹你去哪我就去哪,绝对不让爹饿着!” 霍去病道:“饿着谁也不可能饿着我。” 霍善不信,在他心里行军都是很辛苦的,大汉的军队就更辛苦了,连吃冰煮羊都没有头盔! 可见他爹亟需随身带个他! 父子俩正凑在一起说着话,就听到刘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 霍去病有点担心霍善会不会给刘彻讲那个蒺藜火球,正要想个话题转移刘彻的注意力,就听霍善从他怀里滑了下地,屁颠屁颠跑过去和刘彻商量起让他随军出征的事。 最好霍去病打到哪就把他带到哪。 刘彻乐道:“真带上你,去病怕是就立不了功了,没看他带着你的时候骑得有多慢吗?” 霍善听后很是郁闷,哼哼唧唧地说道:“我很快就能长大了,到时候我自己能骑马!” 刘彻道:“那行,等你长大了再说。” 霍善一听又是让自己长大再说,对于这些没有新意的大人很失望。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 霍去病见霍善一脸不开心,提议去尝尝他心心念念的咸鱼粽子。 刘彻:“……” 卫青:“……” 你为什么要提醒他还有这玩意! 霍善确实被霍去病提醒了,对哦,他们可以吃粽子了! 这就去吃咸鱼蛋黄肉粽! 霍善兴冲冲拉着霍去病去尝鲜。 哪怕对这玩意有点抗拒,众人还是好奇那一听就很奇葩的粽子吃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口味。 考虑到这种大肉粽不是一般人能解决得了的,所以李长生把粽子切成一片片下锅煎得两面微黄,命人将它们分到每个人面前。 经过李长生多加的这么一道工序,众人突然发现……这夹带咸鱼的异端肉粽也不是那么难接受,至少闻起来香喷喷的。 霍去病很给面子地跟霍善一起夹起片粽子往嘴里送。 霍善一口把整片煎粽子咬掉一大半,只觉外面煎得焦黄的糯米香香脆脆的,里面的糯米又软糯又热乎,好吃! 肥瘦相间的猪肉煎过以后也是滋味十足,连周围的糯米都沾上了油香。而那沙沙香香的咸蛋黄,吃着又是不一样的口感。 至于咸鱼…… 在这个用料丰富的肉粽里头,也算是给整个粽子增添了别样的风味吧。 霍善吞下了嘴巴里的粽子,转过头两眼亮亮地望向霍去病:“很好吃对不对!” 霍去病虽然觉得世上所有肉粽经过这么一煎也会很好吃,但是自己的儿子当然是自己惯,他毫无原则地应和道:“对,很好吃。” 众人:“……” 瞧你们父子俩这一唱一和的,看来今天这咸鱼粽子咱是不得不尝了! 第139章 大伙在新丰县过了个热闹的端午, 回去后都有些意犹未尽,纷纷和没能一起去玩耍的亲朋好友分享。 得知那位小小的朝阳侯又捣腾出那么多新鲜玩法,因为有别的事没去的人都扼腕不已。他们早该知道的,若是不好玩人家肯定不会费那个劲印传单宣传! 有些过去察看敌情的商贩则是……悄悄把关扑学了过来。 根据他们的观察, 这关扑的概率约莫是一半送一半卖, 只要卖的价钱足够高,商户是不会亏的, 就算亏了也只是亏掉拿出来关扑的那点货物, 而吸引来的客流却能给店里大大地创收! 这就用起来! 什么?你说这是偷师?做生意的事能算是偷师吗? 根本算不得! 长安城中又是好一番热闹。 没有人知晓, 当天晚上霍去病歇在新丰县,与李长生讨论了一下那蒺藜火球的问题。 李长生拿到蒺藜火球已经好几天了, 早就把它拆开又还原了好几遍, 里头的火/药也被他拿出来研究了一下配比。 李时珍他们看到这玩意, 也知道火器这玩意估计是瞒不住了, 便与李长生讲了讲其中门道。 这东西威慑力还是有的,只是一来他们接触不到太详细的火器做法, 二来他们也不想霍善玩这么危险的东西,所以才没有讲给霍善听。 霍去病倒没想到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李时珍偶尔也能靠谱一回, 居然还知道有些东西不能跟小孩子讲。 有的东西虽然不一定要用, 但是手头有总是好的,霍去病便托李长生暂且先秘密研究,有了成果他们马上报上去弄个相对保密的地方来试验一番。 李长生没有拒绝。 墨家最擅长的就是研究守城器械,如今不过是想办法把火球之类的东西塞进守城体系里面去罢了。到那时候边城若能长治久安, 对大汉来说也算是好事一桩。 两人就研究火器之事达成一致, 第二天霍去病才安心回长安去。 霍善哪里知晓只要给李长生一个火球, 李长生就能把其中门道摸个一清二楚? 他过完了一个热闹的端午,整个人都快活得不得了, 连跟着刘据他们上课都没那么爱扰乱博士们的思路了。 弄得博士们受宠若惊之余,又有些不太习惯。 可能人就是这样的贱骨头,明明一开始觉得忒烦人,习惯了就觉得整堂课上下来不发散一下思维好像不太完整。 霍善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博士们改变成习惯抬杠的形状了,他愉快地浪了一天,晚上准备去赴阿印的约,到金陵随园过中秋去。 李时珍等人也没见识过明朝以后的世界,此前虽从阿印那里得知了只言片语,却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切,所以这家伙也准备以小老头儿的方式去凑热闹。 美其名曰是怕霍善一个人过去迷失在陌生朝代。 华佗几人也被说得意动,与他们一并过去了。 最终霍善带着四个小老头儿出发前往随园。 乾隆年间的金陵城繁荣无比,织造业、印刷业、造船业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自然孕育出无数豪商巨贾、才子佳人。 清代许多文人墨客都爱待在江南,尤其爱待在南京。 像袁枚这位大清文坛骚客,更是以随园为根据地打造了一个提供交游、宴饮、创作、印刷一条龙服务的文友交流根据地。 没错,袁枚还会自己写书自己印、自己宣传自己卖,完全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这也是袁枚三十多岁就可以彻底“隐居”的原因,他的隐居不是隐居,而是买个大园子直接转型畅销书作家兼社会活动家。 缺钱是不可能缺钱的,以他的知名度以及社交圈子随便写点什么都能成为热卖商品。 何况那么大一个园子也不是白放着的,经常会被他用来承办各类文友活动,从文会到婚礼都可以举办。 根据袁枚自己吹嘘,他这随园来历可不简单,《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原型就是它! 毕竟一干文学爱好者考据过曹雪芹的出身,都认为出任过江宁织造的曹寅是曹雪芹家中长辈,而这随园的原身恰好是曹家园子。 袁枚当场开始吹了起来:“四舍五入,来我园子做客等于进大观园玩耍!” 作为清代文坛最热门的一本小说,《红楼梦》的人气可不是盖的,袁枚这广告词谁听了不心动啊? 纷纷预约前来随园宴请亲友。 当然,目前随园远还没有后来那么有名,还处于打响知名度的阶段,所以袁枚正积极地通过各类活动告知众人他家随园的存在。 比如今年上元节,袁枚就准备在随园替他妻妹操办婚礼,热热闹闹地嫁掉这个妻子家最小的妹子。 整个随园一大早就热闹起来。 在随园上上下下都喧闹不已的情况下,霍善的到来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阿印见到霍善后很是高兴,招呼他一起去见她舅舅袁枚。 袁枚正在用朝食,见外甥女引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过来,招招手让他们快到近前来。 阿印和袁枚这个家中大家长的关系很好,跑过去跟袁枚说起霍善的来历,说自己此前就是遇到霍善才治好嗓子的,现在霍善想来这边小住三日,不知道可不可以。 袁枚不仅是个诗文爱好者,还是个兼职小说写手,他写的《子不语》写的就是各类虚实结合的灵异故事。 对于阿印凭空变出个小娃娃来,还说此前就是霍善治好了她的嗓子,袁枚颇觉新奇。 多好的《子不语》素材啊! 袁枚来了兴致,招手让霍善也走近一些。 霍善好奇地打量着袁枚的脑壳。 袁枚笑问:“你看什么?” 霍善道:“你们把脑门的头发全部剃光光,这种天气不冷吗?” 袁枚:“……” 袁枚把放在一边的帽子拿起来亮给霍善看,笑呵呵地说道:“我们可以戴帽子。” 霍善想想也是,帽子一戴,有没有头发都不重要了。 袁枚道:“你这么小就会看病了,不如给我看看我有没有什么毛病?” 霍善昂起脑袋认真看了看袁枚的气色,又给袁枚诊过脉,才说道:“你身体没什么问题,哪怕偶有小病也没多大妨碍。” 袁枚道:“你这话说得,我倒是看不出你的深浅了。” 霍善不解地问道:“你看我深浅做什么?” 袁枚笑道:“若你当真会瞧病,我便跟人说我们随园有位四岁大的小神医。别人听说有这么稀奇的事,不都得来随园看看?” 霍善一听,这竟也有刷宝箱的机会,马上说道:“可以吗?”他把自己到处搞义诊的好习惯讲给袁枚听,要是这边也能搞义诊的话他肯定得多来几趟。 第163节 袁枚道:“你若当真有本事,义诊可太简单了,街上到处都是药房,你只消给他们开好方子便能让他们自己抓药去。” 若非霍善此前去的许多地方(比如荒僻落后的儋州以及兵荒马乱的豫州)药材储备实在不够丰富,义诊一般都是这样搞的,义诊的大夫只负责诊出毛病以及开出对症方子即可。 霍善很有些心动。 可是袁枚又没病,他没法凭空展示自己的医术! 袁枚见霍善这般苦恼,笑着说道:“那我来问你好了,我在苏州那会儿眼睛出了毛病,我的一位名医朋友过来给我诊病,结果只给我用木瓜泡茶就把我眼睛治好了——你给我讲讲这是什么原理。” 木瓜这个霍善熟,李时珍在长安医馆那边还种了几棵木瓜来着,顺道给霍善讲过木瓜的用处。 肝对应的五官是“目”、对应的五味是“酸”,眼睛出了问题,往往说明脏腑之中的肝不对头,用酸味的东西去治疗是正好对症的。 《本草衍义》中也说过“木瓜得木之正,故入肝益筋与血”。 霍善条理清晰地给袁枚解释了一遍。 这个治疗方法老祖宗们早就讲过啦,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书里! 小老头儿李时珍坐在霍善肩头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样,他把古代医书中这些内容都摘录出来写在《本草纲目》里头了。 虽然经常因为没有仔细筛选而显得前后矛盾,不过人家古代医书本来就是这么写的,他这样摘录才能保持它们原来的味道啊! 上次他们一起去学习疟疾的治疗史,还提到过后世青蒿素的研究曾从东晋那位葛洪的医书里得到启发。 当初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关于青蒿治疗疟疾的记载是“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这里头提到的一个流程:青蒿入药的方法是“绞取汁”而非熬煮! 常规的药草都是熬成汤药或者搓成药丸,这里却是直接取汁,当时的人可能只凭经验记下治疗方法而不知晓其中原理,后世的研究人员却发现了青蒿素的特性:几乎不溶于水而且遇热容易分解。 这意味着熬煮反而会使其中的天然青蒿素失效! 所以把前人的经验如实记录下来还是有意义的,万一随着科学发展可以将其中原理研究清楚,从而将相关方法推而广之造福世人呢? 霍善这会儿也是因为心中有数嘴里不慌,三两句话就把袁枚的眼疾为什么要用木瓜来治讲得清清楚楚。 “你遇到的这个医家不错。”霍善说道,“我听说许多医家开方唯恐不能多塞几味药进去,太便宜的方子他们不爱用,像他这样只用随手可得的药材给你治病的良医着实难得。” 袁枚欣然应和道:“我这朋友确实是当世良医,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还是每天都有人去找他求医。他常年隐居在苏州一带,许多公卿之家想请他去看病他都不去,说是不爱搭理那些人。” 袁枚说的这个医家叫薛雪,和世间许多成名医家一样,他早年也是个读书人,后来因为自己母亲常受湿热病之苦改行决心研究医理,最终写成一本《湿热条辨》。 薛雪比袁枚大二十岁,但两人认识以后很快成了忘年交,薛雪乐意来给袁枚看病,袁枚也热衷于写诗猛夸薛雪的医术和医德,交情一直相当不错! 霍善说道:“以后您得空了能带我去拜访这位薛医家吗?” 袁枚见霍善一副悠然神往的模样,便知他确实是个学医的小孩儿。他说道:“当然没问题,我本来也想找机会再去趟苏州。” 霍善高兴不已。 袁枚说道:“来者是客,这次你来就先不搞义诊了,且先开开心心地玩上几日。要是有机会的话你就给我们露一手,没机会的话我下次安排好了再找你过来。”袁枚的接受能力显然非常强,这会儿已经主动询问上了,“你是想来就来的是吗?” 霍善如实说道:“提前一日与我说好,我应当就能过来。” 袁枚笑道:“那我心里有数了,往后专门留个院子给你义诊用。” 第140章 两边认识过了, 袁枚便邀霍善一起喝粥。 袁枚是个爱吃的,特别喜欢在吃食上下功夫,也爱到处做客混吃混喝。 他和霍善聊起这粥和饭上的门道,许多人家待客用的菜还能入口, 主食上却难吃得要命, 出去吃上一顿回来他得大病一场,那叫一个难受。 霍善好奇地问:“饭和粥还有什么门道吗?不就是把米粮放下去煮?” 袁枚说道:“非也, 非也, 我跟你讲, 回头你吃上一口就知道了,吃过我这里的饭和粥, 别处的饭喝粥都入不了口了。” 袁枚还给霍善讲自己从选米到蒸煮方方面面的讲究, 他们随园的米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非香稻、冬霜、观音籼、桃花籼之类的名米不下锅;有了好米, 还得讲究火候,煮饭用火先武后文, 煮出来的饭。 这粥煮起来也有许多讲究,俗话说得好, 宁可人等粥, 毋宁粥等人,粥要煮到水米交融、柔腻适口的程度,才好意思端上桌来待客! 说话间,有人把粥送了上来, 分明是极寻常的一碗白粥, 闻着却香极了。 霍善沾了刘彻的光, 如今也不缺稻米吃,只是和着水下锅就能煮出这种香味来的白米, 他此前是没见识过的。 霍善好奇地追问道:“你们这里的人都是吃这样好的米吗?” 袁枚笑了笑,说道:“怎么可能?也就我们江南这种鱼米之乡才能这么挑挑拣拣。我去年刚去陕西当过小半年的县令,那边可没有这么多的米可以选,不过面食倒是还不错。” 至于寻常百姓可能吃不上白米饭,只能拿别的东西充当主食这种事,袁枚就没和霍善讲了。 霍善道:“我最喜欢吃面食了!” 袁枚乐道:“那今天我让人给你做道鳗面,拆出一整条大鳗鱼的肉和入面里,每一口都能吃到鱼香味。” 霍善睁圆了眼睛,从没听过还能把鱼揉进面里的,这就是江南鱼米之乡的吃饭吗?就算是吃面,咱也要把鱼给加上! 这让霍善想起自己刚吃过的咸鱼粽子。 他兴致盎然地和袁枚分享起来。 袁枚闻言笑道:“这没什么稀奇的,扬州那边还有火腿粽子,糯米中裹上一大块火腿,下锅闷煨上一天一夜,肉和米都被煨到了一块,吃着特别香。等今年端午你过来玩耍,我带你去吃这火腿粽子。” 霍善又听说一种新鲜的粽子口味,麻溜给记了下来。 一大一小两吃货聊够了,便开始埋头喝自己碗里的粥,桌上还有些送粥用的小菜,霍善吃一样就向袁枚问一样,一顿早饭吃得其乐融融。 阿印都在边上听得惊奇不已,没想到霍善居然和袁枚这么聊得来。 不过想到霍善平时就是和谁都要聊上几句的性格,她舅舅似乎也差不多,两个人有那么多话聊似乎也不稀奇。 别人要举办婚宴,霍善也不好在别人成婚当天找人看病,所以他想出门去逛逛金陵城,最好能瞧瞧这边都有些什么药。如果以后他要在这边义诊,怎么都得摸清楚能用什么药才行! 袁枚都已经把事情安排下去了,早上也没什么事干,当即表示可以亲自带他出去溜达。 为了让外甥女开阔一下眼界,以后不要和妹妹那样死脑筋,袁枚招呼阿印也跟上。 随园地理位置极佳,出门便可以看到清凉山、五台山等名山,可谓是群山环绕。这座名园所在的小仓山,就是清凉山的支脉之一。 清凉山那可是南唐后主李煜最爱的避暑场所,听它的名字就知道了,天气闷热的时候住到这边来,保证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完一整个夏天。 只不过现在是冬天,走在外头有点清凉过头了,霍善麻溜裹紧自己的小棉袄、戴好自己的小棉帽,跟着袁枚就近参观清代药房。 有袁枚的面子在,不管掌柜还是学徒都很客气,霍善想看什么就给他看什么。 众人都没把袁枚说的“四岁小神医”当真,见霍善瞧得挺认真,掌柜的还打趣道:“小神医难得来一趟,可得给我们掌掌眼,看看我们店里有没有收到以次充好的药材。” 霍善一听竟还有这样的要求,麻溜地应承下来:“没问题!” 就算他看不出来,他还随身带着李时珍他们几个小老头儿呢。 这会儿四个小老头儿已经分散在药房各个角落,认真观察起这清代的药材和前代的药材有什么不同。 还真别说,清代药房里头还真多了好些个《本草纲目》面世以后新挖掘出来的药材,比如许多番字打头的,番薯、番蒜、番椒都在列。 霍善有四个帮手在,很快通过“找不同”找出了自己不了解的药材,问药房掌柜这都是什么东西。 药房掌柜见他问起这些寻常药材,便觉什么“四岁小神医”果然只是玩笑话,于是耐心地给他解说起这些番邦物种的特性。 这些带着个“番”字的东西都是跟着番船进来的。 比如这番薯,就有红心和白心两种,红心的比较甜,白心的则相对松香,都属于救荒本草类,从春到秋都能补种,荒年种下去能保命。 至于它有什么药用价值,红心的一般暖胃肥五脏,白心的则益肺气生津,只是当你腹部胀满的时候不宜多吃,吃了容易壅滞。 还有这番蒜,食物中毒的时候吃下去,可以解食毒水毒。 至于那红通通的番椒,更是温中散寒、除风发汗的好东西,只是同样不宜多吃,吃多了容易齿痛咽肿,甚至长痔疮! 掌柜笑道:“听说巴蜀人下火锅的时候爱添点番椒,吃起来可带劲了,可惜你还小,不能吃那么辣的东西。” 霍善没想到自己找出来的药材竟都能吃,不由跃跃欲试地问袁枚:“你家里有这个番薯和番椒吗?” 袁枚道:“番薯是闽中爱吃的东西,我们这边吃得少,番椒倒是有,不过已经都做成喇虎酱了,你想吃的话可以尝尝。” 霍善问:“今天吃那个火锅吗?” 袁枚是个不爱火锅的,他给霍善讲起自己的见解。 这火锅啊,是懒人才爱拿来待客的。你想想看,咱老祖宗就是把各种食物齐齐往水里一扔,滚熟了就吃,这种烹饪手法有什么特殊的? 不同的食材有不同的烹饪方法,用这种这种给你一锅热汤、想要什么自己往里扔的吃法来待客,不是懒货是什么? 霍善听明白了,袁枚是个讲究人,从食材到烹饪手法都非常讲究,难怪他连米都指定只吃哪几种,嫌弃别人家里的饭不好吃。 三人边闲聊边走出药房,往前面又逛了一段路,霍善忽地闻到一阵香味。他循着香气跑过去,接着就杵在人家摊位前不走了。 阿印见状也跟了过去,好奇地探头看看那摊位是在卖什么香喷喷的东西。 这就是带娃出门的一大难题之一……孩子不说想吃,但就是不走! 袁枚跟过去一看,巧了,竟是个烤番薯的摊子,摆摊的明显是个福建人,说得一口流利的胡建话,热情地招呼袁枚买给孩子解解馋,这可是正宗的闽中红心薯,烤出来又香又甜,别说小孩了,连大人闻着都馋! 袁枚比较少吃这些东西,不过既然都碰上了,两小孩又那么想吃,他便也大方地掏钱买了三根烤红薯。 一大两小一人捧着一根烤红薯现剥现吃。 霍善也不嫌弃它烫手,一口咬下去,瞬间被它糯糯甜甜的口感征服了。 听说这番薯还特别能长,是官府的救荒好帮手来着。 霍善吃得一本满足,跟袁枚夸道:“这番薯真好吃!” 袁枚道:“是挺香的,以后可以偶尔吃点。” 吃也吃过了,逛也逛过了,袁枚便领着两小孩回随园去。 下午就有婚宴可吃,随园的宴席不像外头那样力求把每桌都摆满,仿佛想借此向客人展示自己的财力。 袁枚认为菜色贵精不贵多,要是一桌摆个三五十个菜,那就是喂给眼睛吃的,而不是喂给嘴巴吃! 但就算是“贵精不贵多”,婚宴上的菜色也看得霍善眼花缭乱,愣是把《随园食单》上许多适宜冬天吃的好菜给尝了个遍。 还吃上了袁枚自夸了半天的米饭。 光是这饭,霍善就能连吃三大碗! 结果就是霍善吃得肚皮滚圆,不得不在随园里遛弯消食起来。 遛弯也一点都不单调,因为今儿是上元节,随园里头要放灯。 随着天色渐暗,随园反而一下子亮堂起来,来参加婚宴的宾客、来赏灯的文友,皆欢欣不已地在灯下携手遨游。 第164节 霍善也是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只觉江南园林着实和北方的庭院不一样,里头的曲径连廊、山水花木,瞧着都像画一样好看。 相比之下,他家庄子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农庄了。 霍善忍不住找袁枚探讨他这园子造价几何。 袁枚笑道:“我盘下这园子后修整了三年,就把我为官期间的积蓄给花光了,所以去年才不得不应召去陕西当县令去。” 霍善奇道:“当县令很有钱吗?” 袁枚道:“当县令有没有钱,得看你是个什么样的县令。” 袁枚表示像他这样的县令,走到哪都是文坛风云人物,他甚至都不用去贪污库银,自然有人巴巴地给他送钱,而且那钱他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收。 比如当地大户以及县衙成员家里有喜事或丧事,都爱来找他写文章,这些文章总得给点润笔费吧? 那么大一个县,每天总有点红白事,他在那儿待上一天,这些人就不会去找别人写,所以这是个相当稳定的收入来源。 这就是有官职和名气在身的好处啊。 论官职,他是当地最大的;论名气,他也是当地最大的!这不,才干了小半年,他又揣着几千两银子回来继续改造随园了。 若非碰上丁忧,说不准他会考虑干满整个任期再回家。 不过既然都已经回来了,那就算了吧,反正他手头也有钱了,可以搞随园的二期改造了。 霍善听得瞠目结舌。 原来当县令这么有钱! 霍善在随园待满了三天,每天都有不同的新吃食,吃得他心满意足地归家去。 这次的上门出诊虽然获得的诊金不多,但是进入奖池的技能挺有意思,叫做【明察秋毫】。 霍善点开技能介绍一看,讲的是袁枚前些年当县令时展现的本领,这一年袁枚主持童子试,一眼看出其中一个生员找人代写文章。 他得知是对方家中夫子吕文光代笔的,出于爱才心理不仅没有怪罪吕文光,还把他聘为自家西席,并在对方中了进士后把自己妻子最小的妹妹嫁给他。 没错,上元节那场婚礼就是袁枚替吕文光和他妻妹张罗的。 多么明察秋毫的好县令啊! 使用【明察秋毫(一次性技能道具)】后,视力将短暂突破一个时辰,什么小动作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霍善:? 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霍善又去看商城中上架的新商品,赫然发现上头多出来的居然是番薯! 还是特别适合烤着吃的红心薯! 霍善眼睛顿时亮了,一口气买光了新上架的番薯,兴冲冲找去找他师父分享自己获取的新食材。 贼香,贼甜,贼好吃! 李长生得知这番薯的特性后怔了怔。 世上还有这种埋土里就能长、产量还特别高的好东西? ……占城稻都还没安排下去,莫非这番薯要后来居上了? 霍善不知道他师父心里的复杂想法,还和李长生说出自己相中的新岗位:“我想去当县令!” 李长生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突然想当这个?” 霍善兴致勃勃地讲出自己从清朝学回来的谚语:“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当县令,特别有钱! 李长生:“……” 看来这清朝不是什么好地方(至少霍善在那边碰上的不是什么好人),下次还是别再去了。 第141章 霍善被李长生进行了严肃的思想教育。 即便你的钱是从乡绅富户那里拿来的, 那乡绅富户的钱又是哪里来的?你收了他们的钱,那他们侵占别人土地、抢夺别人家财的时候,你是不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墨家奉行的思想是兼爱非攻,要求墨家子弟不追求个人的享乐, 尽量帮助有需要的弱者, 决不能助纣为虐欺凌弱小。 虽然整个墨家已经七零八落,许多前辈坚守的东西也已经寂然无声, 但李长生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霍善往歪路上走。 霍善很少见到自家师父这么严肃的模样, 马上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接受批评, 等李长生讲完了,他还凑过去保证道:“我绝对不去当坏县令!” 听李长生给他讲了一通, 他才知晓袁枚为什么要意味深长地说“看你想当什么县令”, 原来他们这些人其实都晓得什么算好什么算坏。 像袁枚这样的算是稍好一点的, 至少他不会直接祸害百姓。 只是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官员是直接对百姓下手的呢?无非是由着底下的人层层盘剥, 等到他们掠夺得足够多了,最上头的人自然是无须脏了自己的手便能坐享最大的好处。 只是许多事凭一人之力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凭一小撮人也做不到, 无非是给世上多添几具尸骨、多添几个伤心人罢了。 见李长生情绪有些低落,霍善精神抖擞地向李长生提议道:“师父, 我们去当好县令怎么样?” 这个庄子他们都安排好了, 无须再过多干涉它都可以好好地发展下去,他们可以去外头去看一看。师父想要锄强扶弱,他们可以的呀! 霍善道:“我们去讨个适合种占城稻和番薯的地方,把它变成人人都想去的一等好县!” 他手头有好多好东西, 这个小庄子不够种! 李长生眉头动了动, 最终却还是叹息着说道:“这样你就很久都见不到冠军侯了。” 霍善说道:“爹也一起去!” 李长生道:“你爹可是大司马骠骑将军, 哪可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摸着霍善脑袋让他打消这个念头,“你才四岁大, 世上哪有四岁的县令?还是等你长大些再说吧。” 霍善一脸郁闷地说道:“等我长大,匈奴又杀回来了。我们得在那之前把兵马给养回来,不能叫他们占了先机!” 前头的几场打仗虽然打出了漠南无王庭成就,但是漠北的单于王庭还在,只要大汉势弱他们又会卷土重来。而他皇帝姨公还准备打南越和西南夷呢,这不是匈奴打仗我打仗、匈奴休息我还在打仗吗? 在《孙子兵法》里头,人匈奴这叫做“以佚待劳”! 大汉,危! 到时候他爹多辛苦! 他们现在得趁着匈奴被打得没动静了,赶紧搞个大粮仓出来,再给他爹带的兵多添点宝贝! 回头他多跑清朝几趟,争取能薅到高产棉花种子。 那地方长大后可不兴去,要把脑壳剃得光溜溜的。 霍善把清朝汉人的处境讲给李长生听,忧心忡忡地表示自己要把大汉变得特别强盛,咱大汉儿女绝对不能变秃头! 霍善哼哼唧唧地说道:“爹去河西也不准备带我,所以我们也不带他了!” 李长生听霍善讲出这么多道理来,沉吟许久后说道:“回头你和你爹商量商量再说。” 霍善信心满满,一点都没有自己当不了县令也说服不了霍去病的担忧。毕竟他也不是非去不可,只是尝试一下而已。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霍善先和刘据说了这个构想。 刘据大为震惊:“你要到外面去?那我们岂不是见不上面了!” 刘据坚决不同意他往外跑。 “父皇不会同意的,哪有四岁大的县令。” 刘据说道。 霍善没想到自己刚一出师就碰壁了,也是大为震惊。他还想让刘据带自己回长安去,帮忙跟刘彻说说呢。 霍善一本正经地忽悠他太子叔:“你不要这么儿女情长,我们往后见面的日子还多得是。” 太子少傅任安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对话。 这小子说什么? 他才多大就劝人不要儿女情长?! 任安询问这对感情好到不行的叔侄俩在聊什么。 霍善如实道:“我想到南边当县令去!” 任安失笑道:“你才几岁?就你这岁数去地方上如何能服众?” 何况世上只有挤破头往长安跑的,绝没有自己想往外去的,霍善这想法实在太离经叛道了。 霍善最近听得最多的就是“你才几岁”“等你长大再说”,心里很有些郁闷。 霍善哼道:“我跟我爹讲,我爹肯定答应我!还有姨公,他肯定也会答应!” 任安对此只能付以一笑。 霍善在线呼叫苏轼,问苏轼能不能给自己来一篇奏疏,陈述让他去当县令的必要性。 苏轼:? 苏轼道:“这种东西你还是自己写比较好,找我写容易出事。” 天知道他这次为了回京克制住自己不要自由发挥克制得多辛苦,霍善找人求助算是找错人了。 苏轼给他分析了一番,说想要让刘彻看到他的真切心愿,最好还是自己写比较真诚。 否则一个四岁大的娃娃把奏章写得那么成熟,刘彻肯定觉得是旁人给代笔的,你这想出去当官的心不够诚挚! 霍善经过苏轼这么一忽悠,也觉得极有道理,每天一有空就琢磨着怎么给刘彻上书才能当上县令。 这一琢磨就琢磨到休沐日霍去病过来看他。 霍善已经绞尽脑汁地写好了奏疏,见到霍去病以后马上跑过去和他分享起来。 第165节 只是比起能写在纸上的,霍善还有更多的话要给霍去病讲,比如后头匈奴杀了个回马枪,大汉接连败了好几次、后头甚至不得不继续搞和亲政策的事儿。 虽然现在他爹和他舅公都好好地活着,但是打仗这种事还是很不容易的,必须有强大的国力作为支撑。 所以,要给军队打造一个超大的后备粮仓! 要让大江南北全都能吃饱饭,将士们打起仗来没有后顾之忧! 霍善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通,说出了最关键的目的:这件事需要崽出马! 霍去病听了霍善的话,一时有些沉默。 霍善见霍去病不说话,忍不住仰起头问霍去病:“爹你也觉得不可以吗?” 霍去病没有说话,而是把霍善抱了起来。 “你阿娘也是这样。”霍去病少有地和人吐露当年之事,“她说‘你要去漠北,我也有想去的地方’,所以我们坐在一起说了半宿的话,天明后就分别了。”他不是没有想过打听一下她的去处,只是还没打听到就又一次出征了。 霍善惊奇地道:“原来阿娘也喜欢去外面玩!”他用力抱住霍去病的脖子,说出自己的主意来,“我带阿娘一起去看看!” 霍善掏出随身带着的银锁,表示他师父说只要带着它,阿娘就一直在天上看着他。那他看到了外头的风光,阿娘一定也能看见! 霍去病虽不会把李长生哄小孩的话当真,听见霍善天真的话语却还是心中泛酸。他说道:“好,你带你阿娘去看看。” 霍善惊喜:“爹你答应了吗?” 霍去病“嗯”地应了一声,毫无原则地允诺道:“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霍善兴高采烈地宣布道:“那以后我们造大船环球航行去!” 坐大船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霍去病:? 霍去病觉得自己偶尔还是要当个严父的,当即绷起脸拒绝了霍善的过分要求:“这个不行,你在梦里去去就得了。” 霍善闻言也没太失望,他还是很喜欢刘据他们这些亲朋好友的,要是环球航行他们就好久都见不上面了。 他爹说得没错,梦中坐大船也可以过足船瘾! 这是霍善跟人聊起自己的当县令决定以后第一次得到直接肯定,他马上跃跃欲试地说道:“那我今天随你回长安去,问问姨公给不给我官当!” 霍去病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奶娃娃,有点舍不得地劝道:“天气马上要热起来了,不如等凉快些再说。” 霍善摇头晃脑地给霍去病念诗:“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做人就是要说干就干! 他显然就是那种看到人慢吞吞干活,就想给对方扔一个【迫不及待】的急性子。 霍去病不是儿女情长的人,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便抱着霍善去与李长生说起此事。 李长生本来就对霍去病能帮着劝霍善没抱什么期望。 李长生道:“今儿是休沐日,明日一早再去吧。” 霍去病闻言点点头,看向霍善。 霍善接收到他爹的目光,马上也跟着点点头。 李长生:“……” 这父子俩是真的有父子相。 刘据惊闻霍去病同意霍善去外面玩耍的噩耗,忍不住拉着霍善谴责了半天,痛斥他居然舍得抛下自己。 霍善哼道:“你都不帮我,我不带你玩。” 刘据只得暗中写信给刘彻通风报信,让刘彻务必不要同意霍善的荒唐要求。 霍善哪里知道他太子叔在背刺他,犹自得意洋洋地跟所有人宣布他很快要出远门去。 当晚,霍去病和李长生坐在夏夜的圆月下聊了挺久。 聊的不过是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 翌日一早,霍去病就带着霍善前往长安。 真到出门了,霍善又有点舍不得了,拉着霍去病的衣裳说道:“要是我真的能到很远的地方去当县令,爹你会来看我吗?” 霍去病低头看了眼那圆溜溜的脑袋上圆溜溜的发旋,点着头应道:“会,多远都会去。” 霍善登时也有了关爱空巢爹爹的责任感:“我也会回来看爹,多远都会回来。” 霍去病道:“还是我去看你方便,我骑马快些。” 父子俩就着怎么见面认真讨论了一路,踏着熹微的晨光进了长安城,径直去求见刘彻。 第142章 刘彻得了儿子的通风报信, 已经知道霍善的离奇想法。 听人说霍去病带着儿子来求见,刘彻挑了挑眉,好奇这父子俩要怎么说服他答应这种荒唐事。 刘彻让人把霍去病父子俩放进来。 这两小子凑在一起,越发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了。只有那双眼睛不太像, 霍去病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像狼一样天生带着几分幽冷, 霍善那双乌湛湛的瞳眸却是黑亮黑亮的,眼底像是烧着簇永不熄灭的火苗, 灼人得很。 刘彻朝霍善招了招手, 明知故问道:“你小子怎么舍得回长安了?” 霍善熟门熟路地跑到刘彻近前坐下, 掏出份写好的奏疏呈给刘彻。 “要给您看这个!” 霍善回答得掷地有声。 刘彻挑了挑眉,接过霍善那份奏疏瞧了瞧, 只见上头林林总总地写着一大串县城发展规划, 人都还没到地方上去, 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如何因地制宜地搞开发谋发展, 讲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这份奏疏若不是出自一个四岁小孩之手,而是其他人通过公车衙署直接上书朝廷, 那确实是能给对方一个官当当。 刘彻说道:“这是谁帮你写的?” 霍善骄傲地说道:“我自己写的。” 只是还问了挺多人的意见,包括去找他们新丰县县令谈心以及找萧何、苏轼、袁枚他们探讨。 在别人看来只过了区区几天, 与他而言可是进行了长达半个多月的调研! 刘彻见霍善说得信誓旦旦, 从中挑了几个问题和霍善细谈,赫然发现霍善居然真能说出具体细则。 刘彻夸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 霍善得意地翘起自己的小尾巴:“那当然,这叫‘谋定而后动’!”他还凑得更近一些,和刘彻商量起来, “也不是让我自己去, 我师父他们都会一起去, 这样您就不用怕我把它治理坏了。” 刘彻道:“你想得还挺周全,怎么不把你爹也捎上?” 霍善惊喜:“可以吗?” 刘彻:? 你小子还真是打蛇随棍上。 刘彻道:“你一个县令, 要你爹个大司马跟着做什么?” 霍善道:“我听说南边有个云梦大泽,延绵不止几千里,比您挖的昆明池还大,您把我派到那边上去,顺道让我爹在云梦大泽上给您练水师。” “回头练好了就领兵顺流而下,每年都去南越和西南夷家门口转悠几圈,一来可以顺路运点南方物产回来,一来说不准有事没事就吓唬他们一通,不用打他们都自己哭着喊着归汉了!” 霍去病听得眉头动了动,这是他们此前没商量过的,没想到霍善居然能临场掰扯出这么一大番话来。 可惜没等霍去病插话,霍善已经兴冲冲和刘彻分享自己另一个重要目的:“云梦大泽再往下还连着个洞庭湖,我们现在出发,还能赶上秋天去洞庭湖捞蟹吃!” 刘彻闻言乐了,笑道:“朕看你就是想去吃蟹吧?这东西又没什么肉,有什么好吃的?” 霍善可是跟苏轼、袁枚他们这些吃货混吃混喝过的人,对于洞庭秋蟹那可是神往已久的。他马上给刘彻讲了蟹的许多吃法,袁枚是喜欢吃淡盐蒸熟的,其他做法他都嫌失了本味,不过蟹羮、蟹粉之类的,他也挺爱吃。 苏轼也是个特别爱吃蟹蛤的,年轻时亲手料理过不少。他当初从乌台诗案出狱后发誓说以后不杀生了,从此见到别人想用蟹蛤来待客都心如刀绞地拿去放生,心想不知它们会便宜谁家的餐桌。 这厮读到《南史》中的《卢度传》,发现卢度也曾表示如果自己大难不死就再也不杀生了,觉得自己和卢度真是心有灵犀,特意写了段读书笔记来纪念一下。 后来……后来苏轼当然是故态复萌,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经常写诗文表示自己“左手持蟹钳,举觞瞩云汉”“弟弟啊我跟你讲这羊脊骨里剔出来的肉像极了蟹钳”! 不过卢度这位隐士的忍耐力似乎也没比苏轼这个吃货好到哪里去,他在家门口挖了个池子养鱼,给每条鱼起了名字,按照次序喊着鱼名杀来吃。 可能这样就算杀熟,不算杀生吧! 苏轼觉得自己的经历跟卢度这段经历很像,仔细一对比倒是非常贴切。 可见爱吃的天性是藏不住的! 霍善就用右手举起刘彻面前的杯盏,左手拿起支毛笔充当蟹钳,给刘彻演示苏轼吃蟹的豪情。 就是这样,一口秋蟹,一口菊酒,没事还要问问老天爷要不要来尝上一口! 东坡先生吃起他心爱的蟹腿来就是这副德行。 霍去病:“……” 他家娃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刘彻是见过苏轼的,这人吃起饭来确实豪情万丈,他提供的灌钢法和新犁也确实很有用。他说道:“你怎么不直接到洞庭湖去?” 霍善道:“洞庭湖不是长沙国的吗?我听说那边的县令不是朝廷委派的。” 刘彻一下子想到他那位已故的兄长——长沙王刘发。 刘发倒是不怎么得宠,不过这人聪明得很,经常往京师送长沙大米给他母亲,又把长安的土运回长沙筑了个“望母台”,每天登台北望长安,得了个至孝的好名声。 有次刘发回京师朝见,还故意在他们父皇面前束手束脚地献舞,弄得他们父皇忍不住问他怎么回事。 刘发就说封地太小,做不了回旋动作,献舞也只能这样动动自己的小手了。 他们父皇是最看重自家血脉的,闻言便把武陵、零陵、桂阳诸郡都划拉给长沙国管辖。 也就是说这些地方的税收和人口都归长沙国所有了。 虽然刘彻通过这些年推恩令收回了不少地方,听到霍善说长沙国的县令不归朝廷委派还是不大高兴。 自家兄弟又如何?兄弟之间本身就没多亲近,等过个三两代就更是连话都没怎么说过了。 迟早得把这些地方统统收回来! 好在有孝景皇帝在位时砍的那一大刀,再加上主父偃提出的优化版的削藩令(推恩令),距离这个目标已经不远了。 第166节 刘彻点着霍善的小脑袋说道:“你说的是早几十年的情况了,如今他们现在可没有官员的任免权,底下的县令都是朝廷委派的。” 早在刘彻被封为太子之前,孝景皇帝就武力镇压了七国之乱,趁着平叛的良机一举收回个藩王的治民权和治军权。 也就是说藩王们依然可以享有藩国内的物产和赋税,但是相国以下的官员任免已经没法由他们做主了。 朝廷搞盐铁官营以后,他们铸造铁器和钱币的权力也被彻底收回,他们想铸造什么都得由朝廷委派的盐铁官来决定。 所以霍善说朝廷不能委派长沙国境内的县令,那属于不了解从文帝到景帝再到他这三代人之间为解决分封问题所作出的努力。 要知道从文帝那会儿贾谊就上书表示藩王坐大的害处。 这四十余年间,藩王已经从可以兴兵造反被削到和寻常汉郡无异。 霍善不了解刘彻他们三代帝王接力干的大事,听刘彻说现在已经不一样了,立刻跃跃欲试地说道:“那您能把我安排去洞庭湖边上吗?” 刘彻笑着拒绝:“那得渡江了,离得太远,不行。” 霍善道:“那就还是云梦泽边上好了,这个不用渡江!” 刘彻没有说答应不答应,而是问霍去病:“你真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跑那么远?” 即使只是跑到云梦泽边上去,那也得走一两千里的路,哪家靠谱的家长能答应让个四岁小孩跑那么远? 霍去病忍了忍,终归没提刘彻刚把自家几个皇子扔出去的事。 那几个孩子也没比霍善大多少岁。 算下来还是他这个大司马兼太子表哥极力上书要求的。 霍去病道:“阿善身边有良医跟着,想出去走走不成问题。若是挑个能走水路的地方,他走再远都不会嫌累。” 霍善立刻说道:“没错,我一路坐船到南越去都可以!” 刘彻看着这一大一小信誓旦旦的模样,只觉脑壳有点疼。 他思索片刻,做出了决定。 放卫青! 霍善:? 霍去病:? “事情就是这样。” 卫青过来以后,刘彻堂而皇之地指着父子俩给他告状。 小的异想天开,大的欣然答应,一个两个都闲着没事想往外跑,还扯什么要为他建设美好大汉。 怎么看都是霍善这小子向往洞庭湖的肥虾肥蟹想过去玩耍,而霍去病这家伙则是一味地惯着他家娃。 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他这个英明神武的大汉天子怎么可能上他们的当! 他都没能出去巡视天下郡国,这两小子怎么就做起美梦来了? 卫青:? 所以你的重点其实是你都不能去,所以霍去病父子俩也不能去? 面对这么三个不靠谱程度不相上下的家伙,卫青一时有些沉默。 刘彻问他:“卫青你怎么不说话?” 卫青道:“臣在想是不是该告老还乡了。” 刘彻:。 刘彻的关注点马上又跑偏了:“你有什么乡可告的,死了都得葬茂陵里去。” 卫青确实没乡可回,他母亲那边本来就是家奴出身,父亲那边关系又……基本没有关系,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刘彻给的。所以他这辈子恐怕只能给大汉卖命到底,即使活到顺利致仕估计也只会待在长安。 何况他能不能致仕还不一定,要知道大汉官员是没有退休年限的,皇帝不想你退你就不能退,将军六七十岁还经常上阵打仗,文官七八十岁还在当丞相,一个两个都是活到老干到老。 随葬茂陵这件事则也早已定下的。 刘彻的茂陵已经着手营建许多年了,哪些亲近朝臣可以陪葬于茂陵刘彻心里也早有计较,像卫青自然是连墓位都给选好了。 这几年霍去病屡立奇功,刘彻便打算给他也选个风水宝墓,到时候他们几个在茂陵底下也可以下下棋打打猎。 这没什么好忌讳的,没看秦始皇才刚登基就开始营造他的始皇陵吗? 真要死到临头才掘墓,那才叫不讲究! 第143章 虽然很不想管这三个不靠谱的家伙, 卫青还是耐心地聆听起霍善的想法。 得知霍善担心匈奴人“以逸待劳”,卫青微微惊讶,没想到霍善会想到这么多。 刘彻其实有乘胜追击的想法,一棍子把匈奴给打死, 但是因为接连几次的大战以及李广的自杀, 这两年不管是征兵还是征马都不太顺利,所以这个计划只能暂且搁置。 而且直捣匈奴单于王庭这种事, 朝中许多人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只要匈奴人不敢骚扰大汉边境就可以了。 乘胜追击的事就此搁置了。 所以霍善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草原那么辽阔,过个三五年就能养得兵肥马壮, 到那时候匈奴人未必不会卷土重来。 只不过卫青感觉自己现在状态还挺好, 并不怕匈奴人再敢犯边。 何况还有霍去病在, 他就算出点什么意外也问题不大。 卫青笑着说道:“他们敢来就让他们来好了。” 卫青待人一向是温和的, 霍善还是第一次听卫青说出这么锋芒毕露的话。 他昂起小脑袋,眼神忽闪忽闪地看向卫青, 总感觉刚才那一瞬间卫青的笑声和说话声都很有气势,在他身后仿佛无端多了千军万马。 卫青对上小甥孙灼亮的瞳眸, 伸手把人提溜过来, 摸着他圆溜溜的脑壳说道:“我们会应对好的,大汉还不需要你一个四岁大的孩子那般辛苦,你只要快快活活地长大就好。” 霍善一把抱住卫青,用脑袋在这个厉害舅公怀里蹭来蹭去。 卫青:“……” 卫青失笑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霍善殷殷叮嘱道:“舅公也要长命百岁!你们活得长长久久的, 我就能一直快快活活啦, 谁都不能欺负我!” 卫青温声应承道:“好, 为了不叫人欺负我们阿善,我们一定长命百岁。” 刘彻乐道:“就这小子的脾气, 谁欺负得了他?” 别以为他不知道,霍善这小子可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走到哪别人都得哄着他。 像那个司马迁被他记仇记到不得不带着好吃的去求和好,其实也就是人家请聊得来的朋友到家里做客没请他而已。 霍善闻言立刻用眼神偷偷瞄向刘彻,意思是“是他,是他,爱欺负我的就是他”。 刘彻:? 从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小娃娃。 刘彻道:“我是没给你侯爵,还是没给你分各地进贡的好食材?” 霍善听后反思了一下,对哦,其实姨公对他挺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给他一种姨公很坏的感觉。 霍善思索良久,一脸认真地回答:“我也不晓得!” 刘彻:“……” 你小子还真是理直气壮。 霍善积极地和刘彻商量:“您要是能让我去云梦泽玩,您就是天下第一好姨公了!” 刘彻都没想到霍善居然还没死心,忍不住对卫青投以“你这个舅公也不管用啊”的眼神。 卫青忍不住低头望着霍善问道:“你怎么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玩儿?” 霍善坚定地说道:“我要去当个好县令!” 李长生不在,霍善就偷偷把自己惹李长生不开心的事给卫青他们讲了。 当然,他也没全说,只说他上次认得一个朋友,园子修得老漂亮,没钱了就出去当县令,没当多久又能继续修园子,他觉得当县令特别厉害特别能赚钱,就跟李长生讲他要去当县令赚钱! 李长生听后就很不开心地批评了他。 提到在李长生那里挨批的事,霍善瞧着怂怂的。他说道:“我就想我去当个好县令,师父就不会不高兴了!” 刘彻听完后沉吟片刻,提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你这个朋友是谁?” 哪个混账当县令赚钱修自己的园子,还在霍善这小子面前得意洋洋地宣扬? 霍去病:“……” 糟了,不会露馅了吧? 这也是霍去病答应让霍善出去几年的原因之一,霍善老这么凭空变出东西来,刘彻又整天闲着没事往新丰县跑,大大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要是到了外头事情就方便多了,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能说是在当地发现的,第一时间上贡给朝廷。 霍去病正担心着呢,结果就听霍善老老实实回答:“我在梦里见到他的,您找不了他算账!” 袁枚并不是医馆患者,并不能被邀请过来作客,所以霍善说是梦里见到的绝对是大实话。 刘彻本来还想着“让我看看是不是我的刀不够锋利”,一听霍善这么说顿时有些啼笑皆非,指着霍善笑骂:“你小子不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怪不得你师父要教训你。” 霍善辩驳道:“才不是,真的是别人跟我说的,我还逛了他家大园子,老好看了。” 他还给刘彻描述了一下随园的景致,随园有山有水,北边背山面水,袁枚在高处建江楼,低处建溪亭,夹涧处建桥,还有处大湖可以泛舟,一切皆依着山林湖溪的本貌而作,园中山水如诗如画,夜里一放灯,林间、廊下、湖中俱是明亮如昼。 最要紧的是,随园的饭超好吃的! 他也想去南边种出超好吃的大米! 刘彻听他讲得头头是道,仿佛当真是亲眼所见,不由说道:“听起来倒像你梦游仙境去了。” 霍善道:“才不是仙境,我跟你讲,他们那里的汉人要被剃光脑壳的。” 他把自己听来“留发不留人”政策讲给刘彻听,因为是草原人统治的中原,所以要求中原人都学他们剃发留个金钱鼠尾。 袁枚还给他讲了个笑话,说是皇朝末年草原人入关,有个领头的读书人本来和相恋的名妓约好一起殉国,结果名妓跳下去了,他却说是“水太凉”,所以没跟着跳,还让人赶紧把名妓救起来。 第167节 后来草原人那“留发不留头”的剃头令一下,这人又说自己最近头皮太痒,直接把头给剃了。 不愧读书人呐,真会说话! 因为前人跪得那么快,所以袁枚他们这些后人从小奉命剃头,已经没什么所谓。 就是因为见过袁枚的秃头,霍善才坚定认为这不是仙境,世上哪有秃头的仙人呢! 刘彻:??? 卫青:??? 霍去病一阵沉默。 总感觉这小子说话有点气人。 算了,反正又不是只气到他。 刘彻冷笑道:“你说的这个‘水太凉’和‘头皮痒’,倒是很符合我对读书人的了解。” 这一点就得提到前段时间因为建议和亲送去守边关小土堡的博士狄山,近日边境刚传来消息,说是博士狄山竟被一小撮凶狠残暴的匈奴人给杀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草原人习惯了缺东西就南下抢掠的生活,哪怕大部队已经撤退到漠北,偶尔还是会有落单的小队伍把边关汉人据点当补给点。 看来这位博士狄山终究还是没能用自己过人的学识教化匈奴人,真是太可惜了。 守国门这种事果然还是不能交给读书人,否则他们很多都会直接开城门恭迎外敌入城。 刘彻道:“你说的草原人难道是那个成吉思汗?” 他还记得霍善讲过有个叫成吉思汗的家伙,手底下的士兵个个都戴着精铁头盔,可以在北海边上凿冰煮羊肉吃。 刘彻已经命人打听过了,匈奴单于手底下并没有这么一支精兵。 看来这成吉思汗也是霍善梦中的所见所闻,小孩子哪里分得清梦和现实,每次都是得知了什么新鲜事物便迫不及待跟人分享。 霍善却被刘彻问得一脸迷茫。 他只是听袁枚讲了几个笑话,又没有全面了解清朝建国史,哪里知道明末入关的到底是哪些草原人。 霍善理直气壮地回道:“不知道!” 刘彻噎住。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该关注的永远不关注,整天只惦记着吃吃喝喝。 像这小子之所以想往南边跑,也是为了肥美的虾蟹和好吃的大米! 刘彻想到朝廷已经拿到手的造纸、制糖诸法。 本来他觉得这是墨家传下来的本领,如今想想说不准应当是……霍善这小子梦中见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第一时间找李长生说“想要这个”,于是李长生就想办法给他弄了出来。 就像他在宫中找他太子讲想吃冰煮羊一样。 真要是这样的话,放他出去走一走也无妨,说不定这小子在走走逛逛的时候又能梦见什么好东西。 要不然他总惦记着这事儿,夜里都没空做梦了。 刘彻心里有了计较,便说道:“你可是朕亲封的朝阳侯,怎么可以只当个县令,还是让你当个太守吧。云梦泽主要在南郡、江夏郡中,你要当南郡太守,还是要当江夏太守?” 卫青:????? 霍去病:????? 霍善没想到刘彻突然同意自己出去玩耍了,很有点惊奇。 可是听了刘彻的问话,他又凑上前去拒绝道:“我管不了那么大的地方!” 刘彻道:“又没让你一个人管,你不是还有你师父和金日磾跟着。到时候朕再从郎官里给你多挑几个帮手跟着,还有,”他看了眼难得一脸震惊的霍去病,“让你爹也跟你一起去,到时候他练兵你治民,岂有管不好的道理。” 霍善听刘彻这么说,顿时高兴得不得了:“真的可以吗?” 刘彻道:“有什么不可以的?”他打发霍善自己去郎署看看挑什么人陪他出去玩,顺便和他们商量商量到底想去哪个郡。 霍善马上兴高采烈地跟着他爹往外走,熟门熟路地往郎署跑去。 殿内只剩刘彻和卫青。 卫青问:“陛下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刘彻便把自己的猜测与卫青讲了,有那么多人护着慢慢走,这孩子路上也不会吃什么苦头,他想去便让他去好了,正好可以看看他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刘彻笑道:“等他们在那边安顿好了,我们也找机会过去看看,就当是让这两小子先给我们打前站。” 卫青一开始听得还很认真,还在心里揣摩刘彻的推断到底有几分可靠,听着听着就彻底沉默了。 果然,归根到底还是刘彻自己想出去玩! 第144章 霍善, 年方四岁,已经是在郎署这个大汉御用人才储备所混了个脸熟的存在。 而且与他一同出现在郎署的还有威震一时的冠军侯。 这就让听命回到郎署集合的一众郎官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事。 霍善得了刘彻的亲口应承,觉得自己是奉旨行事,所以一见到霍光和苏武等人后就乐滋滋地跑过去, 挨个问人家要不要陪自己去闯荡云梦泽。 霍光:????? 霍光看了眼霍去病。 霍去病朝他点点头, 意思是他们是真的要去云梦泽。 霍光一口答应:“我当然愿意跟着阿善一起去。” 霍善听到他叔头一个答应,非常高兴。 在霍善心里头可一点都没有做事不该任人唯亲的想法, 照他看来当然是亲近的和能玩到一块的人一起出门才最好, 要是一路上有人可着劲给泼冷水, 那不是让大家都不开心吗? 苏武见霍去病杵在自家儿子身后,知道这应当是刘彻的安排, 跟着霍去病父子俩出去历练的话, 倒是不用担心去了以后回不来。 毕竟霍善回新丰县的时候许多人也觉得刘彻和霍去病对这孩子也就这样, 结果大伙都知道了, 霍去病这个当爹的每个休沐日风雨不改地往新丰县跑就不说了,连刘彻这个当皇帝的也时不时要去走一趟。 与其担心霍去病父子俩被刘彻忘在外头, 还不如担心刘彻会不会想跟着往外跑。 毕竟刘彻一直都有效仿秦始皇巡幸天下郡国的想法,推恩令推行了那么久, 只派使者下去巡视怎么能满足刘彻?他今年之所以广派使者到外面视察, 就是让人出去给他探路的。 他迟早要亲自去验收一下推恩令的成果,给个机会让各藩国手底下的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苏武是有心干大事的人,所以当机会摆到了眼前,他当然是不落人后地开口回答:“下官也愿意去。” 霍善一开口就喜提两个好帮手, 自是高兴不已, 没等他再去问其他人, 旁边听了挺久的司马迁突然开了口:“下官能一起去吗?” 霍善闻言转头看向司马迁,见司马迁正一脸认真地等着他的答复, 他有点犹豫了。别看霍善年纪小,其实他能敏感地感受到很多人的喜恶,对于喜欢他的人他都会喜欢回去,对于不喜欢他的人他一向不爱搭理。 总而言之,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上次司马迁不邀请他去家里玩让他记仇了很久,现在司马迁主动说要跟他一起去云梦泽,他又觉得带上司马迁也没问题。 霍善很矜持地颔首表示,行吧,你也一起去。 答应过后霍善又疑心司马迁是不是想跟过去暗中观察,然后把他跟他爹写进书里。他扯了扯司马迁的衣摆,让司马迁俯下身来听他说话。 司马迁疑惑地半蹲到霍善面前。 霍善道:“你不会偷偷把我和我爹说过的话全记下来吧?” 司马迁道:“我记你们说的话做什么?” 霍善道:“我听说你们家都是爱写书的。” 司马迁心道我爹他们写的是史书,许多人挤破头都挤不进去,你这小子说的话哪有可能全记上去?他说道:“我也不是什么都往上写的。” 霍善闻言就满意了,点着小脑袋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要是敢乱写,我也要把你们统统写进书里!” 司马迁乐道:“你才四岁大就想写书了?” 霍善道:“我听说有的人写书是不用自己写的,召集百八十个门生来写就好。他们写好以后我只需要看看自己写得好不好,写得好就留下,写得不好就打回重写或者另外找人负责。” 万事俱备,只需马上动身去云梦泽收上百八十个门生即可! 司马迁听了霍善这编书计划,一时无言以对。 这种模式古往今来都不缺,比如《吕氏春秋》就不是全由吕不韦操刀,而是集吕家众门客之力修成的;比如《资治通鉴》也是司马光带领众学生修成的,后世署的也只有他的名。 至于历代官方修撰的各种著作,署名就更简单了,一般都记在官最大的人名下,因为他们是负责“主持”或者“总裁”的那个。 所以真要叫霍善聚拢一堆门生,霍善这大言不惭的话还真有可能成真。 司马迁道:“看来你这位墨家大弟子是准备在云梦泽重振你们墨家。” 霍善骄傲地说道:“那当然了!” 司马迁想问一句“陛下知道你的打算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他就不多话了,他们那位陛下兴头上来以后谁的话都不会听,没见他都把卫霍两家捧出两个万户侯来了吗? 卫霍两家这份空前绝后的恩荣,引得世人都在传唱“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说起来云梦泽倒是确实与墨家有些关联。 云梦泽延绵数郡,不仅水网密布,山林也多不胜数,非常适合隐逸之人幽居期间。 据传墨家三派中的楚墨一度隐遁于云梦大泽之中,只不过相比于与当时的政权联系更为紧密的秦墨和齐墨,这楚墨算是最不世俗的。他们要么独自隐居山林,要么在外行侠仗义,且看重“非攻”思想,认为王室和贵族到处征伐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对于普通黔首而言纯属是苦难,根本毫无益处! 霍善一口气在郎署捡了三个熟人,见其他人似乎都不太热衷于到外头赴任,便也没有再多问,而是拉着霍光他们几个一起探讨是江夏好还是南郡好。 司马迁沉默了一会,忍不住追问道:“这是可以选的吗?” 霍善用力点头以示肯定。 没错,就是可以选的。 他还学着刘彻的语气站起来活灵活现地表演了一通:你是喜欢这个江夏太守呢,还是喜欢这个南郡太守! 司马迁:????? 行吧,他对他们这位陛下的离谱作风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第168节 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些事统统写进书里。 他倒要看看他们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霍善最终挑的江夏郡,因为苏武说江夏郡横跨江南江北,地形地貌更为丰富,要是霍善想种东西的话江夏郡比较适合。 没事还能渡江玩耍。 在秦汉时期,黄河一般叫“河水”,长江一般叫“江水”,所以苏武说的渡江当然是指长江。 渡江! 这可太对霍善胃口了,恨不得马上飞到江夏郡去。 苏武是什么人呐,苏武那可是专业牧羊十几年的,怎么看都是个农牧专家,听他的准没错。 事情还没正式敲定下来,霍善便暂且住回冠军侯府。有了他叔在,写奏疏这事就不用霍善自己操心了,一股脑儿交给霍光写就完事。 怎么说服朝臣接受这项人事调动也不再霍善的烦恼范围,那是刘彻需要考虑的。 简而言之,他只需要等消息就好! 霍善每天开开心心去医馆找夏老头和张仲景玩耍。 得知霍善要去江夏郡,张仲景颇为意动。他在长安待了这么久,都快把长安这边的常见病摸清了,温应他们也已经把伤寒学得差不多,所以他也想出去走走。 去江夏郡的话,可是要途经南阳郡,张仲景想去看看两三百年前的南阳。 既然做好了决定,张仲景便提前和夏老头他们商量着交接事宜。 人张仲景是要归乡去的,夏老头等人纵使再不舍也没有强行挽留,只是抓紧时间与张仲景探讨一些自己还没彻底摸清楚的疑难医案。 霍善已经不太需要参与这类讨论了,他正兴致勃勃地在医馆的庭院中挑瓜。 这可是李时珍凭借着【种瓜包甜】技能种出来的东陵瓜,虽然霍善每旬都能买到特供的新鲜瓜果,可这种在瓜田里敲敲这个、敲敲那个,认真比对大小、形状、颜色,最后把最喜欢的瓜从藤上亲手扭下来的快乐,哪里是买现成甜瓜能比的! 霍去病过来接娃的时候,还看到霍善从瓜田这边蹿到瓜田那边,笃笃笃、笃笃笃地敲得很欢。 霍去病:? 见到霍去病来了,霍善兴冲冲地把自己新相中的瓜徒手拧下,抱起来跑到霍去病面前献宝:“这个肯定甜!” 自从多了霍善这么个娃,霍去病就没吃过不甜的瓜。 不过这可是霍善亲自挑的,霍去病自然是一手接过瓜一手抱起娃,耐心地等霍善与张仲景他们话别过后才领着霍善一起回家。 霍善把张仲景想回老家看看的事讲给霍去病听。 霍去病本来就希望几个小老头儿能随行,虽然霍善说随时能把人请出来,但在船上大变活人还是有点太考验众人的接受能力了。他点头应道:“当然没问题。” 父子俩商量了一路,都颇为期待这次的远行。 可这个安排一传出去,朝中却炸了锅。 一开始朝臣们都有些恍惚,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们陛下说什么来着? 太守?四岁的太守?还是江夏这种交通要塞? 要不是摄于刘彻的强权,恐怕不少人要当场问上一句:你脑子没事吧?! 刘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都能对年老体衰的汲黯说“你就躺在床上给我震慑淮阳郡吧”了,让霍善这个主意多多的娃去江夏有什么问题。 不说别的,就说端午那场竞渡有几个人能组织出来? 比昆明池那群训练了小半年的水师有模有样多了。 人家用的还是乡民和庄户来着。 而且这就像是朝廷委派国相和臣属去“协助”藩王治理藩国那样,哪里真需要藩王来做决定,只需要委派些得力助手过去把活干了就成。 霍善到了那边就算想纯玩都没问题。 刘彻把霍善的奏疏扔给众人,让他们自己看去。 就算这奏疏是别人代笔的,那也证明霍善身边有这种既怀着拳拳报国之心又充满实干精神与实干想法的人才,这难道不值得给他们一个发挥机会吗? 众人看完后都沉默了。 这奏疏确实写得条理分明,对于如何建设基层也提供了相当多极具可行性的建议。 难道陛下真的不是在胡搞瞎搞,而是想借这郡守之位钓出朝阳侯背后的大鱼? ……反正也没多少人喜欢离开长安去当外官,既然冠军侯父子俩想去就让他去吧。 至于冠军侯去云梦泽练兵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刘彻决定派他去打西南夷? 朝廷这几年太缺马了,匈奴又缩回了北海那边,一时半会估计不会再和匈奴发生大的战役了。刘彻是个闲不下来的,想必准备磨刀霍霍向南看了。 要知道刘彻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挖出个昆明池,就是为了练兵打西南夷!那么大的池子都挖了,足见刘彻收拾南方的决心。 只不过冠军侯水战能成吗? 一时间众人各有思量。 第145章 霍善得知自己太守位置敲定下来的时候, 乐颠颠地听宣召进宫向刘彻谢恩去。 结果到了宫中一看,人正在开大汉核心官员小朝会呢,文臣武将一列排开,一个两个坐着的个头都比他高。 霍善:? 人这么齐的吗? 霍善转头看向自家爹, 发现自家爹稳如泰山, 一点都没把旁人的目光看在眼里,当即也张开小短腿迈起六亲不认的步伐, 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前头向刘彻行礼。 霍善行起礼来倒是驾轻就熟, 只是他年纪实在太少了, 所以不管做什么动作看起来都是奶乎乎一团。 真的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娃娃能当好一郡之守! 可是他们能怎么办, 上次敢于提刘彻不想听的意见的家伙, 如今坟头都已经长草咯。刘彻要胡来, 他们也没办法。 知情人士全都知道这么一件事:朝阳侯手底下当真是藏龙卧虎, 有会造纸的,有会制糖的, 有会炼钢的,还有那曲辕犁, 用起来那叫一个顺手, 很适合拿去南边开荒。 刘彻表示想把朝阳侯放出去溜溜,看看能不能再榨出点什么新鲜事物来,许多人对此也颇为赞同。 墨家嘛,他们懂的, 都不太爱跟朝廷打交道, 就爱士为知己者死那套。等把朝阳侯放出去后离得远了, 他们说不准更愿意冒头。 至于为什么这些人的“知己”居然是四岁大的朝阳侯,他们也不晓得, 可能这奶团子天生就特别能蛊惑人心。 没见太子整天爱跟他凑一块,压根不符合少年人不喜欢跟小屁孩玩的天性吗? 还有刘彻这个当皇帝的也是,没事就让人把好东西往朝阳侯庄子上送,自己也经常往那边跑。 霍善哪里知道周围人纷纷在心里表示“此子恐怖如斯”,他乐滋滋地把霍光帮他准备的谢恩词给讲完了,才附赠一堆自己加上去的夸赞刘彻英明神武的话。 众人:????? 呵,瞧你小子年纪不大,没想到居然是个实打实的佞臣苗子。 莫非你的江夏太守位置难道就是这么来的?! 刘彻听得开怀不已。 众所周知,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所以小孩子夸他的话肯定最真! 霍善才不管那么多,他快快乐乐地谢恩结束,就去跟长安城里的熟人挨个告别(其实是为了宣布自己要出去玩的喜讯),接着又由霍去病领着他回了庄子那边开始新一轮的告别。 霍去病眼睁睁看着他把“我要去当江夏太守啦”这件事变着法儿给每个人讲了一遍。 不多听几轮都不知道他怎么这么能说。 是霍去病不能理解的好口才。 要知道霍去病一般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 霍去病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千里突袭都是说走就走,只不过这次是带崽南行,所以要准备的东西比较多,一行人直至六月中旬才动身。 虽然霍善心心念念都是坐船,但他们还是得先走一段陆路,等到了峣关外才能正式登船。自此一路往南,那都是一路顺水而下,船行得非常快。 这段时间霍善分别去苏轼和袁枚那边跑了趟,薅到两样很适合出行的东西,一样是从苏轼那里得来的指南针,一样是从袁枚那里薅来的望远镜。 霍善一登船,就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爹立到船头,掏出这两样宝贝给霍去病看。 你瞧这个指南针,拿在手里就能确定南北,阴天也不怕迷路! 要知道有经验的领路人,白天可以观日,晚上可以观星,到了阴天不见日月星辰就有些抓瞎了。所以,咱们手握指南针,走遍天下都不怕! 霍去病眉头直跳:“你这是哪里来的?” 霍善道:“我在东坡先生那里看到的,每旬我都可以买十个!” 为了有充足的商城币采购越来越丰富的商品,霍善可是每次上门出诊都抓紧机会多刷宝箱来着。 到了周山和祖狄那边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还让华佗他们一起过去,争取让所有伤患都能得到妥善的救治,而他们医馆也能把所有宝箱都拿到手。 没等接过指南针的霍去病平复好心绪,霍善又从他的小荷包里……掏出根长长的望远镜。 经过霍去病和李长生的叮嘱,他平时已经不会凭空把东西掏出来了,基本都是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 只不过那么小一荷包里掏出那么大一根望远镜也很不符合逻辑就是了!! 幸而周围也没多少人关注他们父子俩在做什么。 霍去病当即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把霍善挡在前面,免得他又随便把别的东西往外掏。 等确定自己把霍善挡严实了,霍去病才问:“这又是什么?” 霍善道:“这叫千里眼,可以看很远很远,我在袁先生山上的江楼往远处一看,湖对面的人近得好像就在眼前一样,特别神奇的!” 他用力举高手里的“千里眼”,要霍去病也能体验自己新得来的宝贝到底有多厉害。 霍去病觉得自己有时候震惊着震惊着也就麻木了,他认真从霍善的话里筛选出有用的信息,才接过霍善高高举到自己面前来的“千里眼”。 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他通过千里眼清楚看见那几个骑马在陆地上沿江查看水况的前锋兵时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看得霍善只觉他爹不愧是他爹,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表现在脸上。 第169节 事实上霍去病此时心里并不是很平静。 这东西不管是在水上作战还是草原上作战都用处极大,要知道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谁要是能先掌握先机的话必然能在战局中占尽上风!像他敢孤军深入、千里奇袭,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有了这东西,霍去病排兵布阵起来就更能做到心里有数了。 至少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霍去病摸着霍善脑袋说道:“这东西很好。” 霍善大方地直接送霍去病了,说是以后有需要的话还可以问他要,他会努力赚钱养家的! 霍去病把霍善抱起来,方便他抱着望远镜东看看西看看。 谁能想到这么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每天都努力想帮他们分担许多本不应由他操心的事情。 霍去病抵着霍善的小脑袋说道:“你不用那么辛苦,想休息就休息。” 霍善马上开开心心地凑过去和霍去病脸贴脸,嘴里说道:“不辛苦!” 他每天晚上都能出去玩,不知多开心,根本不觉得辛苦,一点都不想休息。 霍善兴致勃勃地和霍去病分享,“我每晚去的地方几乎都不重样的哦!” 他要去多多的地方,把好东西全薅回来给爹用,把好吃的全带回来给师父他们尝鲜。 他可喜欢出去玩了! 霍去病听他那小嗓儿没有丝毫勉强,自然知道他就是喜欢到处跑的性情。 真要叫这活泼好动的娃儿每天闷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他才会浑身难受。 只是霍善就像个活动的宝库,随时可以掏出许多宝贝来,真要叫旁人知晓了怎么能不心动?霍去病不免又叮嘱霍善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不管梦里还是梦外都一样。 要是他在梦里轻信惯了,说不准现实里也很容易被人欺骗。 梦里霍善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现实里却未必! 霍善听到他爹难得嘱咐这么多话,自然是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霍去病便跟着霍善拿着份指南针样本和千里眼样本去和李长生分享。 意思是“你看这东西你们墨家能造不”。 要是能造就不怕别人往霍善身上想了。 创造这种闻所未闻的神奇玩意,本来就是墨家最擅长的对吧! 李长生:。 做不完,新课题太多,根本做不完。 听闻楚墨一系当年爱在浩渺无边的云梦泽中隐居,不知如今的云梦大泽里头是否还有墨者遗踪?! 是时候诚邀同门一起来光耀墨家了。 面对眼前一大一小两张脸上满含期待的表情,李长生只能说道:“我尽量试试看。” 霍善对他师父充满信心,听他这么说以后便觉得大汉很快能拥有自己产出的指南针和千里眼了。 于是霍善继续兴高采烈让他爹抱着他去船头,继续从东看到西、从西看到东,看啥都觉得新鲜,不时还把千里眼挪到他爹眼前,问他爹知不知道某某方位的某某事物是做什么用的。 等到霍光等人走出船舱想看看他们父子俩怎么一去不回,霍善还大方地给他们分享了手头的千里眼。 如果霍善拥有的是那些个情绪值收集系统,这会儿就会听到叮叮叮的提示音—— 霍光震惊值+1+1+1 苏武震惊值+1+1+1 司马迁震惊值+1+1+1 没办法,任谁第一次见到那么远的人和事物突然放大在自己眼前,都会被这东西深深地震撼到! 司马迁忍不住追问道:“这是何物?” 霍善道:“这是千里眼!” 司马迁刨根问底:“我感觉看不到千里之远。” 霍善道:“这叫修辞手法,不是指真的能看一千里。你还说你要写书,连这个都不懂!” 司马迁道:“难道这又是你们墨家手段?” 霍善看了眼霍去病。 霍去病朝他点头。 霍善也用力点头。 “没错,就是我们墨家手段!” 正要出来给霍善送牛乳饮子的李长生:“……” 李长生默默退了回去,改由易知去给霍善送喝的。 他就不去了,他得着手研究指南针和千里眼。 这指针为何能始终准确指出南北?千里眼为何能将远处的事物放大到眼前? 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镇定自若。 实际上…… 脑壳痛,脑壳痛。 第146章 乘船远行一般漫长而乏味的, 不过有霍善在,还有司马迁这个曾经远行过的人在,一路上倒是热闹得很。 一行人没事就凑在一起聊沿途风物,不时拿着千里眼看看前头有什么新鲜事物。 霍善不但爱听司马迁讲旅途见闻, 还是个爱动手的。 他们中途下船补给时瞧见有人在发豆芽, 霍善就跑过去看了半天,等瞧见人家把一盆滚开的热水哗啦一下泼到那淘洗干净的豆子上, 他眼睛都睁圆了, 追着人家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见人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疑心那么烫的水会把豆子烫死了,肯定发不出豆芽来。 最后霍去病不得不买了盆热水浇过的豆子带到船上, 免得霍善非要赖在当地等豆子发芽了就走。 霍善得了盆有可能发成豆芽的豆子, 每天早上都要去看上一眼, 结果在那盆豆子登船的第二天, 居然发芽了! 瞧着那生命力旺盛的小豆芽,霍善百思不得其解, 马上拿起颗发芽的豆子去问李长生这是为什么。 满脑子怎么造千里眼的李长生:“……” 李长生沉吟片刻,耐心地解释道:“五谷的粮种表面很多都裹着一层蜡质, 保护里头的种子不因为酷暑和严寒被破坏, 我们催芽时一般要把粮种放在流水里浸泡很久,帮它把这层蜡质破开、方便它钻出芽来。” “这天气想发豆芽的话,水里泡个一天一般也能顺利发芽,有的人用滚开的水去烫应当是想快些破开这层蜡质。” 霍善听得大为惊奇, 没想到小小的五谷居然会用这样的办法保护自己的孩子。 他每天积极地跑去掀开看看豆芽长成啥样了, 给自己的船上旅途多添了一个固定项目。 就霍善这到处都能找到新乐子的性子, 沿途一点都不觉得枯燥乏味,更不觉得累, 偶尔碰上驿站周围居民比较多的,他还屁颠屁颠跟着张仲景他们去搞义诊,争取把沿途的患者全给看了,丰富手头的汉代医案库。 这样还能攒到宝箱,可谓是一举两得! 因为要给江夏郡那边做好交接准备,所以霍善一行人走得慢些也没人催促。 只是霍去病陪着走了一小段路,便不能跟着船慢腾腾地走了,而是骑上马直奔江夏郡。 大司马这个官职相当于旧时的太尉职务,一般是裁决军务以及给皇帝提供军事方面的意见。既然另一位大司马是他舅舅卫青,事务交接起来自然比较方便。 霍去病这次前往江夏可是要负责统领南方军务的,自然要先赶赴云梦泽了解清楚情况。 李长生和霍光他们都在,霍去病倒是不担心霍善出什么事。 倒是霍善得知霍去病要先行一步,忧心忡忡地拉着霍去病叮嘱他不要随便喝野水和生冷食物,实在渴了也不要着急,先生火把水烧开了再喝。 要知道霍善去了几次南方,每次都能碰上寄生虫患者,所以他担心自己晚到一步他爹就中招了。 霍去病是接受过霍善好几次寄生虫科普洗脑的,闻言点着头说道:“到了那边我就让底下的士兵操练之余去灭杀一些比较危险的螺类,再看看能不能多挖些井。” 挖井并不是往有泉眼的地方打个洞就好,井壁还会架设成天然滤网,对于流入井底的活水进行过滤。虽不能保证井水没有一点问题,但也能减少一点祸从口入的可能性。 霍善听了他爹的安排,马上也点着小脑袋说道:“等我到了江夏也这么办!” 父子俩相互叮嘱了许多话,霍去病便先行出发了。 霍善最开始两天还忍不住拿着他那千里眼跑船头看上半天,想瞧瞧他爹走到哪了。后来发现他爹走得贼拉快,早就已经不见踪影,只能郁闷地收起千里眼找别人玩耍去。 过了几日,霍善就忘记他爹不在身边的难过,又开始活蹦乱跳地跑来跑去,一点都没有晕船的烦恼。 他空闲下来,还要给已经回到长安的刘据他们写信,兴致勃勃地给刘据他们说起自己沿途的见闻。 这日傍晚,刘据勤勤恳恳地上完了一天的课程,就听闻霍善给他写信了。 刘据冷哼了一声,把信放到一边决定晾一晾这个臭小子。 只是他的目光总不自觉地往那封信上瞟,换衣裳,瞟一眼;温水洗手,瞟一眼;想坐下练会字,还是忍不住瞟一眼。 想到霍善在外头逍遥快活,刘据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在这里晾着那小子的信,那小子也不会知晓的,所以何必……何必为难自己憋着不看! 刘据心中有了决断,麻溜跑过去拿起信看了起来。 霍善倒不像刘据想的那么没良心,虽然也在信中讲起自己玩得有多开心,但也不忘和刘据分享自己吃到的新鲜吃食和刚拿到手的新鲜事物。 比如霍善给他送了一个千里眼,说是他们墨家新做出来的,刘据可以偷偷藏起来,远远观察夫子有没有过来,简直是课前作妖的利器! 刘据:????? 说实话,需要远远观察夫子到没到的人,一直都只有霍善那小子吧。 这家伙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歪理,说是零嘴就是要在夫子眼皮底下吃才刺激,上课就是要说到先生没话讲才是好学生,所以每次过来蹭课都老活跃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苏先生表示这绝对不是他教的)。 而很愿意透露朋友姓名的霍善几句话就把他出卖了,说是苏轼这人少年时就很皮,偏偏学东西特别快,许多书都是一读就会,所以平时特别爱浪。 结果苏轼参加考试的时候他拿到题目赫然发现,自己居然想不出那道题目出自哪里! 第170节 苏轼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还用眼神瞟向一起参加考试的苏辙。 苏辙和苏轼从小一起长大,见苏轼那么一叹一望,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拿起手头的笔管轻轻一吹,以此提醒苏轼那道题出自《管子注》。 苏轼当然也不是一味让弟弟帮助的,有次他和弟弟参加另一场考试,见苏辙不记得出处,立刻谎称自己带进来的冰砚不见了,拍桌大骂“小人哉”,以此提醒苏辙他们写的题出自《樊迟学稼注》——就是樊迟这人去向孔子请教怎么种地,孔子跟人评价樊迟“小人哉”那一段。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霍善对此赞叹不已,跟刘据感慨说咱们叔侄俩遇事只要像苏家兄弟那样同心协力,世上从此再也不会有能难得倒他们的先生! 刘据:????? 刘据觉得自己这个当叔父的,需要对霍善这小侄子进行严肃的思想教育。 这一天到晚跟那些人学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事实上苏轼也没有不靠谱到用把这种事迹嚷嚷出来带坏小孩,这些都是蔡京儿子蔡絛作为奸党被流放后闲着没事写了本《铁围山丛谈》,用心八卦了诸多昔日同僚兼前辈的秘闻。 流放外地这么无聊,我要把你们统统写进书里! 霍善也没有去拜读这本《铁围山丛谈》,他只是……奖池里多了个【心有灵犀(一次性技能道具)】,用上这个技能道具以后不用说话都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技能介绍就是苏家兄弟俩互帮互助的光辉事迹。 霍善发给苏轼问他这些南宋人八卦的事情是不是真事。 苏轼当时没出来回答。 霍善没有从苏轼本人那里获得充分的反馈,只能改为跟刘据分享自己刚听来的新鲜事迹。 等苏轼忙活完自己的事看到霍善的问话时,刘据已经震惊不已地记了苏轼一笔:“好啊,就是你一直在带坏我侄子,苏东坡!” 苏轼:“……” 很不错,又是他苏轼风评被害的一天。 你这娃儿就不能等个一刻钟再跟人讲吗?! 霍善这么个憋不住话的小孩儿,有好东西自然要第一时间和刘据他们分享。 这里头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霍去病一向是很能憋话的,所以他这一路南行,连句话都没给刘彻带。 当然,他也没有给卫青带。 只有贴心的霍善给每个亲朋好友都写了信,由刘据这个收发员负责帮他投递到每一个人手上。 这回霍善没有忘记慰问他皇帝姨公,毕竟目前在他心里刘彻勉勉强强也算是个好长辈来着(因为刘彻答应让他出去玩)。 刘彻收到来自霍善的信,感觉还挺新鲜,只不过他听闻霍善好像还托人送了东西回来的。他瞧着刘据追问道:“除了信就没别的了?” 刘据闻言心里咯噔一跳。 完了,千里眼,危! 跟霍善混久了,刘据的临场应变能力已经不同往昔了。 为了捍卫自己新到手的玩具,他面不改色地来了个祸水东引:“阿善托我捎了两样东西给舅舅,好像叫什么千里眼和指南针,说是舅舅打匈奴用得上。我也不晓得是怎么个用得上法,不如您找舅舅问问!” 刘彻听后又瞧了刘据一眼,只见这小子努力挺直小腰杆,仿佛自己讲的句句都是大实话。 “行了,你回去读书吧。”刘彻麻溜打发走自家太子。 接着刘彻就去找卫青。 见着人后他跟卫青发表这么一番茶言茶语:“听说你得了甥孙给的好东西?唉,这孩子果然还是更喜欢你啊,我就算封他爵位、给他当太守,他心里也没有我这个姨公。” 卫青:“……” 卫青只能把手头还没捂热乎的指南针和望远镜拿给刘彻看。 这确实是行军打仗用得着的东西,像这指南针可以在草原之中辨别方向,而千里眼则可以用来侦查敌情。 必要时可以帮卫青分辨自己找的向导有没有把自己带进沟里的想法。 刘彻把两样东西拿过去看来看去,最后顺走了其中的千里眼。 反正一时半会也不打仗,他先拿走玩玩完全没问题。 大不了他等会马上写信谴责霍善那小子厚此薄彼,让那小子再送一把千里眼回来。 第147章 霍善哪里知道他送给舅公卫青的东西, 居然转眼就给刘彻讨了过去。 在他心里手头的千里眼还不多,没办法做到人手一个,所以给以刘据为代表的小伙伴们分一个让他们一起玩,舅公分一个用作正事, 暂且就这么分配了。 至于刘彻, 他一不需要观察夫子来没来,二不需要搞什么军事活动, 哪里用得上千里眼呢! 霍善要怎么分配手头的东西, 李长生他们是不管的, 霍光倒是想委婉地劝上几句,可司马迁他们都在旁边盯着, 他也不好劝霍善有好东西首先要给刘彻送去。 所以霍善就按着自己的心意安排了。 刘彻虽不用观察夫子过没过来, 不过他得了千里眼就饶有兴致地拿着它远远地观察各个衙署, 看看主事官员有没有在里头闲得抠脚。 抠脚的都得加班, 狠狠加班! 可见自古以来当老板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过几日,不少人就注意到刘彻拿着个长筒的东西到处溜达, 没事就举起来凑到眼前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本来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隔那么远难道刘彻还能看见他们在干嘛吗?肯定是不能的! 应当是前头那些家伙要遭殃。 直至刘彻总是精准地给闲到摸鱼的朝臣加活, 众人才意识到这事可能不一般! 最后事情是从太子那边泄露的, 因为太子刘据年纪小,得了好东西根本藏不住,乐滋滋地邀了群小伙伴登城楼用千里眼来个极目远眺。 这些十来岁的少年郎摸到这种新鲜事物,回家后也迫不及待地跟家里人分享。 朝臣们揪住自家小子一追问那千里眼的模样, 什么都明白了。敢情刘家父子俩每天拿着的那根长筒玩意, 是可以看得老远的“千里眼”! 众朝臣:“……” 好歹我们都是位列公卿的人, 有没有一点隐私啊! 刘彻对此毫无愧疚,还大方地和他们分享霍善给他送来的好东西(虽然这是他从卫青手里顺来的)。 看见没有, 朕这大鹰小鹰才刚撒出去,马上就瞧见兔子了。要是不让他出门,这小子恐怕都不会想起自己手头有这样的好东西! 众朝臣对此能说什么呢,只能表示陛下圣明,陛下您的决策都特别英明。 可恶,这朝阳侯是怎么回事,居然给陛下和太子殿下送这样的玩意! 还是卫青委婉透露霍善其实并没有给刘彻送,人霍善是让人捎给他想用于军事的,众人才没再暗中对霍善咬牙切齿。 皇帝再狗咱又能怎么办,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骂,只得老老实实接着干活,争取别不小心叫刘彻逮到了。 霍善对于自己诱发的朝中变故那是一概不知的,他在南阳郡境内一处渡头与张仲景依依惜别,叮嘱张仲景看够了家乡一定要来江夏郡找他。 其实在这渡头顺着育水往上走是可以抵达朝阳县的,再往湍水那边走则是冠军县,只不过霍善的目的地是下游的江夏郡,没法转道去看看他们朝阳县群众过得如何,只能作罢。 怪遗憾的。 只是他这样慢悠悠地赴任已经是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格外照顾了,要是半路跑去自家封邑里溜达一圈耽误了上任,那些认死理的御史一准得狠狠弹劾他,说不准还要送上文官绝技——当场撞柱! 相比于走陆路,乘船的好处是除了中途补给以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走。 按照顺风顺水一个时辰能走二十里路来算,一天便能走个两百多里。 而靠两条腿走的话一天能走个四十里路就差不多了。 马车虽然快些,但也快不到哪里去,毕竟就算马受得了,坐在马车上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算下来,一天下来能走个百余里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像霍善这种一路水网通畅的情况,乘船无疑是最佳选择。虽然他一路走走停停,有事没事都要让大伙休息一下,还是在七月顺利抵达襄阳。 霍善获得了襄阳令的热情招待。 襄阳令得知霍善本来是可以当他们南郡郡守的,顿时对霍善的选择颇为遗憾,他给霍善讲起苏武所说的情况非常不全面。 他们南郡其实也有江南江北两侧,虽然江北只有孤零零那么几片地,但也不能说他们没有啊! 而且他们南郡江水沿岸出产的马特别有名,走起山路来那绝对是别处的马比不了的。 霍善听得颇为扼腕,看来苏武这个农牧专家了解得也不够深入啊。 “我能去看看你们的养马场吗?”霍善积极提问。 距离他上次去养马场大面积使用【禽畜多息】技能,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只不过马的孕期比人的还长,霍善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他在福寿里的家禽家畜身上实践了一轮,发现就算是正在难产的牛马,吃上一口他喂的东西也能顺利生产,而且全都母子平安。 至于鸡鸭孵蛋的效率那也是嘎嘎高,孵出来的小鸡小鸭也健壮得很,其中一只小母鸡在他出发前已经能扑棱着翅膀飞上屋顶,摆出睥睨群鸡的架势再上头咯咯叫。 就,只要是他喂过的家禽家畜都是这神气活现的模样。 老秦人的农牧血脉果然不是假的,不仅养得多,还养得好,难怪能凭这身本领获得封地。 霍善觉得这个格外健谈的襄阳令挺对自己胃口,可见他和对方挺有缘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可以去帮对方喂一圈马,顺便看看这人赞不绝口、走起那山路来特别利索的马儿长啥样。 说不准以后从南边和川蜀运输好东西到长安还得靠它们! 襄阳令虽不知道霍善有【禽畜多息】的本领在身上,但还是热情地带霍善去养马场玩耍。 李时珍这小老头儿见霍善一副没见识的模样,跑出来给他解释了一番:【这里养的其实就是利川马,利川马虽然不算高大,但耐力特别好,茶马古道基本靠它来走。】 霍善正兴冲冲跟着襄阳令去看马,闻言便和李时珍讨论起来:【什么是茶马古道?】 李时珍:【……】 完了,好像又透露了什么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想想霍善已经揣着蒺藜火球和千里眼,李时珍也就没再计较什么超前不超前的,给霍善说起茶马古道的起源和发展。 茶马古道从隋唐时期就已经萌芽了,那时候唐朝想要马,吐蕃想要茶,双方都有挺强的贸易意愿,民间和官方都陆续建交。到了他们明朝,吐蕃更是直接向大明称臣! 没错,你没有听错,西边那一大片也是我们的,叫乌斯藏都司和朵甘都司。 只可惜那边条件实在太艰苦了,中原人兴许一过去就已经一命呜呼。大明朝廷流放人都不好意思往那边流放,生怕囚犯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造反或者自杀了。 第171节 霍善认真思考。 西边,是我们的! 西边的人还需要很多很多茶! 西边都有什么人来着……好像是羌人! 这就多开几个山头多种点茶出来,争取多骗点西羌人给他们养马。 看到这个茶叶没有,想喝的赶紧拿马来换! 他手头可是有一批特别好的茶种,到了江夏以后马上给种下去。 霍善小短腿迈得虎虎生风,跟着襄阳令直奔养马场,立刻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开始让金日磾抱着捆草让他挨个喂过去。 这小子一边喂还要一边念叨:“乖啊,多生小马多干活,以后我给你给你的马子马孙找西羌马生小马!你没见过西羌马吧,其实我也没见过,不过大草原上长大的,应该很厉害的唷,你要抓紧生小马啊!” 金日磾:? 襄阳令:? 这里为什么会有西羌马出场? 李时珍:“……” 不是,我只是提一嘴茶马古道,你怎么就要给利川马发西羌对象了?! 当晚一行人在襄阳夜宿,霍善便摩拳擦掌地给已经抵达云梦泽的霍去病写信,信的主要内容是:听说西羌人特别喜欢喝茶,接下来我们要种多多的茶,换多多的马!爹我跟你讲,西边是我们的! 收到信的霍去病:? 霍去病看着烟波浩渺的云梦泽,一时陷入沉默。 云梦泽大不大? 大到一眼望不到头。 可这根本大不过他儿子的心! 崽啊,西边这片地拿下来是真的很难守! 不够用,完全不够用,人不够用,钱也不够。 ……总之,先找机会把南越圈起来种上茶树。 信送到霍去病手上没几天,霍善顺利到达夏水渡头,顺利与他爹会师。 越往南走,越能体会什么叫地广人稀。 像南阳郡邻近长安,面积虽没有江夏大,人口却足以设立三十多个县,可见起富庶程度。相比之下,占地更广的南郡和江夏郡都只足够设立十几个县! 幸好刘彻大手一挥吩咐南方诸郡把训好的正卒都送到霍去病手上来,让霍去病边训练水师边试验屯田之策,要不然霍善绝对没可能搞什么江南江北开发计划。 人口那么少,还搞什么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所谓的正卒,就是指男丁一辈子需要服两年兵役(战时征召另算),其中一年在本郡中训练到能熟悉军中指令再送去朝廷指定地区镇守一年。 这些在本郡训练的士兵就叫做“正卒”,正卒训练好以后一般要么去边关要么去京师。 今年刘彻让这些人到云梦泽报到,倒是叫他们少跑了许多远路、少吃许多苦头。 要知道他们这些普通士卒可没马可骑,出门基本全靠腿,粮食还要自己背,哪个离家时不是难受得两眼泪汪汪。 正是因为知晓了自己这批人不必去更远的地方服役,所以一众兵卒精神面貌都很不错。 即使霍去病一过来就让他们去把通往西陵的官道给修修补补一轮,他们也没有丝毫怨言。 只要不用他们到北边去,什么都好说! 霍善并不知道他爹在背后所作的努力,下船改陆路前往江夏郡治所西陵的时候还有点惊奇。 咦! 一路上师父不都说地方上破破烂烂的,要他做好住不习惯的心理准备吗? 这边的官道居然修得挺平整的! 第148章 霍善一路惊奇到郡守府, 发现这地方他熟悉得很,他跟张仲景去过,也跟华佗去过,虽然相隔将近两百年, 陈设和装潢有诸多不同, 大体上还是一致的。 霍善跃跃欲试地准备来个“公器私用”,准备效仿张仲景每逢初一十五就在府衙前堂坐诊。 没错, 大汉第一个坐堂大夫, 就是他霍四岁了! 张仲景:“……” 算了, 反正后世商人为了卖书什么都掰扯得出来,他就不计较这种小事了。 霍去病对此也是全无意见的, 听凭霍善使唤把娃抱了起来, 把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家里揣出来的“天下第一医馆”小木牌挂到郡守府门口。 周围人本就聚拢了不少人在看热闹, 见霍去病抱着霍善出来本就伸长脖子想看看传说中的冠军侯和他家娃长啥样。 本来江夏郡的人觉得他们江夏要完, 朝廷居然给指派个四岁小孩来给他们当太守,那不是纯粹在玩儿吗? 等见到还要人抱着走的新太守, 围观群众更是感觉……江夏休矣! 可是等霍去病抱着霍善面向人群,人群之中顿时静了一下。 以前秦灭六国就数楚人抵抗最凶, 后来项羽这个楚人还带着“楚虽三户, 亡秦必楚”的信念杀进咸阳,把咸阳宫一把火给烧了,可见荆楚大地最不缺的就是彪悍人。 有个寡妇勇敢地问出心里话:冠军侯今年年岁几何?可有成家?孩子这么小,怎么能没有娘在身边照料!实在不想娶妻, 也不是不可以来一场你情我愿的快活事…… 霍去病:????? 霍去病当场捂住霍善的耳朵, 不让他听见众人大胆的言论。 霍善却是想趁着人这么齐, 给自己的坐堂计划打响名气。 以后他们太守衙署初一十五休衙的时候,有需要的人可以来看病, 只不过一般城里能买到的药就该拿着药方自己去买药了。 要是家中实在贫困,出不起药钱的,也可以陈明情况直接领药。 只是若有人为了几个药钱弄虚作假,就得罚他们当几天苦役凭劳动赚回药钱啦! 这也是霍善在袁枚那边学来的,袁枚告诉他,太平年岁大家都是要赚钱的,别人药铺辛辛苦苦收购药材、炮制药材、租用店面、分类整理、雇佣伙计,无非是想以这门生意来养家糊口。 不仅药铺东家一家老小靠药铺养活、手底下的掌柜伙计得吃饭,还有那些靠进山采药的人也想靠卖药材帮补家用……你搞一次两次赠药也就罢了,整天白送的话人家的药铺哪还开得下去? 药铺迟早得关门! 等你拍拍屁股以后,当地人再也没地方买药了! 霍善此前都不晓得随便赠药竟还有这样的坏处。 所以霍善这次便打算一开始便讲清楚赠药要求。 只要他义诊开的药多了,西陵城中的药材行当必然能兴旺起来。 还要再培养一批得用的江夏本地医家。 值得一提的是,刘据虽然很舍不得霍善出远门,见事情尘埃落定后还是特意把温应等两个内侍、两个宫女随霍善南下,一来平时可以照料霍善起居,二来也可以让他们继续跟着霍善几人学医。 将来四人当真学成了,宫中贵人们有个头疼脑热也知道找谁看。 霍善一个千户侯,出行居然有四个宫中伺候的跟着,这谁看了不得说他对老刘家父子俩下了蛊。 人手这么充足,霍善自然一到地方就兴致勃勃地跟西陵城中的百姓宣讲。 还掏出他们在船上印出来的传单当场开始派发。 司马迁他们这些随行郎官那么闲,当然是负责帮忙印传单啦! 江夏人还没摸到过纸,拿到手后都愣了一下。等瞧见上面图文并茂地印了许多字,都觉得这薄薄的纸张着实不简单。 霍善见众人拿到传单后开始议论纷纷,麻溜开始给自己接下来的开发计划打广告,听闻他们江夏郡竹子挺多,可以着手发展造纸产业。 所以有兴趣入场的人接下来做好准备了,他们带了全套的技术团队过来,包教包会。 只是这造纸作坊不能开设在影响人们生活起居的区域,所以只有郡守指定区域能够建作坊,到时候得领批文才能动工,欢迎有意向参与朝阳纸项目的人积极前来竞标哟! 此外还有制糖项目和瓷器项目热烈筹备中,敬请期待! 霍善这一连串的消息报出来,众人已经没心思关注他们这位新太守的年龄了,满脑子都是啥是制糖?啥是瓷器?他们拿到手的这玩意就是朝阳纸吗? 等霍善回了府衙中歇息,他这位新太守亲口宣讲的几大新消息已经随着围观群众的传播宣扬得满城皆知。 霍善新挂牌的“天下第一医馆”的知名度也迅速突破一千,直奔一万而去。 霍善对此甚为满意,先把他的随身橘井绑定到饮食起居用的那口水井上,再考虑抽取一位患者过来看看有没有新技能和新商品可以薅。 老是薅苏轼他们也不是事。 还是需要一点新面孔! 这邀请卡可是他开了近千个宝箱且抽了好多轮奖后才刷出来的独苗苗。 不用可惜! 霍善说干就干,当天晚上跟着张仲景他们刷完新的医学课程后就用出了手头唯一一张邀请卡。 四个小老头儿难得齐聚一堂,跟着霍善瞧瞧久违的患者会是谁。 霍善也很期待,啪地按下随机邀请键。 很快地,一份人物资料出现在霍善眼前。 李时珍第一个凑到霍善边上想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这一看,李时珍就睁大了眼。 只见上头赫然写着一个他颇为熟悉的名字——诸葛亮! 李时珍:????? 比起华佗和张仲景两个估摸着在三国鼎立时期还没来临前就歇菜的东汉末年人士,李时珍反而是在座之人中对诸葛亮最熟悉的。 第172节 霍善闲暇时也听李时珍给他讲过点《三国演义》,自然知晓诸葛亮是谁。 是个丞相! 想必很会搞地方治理工作吧! 霍善兴冲冲地看向那新出现在医馆里的生面孔。 这是建兴十年春天的诸葛亮,他去岁再一次打出祁山,也是一生中最后一次打出祁山,没过几年便病逝五丈原,再也无望实现他心心念念的北伐。 这时候的诸葛亮倒是还没有重病缠身,只是十年间数次兴兵北伐让他有些筋疲力尽,非常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诸葛亮身长八尺,长须飘然,瞧着就是个非常靠谱的人。 哪怕已经年过五旬,他背脊依然不见丝毫伛偻,目光也清明至极。 诸葛亮过来前显然已经签过就诊知情同意书,知晓霍善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拱手朝霍善几人问好。 李时珍还是头一回见到活生生的诸葛亮,不由感慨诸葛亮本人远不是戏台上的诸葛亮能比拟的,一看就让人油然生出种莫名的信服感。 霍善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和诸葛亮搭话:“听说您很会做馒头!” 诸葛亮:? 李时珍忙把他拉回来,让他别一见面就聊这个,还不如聊聊木牛流马是怎么做的! 霍善一向听劝,麻溜改为追问诸葛亮:“您能教我们做木牛流马吗?” 诸葛亮:??? 没想到这神秘医馆的东家竟是个这么活泼的小孩。 诸葛亮谦道:“教倒是可以教,木牛流马适合山路运输,这边怕是没那么需要。” 霍善马上说道:“需要的,需要的,我们江夏郡也有很多山地的,等我们在山上种了茶叶、甘蔗和番薯,全都得想办法从山上运下去!” 诸葛亮便问番薯是何物。 霍善给他吹嘘了一通,说这玩意“不择地而生,不择时而长”,可以直接蒸着吃、煮着吃、烤着吃,也可以磨成粉做成各种各样的面食,绝对是饥年救荒的大宝贝! 要是诸葛亮教他们做那木牛和流马,他可以跟着去蜀中给他带红薯种子哦! 只是他还得在江夏这边搞试点种植,能分给诸葛亮的番薯种子不多。 占城稻倒是可以先匀他们一点,因为江夏这边以及嬴政他们都没到适合播种季节,他还可以慢慢攒! 诸葛亮:“……” 所以,占城稻又是什么? 占城稻这东西,产量高,用水少,跟番薯一样有“不择地而长”的优点,但他也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这玩意不好吃。 许多高产的粮食大多都有这么个缺点。 占城米是种硬米,而且缺乏香气,太平年月中完全卖不出价格。但和番薯那样,要是遇到荒年这就是救命的粮食。 这对蜀汉来说却不算太大的缺点。 诸葛亮数次北伐,蜀中早已弹尽粮绝,这种战乱时期所需要的军粮数额十分庞大。军粮这东西,只要能吃饱就差不多了,很难再追求口感。 霍善还现场掏出把占城米给诸葛亮看。 颇为遗憾这米居然不好吃。 多希望能有又好吃有高产的米! 诸葛亮听后沉吟片刻,对霍善建议道:“这米要是研成粉做索饼,便没有不好吃这一缺点了。” 霍善听后睁圆了眼睛,眼神里明明白白在说“你还说你不会做馒头”。 诸葛亮:“……” 所以他为什么看得出这小子乌湛湛的眼睛里头写着什么话啊! 霍善才不管诸葛亮看没看懂他的小眼神儿,马上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个东坡先生给我讲过,叫做米粉,可以嗦着吃!您先在蜀中试种一批看看,等明年江夏这边的占城稻种出来了,我就去跟您学做米粉。” 诸葛亮道:“既然你说的那位东坡先生会做,你直接跟他学就是了。” 霍善想想也是,点着头说道:“好!” 李时珍感慨道:“要是蜀汉军粮充足,是不是就不会再有‘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张仲景几人:“……” 真好奇李时珍是怎么活到七十好几的? 难怪他在太医院干个几年就干不下去! 霍善经过李时珍和苏轼的熏陶,多少也学到了点聊起天来不管他人死活的毛病,听李时珍又开始念诗,马上积极追问那是什么诗。 李时珍便给他念了一整首杜甫的《蜀相》。 诗圣不愧是诗圣,即使最后两句在本人听来有点难受,听完全诗却还是叫人惆怅万分、满心慨憾。 霍善听不太懂,但觉得好厉害。 莫名就对诸葛亮这个被“三顾频烦天下计”的名相更为信服。 他当场掏出份萧何帮忙写的江夏发展计划问诸葛亮有没有什么新想法可以添进去。 诸葛亮:? 所以这里为什么会有萧何? 好怪。 得再仔细观察观察。 诸葛亮问道:“这是萧丞相在看过这边的情况以后拟定的吗?” 霍善道:“他没有来过这边,是我自己去找他问的。” 诸葛亮道:“那我这几天先翻阅一下文书,再出去看看具体情况。等了解清楚,我再看看能不能给你提供好的建议。” 霍善听后连连点头。 瞧瞧人家诸葛丞相,还讲究因地制宜制定治理政策的! 当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第149章 既然是邀请来的患者, 李时珍他们自然得轮流给诸葛亮做个检查。 他这种情况主要是操劳过度,要知道先帝不仅在世时对他信任有加,死前还要拉着他的手来一句“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以至于诸葛亮长期殚精竭虑地军政一把抓。 蜀地那可是秦汉时期经常用于流放囚犯的地方, 这里山多,交通不发达, 外头挺难打进去, 里面的人也不容易往外跑, 简直是座天然囚笼。 所以它的功能一定程度上约等于唐宋的岭南和清朝的宁古塔。 除此之外还有因为太富有被迁徙过去的、因为被俘虏而安排过去的、因为战乱躲进去的等等,反正秦汉时期天南海北的难搞分子基本都集中在此, 孕育出来的文化自然也是粗犷的、彪悍的、一般人极难驾驭的。 诸葛亮要辅佐刘家父子俩在蜀中与领地相对宽阔富饶的曹魏、孙吴打出三足鼎立的局势, 着实得费尽心思。 当然, 孙吴占据的江东地区开发也是困难重重。 要知道两汉时期南方地广人稀, 孙权一边得费劲吧啦上山薅山民加入东吴大家庭,一边得极力游说历来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世家大族积极出人出力……总而言之, 能青史留名的人细究起来都挺不容易的。 由于李时珍自动请缨,诸葛亮的治疗便由他来负责了, 不过整体方案是四个小老头儿带着霍善讨论过的, 大体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霍善还力邀诸葛亮多吃点掺了橘井水的食物。 长期行军,操劳过度,这个他熟悉得很,不就是他爹和他舅公吗! 万能的橘井水正好对症! 几个小老头儿:“……” 有感受到来自橘井的威胁, 必须得施展出他们专人专治的水平来! 李时珍接收到了三个前辈的眼神杀, 一瞬间压力贼大。 霍善哪里知道张仲景他们的想法, 他一醒来就跑去找他爹,结果发现霍去病已经回军中去了, 只能转而去找他师父李长生。 告诉李长生他们今天有患者登门的事。 是个特别厉害的患者,叫诸葛亮! 听到这个名字,李长生第一反应也是……做馒头的那个吗? 没办法,霍善提出要吃馒头的时候就拿着这名字大讲特讲,李长生想印象不深刻都难。 霍善表示诸葛亮如今是位具有十余年军政一把抓经验的成熟丞相了,这次过来是需要好好休养,所以我们只给他看内政文书就好,省了军事方面的考虑,轻松! 李长生:?????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毛病。 要知道诸葛亮年轻时就自比是管仲、乐毅二位一体,管仲,古代名相;乐毅,古代名将——这代表着诸葛亮对自己的内政水平与军事水平都极为自信! 真正有本事的人那都是可以出将入相的。 现在减去了军务方面的烦恼,些许内政工作那不是纯粹给诸葛亮当消遣打发时间吗? 李长生本身是不具备地方管理经验的,严格来说他其实属于技术工种。他说道:“你等会领他们去与你叔父他们见个面就好。” 霍光他们这些郎官是刘彻特意安排过来帮霍善完成日常治理工作的。 刘彻真没指望让个四岁小孩给他干活。 对于有些人来说你只要给他们相互介绍一下,剩下的他们就能沟通好。 如果连这点协调能力都没有,怎么可能成为一位好丞相? 事实证明李长生想得没错,诸葛亮确实是协调文臣武将关系的一把好手,深谙沟通的艺术。 比如关羽听说马超来投降,感觉以前没跟这人打过交道,就写信问诸葛亮“马超的实力可以跟谁比”。 诸葛亮马上给他回了句,马超可能和张飞有得一拼,但是“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 第173节 看看人家这回答,给关羽回信不称“羽”而称“髯”,正是因为知晓关羽最自得他那把美髯! 这左一个“髯”,右一个“绝伦逸群”,当真是夸人夸道点子上了,直接把关羽捧得开心不已。 霍善先邀诸葛亮一起吃了顿朝食。 等诸葛亮吃饱喝足,又喝过了药,便跟着霍善去见霍光等人。 因为霍善带来的人着实不少,郡守府的后衙住不太下,所以霍光负责征集府衙周围的屋舍将所有人安顿下来。 众人的居所呈群星拱月状把郡守府围在中央,离府衙最远的也不过是一刻钟的路途,方便他们一大早过来府衙干活。 霍光几人年纪都不大,全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自然很有些年轻气盛在身上。 得知霍善请来一位隐士说要暂时把郡中事务委托给对方,他们心里都是不太服气的,见了面便提了几个问题为难他们。 得知这几位随行郎官一个是霍光,一个是苏武,一个司马迁,诸葛亮觉得吧……自己也算不虚此行。 霍善是怎么把这几个家伙凑到一起的?! 虽然说他们很可能在同一时期当过郎官,但是霍善一个四岁的小娃娃精准无误地把这三个人弄来帮他处理郡守事务就很稀奇。 一般而言这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都更爱待在长安,毕竟那可是天子脚下,出头机会远比别处要多。 除非这几个年轻人深信只要跟着霍善就有极大的可能在御前大放异彩。 想到霍善把他爹霍去病都给薅来了,诸葛亮也就不再纠结几个青年人的事。 年轻人好啊,年轻人脑子灵活,年轻人能多干活。 诸葛亮带着几个年轻人着手翻阅江夏郡的籍册文书,争取能通过历年的人口、田地、物产记录全面了解整个江夏郡的情况。 太守的主要职责是治民、决讼、检奸、进贤,而汉代的太守还要兼领军务。 霍善上任头一天哪都不能去,得在府衙中等着底下的官吏前来拜见他,还要筛选自己需要的掾吏人选。 好在霍善刚经历了为时不短的长途奔波,所以也没有马上往外跑的渴望,而是兴致勃勃地把他家太守府的前堂和后衙都溜达了一圈,了解自己接下来的居住环境。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接下来几年霍善都可以待在这边不挪窝。 因为汉代地方官员还没有严格地执行后世的流官制,地方官员“久任”的情况不在少数,一定程度上鼓励官员在自己负责的郡县之中深耕。 当地方吏民都知道这位长官会长久地待在当地,一般不会有“人走政废”的情况发生,自然更能树立郡守的威严。 当然,官员久任也不是没有坏处的,坏处就是官员长期待在一个地方容易变成地头蛇,带着举郡上下一起欺瞒朝廷。 所以刘彻时不时会派点绣衣侍御史之类的“天使”到处溜达,看看有没有官员暗中搞欺上瞒下的操作。 刘彻还计划着把整个大汉分作十来个区域,每个区域设置一个刺史。 刺史刺史,专门刺察不法官吏的。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不直接治理百姓,而是在自家刺史部里到处溜达,抓同僚小辫子背刺同僚。 这样朝廷要抓地方吏治,只需要找刺史过去开会就可以了,不用把天下郡守全喊到长安去,省了许多车马费。 只能说皇帝和官僚常年都在斗智斗勇,只有维持在相对平衡的状态是最安稳的,无论哪边玩脱了往往都只能打出大家一起完蛋的结局。 霍善这位小太守,说不准可以当到他爹把南越劝下来种茶叶呢! 前提是刘彻没提前把他们父子俩召回去。 霍善认真摸清了太守府的情况,让他师弟帮他从井里捞了个东陵瓜去跟诸葛亮他们分享。 这瓜包甜! 就这么小半天的功夫,霍光他们这几个小年轻明显已经被诸葛亮折服,不仅一口一个“先生”,还自发地分活干,所有人面前都堆着山那么高的籍册和文书。 还挺努力的! 霍善挨个给他们送瓜。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工作效率高,诸葛亮面前反而是文书最少的,至少霍善走过去的时候,那些堆起来的文书没有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霍善给诸葛亮送上最大的一块瓜,还跟他分享东陵瓜的来历。 大秦不努力,大秦的东陵侯要靠卖瓜为生咯! 大汉不努力,不知以后咱们的王侯公卿以后都可以干嘛! 是时候让所有人闲暇时多学一门手艺了,来报我们墨家的学习班吧! 霍光:“……” 苏武:“……” 司马迁:“……” 不至于,真不至于,我们多干活还不行吗? 几个小年轻吃瓜的速度都不由自主加快了。 诸葛亮也是听得一阵沉默,大汉式微,天下黔首流离失所、遍地饿殍,那惨况绝非活在太平盛世中的人能想象的。 到那时候王侯公卿能做什么?这些身份还是有用的,至少他们的脑袋没少悬在城门上供人嘲弄。 就像这东陵瓜一样,若是种瓜之人没当过大秦的东陵侯,跑去他那买瓜的人兴许便没有那么多了。 诸葛亮轻轻叹息一声。 霍光不由追问:“先生何故叹气?” 诸葛亮没法把汉室倾塌、曹魏篡汉之事与霍光他们讲,只能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府君的话发人深省而已。” 突然被夸的霍·四岁小府君·善已经把自己那块瓜啃了一大半,闻言抬起头来惊奇地看向诸葛亮。 发人深省? 什么发人深省? 霍光闻言也转头看向自家小侄儿,赫然发现……他脸蛋上沾着颗甜瓜仁。 霍光默不作声地拿起旁边的巾子,细心地替霍善把唇角和脸蛋擦得干干净净。 诸葛亮看着叔侄俩的相处,沉甸甸的心绪也放松了不少。 他在霍善的催促下拿起自己面前那片东陵瓜尝了一口,只觉果然比自己吃过的所有瓜都要甜。 李医家他们说得对,既然是来养病的,理当稍微放下心中那些时刻记挂着的事才是。 第150章 霍善是不会压榨小伙伴的, 见诸葛亮他们已经埋首案牍那么久,才吃完一片瓜又要重新投入工作之中,他便觉得这样不好,麻溜撺掇他们一起去中庭种瓜。 没错, 就是种瓜, 不过不是种东陵瓜和西瓜,而是种……番薯。听说番薯又名地瓜, 既然都是瓜, 那肯定可以用【种瓜包甜】来种! 霍善给诸葛亮他们一人甩了一个【种瓜包甜】, 顺手给自己也扔了一个。这一瞬间,他们拿起番薯后脑海里便涌现出“番薯的一百个种植小妙招”,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虽然此前已经听霍善叨叨过几回, 可真正摸上实物后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番薯这东西, 可以留种,也可以把番薯块茎塞地里种, 等到它长出来的番薯藤爬了满畦,还可以直接折薯藤移栽。要不怎么说它是救荒本草呢? 霍善一点都没有把【种瓜包甜】技能道具最大化利用的概念, 积极邀请诸葛亮他们一起来挖土种番薯, 争取尽快把它推广开去,他也能实现烤红薯技能! 自从知道这个红薯能够直接拿去种,他师父都拒绝让他烤着吃,说是要尽量多留种。 要推广那就得拿出足以说服人的事实来, 光靠一棵两棵番薯的产量是不够的, 怎么都得种上一大片才有说服力。 何况霍善还打算去支援周山、嬴政、诸葛亮等人, 每次得了好东西都要兴冲冲地分上一轮,从来不带藏私的。所以, 还是克扣他自己的口粮吧! 只有他自己吃不上了,他才知道东西来之不易。 霍善看着自己捧在手里那红通通的番薯,一下子想到了香喷喷的烤红薯、甜滋滋的红薯稀饭,还有自己至今没尝过的据说爽滑弹牙的薯粉,他还有那么多吃法没尝到,必须要好好种! 司马迁路上听霍善说起过这种荒年可以救命的作物,如今亲自拿在手里,也在琢磨这其貌不扬的东西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他问霍善:“这东西真那么能长?” 霍善道:“我也不知道,我听别人说的!我们自己种一次不就知道了吗?” 他说完还要用“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看向司马迁。 司马迁:“……” 说得也是,霍善有没有瞎吹,他们自己有眼睛可以看。 霍善还乐滋滋地和诸葛亮他们分享:“这东西还能生吃!” 这就是霍善自己偷偷掰开咬着吃得来的经验,李长生不给他烤,他就怒而生吃了半根(剩下半根分给他师弟吃),结果发现这东西生吃也好吃,脆脆甜甜的! 霍光几人都是有远见的,听霍善讲了这番薯的诸多好处,马上捋起袖子干起活来。说实话,他们在长安时哪里下过地,不过霍善年纪小,诸葛亮年纪又大,他们几个只能争取把辛苦活都干了。 至于为什么不让别人来帮忙把土锄好,当然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亲自种! 李时珍收拾完药材出来,看到的就是霍光、苏武、司马迁三人在哼哧哼哧地锄地堆垄。 几人头顶上还都顶着【种瓜包甜】那倒计时式的进度条。 李时珍:? 一看就知道又是霍善干的好事。 李时珍默不作声地退远,免得霍善那小子热情洋溢地扔他一个【种瓜包甜】。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霍善自己也一点都不觉得无聊,跑来跑去给他们搬种薯和种子,还煞有介事地让他们分组管理撒种子的和埋种薯的,说是要搞什么对照组观察产量和生长周期。 听得司马迁都一愣一愣的。 种东西竟还有这么多门道! 霍善把最后一根种薯埋进地里的时候,就听人来通知说底下那十几个县令来了。 新太守上任,底下的人肯定得来拜山头。 霍善就着汲上来的井水洗干净沾了泥的手爪,对诸葛亮说道:“先生随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吗?” 诸葛亮笑道:“也好。” 一行人收拾停妥,才出去会见这批年纪普遍比霍善大十倍八倍的县令。 按照汉制,人口在万户以上的县为上县,人口在万户以下的则为下县,江夏郡拢共就那么十来个县,称得上上县的压根没几个,目前记录在册的人口约莫五万多户,总人口数合计二十万出头。 也就是说霍善这个太守手底下管着的人拢共二十万人左右,其中轪县还是轪侯食邑所在地,还得把轪县的赋税归给轪侯。以前自己没接手还不觉得,现在自己接手了,就感觉……南阳郡太守一定很难受,他和他爹拢共分走了南阳郡一万多户来着! 第174节 霍善也没对轪县县令区别对待,而是开诚布公地跟他们聊起了来年的生产安排和产业结构调整。他虽然没看过相关资料,但是,他有诸葛亮! 而诸葛亮又带着霍光几人恶补了一番府衙中的相关文书,县令们报上自家县里的田地、人口与物产时,霍光他们就会发挥自己强悍的记忆力对他们的汇报提出疑问,一个两个还全都问到了点子上。 弄得一干县令汗流浃背。 原本以为上头派个小娃娃来当太守是闹着玩的,没想到他身边居然有这么多能人。这才刚到地头上,居然就把他们历年的上计材料给过了一遍,还记得那般清楚! 最叫人害怕的是,那个拿着羽扇(李时珍非要塞给诸葛亮的)的中年文士脸上分明带着浅笑,却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就好像是京官过来巡察似的。 这人一句话都没有说,竟让他们莫名生出种汇报起来绝对不能随便糊弄的念头。 看来,朝阳侯就是来挂名的,实际上是朝廷想派人来整顿江夏郡! ……他们江夏郡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难道说,陛下其实是想要以他们江夏郡为据点整顿整个南方? 要知道陛下可是突然让霍去病全面接管南方军务…… 嘶。 他们这是碰上大机遇了啊! 只要捋起袖子跟着冠军侯他们干,还怕陛下看不见他们吗?! 这场见面会兼汇报会议的气氛一下子就热烈起来了,县令们堪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霍善有些茫然。 怎么回事?这些人好像突然很激动的样子。 他们好怪。 不过县令们这么配合倒是省了霍善不少事,他麻溜给众人提了接下来的考察计划。 他需要把一些产业安排在江夏各县之中,但县里必须符合开设相关作坊的条件,至于产品销路那是绝对不必发愁的,哪怕江夏郡内消化不了,他们也能直接和长安那边对接。 要知道自从庄子那边把产品名气打了出去,不知多少豪商巨贾在重金求货源。他们赶早安排上了,那就是早生产早赚钱!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东西都注定是供不应求的。 霍善要他们回去把适合的地方给选出来,他收到申请报告后会派人(或者亲自)过去实地考察,到时候优先安排该县的竞标! 早到早得,欲建从速! 诸葛亮虽然早就看过霍善那据说出自萧何之手的江夏郡发展规划(实际上也有苏轼和袁枚他们提供的建议,那可是两个商品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听到霍善头头是道地忽悠众县令还是觉得江山代有才人出。 这小子才四岁,口齿居然这般伶俐! 霍善说起话来煽动力向来很强,没一会就把众人说得心驰神往,有个对自己县中情况了然于胸的县令更是当场表示自己马上可以报出适合的地方,随便霍善怎么派人考察都不会有问题。 其他人:????? 瞧你也算浓眉大眼,怎么当场搞叛变?! 霍善马上让苏武跟这县令对接,把他们县列为优先考察对象。 他表示到时候会由温应几人组成医疗小队,由李时珍带领着到当地展开义诊。 众县令纷纷夸赞太守仁德。 有诸葛亮他们镇场子,霍善的第一届江夏开发会议顺利召开。 县令们不管心里到底怎么想,基本都表现得踊跃配合。为了不落后太多,会议一结束他们便纷纷揣着会议材料起身告退。 生怕自己县里抓不住这次机会。 这可都是别处没有的独家产业! 送走众县令后霍善还偷偷跟苏武叮嘱,如果是要考察江对面的县务必要通知他一声,他得亲自渡江看看他们有没有弄虚作假。 苏武:“……” 别装了,你就是想坐大船渡江玩耍。 霍善才不在意自己有没有被看透,他准备先摸清西陵城的情况,再争取到外面玩耍去。 来都来了,肯定要走遍江夏每个一县才回长安! 结束了跟县令们的见面,霍善还要见一见前来报到的掾吏。 虽然他带了不少人过来,但是许多杂活还是得分摊给底下的掾吏去干,总不能把霍光他们累垮,既然是给霍光他们打下手的,霍善便让他们自己负责挑人,自己只需要露个脸就好。 府衙中的掾吏都是从拥有低等爵位的人家里征召过来的,大多粗识几个大字,人瞧着也挺周正。 霍善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先让霍光他们把人挑回去用用看,这些掾吏都是太守自己任命的,要是用不顺手可以直接换掉。 问题不大! 霍善干完上任后的几桩大事,接下来几天就开始愉快地吃吃喝喝。 霍去病特意从军中过来看娃的时候,娃本人正跟着诸葛亮学习组装木牛和流马。 这东西虽然传得挺玄乎,不过拆开来讲其实也就是比较节省人力的山地运输工具而已,诸葛亮本来就准备开春后培训蜀中士兵制作此物,指导起来驾轻就熟得很。 可惜霍善个头太矮了,随便一块木料都比他高,他只能眼巴巴地在边上看着金日磾他们负责动手。 可恶,他要通通记下来,等他长大自己组装一个! 第151章 其实诸葛亮和金日磾之间, 也发生过一场小小的对话。 起因是诸葛亮觉得这人气质和相貌都很是不凡,主动询问起金日磾的姓名。 金日磾如实相告。 诸葛亮:“……” 敢情霍善这是一把将汉武一朝有名有姓的人全捞过来了啊。 须知金日磾虽是匈奴降臣,后来却被刘彻钦定为托孤大臣,可见其心性有多坚忍。 据传他长子很得刘彻喜爱, 被人称为御前“弄儿”, 也就是给刘彻解闷逗乐的,经常在刘彻面前放肆撒欢, 连从身后抱住刘彻脖子这种事都敢干。 金日磾对儿子的行为很是不满, 偏偏有刘彻护着他这个当爹的根本教训不了儿子, 只能忍着。直至有次撞见儿子与宫人淫/乱嬉戏,金日磾才忍无可忍亲手把他给杀了。 刘彻因为弄儿的死伤心得很, 甚至为他掉了眼泪。 但是心里却对金日磾多了几分看重。 这才有了后来的托孤之事。 人狠起来连自己儿子都杀! 不得不说, 金家人都挺懂得大义灭亲, 像金日磾儿子金赏娶了霍光女儿, 到汉宣帝要清算霍家的时候麻溜休妻,勉强让自己的身家性命得以保全。 如今的金日磾瞧着还是少年模样, 恐怕都还没娶妻生子,倒是让诸葛亮这个熟读先汉史的人满心感慨。 金日磾还年轻, 大汉也还年轻, 远没有到后汉那种强弩之末,就连这些天接触的那些大汉基层官吏都有这诸葛亮从未见过的面貌。 他们发自内心地相信大汉将会蒸蒸日上,而他们将来也必将拥有一个好前程。 诸葛亮正沉思着呢,就见一个身量高大的青年骑马而来, 不仅本人如朗朗明月, 那马也叫人眼前一亮, 瞧瞧那花里胡哨的辔头和……更加花里胡哨的马鞍…… 诸葛亮还在想是什么人这么张扬,就见霍善不再眼巴巴地看着金日磾手里的木料, 而是兴冲冲朝着来人跑过去。 那人笑着下马,熟练地伸手把霍善捞进怀里。 一大一小凑在一起,诸葛亮就看出来了,这明显是亲父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冠军侯吗? 历朝历代的人对卫霍的观感都挺复杂,无可否认卫霍二人确实是抗击匈奴、开疆拓土的能人,在此之前中原帝国从未想过可以开拓一条通往西域的道路。 无数中原没有的物产经由他们拓出的那条道路进入中原,胡麻、胡椒、胡桃、胡瓜、葡萄、苜蓿等等,也都来到中原人或者中原马的餐桌之上…… 但是随着卫霍两位将星的惊鸿一现,给了刘彻一种不切实际的错觉:我只要随便扒拉个人,给他们兵、给他们马,他们就可以为我建立不世功勋。 这就导致后来大汉对外战争中的好几次失利。 兵马耗光了,国力耗空了,刘彻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决定,卫青和霍去病可以,其他人为什么不可以?肯定是他们不够用心! 而后君臣相疑、父子相疑,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最终只能把皇位交托给年仅八岁的幼子。 卫青和霍去病的战绩是难以效仿的,即使是在国力鼎盛的汉武一朝,也只出了他们舅甥俩这么一双将星。即便刘彻给了旁人相似的机会,他们也打不出同样的功绩。 这也是许多人不爱夸卫霍的原因,树立榜样是希望后人能向榜样学习的,这种学不了的基本都是……默契地少提几句,生怕有人生出效仿之心。 这种心理其实古今皆通。 比如在读书至上的时代出了个辍学也特别有出息的人,哪个当父母的敢给自己孩子大说特说这么个存在? 聪明点的孩子可能会琢磨:他是什么出身?父母支不支持他的决定?他辍学前碰上什么大好机遇?是不是结交了什么厉害人脉?他本身是不是有抓住机会的能力? 笨孩子可能就只有这么一个想法:看看吧,人家不读书也能出人头地,我凭什么要读书!好耶!辍学!辍学!辍学! 这就是典型的“学我者死”。 想到汉末这大好江山快嚯嚯完了,诸葛亮心情更加复杂了。也许天下大势便是如此,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们这些汉末之人也只能从前人留下的只言片语里一窥大汉昔日的峥嵘。 另一边的霍善见到他爹,那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他想到霍去病还没见过诸葛亮,被霍去病抱起来后就嘀嘀咕咕地和霍去病说悄悄话。 只是小孩子说话一贯是没重点的,一时说他会做馒头,一时说他会做米线,一时又说他正在教大家做木牛和流马。 霍去病听得一阵沉默。 所以这诸葛亮是个会做木匠活的厨子?! 还好,霍善没有不靠谱到只字不提诸葛亮最重要的身份——蜀汉军政一把抓的厉害丞相! 诸葛亮知道自己不会久留,所以很多事都没有直接插手,而是在旁点拨霍光几人。 这么几天的功夫,霍光他们已经在诸葛亮的指点下搭起江夏太守府班底啦,做起事来井井有条的! 霍去病:“……” 原来是个……精通多门手艺的蜀汉丞相。 第175节 等等,蜀汉是什么? 霍善又小声给他嘀嘀咕咕,说是东汉末年分三国,曹魏占了中原,孙吴占了江东,刘皇叔只能跑进蜀中躲着谋求发展。 因为刘皇叔的根基是蜀地,所以大伙就把它称为蜀汉了。 说起来建立东汉的刘秀和建立蜀汉的刘皇叔据说都是推恩令受害者,两人祖上都是皇室成员,结果被推恩令一代代地削下来,他们起兵时基本已经和普通人差不多了。 不过若非他们只剩这么一层若有似无的身份,哪里能顺利苟到壮大起来?恐怕一开始就被人给剁了。 只能说,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霍去病听霍善讲到后世的风云变幻,心情也变得跟诸葛亮一样复杂。 即使知道了两三百年后发生的事,他们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毕竟谁都保证不了接下来皇室出的全是明君、朝中出的也全是贤臣良将。 别说两三百年了,就算是现在他们可能也左右不了刘彻想干啥。 霍去病让霍善不要再多提,外面人多眼杂,万一有耳力过人的家伙听见了难免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霍善乖乖闭了嘴,做出“我特别能保守秘密”的认真表情。 霍去病:“……” 算了,旁人听见了估计也听不懂。 霍去病抱着霍善去与诸葛亮说话。 诸葛亮也平复好了心情,不卑不亢地上前向霍去病见礼。 霍去病道:“这些天辛苦先生了。” 自己孩子自己知道,霍善这娃儿经常冒出些新鲜想法来,可是因为年纪小的关系实践能力基本没有,全都是找身边人帮他筹备。 估计这几天诸葛亮没少被他找。 诸葛亮这段时间确实没少被霍善找,作为一个做事特别讲规划、习惯走一步看百步的人,诸葛亮一开始也有点头疼。 不过他觉得只要大方向没出问题,中途插入点别的安排也不影响,所以还是坚强地一边给江夏郡打框架一边聆听霍善的新需求。 有时候霍善突然冒出来的主意连诸葛亮都觉得挺不错。 别人家的孩子真是……越看越觉得聪明可爱。 想想要是他们少主刘禅能更让人放心一些,诸葛亮觉得自己都不会那么急切地频繁北伐。主弱臣老,叫诸葛亮如何能不心急! 诸葛亮笑道:“府君聪明/慧黠,亮岂会辛苦。” 霍去病听诸葛亮夸自家儿子,对诸葛亮自然添了几分好感。 霍善就更不掩藏了,得了夸奖后小尾巴只差没往天上翘去,一个劲点着小脑袋说道:“就是,就是。” 他从来不让人太辛苦的,每次看他们忙太久了都会去给他们送吃送喝,或者邀请他们来上一套华佗养生操。 谁会把勤勤恳恳帮自己干活的人累到呢! 远在长安、逮着人才就往死里用(确实大部分都用死了)的刘彻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刘彻略一沉思,对旁边伺候的人吩咐道:“去给我倒碗长生酒来。” 所谓的长生酒,就是刘彻从庄子那边顺来的酒。他觉得李长生此人酿酒必然用了独家秘法,明明只是寻常农家米酒,喝起来却总能让人神清气爽。 别人酿出来的酒哪怕色泽十分相近,喝着也没有这种效果。 刘彻惬意地喝了碗米酒,只觉刚才那种快要得风寒的感觉没了。 嗯,这必然是长生酒无疑! 既然搬出了长生酒来预防得病,刘彻便又想起了江夏郡那边的事。 算算日子,霍善他们应该到地方了,他吩咐过底下的人要把江夏那边的书信快马加鞭送过来,是不是也该有消息了? 刘彻正想着,就听有人来报说江夏那边的谢表到长安了。 一般这种地方上的谢表都要走上十天半个月,但是有刘彻的命令在,负责传信的人那边都是以最快的方式往长安送,所以还不到十日,霍光他们代霍善拟写谢表就送了回来。 刘彻知道这种谢表上头没什么有用的内容,直接把信使给宣了进来,询问江夏那边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信使便把霍善初到西陵城那两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刘彻。 才刚到江夏,朝阳侯就请来位名叫诸葛亮的厉害隐士,听说朝阳侯唤他孔明先生。 司马迁他们几位饱读诗书的郎官,与这位孔明先生接触过后竟都对他十分推崇,看起来确实能耐不小。 朝阳侯似乎有将江夏郡务尽数交托给他的想法,自己则对一种叫做番薯的作物十分关心,亲自在太守府中种满了番薯。 信使之所以知道得那么清楚,就是因为过去拿谢表的时候发现几个说得上话的人手头都沾满了泥巴,只能由底下的人进屋把谢表取出来给他! 刘彻:????? 想想长安城中那种满东陵瓜的医馆,刘彻沉默了。 这孩子上次不是还特别羡慕别人有漂亮大园子吗? 怎么不管住到哪都要拔光园子里的花花草草给种满吃的? 第152章 霍去病这次来西陵城也是有正事的, 他想让李时珍去看看士兵发现的几处云梦泽疫病高发地,给出点相对有效的防疫意见。 霍善听后马上说道:“我也去,我也去。” 霍去病道:“你刚到任地,怎么能擅离职守?” 霍善道:“我听说郡中军务也归我管的, 我得去看看。而且爹你发现的这些地方不都归江夏郡管辖的吗?” 霍去病听他讲得有理有据, 便没再拒绝。他也想多跟自家娃相处相处。 诸葛亮提出想跟去看看。 他想瞧瞧大汉强盛时期的兵力。 霍去病知晓诸葛亮是医馆的特殊“患者”,并没有拒绝诸葛亮的要求。 一行人当天便赶赴云梦泽驻军处。 正式的水上训练还未开始, 士兵们基本被安排着就地筑屋、屯田、造船, 人人都忙忙碌碌地看着自己的活。 霍去病带着人回营不久, 一个年轻小将便寻了过来,与霍去病汇报今日营中诸事。 这人瞧着虽然挺年轻, 做起事来却极有章法, 听得在旁边坐着的诸葛亮颇为赞许。等对方出去以后, 诸葛亮才询问道:“不知这是何人?” 霍去病便给诸葛亮介绍了一番, 此人姓赵,名充国, 年方二十,但很能干, 他在上林苑给刘彻练兵时一眼便相中了, 留在身边准备重用。 诸葛亮:“……” 什么一眼就相中了,你们父子俩分明就是仗着自己知道得比别人多,有什么厉害人物都往自己身边扒拉吧? 这赵充国,也是昭宣时期曾经在对外战争上战功赫赫的大汉名将啊! 那时候能打的人可不多了。 还得多亏了他屡次上书提议让士兵在河西诸郡屯田, 才让大汉在挺长一段时间内好好地守住了河西这条通往西域的通道。 想到刚才沿途看见的连片军屯, 诸葛亮越发确定霍去病他们就是凭借先知先觉让人家赵充国早为大汉种田五十多年! 这父子俩年纪都不大, 心怎么这么黑? 霍去病并不觉得自己心黑,既然大汉南方地广人稀, 那么让士兵驻扎到哪种到哪有什么不好,一定程度上还能缓解军粮压力。 再有一点就是,那些已经开垦的农田是不能随便改变耕种性质的,一般而言每户要种多少粮食、多少桑麻,县衙都会一一安排下去,以免当地黔首私自改种经济作物弄得吃不上饭。 毕竟本县真要出现大面积饿死冻死的情况,首先问责的就是当地官吏! 霍善想要试种一些新作物,拿军屯新开垦的荒地来试是最适合的。 赵充国真能把这事办好了,成就绝不会比霍善所说的那个“未来”差。 这样一个年龄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将才,霍去病是真心想早些把他培养起来。 一方面是确实爱惜这样一个人才,一方面则是考虑到倘若自己当真没能看着霍善长大,有这么个寿数绵长的名将帮着看顾一二也是好的。 入夜后诸葛亮走出营帐,看着迎风飘扬的大汉军旗出神。 霍去病见霍善睡下了,也走到外头单独会了会这位来自两三百年后的蜀汉丞相。 诸葛亮见霍去病来了,叹息着与他感慨道:“某数次出师北伐,皆是耗空军粮无功而返,蜀中黔首其实多有怨言。军中这样好的面貌,某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他们都认为汉武帝穷兵黩武,其实对于蜀中百姓而言他兴兵北伐何尝不是在穷兵黩武?他们本来安安稳稳地生活在蜀地,却一次次被他的决定卷入征伐之中。 只是昔日携手并进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埋骨泉下,倘若连他都放弃北伐,又有什么人还记得他们共同的心愿?未能辅佐幼主克复中原,他有何面目去见先主? 北伐无功,他连死都不敢死。 霍去病平时是不多话的,见诸葛亮如此怅惘,才劝慰了一句:“凡事问心无愧即可,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他一向不太搭理旁人的评议,也不知道底下的人过得苦不苦,左右那不是他的长项,他只要把仗打好就可以了,赏罚抚恤之类的事朝廷自有安排。 不过听闻诸葛亮是因为新帝年少而临危受命、从此必须得军政一把抓的能人,所以诸葛亮这是既要搞军事又要搞内政,两头都得他操心,面临的心理压力自然比单纯打仗要大得多。 难怪要被弄来他家娃的医馆里休养。 诸葛亮仰头看了会天象,笑着对霍去病说道:“明日天晴无雨,可以早些出去看看那几处有疫病的地方。” 霍去病点头:“先生也早些安歇吧。” 翌日一早,霍善精神抖擞地醒来。他昨晚去了趟随园,袁枚已经给他安排好义诊的地方了,不仅让他薅了好多宝箱,还给他送了样他心心念念挺久的作物。 棉花! 虽然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回来应该能薅回点西域那边的棉种,但商城这个棉花种子可是经过无数代人选育的,产量和适应性都有很大的改变。 霍善看了看介绍,发现江夏一带适合四月栽种。 从现在攒棉花种子到明年初夏适宜播种时,江夏郡就能种好多棉花了!只需每户种个一两亩,过个暖冬不算事。 第176节 明年满足了本郡人口和军屯的需求,后年就能给别处也安排上! 霍善得了好东西,一醒来就兴冲冲拿去给霍去病献宝。 于是霍善刷牙洗脸的时候,霍去病就在边上拿着团白色的棉花在认真研究。 这白白的棉团,就是霍善以前给他们讲过宝贝吗? 霍善刷干净他的小白牙,就跑到霍去病面前表示自己攒到冬天,就可以给霍去病攒出一身棉被褥,他在城里不冷的,霍去病在军中很需要! 霍去病当然不会说自己也不是很需要,他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只点着头应道:“好。” 霍善顿觉自己攒棉花的任务特别重要,务必要在它上架当天统统买光光。 一行人前去士兵们目前排查出来的几个乡走了一圈,遇到需要自己出手的地方,李时珍和霍善都显得靠谱了不少,两个人认真地商量着怎么处理当地的血吸虫病问题。 血吸虫病这东西只要染上了,严重起来过个几年功夫就能让一个壮年男性失去劳动力,这对于普通家庭而言是致命的。 幸而现在有诸葛亮这个“患者”在,他们可以直接从随身药房支取需要的药材,可以针对性地治疗和对相关疫水进行消杀。 而且他们已经通过研习血吸虫病史了解过相关防疫手段,知道配合药物消杀的同时还需要发动群众的力量配人工消灭血吸虫唯一的中间宿主钉螺。 得对当地人进行宣讲,让他们了解到灭杀钉螺这个重要环节的必要性。 这些细致活可以安排给当地县衙干。 诸葛亮在旁边听着一大一小你来我往地讨论着相关措施,越发感觉霍善这孩子有着远超于年龄的可靠。 难怪那么奇异一个医馆落到他这四岁小娃娃手上也没出什么岔子。 就是老问他会不会做馒头这件事有点怪。 他都不知道馒头什么玩意。 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定是李时珍干的好事。 一行人前往第二个疫区的时候,发现当地人正在举办一场祛病仪式。 为首的是个巫医,正在神祠前跳着很特别的舞蹈,霍善到底是个小孩子,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兴致盎然地站在人群后头看看巫医到底是怎么给人治病的。 前头的乡民全都虔诚地跪坐在地,聚精会神地看着巫医手舞足蹈地做着些非常夸张的动作。 由于前头的人都是坐着的,便衬得霍善他们一行人非常显眼。 霍善认真看了好一会的巫医舞蹈,感觉要是五禽戏配上吹吹打打的乐曲应当也有这么个效果。 他很快便觉得没意思了,目光往左右看了看,很快发现旁边有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同样没坐过去接受巫医赐福。 霍善好奇地过去问道:“你不是这乡里的人吗?” 对方正剥着莲蓬,见霍善凑过来跟自己说话,大方地掰开莲蓬分他一半,点着脑袋说道:“当然不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霍善道:“你穿的衣服和他们不一样,而且你都不打算坐过去。” 看见对方递过来的莲蓬,霍善先瞅了瞅对方的手,发现对方指头干干净净,散发着健康的红润,顿时放心地接过那半莲蓬,学着对方那样剥莲子吃。 只尝了一颗,霍善立刻被这清甜可口的莲子征服了。 他积极发问:“你上哪儿摘的?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莲子!” 俨然很有跟着人去摘莲子的势头。 小娃娃答道:“我师父自己种的。” 霍善麻溜打开自己的小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小包糖分给对方作为回礼。 不是他小气不肯多给,而是掏多了会让别人怀疑他的小荷包到底有多能装。 小孩子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你分我一口吃的我分你一口吃的,马上就变成好朋友了。 霍善主动和人交换起姓名来,很快得知对方名叫夙小星,很奇怪的名字。 据说是她师父在天色还没亮起来的清晨捡的她,所以让她姓夙,而当时天上还有残星当空,正合古诗中所传唱的“嘒彼小星,三五在东”之象,所以便给她取名小星了。 当然啦,这些东西夙小星都听不太懂,全凭着记性好记下来的。 霍善听得津津有味,回道:“我也是师父养大的哦!”知晓夙小星没爹没娘,他便不提自家爹娘的事了,而是问夙小星,“你怎么自己在这?你师父呢?” 夙小星道:“我有七个师父,今天带我出来的是六师父,他可能迷路了吧。没事,一会他应该就绕回来了。” 霍善:? 世上竟有这么不靠谱的师父。 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两小孩你正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儿,那巫医终于停了下来,操着一口楚地方言给乡民们宣讲起他们巫医那一套。 自从医馆升级,霍善现在天南海北的话都听得懂了,区区楚地方言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好奇地停止聊天听了一会,赫然发现这些巫医的宣传内容和他在儋州的所见所闻一模一样! 无非就是“想要病好,用心要诚”“不能相信医家那一套,吃了药神君就不保佑你了”“东头那个某某某自己偷偷喝草药,一个男人肚子胀大而死,都是惹怒了神君啊”。 反正就是,不许信别人,不许乱喝药,想给人送钱治病最能送给神君(巫医代为送达)。 霍善震惊。 原来大汉许多地方没比宋代的儋州开化到哪里去。 这种“死的人都怪他们喝了药”的说法居然能让这么多人信服。 霍善一琢磨,掏出苏轼带给他的一次性道具【祸从口出】。 这玩意他还抽到好多呢,这就看看它到底有没有用! 霍善毫不犹豫地把【祸从口出】偷偷扔到那为首的巫医身上。 去吧,东坡先生! 破除迷信,全靠你啦! 第153章 苏轼这个【祸从口出】, 搭配他那一肚皮不合时宜,基本是横扫官场没朋友的,用在几个巫医身上有点大材小用了。 为首的巫医清了清嗓子,开始准备进行巫家专用洗脑发言:治好病全是神君显灵, 治不好病是你用心不诚! 这一套言论刘彻是最喜欢的, 有病基本是寻巫求神,很少求医问药。 别人说喝仙露能长生, 他就斥巨资建个特别高的“仙人掌”帮他托着承露盘接露水喝, 过一把仙人餐风饮露的瘾头。 得亏大汉的污染问题不是很严重, 要知道露水这东西的形成过程有点像珍珠,中间总得裹着什么才能成型。空中的水汽在冷冰冰的草木上遇到合心意的灰尘, 绕着灰尘把它裹成球, 这便有了看似莹亮透明的露珠。 这代表着每一滴露水的形成, 中间都裹着颗灰尘! 幸好喝点灰对身体也没什么大碍, 毕竟人呼吸进去的空气都有灰呢,问题不大, 算是比较安全的一种求长生仪式。 且让他喝去吧。 那为首的巫医早把自己要讲的内容记得滚瓜烂熟,闭上眼都能说出来, 所以这会儿他的心态也很放松, 张口就要把自己平时忽悠人的那一套搬出来,可话到嘴边时不知怎地只觉脑袋空了一下。 接着到嘴的话就变成心里想的:【跟这些没脑子的穷鬼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为什么不能直接点,识趣地把钱粮都给我送上来,还要我辛辛苦苦给他们从师娘洗脚盆里装神水?】 【怪不得师父肯把这个乡分给我, 呸, 全是些家里抠不出五斗米的穷鬼。】 【整个乡半个长得好看点的女人都没有, 一个两个胳膊比我还粗,我都懒得给他们讲神君能赐子的那一套。】 【这怎么下得了嘴!】 【快结束吧, 结束后我还要去跟师娘见面,想想就累……唉,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似虎,早知道当初就不招惹她了……】 众随行弟子:????? 他们听到了什么? 二师兄居然和师娘不清不白? 想当初他们师父五十岁娶了十多岁的师娘,他们还挺羡慕的,没想到师娘背后居然和师兄搅和在一起!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现在的问题是,师兄他发什么疯在乡民面前胡说八道?没看见那些乡民都站起来了吗?! 是的,乡民们都站起来了。 先站起来的是男乡民,士可杀不可辱,我们虽然确实很穷,但是你说我们是穷鬼就是你的不对了!穷怎么了?是我们自己想穷的吗? 还不是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骗子跑来骗我们钱! 用的还是你师娘的洗脚水!!! 你哪怕给点草木灰泡的水,都比洗脚水好!!! 接着女乡民也站起来了,你什么意思?骗色都不骗我们对吧?难怪有些地方说神君能赐子,原来是要你们这些死骗子亲自赐! 看不起我们粗胳膊的女人是吧?我们下地干活,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哪样不是体力活,胳膊比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软脚虾粗怎么了! 呸,连你师娘都满足不了,你师父收你们这些弟子有何用! 不对,等等,这里好像有什么不对…… 算了,先打了再说! 一时间,乡中不管男女老少都捋起袖子朝那群巫医走去,齐齐亮出了荆楚人士凭借常年劳动磨练出来的粗胳膊。 霍善剥好的莲子都忘了往嘴里送,一脸震惊地看着惨绝人寰的群殴现场。 夙小星也瞠目结舌,奇道:“他怎么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胡说八道,不要命了吗?” 霍善这才回过神来,把那颗白嫩嫩的莲子扔进嘴里,边嚼巴着清甜可口的莲子边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也不晓得。听说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养家压力很大的,平时许多话憋在心里不敢讲也不能讲,憋久了一不小心就说秃噜嘴了……” 夙小星似懂非懂地点起了小脑袋:“原来如此。” 李时珍:“……” 诸葛亮:“……” 如果不是我们看得见那巫医脑袋上顶着的【祸从口出】进度条,我们就真的信了你的鬼话。 第177节 这小子到底上哪听来的中年人心路历程啊,居然讲得这么头头是道! 眼看每个巫医都挨足了揍,李时珍才领着人上去劝架,劝架内容是这样的: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打死打伤还得自己赔钱多不划算,不如把他们送去官府让他们赔以前骗的钱。 乡民们一听可以让他们赔钱,马上收回了继续揍人的手,风风火火地扭送他们去县城,看看能不能让这群骗子把过去骗的钱全还回来。 李时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哈哈,那巫医的【祸从口出】还有大半个时辰才结束,说不准一路上乃至于到了县衙里都还能爆出更多他们以前招摇撞骗的光辉事迹。 难得看到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发挥作用,不物尽其用实在可惜了! 不用谢,向对家落井下石是我们医家应该做的。 叫你们整天说患者死了都怪我们医家给患者喝药! 不过,嘶,苏轼恐怖如斯。 李时珍忍不住把刚才的事分享到交流群里,请教苏轼是怎么安全活到六十好几的。 【苏轼:……】 【苏轼:还是不如你,你可是活到七十好几了。】 那明明是霍善那个一次性技能道具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好吗!!! 他还不至于把所有心里话都倒出来。 顶多只是写信给亲近点的亲朋好友吐露一二,但是他每次都有在信末认真叮嘱他们说“我知道你爱我,一定不会把这封信给别人看”。 这医馆私自改出来的道具功能怎么能赖到他头上! 气得苏轼哟,连快要吃到嘴的河豚都不香了。 霍善没关心李时珍和苏轼的相互伤害,这边的人都逮着骗子报官去了,他也准备去与这边的县衙找县令聊聊,来个全县乡邑的灭杀钉螺计划。 云梦泽那么大,要把所有水域里的钉螺消灭是不切实际的,但是在人群聚居地周围把它给解决、给当地人宣讲防治手段,还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县内的血吸虫病问题。 要知道霍去病目前发现的血吸虫病疫情高发地基本都在这个县内。 霍善把自己的想法讲给霍去病听。 霍去病自然是一口应下。 霍善没忘记自己的新朋友,转头问夙小星:“你六师父还没找过来,要不你跟我们到县城去,派人去你家让其他人来接你。” 夙小星刚才看了一番热闹,又听霍善头头是道地跟霍去病商量血吸虫病防治问题,对这个新朋友充满好奇。她一口答应:“好!” 六师父走丢了就走丢了吧,她还是个孩子,大师父他们总不能怪她吧。 夙小星心安理得地跟着霍善他们一起前往安陆县城。 就在一行人跟着报官大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之后,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瘸一拐地从山林里走了出来,看着神祠前那空空如也的大片空地有些迷茫。 等会,他家小徒弟不是说会在这里看热闹的吗?他不就是……掉了东西回头去捡,结果先是不小心闯进野猪窝和野猪们打了一架,又绕了半天路一脚踩进猎人的捕兽陷阱里,爬了半天才爬出来吗? 小徒弟嫌弃他一段回头路要走很久,就说待在人这个最多的地方等他,现在人呢?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另一边,因为多了个小朋友,所以霍善不吵着要骑马了,而是兴致勃勃地和人家一起乘车去县城。他边开心地分吃第二个莲蓬,边问夙小星她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夙小星唉声叹气道:“我这六师父,从小就挺倒霉,猪见了要逮着他拱,鸟见了要对他拉屎,每次路过别人家都要被狗追的那种。” 这种鸟兽见了都想狠狠咬他一口的体质,自然带来不少麻烦,毕竟它们追人的时候可不讲究什么路线,只一个劲追着他跑。 霍善惊奇地说道:“我只听说有人能驯养鸟兽,没听说过还有这种的。”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幸亏这人不是医馆邀请来的患者,要不然他一不小心抽到这种永久技能,恐怕连【禽畜多息】都用不了了。 霍善道:“那你其他师父怎么放心他带你出门?” 夙小星道:“因为只要带我出门,他就没那么倒霉了,顶多只是会走错路。唉,没想到只是回去找东西的那么小一段路,他就又走丢了。” 霍善并不觉得夙小星在夸大其词,因为他也笃定地认为他爹只要把他带在身边就能平安健康。他心有戚戚焉地认同道:“真拿这些大人没办法。” 来到车边想看看两小朋友有没有吵架的霍去病:“……” 所以这两个小娃娃到底在聊什么? 霍善不知道他爹悄然放慢马的速度跟在车边,还在那兴冲冲和人比起师父来:“不过我师父就很好,我想要什么他都能给我做。刚才的桂花糖就是我师父给我做的,很好吃对不对!” 夙小星刚才尝了颗糖,甜滋滋的,又带着点浅浅淡淡的桂花香,确实好吃极了。 想到自家那堆师父没一个是擅长做饭的,全仗着食材过得去应付一日三餐,她顿时就委屈得有点想哭:“我七个师父全都不会做好吃的,我也不会。” 夙小星也不是没尝试过自力更生,可惜不知是不是因为她那时候人矮手也短,做出来的东西比她几个师父还可怕。 于是她终归还是没法成为达成三岁小神厨的伟大成就,只能认命地继续跟师父他们一起吃大锅炖菜。 霍善对此颇为同情。 七个师父!竟没有一个会做饭! 霍善积极邀请道:“我师父和师弟做饭都特别好吃,要不你去我们家小住一段时间。” 他还给人家报菜名,什么肉包菜包豆沙包,什么饺子汤圆小馄饨,什么烤鸭烧鹅烤乳猪,什么糖丸子空心丸子四喜丸子,反正荤的素的、吃的喝的全给数了一遍。 听得人夙小星眼睛都睁圆了。 这个客,她做定了! 师父来了她都不走! 她也不是图什么吃不吃的,主要是舍不得新交的朋友。 旁听全程的霍去病:“……” 完了,他儿子是不是在用好吃的拐带别人家徒弟? 不过这小孩有七个师父,出身听起来似乎不太简单…… 听李长生说有一支楚墨隐居在云梦泽深处,事情不会那么巧吧? 本来霍去病对贸然带走别人家小孩还有点疑虑,这会儿也不纠结了,且看看等会来接孩子的是什么人就好。 到了安陆县城,霍善他们就直奔县衙看热闹。 堂审已经开始了,而那【祸从口出】还没解决,只要那巫医一被问话,心里话就哗啦啦地往外倒,听得县令都瞠目结舌,从未见过这么爱给自己增加罪名的嫌犯。 围观群众之中不乏有信奉这些巫医的,听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若非慑于县令的威严,他们都要冲进去给那几个巫医一顿胖揍的。 这些人简直可恨,不仅到处骗财骗色,还耽误别人求医治病,害死了不知多少人! 若非他们亲自透露,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上了什么样的当。 有认出那巫医来的人当场在公堂外往地上一坐,捶胸顿足地嚎哭起来:“娘啊,娘啊,孩儿对不起你,当初我就是请了他师父来家里,不仅被他骗得家徒四壁,还害得你一病不起……” 那哭声,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本来还有人觉得事情有古怪,疑心是县令想整顿巫医才找人来演戏(毕竟谁会在公堂上自爆那么多罪证)。如今听了受害者现身说法,不少人又动摇了:难道是真的? 县令被堂里堂外嚎得头疼,正要让人肃静,就瞧见霍去病抱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立在人群后头。 不是他们的小太守又是谁! 县令一激灵,马上命人去捉拿那巫医的师门同伙归案,争取来个一网打尽。 开玩笑,他们安陆县还想要争取拿到造纸项目和制糖项目呢,可不能让这些歪风邪气影响了小太守和冠军侯对他们安陆县的观感。 严惩,必须严惩! 这种坑蒙拐骗的行为,绝对不能出现在他们安陆县! 霍善不知道县令有心在自己面前积极表现,见县令雷厉风行地下令抓人,心里很有些羡慕。 他就说了当县令好,皇帝姨公非要他当太守。 当太守哪有县令有意思? 他在西陵城待了好些天,他们太守府衙都没人来报官的。 好在太守有着“行县”的职责,也就是说哪里有事情他就可以往哪里溜达,没事他也可以过去找找事,相比于县令来说倒是更自由几分。 这太守当着也不亏! 第154章 安陆县令这次是真的秉公办理, 哪怕后来【祸从口出】失效以后那个巫医想翻供,他也没给对方机会,直接将那伙装神弄鬼的骗子连锅端了。 看完整个审理过程的围观群众满足地散去。 安陆县令早已让人先将霍善一行人迎进后衙,审理完案子后更是堆起笑脸前去接待。 霍善有种到哪都当自己家的本领, 这会儿已经找到帮自己煮牛乳饮子的人了, 还配上了自己带来的糖,邀新朋友夙小星一起吨吨吨。 夙小星小时候也是喝过牛羊奶的, 但是自从她能说话以后就坚决不喝了, 因为这玩意实在腥臊得很, 难以下咽,而且喝多了还会闹肚子。 可见霍善喝得一脸满足, 夙小星又不好意思拒绝, 只能试探着喝了一口。 这一喝, 夙小星眼睛就睁圆了, 只觉自己以前喝的牛乳全是假奶。 怎么会这么好喝! 霍善说道:“刚才我都讲了煮法,你回去后让你师父给你煮就好。不过我手上的糖也没有很多了, 得今年甘蔗熟了以后做一批出来才能分给你。” 夙小星道:“原来让江夏郡种甘蔗的人就是你!” 霍善茫然:“什么让江夏郡种甘蔗?” 一问之下,霍善才知道刘彻命人南下找甘蔗, 最先就是在荆楚一带找到的, 找着以后便一船船地用快船往长安送,并命令沿江诸郡今年多种甘蔗。 地方官吏是有鼓励农耕的职责在身上的,除了督促黔首种上粮食与桑麻这些必备作物以外,还可以另外安排当地多利用屋前屋后、山上山下的空地种点别的。 比如新丰县的县令就曾鼓励底下的县民家家户户种上榆树。 朝廷这广种甘蔗的诏令府衙是有文书存档的, 可惜霍善没看文书, 光顾着到处溜达熟悉西陵城情况了。 得知今年江夏能收到挺多甘蔗, 霍善高兴地道:“那正好,制糖作坊建起来以后我们就不愁没糖吃了。” 要抓紧啊! 费那么大劲把甘蔗送去长安多不好, 不如他们这边直接制成糖送过去,也别讲什么钱不钱的,当时候给减免点税钱之类的就好了。 第178节 那么多粮食布匹要送去京师,路上损耗太大了,不值得,不如留在江夏郡搞基础建设! 当然,光多种甘蔗还不行,最好是家家户户有竹子、茶叶、棉花。这样他们江夏郡就不愁富不起来了! 竹子这个问题不大,江夏郡到处都是,而且种类繁多,这次造纸作坊的考察重点之一就是要有足够多的竹子作为造纸原料。 霍善和小伙伴嘀嘀咕咕地聊了半天,见安陆县令过来了,便去与他商量起防治血吸虫病的事。 他们这趟出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安陆县境内水网密布,还有着连片的云梦泽水域,县民长期接触疫水的可能性很大,所以霍去病排查出的血吸虫病感染者最多的县。 得知灭杀那小小的钉螺便有机会阻断这种寄生虫病的扩散,安陆县令马上说道:“府君且放心,下官会尽快安排下去。” 一天忙碌下来,天色都已经晚了,霍善一行人便到驿站将就一晚,准备等明日再回西陵城去。 夙小星那几个不靠谱的师父到晚上都没有来领娃,弄得霍善很是吃惊,越发震惊于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师父。 夙小星毕竟只是个小孩子,饶是她平时爱玩爱闹,没见到自家几个师父鼻头也是酸酸的。她和霍善嘟哝道:“师父他们是不是想趁机把我扔了。” 霍善道:“怎么会,他们好不容易才养你到这么大,怎么可能舍得扔掉你。你别担心,如果明天他们还不来,我们就送你回家门口去,吓他们一大跳!” 白天那地方倾巢出动,神祠附近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们不带夙小星走万一她遇到危险怎么办? 归根到底,还是夙小星她师父不靠谱,和他们小孩子根本没关系! 霍善和夙小星确定道:“你记得家住在哪里吧?” 夙小星用力点头:“当然记得。” 霍善道:“那我们先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夙小星便乖乖睡觉去了。 霍善劝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自己躺到驿站的床上却有点睡不着,开始想师父。 虽然他知道师父肯定不会不要自己,但是离了师父还是会疑心他是不是会扔下自己不管,光是这么想想心里就怪难过的,想来夙小星也是这样的。 霍善正有点睡不着呢,就收到苏轼的求助。 小友,救救! 霍善:? 霍善一细问才知道,苏轼白天跟人吃河豚去了。 这不是北归路上走到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朋友,免不了要吃点熟悉的美食…… 于是苏轼就对着河豚大快朵颐。 苏轼当然知道河豚要是做不好是会死人的,不过他平生最戒不了的就是一口吃的,这美食当前要是不敢下筷子,那就不是他苏东坡了! 没想到这次居然翻车了。 霍善:“……” 从未见过如此热爱作死之人。 他这不仅是祸从口出,还是祸从口入啊! 霍善口里嘀咕着“想要你这家伙长命百岁可真不容易”,但还是迅速入梦过去把苏轼的河豚毒给解决了。 苏轼身上舒服了以后又生龙活虎起来,开始跟霍善狡辩说他过完年马上就冒着岭南湿冷的冬天北归,一路都没怎么停顿的,今天也是马上要渡江了,又受到朋友的热情相邀,他才会拿起筷子尝一尝…… 霍善当场给苏轼念他年轻时写的诗:“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这要是不爱作死的人,谁知道河豚什么时候上! 苏轼也就不装了,改为猛夸了霍善一通,表示自己是因为知道霍善肯定有办法救自己,所以才勇敢地多吃了几口。 由于苏轼还在北归途中,霍善凭空冒出来着实不是很好解释,霍善给他解了河豚毒以后便没再多留,直接回去了。 因为这次逗留的时间比较短,所以结算的诊金并不多,且奖池都没更新的。 不更新也好,省得来个【祸从口入】。 作为半个医家,霍善是真的不想给人扔这种道具! 商城倒是有新物品上架,不过霍善打开一看,里面新多出来的是……河豚。 霍善:? 这玩意,谁爱买买去! 一看介绍,说的是苏轼曾经被人请吃河豚,人家都想听听他怎么点评,可惜他一直埋头吃吃吃。就在人家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满足地放下筷子慨叹:“值得一死于是!” 没错,苏轼就是那种“朝吃河豚,夕死可矣”的猛人。 霍善虽然不打算吃这玩意,但是听说河豚受惊后可以变得圆鼓鼓的,他顿时兴致勃勃地买了一只。 第二天一早,霍善就跟人讨了个木桶,兴致盎然地放了只河豚进去,邀他爹一起来看这个新鲜事物。 他不知从哪顺来根竹枝,鬼鬼祟祟地往河豚身上戳去,仿佛是想出其不意地偷袭那只河豚。 那河豚感受到危险,猛猛地吸起了水,整只豚很快变得圆滚滚的,还竖起了浑身尖刺。 霍善道:“看,真的会鼓起来!” 霍去病:? 怎么老弄回点奇奇怪怪的玩意。 霍善就给霍去病讲起昨晚苏轼紧急呼叫他去解河豚毒的事,还和霍去病分享苏轼掷地有声的“值得一死”发言。 霍去病:“……” 就知道这个姓苏的家伙很不靠谱。 霍去病担心地抱起霍善上上下下地检查,询问他有没有被苏轼忽悠着“尝鲜”。 霍善表示自己没有,他过去的时候苏轼都吃完了,而且已经中河豚毒了。他看过苏轼痛苦哀嚎的模样,怎么还会想不开去吃这玩意! 霍去病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诸葛亮和夙小星他们醒来了,河豚已经恢复原状待在桶里发呆了。 霍善又招呼他们过来看河豚表演。 嘿呀! 坏河豚! 吃我一剑! 给我变圆! 变变变! 嗬! 诸葛亮:? 诸葛亮看向那鼓圆了身体的河豚,莫名地从那小小的鱼眼睛里读出了几分生无可恋的感觉。 夙小星又睁圆了眼。 感觉自己这两天见过的新鲜事物都和她六师父碰上过的倒霉事一样多了。 夙小星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霍善就给她讲这河豚的来历,是他一个叫东坡先生的朋友送他的。 同时还把苏轼“值得一死”的豪言讲给夙小星听。 这玩意可不兴吃。 夙小星道:“难怪我没见过。” 这种料理不好可能毒死人的玩意,对于她几个师父来说还是太超出烹饪能力范围了。 真要尝试把这玩意弄上他们餐桌,一准能来个师门全灭。 诸葛亮:“……” 没想到这位东坡先生除了贡献【祸从口出】这个厉害的技能道具以外,还能起到教育小孩子不要乱吃东西。 他们这群病友之中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两小孩正凑一起嘀嘀咕咕,就有人领着两个生面孔进来了,两人皆身穿寻常布衣,只不过为首的人浑身上下收拾得整整齐齐,后面的人却……衣服破破烂烂,不知被什么东西把他袖子撕成了一条条,露出布满血痕的手臂。 整个人看起来唯有一张俊脸没有受伤。 这难道是,跟人打架只顾着护好脸?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收到消息出来找自家师弟和徒弟的夙小星“大师父”何必。 相比于他六师弟的好相貌,何必整个人都平平无奇,平平无奇的相貌,平平无奇的身高,走出门能随时隐没于人群之中。他看到那两个脑袋挨着脑袋的小孩儿,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一路上,何必已经了解清楚带走他们徒弟的是什么人。 这小孩不仅是冠军侯之子或江夏太守,还是秦墨传人,虽然不少秦墨传人大多都已经沦为身份低微的工匠,但还是有一些隐世传承。只是因为他们隐得太彻底,一般人根本无从知晓而已。 前几年还有秦墨传人来找过他们,是个小姑娘,不过她只与他们切磋了一段时间,就因为发现自己有孕而回长安去了,后来再也没有消息。还是去年三师妹特意去了趟长安,才知道那聪慧过人的少女竟已经香消玉殒。 而那个孩子居然是赫赫有名的冠军侯之子。 想到那场不算特别正式、没有真正分出胜负的“巨子”之争,所有人都满心怅然。 一遇冠军侯误终身啊! 若非早早逝去,以那小姑娘敢于只身上门挑起“巨子”之争的性格,说不准还真能带墨家闯出点名堂来。 瞧见两个小孩儿才认识两天就这么要好,何必心中警铃大作。 等徒弟再大些,必须得给小徒弟讲讲成亲生娃这事儿有多苦。 区区五倍的税钱,他们还是交得起的。 第155章 霍善很快注意到两个生面孔的到来, 惊奇地问旁边的夙小星:“那是你师父吗?”那个身上好狼狈的,肯定就是把她扔在半路的六师父吧! 第179节 夙小星闻言抬起头看去,一下子看到了她大师父何必。她起身跑过去,一把抱住何必的腿,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一点都没有一开始开开心心跟着人走的快活样。 何必见状狠狠剜了旁边的六师弟一眼,上前向霍善几人道谢。 霍善已经从夙小星那打听出何必他们也是墨家的了, 只是听说长安那边的叫秦墨, 云梦泽这边的叫楚墨。 自古秦楚的关系是非常矛盾, 一方面是两边当邻居,难免会起各种各样的摩擦, 再加上双方民风都挺彪悍, 所以互殴频率非常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两边当了邻居, 互为姻亲的机率也很高。 只能说他们常年一边通婚一边打架。 在文化人圈子里秦楚一度都曾是边缘人, 要知道当年人家孔子西行都不入秦的,而去楚国求仕也是“迫不得已”。 什么样的土壤就长出什么样的文化, 像齐墨扎根齐鲁大地,养出来的墨家门徒都是学术派, 而秦墨和楚墨也走上了各自的道路。虽然墨家三支同根同源, 但经过那么多代人的发展,三个分支都不再是最初的面貌。 不过! 既然都是墨家的! 为什么不可以薅过来帮师父干活! 最近师父好像很苦恼很疲惫的样子,霍善都不好意思让他给自己做小木牛和小流马了。要是能把夙小星的七个师父骗过来,哦不, 诚恳地邀请过来, 他师父就能重获自由了! 记得李时珍教过他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叫什么来着? 死道友不死贫道! 李时珍:“……” 别提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霍善跑过去安慰了夙小星几句, 就顺势让她介绍她两个师父给自己认识。 夙小星也就一开始见到自家师父后哗啦啦地掉了几滴泪珠子,其实心里也没多伤心(甚至连掉泪珠子都是为了不挨骂而先发制人)。 见霍善过来问起自己两个师父,夙小星便收起了泪,给他介绍她大师父何必,今年三十好几,没有成婚,但是帮师祖养了好大几个师弟师妹。 旁边那个就是她不太靠谱的六师父陆乘清了,六师父倒不是他们师祖捡来养的,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听二师父说他当初是被狗撵进谷里的,来了就不走了,非讲什么自己来到此地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宁。 听说六师父那时候才七岁,死活不肯回家去,非要拜入师祖门下,他家人只好把他留下了。 这次六师父带她出谷,本意是想回家看望一下父母,没想到半路把徒弟丢了。 他自己还是大师父半路捡回来的。 霍善积极发问:“大师父,我能去你们家做客吗?” 何必:????? 何必纠正道:“我不是你大师父。” 霍善问:“那我喊你什么?” 何必道:“我一无名之辈,随你怎么喊都可以。” 霍善“哦”地应了一声,当场改了口:“大师伯!”他还给何必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喊何必师伯,因为听夙小星说他们也是墨家传人,而何必看起来比他师父老。 何必忍不住道:“我与你师父同岁,比他还小两个月。” 于是霍善又麻溜改口:“大师叔,我能去你们家玩吗?” 听说他们住在一个超级大的山谷里,里面种了许多桃花和银杏,开春满谷的桃花红,入秋满眼的杏叶黄,眼下正是秋天呢,他好想去看看哦! 何必道:“我们一般不接待外客。” 霍善道:“我喊你们师叔师姑的,怎么能算外客!” 何必:“……” 就在何必愁着该怎么应对这个过分自来熟、口齿还贼伶俐的小朋友时,霍善已经很善解人意地转了话头,说是既然他们不让外人去做客就算了,不如他们师徒三个去西陵城小住几天,和他师父见个面。 怎么都算是半个同门对吧! 夙小星早就被霍善说得心动不已,心心念念想去见见霍善口里超好的李长生(主要是给说馋了),闻言马上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大师父。 面对两个小朋友满是期待的眼神,何必想到自己都拒绝霍善去他们师门做客了,再拒绝去西陵城与李长生见上一面未免有点不近人情。 而且他那不省心的六师弟的家人也在西陵城那边。 何必终究还是扛不住两个小朋友的祈求应允下来。 霍善非常高兴。 他把安陆郡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完了,就领着夙小星师徒几个回西陵城去。 这一路走得比来时要快,下午就回到西陵了。霍善让他爹只管回去忙自己的事去,不必担心他这边,这边有可多人照顾他呢! 霍去病一路上听着霍善状似无意地给那两个楚墨子弟画大饼,哪里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就他家娃儿这个走到哪都能当自己家、遇上谁都能跟人家攀关系的性情,霍去病还真不怎么担心。 霍去病道:“有什么事让人来找我。” 霍善连连点头:“要是有什么新的好吃的,我一定第一时间让人喊爹一起吃!” 霍去病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见霍善迫不及待要去找他师父商量怎么把楚墨的人骗过来,又把话咽了回去。 霍善挥别了他爹,兴冲冲地将人邀进后衙。 迎面见到他师弟易知后,霍善扑上去问:“师弟,师父呢?” 易知道:“他在做木工。” 霍善就先拉着易知去认识夙小星几人,给新认识的小伙伴介绍自家师弟。 看到霍善有这么大一个师弟,夙小星很有点羡慕。 霍善怂恿道:“你师父这么多,只要你每个师父收上十个八个徒弟,你就有七八十个师弟师妹,赶紧让你师父多收徒!只要他们入门比你晚,全都要喊你师姐哦。” 夙小星听得颇为意动,立刻目光熠熠地看向自家两个师父。 何必:????? 陆乘清:????? 你们小朋友说悄悄话能不能别带上我们。 一个徒弟已经很难带了,还要带十个八个徒弟,真不知道那日子该怎么过! 霍善才不管别人的日子怎么过,他在心里算着数呢,一个楚墨前辈带出七个徒弟,七个徒弟如果能再分别带出十个徒弟,那就有足足七十个劳动力! 哦不,七十个同门! 身为墨家大弟子,怎么能不为墨家的兴盛多多操心! 必须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尽力游说另一支墨家传人积极收徒。 霍善跟夙小星鼓吹了一番让师父多收弟子的好处,才让师弟易知先帮忙接待何必几人,自己去找李长生说起自己的宏伟计划。 看到这个楚墨没有,我们把它薅光! 李长生最近也正琢磨着这事,没想到霍善出去一趟居然就遇上了楚墨的人。他仔细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才点着头说道:“我知道了。” 霍善得了李长生这句话,马上就不操心了,目光转到李长生做好的那堆小木片上。他惊奇地说道:“这是小木牛吗!” 李长生道:“琢磨别的事太久了,正好做点木工放松放松。你不是交上新朋友了吗?拿去跟她一起拼着玩吧。” 霍善高兴地说道:“好!” 他抱起李长生用小箩筐盛给他的小木牛、小木马零件跑去跟小伙伴分享。 诸葛亮教金日磾他们组装木牛流马的时候他可是全都记下来了的! 李长生也跟在霍善后头去见何必师徒三人。 霍善丝毫不管大人们怎么交流,他还沉浸在即将获得小木牛的快乐之中。 没想到! 他出去一趟! 师父就给他做了! 两小孩玩得特别开心。 到傍晚,霍善就把小木牛给拼好了,还顺便指导夙小星拼起了小木马,两人开始赶着它们满庭院跑,要比赛谁先把军粮送到目的地——祁山。 据说诸葛亮曾经用木牛流马运军粮,达成了足足六出祁山的伟大目标! 诸葛亮:“……” 这个真没有。 出是出过,但我北伐不是每次都往那边走的。 真的,你别信李时珍瞎说,听听本人的说法! 要挽留技术人才,其实还是很简单的,李长生只是给何必透露了几个正在进行中的研究项目,何必就走不动道了。 何必打发自家师弟先回去看家里人,自己带着小徒弟在这边等他。 又过了两日,霍善见他师父快把领头的拴住了,开始暗中怂恿夙小星写信给其他几个师父,跟他们分享这几天吃到的好吃的。 当徒弟的在外做客,看到什么好吃好玩的可不能忘了自家师父! 夙小星听后觉得很有道理,二话不说开始给其他师父写信分享美食,并表示大师父吃了都说好! 没等到人回来却收到这样一封信的众师父:????? 什么? 什么? 好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师兄! 带着小徒弟在西陵城吃香喝辣,留我们在家里啃菜叶子!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于是在诸葛亮即将待满一旬的那天清晨,太守府门口出现了……一、二、三、四、五个生面孔。 楚墨这一支,来齐了! 为了庆祝这次顺利会师,李长生命人准备了十分丰盛的饭菜。 第180节 楚墨众人:“……” 看看别人的师兄,再看看自己的师兄,几个师弟师妹都觉得吧,人和人真是不能比。 不过他们都是何必教养长大的,不会因为觉得别人家师兄好就想换个师兄。 他们只是齐齐看向自家师兄。 何必:“……”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你们都忘了墨家子弟要放弃过度享乐、甘于平淡生活的吗?饭菜,能吃饱就好;衣裳,能蔽体能保暖就好! 可看着吃得特别欢的小徒弟,何必也沉默了。 小徒弟以前也没喊苦没喊累,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这么聪明懂事一孩子,他怎么忍心让她一年到头连顿好吃的都吃不上? ……何况,他刚加入的课题才刚起了个头! 第156章 当天晚上, 诸葛亮就要回去了。霍善答应过诸葛亮,要给他送点红薯和占城稻,便和诸葛亮约好等结算结束以后就回去。 对于这次结算,霍善还是很期待的, 因为李时珍说诸葛亮肯定能掉落很多厉害技能, 比如什么【神机妙算】、【锦囊妙计】、【鞠躬尽瘁】,一听就特别有用对吧! 旁听他们讨论的当事人诸葛亮:“……” 算了算了, 他都要回去了, 还是别费劲纠正这两个家伙了。 诸葛亮飞快走人。 诸葛亮一走, 奖池就更新了,新多出来一个奖品叫…… 【不知所云(一次性技能道具)】。 霍善:????? 这是什么技能? 霍善点开技能介绍一看, 赫然发现那是一篇《出师表》。 李时珍凑在一边跟着看, 看见《出师表》后感慨道:“出师一表真名世, 千载谁堪伯仲间!” 霍善已经习惯了李时珍动不动就吟诗的坏毛病, 好奇地在里头找起【不知所云】的出处来。 一直看到最后,霍善才看到那句“临表涕零, 不知所言”。 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的作用是让使用者涕泪横流,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霍善:????? 下次需要哭的时候一定找你。 可恶, 为什么给的不是【神机妙算】! 霍善打开商城, 准备瞧瞧有没有多什么蜀地特产。 结果只见货架上多了一颗……大头菜! 别以为你改名叫诸葛菜,我就不认得你! 据说这大头菜,也就是古书中常提到的蔓菁与诸葛亮很有渊源,诸葛亮领兵走到哪, 就让士兵种到哪, 把它当军粮来用。 唐代的刘禹锡曾经和他门生韦绚讨论过诸葛亮行军为什么独独种蔓菁。 韦绚认真分析说这不起眼的大头菜可能有六大好处—— 比如刚出芽就能生吃。 比如长出叶子来能煮着吃。 比如等到了冬天, 这玩意还能挖出底下那萝卜似的块茎来吃。 可见这玩意整个生长周期都是能当军粮用的,去的路上沿途种上大一片扔在那里, 打完仗往回走还可以挖来吃,多好的宝贝啊! 霍善都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个大家都认得的大头菜,居然有这么多妙处吗? 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霍善还是采购了十个扔进仓库里,准备看看诸葛亮精心选择的大头菜做的酱菜有没有什么特殊风味。 霍善和苏轼约好下次带着诸葛菜去找他做酱蔓菁。 苏轼这个四川人就是个酱菜爱好者,他被贬时就曾特意写了篇《菜羹赋》感慨:那蔓菁、芦菔、苦荠,我现在都吃水煮的,用不起酱醋咯。 可见这大头菜、白萝卜和荠菜,他平时都是做成酱菜吃的。 再看他有次痔疮痛得受不了,当场开始对天发誓:我,苏东坡,从今天起断酒、断肉、断盐酢酱菜。 由此可见,这酱菜在苏轼心目中的地位和酒肉平齐! 苏轼听闻霍善获得了诸葛菜,当场和霍善约好到了开封马上邀他过来。 苏轼可是蜀人,从小听着诸葛传说长大的那种,怎么可能不想吃诸葛亮精选出来的大头菜! 回去以后仍能看到他们在交流群里约好何时一起做酱菜(用的还是诸葛菜)的诸葛亮本人:????? 虽然他确实喜欢让士兵种蔓菁,但也只是因为它确实很适合在行军途经之地生长而已,没必要直接给它起个别名叫诸葛菜吧。 不是很懂后世人都在想什么! 霍善看完这次结算结果,应约去给诸葛亮“上门出诊”。 诸葛亮去岁退兵,至少得再缓个两三年才再次兴兵北伐,所以引种和推广的时间还是够的。 霍善给他塞了一批种子和现成的红薯,让他先种种看,若是蜀中水土相宜的话便能多两种高产粮食作为军粮了。 只这么一旬的功夫,诸葛亮已从李时珍他们那里知晓这场乱局的结局,甚至还和年代最近的周山那儿直面过魏晋后期的混乱与残酷,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上天给他这个机缘,不知是否愿意让蜀汉来了结这场乱局? 说实话,诸葛亮心中也没底,许多事并不是凭一己之力能改变的。 若是先主还在,蜀将未老,诸葛亮可能还能笃定地认为他们必定能克复中原。 可如今蜀中人困马乏,诸葛亮知道打破困局的希望可能非常渺茫。 但是北伐是必须的,不仅仅是为了先主的遗志,更是为了蜀中的安稳——曹魏占据关中沃土,倘若不时常出兵消耗他们的人力物力,任由他们休养生息,不出十年他们就能打进蜀中。 何况蜀中势力纷杂,若没有北伐这个指引所有人把劲往同一处使的目标在,很快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矛盾。 所以不管希望多么渺茫,北伐大计都必须继续进行下去。 诸葛亮收好霍善凭空掏出来的一堆红薯和种子,叮嘱他在外头不要这么光明正大掏东西,才带他出去看看自己所在的汉中郡。 汉中郡,离成都很远,离长安很近。 长安近了,洛阳当然也不会太远。 只是这两个大汉都城都屡次被破坏,别说宫室被焚毁了,达官贵人的墓都快被掘光了。 难怪后来的人说不要就不要。 诸葛亮目前在汉中的黄沙县休兵屯田。 诸葛亮道:“军中条件有限,你若是不习惯可以提前回去。” 霍善第一次到汉中郡玩耍,自然不想那么快回去,他迈着小短腿跟在诸葛亮身边,嘴里一个劲说道:“习惯,习惯。” 一大一小走出没多远,就见到一人迎着日光走来,来人不过二三十岁,长得剑眉星目,气质与诸葛亮相近,瞧着便是个儒将苗子。他迎上来见礼:“丞相!” 霍善好奇地打量着来人,不知这是哪一位蜀中名将。 李时珍这个爱凑热闹的,早就以小老头儿的形态跳到霍善肩膀上。他催促霍善:“快问问这是谁,快快。” 霍善就问诸葛亮此人是谁。 诸葛亮笑着回应了对方的问好后才伸手抱起霍善,给他介绍起对方的姓名来:“这是伯约,姓姜,单名一字维。” 姜维是几年前诸葛亮从天水郡薅回来的曹魏降将,诸葛亮对他十分爱重,收编他以后一直带在身边教导,还给他封了个阳亭侯。 李时珍一听这居然就是姜维,只觉当真是不虚此行。 这绝对是张仲景他们没法理解的激动。 姜维啊,那可是蜀汉之中继承诸葛亮遗志的人。 要知道诸葛亮才刚死,底下的人就开始内斗了,还是你杀我全家我杀你全家的那种斗法。至于北伐,从此基本就搁置了。 姜维等了十九年,等了足足十九年,才终于得以重拾北伐大业。 十九年可以做什么? 十九年可以让曹魏、孙吴都变得国富民强。在这十九年间,姜维被允许做的就是率兵屯田以及抵抗曹魏的入侵,哪怕打仗大获全胜,也不被允许主动出击。 最过分的一次是不耐烦地派给他不到一万的兵马,让他想打只管自己打去。 直至十九年后姜维终于熬成说得上话的“老臣”,才终于得以兴兵北伐。 只可惜蜀中上下的斗志早已消磨得一干二净,哪怕姜维主持的北伐胜负持平也没法给他们半点信心。 蜀汉还是亡了! 霍善听着李时珍给他介绍姜维其人,也明白诸葛亮为什么要坚持北伐了。 没有北伐这个大目标,蜀汉朝廷得散! 而且没有诸葛亮坐镇,他手底下这些人也得散。 难怪诸葛亮把自己给累倒了,他肩膀上的担子也太沉了。 霍善怕自己也太沉了,会累着诸葛亮,马上朝姜维伸出手,让身强力壮的姜维抱自己。 倒不是他现在不爱自己走路、变得爱让人抱,而是他还太小了,如果他不被人抱起来就得昂起脑袋和人说话,怪累人的! 这就是交太多大朋友的苦恼啊! 以前他跟福寿里的小伙伴说话,只需要爬上矮墙就能傲视群雄了。 姜维突然收到小朋友要求抱抱的信号,有些茫然。 第181节 等会,军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小的娃娃? 这明显不是丞相的孙儿啊! 只不过没等脑子转过弯来,他的手已经先顺应本能把霍善接了过去。 等整个孩子都被自己抱了过去,姜维便觉得自己做得挺对,这小子还挺沉的,哪里能让丞相抱着? 霍善获得了全新的座驾,一点都不怕生地跟姜维自我介绍:“我叫霍善,你可以叫我阿善。” 听李时珍说了那么多姜维的事迹,霍善觉得姜维人挺好的。有多少人能在前辈死了十几二十年后还能记得对方的遗志呢! 姜维见诸葛亮没有跟自己细讲霍善来历的意思,也没有多说,而是笑着提议道:“昨夜有只食铁兽蹿进伙房里咬炊具,被人合力抓起来了,你可要去看看?” 霍善惊奇:“食铁兽是什么?” 李时珍这小老头跳起来给霍善介绍道:“这东西牙齿非常坚硬,经常入户舔食炊具上的残羹,舔光了还要把炊具咬上几口看能不能吃,可让土人发愁了,都爱喊它‘食铁兽’。” 这都是李时珍从历代记录里扒拉出来写在《本草纲目》里的东西。 对于这种兽类李时珍其实也挺想看看的,毕竟以前他只身到处跑,遇到这玩意跑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细瞧?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不仅我方人数占优,而且那食铁兽已经被关起来了! 必须得去看看! 在李时珍怂恿霍善去长长见识的同时,姜维也给霍善介绍了几句。 霍善马上说道:“去看看!” 姜维看向诸葛亮。 左右近来无战事,算是可以清闲一段时间,诸葛亮对上姜维投来的请示目光后笑了笑,移步跟着姜维一起往伙房方向走去。 霍善很快瞧见那只正在试图啃开囚笼的食铁兽。 好大一只熊! 那囚笼本来是关犯人的,没想到它一只熊把里头塞得挺满,而且它的牙齿是真的锋利,咬起栅栏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感觉牙尖都扎进木头里去了。 霍善挣扎着下了地,好奇地盯着那食铁兽看来看去。 接着他……偷偷掏出根鲜嫩可口的诸葛菜扔给卖力啃木头的熊。 好可怜的熊,连木头都吃得这么认真,肯定是饿了吧! 来尝尝这水灵灵的诸葛菜! 是你们诸葛丞相精心选育的哟! 小孩子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殊不知他对面的食铁兽和他身后的姜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棵大头菜哪里冒出来的?! 第157章 食铁兽瞅了瞅大头菜, 又瞅瞅眼前长得可可爱爱的幼崽,一时不知该不该停止自己追求自由的步伐(指把囚笼直接啃开)。 它用自己大大的熊脑壳思考片刻,决定尝尝霍善给它热情推荐的新食物。 霍善看食铁兽咔嚓咔嚓地吃起了那棵诸葛菜,只觉自己跟食铁兽已经是好朋友啦。没等姜维反应过来, 他已经咻地一下跑到食铁兽面前, 伸手去捏食铁兽那两只黑乎乎、毛茸茸、圆溜溜的耳朵。 食铁兽瞪圆自己的小眼睛,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胆子这么大的小娃娃。 姜维:!!!!! 姜维忙冲上去把霍善给抱回来, 只觉自己的心脏简直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食铁兽在狭窄的空间里伸爪抓了抓自己的耳朵, 感觉刚才被那只小爪子抓得痒痒的。它一脸警惕地看向霍善, 很有霍善敢在上前来就把他一口吞掉的凶相。 霍善被姜维抱着也不挣扎了,惊奇地说道:“原来它的眼睛那么小。” 这食铁兽眼睛周围的毛色是黑的, 所以不走近看都瞧不出它长着好小的眼睛。 姜维一阵沉默。 这娃儿到底哪里来的, 怎么胆子这么大?! 诸葛亮倒是没慌, 毕竟他很清楚霍善在这边肯定不会受伤。 他知道姜维肯定注意到霍善刚才凭空掏出棵大头菜来的动作, 但也没多解释什么。 从李时珍他们的介绍听来,至少在接下来二十余年间蜀中都还算安稳, 只要他能多活个十来年,未必不能开拓出新局面。 能提前知晓那么多天机已是幸事, 许多事情不必操之过急, 诸葛亮便听霍善他们这些医家的劝暂且放宽了心。 诸葛亮朝姜维笑了笑,让姜维帮自己把霍善带去和军中的医士交流交流。 他知道霍善购买很多东西都是要花钱的,而这钱跟霍善医治的病患数以及消耗的药材量有关,所以也准备为霍善创造点救治病患的机会。 这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 姜维总感觉诸葛亮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太一样, 他垂眼看向自己抱着的小娃娃, 心里知道一切可能和这孩子有关。 姜维亲自抱霍善去寻军中的医士。 一路上,霍善问姜维:“你去过长安吗?” 姜维道:“没去过。” 他生于天水郡, 离长安其实很近,只是他先读书后从军,哪里有空去长安洛阳那些地方。 霍善骄傲地跟姜维说道:“我是长安来的哦!” 姜维便笑着问他长安是什么样的。 霍善兴致勃勃地给他讲了许多长安的情况。 姜维道:“关中这些年征战不断,城里城外十室九空,哪里能有这样的繁华。便是洛阳那边,恐怕也没有你说的这么热闹。” 霍善哼道:“就是这样的!” 姜维见他一副“你不信我我就不理你了”的模样,心中不知怎地也勾画出了霍善所说的那个长安。他说道:“好,将来我一定跟着丞相亲自去看一看长安。” 霍善这才高兴起来:“带我去!” 姜维“嗯”地应了一声,带霍善前去医士所在的营帐之中。 他把人送到以后也没急着走,而是在旁边想瞧瞧丞相为什么让他把霍善送来这边。 这一看,就发现这小孩实在不简单,三两下就跟医士们混熟了,背着个小药箱屁颠屁颠跟着人家给士兵看病。 等上手以后,这小子更是直接征服了军中几位医士,几个年龄比霍善大上几轮的家伙众星拱月般把他拱在中间,悉心听他讲解医理。 姜维:????? 这会儿的霍善看起来丝毫没有刚才跑过去抓食铁兽耳朵的贪玩劲,活脱脱就是个天上下凡来传道授业的仙童。 哪怕已经猜出霍善来历必然不简单,姜维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姜维退了出去,转道想去寻诸葛亮问个究竟。 诸葛亮刚和魏延等人议事完毕,魏延几人次第从诸葛亮处理公务的地方走了出来。 见姜维立在外头,几人之中有些笑着和他打了招呼,有的则当他不存在。 比起一路跟着诸葛亮的魏延等人,姜维到底是半路归降的,在许多人心里他远还不是自己人。 甚至有些不满诸葛亮对他的优待。 姜维对此并不在意,他之所以降蜀汉,从一开始就是想跟着丞相而已,并不在乎其他人对他的看法。 屋中的诸葛亮瞥见姜维立在早春明灿灿的日光之中侧身让众人离开,一下子想到了姜维后来的处境。 只怪他去得太早,没有真正培养出足以将底下的人凝聚起来的接班人。而且少主刘禅年纪渐长,也不一定喜欢再出一个能独揽大权的存在…… 底下的人该如何安排,还是得好好思量。 诸葛亮朝姜维招手:“伯约进来吧,陪我手谈一局。” 姜维迈步入内,坐到了诸葛亮对面。 霍善到傍晚才被送回诸葛亮处,跟诸葛亮一起吃军中的饭菜。 诸葛亮问他待得闷不闷。 霍善表示不闷,他上哪都觉得挺好玩的。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容易养出一方病,霍善以前没来过汉中郡,这次正好收集一些汉中郡的医案供日后参考。 诸葛亮道:“今儿来不及准备,明日让人给你做些好吃的。”他多问了一句,“你想吃什么?” 霍善压根不知客气为何物,兴冲冲答道:“吃馒头!” 诸葛亮:? 没想到你至今还念念不忘。 诸葛亮道:“我听你师父说过馒头要怎么做,单论做法倒是不难,只是面起子一时半会做不出来,恐怕得等你下次过来再给你做了。” 霍善听后也不失望,退而求其次地说自己特别好养活,随便来点索饼或者小馄饨都行。 诸葛亮便让人记下来明天给他备上。 霍善很自在地在诸葛亮身边吃吃喝喝了三天,成功成为诸葛亮军中最靓的崽。 人人都知道诸葛亮带了个小孩过来,看年纪还不是他家娃。更了不得的是,这小孩居然精通医理! 真是太稀奇了。 只要是得空的,有病没病都要过来找霍善聊聊天。 到第三天大家都混熟了,还有人问霍善能不能给家禽家畜看病,说是他们养的猪仔最近有两只看起来不太精神。 霍善当真信心满满地去看了,他不仅帮忙给那两只被单独隔开的生病猪仔开了药,还问人家要不要把剩下那些没生病的猪仔给顺手阉了。 只需要留下需要的种猪就好,剩下的统统阉掉! 众人:?????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身下凉凉的。 他们目前在汉中屯田,养的猪也是归军中所有,所以霍善这件事算是涉及军中公共财产了,有人跑去找……姜维请示。 姜维:? 第182节 虽然有听说猪阉了比较容易养膘,但一般人都没这个手艺,所以寻常养个一两只猪也不考虑阉不阉的问题。 姜维找过去时,霍善已经指挥人把一只小猪吊起来 ,那四蹄张开的小猪仔仿佛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惨祸,正嗷嗷惨叫呢。 姜维:“……” 真是令人不忍多听。 霍善注意到姜维的到来,马上跑过去把人拉到小猪仔面前:“他们不放心我动手,不如伯约你来给他们演示好了!” 等姜维反应过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把不知名刀具。 事已至此,唯有听霍善的指挥一步步地走了…… 诸葛亮没等到人来用朝食,一打听才知道霍善他们跑猪圈那边去了,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才刚到猪圈外头,就见空地上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最外头只能听见众士兵在那讨论—— “原来是这样阉的!” “姜将军准头真不错,这小猪都没怎么嚎。” “听小神医说这门手艺挺不错的,学通了不怕养活不了家中老小……” “里面的人看够了没有,下一轮该我们看了!” 诸葛亮:? 这是在做什么? 有人注意到诸葛亮的到来,忙给诸葛亮让出一条道来,诸葛亮这才瞧见霍善正在津津有味地在看姜维在对一只五花大绑的小公猪下刀子。 诸葛亮:? 有诸葛亮的到来,姜维终于得以结束这场煎熬的阉猪教学,把手中小小的、沉甸甸的阉猪刀传给了刚才学得最认真的士兵。 霍善听说可以吃早饭了,马上和姜维一起去汲井水洗净手。 到了屋里才发现,里头还坐着个小孩,对方瞧着约莫六七岁大,长相与诸葛亮有些相似。 霍善“呀”了一声,跑过去人家身边坐下,很自来熟地问人家姓名。 原来这是诸葛亮家娃,叫诸葛瞻,今年才六岁,也算是诸葛亮的晚来子。 霍善兴致勃勃地邀请道:“一会你要去看阉公鸡吗?” 诸葛瞻茫然。 什么?这个小朋友在说什么? 霍善道:“我本来想看看食铁兽能不能阉,可惜伯约他说食铁兽根本绑不住,而且这么大了才阉不太好,所以还是阉公鸡算了!” 他又给诸葛瞻讲为什么要阉掉公鸡,因为公鸡如果找不到老婆,就会一直想一直想。 听说有句诗叫“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讲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真是太可怜了。 所以,咱把它们统统阉掉,它们就不会再想着找母鸡。 这叫釜底抽薪! 姜维:“……” 诸葛亮:“……” 诸葛瞻自幼聪慧,小小年纪便熟读诗书。他听完霍善分享的诗句后在心里认真琢磨了一会,忍不住小大人似的夸道:“这句诗写得真不错,不过用来形容小公鸡总感觉怪怪的。” 还有这釜底抽薪,用在这里也好怪哦…… 霍善不觉得哪里怪,他觉得还挺符合的啊。 第158章 诸葛瞻其实是很活泼的性格, 只是以前一个人总不好意思到处撒欢,认得了霍善这么个新朋友,又听他说有那么热闹的事可以参与,马上和霍善约好一起去阉鸡。 诸葛亮:“……” 算了, 几只鸡还是折腾得起的。 霍善吃饱喝足, 乐滋滋地拉着新朋友去玩耍。在去阉鸡之前,霍善还邀诸葛瞻一起去投喂食铁兽。 本来军中抓到这玩意, 大抵就是杀掉拿来加餐了, 不过因为霍善这位小神医每天都要过去给它喂大头菜, 看起来兴致很高昂的样子,众人便也随便砍了几根竹子把它养在那儿, 暂且不准备对它动刀子。 食铁兽喜提新牢房, 得以摆脱囚笼与犯了罪的囚犯关在一处。 食铁兽每天都有新鲜竹子吃, 倒是不怎么咬木头了, 就是那些囚犯有点胆战心惊。毕竟那可是食铁兽,说不准发起狠来就把牢房给拆了, 到时候他们怎么办! 霍善是不关心那些囚犯的,他兴致勃勃地让诸葛瞻站在自己后头, 等他和食铁兽商量好了, 就让他也摸摸食铁兽的耳朵。 超好摸的! 诸葛瞻道:“真的可以吗?” 霍善道:“当然了,我每天都来摸一摸的,它从来不咬我。” 他拥有的可不是普通的大头菜,而是传说中的诸葛菜, 食铁兽可喜欢吃了!为了吃上一口, 食铁兽很大方地把熊耳朵给他摸。 不过为了保证诸葛瞻的安全, 霍善叮嘱道:“你站在我的后面,只伸出一只手来摸, 要是它想咬人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诸葛瞻感动不已,毅然说道:“那怎么可以,我比你大两岁,该我站在你前面保护你!” 旁听全程的姜维:“……” 不是,你们两个加起来拢共才十岁的家伙,无论哪个都挨不住食铁兽一爪子的好吗? 姜维在旁严阵以待,做好了随时捞起两小孩远离食铁兽的准备。 霍善熟练地招呼正在啃竹子的食铁兽:“我给你带诸葛菜来了,你还要不要吃?” 食铁兽听到熟悉的幼崽嗓音,转头往牢房外一看,瞧见模模糊糊的一只小团子。它想了想,扔下了自己手里的食物慢吞吞地走到木栅栏前,近距离端详着眼前小小一只的人类幼崽。 霍善积极地把大头菜塞到食铁兽手上,认真和它商量起来:“我朋友也想摸你耳朵,我多给你一棵诸葛菜,你能让他也摸摸吗!” 咔嚓咔嚓。 食铁兽熟练地啃着嫩生生的大头菜,不时露出它锋利的牙齿。 看得诸葛瞻有点紧张。 霍善却信心满满地对诸葛瞻说道:“它答应啦!” 他麻溜伸出手给诸葛瞻示范了一下,说是只要跟他这样抓就可以了,但是不要太用力,太用力它会疼的。 诸葛瞻不太敢伸手,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最后只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轻轻往那只圆耳朵上捏了一下。 哇,熊耳朵也是热乎的。 只是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诸葛瞻还是不敢捏太久,很快就收回了手。 霍善和诸葛瞻分享过摸熊耳朵的快乐,也没再折腾已经有些不耐烦的食铁兽,依言给它多塞了一棵大头菜。 他还嘀嘀咕咕地和食铁兽告别:“我的诸葛菜都给你吃完了,今天要回家了,以后有机会再给你带好吃的。” 食铁兽:咔嚓咔嚓。 两小孩出了牢房,诸葛瞻问:“你今天要回家了吗?” 诸葛瞻语气里很有点不舍,虽然才接触一小会,他已经觉得霍善是个非常有趣的朋友。 霍善带他摸了熊耳朵呢! 那么大的熊,别人见到都只敢撒开腿逃跑的,霍善却能和它聊天,真是太厉害了。 姜维也竖起耳朵跟着听。 霍善道:“对啊,今晚我要回去了,不过我今天还可以跟你玩一整天!” 诸葛瞻听他这么说又高兴起来,跟着霍善跑去看人阉鸡。 众所周知,公鸡都好斗得很,除了最开始发育成熟时能跟母鸡干点生小鸡的正经事以外,余生基本都在逞凶斗狠,养起来非常麻烦。 要是把它们阉了就没这个烦恼了。 只不过鸡的阉割部位又和猪有点不一样,考验霍善解剖课程学习成果的时刻又来了! 好在他上的那些解剖课程飞禽走兽花鸟虫鱼无所不剖,后来连显微解剖都上手了,区区公鸡的解剖结构对霍善而言绝对是小菜一碟。 公鸡爪子抓人也是很疼的,姜维实在不放心一个半大小孩来弄这个,只得又任劳任怨地拿起了阉鸡刀。 依然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来围观。 诸葛瞻占据了最佳观赏位。 霍善在边上给姜维讲解从哪个位置下刀、怎么牵引出隐藏的蛋蛋来嘎掉,伴随着嘎嘎嘎嘎的惨叫声,一只小公鸡失去了它的蛋蛋! 由于这是要在鸡身上开口子的,整个过程要求下手非常快。 姜维必须心态非常稳,才能流畅地完成整个过程。 ……看着那被残忍切除的米粒大小的公鸡蛋蛋,姜维真怕这些小公鸡以后追着他报仇。 诸葛瞻看得十分不忍,对霍善说道:“看起来好疼的样子。” 霍善道:“公鸡割了蛋,能多长十几斤肉!” 诸葛瞻在心里算了算,一只多长十几斤,割十只能多长一百多斤。 割它个一百只,大家都能吃上一口肉! 可惜他们没有这么多公鸡,因为一般很难混养那么多公鸡。 不过霍善说了,阉掉它们就不爱打架了,可以一起养。 切它两颗蛋,造福许多人! 第183节 诸葛瞻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如果是真的,也只能让它忍痛割蛋了。” 霍善道:“是真的,我们已经试过了,比没割蛋的公鸡多长好多肉,而且口感还更好,养来宰给酒楼卖可以多卖好多钱!” 说话间,新晋噶蛋高手姜维已经对第二只小公鸡下手了。 霍善见诸葛瞻似乎不太敢直面这门残忍的手艺,便和诸葛瞻分享起别的公鸡逸闻来,比如他的一个朋友特别勤勉,早上听到鸡叫声就会喊醒一起睡的小伙伴起床舞剑。 没错,他说的就是拉着人家刘琨闻鸡起舞的祖逖! 好朋友,一起走! 共同努力,共同进步! 诸葛瞻提议道:“阿善你要是留下来,我也天天鸡一叫就喊你起来舞剑。” 霍善道:“不行,我师父他们会想我的。” 他给诸葛瞻数人头,要是他出来太久,他师父,他爹,他师弟,还有很多新朋友旧朋友,全都会很想念他的! 诸葛瞻想想自己就是太久没见到自家亲爹,才会在双方休兵以后跟着阿娘跋山涉水来汉中郡这边的,顿时知道自己不该想着不让霍善走。他说道:“那你还会来玩吗?” 霍善道:“那肯定的。” 听到霍善这样的回答,诸葛瞻就放下心来,继续跟着霍善开心玩耍。 连霍善给人看病,他也跟在旁边。 霍善怕他年纪太小容易过了病气,接触过一些有传染风险的患者后给他掏出颗防病的药丸子,诸葛瞻也眼也不眨地吞了下去。 ……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 事实上诸葛瞻并不好骗,正相反,他学东西很快,举一反三完全不是问题,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爱跟同龄小孩玩,因为觉得他们过于幼稚,跟他没有话题可聊。 作为诸葛亮的儿子,诸葛瞻还是很有点小骄傲的,绝对不是来个什么人他都能把对方当朋友。 可也正是因为他足够聪敏,所以他很容易分辨出别人的好意和歹意——能大方地带他摸食铁兽耳朵的人能怎么可能有坏心思! 两小孩快乐地凑一起玩耍了一整天,傍晚正一人一碗小馄饨吃得香,就听人说牢里那只食铁兽越狱了。 这种猛兽一钻进山林跑得比谁都快,寻常人根本抓不住。 霍善吃完自己的小馄饨后跑去看了眼越狱现场,发现这食铁兽没辜负自己的名字,居然真的凭着那口锋利的牙齿咬开牢门。 霍善认真看了看那被咬坏的牢门,再认真比对了一下自己的小小的手臂,笃定地发表自己的观察结果:“果然,它把我当好朋友,要不它这么厉害怎么不咬我!” 诸葛瞻羡慕地说道:“我也想要一个食铁兽朋友!” 姜维:“……” 诸葛亮:“……” 既然那食铁兽都已经跑了,诸葛亮便让人把牢房修补修补,带着两小孩回去了。 虽然霍善这小子才来了短短三天,整出来的热闹事却真不少。 比如他卖力鼓吹说什么一只鸡阉了能多长十几斤肉、一只猪阉了能多长几十斤,讲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现在那些士兵看着没被阉的猪和鸡眼神都不对了,很有当场讨来阉割工具把它们给阉了的冲动。 以前大伙也知道鸡猪骡驴这些家禽家畜能阉掉,但考虑到老一套的阉割手法队家禽家畜伤害挺大,很多人都觉得不如让它们自由生长算了。 如今被霍善这么生动形象地一介绍,还教授他们一套更为成熟的华佗神术(华佗阻止过这个命名方式但是并没有用),大家的阉割热情可不就空前高涨吗? 没办法,那可是肉啊,虽然大头菜也能充饥,可谁不盼着尝尝肉味?就算没办法天天吃,逢年过节喝碗肉汤也好啊。 要不是还需要生小猪,别说公猪的蛋蛋了,连母猪的子肠都保不住! 相比之下,那食铁兽越狱着实是件再小不过的小事。 当天夜里霍善就挥别诸葛亮回家去了。 结束了这次上门出诊,霍善的奖池里增加了一个金光闪闪的一次性技能道具:【有过其实】。 霍善纳闷。 这是什么东西?看不懂! 霍善打开介绍瞅了瞅,只见上头说是在诸葛亮去世以后,他新认识的好朋友诸葛瞻继承了爵位。 由于蜀人深深怀念诸葛丞相,诸葛瞻又从小过目不忘、才思敏捷,所以只要朝廷办了什么漂亮事,甭管是不是诸葛瞻提出来的,人们都会交口称赞说:“葛侯之所为也!” 没错,用了这个【有过其实】,甭管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大家都会认为是你做的! 霍善:?????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玩意? 第159章 霍善一次性把手里的抽奖券全扔进奖池, 结果一个【有过其实】道具都没捞着,倒是捞到了在奖池里沉底了很久的【剔骨高手】。 霍善惊喜不已,兴冲冲跑去找他师父李长生说想吃鱼,他要吃骨头超多的鱼。 李长生:? 霍善还沉浸在自己成为剔骨高手的喜悦之中, 坚定不移地表示自己就是特别想吃, 他还神神秘秘地表示鱼刺什么的统统包在他身上! 李长生略一思索,就想起来有段时间霍善一直在念叨说什么“抽来抽去都没抽到不怕鱼刺的”, 看来这次是让他给抽中了。 只是想要几条多刺的鱼而已, 虽然要求奇葩了点, 但李长生还是亲自带霍善去挑鱼给他练手用。 江夏郡水网密集,河鲜从来都是每天现捞现卖, 早市上能买到活蹦乱跳的各种鱼。 李长生虽博闻强记, 却也是头一次到江夏郡来, 许多不认得的鱼类还是得询问摊主才知道是什么。 摊主见李长生带着个小娃娃, 麻溜给他推荐刺少肉鲜的贵价好鱼。 霍善立刻道:“要刺多的!” 摊主:? 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要求。 霍善还在边上叮嘱李长生:“今天爹要过来,要买上爹的份。” 李长生点点头, 在摊主恍惚的眼神中挑好今天要吃的鱼。 师徒俩提着一大串由柳条串着的活鱼一起归家,就瞧见了骑马入城的霍去病。 霍善高兴地跑过去喊人。 霍去病伸手把霍善带上马, 对李长生说道:“我带阿善溜溜马。” 李长生点头, 走到一处摊位前挑拣新鲜的姜葱蒜,考虑着这些鱼要怎么做才方便让霍善把他那剔骨高手的新技能用个尽兴。 霍去病骑马带着霍善巡视西陵城。 诸葛亮虽然回去了,整套班子却也顺利搭了起来,城中治安看起来非常不错, 早市已经开了起来, 沿街都是带着楚地乡音的说话声。 有胆子大的人认出了霍善, 试着开口喊他“府君”,听得霍善精神抖擞地“哎”了一声, 跟人家说“早上好”。 见有人得了霍善的回应,其余人也都开始和霍善打招呼,霍善一路“好好好”地问候过去,见到自己医治过的熟面孔,还要让他爹停下问对方好点了没。 其实患者情况如何他也能从收到的宝箱数目里看出来,不过他每天都能收到那么多宝箱,哪里看得过来呢。 顶多只是对那些久久没有出现宝箱的医案多关注几眼。倘若对方非要信别的医家或者求神拜佛,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随他们去了。 那些被问候的患者见霍善不仅还记得自己,而且还这么关心自己的病情,自是感动不已,等父子俩骑马走远以后就开始跟人宣扬自己如何在“坐堂日”被霍善或者李时珍他们诊治的事。 许多没听说过太守衙署还有坐堂日的人都心动不已,人家可是太守,虽然年纪小得有点离谱,但也是持着符节过来的,用不着骗他们这些啥都没有的人。 真要没点本事,谁敢在府衙里头坐诊? 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坐馆医家之所以比那些个游医靠谱,不就是因为出了事可以找他们讨说法吗? 这种医家一般会比较爱惜自己的羽毛,不会像游医那样治死人直接跑路。 人朝廷命官每个月专门腾出空来义诊两日,还一文钱诊金都不收,说明他们这位小太守是真的想让他们都可以远离病痛。 一开始还有人说朝廷是要祸害他们江夏郡,现在看来哪里是祸害,分明是给他们送来一位特别好的小太守! 等走到没什么人的路段,霍善才和霍去病分享自己在诸葛亮那边的见闻,从勇敢地摸食铁兽耳朵讲到宣传华佗神技。 霍去病听得一阵沉默。 哪怕没有亲眼瞧见,他眼前仿佛也看见了诸葛亮处理各项事务之余听到这些热闹时的无奈面庞。没办法,是他们自己邀他家娃去做客的,再苦恼也得自己受着。 霍善又提起他新认识的好朋友诸葛瞻,听说他才八岁,诸葛亮就没了,无数人把对诸葛亮的怀念倾注在他身上。许多事不管他做没做,所有人都说是他做的,因为他可是诸葛亮的儿子! 不知道诸葛瞻当时是什么心情。 想想就好辛苦! 霍善殷殷说道:“爹你可一定要长命百岁!” 霍去病“嗯”地应了一声,也想到如果自己不在了,所有人都盯着霍善说“你可是冠军侯的儿子”——哪怕这些人没有恶意,小孩子心里恐怕也不会好受。 何况其中一些人未必没有恶意。 那样的处境怎么可能让小孩子好好成长。 霍去病说道:“你只要快快活活长大就好,不用想太多别的事。” 霍善点着小脑袋表示自己知道了,见前头人又多了起来,他马上忘记了对小伙伴未来的担忧,开始热情地跟认得的不认得的人打招呼,偶尔还要跟人介绍一下霍去病,炫耀自己爹忙里偷闲带自己出来遛弯。 他爹可是天下第一好爹! 霍善秀了一圈的爹,心满意足地回到太守府。到了府中才知道,霍去病让人给他抓了一笼螃蟹过来,如今螃蟹都被放进大瓮里养着了。 霍善惦记这东西好久了,闻言马上喊上小伙伴夙小星去看蟹。 夙小星生在云梦泽中,对螃蟹哪里会陌生,不过她师父不会做蟹,她也不会吃,所以她跟着趴在陶瓮旁边看蟹在里头爬来爬去边问:“这东西会好吃吗?” 霍善信誓旦旦:“肯定好吃的。” 这个月份的蟹个头还不够大,得再长一个月才更加肥美,不过对小孩子来说瞧着也足够大了。 这种能从水里捞出来的活物,秦汉人士也是吃的,只不过大多都是腌制过后再吃,毕竟它这七横八竖的,瞧着没多少肉,吃起来得费老大的劲。 腌制过后就不一样了,管你是腿还是螯,统统都能变得非常适口。要是做成蟹酱,那就更是入口即化的下饭佳品! 霍善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大螃蟹,兴致勃勃地看它们吐了半天泡泡,又力邀夙小星跟自己一起去做橙子酱,做橙子酱沾蟹肉吃,可以去腥! 第184节 这是苏轼教的,苏轼这么会吃,肯定不会说错! 霍善跑去跟李长生讨橙子。 还问李长生听没听过蟹酿橙。 听说那是苏轼那边很流行的吃法,就是蒸熟的螃蟹拆出蟹肉蟹黄炒得香香的,再把它们放进掏空的橙子里头放小甑里蒸个一刻钟! 这时候掀开小甑,就可以获得一个螃蟹馅的橙子! 表面上看起来和普通橙子一模一样,实际上里面是特别好吃的蟹肉! 对上霍善那“师父你一定听说过这东西的对吧”的眼神,李长生只能说道:“我试着给你做做看。” 宋朝人每天都在吃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过来找李长生探讨问题、不小心旁听了师徒俩对话的何必:“……” 李长生是怎么做到听小孩子讲讲就把东西做出来的。 还是这种做蟹肉味橙子的离谱要求! 霍善才不管那么多,要到几个橙子就开始研究怎么掏橙肉。 两小孩兴致勃勃地对着橙子捣鼓起来。 小孩子的乐趣就是这么简单,完全忘了自己早上还要给大伙表演【剔骨高手】。 等吃饭时看到鱼上桌,霍善才想起这件事来着,马上跑到表示大家放着鱼让他来,今天这顿鱼骨头他承包了! 众人也不拒绝,大方地把鱼推到食案前方,由着霍善一展身手。 对于自己新掌握的技能,霍善那是一点都不会厌烦的,孜孜不倦地给他师父挑完鱼刺,又跑去给他爹挑,就这么从东跑到西又从西跑到东,愣是把那难搞的鱼刺全给解决了! 霍善骄傲地问他师弟:“我厉不厉害?” 易知道:“厉害。” 霍善又转头去问夙小星:“我厉不厉害?” 夙小星明显比易知会夸人,开开心心地夸道:“我去年被鱼骨头卡过喉咙,好长时间都不太敢吃鱼,没想到你三两下就把刺全挑光啦!” 霍善获得了小伙伴们的一致夸奖,心满意足地吃起了自己面前的鱼。 直至快要吃饱了,他才想起他爹给带来的螃蟹,纳闷地问李长生怎么没蟹吃。 李长生这才让人给霍善上了一只蒸熟的秋蟹。 至于蟹酿橙的话这次的蟹不够肥,得下次再做给他吃。 霍善已经吃到七八分饱,见只有一只蟹也不失望,又积极地给所有人提供拆蟹服务,好全方位展现他一块蟹肉都不浪费的剔骨神技。 等霍善忙活完回到自己位置上,发现自己面前的蟹也被拆好了,他有点疑惑地想了想,很确定自己没拆自己的蟹,不由转头问他师弟是谁帮忙拆的。 易知说是霍去病给拆的。 霍善马上转头看向他爹。 霍去病道:“我也想练练手。” 霍善恍然点头,不再纠结这点小事,高高兴兴地拿蟹肉蘸了酱往嘴里送。 这东西肉虽然不多,肉质却着实鲜嫩。若不是前面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霍善一定还吵着要吃更多,这会儿他却是吃得心满意足,再也不惦记这东西。 接下来一个多月基本都是秋收的日子,霍光他们没搞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派人出去考察适宜开设作坊的地方,以便趁着秋收后的空档把作坊的事落实下去。 霍善趁着秋高气爽如愿渡了次江,亲自到江对面的沙羡和鄂县一带考察当地的瓷土资源。 造纸和制糖这两样技术已经献给朝廷,基本处于半公开状态,可以通过竞标方式安排给有能力承办这些作坊的人来负责。 可像瓷窑这种大型作坊,朝廷肯定不可能放任底下的人自己建,还是得建成官窑。 霍善不懂这些考虑。 他在边上左听右听,只听出一件事:这次可以渡江玩耍去了! 于是过了中秋,霍善就呼朋唤友前往南渡过江。由于有楚墨众人的加入,连他师父李长生都能把手头的事务托付给何必,陪着霍善一起出门。 霍善别提多高兴了。 唯有何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怎么感觉他们好像自动送上门当牛做马来了。 不过见自家徒弟和师弟师妹兴致勃勃地等着出发,何必也没多说什么。 不就是他负责留守吗?以前师父还在的时候,他没少扮演这个角色(扮演着扮演着就全归他负责了)。 唉,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 所以,等官窑建起来后是不是就可以研究李长生所说的釉料问题了? 自从拿到李长生从新丰县那边带过来的瓷器样品,何必就对这个研究项目格外心动。 第160章 这一趟的目的地是沙羡县。 沙羡县就在长江边上, 管辖着长江南面的一大片地。 霍善从来到江夏郡后就心心念念想着渡江,这会儿终于可以用考察瓷土的名义渡江玩耍,他怎么能不高兴。全程他都憋不住跑到甲板上,卖力地跟着人家船工喊号子。 别人听见他在那里嘿哟嘿哟嘿哟, 忍不住直发笑。 霍善不知道人家是在笑他, 觉得喊到这里是该笑了,便也跟着笑起来。 霍去病抱臂看着几个孩子在甲板上玩闹, 静听那浮动在秋日阳光之中的朗朗笑声。 寻常人家是不会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到处跑的, 可霍善他们明显不是寻常小孩。让他们到处跑他们绝不会嫌累, 不让他们出来他们才会没精打采。 船沿着江岸往上游走了挺长一段路,才开始向对岸横渡。 等横渡到一半的时候, 霍善的目光忽然被不远处的江心吸引了。 他一手拉住左边的师弟易知, 一手拉住右边的小伙伴夙小星, 把他们带过去看自己的发现:“好大的鱼!” 夙小星跟着看过去, 一下子瞧见了远处那对在江心嬉闹的“大鱼”,她给霍善介绍道:“这是江豚, 不是鱼!” 豚,顾名思义就是小猪的意思, 看着江豚圆头圆脑的, 还长这么大一只,瞧着多像是长在江水里的小猪呀! 霍善想起自己曾经戳着玩的河豚,忍不住和夙小星探讨起来:“它长得和河豚不太像,比河豚大好多。” 霍去病怕他们掉进水里去, 走到近前准备就近护着几个孩子。 听了他们的讨论, 霍去病抬头看去, 也瞧见了那在水里自在嬉戏的一双江豚。 霍去病问霍善:“想吃?” 听他的语气,似乎只要是霍善说想吃, 他马上就抄起弓给那双江豚来上一箭。 霍善本来很有些心动,看了看那一对儿江豚后又摇起了小脑袋:“还是不吃了,它们看起来多开心!” 夙小星道:“听说江豚会在风起的时候出现,江上可能要起风了。” 霍善惊叹:“你懂得真多。” 夙小星道:“都是我二师父教我的,他最会看天气了。” 霍善听完后马上跑回去找到夙小星的二师父,对着人家夸道:“二师叔,您懂得真多!”夸完他马上图穷匕见,昂起脑袋目光熠熠地看着对方,“可以顺便教教我吗?” 夙小星的二师父:? 不管听了多少次,还是不太习惯凭空多了这么个小师侄。 等霍善把人家二师父薅出来的时候,江面居然真的起风了,好在这风来得特别巧,正好帮着把船往对岸送去。 霍善更开心了,跑过去要他爹把他抱起来,想在高处感受一下呼呼直吹的江风,嘴里还一个劲地嚷嚷:“是顺风!是顺风!” ……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喜欢坐船了,嘴巴从登船开始就没停过的。 渡过江,对面就是沙羡县了,江夏郡就剩三个县在南面,沙羡、鄂县、下雉,其中又以沙羡占地面积最广。 这么个占据沿江重要渡口的县城,连渡头都修得挺好的。 许多南方的物产想要运到长安去,都得经过沙羡县这个渡头来着。 沙羡县令早就得了消息,船靠岸时他已经等在渡头。 见霍善一行人下船,县令便领着几位县官上前见礼。 霍善记性好,上回在府衙见过了,这会儿便能喊出沙羡县令的姓名。 他一向好面子,麻溜从他爹怀里挣扎着下了地,似模似样地给人家还了礼。 听沙羡县令要邀他们进城歇歇脚,霍善一本正经地说道:“天色还早,就先不歇着了,我们先去看看瓷土。” 一行人就在驿站里换了马,直奔预定的目的地而去。 李长生在新丰县已经接触过瓷土,实地考察过后便知道沙羡县内的瓷土资源很丰富,再加上周围山林、煤炭资源也不缺,在这边圈一片地建官瓷完全不是问题。 李长生道:“很适合。” 有李长生这句话,他们走这一趟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 他邀夙小星几个师父一起留下来进一步规划瓷窑的营建方案。 既然李长生他们是有正事要忙,霍善就不跟着他们去了,在周围的农户家中玩耍。 长江南岸天气湿润温暖,不缺水也不缺阳光,所以哪怕秋收快结束了,农户们也还有别的事要忙:要种点菜备着过冬。 霍善就跑去问人家种什么。 他口音明显是外来的,众农人却莫名能听懂他在讲什么,和他聊起了接下来的安排,天气都快变冷了,还能种什么,无非是些葵菜之类的“冬寒菜”。 霍善听得津津有味,又问人家这边什么鱼最好吃,别看他年纪不大,挑起鱼刺来却老厉害了,不管什么鱼都难不倒他! 这一番交流下来,热情地沙羡农户们就力邀霍善一行人留下用饭。 当然,主要也是看霍去病他们掏钱挺大方的,完全没有白占他们便宜的意思。 第185节 何况霍善还把他们昨天没吃完、带着出门充当干粮的月饼切开分给周围的小朋友吃。 月饼这种糖油充足的东西,对农家小孩来说可都是稀罕物。 别说这些小孩儿了,便是大人也没尝过这么好的吃食。 可惜不好意思抢。 只有平时和孩子亲的大人才能沾光尝上一口! 霍去病当天回了军营,霍善却在江对岸多待了几天,表面上说的是想深入了解南边三县的情况,实际上每天在研究怎么吃光江对岸的好吃的。 要论做法,沙羡这边确实没什么新意,不过胜在食材丰富,有许多霍善在北边没见过的好东西。 比如李时珍告诉他,这地方有一种武昌鱼可有名了,三国时期的孙权一度迁都武昌(也就是鄂县)一带,经常赐武昌鱼给群臣享用。 弄得朝臣们非常不满,他们都不喜欢这种直面危险的地方(出了都城就是大江),万一曹魏半夜渡江打过来怎么办。 何况他们大多都是江东人,祖上都住在建业那一带,怎么乐意跟着孙权离乡背井定居武昌? 所以当时流行着这么一首童谣—— “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 “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 霍善听了李时珍的介绍,就问李时珍武昌鱼是什么鱼,他要尝尝孙权也喜欢吃的鱼。 虽然不知道孙权是什么人,但是听说他是三国鼎立中的一国之主,想必一国之主喜欢吃的鱼肯定很好吃吧! 不知跟陈胜鱼比口感如何? 可惜李时珍也被他问住了,因为他一个湖北人也不太清楚孙权吃的到底是哪种武昌鱼,毕竟三国距离明朝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他哪里瞧得孙权吃的啥? 倒是有不少鱼贩子爱说自己卖的是武昌鱼,李时珍环游大明的时候去过武昌一带,见过的“武昌鱼”不下十种。 李时珍只能给他讲了其中几种比较好吃的。 霍善表示自己有办法,等他们抓到鱼以后就给诸葛亮看,让诸葛亮有空问问孙权他爱吃的具体是哪一种。 听说诸葛亮时不时要跟他哥哥诸葛瑾通信的,顺便问一问不就得了! 李时珍:? 震惊,蜀汉丞相诸葛亮与孙吴皇帝孙权通信,竟是为了问孙权“你爱吃的是这种圆头鱼,还是这种扁头鱼”?! 这说出去谁能信。 李时珍虽然经常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还是很有良心地劝霍善放弃这种想法。 人诸葛亮愁着北伐已经够忙了,你就别去给人家增加麻烦了。万一有人拿这事做文章,说他私通孙吴怎么办? 霍善听说后果可能这么严重,很快便放弃这么个想法,继续找李长生分享他刚听来的食材或者吃法。 秋收过后,各项生产安排就要陆续落实下去了,太守府也第一次发出征调徭役的命令。 不过比起以前的徭役,这次临时征调是包吃的,为了包吃还雇佣不少妇人前来做饭,给这些服役的家庭多添了一笔额外的收入。 至于钱从哪里来,当然是从豪强富户那儿薅来的。这些人想要竞标造纸项目和制糖项目,就得缴纳标金以及签署一系列细致的契约。 霍光他们把这项工作落实得十分细致,并且做好了要是有人违约就直接拿他们开刀,正好宰几个肥羊过大年。 结果令人失望的是,这些家伙压根不打算作妖,不仅踊跃参与竞标,掏出的钱比他们预想中还多得多。 这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要是好好做事就能赚大钱,而一作妖就家财不保,谁会傻傻地往枪口上撞? 没看到他们陛下这几年起用了那么多心狠手辣的酷吏吗? 他们陛下正缺钱呢! 与其挺而冒险,还不如主动掏点钱出来消灾。 而且这买卖也不亏啊,他们这位小太守拿出来的造纸和制糖两样技术都是别处学不到的,只要他们抢先一步,绝对能赚得盆满钵满。 入了九月,地里的粮食都快收完了,各地晒谷的晒谷,酿酒的酿酒,腊鱼肉的腊鱼肉,处处都是一副热火朝天景象。 经过两个多月的忙碌,将士们也已经井然有序地建立起环云梦泽而设的军屯。 广义的云梦泽并不特指哪一处湖泊,它是江夏郡与南郡境内各处水泽的统称,不少区域和长江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光是毗邻西陵和安陆的那一大片水域就足够用来练兵了。 随着军屯的事落实下去,霍去病的空闲也终于多了起来。 这日傍晚霍去病亲自收了两笼肥美的秋蟹,准备第二天带去给李长生做霍善心心念念的蟹酿橙。 夜里霍去病却睡得不太安稳,到半夜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看着随风飘拂的纱帐。 过了许久,霍去病才坐起身来。 后背湿了一大片。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带来秋末透骨的寒意。 霍去病缓缓舒出一口气。 这一年的九月,在霍善窥见的那个“未来”里是他……病故的日子。 但这次会不一样。 第161章 霍善每天都数着日子, 看看休沐日什么时候到。 倒不是他觉得当太守不好玩,而是休沐日他爹可能会过来,如果不能过来也会提前讲给他听,不会叫他白等。 这日一大早, 霍善就拉着金日磾陪他去城门蹲守他爹, 说是要给他爹一个大大的惊喜。 没错,就是要让他爹一进门就瞧见他! 金日磾虽不太清楚这样有什么惊喜可言, 还是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前往城门。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 天气有点凉, 金日磾把霍善抱了起来,免得他路上踩进小水洼里头弄脏了鹿皮靴, 那可是霍去病猎的鹿给做的, 霍善爱惜得很, 所以霍善乖乖地让金日磾抱了一路。 两人走到城门处, 天还没亮起来呢,城门也没开。守城门的士兵本来坐在那儿闲聊, 见霍善两人过来后忙起身向他们问好。 霍善在外人面前是最爱装小大人的,一本正经地问道:“天冷了, 你们留意一下进出的人有没有生病的, 若是有的话最好能记下他们家住何方。” 士兵恭敬应下。 别看霍善年纪小,治病救人的本领却远胜于寻常医家。 许多困扰云梦泽一带的病痛经过他的反复宣讲和实地诊治,大家都已经了解到该如何进行防治,尤其是他带来的那份《寄生虫图谱》更是让不少人都记住了螺这东西不要随便捡, 见到钉螺以后务必要呼朋唤友把它们统统挑起来进行彻底灭杀。 一旦发现染病的村子, 连冠军侯带领的驻军都会帮忙消灭周围的钉螺呢! 至于每逢初一十五的义诊以及时不时的下乡赠药, 那更是活人无数的善举。 有这样一位小太守,大伙都从最开始的惶惑不安到打心里觉得欢喜和信服。 哪怕他平时偶尔还让人抱着走, 也无损于大家对他的尊敬与喜爱。 霍善和士兵们聊了几句,就到了开城门的点,他期待地等在一边。 本来霍善也没想着霍去病会这么早过来,结果城门开启后他就瞧见一匹熟悉的马儿出现在眼前。 接着就是马背上那熟悉的面孔。 城门外的雾气还没完全退去,只有远处亮起了薄薄的曙色。而来人就坐在高大的马背之上,神色带着几分天生的冷峻与疏离,瞧着像是天上来客。 不是霍去病又是谁。 霍善惊喜不已,开心地跑过去喊人。 霍去病也没想到城门一开就能见到自家娃。 他愣了一下,翻身下马把人抱了起来,问道:“怎么跑到城门来了?” 霍善道:“想来!” 平时他也不会特意出来等,但是今天早上听到鸡叫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迫不及待地想出来。 想来就来啦! 霍善道:“要让爹你在城门口就见到我!”他每次见到爹都很高兴,所以爹见到他应该也会很高兴才对。 霍善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问霍去病在城门见到他开不开心。 霍去病瞧见他无忧无虑的模样,知道他压根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霍去病回了句“当然开心”,又叮嘱道:“下次不用出来等,现在外面越来越冷了。” 霍善道:“师父他们都说我像个小火炉,不怕冷的。”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霍善还伸出自己热乎乎的手去捂霍去病耳朵,嘴里还认真强调,“看,特别暖和!” 霍去病“嗯”地应了一声,笑着说道:“是像个小火炉。” 父子俩一同回了太守府,后面跟着的人把霍去病带过来的几笼秋蟹送去庖屋,李长生说小孩子吃太多蟹不太好,所以每次都不让霍善多吃。眼看秋蟹快要过季了,霍去病这次难得地多带了一些过来让霍善吃个尽兴。 见霍善眼睛一直黏在那几个送蟹去庖屋的小兵身上,霍去病说道:“吃完这次应该就没有了,得等明年再吃。” 霍善点着头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不能竭泽而渔。”他摇头晃脑地给霍去病背书,“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 霍去病笑着夸道:“你读的书都快比我多了。” 霍善一脸骄傲:“我把爹你那份也读了!” 霍去病道:“好。” 李长生已经命人煮好驱寒汤给霍善他们暖暖身体,见父子俩进来了,就让他们先把驱寒汤给喝了。 其他没出门的人也跟着喝了碗,免得因为天气变幻着了凉。 一口暖汤下肚,霍去病只觉身上的凉意消了大半,转头看向咕咚咕咚捧着驱寒汤往肚子里灌的霍善。 这小子连喝个汤药都有滋有味的,仿佛这世上没有他不喜欢吃的东西。 也没有他不喜欢的人。 霍去病那颗从夜半梦醒后就不甚宁定的心不知怎地竟安定下来。 就像重新回到了人间。 霍去病在霍善的催促下喝完了整碗驱寒汤。 当天霍善如愿尝到了今年最后一顿蟹酿橙,晚饭时每个人面前都多了颗带着片小小绿叶的橙子,借着叶柄掀开一看,里头是鲜香可口的蟹肉羹。霍善拿起小勺子尝了一口,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开开心心地就着江夏郡今年新收的稻米吃了一大碗饭。 得知晚上霍去病可以宿在西陵城,霍善就宣布自己晚上要跟霍去病一起睡。 第186节 霍去病自是不会拒绝。 霍善夜里一向睡得快,在榻上滚了一圈,很快就进入梦乡。 他和苏轼约好今晚跟他入宫拜见他们宋朝的皇帝赵煦来着。 霍去病解衣上榻,没一会就有颗软乎乎、热乎乎的奶团子钻进自己怀里。小孩儿察觉有个热源出现在被窝里,小脑袋往人身上拱了拱,继续睡得昏天暗地。 许是受霍善这好眠模样的感染,霍去病也沉沉睡去。 霍善很快如约去找苏轼。 苏轼上个月就已经顺利回到开封,这段时间还邀请霍善过去露了一手,将他“小神医”的身份传播出去。 宋代是很吹捧神童的,只要神童在某方面展现出自己过人的本领,就有机会获得皇帝的召见。 比如有名的晏殊就是走的神童出身,据传他七岁就能写诗,十四岁就获得那宋真宗亲自面试的机会,直接授予他官职让他留在秘阁读书。 当然,这是得有人引荐的。 苏轼回来后安安分分,什么不合时宜的文章都没发表,只邀请开封名流们过来体验一下 霍善这位小神医的本领。 众人都大为震惊。 就算是苏轼曾私底下把他们的身体情况透露给霍善,这小孩能口齿伶俐地讲清楚那么多医理也着实称得上是天才了。 何况苏轼才刚回京,他本人其实也不清楚他们有什么病痛啊! 所以只能是霍善这小孩天赋异禀! 霍善的小神医之名很快在开封传开。 这次苏轼约霍善过来,就是因为他这段时间的造势终于有了效果,有人在赵煦面前提及了霍善。 提霍善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章惇。 章惇在赵煦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了解过霍善确实有真材实料以后就提议让赵煦见见这突然在京师声名鹊起的小神童。 听说民间有个习俗,让聪明灵慧的小孩儿滚个床之类的,可以给新婚夫妇带来孩子。赵煦因为身体从小就不太好,膝下孩子很少,一个儿子都没有。 这孩子听说是苏轼从儋州带回来的,那么远的路都能跟着走,可见他着实有点神异在身上。说不准能给赵煦送个孩子! 赵煦听后很是心动,虽然他心里对苏轼还是有点疙瘩,不过比起在高太后垂帘听政期间一度跟着旧党高歌猛进的苏辙,他与苏轼还是有点儿旧情的。少年时跟着苏轼读书的那些日子,也算是那段沉寂时光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这么个聪慧伶俐、身体倍儿好的孩子若能给他送来个皇儿,也算是了却了他一桩心事。 他们这一支大抵是血脉问题,继位者大多身体不太好,像他皇祖父英宗皇帝就是被过继给仁宗皇帝的,仁宗皇帝子息本就不丰,皇子还全都夭折了,这不就得从宗室里择选适合的人继承皇位吗? 他皇祖父与他父皇虽不至于没孩子,但都活得不长。赵煦都二十出头了,后宫却还没生出皇子来,心里当然有些不得劲。 民间传说虽不科学,但见见这么个小神童也无妨,就当是处理政务之余解解乏了。 赵煦和章惇很快敲定好召见之事,派人去知会苏轼。 苏轼见到霍善过来后,就和霍善说起入宫觐见的具体细则来。 苏过领着人把早饭端过来的时候,就见到苏轼在教霍善行礼。 对于这个经常像是凭空出现在他爹身边的小神医,苏过渐渐也觉出不对来。 可是他问苏轼,苏轼就跟他说仙童的事你一介凡人不要管。 苏过能怎么办,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回了开封,好吃的就多了,不过苏轼近来赴宴多了,口味开始返璞归真。 今天早上他们家吃的就是酱萝卜配稀粥,可以说是非常节俭了。 苏轼还给霍善讲这不是普通的酱芦菔,而是他用眉山秘法亲自腌的酱萝卜,别处根本吃不着。这萝卜也是水灵灵的大白芦菔,和你们那边又瘦又小、活像营养不良的芦菔可不一样。 这芦菔,其实就是白萝卜。 贾思勰写《齐民要术》时就曾提到过白萝卜、白菜,说它们的栽培方式和诸葛亮心爱的大头菜差不多,可见这东西的栽培历史也是挺长久的。 据传在光武帝刘秀起兵那会儿,时局一度动荡不安,有段时间有一千名多宫人被关在掖庭宫中出不去,也没有人给她们送食物,她们饿了只能抓池里的观赏鱼或者挖庭中的芦菔根充饥。 可惜鱼总是会被吃完了的,那点萝卜养不活多少人,许多人还是被饿死了,只能就地掩埋在掖庭宫中。 不过这东西也算是跟大头菜一样,必要时期能当粮食来应急。 霍善不晓得苏轼说他们大宋萝卜大有没有自夸成分,决定先尝尝据说是苏轼亲自腌的酱芦菔再说。 这一吃之下,他又把一大碗稀粥都吃完了。 一口酱芦菔一口粥,美哉,美哉! 一大一小吃得一本满足,差点都忘了今天要进宫去。 还是章惇派人来催了,苏轼才想起还有这桩正经事,麻溜带着霍善去跟章惇会合。 章惇年纪比苏轼大两岁,如今又身居相位,看起来比苏轼要靠谱多了,就是脸色看起来冷冷的。 霍善是不怕生的,跟着苏轼两人进了宫,就积极地跟章惇搭话。 搭话的内容是…… 听说你以前考中了进士还要去重考,说是不想居于状元侄子之下,真的吗? 听说你以前和苏轼出去玩耍遇到一处悬崖绝壁,力邀苏轼一起走独木板过去写“到此一游”,真的吗? 章惇:????? 好你个苏轼,一天到晚跟小孩子讲什么陈年往事?! 呵,不会觉得回忆几句往事,我们的感情就能和以前一样好吧? 第162章 章惇看着进了皇城还话特别多的霍善, 一下子想到了年轻时的苏轼,那时候的苏轼跟谁都挺要好,只要你给他介绍个朋友,他三天就能和对方好得跟认识了三十年似的。 章惇性情与苏轼截然相反, 他真心认可的朋友并不多, 偶尔被苏轼拉去聚会也是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热闹。相比于那种人特别多的场合,章惇还是更喜欢与三两好友坐在一起欢游畅谈。 也正是因为真心相交的人不多, 所以苏轼身陷乌台诗案的时候他丝毫不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牵连, 极力上书营救苏轼。 后来…… 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章惇走到如今这一步, 身边已经没有多少朋友了,有的只是一群想依靠他获得好处的党羽。他行事之偏激狠厉, 连族兄章楶来信时都隐晦地劝说他收敛一点。 可他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章惇冷着一张脸, 对霍善的话充耳不闻, 心想这小孩说累了应该就不会再多讲了。 结果霍善见他不回应, 就转头跟苏轼讨论起来,说人章家人身体就是健康, 上次听说那位叫章楶的状元六七十岁还上阵打仗,这次你的这位朋友比你大两岁, 可人家身体情况天下医家见了都要赞不绝口。 不像你, 身上毛病多多,光是痔疮就长了二十年…… 苏轼忙伸手捂住霍善的嘴巴。 还压低声音和霍善商量—— 你小子能不能别提这一茬,这又不是朋友圈分享,他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留点面子的好吗?而且那个老朋友都已经割了, 割了你懂不懂, 它已经离我而去了! 痔疮, 走你!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回来吧, 油盐酱醋,我离不开你们! 将一切尽收耳底的章惇:“……”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和这家伙计较有种……在跟三岁小孩吵架的无力感。 就算你侥幸吵赢了,也只能获得别人的嘲笑:他三岁,你也三岁吗?! 苏·三岁·轼可不知道章惇心里对自己的点评,他自觉自己和霍善商量妥了,才松开了捂住霍善嘴巴的手。 冷不丁遭遇捂嘴待遇的霍善哼了一声,决定不搭理苏轼了。 一行人总算是安安稳稳地走到了崇政殿外,这是宋朝皇帝平时批阅奏章的地方,科举所说的“殿试”也在这个地方举办。 宋朝皇宫的规模是非常小的,主要是一开始建的时候没往大里建,后来想扩建皇宫是开封都已经发展起来了,大家都不想搬迁,所以宋朝皇宫就只能一直这么小着了。 按照后世的记载,宋朝皇宫的大小是“周回五里”,约莫和秦始皇陵一样大。 不得不说,它和秦始皇陵还是很有缘分的,传说中秦始皇陵底下埋着许多水银用来防蛇虫鼠蚁,不知宋朝皇宫的设计者是不是从中得了灵感,也在宋朝皇宫众多建筑底下……埋了许多水银。 这比照着皇陵来设计的皇宫,那是一点都不顾住在里头的人的死活啊! 除了地底埋了大量水银以外,宋朝定国运为火德王,火的代表色是……红色! 所以他们还喜欢把整个皇宫从门窗到柱子到各种装饰品……统统刷成红的! 你看我这朱砂大漆,纯正不纯正,霸气不霸气! 众所周知,朱砂的原料是汞。 这种寻常人接触极少的稀有金属就这么均匀地分布在宋朝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保证让住在里面的人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气都可能蕴含毒物! 小小的,并不致命,这样你出事就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了! 封建迷信害人呐。 要知道中药里面用丹砂,一整罐的药丸子只用指甲盖挑那么一点点生朱砂下去,就能把数量多达一斤的小药丸变成红色。 而朱砂的主要用处是什么呢,安神。 对于惊厥之类的病症效果非常不错。 只用少得不能再少的一点朱砂就能安神,用现代解剖学的观点来看,那就是这东西可以作用于神经系统。有病用药可以治病,没病还长期用药……你的身体只想对你说,你这人什么毛病! 幸运的是,普通人就算想这么干也凑不齐那么多朱砂,这样的好事只能由皇帝独享了。 只可怜那些宫中出生的孩子,估计还在娘胎里就已经受了损伤,就算能顺利出生也不一定能顺利长大。 第187节 毕竟汞这东西混进人体以后除了侵害脑细胞以及五脏六腑以外,还可以损伤精子、卵子以及胎儿。 李时珍这小老头儿跟着霍善一起出来涨见识,在外面等候的时候他就对着刷满了朱砂大漆的宋朝皇宫大肆点评:这要是冬天关起门窗把火一烧,也不知会是什么效果。 要知道李时珍认为“入火则热而有毒,能杀人”,这种完完全全被朱砂包围的环境,哪怕不会直接吃进肚子里恐怕也不宜久居。 研究了许久神经外科的华佗听了李时珍的分享,也忍不住围观这等宋朝皇室奇观。 接着就与李时珍一起啧啧称奇。 怪不得这宋朝皇帝疯的疯,无子的无子。 霍善:????? 看来装修这种大事自古以来就不能马虎啊! 霍善正听着李时珍他们八卦,里头就有人来宣他们入内觐见。 苏轼领着霍善入内去见赵煦。 赵煦今年才二十一岁,眉目间还带着几分少年气,叫人很难想象他是个执掌天下的皇帝。 事实上朝中大多事宜也是章惇他们商量好了才呈到他面前,许多事其实依然不是他来做主。 比如王安石的女婿蔡卞(蔡京的弟弟)回朝后疯狂打击旧党,牵连人数高达数千家人不说,还试图把给这些旧党送行的人也全部牵连进去。 期间章惇迟疑着不答应,蔡卞还逼问他是不是有二心,章惇只能默认了他的做法。 这些打击报复举动连赵煦喊停他都不肯停的。 当时旧党中的刘挚、梁焘等人都已经“意外”死于被贬之地,蔡卞还一直上书要求让他们的子孙都不许入朝。 苏轼兄弟俩这两个旧党中的“蜀派”代表人物也差点落入蔡卞他们手里了,还是章惇提议把他们一个扔去儋州、一个扔去雷州,说什么这两个地方和子瞻子由正好对应,这才让他们兄弟俩留着命在海边相见。 不过这待遇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毕竟儋州那地方去了能活着回来的几率也不大。 对于苏轼这次的回归,新党之中也有很多不满的声音。 虽然苏轼没怎么参与旧党当初疯狂打击新党的行动,但是他弟苏辙可是旧党领头羊之一,而且苏轼又是高太后和司马光都很欣赏的人,在文坛的影响力十分巨大……谁乐意让他回来啊! 苏轼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 当年他曾在这崇政殿内成了进士,曾在这崇政殿内旁听过仁宗、英宗、神宗与人讨论政事,还曾在这崇政殿西庑教授年少的新帝读书。 那时候赵煦才十来岁,年纪比现在小得多,好读诗书,也喜欢向他提问。 苏轼这人没别的本领,就是足够博闻强记,要说研究得很深入,他肯定是没那个耐心的,可只要是赵煦提的问题,他从来不会答不上来,实在不知道的他……他还能现编! 总的来说,那几年他们君臣二人相处得还算愉快。只是后来党争日益剧烈,苏轼夹在那么多亲朋旧故之中只觉帮谁都不对,唯有自请去杭州当个局外闲人…… 当地方官可比留在朝中要轻松自在多了,哪怕他只做了很小的一件事,都从当地百姓那里能得到无数反馈。 这和在京师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氛围,在京师时你做不做事不要紧,要紧的是要记住自己是哪一派的人,你要是敢跟另一边的人往来就是首鼠两端,你就是罪人和叛徒! 以苏轼的性情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中,说是饱受折磨也不为过。 这种折磨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哪怕上头有人护着他、不会让他出什么事,他也受不了那种氛围。 苏轼在心中感慨万千,赵煦见到两鬓斑白的苏轼,心情也不算太平静。他看了苏轼数眼,才把目光落到霍善身上。 霍善被养得极好,瞧着便是个活力充沛的小孩儿。而且他胆子很大,哪怕入宫朝见,对他而言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这可是个坐过秦皇汉武膝头的家伙)。 赵煦一望过去,就对上了霍善乌湛湛的眼睛。 作为一国之君,赵煦平时很少这么与人对视。 他本该不满霍善的无礼,偏偏看到这孩子就觉得心里喜欢。 想到废后生下的女儿早夭,自己宠爱的贤妃也只生下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没法母凭子贵继续进封为后,赵煦就更渴望尽早生下个皇子了。 是以章惇只是讲了个民间传说,赵煦心里不免也信了几分。 赵煦朝霍善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近前说话。 见赵煦这么和气,霍善也没拘着,跑过去就近打量起赵煦的脸色来。 不好,不好,这状态看起来有点糟糕。 要知道人和人的身体情况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身体好、免疫力也强,就算遇到病毒病菌和各种有害物质也能活蹦乱跳地活它个九十九。 而有的人从娘胎里就带点不足,天生更容易得各种各样的病,许多对别人来说无害的剂量,对他们来说却是催命的存在。 赵煦无疑是后者。 属于天生体弱的那一挂。 怪不得二十出头人就没了。 还是那句话,封建迷信害人呐! 赵煦见霍善对着自己皱起小眉头,一副非常苦恼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霍善唉声叹气地说道:“我给您诊个脉吧。” 等他接触过后就能在医馆里建档共享医案,可以让华佗他们一起会诊了。 这家伙的问题太复杂了,他一个人解决不了! 第163章 赵煦见霍善居然提出要给自己诊脉, 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让他试试看。 赵煦是不相信一个四岁小孩真能给人看病的,就苏轼那爱吹嘘的性情,他很怀疑霍善近来的声名鹊起是苏轼凭他一张嘴给吹出来的。 没见他吃个猪肉要广而告之,吃个荔枝要广而告之, 吃个生蚝还是得写信表示“这好东西我只讲给你听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什么经他嘴巴一说都好得不得了, 仿佛世上根本他不喜欢的东西! 霍善顺利地接触到了赵煦,马上喊李时珍他们过来帮帮忙。 对于霍善的紧急呼叫, 李时珍他们的看法都是:要不你还是找别人吧。 达官贵人的病是最难治的, 皇帝的病更是难治中的难治。 为什么明清时期温病派愈发壮大、敢学伤寒派的人越来越少? 无非是温病派用药比较保守, 哪怕治不好患者的病也不至于出什么问题,要是照伤寒派那样用药, 一不小心治出了毛病, 你小命可就不保咯! 所以么, 还是求稳为好。 李时珍敢在《本草纲目》里暗中哔哔说朱砂有毒, 朱砂能杀人,面对热衷于嗑丹药修道的嘉靖帝还不是半句话都不敢说。 有些话不能说, 有些药不能用,这是无数医家用自己的性命摸索出来的经验。 自古以来像曹操那样觉得你不肯好好给我治病, 我就把你杀掉, 天底下离了你这个会点医术的家伙还治不了病不成? 华佗就是头太铁,不知道遇到不讲道理的患者多吃亏啊! 这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人,恰好又集中在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之中。 赵煦这个病吧,既有先天因素, 又有后天因素, 其复杂程度比之最开始到医馆治病的嬴政也不遑多让。偏偏他的底子比嬴政还要差一些, 一看就经不起折腾! 再想想吧,人家那么大一座皇宫真要出了问题, 你还能让人拆了重建不成? 李时珍的提议是:“风紧,扯呼?” 霍善:? 李时珍给他解释了一下,说这是小说家爱用的黑话,干坏事的时候要有人去望风,要是看到情况不妙就喊一声“风紧扯呼”! 意思是这票干不得,咱赶紧走吧! 霍善感觉没用的知识增加了。 虽然李时珍他们把赵煦治好这件事不太看好,不过还是提供了不少治疗建议,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给赵煦续个三五年命吧。 要不然都不太好意思继续薅苏轼提供的技能和商品了。 至于赵煦要不要改善一下自己的居住环境,那就得看他自己的想法,他们也没办法左右人家改不改造自己的皇宫对不? 霍善听了华佗他们的会诊结果,小眉头也舒展开了。他一本正经地问道:“您是不是时常胸痛、头晕,呼吸不顺畅,偶尔还会咳血?” 赵煦闻言忍不住看了眼章惇和苏轼。 他的身体情况虽然隐秘,却也有一部分人是知情的,尤其是他最为信任的章惇。 难道是章惇把他平时出现的症状告诉苏轼和这小孩的? 章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提过半句。 苏轼就更没有提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赵煦没直接回答,而是追问道:“你还能看出什么?” 霍善知道赵煦不可能一下子信任自己,便继续说道:“你这咳血其实不是从喉咙里吐出来的,而是口腔里头有出血点,牙龈也时常肿痛,总感觉嘴巴里的味道怪怪的。您自己应该能发现的对吧?” 赵煦静了下来。 霍善伸手抓了抓赵煦的指尖,又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睑,接着往下讲赵煦的症状:“你的手指和眼睑这些地方都会不自主的震颤,虽然还不太明显,但是您应当也能发现它震颤得越来越厉害。” 赵煦沉默地听了许久,只说道:“还有呢?” 霍善道:“还有就是经常性地失眠多梦,偶尔还会出现四肢麻木、肌肉酸痛等等问题。” 他的诊断是跟着张仲景他们学的,不仅看手上的脉象,还会综合考虑患者全身的情况,所以他几乎把所有的问题都讲得清清楚楚。 赵煦这种情况属于慢性汞中毒,汞进入人体的方式挺多,它要是遇热蒸发了,可以经由呼吸到侵入人体;而无机化合物中的汞主要通过消化道进入,但是如果制作成化妆品用来涂抹皮肤的话也可以经由皮肤吸收进入人体。 而汞它有一个很诱人的功能,它能够抑制黑色素的生成。 也就是说,它可以美白祛斑。 所以汞和铅一样,是备受人们喜爱的化妆品成分。 第188节 你看看这宝贝,上脸以后肤色洁白紧致,宛如返老还童;外用可以驱蛇虫鼠蚁、赶牛鬼蛇神,内服可以安神定气、治疗百病,你还说它不是长生不老药成分?! 多吃它!多用它! 信我的,绝对没错! 所以包括赵煦在内的许多达官贵人生活中处处可以看到朱砂的身影,就连很多饱学之士都抵抗不了服食它的诱惑,这一点在大文豪韩愈的朋友圈里便可见一斑。 即便有医家以及韩愈这样的有识之士呼吁说这东西有毒,也阻挡不了他们渴望健康长寿的心。 霍善道:“你这些都是中了汞毒的症状,需要进行驱汞治疗。” 为了让赵煦对这个诊治更为信服,霍善开始给赵煦指出他日常生活中可能接触到的汞来源。 首先是可能直接吃进嘴里的,比如你要是爱用朱漆大碗盛饭盛汤,那你就有福了,每天都可以直接摄入微量的汞。 其次是你这朱漆门窗、朱漆柱子、朱漆大床、朱漆箱柜、朱漆桌案、朱漆马车,那可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你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至于你们皇宫地底下有没有埋着水银,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你自己研究研究就好。 得亏你们染红衣不是用朱砂,要不然你连都天天穿红的,那可真是衣食住行全给用上了。 所以以你这和汞亲密接触的频率,中点慢性汞毒是很容易的。 这汞毒也不是不能驱除,只是你这生活环境躲又躲不了,搬又搬不了,还能咋滴。 不用太有压力啦,多吃点好的,保持心情愉悦,多活个三五年完全没问题。 赵煦:??? 苏轼:??? 章惇:??? 苏轼此时的内心想法是这样的:弟弟,救救!不会吧,不会有人刚回京师又要去儋州! 章惇此时的内心想法是这样的:好你个苏轼,好你个苏轼,好你个苏轼!你又害我!!!!! 李时珍以小老头儿模样在霍善肩头焦急地跳来跳去,疯狂朝霍善呐喊:“你别什么都学啊,你小子不要什么都学啊,你说你好学不学,非学华佗给人发死亡预告干嘛?不知道华佗死于医患矛盾吗?” 霍善眨巴一下眼,不知道自己哪里学得不对。 难道得照顾一下患者的心情,把话说得委婉一点?可是他已经很委婉了! 要是实话实说的话,那赵煦不是后年就死了吗? 为了稳定赵煦的情绪,他还多说了几年来着! 李时珍能说什么,李时珍只能庆幸在这边没人伤得了霍善。 至于苏轼的话,就让他自求多福吧! 赵煦很快回过神来,目光沉沉地看向霍善。 霍善道:“您让其他人都下去,我可以给你证明!” 赵煦本来是很不高兴的,他身体虽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二十出头就没了。但霍善刚才把他的症状全说对了,又让他心里莫名不安。 赵煦想了想,竟是吩咐章惇和其他人全部退下。 苏轼跟着章惇退出殿外。 等殿门被宫人关上,章惇压低声音对苏轼说道:“下次你自己要找死,不要再带上我!” 苏轼:? 苏轼道:“又不是我让你掺和进来的。” 章惇一阵沉默。 苏轼这会儿倒是没太担心了,毕竟他已经猜到霍善准备做什么了,霍善只要在赵煦面前表演一个虚空掏物,赵煦就能把他当神童下凡。 毕竟赵煦也是个爱好祥瑞的。 今年年初有个段义的农民建房子挖出个玉玺,说是上头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经过蔡京他们检验,都说这必然是秦玺,所以朝廷将它命名为“天授传国受命宝”。 如今文武百官正紧急排练新乐章,等着开大朝会召开受宝仪式,并且决定在今年六月改元为元符,纪念老天显灵把这个珍贵的秦玺带给大宋! 既然失传不知多少年的秦玺都出现了,再来个小神仙不过分吧。 苏轼老神在在地等在外头。 殿内的霍善见其他人都退下了,便对赵煦说道:“你看清楚了哦!” 赵煦看向霍善,想瞧瞧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于是霍善凭空……变出个大西瓜! 霍善喜滋滋地道:“这边是夏天,可以吃西瓜了。” 师父说不能随便掏出不应季的东西,怎么都得等他找地方盖个暖房糊弄一下别人再说,他忍得好辛苦。 一会就吃个够! 赵煦久久不能回神。 那么大那么圆一个瓜,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霍善见自己震慑住了赵煦,非常满意这个效果。他把圆溜溜的大西瓜放到一边,又把自己的小药箱掏了出来,掏出已经从药房里开出的驱汞药喂到赵煦嘴边:“你先吃药,吃了药整个人都会舒服一点。” 这一天天忍受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毛病,会发疯很正常。 赵煦下意识地张嘴把药吃了进去。 等他反应过来,药丸子都已经被他吞进肚子里去了。 赵煦道:“你难道是……小神仙?” 霍善一本正经地回道:“别人都这么喊我的,但我不是神仙,我就是个有爹有娘的小孩儿!”他站得有点累了,问赵煦能不能挪过去一点,让点位置让他也坐一坐。 若是寻常人敢提出这么胆大包天的要求,早就被赵煦训斥了,可刚才赵煦亲眼见到了“神迹”,哪里会信霍善的否认?他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让他直接坐到自己膝上。 霍善对于这些大人老是不让他自己坐、爱抱着他说话的坏毛病早就习以为常,也没有非要和赵煦共享御座。 他说道:“不过我知道的东西比别人多很多,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跟你讲讲!” 赵煦丝毫不知道世间险恶,闻言作出洗耳恭听状:“愿闻其详。” 霍善就给他讲起了自己知道的事。 首先,你过两年要死了。 接着就是端王要登基了。 经过你弟赵佶二十多年的胡搞瞎搞,大宋终于迎来了……靖康之难! 恭喜你,从此大宋分成了北宋和南宋,你是北宋倒数第二位皇帝,你弟是倒数第一位! 哦不,你弟还在国家危难之际临时把皇位传给你侄子,你算倒数第三也没问题! 开心不开心! 著名的两脚羊说法,就是在这个时期出现的。 不仅百姓被当成两脚羊,你们大宋被俘虏的皇帝、后妃、皇子公主、宗室子弟都要袒露上身披上羊裘,被牵去金人的阿骨打庙行侮辱性极强的“牵羊礼”。 这段靖康耻,一直到南宋灭亡都雪不了! 第164章 霍善见赵煦一时半会仿佛接受不了现实, 所以没有打扰他思考人生,而是搬来张小圆凳对着御案上圆溜溜的西瓜研究了一会,从他家小小的医箱里,掏出把……锋利的手术刀对眼前的瓜动手了! 手术刀是全新的, 倒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他这掏刀的动作让赵煦一下子从震惊和愤怒中回过神来。 西瓜这东西,不必用大刀也可能顺利切开, 尤其是足够新鲜的, 那更是轻轻划开道口子就能啪啦啪啦地破成两半。 霍善已经亲自切过好多次西瓜了, 经验十分丰富,就是有点苦恼流出的西瓜汁淌到赵煦御案上去了。 在家里他根本不用思考这些问题, 自然有人会替他把西瓜汁擦得干干净净, 就好像那么大一个西瓜根本不会流汁似的。 这出门在外的, 还是得考虑主人家的感受。 霍善很有礼貌地转过脑袋问赵煦:“桌子脏了要紧吗?” 赵煦:? 要紧吗? 你问我要紧吗? 刚才你说我大宋要完咯, 现在问我桌子脏了要紧吗? 赵煦把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讲给霍善听,就算霍善把旁边的奏折全泡西瓜汁里, 他也是无心理会的。 一来他快死了,二来大宋快亡了, 他还在意这点小事做什么? 这奏折不看也罢! 霍善纠正道:“大宋没有那么快亡, 只是变成南宋而已,南宋还待在江南那边坚持了一百多年呢!” 听说三国时期孙吴也是坚持到最后的,曹魏都没了他们还在顽强地坚持,可见江南一地确实很适合苟起来谋发展。 虽然上限可能有点低, 但是想活还是能勉强活着的! 赵煦:“……” 赵煦能说什么, 只能说真是谢谢你的安慰呐, 我的小神医。 现在赵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朕要活着! 什么儿子不儿子的,眼下也不太重要了, 他要是后年就死了,生下儿子又如何? 不过赵煦到底还是想知道自己儿女的情况,便问霍善自己死时儿女都如何了。 这个霍善却是没怎么了解过,只知道赵煦其中两个儿女的情况,因为那和赵煦的死因有点关系。 霍善就把自己知晓的讲给赵煦听—— 你明年就会拥有一个皇子,你高兴坏了,力排众议把刚出生的皇子立为太子。 可惜好景不长,没几个月你家皇儿就夭折了。 第189节 本来如果只是这样,你也不至于心灰意冷,毕竟你能和心爱的女人生下一儿一女,说明你的生育能力还是没问题的,大不了再生一个就是了。 结果没过多久,你偏爱的女儿也夭折了,你因此备受打击,第二年就英年早逝了! 霍善很谦虚地表示:“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别的我不了解。” 接着他怀着医者仁心的想法叮嘱道,“你的身体底子不是很好,一定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尽量不要让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要不然身体情况会越来越糟糕的!” 赵煦:“……” 不知是不是已经习惯了霍善的说话方式,他居然觉得有点麻木了。 你现在让我心情别大起大落有什么用?! 你猜我现在的心情为什么会大起大落?! 赵煦尽量平复好自己的心态,恳切地问道:“你能救我女儿和还未出世的皇儿吗?” 霍善唉声叹气地道:“太难了,你们这皇宫太难改了,到处都是朱砂水银之类的东西,我就算能用药驱除已经侵入你们体内的汞,也没办法阻止你们源源不断地继续接触这东西。” 他又给赵煦讲了讲这东西对小孩子的危害,要是父母身体健壮,生下的孩子相对也会健壮些,兴许可以活下来。 要是父母身体不太好,孩子出生后也会有诸多不足,而许多外邪都是欺软怕硬的,专挑虚弱的人下手! 这种情况下孩子即便能侥幸长大成人,恐怕也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先天条件不是自己能选的,只有后天条件能努力努力,还是得脱离这个环境才行! 赵煦亲眼见霍善展示了那么多“神迹”,又听霍善把未来的事讲得清晰明了,深知这些全都是很难凭空捏造出来的,就算是苏轼也不行。 苏轼会想方设法带着这样一个“小神医”归京,恐怕也是听闻了霍善所说的这些事。 在此之前,苏轼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厌倦了官场的状态,从来没试图通过曾布或者章楶他们求情,更没有向他这个昔日的学生低过头、求过和。 他了解过苏轼跟其他人的通信情况,他在信里聊的大多是自己在岭南吃到什么好吃的,以及答谢对方寄送过来的食物。 ……这一点倒是和眼前这小孩挺像的。 赵煦说道:“我会想想办法。” 霍善向来乐观得很,听赵煦这么说就觉得赵煦一个大人肯定有办法的,他这么个小孩子就不替赵煦操心了。 于是霍善对着被自己认真切成一片片的西瓜问赵顼:“要不,把东坡先生他们喊进来一起吃,这么大的瓜我们两个人吃不完!” 赵煦露出一丝满含疲惫的笑容:“好。” 许多事还是需要查证和筹划的,所以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章惇不知道霍善到底对赵煦说了什么,进殿后只见赵煦一脸郁色地坐在御座之上。 而他面前那张宽大御案上的奏折全都被推到角落去了,正中央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切得相当均匀好看、色泽诱人的……不知名的红色瓜类! 那个被外界传为“小神医”,刚才又讲了赵煦“能活个三五年”这种放肆发言的小孩儿,正坐在赵煦的……龙腿上心满意足地啃着手里捧着的那块西瓜。 他还熟练地把籽吐出来,让赵煦帮忙用纸接着,说是可以用来留种,可以种出多多的西瓜。 章惇定睛一看,赵煦拿着的纸还是一份不知谁写的奏折。 ……他们官家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章惇上前喊道:“官家?” 赵煦回过神来,勉强地朝苏轼和章惇笑道:“坐下尝尝吧,记得别把种子吞了,得留种。” 小神仙说要留着种子,他能怎么办,当然是听小神仙的话了。 章惇更觉得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苏轼却是没管那么多,大咧咧地坐到御前拿起块西瓜吃了起来。 霍善还招呼听命进来伺候的宫人们也拿去尝尝,顺便给门口站岗的两位侍卫分上一块,俨然成了这崇政殿上的小主人。 众宫人忙看向赵煦。 赵煦疲惫地说道:“拿去分掉吧。” 霍善把自己那块西瓜解决掉,见赵煦一直在帮他捧着西瓜籽,便体贴地把那盛西瓜籽的奏折接了过去,让赵煦也尝尝这新鲜又多汁的甜美西瓜。 听说就算他们大宋能找到西瓜,也没有这么红这么甜的! 赵煦抵不过霍善的热情相邀,拿起一块西瓜尝了尝,只觉一股冰凉沁甜的感觉滑入喉咙,冲淡了口腔中那若有似无的金属味道。 心头的那股郁气也被压下去不少。 要是他的病能治好,平时便不会遭受方方面面的折磨,对于过去的事想必也不会那般介怀。 大宋人才虽然多,但是经过几轮党争斗下来,朝中能做事、敢做事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赵佶这当皇帝沉迷风花雪月、不理政事,甚至还听信假道妖言,做出阵前开门迎敌的蠢事,底下的朝臣自然也没什么为国为民的心思,敌人来了纷纷拖家带口弃城而逃、只求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那么多的文臣平时读到史书皆是痛骂晋人衣冠南渡、痛骂唐皇弃长安逃亡,事到临头自己也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上到皇帝、下到臣子,全都是靠不住的! 这样的大宋不面临灭顶之灾才怪! 赵煦从最开始的愤怒中缓过劲来,此时也知道祸根其实早就埋下了,自己甚至还是其中的推手之一。 他对高太后的感情非常复杂,一方面是对高太后这个祖母十分敬畏佩服,一方面又对高太后这些年的种种管束以及旧党大臣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态度耿耿于怀。 所以在新党对旧党进行打击报复的时候他全程都没有阻止,偶尔甚至还驳回一些中立人士的求情要求,认为旧党一概不该放过。 这种全面清洗对立派系成员的事在神宗在位时期发生过一轮,在高太后执政期间发生过一轮,到他亲政以后又发生了一轮。 朝中可谓是风声鹤唳。 想举荐个人都得考虑他和新党旧党是什么关系。 敢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敢说真话的人就更少了。 他弟赵佶只是在接手这个经过几轮党争的残局后继续任由蔡京他们排除异己罢了。 事实上以大宋的军备力量不至于抵不住金兵的攻击,只是大宋内部已经成了一盘散得不能再散的散沙,所以才会那么不堪一击、备受屈辱。 赵煦看了眼霍善手里那份拿来盛西瓜籽的奏折,只见上头写着“蔡京”两个字。 这些人该怎么安排,还得仔细思量。 现在远还没到联金灭辽的阶段,他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赵煦对苏轼说道:“小神……医今天先在宫中住下,苏爱卿你明天再来接人。” 他得让霍善给自己女儿和妃子诊治一下。 赵煦命人当场拟旨,给苏轼恢复了个方便入宫的官职。 苏轼:? 他只是申请回京师养病的,没想到居然还有恢复官职的一天,看来自己是沾了霍善的光啊! 苏轼关心地问霍善:“你今晚在宫里住下没问题吧?” 霍善道:“没问题。” 苏轼就不多问了,只说自己明天炖好肘子等霍善出宫来吃。 霍善马上兴高采烈地和他约定好出宫时间,并叮嘱苏轼要好好腌诸葛菜,说不定会很好吃! 苏轼信誓旦旦地说道:“这事我熟,包在我身上。” 赵煦:“……” 要不还是把官职收回吧,苏轼这家伙看起来顶多三岁。 第165章 赵煦目前育有四女, 废后孟氏所出的长女已经夭折,次女是寻常妃嫔所出,只三女儿、四女儿是他与刘贤妃所生,是以赵煦先带霍善去看刘贤妃所生的两个女儿。 霍善不懂宫中诸多弯弯绕绕, 赵煦都亲自带他去了, 他便跟着去了。 刘贤妃见赵煦带了个小孩过来,有些不解。 还是赵煦和她说了章惇的说法以及霍善过人的医术, 刘贤妃才朝霍善堆起了笑脸。 章惇是赵煦从新党中挑出来的领头人之一, 也是帮赵煦实现他亲政后各种设想的宰辅, 他做的许多事都是赵煦授意的。 前两年孟皇后被废正是由章惇从中推动。 对许多人而言,刘贤妃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她仗着圣宠不肯居于孟皇后之下, 不仅费心巴结赵煦嫡母向太后与生母朱太妃, 还阴结宦官与朝臣相勾连。 可在废后这件事上, 赵煦的想法可不比她少,孟皇后是高太后给赵煦选的, 也算是个才德兼备的女人。 只可惜是成也高太后、败也高太后,自从高太后这位皇祖母去世以后, 赵煦不止对以前无视他的朝臣进行全面的打击报复, 还越看越觉得孟皇后格外不顺眼。 要是赵煦自己没这个心思,刘贤妃也不敢暗示宦官和章惇他们动手。 说到底,还是赵煦自己先动了念想。 经过废后之事,对刘贤妃而言章惇也算是“自己人”, 她虽然不怎么信任章惇举荐的“小神医”, 但也不至于表现在脸上。 先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再说。 霍善也没考虑刘贤妃的想法, 他见刘贤妃气色不错,便提出去看看两个小孩。 两个小女娃年纪都不大, 一个才两岁出头,还有一个还没满一岁,霍善认真看过两个孩子的情况,感觉都不是很理想,应该是赵煦的底子出了问题。 得好好调理,否则估计都活不太长。 只是两小孩年纪不大,用药方面须得多加斟酌,霍善与李时珍他们讨论了许久才敲定具体方案。他和赵煦商量过后,决定让赵煦找个靠得住的太医负责跟进他们一家的治疗。 因为他是要回去的。 赵煦道:“你觉得该找谁好?” 霍善哪里认得宋朝的太医,一脸的茫然。还是李时珍跳起来给他提议:“找钱乙,找钱乙。” 钱乙在神宗时期帮公主皇子治病,当了太医丞,地位很是不凡。而且这人可是专治小儿科的高手,有钱乙坐镇肯定没问题。 第190节 这可是见到宋代名医的好机会。 霍善麻溜说道:“找钱乙!” 赵煦对钱乙有点印象,不过在他父皇神宗皇帝去世后,钱乙就有点边缘化了,听说经常在家闭门写书,也不知如今他的医术是退步了还是精进了。 想到自己幼时似乎还让钱乙看过病,赵煦心里也有了决断,点着头说道:“那就找钱乙。” 赵煦命人去把钱乙请来。 钱乙年岁渐高,早已有了辞官的心思,所以平时有什么出头机会都会让给年轻人。他听闻赵煦宣召自己,还有些发愣。 赵煦登基后他似乎都没被召见过,怎么突然让自己入宫去了? 钱乙怀着满腔疑问入了宫,却见赵煦边上坐着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娃。 出于钻研儿科多年的本能,钱乙不由得多看了这孩子几眼,只见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模样很是可爱,那双眼睛更是乌湛湛的,瞧着格外有神。 哪怕是像钱乙这样见惯了各种小孩的,也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一声“好个讨喜的小娃娃”。 许是察觉了钱乙投来的目光,霍善也好奇地往钱乙望去,只见钱乙整个人清瘦如竹,虽已六十好几岁,眼底却不见丝毫浑浊。 等钱乙向赵煦他们行过礼,霍善便跑过去问:“你就是钱太医吗?” 钱乙一听他这嗓儿,更知晓霍善是个再康健不过的小孩儿。见赵煦没拦着霍善与他闲谈的意思,钱乙点头应是,又问霍善姓甚名谁。 霍善跟他自我介绍完,跟他说起他的一个朋友对钱乙赞不绝口的事,尤其是钱乙从《金匮要略》的肾气丸古方化裁出来的六味地黄丸更是应用广泛、活人无数! 钱乙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自己化裁出的药方居然已经传得这么广。 他本人怎么不知道? 赵煦在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却是知晓霍善说的是后世发生的事。 小神仙果然通晓古今。 赵煦心中对霍善愈发信服。 霍善过去在诊病时已经用过许多回钱乙的药方,如今还是头一次见到大活人,马上把以前诊治过程中攒下的疑问和钱乙讨论起来。 行家之间想要熟悉起来就是这么简单,几个医案讨论下来,钱乙便喊霍善一声“小友”了。 钱乙到底还顾忌着赵煦在场,适时地止住了话头,和霍善一起探讨起赵煦几人的情况来。 钱乙用药也会用到朱砂,不过大多是以朱砂为衣,也就是起个引子的用处。 像霍善所说的频繁接触朱砂可能引发的种种问题,钱乙也是头一次从这种角度去考虑。 毕竟这些陈设与装潢上所用的朱砂似乎并不会入嘴,乍一看和人得不得病根本没关系。 可一比对赵煦的身体情况,又与霍善所说的汞毒完全相符。再看两个小孩,也是从娘胎里就带了点损伤。 若是赵煦再不把身体调理好,便是生下皇子只怕也会体弱多病、难以长大成人。 总的来说,还是得让他们先远离这种被朱砂和水银包围的情况。 赵煦虽听不懂这一老一少的讨论,却也看出了这两人都是有真本领的,所以特意把钱乙也留下一起用膳。 然后霍善就在餐桌上看见了……朱漆大碗和朱漆盘子。 霍善:????? 这颜色是挺端庄大气的,但是咱也没必要端着这样的饭碗吃饭吧。 赵煦的神色也凝固了一下,想到自己经常用这样的器物,只能强笑着吩咐底下的人换瓷碗瓷盘盛饭食过来。 一般人用漆器问题其实不大,只是他皇祖父英宗皇帝与他父皇神宗皇帝,那都是三四十岁就英年早逝,轮到赵煦身上更是集众多缺陷于一身,格外容易出毛病。 霍善在宫中蹭了顿御宴,饭后又在宫中到处溜达着给人看病。 还是他自己瞎转悠才发现宫里还有个排行第二的小公主,顺手给对方母女俩开了个方子赠了药。 不得不说,赵煦这人还挺偏心的,提都没提这个女儿一句。 霍善没打算掺和别人的家务事,不慢不紧地在宫里刷了一溜宝箱,第二天就等着苏轼来接他出宫去。 比起待在皇宫,霍善还是更喜欢跟着苏轼在开封城里到处跑,闲来没事还能蹲在码头支个摊子给人看病。 赵煦倒是挺不舍得把霍善还给苏轼的,问霍善要不要在宫中多待两天。 霍善一个劲地摇头。 不待不待,没有意思。 赵煦没法强行留人,只得放霍善跟着苏轼出宫去。 两人一出宫就如鱼入海,快活得不得了。苏轼让他儿子苏过负责扛着霍善,与他一起去大相国寺割烧猪肉吃。 现烤的烧猪,想吃可得排老久的队! 还得是他朋友多,才能占个好位置,让他能第一时间吃到皮脆肉香的烧猪肉! 霍善就跟着苏轼现去了大相国寺品尝和尚烤出来的烧猪肉,再沿着大相国寺一路吃吃喝喝地走过去。 大宋开封繁荣至极,沿街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吃,看得霍善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这是个集举国之力供养出来的大都会,后世有名的《清明上河图》也只绘出了它这盛世繁华的一角。 只可惜苏轼的悠闲时光很快结束了,因为他突然被赵煦恢复了官职,同僚来通知他一起去排练新乐章。 没错,就是满朝文武喜迎传国玉玺。 霍善倒是没什么所谓,他已经在这边待了两天,第三天他只需要去找钱乙玩耍就好! 钱乙,太医丞,太医局二把手级别的人物,但品阶不高,不用参加受玺仪式大型排练,还可以跟霍善探讨医理! 霍善让替父带娃的苏过把他放在钱乙家门口就可以了,剩下的他自己可以搞定。 苏过哪里放心得下,还是亲自把霍善送到钱乙面前。 接着苏过就发现确实没他什么事。 人一老一少聊得非常投契。 苏过只能约定下午再来接人。 另一边,苏轼重回同僚圈子,不少人嗅到不一般的气息,都笑着来和苏轼搭话。 已经混成枢密院一把手的曾布见了苏轼,还问他欠的稿子什么时候写。 曾布和苏轼是多年老友了,他们家三兄弟跟苏轼都有同年之宜,当初可是同一批中举的。 前些年曾布让苏轼给自己写篇文章,苏轼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一直没动笔,每次曾布问他要他就说“在写了在写了”。 这会儿面对面碰上了,曾布可不就当面催起稿来。 苏轼其实已经写完了,只是这几年书信往来少了,自己又远在岭南,不知道京师是什么情况,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寄给曾布。 不能怪他犹豫,着实是朝中这接连数次的反复清算让心大如苏轼都瞻前顾后起来了。 要不然他这些年给人写点有私人观点的信时也不会反复叮嘱对方“如果你爱我就不会把它给别人看”。 这种谨慎并非他草木皆兵,而是如今朝中上下都爱借着党争排除异己,他也不得不学“聪明”。 这会儿见曾布当面讨要稿子,苏轼虽然挺想和老朋友好好聊聊天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回了曾布一句:“回去就写,回去就写。” 哎,京师居,大不易! 想回家和他家小友吃点好的。 第166章 霍善跟钱乙待了一天, 终于理解钱乙为什么专攻小儿病了。 这病实在太难治了,一般人根本把握不住,所以才有“宁治十妇人,不治一小儿”之说。 小孩子说话说不清楚, 诊脉又诊不准确, 望闻问切的准确度自然大打折扣。 再加上小儿脏腑虚弱,成人能用的药搁他们身上可能不仅治不好病, 还会叫他们病情加重! 钱乙就是想稍微填补起这个巨大空缺, 才一心一意投身于小儿病的研究之中。 如今钱乙已经当上了太医丞, 一般人若非到了无计可施的程度,一般请不到他头上。 霍善跟着他一整天, 几次出诊全都是去救场的, 这个问钱乙“我家孩子这病怎么喝了泻心汤没用”, 那个问钱乙“我家三个娃都病了, 为啥用麦煎散一个治不好”。 霍善暗自和钱乙嘀咕:“你这治的全是坏病啊。” 按照伤寒派的理论,所谓的坏病就是给别的医家治过了的, 往往用错了药或者耽误了用药,以至于很多病症都对不上常见病程。 比如那个让家长给孩子喂了泻心汤的同行听钱乙说他辩证辩错了, 还不服气地反问钱乙:“如果你说这是虚热, 为什么大便黄沫?” 钱乙只能无奈地笑着解释:“大便黄沫,就是因为你给他喝太多泻心汤了啊。” 这个症状本来不该有的,误用了不该用的药后却出现了,自然就成了许多半吊子医家诊断时的干扰项。 还有那个三个娃一起病的, 几个大夫上门后一股脑儿给他们全用了麦煎散, 完全不区分症状。 钱乙登门一看, 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忍不住让霍善给那几个闹不清楚“不就是小儿伤寒吗为什么用麦煎散不起效”的同行给展示一下什么叫辨证论治。 去吧, 小友,让他们看看仲景传人的威力! 霍善一点都不怯场,上去就给不成器的大龄同行展现了自己的实力。 没办法,这三个小孩的主要症状是……不同部位的出汗。 这类症状他三岁的时候就看过老多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辩证错误—— 别看这三个娃是凑一起病的,实际上一个是全身冒汗,一个只有胸部以上冒汗,而最小的一个则只有额头微微出汗。 每个人的症状都不一样,怎么能一股脑儿全用同一个方子。 霍善把自己的辩证结果洋洋洒洒地讲出来,也没特意去打击那几个同行,而是和钱乙讨论起自己认为分别该给几个小孩下什么方子。 一老一少讨论了几句,便把三个小孩针对性的治疗方案给敲定下来。 几个同行跟鹌鹑似的,根本不敢插话。 还是等钱乙把给三个小孩的药开好了,才有人上前和他们搭话,问霍善是不是就是苏轼时不时带去赴宴的“小神医”。 霍善很谦虚地说道:“我不是什么神医,只是接触的医案比较多,所以遇到相似的患者就知道怎么治而已。” 第191节 这是大实话,他可是能共享李时珍他们的医案的,别人一辈子能接触几千上万个患者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医家了,而他可是通过李时珍几人一口气拥有了好多好多直面各类患者的经验! 更别提许多疾病接触到一定程度还能跨越各个时空去探索相关疾病发展史了。 只是他一个四岁小孩,一脸谦虚地表示“无他,唯手熟尔”,难免就给人一种……“你还不如说你自己天资过人呢”的感觉! 毕竟在正常情况下,四五岁大的小孩就算能接触患者,又能接触多少个?你一个四五十岁的人,单论经验连人家四五岁的小娃娃都比不过,你还敢出来混?! 众同行灰溜溜地走了。 霍善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 他说错了什么吗? 霍善一脸迷茫地看向钱乙。 钱乙向来是喜欢小孩的,面对孩子时格外有耐心,更别提面对霍善这么个聪慧过人的“小友”了。 钱乙摸着霍善圆溜溜的脑袋说道:“你没说错,若是他们肯潜心钻研各类医案,绝不会用同一个方子去治三个病症完全不同的患者。” 就算是在京师这种医家众多的地方,小孩子生病想找到靠谱的小儿医,比之巫医请神的成功率也没高出多少。 其实钱乙并不难请,只是他的官职摆在那儿,一般人都不太敢登门罢了。只要别人来请了,不管患儿是不是霍善所说的“坏病”,他都会登门去看看。 可惜他终归还老了,身体大不如前,就算他愿意每天出诊也治不了多少人。 这也是钱乙常年闭门著书的原因,他想把自己生平遇到的医案给归纳整理出来供后人参考。 霍善跟着钱乙归家的路上,被路边卖夏饮的店铺吸引了。 入夏后,开封街头买饮子的店就多了起来,正是南宋那本《东京梦华录》所说的“初尝青杏,乍荐樱桃”的好时节,各种口味的饮子琳琅满目,杏子、桃子、林檎、樱桃等等都可以作为果饮售出。 苏轼果然没骗他! 鼎盛时期的开封城,什么好吃的都能吃上! 钱乙手头不缺钱,见霍善赖在那堆夏饮面前不再挪步,便给他买了杯现榨饮子尝尝鲜。 霍善一向很好打发,得到了想要的也不吵着要更多,捧着饮子一路咕咚咕咚喝到钱乙家门口。 赶巧就碰上来接他归家的苏轼父子俩。 霍善力邀苏轼尝尝自己刚买的林檎饮子,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 别人听到可能只会说“好好好下次一定”,苏轼听了以后却马上询问道:“哪家店买的?走,领我过去,我再给你买上一筒其他口味的饮子。” 钱乙:? 怎么感觉让这个苏轼带娃,会把娃肚皮撑坏? 钱乙医者的毛病犯了,忍不住叮嘱苏轼不能让小孩子吃喝过了头,不管吃什么都要适度。 像这些夏天喝的饮子,绝对不能因为孩子想喝就一直给他买! 苏轼听得脑仁疼,想说这小孩其实比我还能吃,瞧见旁边一脸乖巧相的霍善后又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既然是忘年交,自己背个锅怎么了? 霍善和钱乙约好下次有机会还来跟他学儿科,才跟着苏轼去扫荡入夜后的开封城。 到了宋朝,霍善最喜欢的就是去逛夜市了,因为大汉是要搞宵禁的,入夜后几乎不会有这样的热闹。 霍善这个学医的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忌口,跟着苏轼走走逛逛,抱着刚买的饮子喝完了,又看中了新的零嘴,嘴巴一路上就没停过。 苏轼平时在家里被苏过管着,吃喝上面也多有约束,这两天自然是借着陪霍善尽情逛逛开封夜市的机会这也吃吃那也吃吃。 可算是把恢复官职后的种种不自在都吃没了。 苏轼和霍善叹气:“真想和你一样逍遥自在。” 苏轼晚年沉迷陶渊明,很有《归园田居》的信,对于官场中的尔虞我诈是十分厌烦的。若非知晓了靖康之耻的存在,他估计不会想方设法求着北归。 霍善听得一脸懵懂,他吞下嘴巴里的羊肉小馒头,转过脑袋看向苏轼:“你不是挺逍遥自在的吗?”他记得每次过来苏轼都有人请客吃饭,日子过得不要太快活。 苏轼道:“大人的事你不懂。” 霍善“哦”地应了一声,继续消灭自己手上的另外一半小馒头。 赶紧吃完了,他还要尝尝苏轼帮他拿着的细索凉粉呢! 不得不说,宋朝的饮食文化真是让霍善大开眼界,即便是袁枚那以吃喝闻名的随园也抵不过开封这自由的夜市。 毕竟袁枚那边的吃法带有他自己的偏好,而这边的夜市包罗万物,什么口味都找得着! 霍善吃了一路,最后直接走不动路了,需要苏过扛着他回家。 苏过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又有着丰富的扛人经验,霍善觉得这座驾怪舒服的。 若不是还没到可以睡觉的时候,他都快要睡着了。 既然还不能合眼,霍善就跟苏轼闲聊了一路,看到什么新鲜事物都要问上几句。 途中听人在唱“多情自古伤离别”,听起来怪凄凉的,霍善又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曲儿?” 苏轼道:“这是《雨霖铃》。” 《雨霖铃》这个词牌名起源于唐代教坊曲,据说是唐玄宗入蜀时天一直在下雨,他听到雨淋铃上的声响在重重叠叠的山峰间回荡,只觉每走一步眼前的栈道都心痛不已,于是以其声作了首《雨霖铃》曲,借此纾解自己对已逝贵妃的思念之情。 既然有着这样的出处,也就决定了《雨霖铃》这个词牌填出来的词大多哀婉凄切。 像柳永这首《雨霖铃》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传世之作。 苏轼又给他介绍了一下柳永其人,这位曾经是大宋传唱度最广的词人。 哪怕如今柳永已经去世四十余年,仍是有人时不时会唱起他的旧词。 霍善一脸骄傲地说道:“我知道他,‘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就是他写的!”他还给苏轼讲起自己曾经在诸葛亮那边活学活用这句千古名句的事。 苏轼:? 苏轼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此前有没有给霍善讲过自己写的诗文。 应该……没有的对吧? 苏轼稍微心安了一些。 回到苏轼家,霍善就回去了。 需要解决的问题,他都已经给赵煦讲过了,如今又有钱乙这样的名医坐镇,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不必他太操心。 至于苏轼接下来是振作还是摆烂,也都没什么所谓了,毕竟赵煦看在他能联系“小神仙”的份上应该不会再把他扔去儋州。 霍善还给苏轼留了些瓜种,让他穷了可以卖瓜去,以后开封城说不定有别称东坡瓜的名瓜出现呢! 苏轼觉得非常有道理,毕竟他这人确实很容易把自己给吃穷。 旁听全程的苏过:“……” 猪都养过了,陪爹去卖瓜又何妨。习惯就好! 霍善回到医馆之中,开始结算这次出诊的诊费。 所以这次商城新多出来的商品是……东坡酱菜! 酱菜口味还是随机的,有莱菔、黄瓜、芹菜等。 随机其实听到的,因为看商品介绍说只要一次性购买十坛,就能获得相应的种子,这说明霍善有机会一次性获得品种优良的莱菔、黄瓜、芹菜等等蔬菜! 东坡酱菜,无所不腌! 多了个薅种子的途径,霍善觉得这趟真是不虚此行。 接着他才去看看奖池里新增了什么东西。 要是别人的诊金结算,霍善一般是先看技能的,和苏轼打交道多了他就选择先看商品了。 毕竟苏轼永远不会给靠谱的技能! 果然,这次奖池里新增的是…… 【吃了又吃(一次性技能道具)】。 霍善:? 霍善打开技能介绍,想瞅瞅这个技能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原来这个技能出自苏轼借虚构人物之口讲述的人生理想:两个吃不饱饭的穷酸书生在聊天,一个说如果自己以后发达了,一定要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另一个说,我跟你不一样,我肯定是吃了又吃,哪有那个闲工夫睡觉! 苏轼对这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十分赞赏,认为他们比庐山一个自称能通过睡觉领悟道家妙法的道士要高明多了。 只要用了这个【吃了又吃】,保证你连吃两顿饭也不见饱。 心动吗?想要吗?快动动你的手指,打开奖池开始抽奖吧! 注:儿科专家钱乙特别提醒,欲得小儿安,常带三分饥与寒,即便是使用了这个技能,也不建议吃得太饱。 霍善:????? 可恶,不能吃饱要你何用! 就要吃饱! 双份的饱! 第167章 霍善第二天一早就掏出坛酱菜给霍去病看, 说这是东坡酱萝卜,脆脆爽爽,特别好吃! 这可不是普通的萝卜,而是一千多年以后的大白萝卜, 长得又白又胖。 他还抽到一坛酱白菜, 它赠送的种子也非常适合当冬储菜。这样他们江夏郡入冬后就有两种蔬菜可以吃,不用逮着葵菜吃了! 霍去病听着霍善兴高采烈地分享自己弄来的新菜, 只觉霍善昨晚肯定又去忙活了许久。 若不是很确定霍善夜里有好好休息, 身体并没有疲累的迹象, 霍去病都想让他别这么辛苦了。 第192节 霍去病见天还没亮,也不急着起床, 而是问霍善昨晚都去做了什么事。 小孩子本来就很有分享欲, 听霍去病主动问起来了, 霍善马上把自己去了宋朝皇宫的事给霍去病讲了, 主要是讲起宋朝皇帝每天不是接触汞就是接触铅,生活处处充满惊喜。 要不是听李时珍他们分析, 他都不知道就连那彰显尊贵身份的朱漆对于本身体弱的人而言也是有问题的,尤其是对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孩子而言更是如此。 霍去病听后一阵沉默。 等会, 他们大汉最爱用的也是漆器…… 日常用的樽、盘、杯、壶、碗, 全都爱刷上朱漆,毕竟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越是会用正红色的器皿。 问题竟在我身边! 霍去病不由和霍善讨论起这个问题。 霍善给霍去病吃了颗定心丸:“用上大漆以后其实能接触到朱砂的机会很小。” 华佗他们为了研究宋朝皇宫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两天专门去翻阅了一下相关疾病史。 大漆涂上去以后如果表面光滑漂亮,说明它已经形成了一层相当稳定的“膜”, 这样的漆器不仅便于清洁, 还可以防止有害物质在食器表面停留。 作为食器完全没有问题。 入口的东西问题不大是个好消息, 可惜坏消息是他们皇宫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营建过程中,不仅用到朱砂大漆, 还用了许多别的东西—— 比如“雕梁画栋”要用到明矾(宋朝最大的酒楼一度叫做‘矾楼’,卖矾起家的,可见他们多爱用这玩意)。 比如糊墙糊窗户的时候可能用到砒/霜,这个不用说都知道有问题。 比如防水防潮要用到铅。 事实上铅在古代装修中的应用范围也和朱砂一样广泛,你看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当好看吧?上的是铅釉。 充分证明了一件事,好看的东西都有毒啊! 那些个重大场合装修得美轮美奂没问题,久住的地方还是少折腾为妙。 霍去病:“……” 突然很想把这太守府里里外外地检查一遍,要是有问题的话还是搬出去算了。 李长生一大早就瞧见霍去病父子俩在后衙到处转悠。 走近一看,只见霍去病指着一处花纹问霍善:“这有毒吗?” 语气很是慎重,大有霍善说有毒他就让人连夜抠掉的势头。 霍善认真端详片刻,摇着脑袋回答:“没有毒的。” 于是霍去病又抱着霍善去看屋顶的瓦当。 霍善说道:“这是灰陶做的,没问题啊。” 李长生上前弄清楚他们父子俩在干嘛以后也是一阵沉默,追求碧瓦红墙、雕梁画栋居然还有这样的危害? 霍善信心满满地说道:“我们身体好,不怕这点小问题!” 霍去病还是觉得以后只要住得舒服就好,不追求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左右他也不是喜欢那些玩意的人。 霍善对装潢也没多大追求,他和苏轼他们待久了,感觉还是好吃的更重要。住的地方只要足够舒适,别的都不太重要! 吃饱喝足,霍善就去前衙溜达,想看看有没有空地给他种萝卜和白菜,这都是他买酱菜送的种子。 温应他们几个学徒都跟着帮忙,霍善就顺便给他们讲起儿科圣手钱乙碰上的医案。 古代小孩的夭折率着实不低,要是温应他们四人有兴趣往儿科发展,将来肯定能派上很大的用场。 霍善也不干扰他们的选择,只要他们有兴趣学,他就给他们多讲点。 霍善正兴致勃勃地把前衙的花草也薅光种上萝卜白菜,却听有人在外头击鼓鸣冤。 击鼓这事儿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据说大禹就是个闻鼓而出的明君,不管冬天多冷、夏天多热,只要有人在外头击鼓,大禹都会第一时间出去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历朝历代的官署门口都会立个鼓供百姓们诉讼用。 只是后来许多官员为了图个清闲,会给诉讼增加许多不必要的流程,比如你要想状告别人得自己先挨顿打再说。这样就可以劝退很多不想挨打的人! 汉代是不讲究这一套的,不过同样已经有鼓声一响、官必上堂的规矩。 霍善一听,居然有人来找自己鸣冤,马上精神抖擞地去看看到底有什么样的冤情。 以前底下人能解决的事基本都不需要他出面,这还是他头一次上堂呢。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看,衙役放进来的是个年轻妇人。 外头陆续围上来不少人,都想看看这个年轻妇人是为了什么事状告到府衙来。 霍善也挺好奇,让年轻妇人把自己的冤情诉来。这一问才知道,这妇人是想来状告丈夫杀害自己的父亲,想要吞并她们家财产。 她不仅想要离婚,还要让对方赔命! 一众哗然。 这可是命案啊。 霍善没有贸然下定论,而是命人去把女子的丈夫擒来,这种人命官司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总得让双方对簿公堂才行。 年轻妇人的丈夫是个白面书生,乃是古代富豪岳父最喜欢投资的一类人。 他们往往文质彬彬,饱读诗书,谈吐不凡,一看就是非常有前途的潜在人才。 像他们大汉的开国功臣陈平,就是因为有着一副好皮囊以及满腹才华被富豪相中,斥巨资把死过五次丈夫的孙女嫁给了他。 只是这样的成功投资案例其实少之又少,倘若女方家中人丁稀少,没有立得起来的人物,很可能就落个人财两失的结局。 不仅家财被人给夺走,连自己也被对方磋磨死。 像这家女郎家中就只有姐妹二人,妹妹还小,姐姐刚成婚不久,女婿一直住在岳家。 上个月岳父出门经商,女婿说是想跟出去长长见识,实际上联合仆从在船上谋害了岳父! 家中只余下两个孤女,族老不仅不主持公道,还伙同女婿想要瓜分所有家财。 女郎陈述完自家的遭遇,含泪说道:“请府君为我父亲做主。若能查明真相,民女愿将一半家财献出,为郡中修桥铺路!” 外头的人群中传来叱喝声:“族中财物岂能由你个外嫁女做主!” 霍善本来正认真听着女郎的陈述,听到有人打断后抬头看去,只见有几个老者正奋力往里挤,一副生怕自己进不来钱就没了的猴急模样。 霍善让人不要拦着,把该到场的人全部放进来。 人多才热闹嘛。 等人都到齐了,霍善才让丈夫和族老也讲讲他们的观点。 族老表示女郎是在信口污蔑,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她父亲是落水死的,女婿第一时间下水救人,只可惜没救回来,这哪能怪女婿? 她肯定是听了外头的人的撺掇,听说她花重金雇佣了个游侠当护院,游侠哪有什么好人,她年纪小,被蒙骗了…… 丈夫则表现得深情款款,还替女郎辩解起来,说她是刚失去父亲,心情悲痛过度,并非是故意扰乱公堂,还请府君恕罪云云。 人都是容易动摇的,听了丈夫这番话,围观群众不由都觉得他似乎是个好人。 即使被妻子告上公堂,他还这么替妻子辩解,足见他人并不坏啊! 据说人在太过痛苦的时候经常会胡思乱想,难道真的是这女郎想多了? 按照律法,诬告别人可是要按照自己状告对方的罪名来服刑的啊! 外头议论纷纷。 霍善看看那垂泪的女郎,再看看那一脸柔情的丈夫以及痛心疾首的族老,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对各执一词的三方说道:“说谎的人是要被定罪的哦,你们有谁想改个说法的吗?” 三方都坚定地表示自己没说谎。 霍善见他们都不想改口,随手给那丈夫扔了个【祸从口出】。 他已经用过这玩意一次了,也算有那么一点经验,所以他问那丈夫有没有什么想要补充的。 丈夫马上开口了:【我能有什么补充的?我刚才讲得那么动情,难道还不够吗?】 【没见到那么多人都支持我吗?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还有这个该死的女人,居然敢把我告上公堂,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她!】 【她妹妹倒是不错,等我把这碍事的女人处理掉,正好可以把她妹妹娶来当续弦。比起这种骄横跋扈的女人,我还是更喜欢那种温婉听话的。】 众人都呆住了,没想到这丈夫居然会当堂说出这么一番话。 霍善抱起面前的饮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才问那丈夫:“你再讲讲你那老丈人是怎么死的。” 那丈夫表情有些惊恐,嘴巴却控制不住地说起了大实话:【我那老丈人不就是我伙同仆从把他推下水淹死的吗?我早就把他身边的人换的换、买通的买通,他却还傻乎乎地对我掏心掏肺,真是愚不可及。】 【不过我那老丈人本来就是个傻的。我要是像他那样坐拥偌大家财,早就左拥右抱了,哪像他这么蠢,丈母娘去世后就再也没看过别人一眼,把两个女儿当成宝捧在手里,连个儿子都不生!】 【就他这样的蠢人,凭什么能大富大贵?这富贵合该由我来享用!】 这丧尽天良的发言听得霍善感觉刚喝进嘴里的饮子都不那么香甜了。 世上居然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霍善摇着头点评道:“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话一出,外头特意过来围观他们这位小太守审案的读书人都涨红了脸,想为读书人辩驳几句,偏偏自己也很唾弃那个处心积虑谋夺别人家财的混账。 霍善转头看向那几个族老,问他们是不是丈夫的同犯。 对待这些家伙根本不需要用到【祸从口出】,他们见势不妙马上就伏拜在地哭着表示自己根本不知情,都是那混账许诺了给他们好处才会鬼迷心窍掺上一脚! 开玩笑,那可是杀人,他们可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 霍善按律把那丈夫和几个族老都给处置了,正要宣布退堂,那女郎却坚持说要依照诺言捐献一半家财给官府,此后她们家中所有产业的利润都上缴一半给府库。 不少聪明人都回过味来了,这女郎分明是知道凭自己姐妹二人肯定保不住那么多产业,所以干脆拿出一半家财向太守投诚! 这要是攀上了太守,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人敢再打她们的主意。 霍善一本正经地对那女郎说道:“秉公办案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女郎回道:“民女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什么是一诺千金。倘若民女连自己说出的诺言都不遵守,日后肯定不会有人愿意再信任我们。” 霍善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既然别人非要将家财献上来,他也没有非要拒之门外的道理。他说道:“那好吧,你找……唔,我们霍长史吧。” 第193节 他说的霍长史是霍光,暂时担任太守府的长史。 女郎感激地伏地拜谢。 她本以为至少要纠缠很久才能解决这件事,没想到居然那家伙居然当堂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她在气愤之余,也非常庆幸自己下定决心来府衙击鼓鸣冤。 要不然等着她们姐妹二人的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第168章 断案这种事, 除了当堂招供,还得掌握证据。 有【祸从口出】辅佐,那个丈夫吐露了不少细节,足够底下那些人拿下一干从犯过来逐一盘问, 搜罗出了此人处心积虑谋划如何杀死岳父的罪证。 这案子判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众人拍手叫好之余,不免也有些纳闷那丈夫怎么到了堂上就来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照理说这种事不是该藏着掖着吗? 还是在安陆县那边瞧过热闹的, 积极地给众人分享起他们太守途经安陆县时也曾让那些巫家当庭吐露真言。 要不怎么陛下会把个四岁小孩派来他们江夏郡当太守呢, 肯定是因为他们这位府君天生神异, 魑魅魍魉在他面前根本无法遁形! 这样的传言一传开,来报官的人还真不少。 有些案情明晰的, 霍善经霍光他们梳理后三两下就给判好了;偶尔碰上案情复杂的, 霍善把【祸从口出】【心有灵犀】【明察秋毫】之类的一次性技能道具换着用, 也算是当堂体验了这么道具的用法。 比如苏轼提供的这个【心有灵犀】, 效果和【祸从口出】正好相反,用上以后犯人哪怕不说话, 霍善也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而他只要看上对方几眼,就能知道对方藏着什么坏心思, 或者把凶器以及赃物之类的东西藏在哪儿。 破案手到擒来! 霍善把这些道具都用熟练了, 便觉破案什么的实在简单得很,每次也都不急着道破真相,能走流程的都按流程走,充分锻炼底下那些胥吏的办事能力。 要是有谁办事不尽心的, 或者拿人好处掩盖真相的,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下子满城上下都知道他们这位小太守到底有多厉害了, 尤其是那些习惯勾连胥吏搞欺下瞒上操作的富家大族更是从各自的“耳目”那里知晓老一套已经行不通。 若是看这位新太守年纪小就想随意蒙骗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许多心思浮动的人终究还是老实了, 连霍光他们派人下去收算缗钱都如数交上来,毫无《告缗令》的用武之地。 连司马迁他们都忍不住聚在一起讨论:地方工作这么好搞的吗? 司马迁这个史官后人更是在心里犯难:这个要怎么写?写小太守堂上一坐,犯人统统主动招供,会不会显得太谄媚了?简直不是君子所为! 愁人呐。 还是去看看自己负责的萝卜地有没有长出萝卜来。 听霍善吹嘘说这个萝卜又白又大,司马迁心里是不信的,不就是莱菔根吗?能大到哪里去? 出于想要亲眼见证一下霍善吹没吹牛的想法,司马迁贡献了自己住处屋前屋后的空地,前面种白菜,后面种萝卜,每天都要认真地去看上两眼。 事实上不仅是他这边,就连苏武他们住处周围的空地也全被征用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菜畦! 想他们在长安时也是出身清贵的郎官,到了江夏郡却是不仅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归家后还要亲自打理这半亩园圃,着实有点自讨苦吃的感觉。 只是当园圃里逐渐长出青青嫩苗,他们归来时莫名也觉得白日里忙忙碌碌的疲惫一下子散了大半。 入冬后,萝卜陆陆续续长成了。 霍善在隆冬之际顺利吃上了一顿萝卜炖牛腩,萝卜吸饱了牛肉汤汁,吃着滋味十足,叫霍善决定开春去喂多多的牛,争取让江夏郡早日实现牛肉自由。 天气越来越冷,李长生便安排了许多待在府中的事情给霍善干,生怕他跑外头把自己给冻坏了。霍善倒是不闹腾,白天不能出去玩,他就晚上出去,对他来说也没差。 只是随着寒意渐深,冻坏手脚和耳朵的人越来越多,每逢初一十五的坐诊日都有不少人来求药。 即便霍善命人熬好大锅汤药施给冻伤的人,还是有不少人熬不过这个寒冬。对于这种天气,寻常黔首只能在家里关好门窗争取能扛过去。 这日又逢上十五,霍善与李时珍他们坐诊半日,有个樵夫前来求医,仔细一看,他的指头已经冻坏了,竟是直接断成两截。 霍善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断下来的手指,有些愕然地拿着看了半天,找华佗过来商量,结果却连华佗都说没有办法。 像这种彻底坏死的情况,比被砍断要糟糕得多,神仙来了也接不上。 那樵夫本没想着还能接上,只是局促地抬起手给霍善他们看,问霍善剩下的指头会不会像这个手指一样坏掉?他孩子才刚出生,还得靠他养家,他想保住剩下的手指。 霍善看了过去,只见樵夫手上长满了冻疮,瞧着又红又肿,早已分辨不出本来面目。他说道:“你这情况得好好养着,不能再受冻了。” 樵夫沉默不语。 霍善知道他家中肯定不好过,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谁又会在手都冻到麻木的时候外出干活。他给樵夫开好药,叮嘱他回去后要好好保暖。 樵夫把断肢裹好塞进怀里,拿着霍善赠的药走了。 霍善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色,知道恐怕又要下雪了。以前一下雪他就格外高兴,现在不知怎地竟觉得下雪也不是那么好。 霍去病第二天过来看儿子的时候,瞧见霍善一脸郁闷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霍去病问过其他人,才知道霍善是见了别人的断指心里难过。 霍去病过去把霍善抱了起来,说道:“我带你去看看他们家孩子,带上些布匹粮食,让他们能好好过冬。” 霍善把脑袋埋进霍去病颈窝里,闷闷不乐地问:“可以吗?” 霍去病道:“当然了,只要你知道他们家住哪就可以。” 霍善眼睛亮了起来:“我问过的,我知道在哪。” 霍去病道:“那我们这就过去。” 霍善立刻精神起来,跑去搬了许多东西到车上。霍去病没让别人驾车,而是带着霍善一起驾着堆满米粮布匹的车出了城。 霍善挨在他爹身边,感觉身上暖融融的。他和霍去病嘀咕起来:“昨天我是想给他粮食的,但是他手指头断掉了,又拿着药,拿不了别的东西。而且叔父跟我说,凡事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不能所有人都给,别人见只有他一个人有,好事也会变坏事。” 霍善不是很懂。 不过霍光他们行事自有一套章程,一般而言霍善都不会瞎指挥,霍光给他讲道理他就听。 这会儿他就把听来的道理学给了霍去病。 霍去病从不考虑那么多,他只是不想看到霍善没精打采而已。 见霍善一脸的不高兴,霍去病将他整个人裹在自己的披风里,伸手摸着他的小脑袋说道:“等江夏郡在你的治理下富足起来,以后就不会再有人忍饥受冻。” 霍善道:“好!” 父子俩聊了一路,很快便抵达樵夫家。有人听到动静,好奇地探出头来看看是谁来了,一下子看到后头缀着的那群亲卫。 不得了,是大人物来了! 不少人都呼唤屋里的人一起来瞧热闹。 霍善跳下车,踩着地上的薄雪找到离得最近的人家问那樵夫具体住在哪儿。 一问才知道那樵夫是跟着他娘改嫁过来的,在这边没田没地,他娘病故后就没了容身之地。还是里正看他可怜,才给他在西头分了间茅屋住下。 最偏僻的那处屋舍就是他的了,他长大成人后倒也勤勉,已经筑起了结实的夯土房,去年还娶了媳妇,看得那些讨不着婆娘的懒汉眼热得不行,有事没事总想找他茬。 呸,人家姑娘又不是瞎了眼,难道还放着勤快体贴的好郎君不选,选他们这些好吃懒做的混账?! 霍善想到了那截断指,没了一根手指,以后樵夫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他又有些郁闷起来。 霍善跑去那处偏僻的农家小院外喊人。 年轻的樵夫夫妻俩正在屋里凑一起看孩子,听到外面的动静后愣了一下,很快出来把柴扉打开。 看到雪地上立着的霍善父子俩,樵夫呆了呆,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他妻子在里头问“是不是又是那些家伙来捣乱”,樵夫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喊道:“府、府君!” 霍善道:“我给你送了些粮食和布匹过来,你接下来先养好手上的伤再琢磨别的。” 樵夫忙把霍善一行人领进屋。 樵夫妻子见到来的是平时便给他们义诊和赠药的霍善,身后甚至还跟着高大英朗的冠军侯,顿时局促地想抱着孩子起身向霍善父子俩行礼。 霍善道:“坐着就好,不用起来。” 霍善也不嫌草垫简陋,径直坐到了散发着暖意的火炉旁看向妇人抱着的奶娃娃。 见小孩子瞧着还算康健,应当一直被父母悉心照顾着,霍善便没说什么了。 他让人把东西放下,对夫妻二人说道:“你们今年先好好过冬,明年我有份差使安排给你们做,这些东西就当是预支给你们的工钱了。” 夫妻俩听了霍善的话,忍不住眼含泪花,保证道:“府君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只管吩咐就好。” 霍善道:“明年我要种一种叫棉花的作物,到时候需要些踏实肯干的人来负责,我觉得你们夫妻俩挺适合的。这种作物要是种成了,接下来几年我们就能过个暖冬了。” 所有作物从引种到推广都需要费不少功夫,霍善抵达江夏郡时已经入秋了,棉花便来不及种了。 明年开春后要做的就是棉花的引种、留种、推广,事情还真不少,需要的人也不少,既然碰上了,霍善便准备把这对人品不错的年轻夫妇给安排进去。 只要接下来几年能做到李时珍所说的家家户户种上半亩桑麻以及棉花,想来足够让一家人冬天不至于受冻了。 樵夫虽没听说过棉花是什么作物,可听了霍善的话后还是心驰神往,当即表示只要霍善不嫌弃他缺了一指,等他把手养好后就去府衙干活。 霍善把东西送到了,事情也安排妥当了,便没再多留,与霍去病一起回城去。 回到府衙,霍善就找霍光他们过来围炉开小会,顺便挑些看起来放不过这个冬天的红薯扔进炉膛里烤。 主要是眼看又是一场大雪要下下来了,说不准有许多人熬不过这个冬天,所以得按照府衙里造册的鳏寡孤独送些过冬用的布匹米粮下去。 还有家里刚添了新生儿的也得送上一份,毕竟这种天气孩子和母亲都很容易生病,府衙得给她们送上一份保障。 哪怕不说什么关怀老弱妇孺吧,人口增长也是重要考核指标之一啊! 这绝对是官府应该做的! 霍去病在旁说道:“人手不够可以跟我说。” 连霍去病都开口了,霍光他们自然没有异议。 众人很快就把具体细则敲定好,纷纷回去加班加点把事情落实下去。 第169章 第194节 接下来小半个月, 每天都有府吏领着成队的士兵扛着东西抵达底下各乡,按照登记在册的鳏寡孤独、高龄老人以及新生儿家庭登门送米粮布帛。 东西虽然不算多,却也足够这类人度过寒冬。 这些抚恤措施往年也是有人做过的,只是还没有形成定例而已, 霍善这么安排倒也不算出格。 本来见霍善这位小太守登门给樵夫夫妻俩送东西, 本里的人心里都有些酸溜溜,后来见霍善不仅给樵夫一家送, 心里也就平衡了。 虽然很多人可能活不到七八十的高龄, 但谁家都是得生孩子的, 说不准明年就轮到自己家了呢! 于是所有人都交口夸赞太守仁德,霍去病派过来送物资的士兵们也受到了热烈欢迎。虽然农家没什么好东西, 但大多数乡人都会热情地邀他们喝口热粥再走。 这些士兵都只是些刚离开家服兵役的年轻人, 平时都是上头让干啥就干啥, 一心想着服完今年兵役就归家去, 哪曾感受过这样的盛情。有些热血上头的,竟是主动帮人把挑水劈柴修屋顶之类的活计干完才走。 霍去病听了这些事也没说什么, 只让人给出外勤的士兵们加一顿肉。 寒冬腊月能做的事情着实不多。霍善把事情安排下去后也乖乖地猫在家里不出去了,每日听司马迁他们轮流给自己授课。 虽然是针对霍善的小课堂, 但夙小星和易知他们都会旁听, 一众掾吏也把自己的小孩授课送过来陪读,每天都热闹得很。 霍善仗着自己识的字多,也抢着要当小老师,愣是把习字课抢来自己教, 每天踱步来踱步去, 看人家在沙盘上写的字对没对、整齐不整齐。 转眼来到腊八。 大汉目前过年依然是按照十月为岁首来算的, 也就是说霍善过了十月就是五岁了。不过霍善往苏轼他们那边跑多了,总感觉到了腊月更有过年气氛, 从腊八到小元宵都可有意思了。 仗着天高皇帝远,霍善决定在西陵城过一次以十二月为岁首的春节。 过了年就是春天了,叫它春节多贴切! 腊八这日,霍善一大早就征用了所有大锅,请来苏轼指导大伙如何熬制腊八粥。 苏轼是个什么都会一点的人,腊八粥自然也难不倒他。 他指挥完众人把“七宝”都给放下去,还和霍善分享当年他妻子王闰之曾以粥为药给牛治病的光辉往事。 那时候他在黄州没了职务,准备改行当个田舍翁,每天和妻子一起到处溜达。 有次他和妻子王闰之看到有头牛生病快死了,牛医根本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只有他妻子一看就知道那是豆斑疮,让人给牛煮青蒿粥吃。 这一吃下去,果然就把牛治好了! 可把苏轼给高兴坏了,当场给好朋友章惇写信分享,表示自己要是被罢官了也可以靠妻子这门手艺养家糊口。 而且他妻子不仅会给牛看病,还会嫁接黑牡丹! 霍善听得津津有味。 这豆斑疮,又叫豌豆疮、斑豆疮等等,霍善从孙思邈和李时珍那儿听说过,这东西大汉本来是没有的,应当是南北朝时期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致命疾病,所以许多医书中又把它称为“虏疮”。 一旦感染了这玩意,整个人都会浑身冒毒疮,毒疮中全都有白浆,往往发病几日就死了。更可怕的是,这东西还很容易传染,免疫力本就低下的小孩子尤其容易成为传染对象。 霍善问道:“牛也会得这病吗?” 苏轼道:“应当是会的吧,我看症状差不多,只是一般不会让牛病得那么重,所以很多人没注意过而已。” 当时那个给牛看病的牛医就不认得,全凭见多识广的苏轼在旁多了句嘴才把那头牛保下来。 要不然那么大一头牛没了,那农户得多伤心? 虽然苏轼平时看起来不太靠谱,遇到自己能帮忙的事还是很热心的。 霍善由衷夸道:“你真厉害!” 苏轼一脸自得:“那当然的。” 霍善又问他黑牡丹好不好看,他虽然在开封赏过牡丹,但是没见过黑色的诶! 苏轼叹着气说道:“肯定好看的,妻子去世后我也没见过了。” 霍善见自己触及了苏轼的伤心事,也就没再拉着苏轼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力邀苏轼一起到中庭堆雪狮子。 等他们堆好了,就可以出去施粥了! 苏轼本身就是个爱玩的,闻言也不嫌弃冰雪冻手,带着一群小孩在中庭玩起雪来。 腊八粥煮成以后,霍善就跑出去施粥。 腊八施粥这事儿霍善也是从苏轼那儿听来的,听说杭州的佛寺每逢腊八就会施粥给百姓吃,鼎盛时期多达上千人一起喝粥。 他们府衙没这么多碗,所以想喝粥的人得自己带碗过来省。 霍善还是头一次给人施粥,兴致非常高,亲自给闻讯而来的百姓舀了第一碗,嘴里还一本正经地说些吉利话。 这可把排在最前面的人给乐坏了,这可是他们太守亲手给的粥、亲口说的好话,吃了不得走运一整年! 越来越多人闻讯而来,霍善就舀不过来了,很快便把施腊八粥的摊位让给其他人,自己抱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尝了起来。 一碗粥里大豆小豆全都有,好吃! 霍善还印了腊八粥的做法,供人领回去来年自己学着做。要是家中有余力的,到时候也一起出面施粥,也算是众乐乐的一桩妙事。 人家和尚都能施粥,城中的富户怎么就不能呢! 钱藏在家里不花出来,和没钱有什么区别? 这张传单除了印有腊八粥做法外,还有元宵灯会的宣传。 按照宋代的习惯,正月十二搭棚、正月十三挂灯、正月十四试灯、正月十五便开始正儿八经的元宵灯会! 霍善号召众商户及富户积极参与年后的灯会,可以在腊月期间派人前往府衙开设的花灯培训班学习如何制作花灯。 寻常民众也能报名学习,不仅不收学费,学成之后要是愿意为官府扎上十个花灯,还可以免费领走一只自己制作的花灯作为奖励! 受限于场地和材料,每天报满十人就停止收人,早报名早学习嘞! 当然,你要是想批量购买,那就得花钱了,官府也不能倒贴太多钱来办活动的对吧? 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当天的一百个名额当场就报满了。 霍善见群众反响这么热烈,放下粥碗后便去看他师叔何必批量做蜡烛。 这个从苏轼那里弄来的课题,他们宋人是最爱搞灯会的,在蜡烛制作方面也有相当成熟的经验。 什么白蜡、桕蜡,全都是苏轼给霍善讲过、霍善又一五一十转述给李长生听的。 李长生去年趁着秋高气爽,与何必他们就地采集了许多源自于动物或植物的蜡,合力研究如何科学取蜡、批量制蜡的流程。 他们现在只需要把蜡灌进批量制作蜡烛的工具里,就可以一口气获得上百支蜡烛! 生产效率超高的! 就是原料和灯芯比较难搓,不过大冬天的男男女女都没法出门干活,给各家分派点搓灯芯之类的活儿问题不大。 这也是霍善有底气号召大伙一起搞灯会的原因。 顺便给富户卖点蜡烛赚钱。 就霍善这整天不是救济、施粥就是举办热闹活动的劲头,节流是肯定不可能的了,只能争取能多多开源! 别小看这小小的蜡烛,实际上它价钱可不低。 毕竟这东西便于携带,烧起来烟小,亮度还比油灯高,深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点得起蜡烛,那可是身份的象征! 在汉初这东西还是贡品来着,比如南越王就曾给朝廷进贡“蜜烛两百支”,这蜜烛就是用蜜蜡做的。 在南方,蜜蜡比蜜源稀少的北方更容易收集,只是这东西到底是从蜂巢里头弄来的,数量还是稀少得很。 唐代的韩翃有句诗叫“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讲的就是寒食当日天下禁止生火,唯有以“五侯”为代表的达官贵人能获得皇帝赏赐的蜡烛,破格点烛照明。 所以说这既然是身份的象征,卖贵点怎么了? 面对这明显是想掏富户们钱袋子的活动,富户们会上当吗? 那当然是……会的! 不说这扎花灯的手艺值不值得学吧,光是可以批量订购蜡烛就足够让大伙心动了! 要不是官府不让他们敞开了买,他们肯定得买它个一万根! 这东西放着又不会坏,囤再多都没问题。 可惜太守府限购啊! 霍善当然不是有钱不想赚,而是……去年收集的原料只够先宰他们一笔。 等接下来把圈定的几处蜡源给收拾出来经营个一两年,说不定就可以把长安那边的钱也给赚了! 长安那边的有钱人可比江夏郡多多了,目光要放长远一点。 反正就算是限购,这一波蜡烛和花灯卖完也足够让霍善把元宵灯会的花销全给赚回来了。 甚至还能有大笔盈余。 事实证明,霍善还是低估了众人对灯会的热情,每天的十个号牌都是天没亮就被人抢光,没抢到号的人也不顾外面天有多冷,纷纷围在外面探头往里看。 衙役们见赶他们不走,便也不赶了,自己也跟着站在一边学。 要是里头有人学得太慢,他们则是全都痛心疾首,觉得要是换成自己在里面肯定早就学会了! 遇到脾气暴躁的围观群众说的话就很不好听,弄得后面再放号牌时那些做事太慢的人都不敢抢了。 毕竟被那么多人一骂,他们可能直接学不会了。还是不要去浪费名额为好! 霍善每天上课之余都要过去溜达一圈,见群众的学习热情这般高昂,心中欣慰不已。 今年一定能过个热闹年! 与此同时,何必他们制作出来的第一批量产蜡烛,也通过江夏郡的专用进贡路线送到了长安。 第170章 汉朝地方官可以通过驿站往长安递送信件, 但也有些官员特别会来事,专门安排一条长安专线,不管是送给上司或者皇帝的信件或者好东西都以最快的速度直达长安。 要不怎么活该别人升官,许多事都是于细节处见真章啊! 你就算在基层埋头苦干, 干得政绩斐然, 长安那边不晓得你的努力,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这几年还是等于白干。 第195节 像人家专门设置长安直达专线的人就不一样了, 有点什么好东西就往长安送, 没事也要写信嘘寒问暖一番,或者表示自己遇到点小问题希望能得到前辈的指点。 这样坚持不懈地刷足了存在感, 长安那边想忘记你都很难对吧! 霍善当然不懂其中的门道, 但他手底下有的是人懂, 比如霍光就会帮他把东西都准备好, 并且及时提醒他给长安那边写信。 霍善平时话就很多,霍光一提醒, 他马上就敞开了写。比如连着蜡烛寄过去的信,就讲述了他关于元宵灯会的宏大构想。 虽然他在新丰县那边搞过中秋灯会, 但那只是在福寿里范围内搞的, 所有人家加在一起也就那么百来户。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在西陵城搞灯会,城里城外可是有好几千户人的,到时候几千盏灯一起点起来, 瞧着肯定壮观得很! 虽然距离元宵灯会还隔得老远, 霍善已经在心里想了百八十遍了, 给刘彻他们描述起来自然也写得活灵活现。 他对灯会的期待都快溢出纸面了! 到时候满棚的花灯挂在那儿上,会解灯谜的有缘人就可以带走自己心仪的花灯啦! 他们府衙的媒人们还会针对处于适婚年龄的男男女女出一批成对的花灯, 要是在茫茫人海中看到提着相似花灯的少男少女可以勇敢地上去和对方说说话。 这未尝不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有句诗叫什么来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对了,听说孝文皇帝敲定元宵节作为法定节假日,这天是祭祀太一神的重要日子,所以他们还要举办盛大的游神仪式,到时候将会敲锣打鼓舞狮子诚邀太一神来江夏郡玩耍。 至于这些习俗起源于哪里的,霍善其实也不太清楚,反正怎么热闹怎么来就是了。 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筹备起来是忙不忙累不累。 常年只负责提出“我要这个”“我要那个”的霍善在信中猛吹了一通,才把信连着蜡烛一同送往长安。 等远在长安的刘彻等人收到信,灯会的筹办流程都已经走了一大半。 刘彻收到蜡烛,也没觉得多稀奇,毕竟他是皇帝,皇帝还不至于用不起蜡烛。 唯一比较特别的是霍善送来的大多是白蜡烛,颜色和蜂巢中取出来的黄蜡有一定的区别。 刘彻随手拿了根蜡烛给旁边坐着的卫青看,没旁人在,两人的坐姿都挺随意,靠得也近,卫青一伸手就能把蜡烛接过去。 刘彻嘲笑:“这小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得了几根蜡烛就往长安送,也不嫌寒酸。” 卫青应和道:“小孩子能有什么见识,自己觉得好的就径直送来了。” 刘彻未置可否,心里却还挺受用。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虽然送来的东西挺普通,但也算是小孩子的一番心意。 可等展信一读,刘彻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这家伙居然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元宵灯会! 你小子去了外头怎地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最关键的是,你跑那么远去玩,我连夜出发都赶不过去。 真是岂有此理! 刘彻对此十分愤怒。 怎么不早点说! 卫青道:“就算他提早说了,冬天也不好出门。” 刘彻还是很不满,开始在心里计算举办这个灯会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算完以后他就舒坦了,乐道:“你看他这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不会把全部身家贴在江夏郡里头吧?” 别的不说,光是这满城灯烛就耗费巨大。 长安城这种遍地富豪与权贵的地方还好,江夏郡哪有那么多能陪着他整日豪奢的豪商巨贾? 事实上刘彻答应把霍善放去江夏郡,也不全是因为觉得这小孩有几分神异在身上。 这小子年纪这么小,到了地方上难免有人欺他什么都不懂事,动点不该动的心思、干点不该干的勾当。 刘彻是要对南边动兵的,要是将来事到临头这些家伙却推三阻四不配合,扯起皮来更麻烦。还不如提前把这些心怀鬼胎的家伙给勾出来,找个由头把他们全收拾了。 至于霍善这娃儿会不会真的被人欺负,那肯定是不会的。真要有人敢叫霍善受了委屈,霍去病那脾气还不把整个江夏郡给掀了。 只是霍善上任这小半年,居然没生出什么乱子来,反而还有传言说他是什么“断案如神小太守”“妙手回春小神医”。 真要问他神在哪里,又说不出太玄妙的案例来,治的都是些极寻常的病,断的也都是些极寻常的案。 这点儿本领霍善在京师时便展露过,再听别人汇报上来似乎也没多稀奇。 刘彻觉得他这又义诊赠药又大搞灯会的,迟早会把他那不怎么宽裕的钱袋子给掏空。 说不准得把冠军侯府也给赔出去。 刘彻说道:“等他们父子俩回长安,说不准得靠你这个当舅公的接济过活了。” 卫青倒是有不同的意见,他觉得李长生等人绝对不会让霍善随意挥霍。 提到彼此都挺亲近的晚辈,卫青不免也与刘彻开起了玩笑:“万一阿善把江夏郡治理得富可敌国,陛下可就要烦恼怎么给他升官了。” 刘彻说道:“有什么好烦恼的,他真要能把江夏郡治理好,便是给他当个丞相都无妨。” 卫青:? 这玩笑不开也罢! 第171章 虽说史书经常点评刘彻爱把丞相当摆设, 遇事只找自己看重的人讨论,不过扔个奶娃娃上去当摆设还是儿戏过头了。 为防刘彻当真把霍善扔上去当靶子,卫青不得不敛容正色劝刘彻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见卫青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刘彻笑呵呵地手里把玩着江夏郡进贡的白蜡烛:“看来你对这孩子还挺有信心的。” 这都帮忙推辞上了。 卫青道:“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担不起这样大的责任。” 当初卫皇后起于微末, 不少人都说她宠冠后宫,以至于刘彻为她废了自己姑母所出的陈皇后。 街头巷尾还传唱“生男无喜, 生女无怒, 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之类的歌谣, 实际上刘彻想废后能有几分是为了卫皇后这个人? 只是这件事卫皇后与卫霍两家得了利,这些风言风语自然得他们担着了。 刘彻把那么小一个奶娃娃扔去当太守已经很过分了, 真要再继续把他放到其他要紧位置上去, 霍善可能就要提前面对许多本不该由他来应对的风雨了。 刘彻瞧卫青还真担心上了, 摆摆手说道:“行了, 一句戏言也值得你那么操心。” 卫青便没再多话。 远在江夏郡的霍善哪里知道刘彻差点又随口坑他一把,他正和苏轼读汲黯的来信呢。 霍善上任之后抱着“甭管别人回不回信反正我要给别人写信”的奇思妙想, 积极地往周围那一大圈太守都去信一封,诚心诚意(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向人家请教有什么绝妙的地方治理经验可以传授给他这个官场新丁。 他可是足足四五岁大的年轻人! 苏轼在这边跟着忙活了一整旬, 不是给花灯题字, 就是给花灯作画,还热心地指导众人如何沿街搭花灯架子,打造一个具有大宋特色的元宵灯会。 他的努力也是有回报的,这不, 这就让他等到了汲黯的亲笔回信。 汲黯之所以会回一个小娃娃的信, 不是因为他也在淮阳郡当太守, 更不是因为他和卫青也算旧相识,而是因为……霍善给他们这些“邻居”写信时顺便给送了一叠纸。 纸这东西朝廷去年造了一批, 但因为产量和规模的关系,一时半会还没能普及到地方上。而且霍善还表示年后可以给他们淮阳郡批发新纸,价格公道,订购数量达到一定数目后包送货上门。 这就让汲黯不得不心动了。 别看他已经是个糟老头儿,瞧着还有一股子倔劲,实际上他也是很喜欢研究新鲜事物的。毕竟是个能去刘彻面前表示“陛下您用人可真喜欢后来居上”的家伙,脑子当然灵活得很! 虽然长安那边迟早会给他们安排上,可能提前用谁愿意等呢? 汲黯这次回信,前头洋洋洒洒地给霍善归纳总结了几百字自己当太守的心得,后面才真正进入正题,给霍善送了张已经签名盖章的订购合约,说是期盼能在天气暖和以后收到这批新纸,他想准备一场别开生面的秀才选拔。 为朝廷举荐秀才,那也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应该做的。 当然,纸张这么珍贵,这些有资格参加秀才选拔的人也是通过重重筛选才有资格应试的。要是敢有人妄想鱼目混珠,他汲黯第一个不放过他! 苏轼看了汲黯的话,只觉自己读史书的感觉没错,这果然是个暴脾气的小老头儿。 只是看到汲黯说是要选秀才,苏轼不免又张嘴就来:“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 高第良将怯如鸡!” 霍善问苏轼是什么意思。 苏轼说道:“这讲的就是汉末连皇帝都带头卖官鬻爵,底下的人有样学样,所以整个大汉的人才选拔制度彻底坏掉了,选出来的秀才呢,没几个是读过书的;选出来的大孝子呢,都不跟自己父母住一块!” 卖官鬻爵这件事并不是汉末才开始的,早在汉文帝时期,晁错这个改革爱好者就积极上书提议效仿商鞅实施“粟爵粟伍”“武爵武伍”双线并行的政策。 也就是说你想获得爵位或者军中的实职,有两条路子可以走,一条是捐粟,也就是给边关输送军粮;一条则是正儿八经地攒军功。 人家出钱出粮出人把军饷运到边关,也算是军队后勤吧,给个爵位并不过分。 这个政策一路实施到刘彻登基之后,更是因为缺钱打匈奴而大力推广,都快导致整个大汉遍地都是不用服劳役的末等爵了。 所以这也不能说后来汉桓帝、汉灵帝他们胡来,都是刘彻他们这些祖宗带的好头啊! 霍善恍然了悟。 他让人把汲黯的订单拿去排队,自己则是趁着苏轼在那品鉴汲黯真迹的空档提笔给汲黯回信。 回信的具体内容是这样的:不知您对卖官鬻爵这件事有何看法?听说有首童谣叫“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云云,您听说过这种情况吗?您选出来的秀才和孝廉会有这种问题吗?如果有的话你觉得应该如何解决呢?…… 苏轼品读完汲黯分享的大汉地方官管理经验,转头一瞧,就见霍善正现学现卖地在信中向汲黯提问。 苏轼:????? 倒也不必这么好学。 苏轼反省了片刻,对霍善说道:“他回信了记得发给我看看。” 霍善道:“你到时候自己过来看不就行了吗?” 苏轼道:“也行,收到回信了喊我一声。” 霍善连连点头。 苏轼便回去了。 第196节 这次苏轼纯粹是来帮忙筹办灯会兼休疗养,药没吃多少,给的诊金不算太多,不过倒是给霍善带来个挺有趣的技能—— 【嫁接保活(一次性技能道具)】! 霍善回忆了一下,想起苏轼刚来那会儿给他吹嘘过,说是他妻子王闰之特别会嫁接黑牡丹。当时他只好奇过黑牡丹是什么,却没关心过啥是嫁接。 看了介绍他才知道,嫁接居然有许多妙处。 比如一株花很难种活,即便种活了也要很久才能开花。可要是把这种花的枝条嫁接到容易成活、健壮无比的砧木上,它说不准就能靠着砧木的供给当年开花! 不仅牡丹这样的观赏花卉可以进行嫁接,果树也可以! 给酸酸的果树嫁接上甜甜的果枝,它就能结出甜果了! 霍善看得两眼一亮,第二天就跑去找李长生说起这件事。 他要让许许多多酸果树统统变甜! 李长生:? 了解完霍善的话是什么意思以后,李长生说道:“等天气转暖后再试试看。” 霍善应得很快:“好!” 有师父帮他记住这件事,他就不用惦记了! 第172章 何必, 楚墨这一代的大师兄,他师父失踪以后,整个楚墨的担子就压在他肩膀上。这一切本来也算不了什么,直到有一天, 他们共同的小弟子被人拐到西陵城, 他们与世隔绝的日子就此划下了句号…… 每旬何必都要负责统筹几个师弟师妹的研究进度,收集他们下一阶段方方面面的需求, 拿去与李长生或者霍光等人对接。 何必也想过等手头的事告一段落就回云梦泽深处去, 可是……停不下来, 根本停不下来。 一件事还没了结,另一件事又起了头, 有时候几个师弟师妹甚至还多线并行。 只要这些项目没有结束他们就还不能抽身, 谁能甘心自己搞的课题没看到成果就放手?! 这日一早, 何必拿着底下师弟师妹本旬的需求清单来找李长生, 却见李长生在手头的册子上写着什么。 何必没有防备,迈步上前询问道:“李兄是又有什么新想法了吗?” 李长生微微一笑, 大方地把自己刚记录好的嫁接事宜给何必看。 嫁接之法其实秦汉时期就已经有人摸索了,比如《尔雅》中有个字叫“椄”, 代表的就是嫁接的花木, 诸如李子、梨子之类的,都有或天然或人工的嫁接木存在。 还有人种葫芦也用过嫁接之法,当葫芦藤长出两尺长的时候把十根葫芦藤用布条绑缚在一起,再用泥土将连接处埋起来。 不出几日, 这十根葫芦藤就会长在一起, 接下来就可以观察十根葫芦藤看谁长得比较茁壮, 适时地把剩下的给掐掉! 可以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 霍善要是抽到这个【嫁接保活】,开春便可以多实践几种嫁接技术。即便没有抽到, 他们自己也是可以摸索的。 这种得一两年才能出成效的事情,最好是能多线进行。所以……得多找几个人来一起跟进。 已经看完李长生记录的何必:“……” 他早该知道的啊,李长生手里那本册子绝对不能看! 好在霍善这个江夏太守话语权还是很大的,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物资也能及时拨给物资,众人完全不需要操心别的事情,只需要专心致意将这些项目落实到位就好。 问题不大。 霍善丝毫不知道自己给人造成了多少困扰,他趁着天晴领着几个小伙伴前往毗邻太守府的郡学视察。 朝廷还是很重视官学建设的,孩童八岁入小学,学到十五岁后可以考入大学,如果表现格外优异的话可以由太守或藩王举荐前往长安读书。 一般而言,“小学”设立于各乡各里,而郡中的“大学”则设置于西陵城这种一郡治所,方便太守随时能过去考察本郡人才。 霍善也是听汲黯说起他准备通过文试选拔秀才,才想起自己也有为朝廷举荐人才的重要职责来着。这可不能落后于汲黯他们啊! 霍善趁着这日天气转暖,溜达过去准备和郡学中的少年人们聊聊天,看看其中有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才。 这不是过了年就要搞元宵灯会了吗?反正他们官学除夕和大年初一又不放假,正好可以薅点人来干活。 贴心崽崽,绝对不让师父累着! 霍善没提前跟郡学的人打招呼,径直过去瞅人家的上课情况。 作为一个跟着太子蹭过课的先进儿童,霍善听郡学这些夫子讲课还是听得懂的,这边听了听,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边听了听,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直至有夫子恰好进行到提问环节,这家伙开始踊跃抢答,众人才发现他这位小太守的到来。 夫子生怕把他们的小太守给冻坏了,忙要把霍善迎进屋。 霍善道:“外面不冷,读书这么久了,大伙都出来晒晒太阳吧。” 众夫子都没再继续讲课,纷纷把学生放出来享受难得的冬日暖阳。 主要还是想让自家学生在霍善面前露露脸。 霍善向来是不怯场的,为了显示让自己更有气势一点,还让易知把自己扛到金日磾脖子上去,骑着高大英武的金日磾对众生员进行太守直聘考核。 表现优异的可以编入元宵灯会临时工方队! 虽然只是临时工,但也有资格到太守府一起来搓芝麻汤圆吃! 表现特别优秀的,当晚有机会和我们一起卖汤圆哦! 众人:????? 虽然不知道汤圆是什么,但是你一个太守为什么要去卖东西? 有生员勇敢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霍善道:“我们应该自己赚钱自己花,不然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看到想买的东西难道还要向爹娘伸手要吗!” 郡学生员大多是官宦子弟和富家子弟,再不济家里也有个掾吏之类的。 毕竟穷人家地里可是离不开人的,哪里能让十五六岁的劳动力去读劳什子书,合举家之力能供出一个读书人都得烧高香了。 正是因为家境颇为优越,对这些年方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来说,钱这东西当然是伸手向家里要啊。要不然难道要他们自己去赚吗? 可现在听个几岁大的小孩说“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众生员顿时都有些羞惭:瞧瞧人家小府君这觉悟,难怪陛下能把他放出来当太守! 众生员都踊跃参与这场霍善临时起意的考核。 别看霍善年纪小,实际上他见过的人还真不少,而且他的学问堪称博古通今,考校起这群生员来简直轻而易举,几轮问答下来就摸清众人的基本水平。 本来打算陪霍善这位小太守玩耍的生员们也感受到了霍善的渊博学识,同样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 都是十来岁的少年郎,喜恶都非常直接,认可就是认可,佩服就是佩服,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一时间俱是满含期待地围着霍善等他点自己的名。 霍善见大家热情高涨,马上表示可以多给几个名额,虽然卖汤圆不需要这么多人,但是过些天他们可以摆摊卖春联。 这生意他熟,他在儋州和苏轼一起摆过春联摊子。 当务之急,就是让大伙用剩下十来天把字给练好! 当然,跟他一起卖汤圆的只能是最出色的人! 众生员:“……” 所以汤圆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霍善并没有给别人答疑解惑的意思,他在郡学里玩耍了半日,直至阳光没那么好了他才快乐地归家去。 到了年二十八,霍善又跑郡学里检验过众生员的习字成果,挑了几个能在纸上把字写得最好看的生员陪自己去摆摊。 苏轼以前教他的春联他都记得牢牢的,正好拿出来再卖一轮! 霍善先在自己的太守府门口把春联给贴上当活广告,接着才依葫芦画瓢地带着众生员卖起春联来。 春联有便宜的,也有贵的,像那洒金红纸配上苏轼写的春联,那肯定得卖最高价;而寻常红纸配上寻常生员写的春联,价钱就非常亲民,基本上住在城里的人家都买得起。 要是肯多出点钱,还可以按照各家情况量身定制独一无二的春联呢! 有苏轼在旁边帮忙,霍善大言不惭地表示一点问题都没有。 城中大多数居民都已经打心里认可霍善这位小太守,听闻他在太守府前设摊卖春联,自然都第一时间赶过来捧场。 人一多,霍善就更加来劲,宣讲得格外卖力。 门口贴上春联的效果那也是人人都看得见的,瞧瞧这太守府把春联一贴,看着多么喜庆! 迎春接福就是要这样的喜庆! 一整天忙活下来,众生员也凭借劳动赚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虽然普通春联扣除纸张成本后获利非常少,可他们那手字本也卖不出高价的,只能走薄利多销路线。 听霍善念叨着要把赚来的钱给家里人买什么吃的喝的用的,众生员不由看着自己手上得来不易的酬劳陷入沉思。 若是换做平时,他们是看不上这点小钱的,可如今却觉得必须要把它用到最该用的地方去才行。 一行人索性和霍善约好第二天一起出门采购霍善所说的“年货”。 翌日他们果然一大早等在太守府外,浩浩荡荡地跟着霍善扫货去。 江夏郡本来对待除夕并不隆重,一般只把它当成寻常的月末来看。毕竟秦汉时期一度以十月为岁首,假期都放在十月去了,哪有空闲来庆贺腊月和正月这些节日? 俗话说得好,假在哪里,节日就在哪里! 现在霍善这个太守说要过节,不仅给了众人假期,还给发了各种福利,甚至还身体力行地带动节假日消费,民众自然也快快乐乐地参与进来。 当天傍晚霍去病也过来了,因为霍善说除夕要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还说这叫什么团圆饭。 既然是一家团圆的日子,霍去病当然不会缺席,安排完手里的事就过来了。 一见到霍去病,霍善就骄傲地表示今晚的饭菜都是他亲自赚来的! 霍去病见他大冬天还跑得脸蛋红扑扑的,只觉这是个好兆头,来年这孩子肯定也能继续这么活蹦乱跳。他摸着霍善的脑袋笑道:“那我要多吃点。” 霍善闻言认真点着小脑袋说道:“一定要多吃点,吃好喝好身体好!” 吃过饭,还要守岁。 除夕守岁喝的是花椒酒,按照杜甫提到过年节应当要来个“椒盘颂花”,也就是以盘盛着花椒捧上来,喝酒的时候抓上一把放进去,酒的辛加上花椒的辣,暖和又提神,保证能让大伙一起清醒着谈天说地,相携度过这漫漫长夜。 第197节 除了霍善和苏轼,众人都是第一次守岁,都感觉颇为新鲜,一时竟是没人犯困。 霍善吃吃喝喝够了,又有了新主意,提笔要给远在长安的亲朋好友写信。 比如叮嘱二柱他们新的一年要帮他喂好霍小黑和霍小白,得了空要给它们多念念兵法。 比如给他几个表叔挨个传达自己的想念和问候,问他们有没有想自己以及长安有没有出什么新鲜事物。 他不仅自己写,还邀霍去病他们也一起写。 霍去病拒绝不了,只能提起笔琢磨着该给卫青他们写点什么好。 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表达自己心里想法的人。 霍善正好相反,他把所有相熟的人挨个写了一遍,最后数到了他姨公头上。 于是他又洋洋洒洒地给刘彻说起自己的见解,秦以十月为岁首,现在时代变了,我们该以一月为岁首,毕竟我们数数都是从一数到十二的,哪有从十开始数的呢! 咱大汉人就该正月过春节! 不信我在江夏这边过给你看! 霍去病等他写完后拿过去看了看,只见上面虽是满纸童言童语,却明显戳中了刘彻一直以来“改正朔,易服色”的心思。 这可是孝文皇帝那会儿就在琢磨的事,只可惜底下的人一直推三阻四,没多少人愿意支持朝廷改制。 既然是刘彻乐意听的话,霍去病也就随霍善写去了。 第173章 同样是除夕夜, 淮阳郡却远没有江夏郡这么热闹,毕竟对于大汉人来说,除夕还不是除夕,十二月最后一天和一月最后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北方的冬天哪怕过了五九还是冷得很, 所以汲黯这个年迈的淮阳太守还是得坐在炉火边上才能借着火光读一些不甚要紧的信。 比如霍善这个五岁太守的来信。 哪怕不是第一次收到霍善的信, 汲黯还是觉得刘彻这件事做得忒荒唐了,只恨自己不在长安, 不能当面找刘彻仔细说道说道。 陛下糊涂啊! 即便对刘彻莫名偏爱一个奶娃娃的事多有微词, 汲黯还是没把霍善的来信置之不理, 而是趁着还没有睡意细细地读了起来。 一读之下,汲黯就睡不着了。 信上那几句话就那样在脑海里不停徘徊:举秀才, 不知书!举孝廉, 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 高第良将怯如鸡! 这童谣像是一道惊雷, 狠狠地劈到了汲黯脑门上。 汲黯自己是个特别较真的人,刘彻做事有问题他都敢当面说出来, 在奏疏里说起话来就更不客气了。 五岁的小孩能凭空捏造除这样的风谣来吗? 无非是已经有人这么做了,霍善才能从别人那里听说! 长此以往, 大汉的江山社稷危矣! 汲黯当场叫人点起蜡烛(这也是霍善给他送的), 连夜写了篇声情并茂的奏疏……骂刘彻。 没错,汲黯感觉这事的源头在刘彻身上。 刘彻现在固然还没有昏庸到祸乱江山的程度,可是他早就对刘彻用人“后来居上”这件事耿耿于怀,如今当这个太守更不是他心中所愿, 他还是更想待在长安当面骂……哦不, 当面劝谏刘彻。 明天就让人快马加鞭往长安送奏疏去! 新年第一件事, 当然是要给刘彻上书抒发一下自己对大汉江山的关心! 远在长安的刘彻哪里知道自己要挨骂,他自己去不了江夏郡, 但心里还是惦记着霍家父子俩背着他都玩些什么新花样。 翌日一早,刘彻和终军聊起这件事,终军当场自告奋勇表示自己可以替刘彻去江夏郡视察,保证不能错过江夏郡那边的元宵灯会。 刘彻对终军这个年轻人很是喜欢,见他身强体壮的,肯定经得起这样的奔波,马上欣然地放他出行。 终军就这么奉命出去巡察江夏郡。 他一路换马到了襄阳,决定在襄阳休息一宿。 襄阳令照例是设宴给终军接风洗尘,席间聊到隔壁那位小太守时他还颇为感慨,与终军说道:“霍府君当真是爱民如子,不仅帮安陆县的人治那血吸虫病,还给我们南郡这边反复提醒。如今我们郡中黔首见到那钉螺那是绝对不敢入嘴的,全烧成灰当肥料去。” 提到这东西,襄阳令那也是一脸后怕。 听说不仅吃了附有血吸虫幼体的东西有害,连接触疫水的话都有可能通过皮肤钻进人身体里,当真是防不胜防。 他们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发现这类疾病后把周围的钉螺全都消灭掉以及让已经染病的人及早接受治疗了。 听说霍善去跟进这类水乡常见疾病途中还严惩了一批扎根安陆县坑蒙拐骗的假巫医,襄阳令对此十分敬佩。 他一个三四十岁的人都做不到去管这些事。 襄阳令对霍善这位小太守颇有好感,不吝于在终军这位“天使”面前多夸几句。 听说霍善已经在江夏郡安排了好几个造纸作坊,他现在多多示好,想来他们襄阳这边应该能成为头一批用上新纸的地方! 襄阳令心里存着这样的想法,吹捧起霍善来越发卖力。 终军:? 终军也是和霍善接触过的,知道那是个很讨喜的孩子,可也不至于让襄阳令这么夸吧。 霍善是江夏郡太守,又不是南郡太守! 终军怀揣着满腹疑惑,好好休息了一宿就继续快马加鞭地赶往西陵城。 终军一路快马兼程,正月十三就到了西陵城外。 终军是奉命过来巡察的,沿途驿站早已提前告知太守府。 霍光作为和终军有点交情的友人,被李长生安排来接待终军这位巡察使者。 其实霍光也是这两年才进的郎署,与终军这位才华出众的御前新贵交情不算多深,不过见了面也算说得上话。 他含笑接引终军往城中走。 终军踏入城中,就感觉到西陵城的不一般。 入眼就是各家各户门前挂着的灯笼与张贴的春联。 尤其是那春联,瞧着格外喜庆。 连城门侧供守城士兵歇脚的廨舍前都贴着一副。 终军忍不住驻足品读起来。 霍光见沿途的春联吸引了终军的注意力,也跟着停下来给他讲解道:“这是阿善写的。” 私底下,霍光这个叔父还是喊霍善一声“阿善”。 霍光不是纯粹的读书人,终军却是以学问闻名的,他一看就知道这饱含期许的对句确实出自小儿之手。 比之汉赋惯用的那些华丽辞藻,这些春联的用词明显要更直白一些,读来朗朗上口。 不仅终军爱看这东西,连络绎进城的老老少少也都爱看,还有识字的家长抱着小孩教他们认字。 不少富户更是派个仆童在门口揣着袋五铢钱,路过的小孩谁能麻利地读出他们家门口的春联,便给那孩子奖一枚铜钱。 一枚铜钱当然不多,不过过年嘛,大家也就图个乐呵。 霍光见终军看向那热闹的人群,又笑着道:“这也是阿善先弄的。” 霍善大年初一就这么“与民同乐”,惹得不少小孩跑过去认字讨钱,说是这些会念吉利话的小娃娃越多,江夏郡日后就会越发昌盛。 毕竟孩子可是未来的希望啊! 这个说法一出,不少富户都开始效仿了。就算从早到晚都有人念也花不了多少钱,还能博个新春好彩头,何乐而不为? 像终军关注到的这户人家不是旁人,正是去年将丈夫告上公堂、成功与那黑心丈夫和离的孟家姐妹二人的府邸。 她们是最先响应太守府这个活动的,而且早早放话说要办到元宵灯会当天,两个女孩儿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当然不甘落后。 一直表示要办到元宵节。 霍善哪里知道这些富户在暗中较劲,他觉得城中怪热闹的,一有空就呼朋唤友跑去别人家门口蹭铜板。 他,霍五岁,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儿,凭什么不能领! 终军得知霍善过年期间每天都跑街上做啥,只觉自己也想在家门口贴个春联,好吸引他们这位小小的太守过来给自己念两句吉利话。 这种事也就这么小的娃娃来做,才显得格外理所当然。 等走到临近太守府的街道,沿途的灯棚已经搭了起来,各家正试着往灯架上挂灯。 今天挂好了,明天正月十四便正式开了夜禁,允许大伙出来夜里试灯。 这些章程府衙早就宣讲过一次又一次,所有人都记得牢牢的。 哪怕天气还是有点冷,终军行走在西陵街头依然能感受到那热烈非凡的气氛。 想到刘彻还在私底下说江夏郡这边没那么多富户能陪霍善这么挥霍,终军觉得刘彻怕是要失望了,人西陵城的富户瞧着也很乐意陪霍善玩耍。 这位朝阳侯连在新丰县那个福寿里都能闹腾得这么热闹,如今有一整个郡的人陪他玩儿,闹出的动静可不就更热闹了吗? 终军跟着霍光到了太守府前。 霍善正带着人在太守府前练完一套华佗养生操,见到终军这个有点眼熟的老朋友后很是高兴,跑过去问终军平时有没有好好锻炼身体。 毕竟李时珍他们说终军在史书上被人称为“终童”,年纪轻轻人就没了,现在可得勤加锻炼,争取练出个好体魄活它个儿孙满堂! 终军虽不知道霍善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但还是如实答道:“有的,每天都有练,感觉人愈发精神了。” 霍善就喜欢这么识货的人,邀终军进太守府尝尝今天他们府中做的空心鱼丸。 西陵城临近长江与云梦泽,最不缺的就是河鲜与湖鲜,鱼肉的吃法自然也多不胜数,比如这空心鱼丸就是当地的一绝。 这空心鱼丸是在搓丸子的时候往里头裹上一团猪油,等到下锅一煮,中间那团猪油化开了,便能吃到中间空空的鱼丸! 比起寻常的鱼丸,空心鱼丸吃起来要更细嫩弹爽,霍善老喜欢了。 既然见到了老朋友,霍善便要给他推荐自己最爱吃的新菜。 要是不想吃空心的,还可以吃包心鱼丸,口感也非常丰富。 第198节 秦始皇吃了都说好! 终军:? 终军还在想鱼丸和秦始皇有什么关系,中午就在席间见到个叫赵正的人。 众所周知,汉代人很多爱把嬴政称为“赵正”,终军恍然了悟:原来是遇到重名的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这都能吹嘘说是秦始皇吃了都说好。 当事人嬴政:“……” 听到霍善又介绍自己叫“赵正”,嬴政夹鱼丸的手都顿了顿。 所以说吧,要不是霍善力邀他过来看元宵灯会,他还是更喜欢让霍善上门出诊。 算了,叫什么不重要,孩子高兴就好。 何况江夏郡这边的鱼丸确实还挺好吃。 第174章 终军作为刘彻派出来巡视郡国的天子近臣, 自然忠实地记下了自己的沿途见闻以及来到西陵城吃的第一顿饭:江夏鱼丸,非常好吃。 说实话,一路上盛情招待终军的人不在少数,霍善这儿吃的只能算是一顿家常菜。只是席上有霍善这个小太守负责介绍兼陪吃, 终军莫名就觉得异常美味(实际上那鱼丸汤用橘井水熬的, 本来就鲜美得很)。 霍善还不晓得他皇帝姨公一点都不盼着他好,还想在长安看他笑话呢。 他热情地邀请终军和嬴政到时候一起过来搓汤圆, 说是元宵当天诸葛亮等人也能过来放松放松, 到时候他们可以好好热闹一番。 提前过来养了几天病的嬴政, 也顺利和神交已久的诸葛亮他们碰上面,几人遇到什么问题偶尔会在群里交流, 勉强也称得上是熟人了, 此时同处一室也不觉生疏。 主要是吧, 有苏轼和李时珍在他们也生疏不起来, 热热闹闹地张罗着今天的搓汤圆大业。 司马迁是跟着刘彻聚众包过粽子的,对这种集体活动一点都不陌生, 倒是在苏轼抽空看汲黯回信的时候忍不住凑过去看看这位前辈会和苏轼他们聊啥。 一瞧之下,司马迁就看直了眼。 没想到汲黯真的会和霍善探讨大汉人才选拔制度存在的种种问题, 和霍善探讨如何避免“举秀才不知书”等情况的发生! 说实话, 在刘彻这位绝对权威的帝王把控之下,这种情况其实还真不多。 因为刘彻是很讲究唯才是用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有本领的他就会重用, 没本领的他直接给撵得远远的。这种情况下, 没多少人敢搞滥竽充数那一套。 只不过地方上还是有许多朝廷把控不了的问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像南边诸郡跑一趟至少得十天半个月,就算真能做到日行千里也得跑个三两天, 这种情况下朝廷怎么可能真正掌控一切? 这些地方出现欺上瞒下、滥竽充数的情况就太寻常了。 汲黯对此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寄望于朝廷择选出来的各郡太守都是尽忠职守之人。信末,汲黯还勉励了霍善一番,希望他能用好手里的人才、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云云。 虽然信中大多都是客气话,却也看得出汲黯没把霍善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来对待。 司马迁感慨不已。 不愧是汲黯啊,只要别人认真向他讨教,他就会回以同样的认真。 不过这“举秀才不知书”是哪儿的谚语,怎么汲黯和霍善在信里你来我往地讨论得这般热烈? 司马迁发挥自己不懂就问的长处,找霍善说出自己这个疑问。 霍善实话实说:“东坡先生给我讲的。” 此时苏轼已经收起信投入到搓汤圆活动中,对上司马迁求知若渴的眼神后也一本正经地回了大实话:“风谣这东西,我也不知晓是哪里起的头,可能是雒阳那边流行的吧。” 孝廉制度是刘彻继位后成为定制的,风谣中所描述的全面崩坏情况应当是发生在东汉末年,而东汉的首都是洛阳。 所以说,这歌谣起源于雒阳没毛病! 旁听全程的诸葛亮:“……” 大汉孝廉制度刚起了个头,你们就提前三百多年把这话拎出来批判,这合理吗? 连他都忍不住为汉武帝掬一把同情泪。 尤其是汲黯在信中透露自己已经上书刘彻,陈明地方上出现的种种问题,劝谏(痛骂)刘彻来年应该更加励精图治。 临近傍晚,众人一起吃过圆溜溜的汤圆,霍善便让他们自己玩耍去,他还要带郡学生员勤工俭学卖汤圆去! 苏轼这个灯会总策划肩负起向导的责任,领着诸葛亮他们在街上溜达起来。 随着夜幕降临,街上的花灯次第亮起,整个西陵城明亮如昼。 这是诸葛亮和周山他们很难再看到盛景。 这种家家户户都点上灯、行人脸上俱是轻松笑颜的太平年月,仿佛已经离他们很遥远了。 嬴政也是若有所思地踱步其中。 说实话,论豪奢的话,西陵城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就连不少秦朝以及六国贵族都能彻夜点灯、欢饮达旦,耗费的灯烛绝不比这么一场灯会少。 只是作为始皇帝,他连东巡都是为了震慑六国余孽,而非出去看看大秦的好山好水。 他很少能像这样轻松随意地行走于咸阳街头,更别提什么“与民同乐”,那根本不是他会做的事。 也只有霍善这样的小娃娃,才会觉得能有这么多人陪他一起玩耍就特别开怀。 旁人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天真的想法。 他根本不关心底下这些黔首日子过得如何。 嬴政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前方传来霍善的吆喝声:“卖汤圆咯!” 他身边那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娃娃也跟着喊:“卖汤圆咯!是又香又糯的芝麻汤圆哟!” 几个小娃儿都吆喝得十分卖力,周围的人群也纷纷聚拢过去,仿佛都被那个叫汤圆的吃食给吸引了。 其实汤圆本身没有香味,但这么冷的天看见那热腾腾的锅灶,甭管里头煮的是什么都打心里想尝上一尝。 嬴政定睛看去,认出年纪稍长一两岁的是那个叫阿印的女娃娃,也是医馆的患者之一,据说她所在的时代是所有人之中最晚的;而那个年纪瞧着和霍善一般大的,乃是楚墨传人。 秦朝建立以后便散得不能再散的墨家,在这小小的西陵城中竟有凝聚在一起的趋势。 也不知这个大汉将会如何变化。 嬴政迈步跟上苏轼等人,旁听苏轼这个蜀人给诸葛亮讲起巴蜀有什么资源可以利用。 像这灯会上用的白蜡,他们蜀中峨眉山产的就是最好的,自唐代起便有不少外来僧侣爱捎带几根回去。 那可是连佛都喜欢的宝贝! 诸葛亮几人听后都暗暗记在心里。 想必接下来在不同的时空中都会有人提前去薅峨眉山出产的白蜡。 终军也跟着司马迁他们在灯会中闲游,只觉满城灯火着实壮观,必须得写篇文章好好地向刘彻描述一番! 终军还邀司马迁他们一起写,这样才能多角度地向刘彻展示这场难得的盛会。 司马迁等人欣然答应。 虽然霍善准备了很多汤圆,但还是抵不过众人的购买热情,就连太守府准备来盛汤圆的竹筒都用完了,还有人自己从家里拿碗来盛。 最后连汤都卖完了。 这汤也确实值得买,毕竟那都是橘井水。 霍善不懂什么谦虚,打心里觉得自己卖的汤圆就是最好的,收起钱来那叫一个兴高采烈。 等到满街的花灯都亮了起来,他也跟夙小星她们分完了赚来的钱,兴冲冲扑进踏着月色过来参加灯会的霍去病怀里,表示今天的花销他承包了! 霍去病就抱着霍善一路买了过去。 趁着灯会挑着担子来摆摊的人不少,街上还真有不少新鲜事物,霍善也不管东西是贵是贱,相中了就买买买。 像他这样满街撒钱的人还真不少。 没办法,西陵城这么多年来就没有过这么热闹的夜晚,在那灿若白昼的灯火映照下,甭管啥货物瞧着都诱人得很。 连在山里折来卖的梅花都有人高价抢购。 弄得抱着侥幸的心理折花到城里卖的人一愣一愣的。 她们山里的花这么受欢迎的吗? 紧接而来就是一阵狂喜。 她们有钱了,可以在灯会上好好玩了! 不仅是这些卖花的赚到了钱,卖其他小玩意或者农家吃食的人也赚得盆满钵满,都高兴地在灯会上买了些便宜银饰或者餐具之类的。 这些东西对那些达官贵人而言虽然不值一提,对他们而言却称得上是往家里添置“大件”了。 一晚下来,不少人都满载而归。 霍善也是有用的没用的都买了一堆,最后因为兴奋地玩了一整夜而困到被他爹抱着回家。 到第二天,终军就把众人的文章汇总起来准备送往长安。他自己当然是先不回的,来都来了,怎么都得摸摸江夏郡的底再回去吧? 霍善也不拦着终军,由着他在城中走走看看,跟底下的县令开会时同样没避着他。 终军有幸旁听霍善主持的年后会议暨新春江夏郡建设计划动员大会,最后只有一个感觉…… 嘶,那个叫诸葛亮的,统筹规划能力着实惊人,感觉他这一开口,不仅今年一年四季的生产计划都搞定了,连接下来几年都不必发愁! 嘶,那个叫苏轼的,怎么对江夏郡物产了若指掌,不仅知道瓷土和煤炭分布在哪里,连沙羡县那个渡头周围有金矿都知晓(事实上因为宋代这个渡头已经改名叫金口)! 听说江夏郡新兴的白蜡制法也是他传授的,真是个了不起的奇人啊! 嘶,那个和秦始皇同名的男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全程散发着慑人的气势,弄得坐在他身边的霍小太守都平添了几分威严。 遇到有县令诉苦说县中豪强富户不太配合,他眼神里的意思明显是“统统砍头”“五马分尸”“诛他全族”对吧? 就算他没把话说出口,旁人莫名也能感受到他想表达什么—— 恐怖如斯! 这江夏郡,着实是能人无数啊! 第199节 终军感慨不已,把这些见闻统统记录下来,准备等回到长安以后钜细靡遗地讲给刘彻听。 这是他作为“天使”应该做的! 终军在西陵城待满一旬,才与司马迁等人依依惜别,动身踏上归程。 与此同时,刘彻正好收到了驿站马不停蹄送到长安的书信。 刘彻最近心情很不爽,因为汲黯那家伙无缘无故上书骂了他一顿,指责他近年来的许多做法贻害无穷。 任谁突然被人指着鼻子骂,心里都不会太高兴,何况是刘彻这种唯我独尊惯了的人。 以前当着汲黯的面,刘彻得捏着鼻子听。这会儿汲黯被他踢到地方去了,刘彻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对着卫青骂道:“这汲黯真是蹬鼻子上脸!” 卫青压根不吱声,由着刘彻骂去。 只要刘彻不想大开杀戒,一般不用劝;而要是刘彻想大开杀戒,劝了也……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这种情况当个好听众就好。 恰巧这时候有人来报说终军从江夏郡那边传了书信回来,刘彻才面露笑容,笑呵呵地让人把书信呈上来。 他等终军的消息很久了,就想瞧江夏郡那边的乐子。 作为霍善父子俩的长辈,他当然也不想看到自家孩子受委屈。 要是真的需要他们这些当长辈的出手,他们肯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只不过在那之前,他可以先尽情地笑话笑话他们! 刘彻展开终军派人送回来的那叠厚信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第175章 刘彻也不是那种底下人把事情办好了自己却不高兴的人, 只不过霍善不一样,他就是秉承着逗乐一下的想法把他放去江夏郡的。 想想他们父子俩一个没接触过水上作战,一个横算竖算也才五岁大,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来?即使他们捅了什么篓子, 刘彻也做好了帮他们兜底的准备。 偏偏吧, 这一大一小父子俩还真做到了出发前放下的豪言,居然真的把江夏郡治理得挺不错。 虽然霍去病时不时私自派士兵去帮他家娃干活,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反正他是去实践屯田计划的, 叫那些士兵多干点杂活也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就在于,刘彻是打算看点霍善那边的乐子开心一下, 结果这小子倒好, 不仅把江夏郡治理得有声有色, 还举办了盛大的元宵灯会。 最过分的是, 终军还在信中透露说太守府的府库十分充裕,一点都没有被掏空的迹象, 反而还有堆不下的烦恼。 以至于这个冬天霍善都给郡中的鳏寡孤独发了两拨物资,说是怕这些米粮布匹堆在府库里会坏掉。 终军还从来没听过这种烦恼! 所以他把这些全都记录下来, 派人快马加鞭送到长安, 好叫刘彻也知晓江夏郡那边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其实细算起来,霍善在江夏郡的各项安排都还没真正起到作用,只有今年冬天由官府工匠批量生产出来的蜡烛称得上是新鲜事物。 只是从这场灯会可以看出来,江夏郡的人心凝聚起来了! 只要江夏郡上下肯把劲往一处使, 何愁太守府拟定的发展计划落实不下去? 孩子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做长辈的应当高兴才是。 可惜刘彻不是一般长辈, 他现在只觉得把孩子放太远了,早知道这小子这么会来事, 不如把这小子放在长安让他有机会凑凑热闹。 江夏郡隔得那么远,他根本没法第一时间过去玩耍! 那终军也是个混账,不仅自己把灯会的盛况绘声绘色地写了一遍,还让司马迁他们也一起写,于是刘彻就读到了他们从各个角度夸那场灯会有多好玩的文章。 不是一篇,不是两篇,而是每个人都写了一篇! 甚至还有那个叫苏轼的人也凑了个热闹,提笔给他吹嘘了一通江夏郡的元宵夜如何明亮如昼以及现煮的芝麻汤圆有多软糯香甜。 真是岂有此理! 刘彻简直气炸了。 你们背着朕玩得那么欢就算了,居然还要写文章跟朕炫耀! 他,刘彻,十几岁就当上了皇帝,二十多年来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刘彻愤怒地让卫青安排安排,他今年就要开始亲自巡察郡国。 首先从江夏郡开始巡起! 卫青:“……” 陛下您这个决定是否有些草率?! 刘彻表示朕不管,朕反正受不了这个委屈! 刘彻倒也不是临时起意,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这巡察天下郡县的事秦始皇做得,他难道做不得? 去年他就已经派人出去给他探路,虽然有些奉诏出去巡察的使者目前还没回来,但终军过段时间就回来了,路况自然也探明白了,他出去溜达一趟完全没问题。 见刘彻明显主意已定,卫青也就没有多劝,而是开始着手安排巡察江夏郡之事。 皇帝要出行,安防问题肯定是不能马虎的,随行名单要提前敲定,沿途的补给也要提前安排妥当。就连刘彻想带上谁沿途负责逗乐子,也得提前摸个底。 尤其是安防方面,这事儿是决不能假手于人的。 真就是皇帝动动嘴,底下的人跑断腿。 刘彻把南巡的事敲定下来,心里才舒坦一些。 他亲自提笔给霍善写了这一“喜讯”。 写完信后,刘彻还把刘据喊过来训导了一通。 虽然太子年纪还小,但过了年也十二岁了,十二岁的大孩子也可以学着独当一面了。没看到霍善这个当表侄的才四岁就这么厉害了吗? 刘据:????? 万万没想到,表侄出去玩以后受伤的居然是他这个表叔! 他还以为自己不能跟霍善出去玩耍已经很惨了,没想到居然还成了对照组被他父皇敲打! 可恶,有这么个聪慧过头的小表侄在,他都不能用自己年龄还小来说事了! 刘据无缘无故挨了半天训,满心郁闷地回去写信埋怨霍善。 埋怨着埋怨着,他又把快写满的信纸收了起来。 霍善小小年纪就能把一郡之地治理好,那是霍善的本事。他这个当表叔的没能做好表率就算了,怎么还因此而写信去埋怨他? 刘据想明白了,便重新给霍善写了封信,顺便让人收拾些宫中攒下的贡品一并送去给霍善尝鲜。等安排完了,他就去找自家文武师父主动要求加课。 既然觉得自己比不上别人,就要迎头赶上! 人在江夏郡的霍善哪里知道刘彻父子俩的想法。 终军走的时候,正好出了九九,到处冰消雪融,迎来了明媚的春光。 当然,往北走的话依然是春寒料峭的天气,远还没到可以彻底摆脱冬衣、穿上春衫的时候。 霍善知道终军是要坐官船回去的,便让人搬了满船东西到船上去,其中有给终军的,也有托终军带给长安那边的亲朋好友的。 反正他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他送出去了。 终军本来觉得这样可能太招摇,但是打开一看发现那不过是些土产,连白萝卜都每个箱子塞了几根,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正经行贿谁送这些玩意啊! 而且这小子不管是给皇帝和太子的,还是给卫青以及新丰县那些小朋友的,全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完全没想过要给刘彻多塞一些! 如果霍善知道终军在想什么,肯定得郑重其事地给他介绍自家的白萝卜可不一般,别处哪里有这么又白又胖的白萝卜? 真是不识货! 终军走后两天,就是二月二了,据说这天叫龙抬头,掌管云雨的龙要开始行云布雨了,接下来雨水会渐渐多起来。 霍善一大早就被摁在庭院里剃头,小孩子的头发是要按时剃的,据说这样才长得好。他们也不用找什么理发师傅,李长生就能帮他剃好。 霍善乖乖坐着玩孔明锁,由着李长生帮他把头发理得短短的。 这孔明锁是诸葛亮上次过来时给他送的,据说又叫做鲁班锁。 鲁班,那可是曾和他们墨家创始人墨翟当对手的。双方倒是没什么仇怨,主要是鲁班很擅长制造工具,比如攻城器械,而墨家却是专门帮人守城的。 双方理念不一致,自然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事实上他们就算是当对手,那也是君子之争。 最初墨子还默默无闻的时候,是鲁班把他引荐给楚王。 后来楚王想要去侵占宋国,墨子持反对意见,就建议鲁班用他制造的攻城器械来攻城,而他们墨家负责守城,看看真打起来是否会如楚王所想的那么顺利。 结果当然是墨家九守九胜,成功打消了楚王出兵攻打宋国的念头。 不过这并不代表鲁班的技术真的不如墨家,毕竟守城一方有整个城池可以依仗,攻城却只能依赖攻城器械,双方的难度本来就不一样。 只能证明鲁班的攻城器械并没有那么无往不胜,贸然开战还是会有一定的风险。 霍善很喜欢玩这个据说是起源于鲁班的“孔明锁”,央着李长生给他做了好几个变式。 等李长生给他剃好头了,他也把手里的孔明锁拼装好了。 他摸了摸自己新鲜出炉的短发茬小脑壳,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麻溜跑去招呼易知他们也来把头发剃一剃。 李长生笑道:“你师弟的头发可以扎起来了,不用剃。” 霍善不是随随便便放弃的人,又跑去拉夙小星来剃头,说是剃完贼拉舒服。 夙小星将信将疑地坐了过去。 霍善把孔明锁还原好塞到夙小星手里,说是让她不用紧张,拼好这个孔明锁以后头也就剃好了,可快了! 夙小星本来就没紧张,不过听霍善拿孔明锁当计时的来用,她也来了兴趣,拿起孔明锁认真摆弄起来。 等到李长生这个临时理发师傅收工,霍光就找来了,说是亲耕之事已经准备好,霍善该出城去意思意思地犁几下田给郡民看。 第200节 这是二月二的重要仪式,毕竟作为一个极其重视农桑的时代,从皇帝到地方官员都要起到带头作用,依照农时劝农劝桑。 霍善对这种活动一向十分热衷,精神抖擞地骑着他新买的小马霍小花出城。 春耕去咯! 第176章 霍善平时就爱到处溜达, 今儿他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虽然左边有金日磾牵着绳,右边有易知帮他背着一堆日常用品),后头是几个个头最大、身量最威风的县吏扛着犁或者挑着担,霍光等郡守府幕僚也紧随其后。 光是这队伍就好生热闹。 尤其是霍善这家伙人小心不小, 连扛东西的人都挑长得最俊的、未婚的, 说是要借此机会展示一下他们江夏郡最英武的汉子,好叫他们能早日觅得良缘。 他这个小太守真是为底下人操碎了心! 至于那些连拾掇拾掇自己都不乐意的懒汉, 就让他们继续单身去吧。 果然, 霍善这支劝农队伍一出发, 就引来不少人的围观,甚至还有许多人一路跟随着他们出城去, 想亲眼看看霍善这位小太守是如何犁地的。 也有少数人注意到众县吏扛着的犁跟他们惯用的犁不太一样。 这犁好像……非常小? 还有那犁头也长得不一样, 犁是菱形的, 犁头尖尖的, 瞧着更小了,这犁难道是专门为霍善这位小太守定制的? 一路上闲着也是闲着, 有人提出自己的疑问,霍善就给他们吹嘘起来, 说他这新犁是可不但是为他这个小孩子打造的, 而是针对小面积水田和农田而制的,江夏郡许多地方水泽丘陵很多,很多县里都没有北方那种连片的辽阔田野,所以笨笨的大犁在这里和江南地区都不太实用, 这样聪明轻便的小犁正好适合! 霍善还给他们讲起新犁的好处, 说这犁不仅只用一头牛拉着, 人推起来也不费劲,连他这样的小孩儿也能轻松扶犁。 唯一的问题是他年纪还小, 个头不够高,不过问题也不大,只需要有个人把他抱起来就可以了! 霍善也已经钦点好抱他的人选,金日磾知道不,曾经的匈奴王太子,一听就知道是绝对不会种地的那种人对吧?他一个生活在马上的匈奴人带着个五岁小孩都能轻松犁地,谁能说这新犁不够轻巧好用? 众人听得将信将疑。 这是真的吗? 只不过众人往替霍善牵马的金日磾看去,一眼便觉这人当真不凡,瞧着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霍善这么积极地跟人推广新犁,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嘴巴闲不住,他这边还根据郡中的水田数量申请了新犁指标呢,造好的新犁虽然可以全部分发给霍去病那边的军屯用,但他觉得好东西要是能分配到需要的人手里当然是最好的。 这个宣讲任务和分配任务此前已经交给底下的县令们去执行,不过既然有直观展示新犁的好机会,霍善当然不会放过。 今年实在推广不开,明年再推广也行,左右犁这东西放个一两年又不会坏。 霍善一点心里压力都没有,兴冲冲地来到李长生给他选定的官田上。 官田虽有不少良田,但良田没有代表性,所以安排给霍善的是亩中田。 霍善到了地头,就发现那亩用来展示新犁以及亲耕劝农的水田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万事俱备,只等着他来耕作! 水田这种东西,非常考验农户料理农田的耐心,全程水多了不行、水少了也不行,地里一年到头都离不开人。 还离不开一条好田埂。 好的田埂能做到全年不漏水。 霍善早就打听清楚了,每年春耕的时候都要挖泥糊田埂,再往田里放满水,看看这农田的储水能力如何。等到春天万物复苏,爱打洞的泥鳅和小螃蟹之类的也开始繁衍了,得防着它们在田埂上挖洞。 这里头学问多着呢! 霍善力邀司马迁他们等他犁完地后和自己一起糊田埂。 一听就很好玩! 司马迁:? 不是,你真的要把整亩地全犁完啊? 还有,我们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陪你一起玩泥巴? 司马迁满脸写着拒绝。 霍光却是笑着应道:“好。” 司马迁觉得霍家教孩子的方式有问题,怎么能什么事都由着小孩子胡来? 好在这一整亩的地也不全是霍善自己全部耕完,而是他先领头走上两圈再换别人上,不仅会把府衙的人全部推出去溜一遍,还会从民众之中挑选乡老与力田作为代表下地走一圈。 吉时一到,霍善马上由金日磾抱着上场了。别看他年纪小,实际上他的力气不算小,而且推这个犁主要是牛在前头发力,而他只要扶着犁监督牛不要偷懒就好。 霍善还没下田,先积极地和那头壮实的耕牛商量起来:“你好好犁地,犁完我给你喂好吃的!”说完他还从小荷包里掏出棵草给耕牛尝鲜,说这是定金。 这是周山上次过来过元宵时为商城增加的新商品,苜蓿! 其实就算周山不贡献这商品,张骞也快把它给带回来了。 毕竟刘彻心爱的大宛马,最爱吃的就是这么苜蓿,为了缓解大宛马的思乡之情,让爱马安心在大汉定居,苜蓿这种后世极为常见的牧草也随着张骞出使西域带了回来。 既然要不了多久大汉就会有很多这玩意了,霍善也没急着拿出来种,只囤了一些在医馆仓库里随时拿出来哄骗无知牛马,顺便多攒些种子等张骞引种回来以后再这里撒点那里撒点。 不知是因为霍善那【禽畜多息】的被动技能起了作用,还是因为那耕牛第一次尝到这种进口牧草,一吃之下惊为天草,浑身上下充满干劲,迫不及待想要快点把地犁完多吃两口。 它要耕地,它要耕地,谁都别拦着它好好耕地! 金日磾:? 金日磾虽然不知道霍善为什么要往自己的小荷包里塞草叶子,但见到那牛突如其来的亢奋后还是有点忧心地把霍善往后扛了扛。 等确定这耕牛没有伤人是意图后,他才抱着霍善下了地,适时调整扛人的角度方便霍善能够好好扶犁。 众人本还不信一个小孩子能把控好耕犁,直至看到牛拉着犁稳稳当当地走到田地另一边、灵巧地转了个弯继续耕地,所有人才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真的可以! 霍善耕得很来劲,一路上还不忘给他的牛友鼓劲,嘴里不停说些“真厉害”“就是这样”“牛牛你勇敢地往前走”“等会我一定给你加草”“冲鸭”之类的话。 金日磾:???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其实还是田边那匹叫霍小花的小马,这马身上红白错落,是头长得怪怪的雄马,偏偏霍善一眼就相中了它,特意把它买下来作为自己的第三匹坐骑,并为它起名为霍小花。 这霍小花一路在田边跟着走,不时还很不满地叫上两声,试图吸引霍善的注意力。 一副我上我也行的不服气样。 霍善倒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见霍小花一路跟着自己犁地,非常欣慰地说道:“一会也给你加草!” 霍小花不服气的叫声才小了几分。 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不愧是小太守的马,看起来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真是难得! 那耕牛似乎也非常听话,难道这也是小太守的神力? 没错,如今不少人都打心里认为他们家太守天生神异,能读懂人心。既然这么复杂的人心都能读懂,读懂个牛心马心似乎也不怎么稀奇了! 将周围这些议论尽数收于耳里的李长生:“……” 还好这不是长安,还好刘彻不在这边。 果然,带着霍善远离长安是对的,就算霍善想无拘无束地过日子也问题不大。 这时候霍善已经依依不舍地被金日磾抱离水田,换成霍光他们这些明显没怎么下过地的家伙到地里去试耕。 哪怕是他们这些经验不足的郎官下地,扶起犁来也是一点岔子都没出,更显出这犁的优越性。 司马迁排在苏武后头下田,他摸着从苏武手里接过来的犁把,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这些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东西,是不是其实并没有那么平常?他们是不是正在见证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 就像他们渐渐习惯了把字写到了纸上一样,以后遇到这样的水田怕是鲜少再有二牛抬犁的情况出现了。 这个念头分明只是灵光一闪,司马迁却牢牢地把它给抓住了。 记下来! 他要把这些全部记下来! 司马迁正激动地这么想着,霍善的提醒就从田埂上传来:“歪啦,歪啦,还没到转弯的时候!” 司马迁:“……” 司马迁忙回过神来认真扶犁。 等到所有人都下地扶过犁,霍善跑过去给耕牛和霍小花都喂了苜宿,就宣布接下来要进入下一个环节:玩泥巴! 众人:“……” 所有人都忍不住失笑。 果然还是小孩子。 霍善才不管别人笑不笑,煞有介事地开始给霍光他们分工,指派他们负责糊对应的田埂,还煞有介事地给他们宣讲起田埂防漏水的重要性。 一条好田埂,可以为水田保驾护航一整年! 说得司马迁等人都不好意思质疑霍善是不是想趁机玩泥巴了。 霍去病骑着马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霍善领着他叔霍光等人正认真地……用泥巴加固田埂。 一个两个都是满手黄泥。 霍去病:? 霍善听到马蹄声抬头一看,一下子瞧见了坐在马上的他爹。 霍善两眼一亮,热情邀请霍去病一起来参与这项集体活动。 他觉得超好玩的! 霍去病沉默半饷,才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去帮你们看看饭做好了没。” 霍善听后也没有非要霍去病下田不可,点着小脑袋说道:“去吧,去吧,我也觉得有点饿了。”说着他下意识要伸手去揉揉自己肚子,还是旁边的夙小星眼疾手快把他手给拉住了,才没让他身上的衣裳彻底遭殃。 ……不过目前看来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第201节 第177章 合格的家长带小孩出去玩, 都会带着老大一个包,绝对不是当家长的大题小做,而是小孩子拉了、摔了、掉(或故意踩)水坑里了,这些情况都是很常见的。 像春耕这种一听就知道会弄脏衣服的场合, 李长生他们早就换上备用的衣裳, 只是在看到两只小泥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慨:看来再聪慧的小孩儿也抵不住玩泥巴的诱惑。 霍善倒没那么多想法,他在他师父和师弟帮忙之下搓着身上的泥, 还有空乐滋滋地指着自己脏兮兮的小腿向霍去病介绍:“泥腿子!” 霍去病:? 你说起这个词来为什么这么兴高采烈。 霍去病想了想, 上前加入刷洗小泥猴的行列, 重点是要帮霍善洗干净他的“泥腿子”。 霍善开开心心地换上干净衣裳,尝了顿香喷喷的农家饭, 又去李长生他们用来育种的暖房里转悠了一圈, 才很是不舍地回城去。 一路上, 他还和霍去病表示自己要多多地出城来看看地里的占城稻、番薯、棉花之类的长成什么样了。劝农怎么能只在春天劝, 一年四季都可重要了! 霍去病一听就知道这小子是想跑城外玩耍,但是作为一个特别爱惯孩子的家长, 他当然是点着头表示霍善讲得很有道理。 有诸葛亮做好了本年规划,开春的春耕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许多新的作物品种都在军屯开始试种, 这样即使推广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也并不影响正常的农桑收成。 军屯这东西本来就是新鲜事物,只要能顺利开荒并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朝廷负担,那就算是相当成功的尝试。想试就能尽情试! 霍善倒是挺想干点活的,可现在他明察秋毫的名声传开了, 连来告官的人都少了, 西陵城的治安也空前地好。再加上底下的人忙耕作的忙耕作、搞产业的搞产业, 一时竟没什么事是要霍善干的。 这让霍善很有些郁闷。 好在医馆在此期间累积的宝箱让他开出张邀请卡,他第一时间把邀请卡用了出去。 这次随机邀请来的人是……黄道婆! 黄道婆不叫黄道婆, 她只是姓黄,在丈夫宋某死后出家当了道人,所以世人称之为“道婆”。她早年生活坎坷,家人早逝,自己给人当了童养媳,后来一方面是不堪丈夫家的虐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战乱,她几经周折来到了……崖州! 近来黄道婆身体有些不适,心绪不免有些低落,想着自己半生飘零,如今生活在举目无亲的崖州,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回到家乡,不由满心怅然。 就算回去了,家乡如今也早已改天换日,不知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她们这种升斗小民,在新王朝的威压之下将要如何自处? 有时候黄道婆也会想,要是自己能别琢磨那么多就好了,大家不都是这样过的吗?自古以来想得太多的人都过得不太快活。 就在黄道婆身体愈发病重、心绪愈发低落之际,她忽然收到了来自医馆的邀请。 霍善还是第一次在医馆里接待到年近六旬的老婆婆。 孙思邈他们都是不认得黄道婆的,唯有李时珍能跳出来给霍善介绍:这位黄道婆可了不得,她在崖州与当地人打了三十几年交道,从她们那里得到不少启发,并把一手精湛的棉纺技术带回江南地区。 元明时期推广开去的棉纺技术很大程度上都得益于黄道婆的改良。 黄道婆,厉害得很! 霍善听说是个这般厉害的老人家,也是十分期待黄道婆的到来。 双方见面以后,黄道婆有些讶异,似是没想到霍善会是这么小的娃娃。 她一生无儿无女,年轻时也曾羡慕过别人儿孙绕膝,后来待在崖山见证了一个王朝的覆灭,那种羡慕渐渐也就淡了。 如今这样的世道,便是她有儿女侥幸来到这个世上,日子也不知会过成什么样。 目前也就李时珍常驻在江夏郡,所以黄道婆暂且还是交给李时珍来负责。 其实黄道婆的病并不严重,毕竟李时珍知晓后来发生的一切,黄道婆后来还长途跋涉回到了家乡,用十几二十年的时光把自己通晓的纺织技术传播开去。 眼下她只是偶感风寒以及心绪难平罢了,若非心中有诸多思量,她也不会在定居崖州三十余年后毅然返乡。 李时珍把后世对黄道婆的种种夸赞搬出来宽慰她。 黄道婆微顿。 似是没想到自己能和嫘祖那样能因为一手纺织技艺流传到后世。 许多人在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不过是想着尽自己所能做自己能做的事罢了。 得知接下来她可以待在西陵城休养一旬再回去,黄道婆感慨道:“听闻嫘祖出身西陵氏,不知与这西陵城有何关系?” 这可是个重大议题,后世光是西陵氏到底在哪个“西陵”就涌现出十来个竞争者,个个都说在黄帝时代咱这里才叫西陵,嫘祖当然是我们的! 涉及地域包括四川、湖北、河南、山西等地。 主打一个大家都能种桑,凭啥我们这里不能出嫘祖! 霍善是不考虑那么多的,听黄道婆这么一问,他马上兴致勃勃地说道:“没错,我们西陵城出过嫘祖!”说完他又惋惜起来,“可惜过了那么多年,许多风俗都淡薄了。不过没关系,我这就让人立个嫘祖庙,到时候组织几场嫘祖庙会,大家就会想起嫘祖来了!” 说着说着,霍善的语气都雀跃起来。 庙会,庙会! 要办得又大又热闹! 霍善积极询问黄道婆:你平时是住在寺庙里的吗?你们寺庙周围会办庙会吗?有什么具有崖州特色的庙会活动吗? 黄道婆:“……” 真是好活泼一个孩子。 黄道婆也许久没有这么和奶娃娃聊天了,一一回答了霍善的问题。 在南宋以前,崖州都是一座土城,直至南宋这地方才建起了坚实的城墙,后来还曾作为南宋朝廷最后负隅顽抗之地。 许多百姓后来逃难也都逃到崖州,想在此地觅得最后的安宁。 虽然元朝南征北伐无往不胜,但他们的都城离得那么远,对这些偏远城池的管控是非常松懈的。 为了缅怀故国,亡国那几年的悲痛过去以后,许多南宋遗民还是会组织一些热闹的活动。 哪怕王朝消亡了,人们也不会忘记自己从小习得的文化与习俗。只要这些东西能一代代地传延下去,不管谁来当这个皇帝都一样,这片土地上诞生的文明也将永存不灭。 黄道婆也是从这些大大小小的热闹集会之中听闻嫘祖的存在,诸如三月十五、九月十五之类的日子都有举办嫘祖祭祀活动的习惯。 霍善听嫘祖的介绍听得直点小脑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嫘祖庙会一年至少可以办两次! 西陵城作为和西陵氏同名同姓的地方,复兴嫘祖文化义不容辞! 霍善让黄道婆好生休养几日,自己麻溜去找人讨论怎么举办嫘祖庙会了。 虽然嫘祖庙还没建起来,但是庙会可以先办! 庙会办好了,嫘祖庙自然就能建起来了。 霍善跑去找到霍光,和他叔霍光说起自己的构想。 最近几天李长生渡江去跟进瓷窑诸事,太守后衙的事交由霍光代管,所以霍善有什么想法第一时间找的当然是他叔。 霍光微微一顿,对霍善新鲜出炉的计划十分赞同。 他们这些外来人且不提,作为西陵城本地人,城中那些豪商巨贾难道不希望人们知道他们这里乃是嫘祖故里吗! 嫘祖故里的名头要是打了出去,以后他们江夏郡的丝织品价格还不水涨船高? 这是江夏郡丝织业实现共同富裕的好机会啊! 霍善道:“我都跟黄道婆说好啦,二月下旬就开始在西陵各乡征集巧手的女子来学习棉纺技术,到时候学会的人都能领棉种回家自己种,争取让她们家今年就能过个暖和的冬天!要是她们学得足够快的话,三月十五的嫘祖庙会上就能展示棉衣棉裤和棉被了!” 霍善的医馆仓库里已经攒了不少棉花和棉籽,供给黄道婆开班授学是足够的。黄道婆也想提前积攒一些教学经验,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霍善的请求。 左右她那边过来也就睡上一觉的功夫,大不了每教一旬就休沐一天。只要霍善这边的棉花储量足够的话,她花上个把月的功夫将棉纺技术传授出去完全不成问题。 等她教会了一批人,霍善只要雇佣这些人继续开班授课就好,等到今年军屯的棉花收成以后必然有许多人能顺利获得暖呼呼的冬衣! 霍光:? 所以,黄道婆是谁? 霍光很快就看到了黄道婆,对方一身道人打扮,乍一看像个寻常妇人,再细看的话便会发现她有着一双年近六旬依然不见丝毫浑浊的眼睛。 她应当是一个坚毅且有主见的女子。 听闻黄道婆是慕名来寻李时珍瞧病的,霍光便觉自家这个小侄儿做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怎么人家病还没好就叫人家开班授课? 不过见黄道婆精神挺好,霍光也就没多说什么,按照黄道婆的描述绘制好各种工具的图纸便去筹备棉纺班的事了。 由于府衙不少工匠过完年都被安排去跟进底下的造纸作坊和制糖作坊,霍光找了一圈竟连个木工都没瞧见,只能骑马去找西陵城中本来就开着的木匠铺。 按照霍善的说法,这些棉纺工具将来最好能做到家家户户都有,所以也没什么保密不保密的,找外头的工匠来负责也没有问题。 霍光迈步走入木匠铺,便见到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竟是那位于公堂上顺利离了婚的孟家长女孟蒹。 虽是经历了一场婚姻,她的年纪也不过是十八/九岁,年纪与霍光相差不到哪里去。 府衙受了孟家半数家财,霍光对这个年轻女郎印象还是颇深的。他还未开口,对方已经笑着上前打招呼:“霍长史。” 少年时在父亲的安排下接受了一段错误的婚姻,令她有着远超于年龄的成熟与从容。 孟蒹主动询问霍光过来是有什么事。 这家木匠铺恰好是孟家的产业之一,她今天正好过来看看。 木匠这行当一般都是以匠人为中心的技术型产业,孟蒹却是可以凭着自己在西陵城的人脉为木匠铺拉来了不少寻常木匠接触不到的活计,是以众木匠也心甘情愿挂名在孟家铺子里头。 霍光得知这是孟家的产业,便也没有瞒着孟蒹,直接拿出自己绘制的图纸提出想要定制一批棉纺工具,而且要快。 因为霍善想让第一批生员赶上棉花种植的好时节。 实在赶不上其实也没差,反正军屯那边已经把棉田安排上了。 霍光也只是想尽量别让自家侄儿失望而已。 孟蒹听完霍光的要求,点着头说道:“这图纸看起来不算难,交给我们没问题。明日一早我把做好的样品送到府衙,那位前辈看过以后觉得没问题的话再让人接着做。要是需要的数量太多,我们这边实在赶不及,我还可以代霍长史去联系其他木匠。” 霍光听后觉得这个安排十分周全,欣然地把图纸交给了对方:“劳烦了。” 第178章 霍善把事情交给他叔去办, 自己就只需要时不时追问几句进度就可以了,非常轻松自在。 到了二月十五,他又开始了自己日常坐诊,给前来看病的患者诊治开方。由于外头已经把霍善传得神之又神, 所以哪怕他远还没有到长胡子的年纪, 装不了白发苍苍老神医,江夏郡的人对他依然颇为信服。 甚至还有从其他县城特意来西陵城求医的。 第202节 霍善来者不拒, 一概给治。 到了午后, 霍善正不慢不紧地一个患者诊治, 旁边就来了一老一少,老的约莫五六十岁, 头发花白, 但精神矍铄;小的约莫十五六岁, 瞧着也是聪□□黠。 祖孙二人虽是穿着粗布衣裳, 那气质却是一看就知道不一般。 霍善看病是不怕人在边上看的,只有遇到那种容易传染的患者他才会驱散旁人, 所以即使察觉有人在观察自己他也没怎么在意,仍是按照自己的经验给患者开好了药方。 就在负责写方子的温应要把药方递给患者之际, 那老人家忽地开了口:“能给我看看吗?” 霍善好奇地转头看向那老人家。 那老人家笑着朝霍善自我介绍, 说自己也是个医家,叫淳于缇萦。她带着弟子途经此地,听闻霍善每个月都会腾出两天来义诊,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霍善听后还没什么反应, 旁边那身体痊愈得差不多、怀揣着满心好奇出来看霍善坐堂的黄道婆确实惊讶不已。 淳于缇萦! 那可是凭一己之力让汉文帝取消肉刑的人。 淳于缇萦的父亲淳于意是个相当有名的医家, 司马迁给他写传的时候直接把他和扁鹊写在一起, 可见其名之盛。 当然了,司马迁会那么详细地记录淳于意的事迹, 也是因为想对达官贵人的种种可耻行为指指点点。 比如扁鹊虽然在见蔡桓公那件事上溜得足够快,却还是被嫉妒他的太医同行买凶刺杀了。这些当王的、当官的,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淳于意也一样,淳于意在齐地也非常有名,经常帮藩王亲眷治病。结果树大招风,他也被人举报到长安去,编排了他的诸多罪名。 具体给罗列了什么罪行已经无从知晓,只知道文帝当场命人把他押送到长安来处置。 淳于意一辈子只生了五个女儿,临行当日很伤心地表示生你们五个孩子有什么用,遇上事一个能帮忙奔走的人都没有。 不满十岁的淳于缇萦听后也很伤心,她一路随行到长安,上书文帝痛陈肉刑之害,认为人犯了错还能改,肢体残缺以后却续不上了,到时候这些人全成了废人,想改过自新也毫无用处,那不是平白给朝廷增加负担吗?她愿意自己充当宫婢,换淳于意免罪。 文帝看完淳于缇萦恳切的上书以后十分动容,不仅免除了淳于意的罪责,还废除了使用了近千年的肉刑,不会随随便便剁人手脚削人耳朵了。 犯了事大可以砍头和腰斩,何必留个断手断脚没法纳税的废人在人间! 淳于意流传下来的医案,也是在这个时期朝廷派人去召问记录下来的。 细读他的这些记录,也能咂摸出几分他被人举报的原因。淳于意给人治病无论贵贱,全看自己当时想不想治,只要他当时不想给人治病,连当地的藩王来求诊他都不给面子。 就算他当时正好能给人治病,也不是上门就把人治好。 要知道他们这些医家说话都耿直得很,根据淳于意自己上报的医案,他经常对患者说人家“八日呕脓死”“今年春天应该死了”“恭喜这位患者能活足足三十天”。 比如他老家一个中郎堕马摔石头上了,他就说人家是破石病,伤了肺,表面看起来不算严重,但脉象显示得明明白白,估计这位中郎十天后就该便血死了。 这也是堕马堕车等交通事故后的常见问题,有时候本人没啥感觉,实际上里头的脏腑伤得挺厉害,只有有经验的医生才能看出来。 可惜局限于时代的关系,淳于意他们这样的医家就算能看出问题出在哪里也无计可施,只能对患者或者患者家属发个死亡预告昭示一下自己的本领—— 你看我说他什么时候他就什么时候死,我果然还是良医对吧! 患者:“……” 真是谢谢您呐。 所以古代厉害医家老爱辞职跑路的原因找到了:医术厉害到一定程度往往不是被同行暗杀就是被患者暗杀,危! 黄道婆虽然不知道这些详细的内容,却对缇萦救父的故事熟悉得很,麻溜给霍善讲了淳于缇萦的传奇经历。 淳于缇萦没有成婚,不过教出过几个弟子,有些弟子已经离开她成的家,有的则是随着她到处行医。她听黄道婆提起救父之事,笑着说道:“都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了,不必再多提。” 她已经历经文帝、景帝以及当今陛下三朝,自是不会再把当年旧事挂在嘴边。 黄道婆闻言也没再多说。 霍善好奇地问淳于缇萦:“你父亲的学问,你都学到了?” 淳于缇萦道:“只学到了一部分。” 也不是她不想全学了,只是她父亲当年学医时便被叮嘱说不要随意把医书和医术传授给别人,是以许多想求她父亲传授医术的人都只学到了一部分。实在没有某方面天赋的,她父亲便不会把那方面的东西传授给对方。 这不是吝啬,而是另一种负责:如果这人穷其一生都只能学个半瓶水晃荡,那么把那些医技教给对方无疑是在害人! 即使淳于缇萦是他亲女儿,他也没有破例。 毕竟当年那位师祖还专门嘱咐过她父亲说:“千万别让我子女知道我教了你这些东西。” 说到底,天赋和血脉并没有太大关联。 淳于缇萦能继承父亲意志到处行医,靠的是长久以来的坚持以及当年得到的好名声。 只要她报上自己的名字,患者总会多相信她一些。 还是等到上了年纪,她才不再需要依靠“缇萦救父”这桩旧事获得旁人的认同。 霍善这人天生热情,见淳于缇萦看起来很好说话,就问她要不要留在这边歇息一段时间。他还给淳于缇萦说起黄道婆即将开设的“棉纺班”,问淳于缇萦要不要也来开个课。 就算不想开课,也可以跟李时珍他们交流交流医理。 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 淳于缇萦听霍善这般相邀,思量片刻后也没再拒绝。 霍善麻溜把她安排去和夙小星的三师父住一起,那边都是女孩,出入比较方便。 有淳于缇萦师徒俩加入,这天的义诊结束得格外早。霍善正准备去给李长生写信说起自己白捡两个新劳动力的快乐,就有人来报说长安那边来信了,还是刘彻的亲笔信! 霍善好奇地接过信拆开看,只见上头写的是…… 朕要来了! 开心不开心? 惊喜不惊喜? 霍善:????? 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都到江夏郡这么远的地方了吗? 为什么他这皇帝姨公还会跑过来蹭吃蹭喝? 霍善都震惊了,苏轼他们不是说当皇帝连出个宫都很麻烦的吗?听苏轼说赵煦为了换掉毒房子,还和朝臣吵了好几架才成功换掉,特别不容易。 结果轮到他皇帝姨公身上,那是想去上林苑就去上林苑,想去甘泉宫就去甘泉宫,一点都不带怕的。 据说他觉得未央宫不够大,住着不够冬暖夏凉,还准备在上林苑建个巨大的建章宫。到时候直接弄个飞阁辇道连通两宫,双倍的宫殿,双倍的享受! 要不是还有南越和西南夷摆在前头,刘彻这一宏伟构想说不定已经动工了。 只能说有的人当皇帝当得唯唯诺诺,有的人当皇帝当得为所欲为。 他家皇帝姨公很显然是后者! 霍善一脸郁闷。 淳于缇萦忍不住问:“怎么了?” 霍善闷闷不乐地道:“我姨公要来江夏啦!” 淳于缇萦略一思索,很快把霍善的姨公和刘彻对上号。 淳于缇萦:? 皇帝要来,你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淳于缇萦哪里知道霍善纯粹是见多了刘彻连吃带拿的可恶嘴脸。 虽然刘彻也给了他许多好处,连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爵位和官位都直接给了他,但是这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小孩子哪里知道它的珍贵。在他心里,这些东西还不如好吃的来得实在! 霍善哼唧了两声,让淳于缇萦她们先去安顿下来,自己则跑去后衙找他师弟易知点菜。 崽不开心了! 所以,想吃三鲜豆皮! 就那种,外面裹着一层饼皮,里面是香香糯糯的糯米,而糯米里头又混着肉丁笋丁蘑菇丁的! 春天来了,该趁着姨公还没过来多吃点好吃的! 易知听后只能无奈地说道:“这得提前准备糯米和蘑菇干,明天才能吃。” 霍善立刻说道:“没事,姨公过来前吃就行。” 易知:“……” 很好,看得出他师兄对刘彻经常搬空他们家存粮这件事有多耿耿于怀了。 “行,明天吃。” 易知答应下来。 霍善终于高兴了,心满意足地回去给李长生写信痛斥刘彻动不动往外跑的可耻行径。 当皇帝就该日理万机,怎么能一天到晚想着往外面跑呢! 回头他一定去找苏轼认真研读他们大宋言官都是怎么骂皇帝的,回头就写一篇几千字的奏疏讲述当皇帝不尽责的危害。 大汉江山需要一个好皇帝来守护,坚决杜绝他皇帝姨公消极怠工的坏念头! 第179章 霍善的郁闷改变不了刘彻的决定, 因为他看到信的时候刘彻都已经出发了。毕竟二月早就开了河,若非皇帝出行要做的准备比较多,他估计都到江夏郡。 一大早,霍善一口三鲜豆皮一口甜豆浆, 正吃得老欢, 就听人来了消息,说是刘彻已经走到襄阳了, 江夏郡这边要提前做好迎驾准备。 信使来带来刘彻的金口玉言, 说是霍善人小腿短, 也不用特意来码头迎接了,只消把落脚处给他准备好就成。 霍善看看自己的胳膊, 看看自己的腿, 觉得自己被刘彻瞧不起了。他凭什么不去, 他就要去接人! 至于刘彻的落脚处, 霍善也没特意准备,整个西陵城最安全的地方不就是他的太守府吗?太守府外面一圈的屋舍都已经被征用, 大不了可以让霍光他们先另找落脚处,把住处让给刘彻带来的人。 反正另外修行宫是不可能的, 就算江夏郡有钱修也来不及了, 谁让刘彻自己突然过来! 第203节 霍善愤愤地吃了两块三鲜豆皮,还想再吃,被他师弟拦着了。糯米这东西不好消化,小孩子不宜吃太多。 还是霍光过来讲起嫘祖庙会的进展, 霍善才来了精神。 他决定好了, 要在庙会上……卖烤红薯! 还有很好嗦的米粉! 争取让大家来感受一下番薯和占城稻的妙处, 加大针对南方地区的开荒力度。现在南方的问题就是,缺人, 非常缺人,宁愿待在北方打个你死我活,也没有人愿意去南方开荒。 就像江夏郡在长江南面有那么大一片地,人口却拢共只够分成鄂县和沙羡两个县,若非这两处都占着个交通便利的渡头,恐怕连这两个县都凑不齐! 作为江夏郡太守,霍善觉得自己有义务迈出南方大开发的第一步,先带南边两县发家致富,打造出两个南方示范县。 听说如今包围着他们江夏郡的庐江郡、豫章郡、长沙国,可都是后世的嗦粉宝地,米粉做得特别好吃。是时候扩大占城稻种植版图,把滑溜好嗦的米粉还给他们了! 霍光到底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听得那叫一个心潮澎湃。他马上说道:“行,我叫人给你做准备去。” 因为霍善拿到占城稻已经挺久了,他手头囤的占城稻还真不少,其中一部分已经被李长生做成米粉,稻种则是留着等今年开春在沙羡、鄂县试种。 天南海北的作物那么多,霍光也没有全部认全,看到李长生他们搜罗来的这些新鲜作物他也没太震惊。 像番薯这样吃的部分埋在地下的东西可不少,比如芋头就是人们从各种有毒的天南星科植物块茎中挑拣出来的,再有就是白萝卜,那也是越长越大,上次霍善种出来的都比他大腿粗了。 要是往水里找找就更多了,江夏郡这边遍地都是的莲藕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所以,地里能挖出一串能吃的块茎这种事很合理吧! 霍光这么说服着自己。 不过他还是忘不了府衙红薯大丰收的时候,自己经历了怎么样的震撼。 据说还是因为他们种得比较晚,天气都快变冷了,红薯的产量还会更高。江北地区种秋红薯还是太勉强了啊! 要是换成南越,完全可以从春红薯种到秋红薯…… 霍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霍光一阵沉默。 难怪他们陛下整天想着磨刀霍霍向南越,有的事原来真的会一不小心畅想起来。 既然要在刘彻巡幸期间办庙会,时间自然变得更为紧迫,霍光与司马迁等人都忙得连轴转。 唯有霍善这个拿主意的人闲得不得了,他甚至还受邀去了趟随园。 霍善这位小神医在江宁府已经很有点名气,这次苏州那边的名医薛雪过来玩耍,说是想见见霍善这位袁枚的“小友”。 霍善一听有老前辈点名要见自己,屁颠屁颠就跑去以医会友,一老一少聊得颇为投契,都在袁枚安排的诊堂里搞限时义诊。 袁枚这次广邀好友过来聚会,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纯粹想跟新老朋友们叙旧,而是他做出了一个全新的决定:他要把随园的外墙推了! 无论富贵贫贱,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肯来,都可以在随园中游湖泛舟、赏花看景。这样一来,随园绝对会变得更加热闹。 如此盛事,怎么能不邀请亲朋好友一起来见证? 霍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新鲜活动可以参与,对于袁枚安排的这场盛会期待不已。他积极地追问:“什么时候推?今天推吗?你要亲手敲下第一锤吗?” 袁枚本来没有亲自动手的打算,听霍善这么一提议,竟也觉得他说的“第一锤”妙极了。他哈哈大笑道:“好,我来敲第一锤!” 霍善麻溜说道:“第二锤我来可以吗?” 他眼睛亮晶晶的,眼底满满都是期待。 袁枚年轻的时候读史书,非常喜欢里面的少年将军霍去病,还曾写过一些……十分难以言喻的诗文歌颂他,诗中尽是“霍将军,年十八,带刀上殿穿罗袜”“双瞳凉入天山雪,一剑横磨瀚海云”“君王亲解黄金甲,翁主争调白玉巵”之类的句子,足见他对霍去病有多欣赏。 只不过别人的欣赏都是基于开疆拓土方面的欣赏,他这个写诗标榜追求“真性情”的家伙就跟他的老前辈冯梦龙那样,描绘起人来完全是小说家角度,写出来的人物估计连本人来了都不太认识。 最开始得知霍善是霍去病家娃时,袁枚还震惊了半天,没想到霍去病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不过虽然十八岁的少年将军没有了,但是他还有四五岁大的将军崽! 得知霍善和他爹长得很有些相像,袁枚每次见到霍善这娃儿时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有什么新鲜事也都爱带着霍善一起玩耍。 对于霍善跟他一起砸墙的要求,袁枚自是不会拒绝。他说道:“你扛得动锤吗?要不我给你找个小锤?” 霍善信心满满地说道:“别看我年纪小,我力气可大了!” 要知道外科什么的可都是体力活,霍善的体能在不知不觉间也磨砺得比普通人要强得多。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三四岁的他了,他已经是个怪力小子! 袁枚虽不太相信,却也没打击霍善的砸墙热情,等到负责拆墙的雇工也都一一就位,他才领着亲朋好友下了小仓山,亲自来到马上要拆掉的第一面墙前,拿起铁锤往上面重重地敲下一锤。 ……纹丝不动。 袁枚也就意思意思地敲上一下,倒没想过自己真能亲手把墙给拆了。他朗声大笑道:“好了,这第一锤我敲完了。”他转头把手头的大锤递给霍善,让他也敲几锤尽尽兴,“来吧,你不是也想砸吗?” 霍善看看原模原样的墙,又看看连把铁锤递给他都得两手拿着的袁枚,童稚的眸瞳里流露出一种“就这?就这”的眼神。 袁枚清咳一声,转开了眼神,不跟霍善那过分明澈以至于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啥的眼睛对视。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这一代书生可没有秦汉书生那样孔武有力,敢于正面杠秦始皇跟汉高祖,他们少年时要悉心习举业考科举,成年后要流连欢场寻欢作乐掏空自己,哪里来的闲工夫锻炼身体?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菜,而是所有人都这么菜! 所以他菜得理直气壮,菜得理所当然,菜得心安理得! 霍善:????? 您还怪会狡辩的嘞。 霍善伸手拿过袁枚手里的铁锤。 袁枚只觉手上一空,忙转头看去。 只见霍善轻轻松松地拿着那瞧着比他还沉的铁锤,瞧着一点都不吃力。 霍善还在那嘀咕:“看来你们科举也不咋样,这偏科是一代比一代厉害。” 袁枚一阵沉默。 糟糕,难道他给文人群体抹黑了? 哦,朝中那些文官全看他不顺眼啊,那没事了。 袁枚毫不犹豫地跟着霍善一起骂。 没错,科举真是垃圾,尤其是只考八股的科举更加垃圾,写出来的文章简直臭不可闻。他从来不和这样的俗人当朋友! 他不就贪吃好色且放浪形骸了点吗?用得着对他口诛笔伐吗?想起来就觉得他们这些人真没意思,当官是不可能再当官的,还是待在他家随园舒服! 霍善没想到袁枚骂明清读书人的花样比他还多,听起来跟骂仇人似的(实际上那些人确实是他仇人)。既然袁枚都这样了,霍善也不好再对他们这些孱弱的明清文人墨客指指点点,于是他对外头的人说道:“记得都让开一点,我要砸了!” 里里外外都有人在围观这场热闹的拆墙大会,虽然没有人觉得霍善能把墙给砸开,却还是很配合地退得远远的,友善地给霍善摇旗呐喊:“都离远了,砸吧!” 霍善从没参与过这种另类活动,听到众人的呼声也觉得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抡起铁锤朝着眼前的外墙用力地砸去。 只听轰地一声,园墙上的砖瓦应声崩出一道口子,园外的人得以窥见墙内的湖光山色,园内的人也得以望见远处的茫茫旷野。 袁枚没想到霍善真能把外墙敲出个缺口来,他举目望去,一时也不知是游人喜得随园这方小天地,还是他这个随园主人得了更辽阔的好风景。 只觉心情也跟着开阔起来。 人世间本就有万般拘束,既然已经决定当个闲云野鹤,又何必给这座起名为“随”的园子筑起园墙。 这样归于自然才与随字相称! 拆墙到底是件苦差事,袁枚让人拿走霍善手里的铁锤,笑着喊霍善一起去招呼宾客。 霍善过了把砸墙瘾,心里开怀到不得了,屁颠屁颠跟着袁枚去吃今天的“拆墙席”。 第180章 袁枚的宴客理念是, 绝对不能把菜摆得满桌都是,看都看饱了,还吃什么吃?一点食欲都没有。 在随园吃席,每道菜都是一种享受, 从摆盘到寓意都很有讲究, 席上还有专人给解释食材的来源与做法,一点都不怕别人学了去。 宴席过半, 上来一盘锅烧肉。 霍善没吃过, 发现它是麻油炸过的, 瞧着香香脆脆,立刻夹起来尝了一口, 果然很好吃! 袁枚见霍善吃得一脸满足, 笑着叫人给霍善端了一小盘蘸酱, 说道:“你上次不是说想尝尝这种蘸酱吗?这锅烧肉沾了它, 又是另一种滋味,你可以试试看。” 霍善眼神有些迷茫, 不太记得自己想吃什么蘸酱,倒不是他记性不好, 而是……他说过想吃的东西太多啦, 根本记不起来! 既然记不清楚,霍善也就不为难自己了,又夹起一块锅烧肉往面前那红彤彤的蘸酱里滚了一圈,啊呜一口把裹满酱料的香香肉送进嘴里。 ……接着他就被辣得眼泪直飚。 不是他哭了, 而是生理性的眼泪。 霍善简直不敢置信。 为什么这长得不像花椒、姜蓉、芥子的蘸酱, 吃起来居然这么辛辣刺激! 袁枚见霍善眼睛里噙着一泡泪, 看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由哈哈大笑:“你有次不是说想尝尝番椒的味道吗?这就是用秦椒做的喇虎酱, 是不是辣得跟有老虎在你屁股后面追似的?” 霍善:? 可恶,坏人! 要是回去后商场里能多一份这个喇虎酱,他就拿去辣别人! 袁枚还是很有良心的,命人把早早备好的牛乳饮子端给霍善,让他喝着解辣。 见霍善被辣得鼻头红红,他还忍不住笑道:“这已经是混过甜酱的了,更符合我们江南这边的口味。要是直接吃的话,大冬天都能给你辣出一身汗来。秦地还真有吃这个来御寒的,但这东西不可多吃,多吃容易生病,这个你应该比我还懂。” 霍善连连点头,谁没事吃大量辛辣之物?姜、蒜、花椒之类的,全都是充当调料的,没听说过谁会把它们当饭吃。 霍善不是小气的人,那股辣劲过去以后就没有再气袁枚骗自己吃喇虎酱,还仗着这边没有李长生他们管着猛猛多蘸了几次,觉得特别带劲。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东西辣劲十足,所以文人墨客和达官贵人才很少把它端上餐桌。 毕竟要是朋友聚会夹了口菜后吃得眼泪哗哗地流,像什么样子?!更别提宫廷御宴上大臣们一个两个吃得涕泪横流,那还不得被治个御前失仪之罪? 霍善决定了,要是这次回去后自己能采购喇虎酱,第一时间拿来招待他皇帝姨公! 如果这次回去后喇虎酱没有上架,他就……趁着他皇帝姨公还没到,每天坚持过来随园刷新货架,就不信刷不出喇虎酱来! 第204节 反正这个喇虎酱,他皇帝姨公吃定了! 霍善信心满满地辞别袁枚,回到医馆后第一时间打开商场看货架上的新商品。 事实证明他很有点心想事成的本领在身上,只见货架上赫然多了一坛子喇虎酱,采购规矩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他一口气采购十坛,就可以获得相关原料的种子。 这次获得的就是秦椒种子! 秦椒,一种香辣味十足的调料,一度叫做番椒、辣茄、辣虎,人们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给自己不认识的植物起一个比较贴切的名字。 这东西,隔壁苏轼不能吃! 要不然他那辞别已久的老朋友痔疮说不准又该去而复返了。 霍善心满意足地关掉商城,才看向这次出诊结算给奖池新增的奖品……【任人来看(一次性技能道具)】。 霍善:? 霍善觉得纳闷极了,打开介绍一看才知道是袁枚拆了院墙以后,在自己大门前张贴了一对门联:放鹤去寻三岛客,任人来看四时花! 这句诗词出自唐代杜荀鹤的《题衡阳隐士山居》,用在这里恰合袁枚推掉院墙的想法。 霍善发现自己遇到的这些人虽然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成长历程,却都有着无穷无尽的新鲜想法,仿佛不管时代如何拘束、如何灰暗,总有人想要脱出樊笼活出自己的模样来。 只是他到底是个还没走进樊笼里去的小孩儿,对这些事情也就觉得新奇和有趣而已。 哪怕读懂了杜荀鹤那句诗,霍善可是还没明白【任人来看】到底该怎么用才好。 等他接着往下看使用要诀,才发现这技能的作用是……不管你面对的是什么门,只要对它用了这个【任人来看】,都能随意来去,丝毫不受门锁之困! 霍善:????? 人家的“任人来看四时花”难道是这个意思? 别人是拆了墙让人来看花,跟你这样随便往别人家里跑的奇怪技能有什么关系?! 霍善一觉醒来,发现他师父回来了。 他既惊又喜,还跟李长生分享起那个怪里怪气的一次性技能道具来。 正经人谁会随便跑别人家里去! 真是太过分了! 李长生:? 李长生听后也觉得很离谱,果然,那个叫袁枚的真是比苏轼还不可靠,一天到晚不是教霍善“十万雪花银”就是给霍善提供这种古怪技能道具。 他们墨家有不下十种随便打开门锁的技巧,他们去开了吗?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对此,袁枚有话想说:他真没有这种随便打开世上所有门的本领…… 霍善丝毫不知道自己又抹黑了袁枚,他和李长生痛斥完这个新技能有多不靠谱以后就开启跟随模式,一整天都跟在李长生身后跑,俨然成了“师父在哪我在哪”的小跟屁虫。 李长生知道霍善这是因为好几天没见面才格外黏人,也没有拦着不让他跟。 李长生虽然没在太守府中担任什么职务,却是霍善最亲近的人,也是刘彻钦点的朝阳侯家丞,是以许多霍光他们没法裁决的事都是找他来做决定。 攒了好些天的事务得一口气全商量好。 这回霍善也坐在那儿一本正经地听,只可惜听到人家问决定他就懵圈了,只能若无其事地看向李长生。 当人徒弟,遇事多听师父建议有什么问题! 李长生没拆穿他的不懂装懂,条理分明地处置完各类事务,见霍善还迈着小短腿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后,只好笑着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霍善道:“想吃米粉!” 他还掏出一小坛子喇虎酱给李长生看,说是往米粉里放上一勺子肯定好吃! 李长生问:“喇虎酱又是什么?” 提到这个霍善话就多了,马上给李长生说起自己被袁枚骗着用锅烧肉沾喇虎酱的事。 对了,锅烧肉也可好吃了! 只需要他们把芝麻拿来榨油! 所以,他们种的胡麻现在可以拿来榨油了吗? 李长生先是觉得袁枚这人居然骗小孩子吃辛辣之物,实在太过分了。接着又想到去年刚在庄子上收成的那批胡麻,他仔细算了算产量,才说道:“可能得今年八月才能够拿来榨油。” 霍善也不纠结,左右他已经吃过了,所以他兴致盎然地说道:“今年我们太守府不种红薯了,种番椒!听说这东西很好种的,我们在府衙里种上一片就能长出老多。” 李长生自是不会打击霍善种东西的热情,点头表示地现在正好空着,过几天收拾好就可以种了。 霍善一听,觉得这不好,怎么可以过几天? 小孩子就是要说干就干,能今天做的事绝不可能留到明天做! 他也不惦记着跟在李长生身后了,马上招呼自己的小伙伴们一起来整地。 李长生在旁边看了一会,到确定霍善已经完全沉浸在种出辣椒辣哭刘彻的伟大计划之中,他才去庖屋给霍善做米粉去。 经过去年几次尝试以后,李长生发现米粉不光要用籼米磨成的米浆,还要用到番薯粉,否则很难成型。 去年在江夏这边种的番薯已经挑出健壮的来留种,剩下的则大多都用来制成适合保存的番薯粉,原料倒是充足得很。 霍善挖土挖得很起劲,等他玩累了,米粉也做好了。 他当即积极地充当店小二挨个问人:“你要圆粉还是扁粉?” 等大伙都点好米粉了,霍善还去捧出他新得来的喇虎酱,挨个问人家要不要尝尝。一勺喇虎酱下去,米粉味道肯定不一般! 这家伙还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表示自己尝第一口的时候并没有被辣哭。 众人:“……” 好的,知道了,这小子肯定被这什么喇虎酱辣哭过。 虽然不少人都婉拒了,但还是有人非常具有尝试精神,比如司马迁就很勇于尝鲜,二话不说表示自己要尝尝。 人生在世,怎么可以连点新鲜事物都不敢碰?他环游大汉的时候遇到什么都要尝上两口的。 霍善对于司马迁积极参与试吃环节的态度十分赞许,马上跑过去给他挖了一大勺。 红通通的喇虎酱在粉汤里化开,把整碗粉汤都染出了相当漂亮的红艳色泽。 而且还很香。 霸道的辣香随着热气蒸腾而起,一下子抓住了司马迁的鼻子。 香,太香了。 霍善一脸期待地看着司马迁,想看看这喇虎酱是光辣哭他一个,还是任何人都能辣哭。 这可太重要了,决定了他要不要拿给他皇帝姨公尝! 司马迁总觉得霍善那小眼神儿怪怪的,可还是没递过香味的诱惑夹起来尝了一口。 于是霍善成功获取了太史公当众流泪的新图鉴,并且宣布等他皇帝姨公过来做客时一定诚邀对方品尝这个宝贝新酱! 其他人:“……” 求求了,不要当众说出你想用什么大逆不道的办法暗算皇帝。 第181章 当事人刘彻完全不知道众人内心深处此时此刻的激烈挣扎, 他第二天一早就跟霍去病顺利会师,乘着车舆去军屯看了一圈。 不过只看了军屯中的一处。 由于霍去病掌控的兵马数量过多,所以江南江北都开垦了军屯,种植范围从水田旱田到丘陵山地一应俱全, 甚至还有部分人手被安排到南郡养马去了。 可见霍去病也没有只顾着他家娃所在的江夏郡, 还是相当有大局观的。 就是长沙国那边心情可能不太美妙,因为霍去病手底下这些人没事就沿着云梦泽去洞庭湖边溜达一圈(其实是给霍善捞点洞庭湖虾蟹)。 现任长沙王名叫刘庸, 听名字就知道了, 他跟他那位很会来事、跟景帝讨要了好几个郡当封地的父亲刘发不一样, 他是个做事相当低调的人,恨不得刘彻根本想不起自己。 这也是现在许多藩王的想法。 因为刘彻一旦想起他们, 无非是给他们两个选择:你是想要这个造反杀全家套餐呢, 还是想要这个推恩令削藩套餐? 有的人死了, 但他还活着。 比如主父偃。 他的灵魂贯彻整个汉武朝! 反正他们这些当侄子的, 对刘彻这位皇伯父/皇叔父,那可都是一想起来就心里直发怵。 霍去病这个御前新贵整天闲着没事就带着军队来长沙国边缘探头探脑, 偶尔还直接跑洞庭湖上遛弯,刘庸心里能不慌吗? 刘庸心里都慌死了。 很想问问刘彻是不是要对他们长沙国动刀了, 又不敢问, 怕刘彻当真借题发挥一刀砍下来。 唯一值得幸庆的是他有十几个兄弟,全都已经享受了推恩令的恩泽,或多或少都推恩成侯,他们长沙国也拆分得差不多了, 否则真要是坐拥南方四五个郡当封地, 刘庸才是真的睡不着觉。 只恨自己不能随便离开封地, 要不然刘庸真想直接跑过去跟刘彻表忠心:咱长沙国简直再安分不过了,要不陛下您还是让冠军侯去看看别人吧! 霍去病一点都没有自己给人造成极大压迫感的自觉, 还一本正经地跟刘彻介绍说手底下这些人有些擅长渔业,有些擅长农业,有的擅长畜牧业,有的擅长制造业,所以云梦泽军区稍微给他们分了分类,训练之余经常能做到荤素搭配,一个两个都养出了一副好体魄不说,连他们养的牛马猪狗都膘肥体壮。 尤其是去年霍善跑过来他们这边一处养鱼宝地撒了几次鱼食之后,那更是鱼多得吃不完。 当然,霍去病没有给刘彻讲起涉及霍善那【禽畜多息】技能的事,而是若无其事地归结为军屯大获成功,各方面都正蒸蒸日上。 刘彻在军屯里看了一圈,享受了众将士的恭迎,才领着卫青和霍去病直奔西陵城而去。 霍善到中午才得到消息,他惊闻刘彻已经快到他们家门口了,本来还有些郁闷,后来想想自己也好几个月没见到他姨公和舅公了,所以还是乐颠颠地组织人手前去迎接圣驾。 走得也不远,只需要在城门等候就好。 霍善难得地穿上一身正经行头,他还戴不了冠,所以脑袋上戴着特制的小帽。 身上穿的则是缩小的官袍,弄得他走起路来都不一蹦一跳了,俨然像个小大人。 这袍服之上的配饰,也是全比照着大人来的,比如他的小荷包换成了稍大一些的鞶囊,里头塞着他这个江夏太守的官印和手帕之类的小东西。 除此之外,他腰间还佩戴着一把小剑和小书刀,别人有的李长生都给他弄了一套,甚至还给他家小帽上别了支笔,叫他看起来更斯文一些。 第205节 没办法,自从知道霍善在袁枚那里一锤子把墙给砸了,李长生就有点忧心他以后会不会往蛮横的方向长。 不是说有这么一股子蛮力不好,可自古以来那些光有蛮力的人哪个能有好下场的? 秦武王嬴荡天生神力,最后却因跟人比试谁力能扛鼎而死;项羽也是一度神勇无双,被传为“力拔山兮气盖世”,后来怎么样了?还不是无颜面见江东父老,自绝于乌江河畔。 李长生怕霍善长着一身蛮劲去跟人逞凶斗勇,所以悄然把他箱笼里的衣物换了个位置,想叫他多穿些需要注意仪态的衣裳。 再给他房间里多放些书,争取能让他接受一下熏陶。 可惜霍善平时是察觉不了李长生有多用心良苦的,给他穿官袍他都能玩得老欢。他尤其喜欢穿正经小官袍需要配在腰上的小剑和小书刀,一路上轮流拔/出来玩了好几次。 别看只是木头削的,瞧着还怪逼真的,剑身和刀身甚至上了色、涂了漆,跟金属刀剑那样寒光闪闪。 要不是霍善已经不需要用竹简和木简来写字了,他恐怕还要当场找根竹简来削一削,看看它到底能不能把错字给削掉。 相信以他的力气,只要这小书刀不崩断,应当是可以用的! 强行用! 李长生:“……” 算了,孩子还小,别要求那么多,只要他好好地长大就好。其他的只能慢慢教,不能操之过急。 霍善兴高采烈地领着迎驾大队伍来到城门口等候,没过多久就瞧见了刘彻一行人的队伍。 护卫在皇舆两侧的一个是他爹霍去病,一个是他舅公卫青,很有点左青龙右白虎的气势。 一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霍善马上蹦了起来,很不稳重地想让卫青他们看到自己。 卫青当然看到了,只是他还跟在刘彻的车架旁,哪里能抢在前头去跟霍善这个晚辈说话?只能先朝霍善笑了笑,以示自己看到他了。 霍善得到了他舅公的回应,马上就不蹦跶了,乖乖地带着人上前迎驾。 刘彻也看到今天穿得格外正经的小娃娃,他和骑马跟在一旁的卫青笑道:“这小子倒是有点太守的样子了。” 卫青一脸无奈。 要不是刘彻把朝中上下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这种任命不得有一堆人跑出来死谏? 刘彻让人把停下,自己走下了地免了霍善一行人的礼。瞧见霍善眼睛时而看看霍去病,时而看看卫青,像是在心里琢磨先跑过去找谁好,刘彻一把将人捞了起来。 霍善:? 刘彻虽然四十出头了,这两年身体却愈发健朗,感觉比三十岁时还要好一些,抱起个沉甸甸的五岁小孩都不是问题。他见霍善一脸懵逼,不由哈哈大笑:“怎么?这么久没见,连声姨公都不会喊了?” 霍善哼唧一声,乖乖喊了人,又问刘彻他太子叔怎么没来。 刘彻说道:“太子都这么大了,当然得留守长安。要不然皇帝和太子一起出行,朝中那些事务该怎么办?” 霍善:??? 他记得他皇帝姨公快三十岁才生了他太子叔,所以他太子叔目前顶多也就十二三岁,怎么就“都这么大了”? 刘彻似是看出了霍善的想法,表示自己十几岁就登基了,太子如今的岁数也是十字打头,怎么可以连处理政务都不会? 何况那些政务也没什么要紧的,大的决策还是要来找他请示,权当让太子历练历练。 霍善算了算从别处得知的刘彻寿数,赫然发现哪怕没有医馆的帮助,刘彻也活到快七十岁。 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皇帝姨公能当好几十年的皇帝,可见人活着就是要让自己痛快,该吃吃该喝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才有益于延年益寿! 这代表着,他太子叔要当至少三十年的太子,被他皇帝姨公历练个三十年! 嘶。 是时候帮他太子叔发展一点兴趣爱好了,免得他在太子之位上待太久了心里郁闷。 这对身体不好! 不过现在还早,霍善也没有着急,而是问刘彻要不要看自己新得的小书刀,看起来简直跟真的似的! 刘彻看了眼他腰间配着缩小版的佩剑和书刀,顿时乐了。他说道:“这是你师父给你做的?” 霍善点点头,还从自家小帽上摸下那支今天刚插上去的笔给刘彻,嘀咕道:“师父昨天给我弄的,说当文官要簪笔和配书刀。” 刘彻乐道:“太守可是文武兼管的,你要把自己当武官也没事。” 他让霍善把他几可乱真的书刀和佩剑拔给他看看。 霍善还知道在御前是不能自己把凶器拔/出来的,所以得了刘彻的应允才把书刀和佩剑轮流抽出给刘彻看。 瞧这寒光闪闪的刀刃和剑刃,谁看得出它是木头做的呢! 刘彻第一眼也没认出来这是木刀木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感慨道:“做工真精湛。” 霍善闻言登时得意起来,比自己被夸了还高兴。 刘彻也没有在城门口多逗留,他抱着霍善回到御驾之上。 卫青命人启程前往太守府。 霍善还是第一次和刘彻同车,好奇地在这辆宽敞的皇家车马上看来看去,一点都没有不自在的感觉。 他也不怕被人嘲笑土包子,看见不认得的东西就问刘彻那是什么。 刘彻对于自己偏爱的人一向挺有耐心,霍善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见霍去病时不时就往车里看一眼,他还问霍善:“你阿父好像也很想上来坐,你看要不要邀他一起到车里来。” 霍善用“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看向刘彻,说道:“他是怕我在车里坐得不习惯,才不是想进来坐!” 刘彻朗笑道:“我看你坐得挺习惯的。” 霍善道:“我到哪里都很习惯。” 车里一大一小聊得挺欢,外头的人却各有想法,比如那些随行的博士和史官心里都忍不住感慨:这朝阳侯可真受宠,自古以来这种与皇帝同车的待遇都只有名臣良将才有,他一个小孩倒是提前享受到了! 第182章 霍善体会了一把与皇帝同乘的感觉, 只觉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车子宽大一点,拉车的马儿多一点,坐在上头没有更舒服。 还得是西陵城的路修得好, 要不然颠簸起来不知得多难受。 听张仲景提到过, 义姁她哥在记载中就是因为没把京畿的路修整好,导致刘彻听巫医的话乘车去甘泉宫养病的时候颠簸得屁股痛, 刘彻当场震怒地表示:“好你个义纵, 是不是觉得我活不到去甘泉宫了!” 二话不说让人把义纵给剁了。 可见如果路没修好, 就算是皇帝乘车也挺费屁股! 当然,这两年刘彻身体康健得很, 没有大病一场的迹象, 自然没有巫医和方士发挥自己口才的良机。 连甘泉宫那负责帮刘彻接露水喝的仙人掌都还没机会立起来, 义纵目前暂时还是安全的。 霍善下车的时候一脸嫌弃, 表示自己还是更喜欢骑马或者坐船,不是很喜欢闷在车里。 刘彻平时也爱白龙鱼服到处溜达, 对于正儿八经地乘车出行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他笑呵呵地说道:“别人想坐还坐不了。” 这是大实话。 依照秦汉乘车礼仪,尊者居左, 御者居中, 右边还有个位置空着呢,所以刘彻一度让卫青这位大将军骖乘——简而言之就是让卫青陪他坐车聊天。 要不然路上多无聊。 当然,对外的说法那也是相当冠冕堂皇的,天子出行也不能放下政务, 路上当然要和大将军讨论朝廷大事! 一度让众人敢怒不敢言。 司马相如写《上林赋》, 整篇文章都在借子虚、乌有两个虚构人物之口吹嘘上林苑规模之宏大, 天子游猎排场之惊人,实际上就是在暗搓搓讽喻刘彻不要这么奢靡。 其中一句“孙叔奉辔, 卫公骖乘”,不知被多少后世文人分析过。 这些读书人纷纷表示懂的都懂,这里讲的就是“大驾出,太仆御,大将军骖乘”。 可见在司马相如这个御用文人的记忆里,刘彻乘车出门时驾车的是太仆公孙贺,陪乘的是大将军卫青! 甚至还有人认为司马相如后面紧接着的那句“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其实是在搞一种隐晦的讽刺:本来天子出行应该有五校,为什么司马相如这里却说四校呢,因为其中一校在车上! 反正,这个刘彻不行,这个卫青也不行,完全视礼仪于无物! 不管是司马相如自己真的在讽刺也好,还是后世有人咬文嚼字专门挑问题也罢,都很直观地体现了……众人对这个待遇都是很羡慕妒忌恨的。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一天到晚对这件事指指点点了。 刘彻:不管你们说啥,我都只爱带我看着顺眼的人玩。 霍善倒是知道自己很多待遇都很让人眼红,所以他没再多说什么,只兴致勃勃地对刘彻道:“我给您准备了很好吃的东西!” 刘彻挑眉。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他记得这小子护食得很,抢了他几次吃的他就一直在记仇。 事出反常,必有妖! 刘彻不动声色地说道:“真的吗?那我得试试看才行。”他又问霍善,“只有我的份,没有你舅公他们的份?” 霍善一下子苦恼起来。 离得最近的卫青一见霍善那小表情就知道他是想单坑刘彻一个了。 卫青:“……” 卫青把霍善抱起来说道:“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也想尝尝。” 霍善眼神开始游移。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以后,霍善才毅然说道:“有的,有的,都有的。”等会他给他爹和舅公小小的一勺,再给姨公大大的一勺,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刘彻听后似笑非笑地睨向卫青。 卫青眼里无奈之色更浓。 这小子再聪明也只有五岁大,哪里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别人一眼看过去就瞧得明明白白。 一行人入内以后,闲杂人等就都被刘彻自带的班底给替换出去了,整个太守府转眼间就被安排得密不透风。 霍善对此倒是无所谓,他在旁人过来拜见刘彻时积极地跑去庖屋看看米粉做好了没。 霍去病找到庖屋的时候,瞧见的就是霍善正在他何必师叔的指导下用机械压出圆润洁白的米粉。 霍去病:? 何必见到霍去病的次数不少,见到霍去病的到来也只是打了个招呼。 第206节 霍善听到动静转过头来,马上高兴地喊霍去病一起来玩。 看到这个压面机没有,面团团放进去,面条条掉下来! 有了这个东西,他们可以在庙会上卖很多很多米粉! 霍去病只觉墨家的奇思妙想可真不少,连做个米粉都有这么多花样。 在霍善的热情邀请之下,霍去病也帮忙给压了两锅米粉。 等霍善看尽兴了,他才抱着霍善走出庖屋,问他给刘彻准备了什么吃食。 霍善一本正经地说道:“米粉!” 霍去病问:“还有呢?” 卫青刚才提醒他过来找霍善摸个底,省得他真把什么不该端上桌的东西端到刘彻面前去。 霍善听霍去病这么追问,就知道自己的打算可能已经被大人看透了。他一脸郁闷地回答:“还有喇虎酱!” 他和霍去病解释起来,喇虎酱放进米粉里真的可好吃了。就是第一次吃的时候可能不太习惯,多吃几口就会觉得特别香! 哭着嗦完一碗粉的司马迁可以作证! 说起来这次随行的史官之中还有司马迁他爹司马谈。 霍善道:“好吃是好吃,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吃的。像司马太史就不能吃,他有痔疾!” 他皇帝姨公没有痔疾,偶尔吃点完全没问题。 霍去病:“……” 看来你这新鲜吃食,还得肠道健康才能吃。 霍去病让霍善先拿出来给他尝尝看。 霍善没想到霍去病还有这种要求,他思量片刻,找他师弟在灶上烤了几个香香的饼子,再往饼子上涂上一层喇虎酱,供霍去病先尝个鲜。 霍去病看了眼那涂满了红色酱料的烤饼,瞧着还挺勾人食欲的。 他试着咬了一口。 霍善在旁边眼也不眨地看着霍去病,想看看他觉得辣不辣。 霍去病为人还是挺谨慎的,不像司马迁那样一口把带着汤汁的辣米粉直接嗦进嘴里。 即使是这样,那涂了辣酱的面饼入口时,霍去病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比花椒姜葱等等更为辛辣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甚至还有往鼻头蔓延的感觉。 对于从未尝过辣椒的人来说,这种冲击力是很强的,毕竟辣椒的辣并不是味觉上的,而是一种物理攻击,就像在灼烧你的喉舌似的。 霍去病:“……” 面对自家娃那熠熠发亮的目光,霍去病愣是强行凭借自己强大的控制力把那股子冲上鼻腔的辣意压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说道:“还可以。” 扛过了最开始的灼烧感以后,竟有点回味那股子辣劲。 真是一种颇为稀奇的调料。 霍去病就问霍善是从哪里得来的。 霍善和霍去病说起自己被袁枚骗着沾了一大口的事。 自己被骗过,当然要去骗别人! 霍去病:? 好你个袁枚,原来是你在教坏小孩。 想到那是个外族为皇的时代,霍去病摸着霍善的小脑壳说道:“等你开始蓄发以后就别去他们那边玩了。” 霍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的,这话李长生叮嘱过,霍去病也叮嘱过,到时候要是一不小心被人来个留发不留头多不好! 霍善给自己也来了个涂满喇虎酱的饼子,开开心心地招呼霍去病:“饼凉了就不好吃了,我们赶紧把它吃掉!” 霍去病看了眼涂了一层红酱的面饼,想了想还是又往上头咬了一口。 不知是不是嘴巴已经适应了那股子灼烧感,这一口吃下去已经没了刚才那种呛到鼻腔上的感觉。 确实很好吃。 一大一小吃得正香,就听到刘彻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你们父子俩背着我们吃什么?” 霍善转头看去,只见刘彻和卫青不知什么时候会见完要见的那些官吏找了过来。 霍善两眼一亮,大方地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招呼刘彻和卫青坐过来。 这坐席是易知临时帮他铺开的,坐四个人虽然有点拥挤,但也不至于挤不下。 刘彻摆摆手让霍去病不用起来,自己还真坐到霍善边上去。 他看了眼食案上摆着的几个面饼,乐道:“几个饼子也值得你们躲在这儿偷吃?” 霍善哼道:“才不是偷吃,我们光明正大地吃!”许是因为刘彻丝毫不懂欣赏的发言,霍善当场把喇虎酱捧到刘彻面前给他看,还给刘彻篡改别人的诗,“寻常一样面饼子,才有辣酱便不同!” 刘彻瞧见那罐子红艳艳的辣酱,颇为稀奇地说道:“你这酱料我却是没见过,哪里来的?” 霍善实话实说:“我的一个姓袁的朋友送给我的,说是他们那儿的特产。” 刘彻道:“你的朋友倒是挺多。” 霍善一脸骄傲:“那是当然的,别的地方不说,西陵城里所有人我都认得!”他积极发问,“您要尝尝涂了喇虎酱的饼子吗?您要吃的话我给您涂!” 刘彻道:“行,你涂吧。” 霍善顿时就来劲了,挖出一大勺喇虎酱抹到面饼上悉心给刘彻涂匀。 霍去病:“……” 完了,该怎么阻止自家崽御前作妖。 卫青瞧见父子俩一个兴致勃勃,一个欲言又止,立刻知道霍善这么干有问题了。 霍善哼哧哼哧地把喇虎酱涂满整张面饼,正满怀期待地要把它递给刘彻,卫青就从旁边伸出手来:“还是我先尝尝看吧。” 霍善睁大了眼睛。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悉心为刘彻准备的超辣面饼落入了卫青手里。 第183章 霍善急了, 想抢回卫青手里的面饼,卫青却没让他得逞,径直往面饼上咬了一口。 一股辣意直冲鼻腔。 卫青平日里连饮食都是比较清淡的,哪里尝过这样刺激的味道, 一时间眼眶都给辣红了。他转过头去, 不想在两个小辈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霍善本来是兴致勃勃想看刘彻吃超辣面饼,没想到居然会坑到自家舅公, 登时又是愧疚又是难过。他忙跑过去抢走卫青手里剩下的面饼, 说道:“这个不好吃, 舅公你不要吃了。” 卫青见霍善一脸紧张地把那面饼藏到背后,显见是已经认识到这种玩笑不能随便开, 便说道:“我没事, 就是呛到了。” 霍善回想着袁枚是怎么哄自己的, 忙又跑去端来杯牛乳饮子供卫青解辣。 卫青接过那奶香味十足的牛乳饮子, 只觉这孩子本性还是好的,只是被惯得胆子太大了, 什么事都敢干。 想到这里,卫青不由看了眼旁边的霍去病, 没错, 就是这小子给惯的。 接收到卫青谴责眼神的霍去病:“?” 知道了,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外甥了。以前我还小的时候,你做什么事都愿意带着我,现在我有娃了, 你的爱也转移到娃身上了! 霍善没看明白他舅公和他爹之间的眉眼官司, 在旁催促他舅公快点喝牛乳饮子, 喝完就不辣了。他一开始被人骗着吃这东西的时候,就是喝牛乳饮子给压下去的! 卫青:“……” 怪不得这孩子会想到拿这东西去骗别人吃, 原来是自己被人骗过。 小孩子的学习能力是最强的,看大人平时做什么他就会学着做什么。 卫青觉得自己该找个时间跟霍去病聊聊小孩子的教育问题。 尤其是在小孩子交友方面一定要好好把关,小孩子分不清善恶,你大人难道还分不清吗?你得帮他们筛选好平日里能接触到的友人。 刘彻饶有兴致地在旁边看霍善哄他舅公,等卫青看起来没事了,他才问霍善:“这就是你想让我尝的新鲜吃食?” 见霍善没有再动手给自己涂辣酱的打算,刘彻反而来了兴致,自己拿了片面饼往上头抹了层薄薄的辣酱,边抹还边说,“我倒要看看这能把我们大将军辣哭的酱料到底是什么味道。” 霍善见刘彻很鸡贼地只浅抹了一点,特别想上手给他糊上满满一勺。可想到卫青刚才强行吃了一口,霍善就郁闷地压下了这个想法。 他现在看出来了,想祸害刘彻是越不过他舅公去的,毕竟他舅公是大司马大将军,又是刘彻这次巡幸的安防总负责人,要是刘彻出点什么事全得算他舅公头上。 霍善只能眼也不眨地看着刘彻把自己抹了喇虎酱的面饼送到嘴边,期望刘彻是个特别不能吃辣的。 听袁枚说,他老家杭州那边就有很多人一点辣都沾不得,所以辣椒这玩意在他们老家那边很不吃香。 这也很正常,像袁枚他们吃东西经常只图个鲜字,而辣椒的味道又极其霸道,随便放上几颗就能掩盖掉食材本身的鲜。 所以! 万一他姨公天生不能吃辣呢! 可惜刘彻还是让霍善失望了,他尝了口还热乎着的辣烤饼,只觉最初的辣意消退之后便格外地香。 还真和霍善说的那样,只消抹上那么一点就有着完全不同的新风味。 刘彻夸道:“你倒是没欺君,这喇虎酱确实很不错。” 霍善本来还郁闷没看到刘彻被辣哭来着,听刘彻夸起了喇虎酱,立刻又精神抖擞起来。 他凑过去乐滋滋地说道:“对吧,对吧,你也觉得很好吃对吧?可惜师父不让我多吃,说是小孩子不能吃那么多辛辣之物。当然了,你们大人也不能!” 既然他这个小孩儿不能多吃,那大家都不能多吃才公平! 所以霍善有样学样地给刘彻他们讲述“人不能贪嘴”的养生道理。 刘彻伸手捏了捏霍善那软乎乎的脸蛋,揭穿他刚才暗自酝酿的阴谋:“那你还给我抹那么多?” 霍善:“……” 霍善气鼓鼓地把刘彻的手扒拉开。 这坏蛋姨公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彻心情颇好地就着霍善那气呼呼的模样把剩下半张面饼给吃完了,洗净手让霍善带自己在太守府溜达溜达。 第207节 霍善一向是很好客的,尤其爱给人展示自己平时都在捣鼓什么宝贝。 比如他这太守府中的空地都被他折腾成菜圃(虽然一般都是别人负责日常维护),他最爱和人讲自己都在这些分散在府中各处的散装园圃都种了些什么。 这里头很多作物其实都是在暖房里过的冬,还是最近天气暖和了才移栽过来,方便霍善每天没事干的时候被忽悠去拔拔草抓抓虫。 这么小的娃儿,想让他一整天都坐在屋里读书时不可能的,还不如给他找点可以充分活动腿脚的事情供他玩耍。 霍善就给刘彻重点介绍今年江夏郡准备推广种植的几种作物:棉花、番薯和番稻。 哦,还有新得来的番椒! 这些东西都带个番字,据说是因为它们都是从南边诸番传过来的,但是具体有多南他也不晓得,反正是他们医馆给人治病得来的“诊金”。 刘彻倒是记得霍善那个医馆的规矩,说是诊金可以不用给,可以给他带些种子或者种几棵树。 如今新丰县那边的医馆由华佗在那边坐镇,周围已经多出一片矮林了。想必等霍善任满归去,就可以实现他家门口全是果树的梦想! 只是没想到这一规矩竟真的让李长生他们从中发现一些值得推广的作物。 因为这些作物都是南海以南的地方传过来的,所以许多特性都更适合在南方生长。 唯独这棉花却是北方更适合。 刘彻看向那几株刚从暖房移栽出来、已经长得挺茁壮的棉花,笑着说道:“看来你找得比张骞还快,不用他在西域那边到处搜寻了。” 霍善这才想起自己以前和刘彻提起过棉花的事,他眨巴一下眼,说道:“西域那边种别的作物很难活,种棉花和葡萄却是很相宜的,听说吸饱了日光的棉花特别暖和!” 他还给刘彻说起自己正在筹办棉纺班的事,等这批生员学会了棉纺技术,棉花种出来以后就可以直接把它纺织成棉布了! 得亏了黄道婆的及时到来啊。 刘彻道:“黄道婆是谁?” 霍善道:“就是一个修道的婆婆。” 他和刘彻说起黄道婆在很远很远的南边生活了二三十年、悉心学习当地土族的棉纺技术的事。她从南边归来,带回的东西可珍贵了,从棉花脱籽到棉布纺织她都非常精通! 刘彻没想到霍善还捡到了这样的人才,看来他手头的棉花种子也是从这位黄道婆那儿得来的。 女子不好封官,刘彻便问道:“这黄道婆可有子女或者兄弟?” 霍善如实答道:“她孤身一人,没有家人了。” 刘彻沉吟片刻,说道:“若是她传授的棉纺技术当真有用,你到时候上书给她讨个表彰,再在郡中给她找几个义子义女为她养老送终。” 都说农桑农桑,讲的就是穿衣吃饭,农是吃饭,桑是穿衣,地方上的官吏有责任督促当地黔首勤种桑麻,保证人人都有足够的衣服可穿。 这事儿要是没办好,小则男男女女衣不蔽体影响当地形象,大则许多穷苦人熬不过寒冬活活冻死。 棉花和配套的棉纺技术真要能推广开,那天下黔首的“穿衣吃饭”问题便又多了一重保障。 刘彻虽然热衷于开疆拓土,却也不会嫌弃自己功绩太多。 棉花的事情办成了,旁人提起千古明君怎么都要算他一份! 对于黄道婆这种来送功绩的人才,刘彻当然是给予最好的待遇。 没儿没女没关系,咱官府出面给你找,保证让你老有所依! 霍善没想到还能这么奖赏有功之人,马上点着小脑袋表示自己记住了。 就算黄道婆不想留下来、不需要他们帮忙找能够孝顺她的义子义女,他也可以多带些好东西陪她老家,好叫她归家路上不至于太劳累。 对待这种技术人才,要从方方面面把每个人的需求照顾到。 刘彻见霍善一脸“学到了学到了”的表情,笑问:“你这么认真在记什么?” 霍善便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刘彻听。 “对有用的人,我们要不择手段留下来!” 霍善说得掷地有声。 刘彻:“……” 怎么感觉这不择手段不是什么好词? 算了,不择手段就不择手段吧。 霍善开开心心地带着刘彻参观了一圈被他改造(糟蹋)得差不多的太守府。 卫青跟着逛了一圈,感觉这太守府……前衙后衙的空地都被改成大大小小的菜园子。 为了方便霍善义诊,前衙那边还整理了一个巨大的药房,听说那药房里整理药材的学徒全是慕名来求拜师学医的年轻人。 主要是霍善他们从不藏私,只要他们肯学肯问,霍善和李时珍都会耐心地把其中道理讲授给他们听。 经过半年的发酵,越来越多想学医的人往西陵城这边聚拢过来。 每逢初一十五他们就聚在一起听霍善他们讲课,平时就整理药材或者下乡采药收药以及给人看些寻常病症。 遇到疑难病症他们可以请李前辈他们出手,这就是他们的底气! 霍善是很欢迎这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来学医的。 他来到江夏郡以后了解了许多事,不能怪江夏郡的人们会信巫,因为整个大汉的医家都太少了,只有少数人能碰上有良心的医者,剩下的人不信巫还能信什么? 霍善当初打击了一批骗子,本来觉得还挺解气的,后来知晓了具体情况以后心里很是郁闷。 这根本不是揭穿几个骗子就能解决的事。 正好走到了药房外头,霍善就很真诚地问刘彻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要怎么做才能让天下有需要的患者都能得到医治?” 刘彻:“……” 你小子是不是见没骗我被辣哭,决定换个办法为难我?! 说实话,朝廷的医疗机构连皇室和官吏都覆盖不过来,要覆盖天下黔首无疑是天方夜谭。 刘彻面不改色地来了个祸水东引:“朕也没什么好办法,不如你好好想想,想好了跟我讲讲。要是你想的办法可行朕就让你兼任个太医令,由你来解决这个问题。” 霍善不知道太医令是啥官,也不知道这事情到底有多难办,见刘彻说他也没有办法后顿时失望地说:“好吧。” 见霍善变得蔫了吧唧,刘彻伸手把他抱了起来,绕过回廊走到公堂前瞧了瞧悬在上头的匾额,奇道:“这谁写的?” 第184章 卫青和霍去病闻言抬头望去, 只见公堂上悬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那字体竟和未央宫中的匾额有点相像。 霍去病:“……” 不是像,看起来就是找萧何写的。 事实证明霍去病想得没错,这就是霍善跑去找萧何题的字。 苏轼的字虽然也不错,不过他擅长的是宋代字体, 这种正经的匾额题字不是他的强项, 所以霍善就跑去找萧何写了。 萧何虽然不知道霍善为什么老爱找自己题字,但写几个字也不怎么费力, 他自然也不在意帮霍善这种小忙。 霍善道:“萧先生帮忙写的!”他这么说完了, 还颇为惋惜地和刘彻感慨, “可惜他不能来江夏郡玩。” 刘彻夸道:“写得挺好。不过这‘明镜高悬’又是怎么个说法?” 提到这个,霍善话可就多了, 他给刘彻说起明镜高悬的由来:据传秦始皇有一面镜子, 只要人站在镜子前就会把他的心肝脾肺肾都显露出来, 把人有没有坏心照得清清楚楚。 这镜子可真不错, 要是纣王也拥有它的话,比干说不准就不用挖出心来证明自己心有没有七窍了。 霍善还曾经让嬴政把这面镜子拿给他照照, 让他体会一下扁鹊那种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出五脏六腑病灶的奇异能力。 可惜嬴政当场否认他有这样一面镜子,霍善也无从验证他是不是把它偷偷藏了起来。 霍善当然没有和刘彻提起嬴政不承认自己拥有这样一面“神镜”的事。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要是公堂之上有着这样一面镜子, 那么不管谁都没胆子说谎了, 一说谎就会暴露!” 这奇异的神镜听得刘彻心驰神往。 有这样一面镜子还真不愁底下的人敢欺上瞒下了。 刘彻看了眼那庄严肃穆的匾额,笑道:“可能那秦始皇把它带进皇陵里去了,要不然怎么秦二世怎么能由着赵高指鹿为马?合该拉他去镜前照上一照。” 霍善听后觉得很有道理,当场在交流群里和嬴政说起这个建议。 好东西不要埋进地底下去, 得给子孙后代留点, 要不然子孙后代很容易被人蒙骗了去! 嬴政:“……” 关键是我真没有这样的镜子啊! 霍善才不管当事人否认不否认, 反正李时珍他们说这匾额到处都在挂,怎么可能是假的? 李时珍还给他讲过《包公案》, 说里头有位叫包公的,向来被人夸清明如镜,他的公堂上就挂着这四个大字! 霍善还积极地给刘彻讲起《包公案》的内容,开局包公作为钦差出使永州,发现当地有个野庙每年都要周围的黔首上贡一对童男童女以及财帛祭品,否则就要到处兴风作浪,惹得民不聊生。 包公抵达当地后了解了这种情况,顿时感到十分愤怒,你还敢说你是神灵,居然每年都要享用无辜的童男童女。哪个正经神灵会干这种事? 他下令严禁当地人去祭祀这个野庙无果,气愤地向老天祷告说“来个雷劈死这个妖邪吧”,结果三日后当地雷电大作,雷火将那野庙烧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条巨大的蛇尸。 原来这哪是什么神灵,而是蛇妖在作祟,现在它被雷劈死啦! 这说明了神祠不能随便立,你哪里知道自己请来的到底是神是鬼呢! 这些年曾在上林苑里设立了各种神祠的刘·封建迷信爱好者·彻:“?” 有被冒犯到。 你小子是不是在拐着弯骂我? 刘彻决定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点头应和道:“这种一不高兴就要为祸一方的妖邪当然不能信奉。” 他又问霍善这个包公是何方人士。 这种有干才且还能沟通上天的能人,刘彻非常感兴趣。 第208节 霍善道:“别人给我讲的,我也不晓得他在哪里!” 刘彻明白了,这恐怕又是霍善梦中的所见所闻,估摸着在大汉境内是找不着的了。他说道:“若有机会的话,你得劝他来为朝廷效力。” 霍善连连点头。 苏轼倒是有说起过包拯就是他们宋代人,一度是他们的谏官代表人物之一,光辉事迹是堵着皇帝喷了人家一脸唾沫星子,而皇帝只能对他露出勉强的微笑。 可惜包拯已经去世挺久了,要不然他怎么都得去找包拯讨教一下骂皇帝的正确方法! 一行人逛完了太守府,米粉也能吃了。霍善和刘彻说起自己要在庙会上卖米粉的事,他们这段时间已经备了不少米粉,到时候一定能让大伙都能尝一尝这样的好味道。 说是庙会,其实也就是借着纪念嫘祖的由头搞个大型集市,方便江夏郡的人聚拢到西陵城中来个互通有无。在这种热闹的气氛之下,大伙都会比平时更愿意花钱! 上次的元宵盛会可是让江夏郡的商税都多收了不少,府库都比往年充盈了许多! 汉代的商税比秦朝有所减轻,但也没轻到哪里去,光是税钱的话就是五税一,也就是赚一百钱缴二十钱。 征收商税可比从农户们口里夺食来钱快多了。 刘彻没事还爱给他们加加税。 毕竟这些商贾往往不事生产,一天到晚只琢磨着怎么倒买倒卖,钱赚得比农民的血汗钱要轻松许多,朝廷多收他们点税怎么了? 秦朝还直接二税一呢! 刘彻每次翻开相关记载,横看竖看,只在上面看出两个字:亏了! 当然,大汉都已经宣称自己轻徭薄赋那么多年了,贸然提税肯定是行不通的。 只能多搬几批人到茂陵供养皇陵去。 刘彻听霍善要身先士卒去卖红薯和米粉,不由笑着说道:“行,我们一定去光顾你。” 说话间,每个人的面前也都多了一碗米粉,霍善就抱着喇虎酱挨个问他们要不要加点。 刘彻已经听霍善估算过这几种作物的产量,对辣椒成为大汉餐桌常驻调料也有了一定的想法。 这东西要是能引种成功,各家自己在房前屋后种上几颗,平时也能拿来调个味。 真要给霍善几年时间,这江夏郡恐怕真的能大变样。 毕竟衣食住行这四大问题,霍善能改善其中两个。等有了余钱,还愁剩下两个问题没法解决吗? 到那时候江夏郡就当真成为连通南北的通衢大郡了。 对刘彻来说,这当然是好事。 要知道一直到现在,底下都还有人暗搓搓讽喻几句,说他对卫霍两家着实偏爱过了头。 尤其是对霍善这个小娃娃,简直是让人忍不住暗骂昏君的程度! 哪怕是对卫青的几个孩子,刘彻也没有优待到这种程度吧。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霍善做出的成绩越大,刘彻越是脸上有光:看看,看看,就说了朕用人绝对不会有错! 要不是朕宏才大略,哪里能从皇后那几个兄弟里一眼挑中卫青? 要不是朕英明神武,谁敢任用去病这种年方十八的将才? 现在任用朕的甥孙当太守,那更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一着妙棋! 更重要的是,霍善对发展南方很有想法。真要叫他改变了江南地区的地广人稀的情况,于大汉国力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增强。 还是那句话,谁会嫌弃自己的功绩太少? 刘彻是越看霍善这小孩儿越顺眼,见霍善捧着喇虎酱来问他要不要加进米粉里,他二话不说往自己米粉里舀了一勺。 霍善看在刘彻在吃辣这方面和自己堪称知己,对刘彻的态度都没了那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卫青他们也意思意思地加了点。 一顿米粉吃得相当和谐。 趁着刘彻心情不错,李长生让霍善把瓷窑第一批成功烧制的瓷器呈到御前,像今天盛米粉的瓷碗就是新上的瓷器。 瓷器发展初期,还没有后期那种花里胡哨的色泽,一般有“南青北白”之说,也就是南方主要出青瓷,北方主要出白瓷,这主要与各种原材料的特质有关系。 江夏郡这批官方营建的瓷窑坐落于长江南面,算下来也是南瓷,出的基本都是青瓷。 霍善吃饱喝足,才想起李长生还交待了自己这么一件事,于是他转头和刘彻分享起他们面前相当漂亮的青瓷碗。 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江夏今年新烧出来的瓷器! 刘彻他们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套新餐具,不过他们今天已经见识过太多新鲜事物,所以打算吃完再问。 来地方上巡视一个劲地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问到吃饭的时候都停不下来,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刘彻拿起面前的茶盏啜饮了一口,才问霍善:“这样的瓷器恐怕不容易烧制吧?” 关于餐具的材质,人们从古到今已经做了不少探索,最经济实惠的还得是陶器,诸如象牙、玉器、漆器、琉璃之类的昂贵器皿只有达官贵人用得起。 所以出现新材质制成的餐具对刘彻而言算不得太新鲜,至少不至于让他太过激动。 毕竟出现一样好东西和出现一样能批量生产的好东西,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霍善道:“是挺难烧制的,这次我们烧出来的成品只够让您带一船回去赏赐给文武百官。要是他们还想要更多,您就让他们自己去买吧!” 刘彻:“……”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敢情你在太守府前卖红薯还不够过瘾,还要把买卖做到长安去? 霍善凑过去和刘彻说悄悄话:“这可都是官窑,赚的钱都是要进府库和国库的!” 刘彻立刻说道:“对于有功之臣和有功之民,朝廷自然不能吝惜赏赐。” 比如那些捐军粮最积极的,就可以赏他们一套餐具,反正是自家官窑产的,约等于零成本。 这些家伙都家大业大的,一套哪里够用,到时候肯定要自己掏钱买。那些没得到赏赐的心里羡慕得紧,也会忍不住买上几套在家里用! 两人当即就着如何掏有钱人钱袋子这件事热烈地讨论起来,讨论内容诸如御赐的瓷器要在上头弄点特别标记,这样才能彰显它的特殊性。 江夏郡出产的别的新鲜事物,也可以统统作为贡品来进献,以后对外售卖自然也都是贡品的价格。 一招鲜,吃遍天! 他们君臣齐心合力,争取把长安以及长安周边地区的富户薅光! 没办法,刘彻的兴趣爱好全都挺花钱,霍善也是到外头当了官以后才发现随便发展点什么都要靠钱粮来铺路。 钱不够花,真的不够花。 明着抢别人钱又不太文明,只能变着法儿让他们自愿把钱掏出来充实国库(府库)了! 卫青:“……” 霍去病:“……” 怎么感觉这一大一小其实挺臭味相投的。 第185章 刘彻为人还是非常务实的, 近些年因为打匈奴打到国库空虚,他已经想了很多办法来补贴国库。 比如发行皮币。 所谓的皮币,就是刘彻把自己在上林苑打猎打到的白鹿皮切成一尺见方的大小,往上头绘制一点令人不明觉厉的图纹, 弄点令人不明觉厉的装饰, 宣布咱大汉今年发行一款鹿皮纪念币。 一张纪念币价值多少呢……四十万钱。 没错,一尺鹿皮他能卖人家四十万钱! 主要销售对象:王侯宗室。 买卖规矩是这样的:你今年要是不买这个皮币, 你就没资格来朝见天子。而你不来朝见天子, 你就是大不敬。什么?你居然干出这种大不敬的事, 是不是想造反? 你想造反你早说啊! 拿来吧,你的全副身家财产! 当然, 年年这么抢钱的话吃相实在不好看, 所以刘彻只能硬薅一波王侯宗室的钱就结束了它短暂的货币生涯。 眼看钱的缺口还是很大, 刘彻又和张汤搞起了算缗钱, 并调任了地方上一批专门抄乡绅豪强家的酷吏到京师执行《告缗令》。 这算缗钱约等于大汉的不动产税,你家有多少不动产(包括屋舍庄园店铺奴仆等)就按比例给朝廷纳多少钱。谁要是敢偷税漏税, 小心你邻居掏出《告缗令》来分走你的财产! 反正你家只要有钱到一定程度,都得给朝廷打仗贡献一份力量! 谁看了这些捞钱举措, 不得感慨一句朝廷真是穷疯了。 现在刘彻瞧向霍善的眼神, 那都是瞧金娃娃的眼神。 因为霍善不仅在江夏郡着手搞生产,还在沙羡县那边挖出一座金矿。 这是苏轼上次过来的时候讲的,还被终军听了去并上报刘彻。 金矿这种东西当然是归朝廷所有,这个发现金矿的渡头也提前许多年开挖, 刘彻这次过来的目的之一也是瞧瞧这个金矿到底有多大。 黄金可是大汉价值最稳定的货币。 刘彻已经决定按照霍善的建议, 提前数百年把这个渡头改名为金口。 这名字一听就很能吸金, 就算朝廷把金矿搬走了也依然能为南北交通发光发热。 双方经过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初步就江夏郡未来数年的发展规划暨南方大开发这两件大事达成一致。 开发南方, 从金口开始! 提到金子,霍善不免和刘彻聊起了厚葬之风的蔓延。 人活着的时候不孝顺,人死了以后陪葬整得再丰厚有什么意义? 这丰富的陪葬埋进地里去,市面上就少了许多流通的黄金和珍宝。 一个两个这么干还行,要是一代代的人都这么干,甚至还在丧葬方面搞攀比,谁陪葬最丰厚就是最孝顺,那市面上的黄金就会越来越少! 到时候咱的子孙后代缺钱了会做什么? 第209节 霍善和刘彻分享自己从别处(李时珍处)听来的职位,说是叫什么摸金校尉。 摸金摸金,就是掘人坟墓,把底下的金子拿出来花! 谁的坟头修得最大最好、埋的陪葬品又多又值钱,那可就有福了,摸金校尉带人来把你坟给掘咯! 这一点,我们的孝文皇帝就很有先见之明,一直强调下葬的时候要薄葬,孝期要“以月代年”,丧葬事宜能从简就从简。 可惜天下人不肯学习我们英明神武的孝文皇帝,还坚定不移地相信儒家那套的必须厚葬以及超长孝期说辞! 尤其是这些年来随着孝廉制度的推广,厚葬之风更是蔓延到各个阶层,宁愿全家人吃糠咽菜也要给亡者筹备远超于正常丧葬规仪的葬礼,以此证明自己是符合孝廉举荐条件的大孝子。 不像我们墨家,从来都是薄葬支持者! 真要有不长眼的盗墓贼费老鼻子劲挖开咱墨家人的坟墓,浪费的是他们自己的人力物力和时间! 已经把自家茂陵修了二十来年的刘彻:“……” 很好,又是感觉自己被指着鼻子骂的一天。 刘彻觉得自己修茂陵的想法没什么不对,如果能让他选,他首选的当然是长生不老当神仙去;要是实在成不了仙,他也得保证自己死后能和生前一样能尽情享受美好生活。 所以他先往自己的茂陵里存点好东西有什么不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真正的聪明人,应该考虑得比别人更长远才是。 见刘彻一脸“朕的想法绝对没有错”的坚定表情,卫青从旁搭话:“按照我们大汉刑律,对于这种掘人坟墓的做法可是抓得相当严厉的,早便有规定‘发墓者诛,窃盗者刑’,和杀人以及拐卖人口同罪,一旦抓到就会处以极刑。摸金校尉这种官职,在大汉是不可能存在的。” 霍善来到江夏郡大半年,已经把刑律熟悉了大半。 听卫青的意思是刑罚这么重厚葬就是安全的,霍善顿时就来精神了,兴致盎然地和卫青辩论起来:“如果处以极刑就能杜绝这些事的话,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干杀人和拐卖的勾当呢?” 律法固然可以起到震慑罪犯的效果,可要是只需要定个律法就能杜绝对应的行为,那无疑是不可能的。 发墓的犯人霍善目前还没有接触过,但杀人和拐卖的他还是碰上过的,有的是有预谋的图财图色、认为可以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脱罪,有的则纯粹是怒气上头冲动杀人。 这说明哪怕是最严酷的刑罚也无法真正杜绝这些行为。 只能尽可能减少犯罪而已。 所以哪怕没有摸金校尉,盗墓也是很可能发生的! 到时候就看谁的墓更遭人惦记咯。 卫青:“……” 刘彻:“……” 怎么感觉这小孩说起话来这么讨打? 霍善感受到来自刘彻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二话不说起身拉着他爹表示他们要去日常巡城了,暂且失陪! 说完还暗示霍去病赶紧抱上他跑路。 霍去病能说什么,霍去病只能麻溜捞起娃跑了。 刘彻只觉霍去病这小子越来越不像样了,以前多稳重一个人,有了孩子以后那是愈发往宠娃狂魔的方向发展了。 见父子俩一溜烟消失在门外,刘彻不免思量起霍善的话来。 大汉人都爱黄金,从货币、器皿到各种装饰全都得用上金灿灿的金子才舒服,霍善的考虑也不无道理。 要是黄金都被那些个大孝子埋进他们父母的墓里去了,市面上的黄金岂不是越来越少?一代两代还好,要是代代人都这么埋法,怕是连朝廷都没金子可以赏赐人了。 还是要鼓励他们在父母生前多给他们花钱,别都花到地里去! 生前花的钱朝廷还可以抽税,埋进地里那可真是永无再见之日了。 看来提倡薄葬还是很必要的。 税不税的不要紧,主要是希望天下父母老有所养,而不是死后才变成儿女彰显自己孝顺的工具人! 刘彻把自己考虑的事讲给卫青听,问卫青有什么看法。 卫青:“……” 卫青能有什么看法,他的看法是他爹死了他都不想出席葬礼,哪里还管他厚葬还是薄葬。 可刘彻自己都迁了好几批人去供奉茂陵了,他提倡薄葬有人会听吗? 不过既然攀比父母葬仪这种坏风气是孝廉制度的赠品,那么把孝廉制度考核方向从事死转为事生,那些在父母生前对他们不管不问、父母亡故后却过度在丧仪上下功夫的假孝子统统给他们来个倒扣分,应该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这种厚葬风气了。 至于达官贵人想往自己墓里藏金银珠宝,这就没什么办法了,毕竟刘彻自己都不愿意放弃往自己墓室里多塞好东西的想法。 刘彻听得直点头,最好是从他以下人人平等,所有人敢搞厚葬统统倒扣分。 另一边,霍去病还真带着霍善出去遛弯。 霍善也不算欺君,每次霍去病休沐日过来看他,都会带他绕着西陵城巡上一圈,看看有没有谁敢在他们父子俩眼皮底下作奸犯科。 偶尔霍去病来得早,还能带霍善出城去巡视乡里,也算是他们的日常亲子活动。 等到离太守府远了些,霍善才和霍去病说起自己的新念头:他想搭个戏台子在庙会上唱戏,找苏轼和袁枚他们帮忙写几出《真假孝廉》《曹操发墓》之类的戏文,庙会时搬到戏台上演给百姓和刘彻他们看。 再来几个《包公案》普普法也挺好,反正袁枚他们认识的人多,完全可以好几个人一起写。 故事背景当然是虚构的,司马相如不就虚构了子虚乌有这两个人物吗? 既然是面向百姓的,这戏文应当用大白话来写,尽量别那么文绉绉的,意思到位就好。 正好在庙会上热闹热闹。 只要戏文讽刺到位了,薄葬之风应该从他们江夏郡刮起! 薄葬这一点其实孔子也是赞同的,他也认为丧礼“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倒不如“礼不足而哀有余”。 但是儒家发展至今已经不以孔子的意志为转移的,像孔子的后来者荀子推崇“事死如事生”,认为这样才算是至孝。 就连说出“民贵君轻”的孟子也会为亡母准备高规格的棺椁,认为君子没必要节省安葬父母的钱财。 至于后面那些为了被举荐为孝廉用力越来越猛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霍善觉得那么好的黄金,还是留在市面上流通比较好! 最好能让他皇帝姨公也瞅瞅。 毕竟据不愿透露姓名的李某珍所言,茂陵在明朝之前至少被掘了四次,大汉都才堪堪走到东汉阶段呢,他的茂陵就被挖了。 得多给他皇帝姨公看看精彩的盗墓故事! 第186章 霍善有了新鲜事可做, 就开始找苏轼他们当外援。 阿印得了霍善的请托,马上就帮他去找袁枚商量。 而提到给汉武帝演盗墓戏这种新鲜事,苏轼可就来劲了,当场在群聊里给霍善来了句“刘彻茂陵多滞骨, 嬴政梓棺费鲍鱼”, 表示这个选题妙哇! 极具警示意义! 此时正巧路过的无辜嬴政脑门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你说刘彻就说刘彻,提我干什么? 好你个苏轼, 迟早把你给暗杀了! 只是出于对刘彻不幸遭遇的好奇(或幸灾乐祸), 嬴政还是坚强地让苏轼展开说说。 反正他已经知道自己为啥费鲍鱼了, 怎么能不知晓刘彻都遭遇了啥? 苏轼作为一个阅读面十分宽泛的博学人士,当即给霍善提供自己遍阅各类古籍读到的汉武帝八卦逸闻。 据传汉武帝才死没多少年, 就有人在采药时发现装着经书的金箱, 里头有三十余本经书, 且还记录着许多臣子的姓名。发现之人仔细一比对, 赫然发现上面写的全是汉武帝时期的老臣。 当时的河东太守连夜把这个金灿灿的金箱送往朝廷,汉宣帝一看, 感到很不妙,马上找他曾祖父的老臣出来辨认。 其中一位典书郎冉登看到那金箱的经书后当即痛哭流涕:“这箱书明明是我亲自放到陛下棺木里去的, 怎么出现在外面!” 汉宣帝既悲恸又惊愕, 忙把它供奉到武帝庙里去。 苏轼觉得这个出自《汉武帝内传》里的传奇故事就很不错,非常适合改头换面演给刘彻看。 你看把这皇帝换成富商,曾孙换成儿子,典书郎换成老仆, 是不是就成了个很接地气的孝子贤孙故事?最后可以让这个儿子来一句, 悔不该以金箱陪葬, 反倒让贼人动了恶念、害自家父亲尸骨曝于荒野! 这样不就点题了吗?! 别看宋代称得上是士大夫最好的时代,他们宋人也是坚持薄葬的。 主要是前人都把显眼的金矿都霍霍得差不多了, 他们也弄不起那样的陪葬,再加上宋朝皇室在谏官们的监督之下连生前住的宫殿都修不起来,何况是死后的皇陵? 在皇室的带头作用之下,宋朝自上而下都比较推崇薄葬。 苏轼表示霍善如果想要这出戏,戏本子什么的就交给他来加工吧! 他们宋朝人的娱乐业也是很发达的,像这种表演给广大人民群众看的滑稽戏目,他们的勾栏瓦肆里也经常会演出! 平时的生活已经这么辛苦,谁不想看点轻松愉快的东西放松一下? 苏轼还怂恿霍善去问刘彻有没有金箱可以借给他当道具,实在不行借几本他时常带在身边的经书也行,这样刘彻会更有代入感。 目睹整个过程的嬴政:? 嬴政深深怀疑苏轼是想怂恿霍善去作死,好把他骗到他们那边去生活。 大秦还是得再抓把劲,不然抢不赢偷跑了一千多年的宋朝! 霍善哪里知道嬴政的想法,他觉得苏轼的提议很棒,所以回到太守府后就屁颠屁颠去问刘彻有没有金箱子。 刘彻道:“你要金箱子做什么?” 霍善就给他讲自己要在庙会上倡导薄葬,准备命人排几出俳优戏教化百姓。可惜他手头没有这么贵重的道具! 刘彻一听霍善是要宣扬什么薄葬就知道不是好事,压根不上他的当:“谁出门玩带个金箱子。” 霍善听后觉得有道理,又问刘彻有没有经书之类的可以借给他。 刘彻继续无情拒绝:“没有,谁出门玩还带经书。” 霍善一想,对哦,他出去玩也不可能带这些东西。 第210节 既然刘彻根本不上套,霍善也无计可施,只能去找自家师父讨道具去。反正金箱子可以不用真金的,只需要看起来金灿灿就好! 刘彻看着这小子一溜烟跑走了,不由跟旁边的卫青讨论起来:“总感觉这小子在憋什么坏。” 卫青道:“就他那藏不住心思的性情,哪里能憋什么坏。应当是今天聊到了孝子应该事生还是事死,他才起了这样的想法。” 他之所以找刘彻借金箱子,估计也是因为这种东西估计只有刘彻才有,寻常人哪个用得起金子来打造箱子? 刘彻道:“你不懂,这小子坏得很。” 作为一个有四十年作妖经验的过来人,刘彻一眼就看出这小子没憋什么好屁。 卫青:“……” 知道了,你们果然是臭味相投。 另一边,霍善找李长生说出自己的新想法。 想要搭个戏台子演好多出戏! 给江夏百姓看,也给刘彻看! 李长生:“……” 也行,不就是搭个台子,这事儿简单得很。 府衙这边积极联络当地俳优过来试戏,也算是给江夏郡的民间艺人提供一个正经表演舞台。 而且这既然是嫘祖庙会,那肯定也是需要个展台来展示江夏郡丝织品的。 小孩子本来就该开开心心玩耍,有个事情给他忙活忙活也挺好。 只是听霍善说其中几个发墓传奇故事的原型都有茂陵的份,李长生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你可千万别在陛下面前说漏嘴。” 霍善信誓旦旦地表示绝对不会。 李长生:“……”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接下来几天,霍善都在接收苏轼他们传过来的戏本子。 在元曲盛行之前,民间和宫廷也是有那么一批“戏子”的,秦汉时期他们被称为俳优。 俳优之中有专门给人逗乐的,也有暗中在戏里夹带讽刺内容暗骂皇权、官府乃至于乡绅豪强的。像刘彻就爱把东方朔带在身边解闷,有人认为刘彻就是把他当俳优来对待。 要写后世那种文雅的戏文可能得精雕细琢,写这种只需要对白足够震撼人心、情节足够引起热议的命题俳优戏,对袁枚他们而言简直小菜一碟。 霍善快速集齐几份大伙一起修改出来的戏文,溜达去找司马迁探讨选角事宜。 没错,司马迁目前在太守府中是管人事的。 碰上天子巡幸江夏郡这种大事,司马迁每天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地在太守府干活,晚上还要去关心自家随驾而来的老爹吃得习不习惯、睡得习不习惯。 整个人都处于很紧绷的状态。 到底还是个没经历过太多事的年轻人。 今儿一早,司马迁右眼眼皮就一直跳个没完。 不妙,不妙,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瞧见霍善抱着叠文稿过来了,司马迁的眼皮就跳得更厉害了。 只是都迎面碰上了,司马迁也不好转身就走。 霍善做事一向不磨蹭,见到司马迁后立刻拉着司马迁让他通知城中俳优过来试戏。实在凑不齐人的话,临时拉几个上台后不会怯场的壮丁来也可以。 司马迁早就听闻霍善要排戏的事,目光不由落到了霍善那叠文稿上:“你已经准备好戏文了?” 霍善点头如捣蒜,大方地把自己整理出来的戏文稿子拿给司马迁看。 这些戏文对俳优的文化程度要求不是很高,只要知道大体情节,只管你来我往地演出来就可以了。 而情节往往也非常简单,像取材于茂陵失书的《金箱藏经》,只需演个发现金箱、送回金箱、辨认金箱、抱箱痛哭就完事。 司马迁一向是爱搜集各种传说故事的,一开始读那叠文稿就有点停不下来的感觉。 明明是极其寻常的教化故事,读起来怎么就这么让人欲罢不能? 《金箱藏经》读完了,接下来就是《真假孝廉》,这是围绕着“举孝廉,父别居”来讲的。 故事有两位主人翁,一位叫贾孝,一位叫甄孝。 贾孝在其父生前任他自生自灭,其父死后却大办丧礼装孝子,偏偏考察孝廉的人过来以后看到他哭得那般情真意切,又把丧礼办得那般隆重,当场把他举荐给朝廷! 而甄孝因为悉心侍奉生病父母、掏空家底为父母治病,以至于在父母亡故后无钱料理丧事,自责地在父母灵前哭得肝肠寸断。 考察者见他家中只余一草堂,给父母准备的棺木也十分简陋,登时觉得他不孝至极,判他一个永不录用! 司马迁看得痛骂出声,直呼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之事。 这个举荐人难道不去核实一下的吗? 简直草率到令人发指! 再往下看,这样的国家自然很快要完蛋了,下一个故事就是《曹操发墓》了。 王朝末年,天下大乱,诸侯并起,其中有个叫曹操的诸侯,个头短小,心却不小,他因为自己无钱打仗,决定效仿前辈们干点缺德事。他设立了发丘中郎将以及摸金校尉,进行有组织有纪律地发墓行为,凡是瞧着有点规模的陵墓都遭了他的毒手! 什么王侯将相,什么孝子贤孙,就是你们最喜欢往墓室里塞金银珠宝对吧,那我就笑纳了! 这些墓主人生前绝不会想到,竟是这些他们到死都放不下的金银与珍宝害得他们最终曝尸荒野! 曹操靠着发墓得来的庞大军资成为了一代枭雄,正是因为自己起家时干了那样的缺德事,他坚决不让儿女给自己搞丰厚的陪葬,死前叮嘱妻妾们把自己房间里用剩的香都拿去分掉了。 据说除了薄葬以外,曹操还设置了许多疑冢,让人无从知晓他的尸骨到底埋在哪儿。 这可全都是凭借老曹自己丰富的发墓经验而琢磨出来的举措啊! 看来他也很懂盗人者人恒盗之的道理。 司马迁读完这三个故事,就明白霍善的意图了。他说道:“你想推行薄葬?” 霍善仰头看司马迁:“薄葬不好吗?” 司马迁当然不可能说不好,他也是赞同薄葬的,比如劝说孝文皇帝简丧薄葬的人就获得了他的高度赞誉。 只是刘彻可没他祖父孝文皇帝那么好劝。 司马迁认真说道:“这样挺好。” 他便与霍善一起去筛选适合上台演出的俳优,并爽快地应下监督这些人排演的差使。 第187章 霍善跟着司马迁挑了一会的人, 注意力就转到了那些会杂技的民间艺人身上,兴致勃勃地让别人表演给他看看,只剩下司马迁在苦哈哈地照着标准选人。 司马迁挑好人后找霍善看看他满意不满意,霍善才意犹未尽地从一个耍猴人身上收回目光, 他对排戏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了, 一本正经地对司马迁投以“你办事我放心”的表情,并表示将这件事全权委托给司马迁来督办。 司马迁:“……” 他真不是干这个的! 只是想到这些戏都是有教化意义的, 绝对不是只为了娱乐大众, 所以司马迁还是无奈地应了下来。 霍善一点都没有自己特别不靠谱的自觉, 将事情统统甩出去以后就兴致盎然地和那只驯化得很好的猴子坐到一块,跟人猴子你一颗我一颗地分果子吃。 等他小伙伴夙小星来找他玩耍, 就变成两娃一猴排排坐吃果果了。 耍猴人得了赏钱, 笑呵呵地在一边让自家猴儿陪他们的小太守玩。 司马迁觉得霍善这小子真是矛盾极了, 有时候感觉他满脑子奇思妙想, 有时候又感觉他真的还只是个天真至极的小娃娃。 一件事玩几天就抛诸脑后这种特质,也和他的年龄很相符。 他们这些人能怎么办, 他们当然只能老老实实接盘。 刘彻很快听人说司马迁安排俳优去排戏的事。 既然庙会当天就能看到成品,刘彻也没忙着让人去查探霍善和司马迁到底准备了什么戏。 霍善开心玩耍期间, 霍光也把棉纺班给安排好了, 需要的棉纺工具都已经搬到府衙附近的开班地点。 霍善听闻此事后邀刘彻一起去欣赏摘下来的棉花,他在棉纺班那边放了满满一仓库,都是拿来给黄道婆当教具用的。 刘彻对这种大汉本土很罕见的作物也颇为好奇,应邀跟着霍善去棉纺班那边巡看。 一到地方, 刘彻就见到为首坐着个看起来饱经风霜的老婆婆。 她脸上满是岁月留给她的皱纹, 但她却有一双非常清明的眼睛和一双十分灵巧的手。 黄道婆正在教人如何快速处理棉花里的棉籽。 对于霍善提供的这些棉花, 黄道婆也十分喜爱,很快就摸清了它的各种特性。 她有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 方便众学徒能看清楚每一个步骤,遇到学得比较慢的学徒她也没露出半分恼怒,而是耐心地给她们又演示了一遍,腔调里有着江南人士自带的柔缓。 听得那些拖了后腿的学徒都忍不住羞惭起来,学得更为认真。 刘彻也是头一次听这种江南水乡腔调,一时都驻足立在窗外多听了一会,没有让人进去打扰黄道婆将棉纺技巧传授给别人。 等到黄道婆的讲授告一段落,刘彻才与霍善去看现成的棉花。 刘彻还与霍善探讨起来:“她这乡音有点新鲜,听你说她家乡在会稽那边,不知古时的西施是不是也这么说话。” 卫青:“……” 陛下你和个小孩子讨论西施有点过分了,他恐怕连西施是谁都不知道。 这倒是卫青想错了。 霍善还真听说过西施的存在,毕竟他身边有李时珍在,四大美人都给他讲了一遍。 华佗他们虽然对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太感兴趣,但还是凑一起探讨过西施得的心疾是什么类型的心疾?需不需要开刀治疗(这点是华佗提出的)? 可惜因为已知资料实在太少,所以他们也没法给西施在医馆里建档。 霍善客观分析:“就算她们当真算是同乡,说起话来应该也不会一模一样。” 一家人的说话习惯尚且可能不同,何况西施和黄道婆相隔了一两千年! 第211节 刘彻听后觉得挺有道理,也就没再畅想吴越美人是何等娇嗔可人。 说话间,霍善已经领着刘彻来到堆放棉花的仓库之外,叫人开仓库取些棉花给刘彻看。 刘彻听霍善提到棉花那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棉花。瞧见那丝缕分明的棉花团,刘彻问道:“一株棉花能结多少个这样的棉团?” 霍善一脸骄傲地说道:“这是最好的品种,能结好几十个!” 当然了,这产量的高低与当地水土也有关系。要是把它种在一年到头阴雨绵绵、见不到几天日头的地方,那它很可能只结三两颗棉桃。 为了不承担欺君的罪名,霍善马上又给刘彻补充“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道理。 东西再好,没选对地方来推广也枉然! 刘彻听他讲得头头是道,笑着夸道:“这事办好了,合该记你一功。” 霍善表示他们江夏郡功多得很,慢慢记,不着急。 那股子骄傲劲可真是叫人稀罕极了。 一行人看过棉花,便有人领着黄道婆来拜见刘彻。 黄道婆不太了解汉代觐见皇帝的礼仪,她当了一辈子的市井小民,还在崖州那样的地方定居三十余年,哪里有机会接触那么多大人物? 好在她已经在江夏郡这边待了一段时间,见到霍去病他们的机会不算少,倒也没有过于紧张。 刘彻出门在外也不讲究那么多,让黄道婆一同坐下说说话。 他问起黄道婆流落南越的见闻。 黄道婆哪里知道如今的南越是什么情况?不过想来地形地貌和气候之类的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哪怕这一千年间地名和风俗已有所不同,也可以归结为土人的叫法。 君不见一种蔬菜在大江南北可能有好几种叫法? 黄道婆就给刘彻说起岭南一带的情况,那边基本都是土人多,只有少数北人愿意在那边定居。 当地气候潮湿得很,瘴疠相当严重,北人生活其中很容易因为不习惯而得病,只有喝当地人调配的药饮才能缓解。 像她这种因为种种原因流落过去的难民,能活到她这个年纪的非常稀少,可能长久地在那边生活还需要一定的意志力吧。 那边的蛇虫鼠蚁也比较多,湿气也比较重,所以不太适合再席地而坐,当地人基本都已经用上了高脚家具。 高脚家具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解放双脚,比如她们织布的时候可以相对轻松地来个手脚并用,效率比从前高了十倍都不止! 事实上哪怕你不踩脚踏纺织机,双脚自然下垂也比让它承担自己整个人的重量要舒坦许多。 黄道婆讲起这些事来,都是以她自己的视角掰开细细地讲,细节非常丰富,连陪同在刘彻身边的卫青和霍去病都听得颇为认真。 刘彻可是打算对南越那边用兵的,有句老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哪怕黄道婆老老实实地说她只对崖州一地的风土人情比较了解,那也比两眼一抹黑要强。 至少现在他们现在知道了,想对南方用兵还得注意防疫问题,否则就算南越那边的抵抗不算激烈,底下的将士也会因为那边的气候问题导致生病。 这是很不必要的损失。 要养出一支好用的兵可不容易,哪能白白折损在这种地方? 刘彻对黄道婆口中那种手脚并用的脚踏式纺织机挺感兴趣,问霍善江夏这边有没有配备这种新型织机。 霍善也听黄道婆讲述的崖州风土人情听得很起劲,见刘彻问起新型织机的事后他马上领着刘彻去看实物。 他很爱捣鼓这些新鲜事物,所以二话不说坐到织机面前,蹬出他的小短腿把脚踏踩得嘎吱嘎吱作响,嘴里还兴冲冲地给刘彻介绍:“就是这个,踩起来很好玩!” 刘彻自然是不会织布的,但是他记性好,看别人织过几回,大致也了解织布是怎么个流程。这新型织机有了脚踏的加入,效率自然是能大大地提高。 这就像是一开始只有两个人在干活,后来又增加了两个人。虽然新来的两个人只能干一些机械性的活儿,但配合好了还是能帮上很大的忙。 不说棉花这种作物能不能推广开,光是这个新型织机就很了不起! 刘彻开怀得很,赏了黄道婆不少好东西。 黄道婆因为知道自己兴许不会在这边逗留太久,所以面上也没表露出多少激动,瞧着很有点不卑不亢的感觉。 霍善是不管这些事的,自个儿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黄道婆改良的纺织机,直至大伙都要走了,他才很是不舍地从凳子上跳下地跟上。 刘彻的赏赐是当着所有棉纺班学徒以及围观群众的面搬到黄道婆住处的。 这证明刘彻对这趟考察相当满意。 连皇帝都认可的棉纺班俨然成了西陵城中炙手可热的存在。 寻常人家谁不需要织布啊?不少人都愿意报名参加重重考核给黄道婆当学徒。 新型纺织机也被许多人盯上了,都想把它学回去自家用。 刘彻就这么在西陵城中东走走西逛逛了小半个月,相当熟练地对自己看好的产业进行奖赏,向所有人透露他对江夏郡这些新产业的肯定。 周围各郡国的官吏也轮流过来朝见了一遍,汇报一些本来要送去长安的政务。 当得知淮阳郡那边也派了人过来以后,霍善还跑过去问人家淮阳郡代表:有没有我的信?汲太守有没有给我写信?这对我可重要了! 那淮阳郡派来的代表见霍善这般热情,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好在汲黯还真给霍善写了信。 霍善得了信,热情地邀请对方去吃顿饭再走,最近鱼儿肥美起来了,他尝到了鲜香嫩滑的鱼糕,用的是楚地的做法,连他皇帝姨公都多吃了好几块! 可惜他们不是秋冬过来,不然江夏郡这边至少有一百种莲藕的吃法。 霍善还问人家喜欢软绵绵莲藕还是脆爽爽莲藕。 软绵绵莲藕适合炖汤,脆爽爽莲藕适合做藕丸藕夹和烤藕片,他都很爱吃! 还是他爹奉命出来把他提溜进去,才没让人家淮阳来使硬生生听他讲遍粉藕和脆藕的各种吃法。 第188章 霍去病能奉谁的命出来提溜孩子进屋, 当然是奉刘彻的命。 刘彻从霍去病手里接过相当坠手的小娃娃,好奇地问他:“你和那淮阳郡的人讲些什么讲了这么久?” 地方官之间相互之间搞串联,那也是皇帝眼里的大忌。要是几个郡的人连通一气,小则欺下瞒上, 大则直接反了朝廷, 这种事哪个皇帝能忍? 霍善写信给周围那几个郡的太守,刘彻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就这么个几岁大的小娃娃, 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谁那么想不开, 跟着五岁小子一起联手?就不怕别人用几颗糖把整个串联计划给套出来吗? 霍善听刘彻这么一问,认真回想了一下, 哦, 他想起来啦, 他得知刘彻要来巡幸江夏郡的时候曾经给汲黯写信请教如何把皇帝骂个狗血淋头。 听说汲黯很擅长这件事, 连当面骂刘彻都没被砍头,可见他的骂皇帝经验非常丰富! 霍善小眼神忽闪忽闪的, 一脸无辜地回答:“没讲什么,就是邀他尝尝我们太守府丰富的江夏菜。” 刘彻笑了:“是挺丰富的。”他边说边伸手截获霍善正准备偷偷往鞶囊里藏的信函, 瞅了眼上头的字迹, 乐道,“哟,汲黯还给你写信啊。” 汲黯当初也是个支持和亲的,大汉打了胜仗还要朝廷去和匈奴和亲的那种, 刘彻看他不太顺眼, 就把他踢回老家颐养天年去了。 还是近两年刘彻想重建大汉货币制度、严厉打击不法私铸盗铸, 才把他这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头儿撵出来当太守。 毕竟当年谋反的淮南王想策反朝臣的时候,都评价说汲黯这人说不动, 根本说不动,只要他认定的事谁都劝不回来,头铁到不怕死的程度。 相比之下,想游说公孙弘他们这些家伙,简直就像摇落秋天树上的叶子一样简单! 对于这种连别人想造反都不考虑带他玩的顽固份子,刘彻也是来了个眼不看为净,撵他去外地为大汉发挥余热。 瞧见信是汲黯写来的,而且是这么厚厚的一封,刘彻还真有点好奇了,想瞧瞧汲黯给霍善写了啥。 再看霍善那游移的眼神儿以及想把信抢回去的小动作,刘彻没让他得逞,直接把信扔给了旁边的卫青:“来,卫青你读给大伙听听。朕记得你和汲黯交情也不错,正好瞧瞧他近来过得怎么样。” 这么吩咐完了,刘彻还直接把霍善摁住不让他动弹。 又一次被殃及的卫青:? 瞧见霍善气鼓鼓的模样,卫青也无可奈何。刘彻觉得汲黯脾气又臭又硬,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拦得住! 卫青展信飞快地扫了扫上头的内容,脸色逐渐……一言难尽。 一开始几句还挺家常的,就是非常感谢霍善送的面起子,添加了面起子后蒸出来的馒头非常适口,适合他这种没齿老人。 经过一年多的摸索,霍善手头的面起子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酸面团了,而是变成非常方便携带和运输的粉末状起子! 既然拥有了这样的好东西,霍善自然大方地给亲朋好友都送了个遍,给汲黯写信时也随信带去一些。 这小子还热情地跟人家讲,想我的话就做个包子吃吃吧! 汲黯本身就是个很讲原则的人,收到别人送的礼物当然要道谢,并表示霍善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淮阳特产可以跟他讲一声,下次他托人带过来。 除去这些私事,剩下的就是在写……向帝王进谏的基础技巧?! 刘彻摁得霍善放弃挣扎了,见卫青还没开始读信,便转过头问他:“怎么不念?” 卫青:“……” 这可是你自己要听的。 卫青就依言给刘彻念起汲黯这封长信。 刘彻一开始还觉得这汲黯能和霍善这小子唠家常挺稀奇,听着听着脸色就黑了。 好你个汲黯,自己上书骂我还不过瘾,居然写信教霍善这小子怎么骂我?! 真是岂有此理! 不对,信里好像说是霍善这小子写信去请教这事儿,汲黯才给他罗列了这一长串的进谏技巧。 刘彻把霍善拎起来质问:“你跟汲黯请教这个做什么?” 怪不得刚才一脸心虚,敢情他私底下跟汲黯聊这玩意。 既然信都已经落入刘彻手里了,霍善马上就不再纠结。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真正敬爱您的人,应该敢于指出您错处!” 他还给刘彻说起《墨子》里的话:你难道不想更好的人吗?想的话别人指出你的错误你怎么可以恼怒呢?你应该高兴才对!就比如你想要筑墙别人来帮你,你不仅不感激对方的帮助反而还生对方的气,这是什么道理呢? 自从被人说他没读过《墨子》,霍善闲暇时也会去看上几段,自己觉得好的就记下来,自己没看懂的就当它不存在。 刘彻见他小小年纪竟这般伶牙俐齿,只觉又好气又好笑:“看来朕还得感激你。” 第212节 霍善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用,不用,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刘彻:“……” 这么小的娃娃,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随他去吧。 还有你个卫青,读着读着一脸“学到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刘彻把信抢回来塞进霍善手里,让霍善自己留着好好读,真要能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谏言他肯定不生气。 霍善麻溜把信塞进自己腰上的小袋子里,对刘彻这种拆人信看的可耻行为很是不满。 好在晚上吃的又是他最近特爱吃的鱼糕,很好地抚平了他对他皇帝姨公的种种埋怨。 越是临近三月十五,西陵城中就愈发热闹,不仅各方聚拢过来的商贩比往常多,连城中的巡防力度都加强了不少。 随着这段时间府衙联合郡学那边的生员们积极宣讲,众人也都知道他们西陵可是嫘祖故里! 这次庙会可不仅仅是热闹热闹那么简单,还要筹措资金给嫘祖立个祠,到时候每个月十五都能在嫘祖祠周围开设热闹的集市,每逢三月、九月更是要举办盛大的庙会纪念他们的老祖宗嫘祖! 就连一些外地来的商贾与旅客都忍不住多逗留几日,准备等过完这个嫘祖庙会再走。 不知不觉间,城中能住宿的地方都已经住满了。 霍善这个经常巡城的江夏一把手能感受城中的变化,对于自己这个决定愈发得意起来。 正月有灯会,三月有嫘祖庙会,五月有端午竞渡,七、八、九月更是有不少值得庆祝的节日,反正集市这东西是广大群众都需要的,若是能定时举行既可以满足人们的互易要求,也能带动城中商家的人气。 霍善以前就把能赶集的日子记得牢牢的,哪怕自己不能出去逛集市也要在家盼着李长生出去给他买点什么回来。 至于事情该怎么彻底落实下去,霍善是不需要考虑的,底下的人自然会讨论出具体的执行方案来。 事实证明西陵城中的富户们也很懂事,得知霍善要弄个嫘祖祠兼嫘祖商贸区,他们大多踊跃参与,纷纷表示给老祖宗立祠是他们应当做的。 由于霍光“不经意”地透露过嫘祖祠坐落于哪里,以后府衙举办活动就倾向于选哪里,当夜就有位于城中各处的豪商表示自己有闲置的宅邸可以献出来立祠。 开玩笑,这嫘祖祠一建起来,不仅他们江夏郡的丝织品产业会水涨船高,连带周围的商铺生意都会被带火。 这么好的机会要是被别人抢了去,他们绝对会后悔一辈子! 霍光晾着他们没再漏任何口风,只说由于献地的人太多了,等今年的嫘祖庙会顺利举办以后再宣布府衙这边的考虑结果。 一时间城东、城西、城南、城北的商户们都团结起来相互抬价,从一开始只出地皮到后来纷纷表示“祠我们包修到太守满意为止”。 连这次庙会的筹备,府衙都没怎么出钱,全是商户们自发妆点门面。 他们还很自觉地来跟府衙合作的作坊订购所需的材料并表示想要进货。 得知霍善想要搞个大戏台,他们还出人出力过来帮忙搭建,说是想来学习先进的搭台经验,免得以后自己想搭的时候不知道从何下手。 真是相当好学! 霍善在庙会前一日带着刘彻等人听他叔霍光汇报了嫘祖祠筹备进展,只觉惊奇不已:这还是唯利是图的商贾吗?听说做买卖的人都很奸诈的,怎地他们江夏郡的商贾这么慷慨大方? 刘彻倒是听得明明白白,完全是因为有个……比他们更懂得拿捏人心的霍光在。 这小子年纪不大,做起事来却像八百个心眼子,真是叫人意外。 刘彻转头对霍去病道:“你这个弟弟和你可真不一样。” 霍去病这人没经历过什么阴谋算计,一打仗就是胜仗,一入朝就是封侯,如今才二十几岁就是位极人臣的大司马骠骑将军,不知羡煞了多少人。是以他做起事来是没什么顾忌的,也不知道什么叫迂回,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霍光却跟他完全不一样,大抵是因为以前跟着他父亲在地方上摸爬滚打过十几年,所以小小年纪就有着霍去病所没有的老练。 霍去病道:“世上岂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便是父子兄弟也不一定相似。” 刘彻闻言看了眼明显对他们的对话不感兴趣、正捧着牛乳饮子在那吨吨吨的霍善,不由调侃道:“也是,谁能想到我们的冠军侯生出个话多还贪吃的娃儿。” 嘴巴还沾着一圈奶渍的霍善:? 说话就说话,带我干嘛?! 霍去病见状拿起巾子帮霍善把奶渍擦干净,顺利止住了霍善要和刘彻理论的话头。 霍善哼哼唧唧地享受着亲爹的照顾。 看在明天就有庙会可以玩耍的份上,他决定不和刘彻计较! 第189章 三月十五的清晨, 天气出奇地暖和,也没有下雨。天还没亮,就有不少人守在城门外等着进城,这些人大多都挑着担或者提着篮, 大抵都是拿着些自家产的东西来卖的农户。 光是卖花就有不少。 有些是直接折了含苞欲放的桃花、杏花之类的花枝, 有些则是更用心地用带着香味的山花连成大大小小的花环,应当会很讨小孩子和小姑娘喜欢。 这都是上次灯会摸索出来的经验。 许多游人都愿意掏小钱买点漂亮花枝和花环, 而她们攒足了钱就能去买点自己需要的东西。 要不是因为上次灯会许多人带了点余钱回去, 这次家里恐怕不愿意带她们出来玩! 大汉对商户管理还是很严的, 入了商籍连赋税徭役方面都会比较严苛。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临时的农贸集市上偶尔摆个摊或者沿街叫卖并不会列入商籍, 所以大伙都挺期待这种每逢月中都会开放的热闹集市。 除了商贾之外, 专程来逛这次庙会的人也不少, 有的人等得饿了, 已经开始跟准备在集市上做点小吃生意的人买吃的。 竟是在城外就做起买卖来了。 这倒是让不少人有了新思路,决定下次早些过来在城门口摆摊。 兴许不是所有人都特别有远见、都能及时抓住所有机遇, 但世上每个人都在认真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 天光乍亮,城门大开, 城外长长的队伍鱼贯入城。沿街的商铺都装点得很有庙会气氛, 那一度爱惜地收起来的花灯又被商户们挂起来了,各家的旗幌上更是系着颜色鲜明的彩绸。 那彩绸迎风招展,给晨曦中的西陵城添了一缕缕亮色。 既然要纪念嫘祖,那当然是用这起源于嫘祖的丝绸作为标志最有气氛。 有小孩问起大人为什么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彩绸, 大人便会给他们说起府衙已经宣讲了大半个月的嫘祖故事:嫘祖知道不?西陵氏人, 也就是我们江夏的!她是黄帝的妻子, 更是第一个发现可以种桑养蚕的人,这些彩绸就是蚕丝织成的! 就算当父母的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店铺的伙计或者街上的热心路人也会给他们讲一遍。 嫘祖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街头巷尾。 霍善一大早起来,见外头已经热闹起来了,催着他师弟帮忙推车到外头去,他的米粉摊子要支起来了。 本来他还打算卖红薯的,但是因为已经到了可以种红薯的季节,李长生建议先把手头的红薯都留着下种,将这个烤红薯项目保留到今年冬天。 到那时候江夏郡应该就有很多红薯供他霍霍了。 要知道去年种的那批红薯中不那么健壮的都已经磨成薯粉了,剩下这些可都是精挑细选拿来当种薯的,就这么烤着卖太浪费了。 霍善一向听他师父劝,所以决定今天只给大家尝尝米粉,诚邀家有余力的人一起渡江去南边开荒种占城稻,到时候米粉配方免费送! 这么好吃的东西,难道大家不想尝尝吗? 当然,真正的大项目肯定不会在霍善支的小摊子面前谈,都是由霍光去负责组织和动员。 霍善只负责卖着玩! 一大早,粉汤的香味就飘散开去。 霍善还摆了一坛子喇虎酱出来,准备看看能不能碰上有缘人来尝尝这全新的酱料,回头一起加入辣酱开发项目。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很不错的新营生! 霍善的个头以及脸蛋儿还是很有辨识度的,不少人一看到他支的摊子就围拢过来,纷纷问霍善卖的是什么。 霍善马上亮出庖屋帮他备好的米粉给众人看,一根根莹白漂亮的米粉在朝阳的映照下看起来非常诱人。 这么白、这么圆的索饼,他们从来没见过! “我要一碗。” 最先开口的居然是个熟人,是那个叫孟蒹的孟家女郎。 她与妹妹一个叫孟蒹,一个叫孟葭,蒹葭这东西听起来颇有些浪漫,实际上指的是芦苇之类的水岸野草。 她本人瞧着也有种野草般的生命力。 若非本身便有着芦苇般的坚韧,她也不可能在家中遭逢巨变的时候站出来支撑门户。 霍善认得她,惊奇地道:“你来得好早。” 孟蒹笑道:“府君这推车还是你叔父让我们家木匠做的,我当时没忍住多问了几句,所以早早知道府君你要出来支这么个摊子了。” 对于这种特意来支持米粉生意的好顾客,霍善非常热情地问她是想加入米粉项目呢,还是想加入辣酱项目! 关于人口不足这个问题,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洞庭湖并没有加盖,他们可以从长沙国那边雇点人过来开荒。当然,雇人的资金就只能他们自己准备了,他们负责派船只帮她们把雇好的人从长沙国那边运过来。 有意向的话可以去跟他叔霍光报名! 孟蒹:? 霍善还真是顺嘴一问。 因为关于人手不足这个问题,霍去病已经听取诸葛亮的建议,等这批军屯中的兵服役期满,就从中筛选出有意向拖家带口过来江夏郡定居的兵卒就地从军屯转为民屯:这可是你们花费这么多心血开垦出来的据地,肯定很舍不得你们离开对吧? 只要有意向留下来,就可以按照家中的人口分到足够多的土地和屋舍,成为江夏郡的一份子! 你家中有兄弟的对吧?回家得等不知多少年才能分家对吧?现在参与这次军屯转民屯活动,马上可以由自己当家做主! 在服役期间表现得足够优异的,可以在民屯之中直接升任乡官。 这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当家做主。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乡背井来江夏郡生活,但是只要十个里头有一个,就足够支撑起目前开垦出来的军屯。 等到今年的新兵来报到,又可以安排他们开辟新的军屯了。 集中南方诸郡送来服兵役的有生力量,迟早一锄头一锄头把整个南方地区都开发出来。 至于为什么首先在江夏郡开荒,那当然是……只有江夏太守是冠军侯的娃! 为了增加江夏郡人口,霍去病一点都不在意南方各郡国对自己骂骂咧咧。 从你们那边薅点人怎么了?一切都是为了让大汉更加繁荣富强! 这种涉及人口迁徙的损计划,霍去病当然是和刘彻商量过的。 第213节 等江夏这边做好的示范,他会把军屯一路南移,说不准哪天就直接兵临南越。 就看是朝廷使者先说服南越自愿并入大汉版图,还是他先带着人去南越家门口遛弯了。 刘彻对这个计划也很认可,亲自首肯了江夏郡这边的撬墙角行为。 这就是皇帝过来巡幸的好处了,很多在其他地方干起来相当于违规的事,在刘彻面前过了明路以后就可以无惧非议光明正大地干了。 霍善这边热热闹闹地卖起了米粉(不时邀请觉得好吃的人参与南方大开发计划),刘彻也悄无声息地微服出了太守府,带着大汉最昂贵的两个保镖(大司马x2)前往司马迁给他们预留的最佳观赏位看戏去。 因为排了好几场戏,所以司马迁安排上午和下午循环两场,方便早上错过的人可以下午来看戏。 大家忙活了这么久,总得让这些戏让足够多的人看到才是。 刘彻落座以后,戏台上很快就热闹起来,开场演的不是霍善让排的那几出戏,而是嫘祖发现桑蚕的过程。 正好目前也该进入养蚕季了,也算是敦促江夏百姓积极耕织,非常符合朝廷的要求。 刘彻对这些教化黔首的内容兴致缺缺,随意地与卫青他们闲聊了一会,台上的布景很快变了,整个戏台一分为二,一边演的是“贾孝”,一边演的是“甄孝”。 那边贾孝吃得好住得好,父亲来讨药钱却被他嫌晦气赶走了;另一边一家人挤在破破落落的居所,却想尽办法为卧病在床的父亲治病。 这对比就十分强烈了。 那几个俳优也演得活灵活现,贾孝那边开口的时候观众骂声四起,甄孝这边开口的时候众人又纷纷唏嘘落泪,所有人的心情都跟着戏文起起落落。 等到两边的察举结果一出来,群众哗然。 一时间骂察举者的有,骂假孝子的有,替甄孝子痛心的人更是不少,情绪已经彻底被调动起来了。 连刘彻都觉得这出《真假孝廉》挺有意思,只是看着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年后汲黯突然上书骂他的事。 怎地这个主题跟汲黯提到的那句“举孝廉,父别居”那么像?! 刘彻的目光转到司马迁身上。 听说这几出戏都是司马迁负责的,司马迁这家伙是不是跟汲黯一样想骂他? 司马迁对刘彻的危险目光一无所察,他也是头一次看正式演出,正认真关注台上的俳优有没有好好把精髓演出来。 等众人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开始期待下一场戏开演,台上的简单布景又变了样。 《金箱藏经》开始了! 如果说上一场戏是探讨孝子该事生还是事死,那这一场戏就是初步揭露厚葬的后果了。 最终呈现的这场戏,是从采药人偶然发现盗墓贼藏在深山中没来得及变卖的金箱开始的…… 因为金箱的出现,当儿子哭着去自家父亲的坟前一看,自家父亲的尸骨都扰得不得安宁咯! 本来棺椁的存在是为了不让泥土侵蚀亡者,结果给他们随葬丰厚的陪葬品以后反倒引得盗贼挖坟开棺,这是何等的讽刺! 这难道是孝子贤孙想要的结果吗? 刘彻:? 这个金箱,还有金箱里的经书,怎么也越看越熟悉?! 你小子跟我借这些东西,难道是暗示我会被开棺? 岂有此理! 第190章 司马迁今天总感觉吧, 自己后脑勺凉飕飕的,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霍善收摊溜达过来,赫然发现戏已经演到《曹操发墓》了。他跑到司马迁面前质问他为啥不等自己,难道不知道他正辛辛苦苦摆摊赚钱养家吗! 司马迁:“……” 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全程也就负责把米粉放到锅里这个步骤以及跟食客们聊你的江南大开发计划, 哪里辛辛苦苦了? 还是旁边的苏武弯身把霍善抱了起来,方便他可以看清戏台上马上要演出的新戏, 嘴里还帮司马迁解释了几句:“陛下已经到了, 哪有让陛下一直等着的道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霍善一听, 往左右瞧了瞧,很快看到坐在人群中央看戏的刘彻几人。因为周围已经密匝匝地围了不少人, 所以他也不好挤过去, 所以便安心地让苏武抱着自己看这一出《曹操发墓》。 不得不说, 江夏郡这边的民间艺人还是很有底蕴的, 大概是因为往日楚人信奉鬼神,很喜欢搞各种巫祝仪式, 所以很容易就演出了王朝末年那兵荒马乱的架势。 一场代表天下大乱的群魔乱舞结束以后,就是一首《临江仙》横空出世。 没错, 就是杨慎写的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 李时珍特别爱唱给他们听,所以袁枚他们就把这首词给添上了。 为了让曹操声名远扬,交流群里的每个人都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比如诸葛亮就给大伙描述了曹操具体的身高相貌。 虽然到台上不一定能演出来,不过他作为蜀汉代表总要意思意思地为曹操名扬大汉这桩大事添砖加瓦才是。 老曹不用谢,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临江仙》一出, 不少人都听入了迷, 主要是这曲调是他们此前没听过的,那唱词也很好懂, 只听那么几句,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个满面沧桑的老人立在江边追忆着那尚未远去的乱世烽烟。 刘彻也觉得这曲儿听起来很新鲜,勉强让他忘记了刚才那出《金箱藏经》给他带来的不愉快。 他可是专门设立乐府让李延年给他收集天下新旧之声的音乐爱好者,当初卫子夫也是凭着一副好歌喉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他对于好听的乐曲还是很喜爱的。 唯一让他比较郁闷的是,他才刚被这曲《临江仙》牵扯出的宏大背景故事吸引,就发现……主角竟不是什么俊男靓女,而是开局就在月旦评中得不到点评、私底下去追着人给他评价的曹操! 不得不说,这个月旦评还是很有意思的,由出名公正高洁的名士于每月月初对乡中能人进行点评。 许多人因为得了一句好评,从此声名鹊起、万人簇拥。 相比之下,得不到点评的人就只能籍籍无名地待在一边对这类幸运人士羡慕嫉妒恨了。 刘彻都代入到那个声名鹊起的年轻人身上了,结果接下来的戏告诉他,主人翁居然是那个在阴暗角落嫉妒别人的人?! 这叫曹操的家伙追着月旦评主持者给他点评,对方无奈之下只能给他一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奸雄什么的听起来就不是好词,曹操听后却哈哈大笑,满意地走了。 刘彻:很怪,再看一眼。 很快地,大伙都知道这乱世之奸雄是怎么个奸法了,他因为养不起兵马,居然设立了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专门负责发墓敛财! 乱世之中人相食尚且不罕见,谁还会去尊重什么王侯将相、什么死者亡魂。 你们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子孙后代借你们点钱花花又如何! 这里的建议是不要把贵重东西放进棺材里,放在墓室里头就得了,不然你看看……这些人竟开棺随意地戏耍里头的尸骨! 没错,又是一个曝尸荒野结局! 刘彻:????? 为什么又回到这上面来了?敢情这就是你们今天的主题对吧? 刘彻想起早些时候霍善曾在自己面前讨论厚葬好还是薄葬好,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这小子也不知像了谁,有时候还挺固执的,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一定要说服别人也认同他。 关键是,这么多的故事,这么庞大的戏文内容,肯定不是霍善这小子自己能捣鼓出来的。 想起终军过来这边参加元宵灯会,还曾拉司马迁他们一起写文章吹嘘那是一场怎么样的盛会,刘彻觉得这事和司马迁等人脱不了关系。 霍善手底下拢共也就他们几个能写的,总不会是霍去病来操刀的吧? 这些家伙还真是年纪轻,所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刘彻初时还有点想找霍善他们算账,欣赏完整场《曹操发墓》后便不那么在意了。他趁着观众们还沉浸在精彩故事的余韵里先退了场,走过去把被苏武抱着看完了全场的霍善拎走。 霍善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被刘彻抱离人群了。他积极询问刘彻的观后感:“您觉得这几场戏怎么样?” 刘彻道:“就你们用十天半个月捣鼓出来的玩意,哪里有宫中俳优演得精彩?” 霍善才不信,哼道:“我又不是没看过宫中的戏,很多故事都没有意思。” 刘彻其实也是这个看法,碰上宫宴和重要场合的演出,无非是起祭祀或者教化作用,故事性是非常弱的。 作为一个书只读一遍就能全记住的皇帝,刘彻也觉得那些公式化的演出很无趣,要不然他也不会专门弄个乐府让人给他整点新花样了。 他闲暇时无聊到连公车署那些上书内容都会亲自读一读。 没办法,记性太好也有挺多烦恼的,比如老需要读点新东西解解闷。 只是当着霍善的面,刘彻是不会承认自己和他有同感的。他呵呵笑道:“那是因为真正精彩的演出你还没资格看。” 旁听的卫青、霍去病:“……” 什么真正精彩的演出?我们怎么没见过?陛下你仔细讲讲。 霍善根本不知道大人一向谎话连篇,听了刘彻的话后又立刻问道:“那我要怎么样才有资格看?” 刘彻慢悠悠地说道:“等你把那什么江南鱼米之乡弄出来再说吧。” 霍善讲南方大开发计划的时候随口提到过江南地区很适合发展成鱼米之乡,刘彻觉得这词儿听着挺不错,就记住了。 霍善想想自己见到过的沙羡县的情况,顿觉这目标任重道远。 连那样的交通要县都人烟稀少,更别提南边别的地方了。 太难了! 霍善向来是不怕困难的,马上信誓旦旦地说道:“没有把江南变成鱼米之乡,我就不回长安了!” 刘彻:“……” 倒也不必,你不会忘了你只是江夏太守吧? 你们江夏郡在长江南面也就两个县! 刘彻笑道:“那等你回长安去,你家小毛驴都成老毛驴了。” 霍善听刘彻这么一讲,也觉得有点想念他的霍小白了。 他不在的日子里,霍小白不知会不会寂寞! 此时此刻,远在新丰县的霍小白打了个喷嚏。 第214节 负责照看他的二柱紧张地给他检查了一番,确定它没有生病以后就跟他哥一人牵着霍小白、一人牵着霍小黑出去遛弯。 他们自己不骑霍善的坐骑,也不让别人骑,每天都勤勤恳恳地给它们喂草、带它们遛弯,还要把新学的课文在它们面前念一遍。既是自己把课文复习了一遍,也是贯彻霍善交给他们的大事:可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学习! 这大半年来,霍善的两匹坐骑都被他们照顾得油光水滑,那小眼神儿看起来还很有智慧。 俨然是同龄马(驴)中的领军型马(驴)才。 这不用干活、不用驮人,每天只需要被人牵出门溜一圈的幸福日子,它们可以过一辈子! 至于那个执着于让它们接受文化教育的小娃娃,那是根本不会想的! 好在霍善每天都有很多新鲜事要忙,也不会经常想起自己落在新丰县的宝贝坐骑。 西陵城这次的嫘祖庙会从早热闹到晚,连夜里都开了宵禁,以便上次没有参加元宵灯会的游人可以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不夜城”。 听说宋代的开封夜里从不宵禁,灯火彻夜通明。像李时珍曾提到的那位宋徽宗也是夜宿宫外的常客,经常在外头浪上一整晚! 霍善倒是不晓得夜里外头有什么好玩的,灯会他上回已经赏过了,这回觉得不怎么新鲜。他还是习惯了早睡早起,白天折腾了一整天,晚上他便不出去了,早早爬上榻睡了个四仰八叉。 刘彻倒是不想睡,他下午歇了会,饭后又穿上便服出去遛弯。 没错,他就是霍善他们所说的“上次没机会参加元宵灯会”的人。 禁卫们都四散在人群里暗中保护,陪着刘彻边聊边走的还是卫青。 一路上,不少人都在聊着白天那几场新戏,连刘彻走近一处酒肆听人闲谈,都能听到众人在感慨:还好自己家没那么多钱财,根本舍不得埋进地里给逝者当陪葬品。 坐拥很多家财、一度被人指指点点说“天下贡赋三分之一入茂陵”的刘彻:“……” 这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寻常人别说拿金银器皿和稀世珍宝随葬了,活着的人都拿不出半件这样的宝贝! 一旦天下大乱,遭人惦记的肯定就是达官贵人的坟头。 要是皇室权威尽丧,那必然是连皇陵都保不住的。 始皇陵没被人掘了,估计是因为接手大秦天下的他们高祖皇帝,要知道他们高祖皇帝连服饰和旗帜的颜色都选择改成和大秦同款,为的就是让关中诸郡能平稳过渡。 换成项羽当皇帝的话,估计不仅咸阳宫室被烧成灰,恐怕连始皇陵都保不住! 正思量间,酒肆里还有落魄酒客拍桌唱起了“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刘彻冷哼一声,和卫青抱怨道:“你看看那小子干的好事。” 这街头巷尾都讨论起掘人坟墓这等丧尽斯文的事了! 第191章 很多想法并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扭转的, 达官贵人觉得这辈子没享受够,希望死后还能继续享受,这就是一种很难改变的想法。 这些人的子孙也不缺这点东西,所以只要他本人想要, 别人也不会拦着, 许多珍宝往往就这么随着逝者深埋地底。 当然了,倘若墓室修得足够好, 可以留待数千年后给后人发掘, 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刘彻却是没这么想得开, 他搜罗这么多好东西就是为了自己享受,将来会随身带进梓宫里的更是自己最宝贝的东西, 哪里愿意别人向他伸手。 想到曹□□前的分香之言以及疑冢之嘱, 刘彻就直摇头。 这人到底只是起于微末的“奸雄”, 戎马征伐半辈子, 结果最后连子孙后代要祭祀他都不知道向哪里祭祀,有何意义! 卫青见刘彻一副“你故事讲得挺好但我坚决不听”的态度, 就知道茂陵该埋多少珍宝还是得埋多少珍宝。他对此倒是无所谓,笑着说道:“小孩子就是想什么就做什么, 过些时日他可能就忘了。” 刘彻想到霍善那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 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边喝着江夏这边的特色小酒边听别人议论今天的新鲜事。 翌日一早,霍善就收到霍光拿来的规划图,既然城中诸多富户都想献上他们空置的宅邸, 他觉得只收一处不太好, 所以他准备把城东、城西、城南、城北这几处地皮都收回来加以利用。 府衙中聚拢的医家学徒已经不少了, 李长生他们看好的墨家人才也越来越多,再挤在府衙中不免影响他们发挥。不如分别给他们另开别馆, 争取能吸纳相关人才,为南方大开发计划培养更多专业人才。 别的不说,要是多培养出些了解南方气候的医者来,以后霍去病要去南边遛弯也能多派些信得过的军医跟随。 还有像墨家发明的一些新鲜玩意总要试验和展示,府衙这边的场地便不够充足了,万一试验的时候伤到霍善的菜圃多不好? 至于另外两处地皮,一处已经确定好用来建嫘祖祠,另一处霍光也想好了,就拿来建官方招待用的酒楼。 刘彻巡幸这种事情固然少见,但江夏郡肉眼可见会成为朝廷经略南方的重要据点,未来要和各方人士坐下来探讨如何合作共赢的时候肯定少不了搞接待这一环。 最重要的是,有这么个地方在的话霍善偶尔心血来潮想吃什么东西也不愁吃不上了,那边备的菜总是比较充足的。 霍善听他叔讲完整个规划,才问道:“我们府库里的钱够花吗?” 他对钱其实没有太清晰的概念,但也知道盖这么多新产业是要花钱的。 霍光道:“够用的,许多人都很踊跃地想承建这些新规划,我们府衙花不了多少钱。” 霍善想了想,只对霍光说了一句:“不好的我们不给他们机会!” 霍光点头笑应:“好。” 他一直跟在霍善身边,当然知道霍善的本领,别觉得这孩子年纪小就想糊弄他,实际上这孩子心里明白得很。 霍光同样也知道许多人对自己百般讨好、言听计从的原因,所以不会糊涂到认为他们真的是冲着他这个小小的郎官来的,在那一句句奉承中迷失方向。 叔侄俩讨论完西陵城的新规划,才一起去陪刘彻他们用饭。 刘彻昨晚在夜市里浪到挺晚,今天起来得也有点晚,见霍善叔侄俩一同出现,便问他们一大早说什么悄悄话。 霍善把他叔拟定的西陵城新规划讲给刘彻听。 他们的想法是,送都送来了,就别收回去了! 刘彻闻言哈哈大笑,夸道:“不错,合该这样。” 都说了要献上来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这么舍不得的话,一开始就别开口。 霍光用过早饭便忙活去了,霍善却是难得地听到有人来报案。 刘彻来了兴致,跟着霍善去看看他们的江夏小青天审案。 一听之下,才知道这案子还是昨儿那几出戏引发的,这家人家底殷实,当家的又是个大孝子,在他父母去世后往墓室和棺椁里头放了不少好东西。 昨儿看完那几场戏后,他心里就很不踏实,于是特意去父母坟上看了看。这一看,可真叫他肝胆欲裂,他父母的坟明显被人动过! 他越想越不对劲,想起此前他在一个亲戚手上看到一串很眼熟的珠串,马上找上门去理论,问对方是不是偷掘过他父母的墓。 对方不承认,还攀咬说是他小儿子卖给他的。那珠串是他亲自放进墓室里去的,他小儿子还怎么卖? 分明是这人见他给父母随葬了许多好东西,派人去偷挖他父母的坟! 怎么会有这么丧尽天良的人? 还说是亲戚,呸!他没有这样的亲戚! 说到这里,这人泪如雨下,伏地恳求霍善派人帮忙查明此事。 霍善认真听完后扫视被对方拉来公堂对质的人,那人也是一脸的郁闷,斯文有礼地向霍善一拜:“府君明鉴,小的若是干出那等丧良心的事,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把东西挂在手上戴出去,真的是我那甥孙说是我姐留给他的,我才花钱买下来作为纪念。” 这人又讲述自己的生平经历,说自己是父母的老来子,出生后没多久就失了双亲,是长姐养大了自己。他若是干出挖自己长姐坟这种事,绝对会天打雷劈! 双方各执一词。 霍善便让人去传唤原告的小儿子。 这小儿子一到场,瞧着明显有点心虚。 霍善从小学习望闻问切的本领,观察起人来是最细致的。 一瞧见这小儿子的表现,他连【祸从口出】或者【心有灵犀】都不用掏出来,马上就知道问题可能出在这家伙的身上。 霍善把他专门让他师父给他做的惊堂木往案上一拍,板起小脸让这被传唤过来的年轻人如实招来。 对方明显是个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人,听到啪地一声响,再想想关于霍善的诸多传言,他的腿马上就开始发软了。 再一看周围,不仅有凶神恶煞的衙役,还有许多高大威猛的侍卫守在外围,看起来像张天罗地网牢牢地把他给网住。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他很快就交代得清清楚楚。 原来他上个月认识了几个朋友,对方干的正是那挖坟的勾当。 照理说他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应该不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才是,可他记恨祖父母临终前都没正眼看过他,眼里只有自己的长孙,所以特意把他们引导祖父母坟前告诉他们墓室的构造,方便他们找好方向开挖。 这些人分了他一串不太值钱的珠串就飞快离开了江夏郡,再也没了踪影。 他暗爽了几天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销赃的地方,每每看到那从墓室里偷出来的珠串心里都怵得慌,夜里开始噩梦连连。 思来想去,他决定把这玩意卖给自己祖母那个兄弟,这舅公和他祖母关系很亲近,应该压得住它,而且会花大价钱把它买走。 本来以他父亲大大咧咧的性格应该不会注意到这玩意才是,等到祭祖那会儿草估计都长得老高了,所有的盗掘痕迹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曾想到,昨天那几场戏会让他父亲提前过去查看坟头! 这小年轻交代完了自己干的事,哭着表示自己真的没动手,自己也就指了个挖掘方向,并没有参与挖掘过程! 霍善还没说什么,原告和被告就已经憋不住怒火,抡起拳头往小年轻身上招呼。 打得对方嗷嗷哭。 霍善看得津津有味,等原告和被告打得差不多了,才让人去把双方拉开。 掘墓可是死罪,他这又负责踩点又跟着分赃,怎么说都算是共犯了。霍善看向那个受害者兼当爹的,问他要不要给儿子赎罪。 那原告长长地叹息一声。 打归打,难道真的能看着儿子去死不成? 只是就这么把人赎回去他又不太乐意,所以他选择给儿子赎个一半,留他狗命给官府干几年苦活,到时候他要是诚心悔改了就给他几个钱让他自己出去单过吧。 反正这儿子他是不敢养在身边了,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带人来掘他这个爹的坟? 至于那几个跑没影的盗墓贼,霍善也表示会张贴通缉令。 原告伏地谢恩,心里却没抱太大希望。 这都是上个月的事了,只要对方已经跑出江夏郡,估计是不太可能抓回来的。 要不那些人怎么可能留着他儿子这么个脑子明显不太好使的活口不杀? 事情解决得还算顺利,霍善宣布退堂。 府衙审案一向有许多人围观,今天这新案子一出炉,马上又在西陵城中传开了。 这可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第215节 这娃儿还不是家道中落才想挖祖宗坟,而是觉得祖父母偏心长孙不疼爱他! 只这么点小事就教盗墓贼怎么挖自己祖父母坟头,简直令人发指! 如果说戏台上演的戏离大伙太远的话,这就是离他们很近的真实案例了。 金银珠宝这种东西,果然还是不该带进地里去啊! 都不知道哪天就被人把棺材都掀了,死后都不得安宁。 刘彻也饶有兴致地听了霍善审理的全程,见霍善从从容容地把案情给理清楚了,笑着夸道:“看来你这小青天之名不是别人白喊的,审起案来还真像模像样。” 霍善道:“很多人进了公堂后自己就扛不住。” 霍善现在已经有挺丰富的断案经验了,一般都是懒得听人狡辩才朝他们扔道具,其余的犯人基本都用不着额外手段。 刘彻见他小小年纪便学着用大人的语气说话,只觉这小孩儿既聪慧又可爱。他伸手把人给捞了起来:“要不你还是跟朕回长安去好了,给你当个内史,你一样能审案。” 霍善和他分辨道:“既然一样能审案,为什么非要回长安去?” 刘彻心道,那当然是因为江夏郡离得太远,不方便我出宫找乐子。 只是霍善在江夏郡这边搞得有模有样的,刘彻也没有非要让他回去不可。 “行吧,你喜欢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 霍善连连点头。 内史什么的他才不要当,义姁她弟义纵就是当内史被刘彻给剁了。 当内史,危! 还是待在江夏郡舒服。 霍善惊奇地追问:“您要回去了吗?” 刘彻说道:“怎么?你小子想赶我走了?” 霍善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只是您离开长安都一个多月了,太子叔一定很想你。” 刘彻这次出来就是看看江夏郡这边的情况,顺便瞧瞧霍去病把军屯落实得如何,现在该看的都看过了,确实也该回去了。 不过他见霍善明显想送他走,他就愈发不走了,每天就待在太守府吃吃喝喝,一副要住到天荒地老的悠闲姿态。 霍善:????? 可恶,从没见过这么闲的皇帝! 第192章 刘彻也不想这么闲, 只是他已经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处理起朝政来早就游刃有余。随着他能轻松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多,能让他感兴趣的人和事便越来越少。 这种日子说舒心也算舒心,只是他还是更喜欢能给他带来新鲜感的东西而已。 如今的江夏郡就给他带来了不少惊喜, 至少在这边吃吃喝喝一段时间以后他感觉自己越发精神了。 真不错。 只不过作为一国之君, 出来遛弯一两个月已经让不少儒臣追着他号丧了,再待久点怕是汲黯都要从淮阳冲过来骂他。 刘彻逗了霍善几天, 总算是松了口, 说自己马上就要回去了。 霍善本来该高兴的, 真到了刘彻他们要走的时候又有点儿不舍,得了空就拉卫青跟自己去巡城, 遇到有人问起卫青是谁, 他就说这是我舅公。 御驾在江夏郡待了这么久, 该认识卫青的人都认识了, 只是听霍善一脸骄傲地介绍自家舅公又是另一种感觉。 卫青很配合地由着霍善兴冲冲地把自己介绍给别人。 连刘彻都感觉霍善这几天主动往他们面前凑的次数都比往常多了。 刘彻伸手弹他脑门:“怎么?突然舍不得我们了?” 霍善捂住自己的脑袋,气呼呼地说道:“才没有舍不得!” 说完他还要在心里骂一句“坏姨公”! 到刘彻一行人要走那天, 霍善还是很大方地把自己有的好吃的好喝的都往船上搬运。 在他心里这些就是最好的,压根不管在别人眼里到底值不值钱。 刘彻见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 心里稀罕到不行, 笑着作势要把他抱上船一起带走。 霍善一惊,马上喊旁边的霍去病救救自己。 他只是舍不得卫青他们,没想着要跟他们一起回长安啊! 霍去病见状只好上前去解救自家娃。 霍善回到他爹的怀抱,狠狠松了口气, 紧搂住霍去病的脖子不撒手。 生怕刘彻真把他给抱上船不给下来。 刘彻瞧见他这模样, 顿时哈哈大笑。 成排的御船缓缓起航。 霍善送走了御驾, 留下的是更宽松的政策。 比如冶炼这件事,江夏郡这边就有更灵活的限制标准。别的地方私自铸造铁器属于造反, 霍善这边私自铸造的话……不属于私自铸造。 毕竟霍善是要开放南方的,多造点农具怎么了? 不得不说,刘彻这人偏心起来那真是偏到没边,其他方面的优待也很不少。 旁人想说什么也无从说起,皇帝出巡总不能白巡吧?刘彻都没直接搞免税免役,已经很为朝廷着想了。 刘彻这趟回了长安,就以进谏有功为由把免官已久的东方朔给召唤回宫。 让他和李延年商量商量整几出新戏。 李延年负责配乐,东方朔负责出故事。 你东方朔不是最能编的吗? 给我编,使劲编! 一定要编得比那什么《曹操发墓》《真假孝子》精彩!配乐水平也要直追《曹操发墓》里的《临江仙》。 至于《金箱藏经》,刘彻直接给忽略了。 东方朔:“……” 您把我召回朝就是为了让我干这个?! 刘彻觉得自己这么干没毛病,你和那李长生不是老熟人吗?你编出来的戏不能比他徒弟捣鼓出来的戏差吧? 人家霍善才五岁! 才五岁的霍善并不知道刘彻临时把东方朔拉回去当戏文编剧,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说什么,他可是拥有好多厉害人物当靠山的人。 只不过这天晚上,霍善要跟张仲景出去走一趟,因为张仲景不知怎地打开了一段医学史卷宗。 张仲景回到南阳郡后到处行医,最后按照霍善的请求在朝阳县开了家医馆,挂上了霍善那“天下第一医馆”的牌子。 这种名字对于张仲景来说还是有点太羞耻了,不过为了尽早让霍善多个传送点,张仲景也只好把霍善临别前亲手写的小竹排给挂到门外去。 张仲景在朝阳县遇到了……霍乱。 这里的霍乱与后世的霍乱不算是同一种疾病,在《金匮要略》的定义里,霍乱是一种上吐下泻的疾病。 它感染后也是发热头痛、身疼恶寒,和太阳伤寒很相像,只是太阳伤寒只有这几个表征,而霍乱却还伴随着呕吐和下利,这说明患者表里皆病。 治疗霍乱要先治疗上吐下泻的问题。 这种病其实在南方暑湿相蒸的时节比较容易出现,在北方比较少出现。 张仲景遇到的这位患者就是个颇为罕见的病历,夏天才刚起了个头,他就出现了霍乱症状。 张仲景把对方给救回来了,结果对方给张仲景触发了霍乱以及连带的传染病防治史。 这种卷宗一般要霍善这位医馆所有者才能开启。 霍善一向是别人一喊他就积极配合的,对于张仲景的召唤自然是当晚就跟他一起出发。 等到夜里打开卷宗一看,众人才发现此霍乱非彼霍乱,此霍乱在最初祸害到他们这边的时候被称为“真霍乱”。 因为它的症状和古时记载的霍乱很像,只是死亡速度应该属于……古时霍乱的超级加倍速度,从发病到死亡往往只需要一天,直接能把人拉成干尸。 这玩意从海上传到大清的时候,先是沿海地区大片大片地死人,接着还迅速蔓延到京师。 最初只在地方上出现霍乱疫情的时候,朝廷是毫不关注的,反正死的都是地方上的人,他们也无能为力。随他们去吧! 直至惊闻连京师也开始大片大片地死人了,皇帝才急匆匆地针对这种“真霍乱”下旨管控京师疫情,有次防疫过程中光是拨款给死亡百姓发棺材就发了几十万钱。 没办法,尸体不尽早埋了死的人会更多,只能由朝廷为他们花这笔棺材钱了。 可见大清朝廷还是有那么一点防疫意识的,但不多。 由于这种“真霍乱”的致死率之高、传染性之强,几次大流行造成了约五千万人死亡。差不多等于整个大汉的人口! 霍善此前便听人说过传染病的可怕,只是没有系统地接受过这种东西,所以他对这次出行还是充满好奇的。 李时珍他们也差不多,他们几个都活了几十岁,有生之年也见过因战乱或者气候而起的时疫。面对那种群体性大规模的感染,他们难免会涌出深深的无力感。 一个人能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他们也想看看遇到这种大疫,到底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才可以更好地防治。 一行人齐齐朝着卷宗的第一个目的地出发,其中张仲景牵着霍善,而李时珍他们都以小老头儿的模样站在霍善两人的肩头,等着见识外邦的特别风景。 ……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恒河河畔! 霍善看介绍,最近是当地在几条圣河交汇之处举行无遮大会的日子。 无遮大会是玄奘前往天竺取经的时候见识的当地盛会,众所周知,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说的无遮大会就是真正的无遮大会,大伙赤身裸/体地到恒河里沐浴圣水,以此得到赐福、来年百病不侵。 霍善还是头一次见识这种情景,眼睛都睁圆了。 他们见证的这次盛会,参与的人数高达近百万人! 霍善震惊不已,这可是他们江夏郡总人口的五倍! 这么多人,河里挤得下吗? 第216节 张仲景几人也是被眼前那些赤条条的人群震住了。 虽然他们大汉许多百姓平时也只能去河边沐浴,甚至连孔子都爱在上巳节带着徒弟一起到河畔边搓澡边唱歌,可也没有这么多人挤一起洗的习俗。 还有,他们洗着洗着还要捧起河水往嘴里送是怎么回事? 这洗澡水还能……喝? 虽然觉得这场景不堪入目,张仲景还是很敬业地牵着霍善前去了解情况。 很快地,他们还了解到这恒河不仅是百万人的洗澡水,还是他们日常抛尸的地方。说是抛尸也不恰当,在当地这叫水葬。 连霍善这么爱玩的人,听到眼前这河水的复杂成分以后都一脸的拒绝,坚决不想跟着当地人喝这玩意。 好在他们也就过来了解一下第一次霍乱疫情爆发的源头。 没错,源头就是眼前这个天然大澡堂。 这次无遮大会结束以后,周围城镇就陆续爆发了好几拨霍乱疫情。 霍善几人看过恒河以后就跟着卷宗来到一处霍乱爆发后的城镇。 简直是人间炼狱。 在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底层人基本得不到治疗,他们恰好也是喝恒河水喝得最虔诚的那批人。 走在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到处都是死状惨烈的尸体,他们本来就瘦,经过剧烈的呕吐和腹泻以后更是整个人都脱水了。 张仲景想带着霍善做点什么,却根本无从做起。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再次被投往恒河。 一批又一批的人再次倒下。 这是神佛来了也挽回不了的惨剧。 按照记载,这场噩梦将会持续七年之久,并从恒河河畔蔓延向全球。 谁都无从阻止,谁都无从拯救。 霍善不敢置信地问李时珍:“这就是唐僧取西经的地方吗?” 李时珍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惨况。 第193章 “这已经是一千多年以后的事了, 和袁枚他们所在的时期差不多。” 李时珍给霍善算了算年份,这里虽然是昔日玄奘取经的地方,但是经历千年的变化,佛教在此反而逐渐式微, 当地上下信奉的是起源于当地的另一个教派, 信奉种姓分立以及因果报应。 城里城外许多病死的人之中就有不少是低种姓贫民。 当然,疾病是不会因为你是高种姓就不找上门的, 以这个时期的医疗卫生水平, 最大的可能是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统统遭殃。 事实证明李时珍的说法并没有错, 由于他们此时也不过是身在一段储藏于卷宗之中的“海市蜃楼”里头,所以他们利用医馆的药房救治过一批患者就跳到了另一个节点。 这是霍乱的第一次全球性流行。 它在接下来数年之内沿着大航海路线迅速往全球各地蔓延。 霍善几人来到了英国街头。 这时候英国最繁荣的伦敦也如同炼狱一般可怕。 他们已经进入工业革命时代了, 只是公共卫生问题却并没有跟上。 于是伴随着工业革命来临的是巨大的环境污染, 肮脏的工业废水无穷无尽地排放到河流之中, 高高的烟囱也源源不断地往天空排放着浓浓的烟气, 这让人口众多的伦敦长年笼罩在灰色的雾霾之中。 空气与雨水仿佛都带上了异味,身在其中的人却好无所觉。 这应当便是古时所说的“久而不闻其臭”。 人在一个环境待久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有多令人难以忍受。 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他们不仅要生产更多的商品,还要把商品倾销到全球, 只有牢牢抓紧眼前的好机会, 才能通过掠夺式的贸易攫取足够子孙后代享用几个世纪的财富。速度要快,快得别人都反应不过来! 所有的工厂都开足马力在干活,以革命般的意志横扫着一切有利可图的产业。 在这种极端追求效率和利益的氛围之下,谁都不会在意牺牲小小的环境问题。 不止工业高速发展造成的污染无人关心, 日常生活产生的垃圾与秽物也没有人会好好打理, 城市之中粪尿横流, 行走在路上时不时得关心自己会不会屎到淋头。 居民们爱往哪里泼粪就往哪里泼粪,爱往哪儿撒尿就往哪儿撒尿。 主打一个自由。 这其实也是在现代卫生体系没有全面构建起来之前, 世界上许多地方的现状: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可能还会讲究一点,寻常人在路上急了还不是找到个暗巷就随便解决了。 至于各类生活垃圾,自然也不会有专人打理。 要知道在十四世纪那会儿,欧洲还讲究常年不洗澡,企图用厚厚的污垢阻挡鼠疫。 据传有位女王非常爱干净,倔强地坚持一个月洗一次澡,还被不少人抨击说她这么干有违上帝的意志。 上帝赐予你免于病痛的屏障,你怎么可以把它们搓掉,真是不识好歹! 这是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胜一筹的理念,人家连污垢都是上帝给的。 直至文艺复兴时期,人们了解到人家古罗马其实设有集社交与清洁于一身的大澡堂,再加上随之而来的各种病理学发现,才终于撬动了一部分人坚决不洗澡的决心。 连皇室和贵族的卫生理念都这么落后,更别提城市中居住着的众多普通人了。 霍善行走其中,眉头皱得牢牢的。 富人居住的区域还好,门前有仆人负责打理,到了穷人居住的区域,那可就真是连落脚的地方都很难找了。 这些区域死人的情况也颇为严重,因为霍乱发病后死得实在太快了,所以这些称得上是“平民区”的区域死亡率非常高,一天约莫能抬出一百具尸体。 幸而比起印度那种想救人都无从救起的地狱模式,这边的情况还是给了人反应时间,人们对霍乱这种疾病的理解也逐渐增加。 比如很多人都知道这东西可以通过水源传染。 只可惜整个伦敦城也找不出多少合格的水源。 也正是这一轮一轮的传染病爆发以及医疗科技的进步,逐步催生了面向大众的公共卫生体系。 要知道在此之前的几千年里,医学都只能为小部分人服务,而且这种服务未必有多好——哪怕是皇室成员与贵族官僚都很难享有真正优质且正确的医疗。 这是整体意识与整体认知的落后造成的结果,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免。 他们接触了一批又一批的霍乱病人,期间还从一些见识广阔却穷途潦倒的学者嘴里听说了此前还有过鼠疫的大流行,只觉这些疫病若是从海上被带到大汉来,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更别提还有天花这个大杀器埋伏在大汉周围。 看来入关程序还是要严抓。 这些玩意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即使张仲景已经累积了一定的治疗经验,他们一路上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不少人变成了蓝灰色的尸体。 这是严重脱水呈现的“干尸”状态,患者全身的水分都会迅速流失,死状十分骇人。 霍善一行人还来到了一处棉纺工厂,他们这里的棉纺业已经发展出动力纺纱机,狠狠砸了不少棉纺工人的饭碗。 目前这种棉纺工厂生产的纺织品足以倾销到其他地方,出去砸更多人的饭碗。 只是工人居住条件差,一旦疫病横行,人群聚集的工厂也是重灾区。 这个厂子就是因为饮用水出了大问题,以至于厂里的工人倒了大半。 霍善与张仲景一起为这些工人进行了治疗,忙完以后才开始好奇地打量起厂里的各种设备,听没有得病的老工人给他讲当年许多人砸珍妮纺纱机的事。 现在这纺纱机都被改造成用水力、蒸汽等动力来纺纱了。 真是时代推着人走啊。 霍善本来心情有些沉郁,听着这些新鲜的工业史后才好奇心又起来,忙追问道:“为什么要砸掉那个珍妮纺纱机?” 老工人笑道:“珍妮纺纱机效率高,纺出来的棉纱比老式纺纱机品质更好,收购棉纱的商人都不愿意再买老式纺织机织出来的棉纱了,很多人心里当然着急。” 只是时代的浪潮来了,谁都挡不住。 霍善还是有些震惊。 没想到技术上的进步居然会让人做出这样的事,纺纱织布居然不是越快越好的吗? 这次他们主要是来了解霍乱这种传染病的,霍善也就没有多纠结纺纱机的事。 等以后真正有需要了,他再进来仔细看看也不迟! 一行人离开工厂的时候,张仲景取走了不少病理样品,两人回到医馆比对着卷宗上的介绍进行病理学研究,很快就顺利观测到霍乱弧菌。 就是这个小东西通过水源和食物进入人体。 真正意义上的病从口入。 想想那“无遮大会”上还有喝恒河水的习俗,这种疫病首先在恒河边上爆发的原因就找到了。 想要尽可能地减少这类疫病的爆发,还是得建立完整的公共卫生体系,争取让大多数人认识到做好自身卫生清洁以及环境卫生清洁的重要性。 任重道远啊! 霍善跟着张仲景研读了构建公共卫生体系的具体举措,发现按照大汉一直以来的治理方式想架构出来并不难。 要知道秦汉以来朝廷对人口的管理都相当严格,尤其是要对出入关禁的人进行全面排查,尽可能地控制人口流动。 而这些留在本地的人也会划区而治,地方上从郡县一直细分乡里,再往下就是“邻”了。 按照秦制,只要一人犯罪,“举家及邻伍坐之”,也就是说五家人为一“邻”,一旦其中一家人出了个犯罪分子,五家人全都跟着遭殃。 县衙有什么政令一般是通过里长一邻一邻地落实下去。 虽然孝文皇帝已经废除了连坐制度,但这种以五家为一邻的划分方式依然没有彻底消失。 只要这个管理体制没有崩溃,整体结构还是很严密的。 更重要的是,像欧洲那样遍地粪尿的情况是很少见的,除非出门在外实在找不到茅厕,否则粪尿对于以农耕为生的中原地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农业生产资源。 不仅乡里的人畜粪便会被收集起来备用,城里的粪尿也会有专人挨家挨户上门挑走,绝对不会浪费任何可以保持地力的宝贝! 第217节 这些粪尿也并非直接浇在作物上,而是要用土办法充分发酵腐熟才用来肥田。 要不然就算吃的人受得了庄稼也受不了,全给浇死了。 既然本身就有着这样的习惯以及相应的网格化管理体系,引导起来就要方便许多。 霍善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夙小星的二师父正在庭院中观察已经茁壮生长的幼苗。 他想起来了,夙小星这个二师父,懂天文懂地理,还很会种东西,当初夙小星分给他吃的莲子就是他给种的,可甜了。 就是话有点少。 霍善蹲过去和他一起观察辣椒,赫然发现有棵辣椒冒了棵小花骨朵。他既惊又喜地拉旁夙小星二师父一起看:“要开花啦!” 对方点点头作为回应。 既然已经搭上话,霍善就继续和对方探讨自己的当前难题:“师叔,你知道怎么堆肥才最高效安全吗?” 夙小星二师父:? 霍善见对方看了过来,马上站在医家的角度给他分析起来,说这粪肥若是不能充分腐熟,不仅当不成肥料,还会污染土地。一个不小心还会传染病菌和寄生虫! 要是能归纳总结出更高效、更安全的粪肥处理方案,以后人们收集起这些“宝贝”来肯定会更加用心的对吧——反正绝对不能让那种粪尿横流的情况出现在咱大汉街头。 何况他们还有那么大一片军屯嗷嗷待粪! 堆肥课题的开展迫在眉睫。 你懂我的意思吧! 夙小星二师父:? 多年以后有人好奇地询问出版刊行《墨家堆肥技术》的某农业专家为什么会涉足这一领域,只见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眼神沧桑地回答:“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只因为忍不住在辣椒堆里多看了那朵花苞一眼……” 第194章 刘彻回京后约莫半个月的功夫, 就是立夏了。 这日太守府前又是热闹非凡,不过并不是霍善开义诊,也不是出了什么奇案,而是霍善今天举办立夏秤人活动。 据不怎么靠谱的李某珍透露, 立夏这个节日是有“秤人”习俗的。 据传这起源于阿斗(虽然诸葛亮表示没听说过)。讲的是刘备新娶了孙夫人, 赵云抱着阿斗杀出重围后就留给她养了,都说后娘难当, 孙夫人也怕别人说自己不尽心, 所以每年立夏都把阿斗塞秤上称一称, 报个体重给在外打仗的刘备。 后世这个习俗就流传下来了,人们一般在立夏和立秋称一次体重, 尤其是要给小孩儿称, 毕竟医家讲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春夏是一年之中最关键的生长阶段, 当然得密切关注孩子长没长身体。 还有些地方的婚俗会在新婚夫妇成亲时怂恿他们先过个秤,记下婚前各自的体重, 来年立夏上秤一称,好家伙, 两个人日渐消瘦, 你俩婚后一定天天打架吧! 霍善昨儿听李时珍给他讲了立夏的习俗,马上就宣布自己要当司秤人! 李长生就给他搜罗来几杆大秤备用。 于是霍去病早上进了城,看到的就是人潮往太守府门前涌动的盛况。 霍去病:? 这是又有什么热闹? 父子已经相认这么久,霍去病对自家这个娃也算了解, 他天生就是个爱热闹的, 也天生就能让不少人陪他玩耍。 霍去病下马往人群那边走去,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想给他让路, 他也摇摇头没叫人让,只问那人大伙又围到太守府门前做什么。 “这是在秤人!” “没错,秤人!” “没错,我们府君还是司秤人!” 虽然很多人都不知道司秤人是做啥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凑热闹的心思。 霍去病把马留给亲兵牵着,自己拨开人群走到前头,只见霍善穿着新裁的夏衫,兴高采烈地宣布:“开称咯!” 结果他这个司秤的抢先跳进那厚实的大竹篓,要人先把他给称一下。 这一称,可不得了,足足八十八斤! 哪家小孩五岁能有这个重量! 霍善本来乖乖坐竹篓里不动的,没想到转头一看,在人群中见到了霍去病!他马上热情地招呼霍去病也来上秤试试看,瞧瞧他爹有没有饿瘦。 霍去病把他从竹篓里抱出来,摇着头道:“我就不上去了,怕这秤篓撑不住。” 众人虽然也很想知道看霍去病坐竹篓里被抬起来秤的奇妙场景,可看到霍去病那冷峻的侧脸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霍善能让霍去病给好脸色是因为人家是亲娃,旁人要是敢起哄的话感觉冠军侯的剑随时能出鞘。 小命要紧,小命要紧。 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霍善也不是个爱勉强别人的人,遇事都是挨个问一遍,别人不乐意他也不会非闹着要别人跟着玩耍。他麻溜招呼夙小星:“到你了!” 夙小星一向是爱玩的,闻言也乐滋滋地让她大师父把她抱进称篓里去。 两小孩平时都挺爱吃,夙小星也被投喂成挺压秤的崽。更何况两小娃娃一天到晚跑跑闹闹没个消停,肉都长得老结实了,体重一出来可不就让人惊叹不已吗! 霍善挨个问金日磾他们要不要上秤,见大伙纷纷摇头,只能开始招呼人群中的小朋友一起来称称自己都有几斤几两。 作为小小司秤人,霍善也没挣开他爹的怀抱,而是就着这高高的视野听人报数,而他则负责按照斤两数目给人讲吉利话。 相当尽职尽责。 众人见小孩子上秤还能讨个好彩头,马上怂恿自家娃儿过去凑热闹,有些孩子还在家里没带出来的则是急匆匆跑回家去抱娃。 这一早上的秤人活动搞下来,别人都学了好些上秤后能说的吉利话,无非是夸孩子才华、学问、前程、姻缘之类的,谁听了都会欢喜的,大伙学着自然也快。 众人都感慨霍善不愧是冠军侯家的娃,身边跟着的也全都是饱学之士,要不怎么听了别人报的数后张口就来。 事实上偶尔出来听一耳朵的司马迁等人也是一脸懵逼:他们没教过霍善这些东西啊…… 说实话,换他们自己上他们也不一定有这样敏捷的思维。 如果霍善知回到司马迁他们在想什么,一定会告诉他,这没什么难的,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苏轼他们帮忙,所以他说出口时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早在他们卖春联的时候,苏轼就教过他怎么瞎掰了!这种祝福人的吉利话只要随便压个韵就朗朗上口了,一口气讲一百条都不成问题。 唯一的问题可能是,得喝比平时更多的水! 幸而在旁伺候的温应他们都是伶俐的,趁着霍善随口编吉利话的功夫记了不少,很快便找机会把他替了下来。 来得晚的虽懊悔自家娃没能获得霍善这位小太守的亲口祝福,但来都来了也没有不参与这项新鲜活动的道理,纷纷都把自己娃塞进秤篓里称了个重,并且暗暗决定立秋那天早点带自家娃过来凑热闹。 说不定来得早了就赶上了呢! 听他们府君说,天地万物都讲究春生夏长,立夏和立秋正好可以“验收”各家的养娃成果! 要是没把自家娃儿养好,哪里敢抱到府衙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过秤! 有些听了体重觉得孩子长得没别人家结实的,纷纷表示明天就给孩子加个鸡蛋。 待到立秋,他们一定养出个胖娃娃! 霍善虽觉得胖不一定就很好,但也没拦着不让人多给孩子备点好吃的。 主要是这个时代许多人哪怕再想给孩子大吃大喝,也不至于天天大鱼大肉或者重油重盐,那种胖成球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霍善的立夏秤人活动大获成功,不仅在西陵城里迅速掀起了秤人之风,还有着往地下各县乡蔓延的趋势。 毕竟有人来城里玩的时候瞧见了这番热闹,回去后当然要绘声绘色地讲给旁人听。 行动力强的直接就招呼乡里一起热闹热闹了,谁家没孩子?谁不想给孩子讨个好彩头?大家都来上上秤! 霍善这个立夏秤人活动的发起人,正趁着本次的圆满成功要吃顿好的,正带着他爹和小伙伴们在庖屋里听李长生指挥帮忙干活呢。 这种事搁在任何一个权贵家中都不可能发生,不过霍善就爱跟着忙活,更喜欢等在灶边争取第一个吃上热乎的。 遇到新鲜吃食坚决不肯等着吃别人端上桌的! 最近苏轼在开封那边安稳下来了,正琢磨着捞一把弟弟,偏赵煦和章惇绝口不提召回苏辙,以至于他每天都为此忙忙碌碌,没空给霍善分享新菜谱。好在还有本《随园食单》在,霍善倒也不缺新菜可吃。 霍善吃得饱饱的,当晚又跟着李时珍他们出去溜达了一圈。 到第二天一早他开完了最近攒下来的宝箱,赫然开出了两张邀请卡。 运势特别好! 霍善已经挺久没有结交新朋友了,上次来的黄道婆平时也不带他玩,所以他也没挑什么良辰吉日,直接就把邀请卡给用了。 这次抽出来的是个中年文士,叫杜甫,今年四十三岁,霍善不认得,不过听李时珍念过他的诗。 见到人以后霍善积极提问:“你就是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个杜甫吗?” 杜甫:? 杜甫寻思着自己并没写过这诗。 自己毫不犹豫答应过来治病是不是有点草率了?他不过是偶感风寒,怎么就来了这个奇奇怪怪的医馆? 李时珍看过杜甫的年龄和过来的年份,开口替杜甫解了围:“他都还没写这首诗呢,他过来这会儿才天宝十三年,那首诗是天宝十四年写的……等等,天宝十三年?” 李时珍眼神复杂地看向杜甫。 天宝十三年的杜甫,已经在长安蹉跎将近十年了,直至天宝十四年他才能勉强被授予一个不入流的小官。 但是天宝十四年是怎么个情况,懂的都懂。 没错,就是在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了,大唐就此由盛转衰…… 杜甫一脸疑惑:“这位前辈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杜某?” 天宝末年这场惨祸,还真不是杜甫这个求职多年都求不成功、每次一成功就疯狂得罪人的站错队小能手能解决的。 跟霍善这个五岁大的小娃娃就更没有关系了。 李时珍对霍善道:“要不你试试把另一张卡来个定向邀请,看看能不能把唐玄宗他祖宗给抽出来。这事应该还是他祖宗来烦恼比较适合!” 虽然抽出来的肯定不是同一个时空的人,可作为旁观者,当然是看乐子……哦不,想让祖宗本人看看自己创下的万世基业是怎么被孝子贤孙玩坏的。 感人,实在感人。 为了说服杜甫为医馆提供他们太宗皇帝的详细资料,李时珍给杜甫描述了一下他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创作背景—— 天宝十四载,皇帝和权贵骄奢淫逸,官僚腐败问题严重,你苦苦求官十年,终于求到一个小官可以领俸禄养家了,高兴地回安置妻女的奉先县探亲,结果到家一看,小儿子居然饿死了…… 第218节 你悲愤之下写下了这首长达五百字的长诗,骂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向人们充分展示了为什么会发生安史之乱。 虽然文学创作肯定会有艺术加工的成分在,但你家娃确实没了,所以赶紧筹点钱寄回家去吧! 杜甫:? 李时珍又安慰杜甫,这也不是你这个当父亲的错。就算这孩子侥幸活了下来,接下来战乱一起,他估计得跟着你到处颠沛流离许多年,这么小的孩子本来就很容易夭折…… 杜甫:????? 谢谢你,大好人。 你可真会安慰人。 第195章 经历过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 杜甫总算是知道自己的处境了:没错,明年年底大唐即将迎来安史之乱,那是一次皇室、官场、全国人口数量以及分布地区的大洗牌。 比如杜甫一个长安杜陵人,过几年就要和成都结下不解之缘, 在成都众筹出传说中的杜甫草堂来容身。 这一切不是他一个无人搭理的长安求职文人能够阻止的, 他能做的只有多寄点钱给家中老妻让他们的孩儿免于夭折。 霍善得知杜甫在长安这种物价奇高的地方辗转九年都没求职成功,年纪轻轻就成功达成兜比脸干净的巨大成就。他对杜甫说道:“没事, 我可以陪你去卖瓜, 马上就是吃西瓜的好时节了!你们那里也是夏天对吗?” 杜甫点头。 霍善跃跃欲试:“我们一起去卖西瓜攒钱!” 杜甫:“……” 怎么就沦落到要卖瓜了?他好奇地询问:“什么是西瓜?” 霍善马上抱出一个圆溜溜的大西瓜给杜甫看:“你们那边绝对没有的!都说物以稀为贵, 肯定能卖好多钱!” 他还有一个绝妙的想法,那就是既然大家都没见过西瓜, 他就当场开一个吃给顾客们看, 一边吃一边看, 妙哇! 杜甫:“……” 李时珍:“……” 你就是想趁机多吃西瓜吧! 在李长生这个师父身边时根本不敢放肆作妖的娃儿, 跑到外头就敢敞开肚皮猛猛开吃了。 李时珍问起杜甫关于李世民的相关资料,比如什么时候出生的, 比如什么时候生过病,如果能把握好这些节点, 说不准能提高定向邀请的成功率。 经过他们几个人兵分数路到处刷宝箱, 医馆等级顺利提升了,定向邀请的成功率也在逐步升高。 说不定就抽出来了呢! 杜甫:“……” 他怎么知道太宗皇帝什么时候生病! 李时珍道:“知道生过什么病也行。” 杜甫:“……” 他怎么知道太宗皇帝生过什么病! 李时珍痛心疾首:“你怎么连这点好奇心都没有?” 杜甫一阵沉默,这种事是他们这些大唐子民有好奇心就能知道的吗?就算是史书也不会写清楚太宗得了什么病啊! 何况他又看不到史书。 见从杜甫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李时珍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万一浪费了一张邀请卡多不好。 霍善对此倒是无所谓, 李时珍想邀请就邀请好了, 他反正谁都不认得。 李时珍道:“明晚再看看,明晚把孙前辈喊出来一起邀请。” 孙思邈最近在闭关, 很多活动都不参与,想他露面得提前给他留个消息。 既然李时珍有了主意,霍善麻溜把杜甫安排到李时珍院子里,自己起床去跟李长生说今天会有一个客人过来的事。 得知这次来的是个会写诗的文人,战斗力基本为零,李长生便由着霍善跑去找对方玩耍。 苏轼听闻杜甫来了,要不是白天还要当值他就直接过来了。 人虽然没到,他热心地建议霍善去邀杜甫做槐叶冷淘,这东西夏天吃正好,加入槐叶汁后揉出来的面是淡绿色的,看着就很清凉! 这玩意是大唐官员夏天的“廊下食”常备食物,也就是工作餐。当官的能吃的好东西,民间自然很多人效仿,杜甫就曾专门写过一首《槐叶冷淘》,纪念这种达官贵人都爱吃的绿油油凉面。 大汉的面食还在起步阶段,听说世上居然还有绿绿的面条,霍善顿时有些吃惊。他追问道:“好吃吗?” 苏轼道:“挺好吃的,我们这会儿都还在吃。一样东西能吃个几百年都不失传,可见它的味道相当经得起考验!” 霍善一听,马上加快了去找杜甫的脚步。 霍善走到李时珍的院落时,看到的是有张生无可恋脸的杜甫。 跟李时珍交谈了这么小半个时辰,杜甫已经明白李时珍明明是近千年后的人,为什么不能凭他遍阅群书的学识直接告诉霍善太宗皇帝的事情。 敢情他也知道自己了解到的大多都是野史八卦,很容易降低邀请成功率。 比如李时珍问他:“听说你有个好朋友叫郑虔对吗?” 杜甫点头说对。 李时珍马上继续问他:“你好朋友郑虔的妻子有次得了疟疾,你告诉她“‘当诵予诗,疟鬼自避’,得病不可怕,念念你的诗就好了,如果念你的诗都没用,说明你这病没救了!这是真的吗?” 杜甫震惊。 谁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情? 他虽然对自己的才华相当自信,夸过自己“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但也没有自恋到朋友妻子得病都让别人念自己诗治病! ……这李时珍都是从哪听来的谣言! 第196章 见杜甫给出了否定答案, 表示自己干不出这等丧良心的事,李时珍点头赞同了他的话。 又问杜甫“暖老思燕玉,充饥忆楚萍”一句,取的是不是《礼记》里的“八十非人不暖”? 而燕玉呢, 代表的肯定是美人对吧?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到八十就需要妙龄美人来暖床! 根据他在北京城里的见闻, 很多人都爱这么干,说是老了需要蹭点人气。他们也不专找美人, 还找年幼的童男童女给他们渡“人气”, 都是效仿你这句“暖老思燕玉”啊! 杜甫:????? 他老杜这一生, 就不是那种风流浪荡的人,他很爱喝酒没错, 但不太爱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怎么就为老不尊想要美人暖床了? 杜甫道:“燕地出玉璧, 据传当年杨公伯雍种玉的玉田就在那边。这燕玉指的就是燕玉, 不是美人的意思。” 李时珍恍然了悟:“原来你是服食派。” 所谓的服食派就是道家之中爱吞点什么怪东西的派系,李贺写《苦昼短》时感慨的“何为服黄金, 吞白玉”就是这一派。 这暖老思燕玉,指的就是想吞白玉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了! 后世注解的杜诗“专家”必然是以己度人了吧! 他李时珍专门把这句诗写进《本草纲目》, 用来介绍“人气”治疗法有什么错呢?都是那些搞杜诗注解的人思想有问题! 杜甫:“……” 这李时珍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极其不靠谱的气质。 这种相当离谱的野史八卦, 李时珍趁着早饭的空档给杜甫讲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挨个跟杜甫求证过去。 偶尔还要给杜甫讲讲他这个诗圣在后世有多少追捧者,又有多少人为了他和李白爱好者撕个天昏地暗。 杜甫此时此刻内心的想法:虽然被后世人称为诗圣是件令人很高兴的事,但是为了李白的诗好还是杜甫的诗好这件事对骂个一千年、还把不喜欢的一方贬得一无是处就没什么必要了吧。 他们写诗又不是为了比谁写得好。 他们写诗不过是因为恰好碰上了这样的时代, 又恰好有这样的天赋, 所以他们才拿起了笔, 记录自己的见闻,记录自己的理想抱负, 记录自己一生之中邂逅的人和事。 好胜之心固然也是会有的,但也只有对方足够出色才能成为自己想要与之一较高下的对手。倘若对方当真一无是处,那还比什么比? 贬低自己的对手,无疑也贬低了自己。 霍善跑过来找人的时候,李时珍正在询问杜甫对他们明朝诗坛“拆洗少陵,生吞子美”的现象有何看法。 生吞活剥这个词儿,用法并不是恨别人恨得牙痒、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而是讲的是诗文乃至于文化上的生搬硬套。 这种说法起源于唐代的李义府写了首“镂月成歌扇,裁云作舞衣”,当时有个爱抄袭名家诗文的洗稿惯犯大笔一挥,也来了首“生情镂月成歌扇,出意裁云作舞衣”。 别人写的诗他随便添几个字就成自己的了,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他们大明诗坛就很爱对杜甫的诗进行这种“生吞活剥”。 手握一套《杜诗全集》,就等于拥有了庞大的素材库,没事就掏出几句杜甫的诗修修改改挪用为自己的大作! 杜甫对此能有什么看法? 杜甫对此只能说……写诗不是这样写的吧!他虽然也是个写诗非常讲究典故出处的人,可用典真不是他们这么个用法。 若是一点自己的东西都没有,写出来的诗有何意义? 李时珍听得连连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像他就不一样了,他只为医书写诗,为自己了解的每一种脉象写诗! 李时珍还给杜甫念了自己的大作,表示涩脉就是“如雨沾沙容易散,病蚕食叶慢而艰”,讲的是涩脉摸起来跟蚕食桑叶一样。 杜甫:“……” 霍善是不太了解写诗的,他见到杜甫以后眼睛熠熠发亮:“听说您会做槐叶冷淘!” 第219节 杜甫看到这么小一娃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想起自己离家时幺儿也是这么大一点。 若非李时珍告知他那孩子将要夭折的事,他恐怕真的要等到家时才知道妻儿在家中过得那般艰难。 光凭这一点,便值得他为眼前这作为医馆主人的小孩儿做点什么了。 杜甫说道:“自然是会的,只是你们这边有槐树吗?” 霍善愣了一下,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还是旁边的金日磾开了口:“我知道哪里有,不远。” 金日磾话一向挺少,不过每次开口都非常有用。霍善对他很是信任,马上拉着杜甫一起跟着金日磾摘槐叶去。 一行人出了太守府,杜甫只见街道上虽多是低矮的屋舍,街道上却整洁干净,路上行人更是笑容满面,这番面貌瞧着竟是不输他们大唐长安。 只是西陵城显然要比长安小许多,街道也没长安坊市那般规整。 杜甫没有对此地的情况妄加评价,只好奇地打量着沿街的商铺与摊贩。 很快地,他们抵达了目的地。霍善拉着杜甫的手问:“这株槐树的叶子可以吗?” 杜甫瞧了瞧树上长出来的槐树嫩叶,笑着说道:“可以的,摘嫩点的。可惜我都四十好几了,已经不能上树了。” 霍善跃跃欲试想自己上去摘,还是金日磾抢先一步揽下这活儿才阻止了他的大胆想法。 霍善只好在树下瞎指挥,一个劲说“这边这边”“那边那边”,蹦跶得比自己亲自上树还积极。 有人过来问霍善摘槐叶做什么,霍善就跟人讲可以用槐叶汁和面,做出绿油油的凉面! 受霍善这个面食爱好者的影响,西陵城这边已经有不少人学会了各种面食的做法。 只是绿油油这个形容令人……有点难以想象。 这玩意真的能吃吗? 霍善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他只是跟人分享自己即将拥有的新吃食而已。 有了杜甫在手,霍善觉得他们中午就能吃上这种新鲜面食了! 采够了槐叶,霍善又兴冲冲地拉着杜甫往回走,充分展示了什么叫能跑的绝不用走的。 幸而杜甫是成年人,人高腿长,步子迈大些也还能跟上这满身干劲的娃儿。要不然他可就要当街表演一个诗圣狂奔了! 李时珍看着耐心教霍善怎么榨槐叶汁的杜甫,一时也有些恍惚:诗圣来了你不让他教你写诗,只让人教你怎么做槐叶冷淘?! 哎,有些事看了再多遍,还是有些不习惯。 李长生他们不认得杜甫,只知道霍善说他自幼长在洛阳那边,这次过来是找李时珍瞧病的。 也没什么大病,喝过药没什么事就来教霍善做凉面。 庖屋外,知了趴在树上聒噪地叫唤着,带来了些许初夏的暑意。 经过所有人齐心协力的忙活,每个人面前都多了一碗浅碧色的槐叶冷淘。 那颜色漂亮得很,盛在深色的粗陶碗里显得分外鲜碧。霍善食指大动,一口气把自己那碗槐叶冷淘吃完了,又要了碗新的,和杜甫分享起自己心爱的喇虎酱。 翠碧的面,鲜红的酱,拌匀了肯定很好吃! 杜甫见霍善分享过后吃得老香,将信将疑地往自己那碗槐叶冷淘里挖了一勺喇虎酱。 香辣味槐叶冷淘一入口,他的眼泪唰的一下冒了出来。 诗圣落泪。 李时珍等人:“……” 想不到还有人会中招! 霍善立刻把他师弟为他准备的牛乳饮子拿给杜甫解辣。 吃饱喝足,霍善就开始给杜甫展示自己精湛的弹弓技巧,兴致勃勃地跑出去把叫唤了一早上的蝉挨个从树上弹下来。 弹完还要去找回他的弹珠。 杜甫本以为霍善也就说着玩的,没想到他的准头还真这么好。他说道:“我也想试试。” 杜甫不是那种只知道凄惨苦吟的性格,他本人也是充满好奇心而且特别爱交朋友的,要不然也不会走到哪都有人接济、跟谁都能诗文往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李白算是性格相仿,同样爱抱酒痛饮,同样爱登名山大川,同样自负自己才华超群、距离功成名就、建功立业只差一个机会。 当然,也同样蹉跎长安多年,同样被复杂的官场教做人。 他夸自己“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夸李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后来他写的那些对李白深深怀念与惋惜的诗文,何尝不是写给自己的。 霍善很大方地把弹弓借给杜甫玩,自己从东跑到西、从西跑到东,忙于去捡被杜甫弹出去的弹珠以及成功收获的“猎物”。 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李时珍都有些瞠目结舌。 真想让大明诗坛那些号称“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并极力推崇李杜诗的人来看看他们心中的诗圣。 霍善很满意杜甫这个新朋友,杜甫也玩得挺开怀。 得知大唐即将遭逢厄难、得知自己后来穷途潦倒满身病痛,他本来应该食不下咽才是,可既然老天让他有了这番奇遇,想来必然有老天这么安排的道理。 既然这十日不过是他一梦之间的事,何不放松身心养好身体再归去。 杜甫跟霍善你一只我一只地把太守府的知了全祸害光了,才悄然问霍善知不知道风湿症和消渴症的预防方法。 别看李时珍掌握了诸多野史,他对历代名人的病症还是挺关心的(就是不确定自己看的那些野史是否真实存在)。 尤其是明朝人对杜甫的诗十分热爱,几乎每首诗都有人研究,所以很容易就可以了解到杜甫一生多病,哪怕没有风湿和消渴这些需要长期抗争的慢性疾病,偶尔来个疟疾他也是又冷又热地折腾个大半年。 可见他是个脆皮诗圣。 李时珍也给他讲了注意事项,不过杜甫觉得说不定李时珍是吓唬他的,万一霍善有不一样的说法呢? 霍善还真了解过这两种病,马上就给他讲了常规的规律作息健康饮食多多运动以及……少喝点酒。 杜甫:“……” 没错,他就是想听霍善说“你敞开了喝酒也没事”。 作为大唐人不爱喝酒,出门在外还怎么跟人交朋友! 霍善见杜甫一脸“真的吗我不信”的不甘不愿表情,马上扒拉出消渴症相关卷宗,给杜甫发送了一些消渴症的后遗症。 你看看这人,坚持高糖饮食,拒绝戒酒,坚决不进行适度运动,这下好了,发展成糖尿病足,脚都坏死截肢了,以后彻底不用走咯! 杜甫:????? 大可不必直接在群里发这种带图的医案。 不知什么时候在窥屏的苏轼悄然出现,信誓旦旦地说道:“可怕,明天开始戒酒。” 霍善:“?” 霍善当场拆台:“我怎么记得你上次已经跟你弟保证过要戒酒?” 苏轼振振有词地狡辩:“不是我不想戒,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这么多朋友邀请我去聚会,我怎么能扫大家的兴……不说了,我还跟人有约。” 杜甫对此十分赞同,应酬的事能算是贪杯吗?他们只不过是不想朋友觉得扫兴罢了! 霍善瞧见两人的态度,暗自给他们两个家伙打上标签:不遵医嘱的难缠患者。 这么可怕的糖尿病足都吓不到他们,他们这些说话不管用的医家能怎么办,只能随他们去了! 愁人哟。 小小的朝阳侯,有着大大的惆怅。他不由连夜写信给他远在长安的太子叔,叮嘱他一定要爱护身体,争取当个身心健康的好太子,可不能学这些个不省心的大人。 霍善不知道的是,他太子叔眼下也在念叨着他。 他正在磨着刘彻允他到江夏郡去,就跟当初允他去霍善庄子上住那样,上课嘛,到哪儿不是上?只要把老师带上就好了。 为了说服刘彻,他还拿出从霍善那里学来的做方案态度,长篇大论地跟刘彻论述放他去江夏郡的好处。 刘彻都没想过刘据能有这份死缠烂打的本领,从他回来那天起这小子就天天跑来找他商量这件事。 看来上次撂下他去玩的事刺激到这小子了。 刘彻由着他磨了几天,才终于松口让他自己说服卫皇后以及随行人员。要是他能凑出一个同意跟着他走、资历和学识又过得去的班底,也不是不能放他出去历练历练。 刘据得了刘彻首肯,欢喜得不得了,二话不说跑回去筹划此事。 他都敢天天跑去磨刘彻了,还怕说服不了别人吗? 这是他从他家小表侄身上学到的最实用的技巧:只要你脸皮足够厚,世上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被拒绝又不丢人,费点口舌有什么关系。 要是连开口都不敢,怎么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解决? 冲鸭! 刘据信心满满地为自己的江夏之行张罗去。 霍善还不知道刘家父子俩准备轮流过来蹭吃蹭喝,他入夜后就乖乖睡觉去了。 夜里得了消息的孙思邈总算是出关了,他到底还是个修道人,见到名山就忍不住扎里头修行一段时间。 得知李时珍想把李世民召唤出来听杜甫讲讲他子孙的事情,更惨一点的话明年还可以直接给他直播安史之乱,孙思邈一时有些沉默。 李时珍这家伙之所以能活着写完他那本集各类野史八卦大全于一身《本草纲目》,大抵是因为他辞官辞的快吧? 孙思邈道:“我确实知道几个节点,要不都输入进去试试?” 按照这个定向邀请的规则,输入的“医案”越详尽,邀请成功的几率就越大。要是只输入一个节点,邀请不过来就直接失败了,多输入几个节点的话应当能提高成功率! 李时珍摩拳擦掌:“就这么办!” 霍善麻溜地把孙思邈提供的几个时间节点都填入邀请卡。 第197章 孙思邈对李世民这位昔日有过数次交集的帝王, 印象也算是挺深,毕竟这也是他屡次辞职归隐的对象之一。 有许多疾病当初孙思邈没法解决,倘若能重回唐初,孙思邈觉得自己兴许能救更多人。可惜为了维持时空平衡, 他是回不去自己那个时代的, 甚至他都去不了召唤出来的这位帝王所在的那个时代。 要不然到时候两个孙思邈狭路相逢,不得面面相觑吗? 第220节 好在孙思邈都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 对许多事倒也还算看得开。他趁着邀请卡还没生效, 提前对霍善标注了一些医案, 让他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帮忙治疗一下。 比如卢照邻那小孩儿,最后就是让他别沦落到蹲大牢去, 蹲了还是帮忙捞捞吧。实在不行, 给他把风疾治好也行, 到底是喊过他一声“孙师”的人。 霍善一口答应。 他现在的医术还是很靠谱的。那些跟孙思邈他们一起去研究过卷宗的疾病就更不用说了, 他甚至可以直接从医馆药房里掏出特效药。 虽然有些病可能还没法根治,但也可以保证让患者有尊严有保障地活下去。 两人说话间, 医馆的会客处白光一闪,出现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霍善眨巴一下眼, 好奇地看看那看起来相当年轻的青年, 又转头看看孙思邈,疑惑追问:“你们说的太宗皇帝这么年轻的吗?” 孙思邈一看来人的模样,也有些怔愣,他是提供了几个不同的时间节点, 为了保证邀请卡生效连年轻时几次受伤中毒都没遗漏, 但他还以为过来的会是更后期的李世民。 结果看对方这身打扮, 来的居然是还没经历过玄武门之变的李世民吗?! 准备看乐子的李时珍:“……” 现在给他讲安史之乱的话怎么感觉有欺负年轻人的嫌疑? 不过二十多岁也不算小了,应该经得起大风大浪的考验了! 只是杜甫估计还是得跟霍善卖瓜攒钱去。 这么年轻的祖宗, 就算霍善在长安弄个医馆把他捎过去,李隆基也是不会信的吧! 信了也不一定会听劝,毕竟李隆基年轻时本身就是敢于领兵造反的人,祖宗来了又怎么样? 失算了! 坐在几人对面的李世民认出了孙思邈,率先喊道:“孙真人?” 李世民少年时便遇到过孙思邈,曾得过他赠药。 他登基后悉心寻访孙思邈下落,想给他授官,孙思邈推辞了,并没有接受李世民给的官职。 所以哪怕是没登基前的李世民也是认得孙思邈的,而且眼前的孙思邈相貌年纪都与他记忆中的孙思邈一般无二,岁月在他身上仿佛早已停滞。 李世民已经知晓这个是个治病救人的地方,也清楚自己可能是因为孙思邈才会被邀请过来,是以感激地说道:“我这次只是不小心中了毒,已经都吐出来了,并无大碍,劳烦孙真人记挂了。” 这时候的李世民还很年轻,刚成为凌驾于王公之上的天策上将没几年,他有着青年人独有的蓬勃锐气,也有着强烈的招贤纳才之心,对于孙思邈他们这些人态度都是十分客气的,一点都没有那种高高在上藐视所有人的骄矜倨傲。 孙思邈是见惯了达官贵人的,闻言笑道:“是我两个小友想见见你。” 他给李世民介绍了霍善和李时珍。别看李时珍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对孙思邈而言还真称得上是“小友”。 且不说年龄了,光是性情就挺像。 霍善已经见过好几个皇帝啦,见到李世民这位太宗皇帝也不觉紧张,他也跑过去把自己介绍了一番,重点介绍说“我爹是冠军侯”。在小孩子心里,自家爹的名号就是世上最响亮的! 李世民果然瞳孔一震。 哪怕许多文人对卫青、霍去病多有微词,在亲自参与打天下过程的李世民心里这样的将才都是极为爱惜的,从不觉得刘彻重用他们有什么不对。假如他家大舅子有这样的军事才华,他也一定会给对方尽情发挥的机会。 当然,更让李世民震惊的还是这医馆竟这般神通广大,能叫他来到七八百年前的大汉王朝。 此时的李世民还年轻,身体也还没差到病急乱投医地求神拜佛以及服食各种“长生药”的状态,他对神鬼天命之说一向不甚在意。这样的奇遇着实叫他意外! 李世民把霍善这个医馆主人抱了起来,笑道:“我的三个孩子也跟你差不多大。” 李世民的孩子已经挺多了,他说的这三个孩子当然是正经他的秦王妃长孙氏所出,武德年间长孙氏与他生下了嫡子李承乾、第四子李泰以及第五女李丽质,三个孩子年纪很接近,彼此都只差一岁,最大的李承乾也不过八岁。 所以他说自家孩子和霍善年岁相近也不是虚言。 至于夹在中间那五六个庶子庶女,李世民就没给霍善讲了,那根本不重要。 霍善不知李世民还瞒着好几个孩子呢,听李世民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很是感慨地说道:“你这孩子生得比我姨公早多了。” 他记得他姨公差不多三十岁才生下他太子叔! 李时珍在旁插话:“生得早有什么用,好几个孩子都没活过他这个当爹的。” 李世民:????? 孙思邈:“……” 孙思邈道:“我有事先走了,你们聊。” 李时珍也意识到这个话题对一位年轻的父亲来说有点沉重,宽慰道:“哎,我就随便说说,你也别往心里去。你看阿善他姨公这太子生得晚,还不是先他一步撒手人寰。他还是当场自绝的,你们家太子谋反失败至少把命给保住了。” 霍善:????? 霍善目光幽幽地看着李时珍。 你说话就说话,带我太子叔干嘛! 还在当天策上将的李世民也是满心迷茫:我是谁?我在哪里?我的太子会谋反?他的承乾那般聪慧可爱,怎么可能会谋反! 他还会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几个他与观音婢的孩子? ……不对,他自己都还没当上太子,哪来的太子谋反?! 李世民完全不信。 霍善也不管李世民信不信,他该起床了! 霍善热情邀请李世民在这边休养一旬,正好杜甫还可以待好些天,他们平时可以多聊聊大唐的事。 要不是杜甫来了,他们也不会想到把他这个当祖宗的给邀请过来。 比起你儿子长大后会学你逼宫谋反这种小事,杜甫那边的才是大事:你们的长安洛阳二都即将被胡人攻占,大唐,危! 要不你俩合计合计,看看该怎么办吧! 于是公元前116年初夏的清晨,在大汉西陵城一处弥漫着药香的庭院之中,来自武德九年的李世民和来自天宝十三年的杜甫相对而坐。 面面相觑。 第198章 唐代人对昭陵都有着深厚感情, 这一点是为人至孝的高宗皇帝李治起的头。 李治在位时一旦在战事上取胜,就会把献俘仪式安排在昭陵举办,好叫李世民在泉下也能看到大唐正在开疆拓土。 由于李治对昭陵的看重,时人一旦有什么冤屈就爱去哭昭陵。 都冒天下之大不韪跑老李家祖宗的坟头哭了, 冤屈能不大吗?有关部门都得火急火燎地介入处理, 生怕慢了一步自己要人头落地。 要知道此前有人只是误砍了昭陵几棵树,就差点被李治给砍了头。还是狄仁杰极力劝阻之下, 李治才勉为其难地把犯错官吏流放去岭南自生自灭。 兴许是由于李治这份看重, 又或者是昭陵的“昭”字天然带着几分鼓舞人心的力量, 反正哭昭陵这个活动一直到宋朝都很有几分神圣色彩。 杜甫这个大唐人也不例外,所在的环境越是黑暗, 人们就越是爱回忆明主所在的时代。 所以杜甫每次路过昭陵都要写诗遥遥吹捧一下李世民这位贞观雄主, 深深怀念李世民“风尘三尺剑, 社稷一戎衣”的风姿。 眼下杜甫虽还没有遭逢巨变, 却已经深刻地感受到风雨到来前的昏暗。 对于天上掉下个文武大圣皇帝这种事,杜甫虽还没有完全消化完毕, 却也莫名地激动起来了。 杜甫已经从李时珍那儿得知大唐即将迎来为期八年的动乱,此时见了年轻的李世民, 眼睛里不由满含热泪, 和他说起天宝年间的种种变故。 如今的皇帝李隆基,开元年间也是个英明神武的帝王,可惜到了天宝年间就彻底变了样。 后宫那点破事不提也罢,主要是他怕自己人心眼多, 所以信任胡人将领, 信任到什么程度呢, 他把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全划分给胡将安禄山了。 今年这个安禄山还上书跟朝廷讨要个通管全国马匹的差使,朝廷还同意了。 也就是说一个胡将不仅兼任三镇节度使, 还拥有调度战马的权限,要人有人,要马有马,要地有地,你说他不反,谁相信? 李隆基还真相信了。 连背靠杨贵妃的国相杨国忠都动摇不了李隆基对他的信任。 当然,这杨国忠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天宝年间朝廷之所以满堂昏昏,也有他贡献的一份力量。 他们这些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惜没有权限在御前建言,哪怕凑在一起日骂夜骂也没法骂出什么结果来。他们上达天听的路,早就已经断了啊! 据传就是李隆基跑开了头,以后大唐的皇帝遇到强敌就跑,他们的都城长安被胡将叛军之流进进出出许多回。 怎么能不叫人痛心! 连杜甫尚且心痛不已,李世民就更不用说了。 早在武德七年朝廷就在讨论这件事:长安太危险了,北边的人随时会打过来,不如我们迁都吧! 所有人都赞同这个想法,谁都不想直面骁勇善战的草原民族,总担心突厥人随时会打过来。 唯有李世民坚决反对迁都,他向李渊表示霍去病只是汉廷的将帅而已,尚且还曾立志要消灭匈奴,我这个秦王却让您生出想要迁都的忧虑,实在是我的责任,不如放我出去剁了那个颉利。一两年内我拿不到他的首级,你们再讨论迁都也不迟! 父子俩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李渊打消了迁都的想法,但没放李世民去打突厥。 可以说要是李世民不坚持,长安兴许就被当时还算是才刚建立没几年、瞧着还是个草台班子的朝廷给放火烧了。 因为当时有人建议李渊说:“突厥之所以打过来就是因为我们的府藏子女在长安,我们要是迁都去别的地方、把长安一把火给烧了,他们不就不来了吗?” 这人敢建议,李渊还真敢听,二话不说派出宇文士及去考察秦岭以南有没有适合迁都的地方。 长安可是李世民亲自保下来的国都啊,得知它后来被各路人马来回糟蹋,李世民怎么能不震怒。 ……可震怒也没什么用。 李世民苦笑道:“目前我的处境也是内外交困。” 他昨日赴了场鸿门宴,喝到了来自自家兄弟的毒酒,他们的父亲李渊得知后只对他那位兄长说了句“秦王素不能饮,更勿夜聚”,还说不想见他们兄弟不和准备安排他去洛阳。 他去洛阳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恐怕兄长不会放他去。 君父相疑、兄弟反目已经让他疲于应对了,听闻近来突厥还频繁异动,恐怕要大肆进犯大唐边境。他在军中声望已高,许多人恐怕不愿意看到他领兵上阵! 相信只要打上一场败仗,不少人肯定又要再提一次迁都。 这是李世民不愿意看见的。 内生嫌隙,外有强敌,可不就内外交困吗? 更何况他的兄长与弟弟已经联合在一起了。倘若他们父亲被兄长说动,将兵权移交给弟弟李元吉,长安保不保得住还另说,他这个秦王只怕必死无疑。 第221节 这是很关键的一年,李世民根本腾不出空去做别的事。 杜甫没机会细读《唐书》,只依稀知道有玄武门之变与随之而来那场险之又险的渭水之盟,此时听李世民将玄武门之变前的局势细细说来,只觉李世民这处境确实也不容易。 他们这些后人的事,还是后人自己去解决吧! 两人经过一番长谈,虽然对彼此即将面临的困局都还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心里却也都舒坦多了。 有时候有个人倾诉一番,也不失为一种改善心情的好办法。 得知霍善不仅是个医术高明的小神医,身上还有诸多神异之处(比如能像邀请他们过来一样跟着他们回去),李世民笑道:“我们去找他吧。” 李世民能网罗那么多人才在天策府,从来都不是坐等着人才从天而降,在求贤纳才方面他一向非常主动,恨不得天底下有本事的人都能为自己所用。 霍善年纪小,却不意味着他很好哄骗。既然接下来很可能需要从霍善这里获得这所神秘医馆的帮助,他们就应该把握好这一旬的机会与霍善建立友谊。 正好也在这边放松一下紧绷的身心,彻底养好身体再回去做各自的事。 李世民很快找到霍善。 霍善正央着他师弟往他的牛乳饮子里多放点糖。 易知坚定拒绝:“师父说你再吃那么多糖牙要坏了。” 霍善有点郁闷,但又不想牙疼,只能接受每日吃糖份额减少的残酷事实。见李世民和杜甫过来了,他大方地把少糖版的牛乳饮子给他俩各分了一杯。 易知去忙别的事后,霍善也没偷偷往牛乳里加糖,而是和李世民说起这糖的来历:“听说还是你派人不远千里去天竺学的制糖法,是真的吗?” 唐代去天竺那是真的不远千里,因为有吐蕃以及众多高山的阻隔,他们得从西域那边出关,绕过吐蕃前往天竺,那路途绝非常人能坚持下来的。 只是霍善讲的这件事对李世民而言就有点超前了。 毕竟吧,他现在都还不是太子,西域也还没掌握在大唐手里,哪里有机会派人去学习制糖之法? 李世民道:“以后有机会的话应该会派人去的。” 霍善道:“那我们今天吃剪面吧!” 李世民:? 话题是怎么转到吃面上的? 霍善就给李世民介绍起来,说是这剪面不是起源于别处,正是起源于他的皇后长孙氏! 据传当年李世民在太原时便礼贤下士,他的长孙皇后也一直是个很好的贤内助,某天一位位贤才突然在饭点到访,长孙皇后只好飞快抄起他们以锋利闻名的并州剪咔嚓咔嚓剪出一锅小鱼儿似的剪面! 没错,这剪面就是你家皇后发明的! 他听袁枚讲的,绝对不会错! 李世民:“……” 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们家吧,一般不自己动手做饭。 第199章 见霍善兴致勃勃的模样, 李世民也没有扫他的兴,小孩子开心就好,这点小事没必要较真。 李世民尝了霍善大方分享的各种吃食,莫名感觉整个人都轻快多了。他悄然询问了杜甫, 发现杜甫也有同感, 应当是这处食物带来的好处。 既然决定要好好休养,李世民也没再琢磨那些烦心事, 每天很有闲心地陪着霍善到处玩耍。 霍善惊喜地发现, 李世民玩弹弓的准头比杜甫好, 欣然接纳了他这个大伙伴。 杜甫:“……” 比不过,比不过。 李世民察觉霍善的力气不小, 已经到了能拉动弓弦的程度, 提议道:“你现在倒是可以从小箭练起了, 弹弓总归少些意思。你父亲要是没空教你, 我这几日倒是可以给你开个蒙。” 霍善有些心动,跑去问他师父自己能不能耍箭。 李长生:“……” 怎么感觉这个李世民哄起孩子来很有一套。 不确定, 再看看。 弓箭这种东西,一般小孩子是不能随便玩的, 小孩子气性大, 准头又不好,手拿凶器很容易误伤无辜。不过霍善不是寻常小孩,他见过的生死比大人都有多,所以反而很爱惜人命, 拿到弹弓那么久从来没拿它伤过任何人。 李长生应允了他的要求, 给他挑了把不轻不重的弓, 还往他指头上套好个小小的玉韘。 这本来是童子长成少年后才会配备的东西,但李长生早就察觉霍善这两年力气见长, 迟早会按捺不住要学射箭,他闲暇时便提前给他备上了。 左右只是些小玩意,用不上也不算浪费。 霍善一开口就得了新宝贝,高兴得蹦蹦跳跳地跑去跟杜甫他们分享,先给他们看自己那把一拿起来就觉得很趁手的新弓,再给他们看套在自己指头上刚刚好的玉韘。 他才刚一说,师父就把东西拿出来啦! 他疑心他师父说不准也有百宝箱之类的宝贝。 李世民闻言笑道:“不过是你师父时刻关心着你,所以在你开口前就把东西备上了而已。如果是我记挂着的孩子,我也会想要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他们用上,根本舍不得他们受半点委屈。” 杜甫听后默然无声。 这么一看,他这个当父亲的似乎有点失职?他蹉跎半生不仅没捞到个一官半职,就连妻子儿女基本的开销都不能保证,更别提待在孩子身边关心他们、爱护他们。 如果时局注定无法改变,他应当何去何从? 霍善听了李世民的话,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弓,再看看自己手头上用来拉弓的玉韘,忽地有些郁闷起来。 李世民见他情绪低落,追问道:“怎么了?” 霍善道:“我不知道师父想要什么。” 他只知道想要什么的时候找师父要,从来都不知道师父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连想都没想过,根本不可能像师父那样提前把师父想要的东西准备好。明明师父对他最好了! 李世民没想到霍善还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说道:“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很正常。等你长大了,本领也大了,自然知道就该怎么孝敬你师父他们了。” 霍善道:“真的吗?” 李世民笃定地点头。 霍善这才高兴起来,由着李世民抱自己去习箭。 杜甫也在李世民这位“先先先皇”面前露了一手,他的骑射功夫还是很不错的,射下会飞的活物尚且不在话下,何况是杵着不动的箭靶。 李世民经过半天的相处,发现杜甫文武两方面都不差,不由问道:“你这样的水平,还谋不来一官半职?” 杜甫苦笑道:“本来是可以的,只是我应试那年国相李林甫把我们全黜落了,对圣人说是‘野无遗贤’。” 这野无遗贤的意思是您平时已经把天下人才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像您这么慧眼识贤才的君王,真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千古圣君! 李隆基听后龙心大悦,越发放心把朝政交给李林甫他们去处理。 他们这批满怀希望前往长安应试的考生,就这么成了李林甫拍龙屁的一环。 李世民听后一阵沉默。 没想到李隆基居然荒唐至此,难怪会把大唐给玩坏。 霍善没李世民他们那么多愁绪,很快乐地跟两个新玩伴学了几天弓箭,对这个新活动十分热忱。 霍去病休沐日过来看娃的时候,见看到一个身姿英武的青年在给霍善演示新箭术。 旁边还站着个中年文士负责抱着霍善看细节。 这中年文士自己也听得聚精会神。 霍去病:? 怎么回事? 他家娃怎么开始学射箭了? 想学射箭为什么不跟他这个当爹的学? 是看不上他的箭术吗?! 这个青年的箭术看起来也没有比他好很多! 霍去病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他没有开口打断,但投过去的视线存在感极强。 李世民一下子注意到了,他转头一看,正好对上了霍去病那写满“你没有自己的孩子吗”的谴责目光。 李世民:。 看出来了,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冠军侯。 不得不说,霍去病比他想象中更加英姿勃发。那个十八岁就上战场的少年将军,如今已经顺利步入青年将帅之列,甚至还当了孩子的爹。 李世民看了眼被杜甫抱起来看他演示的霍善。 霍善也已经注意到霍去病的到来,马上挣脱了杜甫的怀抱,开心地跑过去喊人。 杜甫本来不知晓来人是谁,听霍善一喊也知道了。 大唐读书人毕生追求基本都是“出将入相”,所以他们对骁勇善战的霍去病是颇有好感的,杜甫也一样,他每次要吹捧别人的时候就把霍去病拉出来溜溜,比如夸人说“将军只数汉嫖姚”,意思是你简直和霍去病那么厉害!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 霍去病没有管李世民投来的视线,而是把霍善抱了起来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学射箭的。 霍善老实回答:“就这几天!” 他没能感受到他爹的失落,兴冲冲地拉着霍去病过来看他这几天的练习成果,他已经能射中靶心了,杜甫他们都夸他特别有天赋! 见李世民他们把霍善教得那么好,霍去病心里那点郁闷就消散无踪了。军中许多人一年半载都见不到自己的家人,像他这样能时不时过来看娃的纯粹是因为刘彻的安排。 平时有别人陪着霍善玩是好事。 双方互报姓名以后,霍去病邀他们一起出城去校场上比划比划,这太守府终归还是太小了,连连射箭还可以,骑射方面就没法真正施展开了。 霍善一听可以出城玩马上积极响应,一点都没有自己这个太守要常驻府衙的自觉。 霍去病也没考虑这些事,霍善不在府衙,事情自然有人会做,偌大的太守府班底总不至于离了个小娃娃就运转不下去。 李世民对外头的情况也挺好奇,与霍去病父子俩一起出城放风去。 第222节 入夏以后,田野上基本都青绿一片。 这片孕育了无数代人的土地,似乎从农耕时代开启之时便没有变化过,一年接一年地长出粮食,一年接一年地被人们反复耕耘。 从汉到唐,乡野中的面貌都没怎么改变。 李世民早年亲自征战天下,见过许许多多历经战乱后一片荒芜的原野,如今看到眼前这安宁平和的景象,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如今大唐立国还没多少年,朝中人心尚且不定,底下的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正是因为百废待兴,他们才不能想着迁都,不能抛下关中腹地以及世世代代都生活于那片原野上的百姓。 如果他们面对突厥的进犯只一味地退避,怎么能让天下百姓真正回归安定平和的生活? 他们不能退。 一行人抵达校场,霍善就很熟练地占据高地当观众,顺便给他爹摇旗呐喊。 李世民:“……” 果然还得是亲儿子才亲自己,这别人家的娃到底是别的人! 一个是骠骑将军,一个是天策上将,两人的骑射功夫自然都不赖,上阵后两人俱是箭箭都正中靶心,根本分不出个高低来。 霍善才不管那么多,逮着他爹就是一通猛吹。 李世民的亲儿子不在身边,吃大亏了!好在他还有个诗圣杜甫在旁,当场写诗表示李世民也不赖,马上英姿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霍善:????? 可恶,你会写诗了不起吗! 霍善在线摇人,让大文豪苏轼也给自己来一首。 苏轼:“……” 苏轼委婉地拒绝了霍善的要求。 开玩笑,那可是杜甫,他在杜甫面前写诗……倒也不是不能写,但远远达不到霍善想象中那一出手就力压杜甫的水平。 宋诗和唐诗完全不是一个赛道,唐诗是诗的蓬勃发展阶段,内容和格式都堪称百花齐放,到了他们宋人开始写诗,赫然发现前头耸立着一座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他们实在玩不出什么新鲜花样了,只能在义理上下功夫,没事就在诗里讲讲道理。 单论符合格律的诗,苏轼闭起眼都能写出一百首,可要拿去杜甫比较的话就有点难为他了。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霍善找外援不成功,只能哼哼唧唧地表示“不管不管我不管,反正我爹才最厉害”。 霍去病也不计较这种胜负,把霍善抱上马让霍善也试着射上几箭,他可以在旁边指导一二。 霍善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兴致勃勃地跟他爹玩到一块,玩够了还要跟霍去病分享自己手上的玉韘,说是他师父给他做的! 霍去病道:“听说你师父年轻时是使剑的,下次我遇到好剑给你留着,你到时候可以把剑送给他。” 父子俩凑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 杜甫忍不住和李世民感慨道:“没想到冠军侯居然会跟孩子这么亲近。” 李世民也没有想到霍去病会有这一面。 他有点想承乾和青雀他们了。 听李时珍说他承乾身体不太好,当太子时便一直生病,他一个不信佛也不信道的人在那时候求天求地求遍神佛,只求承乾能好起来。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观音婢早早撒手人寰,他也成了个偏心的父亲,格外偏心聪慧可爱会讨人喜欢的青雀,以至于本身就病痛缠身的承乾行事越发偏激,最终走向谋反的道路。他所希冀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终归也没有出现在他的孩子们身上。 李世民看向正眉飞色舞地和霍去病说话的霍善。 这孩子可以把观音婢和承乾他们的病给治好吗? 第200章 霍善这次出城玩得很尽兴, 不仅玩够了射箭,还从周围薅了一堆新鲜蔬菜瓜果和鸡鸭鱼羊带回太守府加餐。 李长生见他热得满头大汗跑回来,顺道安排他搓了个澡。 霍去病听闻李世民也有过多年征战经验,邀李世民第二天跟他去军屯里溜达一圈。他是不爱读兵法, 觉得老一套已经不顶用了, 但如果是来自几百年后的练兵意见他还是愿意听一听的。 至于照不照办就看具体举措适不适合了。 李世民认为水师还是很有必要的,一旦南方真正开发出来, 南边的物产总得往北方运输吧?这些水师哪怕打南越和西南夷时排不上用场, 将来南方繁荣起来以后原地转型成运输船也不错。 隋唐为了把南方的粮食运到洛阳, 可是费老鼻子劲把南北的水路给打通了。 不说挖的时候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光是维护这些河道每年都得投进去不少钱。 那么大一个天下, 统筹规划起来还真不容易。 双方交流得还算愉快, 李世民还给霍去病推荐明光铠, 这是经历了魏晋南北朝那一场场动乱筛选出来的盔甲, 上战场非常好用。 霍去病以后打匈奴时穿上明光铠往马背上一跨,煌煌日光映照在甲衣上, 绝对能亮得对面的匈奴人睁不开眼! 霍去病听说这种甲衣颇具实用性,而且穿身上还挺威风, 总感觉刘彻应当挺喜欢的, 便问李世民讨要了具体样式。 一旬转瞬即逝,李世民不仅毒清干净了,连早年征战留下的暗伤都好得七七八八。 杜甫本就是只是偶感风寒,修养几日就好全了, 留下来只是为了多和李时珍他们聊聊安史之乱的事而已。 杜甫先李世民一天到来, 也先李世民一天回去。 霍善得知杜甫如今一穷二白, 很热心地表示诊金结算以后跟他回家去看看,至少给孩子做个身体检查, 说不准也不全是因为饿死才夭折的。 倘若真的是因为杜甫寄钱不及时才出的事,他还可以给杜甫家里留点番薯,这东西最初本来就是为了救荒才引种的。 这些不靠谱的大人哟,还是得崽来操心! 至于那些更宏大的事情,霍善还不太能理解,他能做的只有帮一帮自己见到的人而已。 杜甫听后很是感动,表示回去以后就等着霍善过来。 霍善送走了杜甫,诊金结算就开始了。 杜甫这次连药都没用几天,病就治好了,只不过有些风湿之类的慢性疾病是需要长期调养的,还是留了点毛病没能断根。 总的来说,诊金并不是很多。好在霍善现在也不太缺诊金,他邀请来的患者基本都已经发展成长期交流对象,有很多个义诊点可以刷宝箱,每个宝箱至少都能开出一枚商城币呢!实在买不起新商品了,他可以随机找个地方出诊。 好的医疗资源这种东西,永远都是短缺的,他到哪里都很受欢迎。 基本上只要出去义诊个三天,医馆结算的诊金以及宝箱就可以覆盖本旬上架的货物了。 霍善都没怎么看诊金,直接看向杜甫为奖池提供的新技能。 他定睛看去,只见结算界面出来一个……【死犹不忘】! 霍善:??? 再看介绍,讲的是苏轼自述梦见了杜甫,杜甫跟他聊起了自己那句“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说是世人都认为这句诗讲的是恨不得吞并东吴为关羽报仇,实际上这句诗写的是吴蜀唇齿相依,不应相图,给了别人机会! 苏轼醒来后就把这个梦记录下来广而告之,让别人不要再误解杜甫的诗意。 后世人看到这两个大文豪跨越时空的交流,感慨杜甫死后犹不忘诗,真是书生气十足! 用了这个【死犹不忘】,可以让前人进入后人的梦乡! 霍善不由把这个技能介绍发给苏轼他们看,问杜甫是不是真的曾经托梦给苏轼。 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个缘分! 杜甫:??? 他怎么知道自己死后有没有给苏轼托过梦? 苏轼出来现身解释了一番,表示他觉得自己的理解是对的,又觉得光靠自己说不够权威,所以就说自己梦见了杜甫本人。 这不,经过他这么一操作,大家都没再误会杜甫的意思了! 要是没机会见到杜甫,苏轼是不会跟别人讲的,但对着杜甫本人他还是得澄清一下的! 杜甫:“……” 这个苏轼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太靠谱的气质。 事实上杜甫自己为商城增加的新商品也不怎么靠谱,是种乌漆嘛黑的饭,看介绍说是青精饭,相传为道家养生食品。 实际上这是用一种叫南烛草木的果子榨了汁拿来蒸饭,蒸出这种乌漆嘛黑的效果! 杜甫写《赠李白》的时候曾经提到这种食物,诗中写到“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可见这东西在唐朝人心里头有着极好的保健功效,吃下去后气色特别好! 商品介绍里也说这食用以后还有让人身轻如燕的增益功效。走再远的路都不会累! 而且还是熟食,要是以后出门吃不上饭,倒是可以掏出来果腹。 霍善准备给黄道婆囤上几份,黄道婆是想回江南去的,从崖州回江南路途遥远,这东西来得正好! 他一口气把新上架的青精饭全买了下来囤进医馆仓库里头,这才依言去找等着自己上门出诊的杜甫。 杜甫在长安的住处说不上好,至少比孙思邈住得差多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他祖上也算阔过,但他待在长安求职十年都没成功,父母又早就过世了,哪还有多少钱供他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霍善去过的脏乱差地方可不少,杜甫这条件只能说是差了点,但整体还是很整洁的,是以他也没有在意。 此时正是天宝十三年的夏天,外头的知了也吵闹得很,霍善跟着杜甫往外溜达,路过一处深井旁忽地闻到一阵异味。 他鼻子灵,闻到这味道就感觉不太舒坦,不由转头问杜甫:“这井怎么这么臭?” 杜甫无奈地说道:“这里租金便宜,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口井在。” 杜甫给霍善讲起了长安城建设的过程,汉代的长安城旧址早就废弃了。 经历过几百年的高负荷运转,长安旧址的地下水已经被污染得非常彻底,打出来的井水都相当一言难尽,按照当初定都时的考察结果,那就是“水皆咸卤”。 那咸卤的水是怎么来的,你就自由想象吧。 隋朝重新选址又建了个长安城,这个长安城规划得非常齐整,问题就是……工期太短了,没来得及搞出合理的排水系统。 为了解决未来可能高达百万人口的排污问题,长安城总工程师提出一个相对简便的解决方案:咱在城中多挖些深入地底的渗井,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生活废水和生活垃圾就往这里头扔吧! 这样排污和防涝的问题就解决了! 这座崭新的长安城经过百余年的运转,也成功让许多为排污防涝而设的渗井变得……臭不可闻。 第223节 霍善听得瞳孔地震。 他是个很有见识的小孩儿,去过的地方比许多人都多,一下子想到了……许多地下水都是相连的,大伙直接通过这些深井往地下水体系里排污的话,平时喝的水岂不是也变得“咸卤”。 嘶,不敢想,不敢想。 回去得想办法看看长安城的水质,毕竟他们大汉的长安城也用了一百年了。 西陵城应当还好,人口远没有长安那么多。 但是也该趁着建设几个城区的机会把排水系统给重新安排一下了。 霍善可不想一不小心喝到肥水! 杜甫见霍善一脸深思,就问霍善在想什么。 霍善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杜甫。 天天喝长安水的杜甫:“……” 你礼貌吗?! 霍善觉得这个长安已经不是自己能放心喝水的长安了,和杜甫表示他们快去卖瓜吧,卖完就去奉先县去探亲。 杜甫道:“东西两市都得下午才开,现在想卖也没地方卖。” 霍善道:“听说你们的佛寺和道观,不如我们试试卖给他们去吧。” 杜甫倒是经常跟人去佛寺道观游玩,闻言点着头说道:“可以去试试看,只是我不擅长讨价还价。” 霍善一向很有主意,信心满满地说道:“我来就好!听说你们大唐商贾是不能做官的,你还是别出面了,把我带过去就好。” 一大一小在棋盘似的坊市间穿行,很快见到一处看着十分气派的道观,霍善两眼一亮,没等杜甫介绍就抱着个大西瓜跑了进去,逮着个看起来就很有话语权的女道士问人家有没有买瓜的意向。 杜甫想追上去,才刚到门口就被人给拦住了,对方婉言笑道:“近来观中不接待外客。” 杜甫道:“我一小友不小心跑进去了。” 那守门的人继续说道:“一会应当会有人把他送出来的。” 杜甫只能等在观外。 霍善压根不知道这道观的主人到底是谁,卖起瓜来却十分卖力,并表示如果对方喜欢的话他还可以再送几个过来。 那女道士听霍善把夸自己瓜好的话都讲完了,才笑着问:“你怎么进来的?” 霍善道:“走进来的!” 女道士道:“也算有缘,你这瓜我买了。”她命人去取了瓜钱来,对着眼前那青翠交错的圆溜溜大瓜很是稀奇,“我怎地没见过这种瓜?” 霍善骄傲地说道:“那肯定的,只有我这里有的卖,不甜不要钱的哦!” 女道士道:“那我倒是要尝尝看了。” 霍善很快获得一枚金锭。 他睁圆了眼,惊奇地道:“这么多的吗?” 女道士笑道:“你不是说你这瓜是世上独一份的吗?” 霍善连连点头,热情地表示可以帮她切开试吃。 女道士让人把刀取来,由着他忙活。 只见霍善熟练地一刀切下去,碧绿的瓜皮被从中间破开,露出里头红艳艳的瓜瓤。 女道士微讶。 她当真没见过这样鲜红的瓜。 还有扑鼻而来的鲜甜香气也是她平生所未见。 女道士道:“你若还有这样的瓜,都可以送来给我,我全买了。” 霍善道:“好,不过我钱已经够啦,以后我没钱了再给你送。” 女道士:? 失算了,钱给多了。 只不过人家不想卖,也没有非要别人卖的道理。她问霍善饿不饿,要不要留下吃点东西。 霍善想到杜甫没进来,再想想刚才那口臭臭的井,摇着头说道:“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和他约好要去奉先县的。” 女道士也不强留,笑道:“好,你缺钱了再来找我。” 第201章 霍善很快顺利和杜甫会合, 他还给杜甫看了自己得来的金锭,左右这钱他是带不回去的,不如统统花完!这就去奉先县花钱去。 杜甫看到那金锭,更确定霍善在里头见到什么人了。他说道:“你知道刚才那是什么地方吗?” 霍善一脸懵懂:“什么地方?” 杜甫道:“能给这么多钱买你瓜的, 应当是圣人的亲妹妹玉真公主。” 说是玉真公主也不恰当, 因为天宝初年玉真公主李持盈上书请求李隆基收回自己的封号与食邑,说自己已经是方外之人, 不应再受王朝食禄, 一再恳求不再当这个玉真公主了, 从此只作为李持盈而活。 李隆基本来是不可能的,李持盈说自己即使没有公主封号, 依然是高宗之孙、睿宗之女、当今陛下之女弟, 谁都不敢轻贱她, 何必还要保留这个封号?她愿意用这些食邑与尊荣, 多换自己十年寿命。 李隆基的亲兄弟一个个离世,对这么个妹妹是很偏爱的, 听她说想凭借此事延寿十年,当即也不再阻拦。 李持盈如今早已不再是玉真公主, 早些年那些与王维、李白等名士自在交游的往事自然也已风流云散。 那时候杜甫还年轻, 开元与天宝初年那些热闹事他与其说是亲历者,倒不如说像是个旁观者。是以在意识到霍善闯入的是玉真公主的道观时,杜甫还有些恍惚。 那时的繁荣热闹分明还历历在目,怎么大唐就变成这样了呢? 霍善不认得玉真公主, 也不知道她过往的经历, 听了杜甫的介绍后“哦”了一声, 追问道:“那我们是走路去奉先县,还是租辆车去奉先县?” 杜甫:“……” 杜甫把霍善抱起来, 看着不远处的道观说道:“我们说不定可以通过玉真公主见到圣人,将即将发生的祸事告诉他。” 按照李时珍他们的说法,安史之乱持续了整整八年,不是因为安禄山史思明他们太难打,而是……国有二君! 李隆基逃到蜀中以后,太子李亨灵武称帝。 接下来的数年之间父子双方明里暗里地较着劲,谁都不肯退让。 朝臣也在太上皇与新皇之间摇摆不定,以至于连战事上的安排也不是看哪边最需要,而是先看守将们的屁股在哪里。 数年间太上皇李隆基不甘放权,新皇李亨猜疑心也不可谓不重,父子俩你杀掉己方大将、我调走前线指挥,弄死的自己人比人家叛将还多,谁听了不得赞一声不愧是血脉相连亲父子。 直至宝应元年李隆基、李亨这对父子于同一年先后撒手人寰,安史之乱才终于迎来结束的曙光。 安史之乱前后大唐耗损以及流失的人口将近三分之二,朝廷记录在案的总人口数从四千八百万人下降到一千六百万人。 这些人要么身死魂消,要么流落他乡,大抵一辈子都没法再回归故土。 杜甫写的《三吏》《三别》就是在记录这个时期的惨况: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 上面的人一旦满心满眼只想着争权夺利,苦的往往都是百姓。 要怎么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杜甫只是个读书人,会因为时运不济而发牢骚埋怨“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的读书人,他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仕途经历却还是一张白纸,他那经济天下的抱负也从未得以施展。 这一点他和李白其实都十分相似,他们几乎都当了一辈子的理想主义者,即使是在地位低微时求人援引也流露着对自己才华的自傲。 这导致很多时候他们的想法其实很天真,做起事来也不会像旁人那样深思熟虑。 所以一旦真的进入官场,他们会显得格格不入。 官场这种地方本来就容不下理想主义者。 也许寄望于年近七旬的李隆基能改变是愚蠢的,但只要李隆基还活着,还能在新皇登基后当上好几年的太上皇,那朝臣各择立场、各自为政乃至于相互攻讦的局面就难以避免。 这种情况下,不寄望于李隆基又能寄望于谁? 杜甫想不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李隆基知晓一切以后会不会真的有所改变,更不知道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的李隆基还有没有能力阻止安史之乱的发生。 可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霍善见杜甫一脸沉郁,知道这趟奉先县可能去不成了。他往左右看了看,见左右都没有人在,当场给杜甫掏出另一个圆溜溜的西瓜。 他把那沉甸甸的大瓜巨到杜甫面前说道:“那我们带着这个瓜去求见那位玉真公主?” 无论看过多少次,杜甫瞧见霍善大变活瓜还是一脸恍惚。 “要不,你到圣人面前掏个瓜给他看?” 杜甫觉得这兴许能增加可信度,毕竟李隆基勉强也称得上是个道家爱好者,认了人家老子李耳当祖宗的那种。 霍善听后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给赵煦掏过了。 赵煦你知道不,他是大宋的皇帝,不过他们大宋的情况比天宝十三年要好点。 虽然赵煦本人不治疗可能没几年可活了,但按照记载大宋得二十多年后才搞出靖康之耻的危局,可见当时宋朝还挺有折腾的本钱,不像大唐这样迫在眉睫! 赵煦看过大变活瓜以后也积极配合治疗了。 好西瓜,立大功! 杜甫:“……” 没想到那个每天没心没肺吃吃喝喝的苏轼竟也有过那么坎坷的经历。 霍善抱着瓜重回到那座富丽堂皇的道观前。 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刚说过“钱够了就不卖了”的不好意思。 他昂起脑袋问守门人自己能不能带杜甫进去拜访李持盈。 守门人是看着人客客气气把霍善送出来的,闻言犹豫片刻,打发个小道童入内通传。 很快地,那小道童跑出来领霍善两人入内。 霍善见那小道童和自己年纪相仿,相当自来熟地和人家聊了一路。 说话间,他又被领到李持盈所在的静室之中。 第224节 李持盈只比李隆基小那么几岁,目前也已经六十多岁了,她虽然辞去了封号与食邑,生活却依然优渥得很,有自己的道观与几处别庄,想去哪儿修行就去哪儿修行,日子过得十分舒适。是以岁月在她身上留了情,即使年过六旬,她丰腴的面庞瞧着不见丝毫老态。 见霍善又抱着个瓜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中年文士,李持盈不由笑着打趣道:“不是说钱够了吗?” 霍善说道:“我这次不是为了钱来的。” 李持盈伸手拍了拍他抱着的西瓜,说道:“那你怎么又带着瓜来了?” 霍善道:“我给你表演一个术法哦!”他当着李持盈的面把西瓜收回到医馆仓库里头。 那么大一个西瓜,凭空消失了! 李持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持盈虽然入道多年,也见过不少道家高人,可真要说道家术法,她还真没见识过。她奇道:“你难道是天上仙童下凡来了?” 霍善道:“不是的,我是来给人治病的。” 李持盈:“你是说我生病了?” 霍善摇头。 李持盈道:“那是谁生病了?” 霍善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大唐马上要生病了!都说‘上医治未病’,所以我来给你们讲讲,看看你们要不要治。你能带我去见能作这个天下主的人吗?” 《黄帝内经》有言,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 要是等真正发病了再去治疗,很多事情就给耽误了! 李持盈虽辞了公主封号不再关心朝政,却也听闻了朝中的诸多乱象。她瞧了瞧眼前长得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再看了眼那瘦削的中年文士,邀他们坐下说话。 杜甫把自己遇见霍善的始末给李持盈讲了。 当然,关于霍善的身份以及见到李世民的那些细节他没有多提。 那与眼前的事不太相关。 霍善在旁边听他们讲了一会,忽地感觉肚子有点饿了,于是……凭空掏出一份青精饭。 他看着香喷喷的青精饭思索片刻,又……掏出一颗开好口的椰子。 这是他前些天抽空跟着黄道婆去崖州给苏轼打卡纪念的时候商城新上架的商品,方便他随时随地有椰子水可以喝。 只可惜西陵城种不出椰子来,他在家里反而不能随便掏出来。 在外头就不一样了,他掏出什么都没问题,完全不用管别人怀疑不怀疑! 光吃饭太干了,配上清甜可口的椰子水刚刚好! 霍善就这么愉快地大快朵颐起来。 直到察觉李持盈和杜甫都不再说话,齐齐转过头来目光幽幽地看向他,霍善才眨巴一下眼,目光在杜甫两人身上逡巡片刻,恍然大悟般分别给他们来了一份椰子加青精饭套餐。 霍善大方地邀请道:“你们也吃!” 如果说光听杜甫的叙述李持盈还很怀疑真实性的话,那看到眼前那蒸得晶莹剔透的乌米饭后她就彻底动摇了。 即便霍善不是通晓古今的小神仙,至少也是身怀至宝的世外小高人。 倘若杜甫所说的那个“未来”当真会发生,那对大唐而言无疑是极其惨烈的打击。不说大唐百姓会面临什么样的灭顶之灾,就连她们这些皇室宗亲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公子王孙又如何,战乱一起她们什么也不是。 李持盈见霍善吃得老香,也没有催促霍善马上跟自己一起去求见李隆基。她派人先去兴庆宫那边递了个消息,才跟着霍善尝起了眼前的青精饭。 本来李持盈觉得自己会食不知味,可第一口青精饭刚送进嘴里,她就感觉所有的味蕾都被它给唤醒了。 她把整份青精饭都给吃完了。 李持盈抬头一看,杜甫那边也已经光盘。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有些赧然。 ……他们本该表现得忧国忧民一点的,无奈这个饭实在太好吃了。 第202章 李隆基夏日避暑, 爱待在兴庆宫。 兴庆宫是他少年时的住宅,李隆基登基后便把它扩建成兴庆宫。 等夺了儿子寿王的王妃杨氏当贵妃,便时常与她长住兴庆宫,叫底下的人喊杨贵妃“娘子”, 两人宛如一对寻常夫妻, 对弈,听歌, 赏舞, 弹琵琶, 有着年轻貌美的贵妃作陪,李隆基便感觉自己的生命流逝得慢了些。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享受到不想再为朝中诸多杂事费脑子。 他只要把控好方向, 大唐这艘大船自然会好好地往前驶去。他亲手缔造了这样的太平盛世, 百姓安居乐业, 天下人才皆得其所用,难道还有人会想不开造他的反不成? 杨国忠年前还煞有介事地跟他说安禄山正招兵买马, 表示“不信您把他召来长安,他肯定不敢来”。 李隆基听杨国忠讲得言之凿凿, 将信将疑地命安禄山来长安一趟。 结果你猜怎么着, 安禄山马上就奉召来长安了,在他和贵妃面前依然和过去一样亲近,舞跳得还是那么好,身体轻盈得一点都不像个满身横肉的大汉, 仿佛依然是当年那个十来岁的胡儿。 李隆基看得很开心, 心里又有些愧疚:自己怎么能听信杨国忠的话怀疑这么好的胡儿?比起自己那些个不讨喜的儿子, 安禄山又能干又敬爱他,处处都合他心意。 为了补偿自己对安禄山的猜疑, 李隆基本想让安禄山出任三镇节度使的同时再兼任个国相。可惜杨国忠他们坚决不同意,李隆基便只能同意了安禄山的请求,让他再兼个监马的差使。 这种跟马匹打交道的苦差事,给他又何妨? 李隆基一点都不觉得这一决定等同于把老鼠放进米缸里,他目前还是需要安抚好安禄山的,因为他还要高捧着手握重兵的安禄山来震慑住太子。 他已经年近七旬,而太子也已经四十多岁,谁能保证他不会等不耐烦了直接逼宫上位? 李隆基当年就是凭自己的本事当上皇帝的,所以他有意识地从方方面面制约太子,决不让太子有机会效仿自己。 他死后皇位当然是要给太子的,可他不是没死吗? 太子最好就安分一点,否则他又不是没别的儿子。 兴庆宫中有一池,宽阔得可以泛舟其上,名唤龙池。李隆基命人在龙池之上修筑了三面临水的龙池殿,不仅可以享受清凉的夏天,还可以欣赏宛如水中仙般的龙池乐舞,日子实在再逍遥不过。 李持盈派人来言明求见之意时,李隆基正在龙池殿和杨贵妃对弈,闻言笑道:“她要来见我怎么还要先派人来问?要我派车去接吗?” 李隆基就剩这么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了,李持盈想来兴庆宫他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来报信的人恭恭敬敬地说起李持盈还要带旁人过来的事。 李隆基来了兴致,还真命人驾车过去接李持盈几人过来。他颇觉稀奇地和杨贵妃讨论道:“她不是说最近要清修不见外客,连我邀她她都不出门了吗?” 杨贵妃道:“许是认识了什么有趣的人想引荐给你。” 左右一会儿就能见到人了,李隆基也没有再猜,继续笑着往棋局上落子。 没一会,李持盈就领着霍善二人到了。 杜甫早前因为献上的歌功颂德诗文写得很有水平,也被安排在长安待诏。 这种待诏要待到什么时候谁都不知道,得看你本人的社会活动能力了,大唐读书人想要施展满腔抱负得先折腰一次又一次、直至被打磨成适合官场的模样才能获得入场资格。 像李白那样走特招渠道进来的,不就证明了根本不适合嘛。 想长久当同僚的,还是得学会和光同尘才行。 到目前为止,杜甫都没有真正踏入官场。 李隆基自然也不怎么记得杜甫,不过他妹妹年轻时便喜欢这种文人墨客,见杜甫也算相貌堂堂,再听他自报家门,出身也还不错,出过个杜审言。 这杜审言,李隆基有点印象,跟苏味道他们几人都是因为诗文写得好得了他祖母青眼。他那位祖母就爱养点会歌功颂德的文人在身边,要说多重用那肯定是没有的,但颇爱看他们掏出毕生才华来比个高低。 杜审言是其中最自傲的,有次他跟着苏味道在吏部搞官员考核,出来后撂下豪言说:“这次苏味道要死咯。”别人听了大骇,问杜审言是怎么一回事,杜审言得意洋洋地说:“他看了我写的判文还不得羞死?” 这家伙不仅脚踩当朝同僚,还拳打古代一众文豪,表示论文章宋玉屈原只配给他打杂、论书法王羲之得喊他一声老师。 谁听了这等豪言能没点印象? 那时候李隆基才十几岁,也曾听闻过杜审言其人其事,并亲眼看着他们这批御用文人在神龙政变之后被流放外地。 印象比旁人更深一些。 杜审言的孙子若是有那么一点才华,看在妹妹的份上给他个差使也不是不行。 毕竟他如今也就这么一个妹妹了。 只不过这杜甫为什么……把自家孩子也带来了? 李隆基年纪再大,也不至于连妹妹家的孩子都认不出来,杜甫身旁那个长得分外讨喜的小娃娃绝对不是他的甥孙。 霍善乖乖在旁听着杜甫自我介绍,等李隆基的目光落到自己面身上了,他才开口报上自己的姓名。 姓霍的,那便不是杜甫的孩子。 李隆基看向李持盈,想知道自家妹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持盈说道:“兄长能让其他人先退下去吗?” 李隆基看了眼杜甫,觉得这书生没什么威胁,他摆摆手让众人都退下。 杨贵妃还坐在旁边没动,她不觉得自己是外人,李隆基也不这么觉得。他们在兴庆宫中就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恩爱夫妻,按照民间的说法,夫妻都是一体的。 等其他人都退到了殿外,李隆基笑着看向自家妹妹:“坐下说吧,什么事情值得你这般神神秘秘的?” 李持盈在李隆基身边落座,看向杜甫和霍善。 没等杜甫开口,霍善先被窥屏的苏轼他们撺掇着起身了。他对李隆基和杨贵妃说道:“我给你们背首诗吧!” 李隆基作为开元盛世的缔造者,读过的诗不知凡几,只是听这么大点的小娃娃背诗还是挺有意思的。他见这孩子毫不怯场,笑呵呵地说道:“你背吧。” 霍善道:“很长的哦。” 李隆基道:“你这么个小娃娃都能记得住的长诗,我就更要听听了。” 霍善就给他背起了……《长恨歌》。 李隆基听到“汉皇重色思倾国”的时候还没什么代入感,等听到“杨家有女初长成”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对了。 杨贵妃没有自己的孩子,见到霍善这么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本也十分喜爱,可听他背的诗写的明显是自己与李隆基的事,也觉得玉真公主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有了李隆基的宠爱,这几年她和她的几个姐妹确实都过得很滋润,杨国忠更是愈发受重用。就连安禄山这么个手握三镇兵权的胡儿,回长安见了她也是要讨巧卖乖的。 杨家这般风光,旁人看在眼里自然既羡慕又嫉妒,恐怕连李唐皇室的许多人也对她颇有意见。 若说前头那段描述贵妃如何受宠以及杨家如何光彩的内容只是让李隆基两人觉得作诗人在编排自己的话,紧接着的“渔阳鼙鼓动地来”就让李隆基勃然色变了。 第225节 小孩子的嗓子脆生生的,既读不出多少婉转缠绵,也感受不到李隆基这位御宇多年的帝王身上散发的威压。 没人让他停,他就一直往后背,从“君王掩面救不得”背到“耿耿星河欲曙天”,又从“上穷碧落下黄泉”背到“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室皆静。 李隆基其人,在不涉及自己的皇权时自认是很深情的,当初他喜欢武惠妃,整个开元年间便都宠着武惠妃;后来他喜欢杨贵妃,整个天宝年间也都宠着杨贵妃。 至于其他后宫美人,那肯定是想起来才宠幸一下,跟诗中所说的“六宫粉黛无颜色”相去无几。 他也很看重自家兄弟姐妹,没事就带着自家人办家宴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什么规矩都不讲究,就跟寻常人家的寻常亲人似的。 正是因为自认为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李隆基听完整首《长恨歌》后才久久不能言语。 这诗写得极好,只听那么一遍就有许多句令人难以忘怀的话。可正是因为写得极好,才让李隆基和杨贵妃难以接受诗中所写的一切。 李隆基目光锐利地看向杜甫。 小孩子是写不出这种诗的,难道这诗是这个杜甫写的? 杜审言的孙子写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东西倒是很有可能…… 感受到君王那愤怒视线的杜甫:? 他要是说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首诗是不是没人会信?! 苏轼他们给他讲的是新旧唐书里关于安史之乱里的种种记载,根本没有给他讲过什么《长恨歌》啊! 霍善背完诗后见大家都没声了,不由看向脸色不太好的李隆基和杨贵妃。 李隆基对上霍善那好奇的目光,总算是回过神来。他目光沉沉地问杜甫:“这首诗是你写的?” 杜甫立刻否认:“不是我。” 霍善点头应和杜甫的话,很贴心地给李隆基答疑解惑:“是一个叫白居易的人写的,”他按照李时珍给的出生年月算了算,才继续补充道,“如果一切不变的话,他还有十八年才出生!” 李隆基:????? 第203章 跟苏轼他们待久了, 霍善一开口总是不怎么顾旁人死活。见李隆基没有气急攻心的迹象,他就放心地发问:“我口渴了,可以吃个瓜再继续吗?” 吃瓜消暑是人们自古以来都习惯,兴庆宫这边自然也常备冰镇过的甜瓜, 李隆基道:“你想吃什么瓜?我让人送来。” 霍善道:“不用, 我这里有!”他说完也不管李隆基能不能反应过来,麻溜给他表演了一个大变活瓜。 那么大一西瓜, 凭空出现在了李隆基面前。 紧接着, 霍善手里还掏出把切瓜的刀。 李隆基:“……” 李隆基目光幽幽地看向他妹, 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从哪认识这么个人”。 李隆基作为道家爱好者,过去认识的道士可不少, 自称会仙法的人也见了许多。比如张果老, 他的本领就厉害到李隆基想把李持盈这个公主嫁给他。 即便张果老连夜跑了, 李隆基也没有怪罪于他, 还觉得此人果然是不慕名利的世外高人。 只是像霍善这种神仙手段,李隆基还是头一次见。 这么大的瓜肯定不可能藏在他们几个人身上, 而搜身的人更不可能让他们带着利刃进来。 李隆基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 霍善不管那么多,他熟练地把瓜切分完毕, 自己先拿了一块, 又招呼其他人:“你们吃吗?” 李隆基他们本来没有心情吃东西,可看了看那青碧的瓜皮配上红艳的瓜瓤,不知怎地竟是口舌生津。再看霍善吃的那叫一个快活,李隆基只感觉……他堂堂皇帝, 想吃就吃, 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于是李隆基领头取了一块, 用力咬下一口。那鲜红而冰凉的瓜肉一入口,甘甜的汁液就蔓延在口腔之中, 只觉连混沌的脑子都随着那股子凉意清明了不少。 这色泽、这味道,连他这个皇帝此前都不曾见过。 李隆基一下子又想到霍善刚才背的《长恨歌》,这诗若教旁人听了,肯定会觉得诗中那位“圣主”虚伪而无能,可他本人却觉得它把他对贵妃的感情写得很到位。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不得不舍弃贵妃,他余生必然都在悔恨痛苦中深深地思念着他。 李隆基看向身边贵妃那娇美的容颜,难以想象她会惨死于马嵬坡下,而他根本无力相护。他当了半辈子帝王,却被叛军逼得赐死爱妃、仓皇入蜀! 李隆基泄愤般把手里的瓜吃完,才看向已经开始吃第二块的霍善。 这小孩儿当真是自在至极。 李隆基等着霍善把第二块瓜吃完了,才问道:“安禄山反了?” 霍善点点头。 李隆基目光沉沉。 “渔阳鼙鼓动地来”里头的渔阳,现在就是安禄山守着的。 倒也不是他独宠安禄山,放心地把三镇节度使都给他当,而是北面的草原民族实在不安分,如果边境设他十个八个节度使,到时候节度使之间各自为政,内忧固然是没有了,外患却会越来越严重。 李隆基素来重用胡将,安禄山又是胡将之中最能讨他欢心的,他自然便把北面三镇交付给他。 前些年王忠嗣还受他信任的时候,他还给王忠嗣当过四镇节度使。如今得知安禄山才拥兵没几年就足以造他的反,李隆基不由有些后悔。 因为王忠嗣已经死了。 王忠嗣的父亲在与吐蕃交战时战死,李隆基看到年幼的王忠嗣十分动情,只说王忠嗣就像是他们大唐霍去病的遗孤。 不管是为了收买人心还是当真有所触动,李隆基给王忠嗣赐名为“忠嗣”,将他收养在宫中养大,早些年还一直让他和太子李亨当玩伴。 王忠嗣也没辜负他的期望,年纪轻轻便骁勇善战、威名远扬,还不到四十岁就被他授予四镇节度使之职。 可惜李林甫他们有意无意地和李隆基聊起王忠嗣早年和太子李亨一起玩耍的事,并且暗搓搓把一些王忠嗣想要效忠太子的话传到李隆基耳里。 李隆基那会儿本来就看年轻自己二十几岁的太子不顺眼,一听自己亲自提拔的大将居然成了太子的人,当场勃然大怒,把王忠嗣召回来关了大牢。 差点就直接把他冤杀狱中。 还是哥舒翰他们极力求情才让李隆基免了他的死罪,只是节度使肯定不能再给他当了。 经此一事,王忠嗣也没能活多久,第二年人就没了。 那是天宝八年的事,王忠嗣当时才四十五岁。 人已经死了好几年,李隆基忽地又念起王忠嗣的好来,那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肯定比之真正反了他的安禄山要可靠许多。 当然了,时至今日李隆基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处置有错。 只怪王忠嗣想投奔年轻力壮的太子。 就算王忠嗣本身没那个心思、是李林甫在他面前构陷的,他不是也在李林甫死后把他家给抄了吗?李隆基觉得现在王忠嗣死而复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也不会愧于面对。 王忠嗣已经死了,再懊悔也没有用。 李隆基便问霍善安禄山是怎么反的。 他们长安坐拥数十万兵力,难道还挡不住一个安禄山? 霍善也是听苏轼他们细说过安史之乱始末的,马上给李隆基聊了聊安禄山是怎么一举拿下大唐两军的。 自古以来造反自然要喊个口号,安禄山的口号就是要替李隆基清理掉奸相杨国忠。 当初杨国忠就曾力邀安禄山一起诬陷李林甫造反,一生好学的安禄山受邀参与了那么一场诬告,感觉获益良多。眼看杨国忠都跟李隆基说他要造反了,安禄山麻溜回去加快了招兵买马的脚步,有样学样地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于天宝十四载起兵。 短短半年,潼关就被攻陷了,李隆基只得匆匆抛下长安西逃。 李隆基听得紧皱眉头,不太相信地说道:“长安怎么可能只能守半年?哪怕安禄山反了,军中还有高仙芝他们在,难道他们全都反了吗?” 霍善看了李隆基一眼,在苏轼场外支援新旧唐书的内容的协助下给李隆基讲起他应对安史之乱的高超战术:他听信谗言把我方两员大将给斩了。 一个是他自己说的高仙芝,一个是军中另一员大将封常清。 霍善还把封常清死前那封血泪写成的“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表文以及高仙芝死前的哀叹念给李隆基听。 一直到临刑之前,封常清都想把前线的情况整理出来上报朝廷。 可惜朝廷不想听,还说他们夸大叛军的实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唉,自斩前线大将这种事,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李隆基:“……” 虽然很离谱,但听起来怎么很像是自己会做的事。 霍善继续给李隆基细讲他接下来的操作。 虽然失了两员大将,但兵还是在的。 至少在第二年他还集合了二十万兵马拱卫长安。这么多兵马听起来完全可以高枕无忧对吧? 李隆基也这么想的,于是李隆基就派人……把中风后病家中的哥舒翰抬上了前线。哥舒翰,这二十万兵马就交给你了,你给我率兵冲出潼关打跑安禄山! 哥舒翰都中风了,还能怎么办,只能让底下的人协助处理军务。 了解完前线情况以后哥舒翰一再表示安禄山狡诈善兵,此时不宜出关,李隆基却不管专业人士的发言,催促哥舒翰赶紧上。 朕不要你觉得,朕要你马上把安禄山打跑! 哥舒翰无法,只得强行带着毫无士气的二十万兵马出关去。 结果就是二十万兵马玩剩八千,哥舒翰也因此而被俘虏。 没错,短短半年,你就亲手送走了大唐三员大将以及二十万兵马! 战绩之辉煌远胜于安禄山! 这长安还怎么守? 守不了咯! 只能逃跑! 区区长安,不要也罢! 李隆基:“………” 第226节 霍善继续给李隆基介绍起他儿子李亨在安史之乱中的杰出战绩。 本来安禄山很快就被他儿子杀死夺位,为什么还有后面四五年的祸乱呢? 因为李亨趁乱登基以后忙碌得很,又要对付自家兄弟,又要清理朝堂,还要把控军队。 在朝堂上,他把曾经跟着李隆基入蜀的朝臣全部清算了一遍(杜甫就是因为极力给引荐他入朝的老上司房琯求情才被贬出长安的)。 在军事上,他怕有人拥兵自重,特意把主帅给撤了。别人都说战术这种事“运用之妙在于一心”,他不一样,他让每支兵马都有自己的心,彼此之间相互牵制、相互制衡,多聪明的办法对吧! 这就导致哪怕凑了好几十万兵马也没法迅速平叛。 没有正确的指挥,人再多也只是一盘散沙。 我要是上了,友军背后袭击我怎么办? 还是让傻子先上吧! 这种情况下可不就磨蹭了好几年才彻底平息这场祸乱吗? 李隆基父子俩当真是安史之乱持续足足七八年的大功臣,立下的功劳简直不分伯仲! 不愧是亲父子呀! 杜甫:“……” 李持盈:“……” 杨贵妃:“……” 完了,她们今天不会走不出这龙池殿了吧? 霍善讲得有点累了,又吃了片西瓜润了润嗓子,才继续给李隆基讲起安史之乱的尾声。 还得是李隆基和李亨在同一年先后病故,才由皇孙李豫上位结束这场动乱。可惜李豫接手的大唐已经是个巨大的烂摊子,政治、经济、军事都处于瘫痪状态。 天下破破烂烂,代宗缝缝补补。 别看代宗这名头听着不像什么好词儿,实际上后世给他选的庙号是“世宗”,是为了避讳李世民的名字才取“世代”之意改为代宗。 人在做,后人在看,公道自在人心! 第204章 霍善没有在兴庆宫中逗留多久, 他还是跟着杜甫去了奉先县。 坐的还是李隆基派给他们的马车。 李隆基给杜甫赐了官和宅邸,让他把妻儿接到长安一起住。宅邸还是挨着兴庆宫的那种,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若是在此之前得了这样的恩荣,杜甫心里可能还会很高兴, 可惜在得知大唐即将面临的命运以后他心里难免怅然若失。 出了长安城, 杜甫回首望着那依然巍峨耸立的城门,心中想的是不知那一切能否得以避免。 霍善倒是没那么多想法, 哪怕知晓后世记载中的一切, 他一个局外人也做不了什么。 就好像给人治病, 你告诉了他这病不治疗会发展成什么样,可他偏不听, 既不肯好好喝药也不肯改掉不良生活习惯, 那你就算是再好的医家也莫可奈何。 患者不配合, 你能有什么办法? 要不扁鹊怎么没治好蔡桓公呢? 见杜甫忧心忡忡, 霍善积极地给他提建议:“实在不放心,你平时就多骂骂他。” 杜甫确实挺爱干这事的, 安史之乱后他每到一个地方就写诗描述一下当地的惨况,可见他这人很擅长戳人痛处。只是他如果被朝廷收编了, 恐怕就不能这么自由地创作了。 像苏轼当初在新法推行期间也爱干这事, 每到一地就写写新法落地过程产生的问题。新党恨他恨得牙痒,专门给他炮制了乌台诗案。 可见在体制内写这种东西是有生命危险的。 不过杜甫暂时应该没有这个烦恼,因为他目前是连通霍善这位“小神仙”的唯一枢纽,就算他写个千百首诗, 李隆基估计也不会处置他——杜甫说话再不中听, 还能比霍善当面说他们父子俩是安史之乱大功臣来得猛烈吗? 又能骂他, 又能不被杀,听起来是不是很愉快! 杜甫:? 这建议莫名感觉……很是舒爽。 他这次接受皇帝直聘, 当的依然是后来房琯举荐他当的左拾遗。官不大,属于谏官行列,有事没事在御前劝谏几句的那种。 说起来这位举荐杜甫的房琯在安史之乱中也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想要效仿前人来个出将入相,毅然请求让李亨放他带兵去收复两京。 可惜他平时爱好文学,招揽的全是酷爱吟诗作对的文人墨客(比如杜甫),军事水平十分有限,作战经验基本为零,王师在他带领之下败得极其惨烈,眨眼间又霍霍掉几万兵马。 只能说房琯本人敢上书请缨,李亨也真敢放他上阵,也不知该不该夸他们一句“胆子真大”。 唯一可惜的是听他们瞎指挥上阵送命的那些将士。 总而言之,安史之乱中李隆基父子以及朝中上下的一系列操作属于有识之士连夜辞职隐遁的那种(比如与李亨少年相识的那位知交兼智囊李泌)。 杜甫好不容易当了官,举荐人却是这么一位人物,后半生为何会颠沛流离就很容易理解了。 如果可以只骂人不承担后果,倒也不失为一种美妙人生。 杜甫很矜持地说道:“我也不是全都骂,该夸的时候还是会夸的。” 霍善道:“没事,只要你骂得够多,后世人看到你那些歌功颂德的诗文也会原谅你的。” 杜甫:“……” 这小孩的嘴巴刺别人的时候怪好听的,刺自己的时候听起来怎么这么难受呢? 我确实写过不少歌功颂德文章没错,但这也是身不由己的事情。你看李白那么洒脱一个人,他逃脱了这个命运了吗? 没有! 只要想自荐求职,根本没有人能避免这种事! 一大一小天南海北地闲聊着,不消半日便抵达了奉先县。 杜甫一家老小寄居在这个地方,家中林林总总有八/九口人,家里家外都得他妻子杨氏操持。 早年的杜甫也算是出生于官宦之家,生活十分优渥,足以支持他到处游山玩水、广交朋友,一直浪到年近三十才成婚。 成婚后这十余年他们夫妻俩已经生了好几个儿女,而他的仕途却始终没有着落,杜甫心里也是很着急的,着急到他到处写诗求人引荐,可惜辗转十年依然没有任何人愿意提拔自己。 临近家门,杜甫忽然顿足,远远地望着妻儿寄住的地方出了神。这一次他推开家门,应当不会看到幼子夭折的惨况,可那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很合格的父亲。 霍善转过头问停下脚步的杜甫:“怎么不走了?” 杜甫不答反问:“他们会不会怪我?” 怪他没能为一家老小谋来安定的生活,怪他没有时常陪伴在他们身边。幼时他寄养在洛阳姑母家中,姑父姑母始终尽心尽力地教养他,而他这个当父亲的却没能做到他们的万分之一。 他争取了这么久也只勉强为家里争取来免于赋税徭役的待遇,俸禄什么的约等于无,根本无法负担起一家老小的开销。 杜甫把自己内心的挣扎告诉霍善。 自己家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不能全怪时局不好,他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 霍善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会。如果我爹对我不好,我也不喜欢他!” 小孩子的爱恨好恶就是这么分明,从来都不会整那么多弯弯绕绕。 杜甫噎住。 这小孩是根本不会安慰人对吧? 都到家门口了,杜甫再怎么犹豫也不至于不回去了。 他还是带着霍善踏入家门。 年幼的小儿子正在篱笆墙边跟人斗草,年纪和霍善差不多大。 霍善看见两小孩拿着两根草在进行“武斗”。 这就是唐朝人很流行的斗花斗草。 斗花一般是春天玩得比较多,许多人都爱插上满头鲜花出门游玩,看看谁家的花最多最好看。 斗草就比较适合乡野小儿日常玩耍了,一般可以分为文斗和武斗,文斗就是大家一起到乡野之中找到各种花花草草,回来比比看谁能报出最多的草名;武斗则是像眼前两小孩一样就是把彼此的草交叉成十字形,双方一起用力拉扯,看看谁找来的草最有韧性。 霍善没见过这种玩法,兴致勃勃地蹲过去看别人你来我往地拿草茎“拔河”。看着看着他就手痒了,积极提问:“我可以一起玩吗!” 这时两小娃娃才发现有生人进来了,好奇地转头看向杜甫和霍善。 杜甫的小儿子问道:“你们是谁啊?” 杜甫一阵沉默。 他太久没回来了。 看着自家幺儿脸上因为玩得太投入而热得红扑扑的,杜甫便控制不住地想到若是自己明年才回来就见不到这孩子了。相比之下,儿子认不出自己这点小事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此时杨氏听到动静掀开门帘出来一看,瞧见了立在门边的杜甫。 她手里拿着的扫帚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杜甫转头望去,看见了阔别已久的妻子。他娶妻娶得晚,杨氏比他要小十余岁,偏偏在成婚那会儿他父亲、姑母都陆续去世,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仗着家中有长辈在而肆意挥霍、到处游玩的名门子弟了,可以说妻子嫁给他以后过的都是苦日子。 杨氏一个能识文断字的官宦人家之女,如今日日都要为柴米油盐操心。 可光是这样算不得多好的苦日子,接下来也将要被安史之乱彻底打破。 “怎么突然回来了?”杨氏擦净手走出来问,“也没提前写信说一声。” 杜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霍善倒是很自来熟地跑过去跟杨氏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杜甫的朋友,跟杜甫一起来接她们去长安。一家人都去了长安的话,就算李隆基最终没能阻止安史之乱,跟着御驾一起往蜀中跑也方便! 实在没饭吃了,他也可以过来给他们送饭的! 分散两地的话就不太好送了。 杨氏朝霍善笑了笑,把他们迎进屋坐下说话。 第227节 搬家不是小事,并非当天说当天就能搬,夫妻俩还得先商量妥当才能出发。 霍善是坐不住的,很快跑出去找那些小孩儿斗草去。 他力气大,只要找到的草茎韧性够好,那简直是百战百胜,没一会就带着杜甫他家娃制霸全里,迅速结交了一堆小伙伴。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还得意到不行。 等跟所有人都玩熟了,他又搬出自己的医家身份,要给大伙挨个号脉过去。 别人只当是在玩过家家,都积极地配合他的四诊,有些学得快的还踊跃表示想换他们当医家。 反正老热闹了。 到后来连各家的大孩子都忍不住跑出来加入。 杜甫出来找娃回家吃饭的时候,发现霍善正在给人分乌梅丸。 每个肚里长虫的娃都分到了这糖果似的药丸。 这是李时珍他们通过反复进行药物试验后调整出来的特制乌梅丸,具体原理是是通过寄生虫喜欢的味道把它们从寄生的部位吸引出来并将它们统统麻痹,这样它们就能跟着便便排除体外了! 不仅效果好,味道也不错,霍善偶尔扛不住嘴馋吃了点生冷的食物就会嗑上几颗防范于未然。 现在他上门出诊可以开药房取药,这乌梅丸想取多少就取多少,所以只要是有需要的小伙伴他都给对方分发一点。 大家都当这是乌梅糖,开开心心地分了吃。 知晓全部真相的杜甫:“……” 你们别一口气全吃光了,这真的是药啊! 杜甫牵着两个娃往回走,忍不住问霍善这乌梅丸多吃了会不会出啥事。 霍善道:“我按照他们的情况数给他们的,不会有问题。” 杜甫这才放心一些。 霍善在杜甫家里住了一宿。 大夏天的,夜里根本不需要盖被子,倒是不需要体验“布衾多年冷似铁”的艰辛。 第二天一早,霍善正在带杜甫和他们家几个娃练华佗养生操呢,就有好多邻里找了过来。 杜甫疑惑地问:“怎么了?” 邻里不好意思地问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们家小神医那个乌梅丸还有吗?我们也想驱驱虫。” 最开始小孩子回家讲什么寄生虫的事,他们是不信的,只当是小孩子在瞎胡闹。直至今天早上,家里几个昨天傍晚吃了乌梅丸的小孩子都……跑来喊他们去看屎! 遇到这种熊孩子的熊发言,大伙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先打一顿再说。 这一打,他们就哭着喊着说出惊人的话—— 屎里有虫! 当家长的,到底还是捏着鼻子去茅房观察孩子的便便去。 亲眼看到从孩子肚子里拉出来的寄生虫,他们就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孩子昨天回来时讲的那些症状了。 ……完了,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也有这些问题! 有些事情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了那可真是浑身难受。 于是他们一大早过来想看看杜甫带回来的那位小神医还在不在。 第205章 对于给人治病这种事, 霍善一向是来者不拒的。 他挨个给来求药的人诊治了一遍,源源不断地从他那小药箱里给人拿药。 只有偶尔想起自己该装装样子了,才背着药箱回屋修整一二。 ——毕竟药箱就那么大一点,里头的药真要能没完没了地拿出来就太稀奇了。 得知杜甫一家马上要搬走了, 众人都很是不舍。 那些刚感觉经霍善治疗后感觉浑身轻松的患者更是直接行动起来, 麻溜回家杀只鸡或者摸几个蛋过来当诊金。 杨氏还是头一回发现邻里居然这般热情。 众人散去以后,杨氏就琢磨着怎么把新鲜肉食先给煮了。大夏天的, 这些新鲜肉食容易坏, 还是先吃掉为好。 自家吃不完, 也可以分给各家孩子吃。杜甫常年不在家,她们一家子老弱妇孺平日里也时常得邻里照料, 别的不说, 光是柴米油盐有时候都是向她们借的。 这些都是旁人给霍善的谢礼, 杨氏便和霍善商量能不能这么办。 丝毫没有因为霍善年纪小就觉得可以随意处置他的东西。 霍善很喜欢温柔可亲的杨氏, 连连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吃过这么一顿丰盛的饭菜,一行人才启程前往长安。 霍善还挨个给新认识的小伙伴们赠了把种子, 说是撒在房前屋后都能活,种出来以后可以自己留种。要是真断粮了也不至于活活饿死! 按照杜甫诗中的记载, 天宝十四年应该是个丰收年, 但是丰收也没用,抵不过官府的横征暴敛。 寻常人家多准备点吃的准没错,若是侥幸没发生什么导致人吃不上饭的天灾人祸,往后能吃点香喷喷的烤红薯也是极好的。 一行人到了长安, 顺利入住李隆基给安排的宅子。霍善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他先跑去看了看井(确定井水不臭), 又乐滋滋地带着他家几个娃去……挖菜畦。 杜甫:? 霍善年纪还小,他们老大杜宗文积极地带着弟弟听霍善指挥干活, 哼哧哼哧地把庭院里的空地都开垦出来准备种番薯、辣椒、西瓜。 他们尝过霍善分给他们吃的西瓜了,清甜解暑,超级好吃,哧溜! 几个待在乡间吃过苦头的小娃娃一点都没觉得在御赐宅子里种瓜种菜有什么不对,他们也要靠自己的劳动把瓜种出来! 等杨氏整理好行李出来一看,整个庭院已经被霍善他们开垦得七七八八。 霍善跑过去跟杨氏介绍自己都往每个菜畦上撒了什么种子,保证她们一直到冬天都有自家种出来的菜可吃。 杨氏笑道:“多谢阿善了。” 霍善立刻说道:“不用不用。” 第三天霍善如愿跑去西市把自己给李持盈卖瓜赚来的钱都挥霍光了,才结束这次上门出诊归家去。 这次霍善虽没大张旗鼓搞义诊,却也在奉先县那边开了不少药丸子出去,相关医案也丰富了不少,诊金还是颇丰厚的。 就是这次奖池给的居然不是技能,而是一只……鹦鹉。 这只鹦鹉不是普通鹦鹉,而是李隆基和贵妃养的一只白鹦鹉,名唤“雪衣女”,它聪慧至极,可以把开元天宝年间的诗文倒背如流。 更妙的是,它还是李隆基下棋的好帮手,一旦李隆基跟人下棋落于下风,左右伺候的人就会悄悄招呼它飞下来打乱棋局。 有这么个宝贝鹦鹉在,李隆基跟人下棋从没输过! 霍善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聪明的鹦鹉,想要! 他也想在跟人下棋时战无不胜! 霍善心痒不已地把开宝箱开出来的抽奖券全扔进新奖池里……结果连鹦鹉毛都没见到,倒是抽到个前头杜甫给的【死犹不忘】。 霍善:????? 算了,就知道这抽奖不太靠谱。 这次商城也上新了,上新的内容同样不太靠谱,说是上了盆栽的醒酒花。 霍善对着货架上的新商品瞅了半天,横看竖看都觉得这玩意是苏轼给他介绍过的……牡丹花。 他曾经为了肾气丸以及六味地黄丸的原材料绘制过牡丹图谱,想让他爹派人帮忙找找,所以对这玩意还是挺熟悉的。 好端端的牡丹花,叫什么醒酒花?! 他不记得牡丹还有醒酒的功效啊! 霍善一脸纳闷地打开商品介绍一看,才知道这玩意也是李隆基给起的别名。 李隆基宿醉刚醒,倚着贵妃的肩头赏牡丹花,还亲手折了枝花送给贵妃,借机揽着贵妃嗅来嗅去,说是“不惟萱草忘忧,此香艳尤能醒酒”。 所以,牡丹本身有没有这功能不要紧,反正我们这醒酒花是有的。 霍善:????? 不是很懂这些大人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既然拥有了这种具有醒酒功能的牡丹,霍善自然麻溜把它全买了。 李长生早上刚起床,就看到霍善抱着个一大盆牡丹跑了过来。 那牡丹开得极其艳丽,大大小小的花苞约有十来朵。因为霍善举到他面前来了,李长生能嗅见淡淡的花香味。 与它那鲜妍富丽的开法不一样,它的香气是极清浅的,若非凑到鼻端来根本闻不见。 那花香一入鼻,李长生只觉莫名精神了许多。他认真辨认过后,问霍善:“这是牡丹花?” 霍善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点着小脑袋说道:“师父你也这么觉得对吧?我也觉得它是牡丹花,可它卖的时候非说是醒酒花!” 他还把李隆基抱着贵妃闻来闻去非说这花能醒酒的事给李长生讲了。 李长生:“……” 所以这李隆基又是谁? 还抱着贵妃,难道这又是个皇帝?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霍善说起的皇帝多了,李长生都已经不觉得稀奇了。 只不过这些家伙在小孩子面前能不能收敛一点?为什么你们在牡丹花前抱在一起嗅来嗅去还要让小孩子知道? 李长生道:“这么大一棵牡丹种在盆里还是太勉强了,我们找个地方把它移栽过去。” 霍善问:“我买了十盆,每盆开的花颜色都不一样,能全部移栽出来吗?” 李长生:“……” 这牡丹花颜色的随机性还得归功于李隆基召到骊山给他种牡丹的一位奇人:宋单父。 第228节 据说这位宋单父种的牡丹花色多达千种之多,别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捣鼓出来的,只能叹为观止。 一次性购买十盆牡丹,还能为奖池多增加一个来自宋单父的【种植高手】永久技能呢。 听起来比【嫁接保活】还厉害的样子。 只是这类永久技能比较难抽,霍善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随缘就好。 偌大一个太守府想移植几株牡丹还是很轻松的,师徒俩带着人忙活了一会儿,就把开着各色花朵的牡丹花移植到了府中各处。 旁人问起这是什么花,李长生就说是杜甫为答谢霍善而送的牡丹。 得亏苏轼当初建议霍善收各类种子和花木做诊金,现在太守府凭空多出什么作物都可以说是患者留的谢礼。 这也不算说谎,本来就是霍善去给杜甫上门出诊得来的新鲜事物。 汉代人是没怎么见过牡丹的,何况还是花色如此多样的牡丹,司马迁他们过来上衙时瞧见这花都忍不住驻足赏玩起来,只觉这花比木槿还要艳丽。 走近嗅见那怡人的淡香,众人更是觉得心旷神怡。 司马迁追问道:“这是什么花?” 霍善给他们介绍:“这是牡丹!它的根皮可以入药的哦,是肾气丸必备的一味药,以后你们有需要的话可以挖出来取丹皮入药。” 他又给司马迁讲起肾气丸的功效,没错,这东西就是补气益肾的,像他当初那位表叔公孙敬声就很需要。 可惜哟,当时他没有牡丹皮可以搓肾气丸。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随时都可以提供! 司马迁:????? 谢谢,不需要,我肾甚好。 司马迁他们去忙自己的事以后,李世民也过来了。 昨晚李世民也看李时珍他们转播过霍善在天宝十三年度过的三天。 说实话,这短短三天看得李世民脑仁突突直跳。 尤其是霍善讲述的李隆基父子俩在安史之乱前后的种种操作,更是令李世民眼前发黑。 好好的大唐,竟被他们霍霍成那样,这让他这个曾经亲自打出大唐天下的人怎么能不痛心! 要不是实在隔得太远,而自家这个重孙子又已经是个年近七旬的老翁,李世民还真想亲自去揍他一顿。 既然霍善已经给那个混账小子提了醒,李世民也只能说服自己不要去琢磨那些不肖子孙干的荒唐事。 李世民去找霍善,想问问霍善能不能过去给他妻儿治个病。 听闻自己颇为疼爱的几个女儿都早夭了,活下来的孩子也一生多病,李世民难受得很,实在不想再来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霍善正在研究自己新得来的牡丹花呢,听了李世民的来意后爽快答应。 只是他也先给李世民提了个醒:有些病不是后天造成的,而是先天带来的,这种情况药石治疗效果其实很有限。想要孩子能活蹦乱跳地长大,还是得优生优育! 比如《黄帝内经》批评的“醉以入房”,就是非常错误的行为,很容易贻害子孙。 这种吃了或喝了以后能让你飘飘欲仙、失去理智的玩意,往往会直接损伤人的脑子。 你是成年人还好,你要是大脑没发育好的小孩儿,那说不准就直接不用发育了! 孩子身体不好,除了看看父母两家人长不长寿以外,还得看看你造娃期间有没有干这些不该干的行为。 李世民:“……” 不愧是学医的,小小年纪的就能把造娃这种事讲得头头是道。 李世民道:“正好我这次喝酒差点中毒身亡,以后也有借口少喝点酒了。” 霍善就喜欢听劝的人,马上答应去帮李世民给他家王妃和孩子诊治一番,尽量帮他们把身体调理好。 李世民和霍善约定好了,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他随口夸道:“这花开得真不错。” 霍善用“你怎么这么爱自夸”的眼神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纳闷:“有什么不对吗?” 霍善说道:“这可是从你们华清宫那边移栽来的牡丹。” 他给李世民说起这花的来历。 看看,你这重孙子还是很擅长挖掘人才的,他挖掘的种植大师能种出千种花色的牡丹花! 李世民:“……” 怎么办,手更痒了。 你说你有这眼光,挖掘点干正事的人才不好吗?怎么你净整这些不顶用的?! 霍善和李世民分享完他重孙子的丰功伟绩,只觉还没有聊过瘾,又兴致勃勃地跟李世民聊起他从别处听来的牡丹趣闻:“听说牡丹是花中之王,这个称号还是你给封的。” 李世民:。 又来了,我不知道的太宗故事又来了。 李世民道:“可能我还没给它封吧,你给我讲讲是怎么个封法。” 霍善说道:“就是你在外面打仗,将士们突然病倒了大半,只能征召当地医家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当时有位经验丰富的医家建议你就地取材,挖漫山遍野的牡丹根皮来治疗士兵们的时疫。” “你听从对方的建议用牡丹根皮治愈了所有将士,后来有感于牡丹立下的大功劳,论功行赏时决定封它为花王!” 李世民:“……” 李世民看了眼那开得相当富丽堂皇的牡丹,觉得这花称为花中之王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还是那句话,孩子高兴就好。 他们都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第206章 李世民那边马上要进入玄武门剧情了, 霍善也不好大喇喇地过去溜达,所以他让李世民自己先修身养性,等接下来的麻烦事结束后再招呼他过去给家里人看病。 李世民没有意见,人家小神医虽然随时能跑, 可这也不是让一个小孩子掺和这些事的道理。 很多事情还是得他自己先处理好再说。 当天晚上, 李世民就回去了。 李世民为奖池贡献了一个【直犯龙颜】。这技能居然不是魏征这面“人镜”提供的,而是一个名唤马周的贞观名臣。 李世民是个很能听劝的人, 有次他觉得底下的人劝谏少了, 所以给底下的文武百官布置新作业:每个人都回去写点朕的得失呈上来给我看看。 这可就让底下的人犯愁极了, 皇帝的得失谁敢乱说啊?真要啥都直说吧,怕皇帝听了勃然大怒;真要啥都不说吧, 又怕皇帝觉得自己无能。 所以人人回去以后都把自己养的幕僚统统喊过来, 共同研究该怎么完成这次的奏疏。 当时马周正在一个叫常何的中郎将手底下当幕僚, 听了这件事后帮对方洋洋洒洒拟了二十条上去。 李世民看完后十分高兴, 召见常何要跟他深入交流,常何一个大老粗, 哪里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能实话告诉李世民这都是马周帮他写的! 马周由此飞黄腾达, 李世民对他倚重要忍不住跟旁人感慨自己只要一会儿见不到马周就会想他(暂时不见, 则便思之)。 后世的李贺写诗时就提起过马周这段经历,说他本来“天荒地老无人识”,还得是偶然碰上这个机会才能“直犯龙颜请恩泽”。 一旦使用【直犯龙颜】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能够迅速列草拟出二十条当前皇帝的得失条文, 保证有理有据, 有的放矢, 切合实情,见者无不心服口服。 霍善:?????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宝贝?! 必须在下次见到他姨公之前拥有! 他也不是想骂他姨公, 而是想为大汉尽一下作为臣子的责任。 对,没错,就是这样。 他这么个好甥孙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都是为了让咱大汉能有更好的未来! 霍善对此很满意。 再一看商城的上新内容,他也很满意,这次上的居然是白糖。 也对,毕竟李世民可是曾经特意派人去天竺学习制糖技术的甜食爱好者。 糖这东西目前江夏郡倒也能生产,只是一般制糖作坊都只能生产红糖,而李长生考虑到白糖太费原料以及工序复杂,根本把制白糖之法传授给寻常作坊。 第一批建起来的作坊都还需要积极表现,才能获得更多的新技术、打开更多新市场。 霍善也不知道李长生到底是怎么个安排法,反正按李长生的说法是这些白糖还有一大批要进贡给朝廷,留在他们手里的白糖实在不多啦,得省着吃! 你是想一整年都有糖吃呢,还是想吃上一两个月就再也没有糖吃? 霍善忍痛选了前者。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他可以一口气买十斤糖! 霍善屁颠屁颠地去找李长生分享这个好消息。 李长生:“……” 有时他都怀疑这个商城是不是来添乱的。 李长生笑着糊弄走自家乐呵到不行的傻徒弟,私底下找李时珍商量让他带霍善去学习一下……牙科。 多看看别人的坏牙,应该就不会惦记着吃那么多糖了。 李时珍听着感觉李长生真是操碎了心,养娃果然不容易,幸好他只负责偶尔逗逗孩子。 口齿问题也算是明朝医家的必修科目之一,李时珍虽然主要研究医药学,对此却也并非一无所知。既然李长生想让霍善学习一下牙科,李时珍麻溜给他安排上了。 霍善对于他师父和李时珍的私下交流一无所知,还沉浸在自己获得白糖自由的快乐之中,跑去找他师弟易知表示要做米花糖吃。 还有各种各样的糖糕糖果。 易知作为肩负管控霍善日常用糖这一重要职责的人,当然也被李长生私下叮嘱过不能让霍善敞开了吃。他虽然按照霍善的指示把东西做出来了,却在做好之后让人把成果都分了出去。 只要有自己一份吃的,霍善倒是不在意分给别人,所以还是吃得心满意足。 当天晚上霍善就被李时珍拉去进修牙科知识。 第229节 李时珍他们行医一辈子积攒下来的牙科医案都向他敞开。 霍善对自己要学什么是没啥规划的,李时珍他们建议他学啥他就学啥,于是他就跟着李时珍行走在北京街头,看着专修口齿科的牙医是怎么拔牙镶牙的。 霍善瞳孔巨震。 接着华佗还热心地把一代枭雄曹操作为医案拉出来给霍善瞅了瞅。 据传曹操的头痛有一定原因是源自于他的龋齿。 华佗正好接触过曹操,所以可以把曹操模拟出来给霍善观察他的牙齿健康情况。 说实话,就古代这生活环境和生活习惯,想要保持牙齿健康还真不容易。 除了像苏轼这种漱个口还能研究出什么成分具有保健作用的牙齿保健爱好者,许多人的牙齿都落得挺早,不少人到中年的诗人都爱写诗感慨自己的掉发掉牙问题。 霍善让人拿曹操来编戏文时还挺乐呵的,看到曹操的口腔时却忍不住对着那口坏牙皱起自己的小眉头。 乱世之枭雄,也扛不过小小的齿疼啊! 听李时珍说,曹操犯起病来不仅把华佗给砍了头,还爱听人骂他。据传那篇骂他弄出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到处盗墓的檄文,曹操听了就觉得非常痛快,感觉头疼都减轻了! 显然都疼到人都糊涂了,亟需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霍善后半夜就跟着华佗处理曹操的坏牙,该拔的拔,该补的补,修好了又刷新重来,把牙科的十八般武艺都在曹操身上试验了个遍。 要不是华佗后来觉得只拿一个病例练手不太适合,曹操的满口牙恐怕要被霍善试着拔了个十遍八遍了。 要是开启随身手术室的话,华佗还能帮人把缺牙给补上,用起来跟真牙似的。 当然,为了不让霍善觉得牙坏了可以随便替换,华佗接下来不仅带霍善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病例,还给霍善演示了怎么给患者“换牙”:往患者牙龈上切开道口子,将连接着“新牙”的基台埋进去! 虽然用起来和真牙无异,但到底是假的,出现问题的概率肯定比真牙要高。 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本来的牙才是! 霍善本来就很爱护牙齿,经过李时珍他们的轮番教育后更是每天认真刷牙漱口,且很自觉地不吵着要吃更多糖了。 甜食虽好,牙更重要! 霍善还多了个新爱好,给见到的每个人看看牙齿,而后语重心长地给对方一点口腔卫生建议。 要是感觉别人没听进心里去,他就搬出曹操来教育对方,问人家知不知道那个爱发墓的曹操。 《曹操发墓》遇上大集还是会演出的,西陵城中哪还有人不知道曹操?自然都说知道。 霍善就把曹操有几个坏牙都给他们讲了,还活灵活现地给他们讲拔牙有多疼以及牙少了有多少危害。 反正,你们如果不想跟曹操那么惨就得爱护自己的牙齿! 随着这些科普内容通过义诊日传了开去,曹操牙不好这件事一下子变得家喻户晓。 大人们都教育小孩可千万不能学那个曹操啊! 李时珍偶然听了一耳朵,忍不住问远在长安坐镇的华佗是不是故意的。 华佗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李时珍的问题。 故意的又怎么样,他的命还是被曹操整没的,让曹操为大汉百姓的口腔卫生意识贡献自己的一份力算什么报复? 牺牲他一人,保护千千万万人的牙齿! 就在霍善致力于给人科普牙齿健康的重要性时,长安那边的信使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太子马上要过来了,江夏郡这边得准备好接待。 霍光接收到这个消息后反复看了好几遍,才能确定这不是玩笑话。 刘彻这个当爹的才刚走,刘据这个当儿子的又要来了。 这都什么事啊?! 霍光忙拿着长安那边来的书信去找霍善汇报此事。 霍善对刘据的到来却是欢迎的,主要是刘据对他挺好,他住在宫里的时候刘据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他有什么新想法刘据也会尽量帮他实现。 这是个好叔! 霍善兴致勃勃地说道:“太子叔要是已经出发了的话,说不准还可以赶上端午。” 霍光见自家侄儿一点都没有为如何接待太子这件事烦恼,当即也没再纠结。他笑着说道:“这么快又是一年端午了。” 还记得去年端午他们是在新丰县过的,那时候霍善组织了好热闹的一场端午竞渡。 “今年也要搞竞渡吗?”霍光问道。 霍善道:“那当然,不是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吗?” 江夏郡这边善水性的人更多,他们可以直接在长江里搞竞渡呢! 第207章 霍善对于这种热闹事是永不嫌多的, 每日完成自己的巡城日常时都要跟人讲上一轮端午习俗,约人家一起去长江边上占个好位置看龙舟竞渡。 还让那些有意向给获胜者奖品加码的商贾早日跟霍光联系,有句老话说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奖品不在于多贵重, 关键是要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过端午。 霍善都开这个口了, 知趣的人都纷纷去府衙登记自己愿意提供的奖品。 一时间家中开粮行的出粮,开布行的出布, 养牲口的出牲口, 既然是这般热闹的竞渡活动, 他们多拿些货物也无妨,说不准经此一事能把自己商铺的名头打出去呢? 霍善还有个新想法, 他决定开展盛大的斗草大赛, 对江夏郡的花草树木进行一次大摸底。说不准江夏郡里也有许多值得栽培的本土作物呢? 这就是斗草里头的“文斗”了。 霍善溜达去找苏武, 问他有没有兴趣负责组织这一活动。 就坐在苏武旁边跟他聊天的司马迁:“……” 为什么不是他负责? 霍善见司马迁朝自己望过来, 霍善眨巴一下眼,对司马迁道:“你又不懂农牧, 还是让苏武来吧。” 司马迁想说苏武也不懂,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还管着府衙的人事调配工作, 苏武需要人手的话还是得找他。 苏武也是很想一展身手的, 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他问霍善什么是斗草。 霍善就给苏武现学现卖了一番,表示大伙把自己认得的花草树木给带过来,谁认得的最多、报的名字以及功效最全面就算赢! 古有神农尝百草,我们这些后人都已经享受了神农这么多年的荫佑了, 一起认识一下身边的花草树木不过分吧? 既然是要在全郡范围内搞大摸查, 那就需要苏武带上一批擅长整理文书的书手来负责记录百草特性。 等斗草大会结束后, 还得分门别类梳理出来出一本《江夏本草》,内容可以细分为救荒本草、药用本草、工业本草! 归纳整理完以后原稿也不要扔, 可以将它们分纲别目存档,来年再举办斗草大赛的时候还能拿出来作为参考。 而且分类学这东西吧,真要深入搞的话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比如最先掌握权威分类方法的人可以获得许多动植物的命名权。 据传提出界门纲目科属种这种分类方法的生物学家林奈,就曾悉心把质疑自己伟大成就的人全都记在小本本上,挨个拿他们的名字命名那些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无名杂草。 他甚至还在自己的分类学著作里安排诸如外/阴属、性/交属之类的奇葩分类,充分体现展现中年男人聊天话题永远离不开下流笑话的恶趣味。 霍善了解到这些事的时候也是叹为观止,不过他第一次前往外邦进修疾病史的时候就曾听闻过命名权的重要性(当时两个人为争夺麻风杆菌的命名权而撕破脸)。 霍善觉得要是能趁此机会捣鼓出普适性足够强的分类学,往后天下人都会按照这种办法来分类! 这样就相当于天下万物的命名权和解释权落到他们手里头了,心动不心动! 苏武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 不是说只是举办个斗草大赛吗? 怎么转眼间天下万物就尽在我们掌握之中了? 不得不说,霍善这小嘴一叭叭极具煽动人心的力量,听得苏武心情激荡不已。 司马迁也听得心驰神往,二话不说表示这事要算自己一份。 霍善想说你还要去写《史记》呢,不过想想司马迁他爹都还在,距离司马迁写《史记》还有许多年,他也就不替司马迁操心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就认命你们为《江夏本草》的副总裁!” 他还给司马迁他们解释了什么叫总裁,那就是负责总裁其事的职务,不用你们事事亲为,只需要你们做好统筹规划以及把关工作就好。 这词儿是霍善跟着李时珍去明朝那边听来的,他们写书都由总裁和副总裁负责。 司马迁不懂就问:“为什么是副总裁?” 霍善一脸骄傲地说道:“因为我和我太子叔还要挂名当总裁!” 这也是明代官场文化,底下的人负责哼哧哼哧干活,上头的人负责摘果子……哦不,最后把个关并署上自己的名字。 后世人拿到这本书,首先看到的编者名字就是总裁,后面那些干活的家伙基本处于省略状态。 当然了,最开始大家的名字都会列在卷首以证明他们有参与编纂,不会开始就把他们的付出统统抹杀! 司马迁:“……” 主意是你出的,你挂个名倒是理所当然,不过你怎么还要拉上太子一起来挂名?小小年纪就这般谄媚,难怪能把陛下父子俩哄得那么好! 霍善倒是没司马迁想得那么爱拍龙屁,他主要是想到自己是江夏郡的头儿,说话在江夏郡管用;正巧他太子叔来了,他太子叔是太子,说话在长安乃至于天下郡国应该都管用。 他们叔侄同心,一定能把大汉分类学推而广之! 至于为什么不找刘彻这个说话更管用的皇帝,那当然是……正好这次来的是他太子叔。 只是这么庞大的工作量,光江夏郡这点读书人恐怕不够用,霍善撺掇司马迁他们给在家闲着的亲朋好友写个信,请他们过来共同完成构建大汉分类学这一伟大目标。 言辞恳切点,福利许高点,争取一封信就把对方搞定! 两大一小认认真真开了个小会,正式把《江夏本草》暨大汉分类学研究项目敲定下来。 霍善这个挂名总裁把活儿全扔给苏武他们,自己背着小手踱步走了,嘴里还哼着快乐的小曲儿。 既然文斗的事已经交给苏武他们,武斗就只能由他这个太守来负责啦。 霍善呼朋唤友到处找草组织“武斗”去了。 第230节 有霍善这个太守领头,斗草之风很快在西陵城扩散开。 同时传开的还有“文斗”的消息,这是大伙都可以参与的。底下各县先在县内选出斗草魁首,由这位魁首汇总县内所有草本植物前来参赛。 端午前一天由各县魁首代表本县出战,这次斗草结果不仅决定了谁能拿到最丰厚的奖品,还决定了谁能够跟太子以及太守一起在最佳观赏位置上看端午竞渡! 那可是面见太子的机会啊! 一时间江夏郡各县都兴起了到处挖草的风潮,所有人都想争当本县魁首! 最好能争个本郡魁首。 就在这场斗草争霸赛如火如荼地展开之际,太子刘据乘坐的船队抵达了江夏郡。 这还是刘据第一次出远门,心情很有些激荡。他在船上见到来迎接自己的小不点霍善,差点就想直接跳下船跟自家表侄会合。 还是碍于太子太傅石庆在侧,他才勉强维持着太子的威仪,装出成熟的小大人模样。 太子这次执意要出行,刘彻又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太子太傅石庆以及太子少傅任安都只能听命随行。 石庆年纪不小了,还得最喜欢的二儿子随行侍奉才能远行。在他心里,光是刘彻安排个小娃娃出任江夏太守这件事就很胡来了,更别提后来还有刘彻父子俩轮流巡幸江夏郡这种荒唐事! 石庆是真的担心自己在任上的时候太子会出什么事。 正是因为这份担心,石庆总感觉霍善这小子莫不是给太子他们下了什么蛊。要不刘彻父子俩怎地好好的长安城不待,一个两个都不远千里往江夏郡跑? 霍善不知道有人暗中不满自己蛊惑太子,他见了刘据十分高兴,跑过去就开开心心地喊了声“太子叔”。 刘据还没开口,石庆就忍不住开口批评了他一句,说他见了太子不好好行礼。 刘据挺尊敬石庆这位太子太傅,但更亲近自家小表侄,闻言立刻说道:“阿善和我之间不用讲究那么多。”他把霍善抱起来掂了掂,客观点评,“你在江夏郡吃得挺好。” 刘据到底才十来岁,抱不了霍善太久,很快把他放下了。 霍善一点都不藏着掖着,骄傲地把自己立夏上秤称出来的体重报给刘据听。 他到哪儿都吃得很好! 叔侄俩叙完旧,刘据便拉着霍善一起乘车前往西陵城。 一路上,刘据给霍善介绍了石庆等人。 听到石庆的儿子叫石德时,霍善愣了一下。他记性好,旁人给他讲过的事他都记得很清楚,比如这石德他就听说过。 这是怂恿他太子叔造反的人。当时他太子叔身陷巫蛊之祸,出任太子少傅的石德觉得太子虽然可能没事,自己这个当太子少傅的肯定需要负没教好太子的责任,所以劝太子不如直接反了算了。 没看到秦朝的扶苏乖乖束手就擒,结果当场就没命了吗? 直接反了说不准还有生路! 思路倒是挺好的,只是……扶苏身边有手握二十万大军的蒙恬,而刘据什么都没有啊!刘据唯一的兵是卫皇后从宫中调度出来的人手以及城中的囚犯…… 这种毫无准备的造反,莽上去后明显也是死路一条。 本来大汉就算是废太子,一般也是不会死的。刘彻一辈子就那么几个儿子,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他就算想废太子也不至于把自家娃给杀了。 结果石德却劝刘据往死路上走,可见这人着实没什么本事。 其实他爹石庆这个太子太傅也不怎么样。他后来在刘彻手底下当了将近十年的丞相,居然在丞相位置上寿终正寝了……由此可见,他是一点建议都不提,安安心心地把自己当摆设,刘彻让他干嘛就干嘛(要知道但凡有自己想法的丞相大多都被噶了)。 刘彻显然对安分守己的吉祥物丞相颇为满意,据传有次出了大灾情,百万灾民流离失所涌入长安。面对这种重大灾祸,刘彻很体贴地让石庆在家休假,免得他为这种大事劳心费力。 纵观石庆父子俩的生平,霍善有点纳闷他姨公怎么给他太子叔选这么两个老师。 想想看,石庆教完石德教,教出来的太子能学成啥样? 嘶,简直不敢想。 刘据见霍善望过来的眼神怪怪的,不由追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霍善听他介绍完石德后就这么看着他? 霍善早就被李时珍他们反复叮嘱过这么一件事:想瞎说可以到外面说,千万不要跟刘彻他们说,要不然他说不定就要找机会带爹和师父他们跑路了。 霍善长长地“唉”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劝说道:“没什么不对。就是觉得他俩不像好老师,我觉得你遇到厉害的人可以自己去请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可不能只听他们的!” 刘据只当霍善是因为刚才石庆批评他不行礼才这么说,也没责怪他说石庆他们的坏话。 小孩子爱憎分明有问题吗?完全没有问题! 相信石庆他们不会在意的。 第208章 刘据说不用讲究虚礼, 霍善就一点都不讲究,不过为了迎接自己从长安远道而来的小伙伴,他还是做了许多准备的。 当刘据的车驾走到太守府附近的时候,两边就冒出许多敲锣打鼓的人来, 还有舞狮队愣是逼停了车架, 在车前给刘据表演了一个群狮乱舞。 其实如果按照旧俗,楚地这边是爱拜鬼的。按照后世宋儒的锐评, 那就是楚地的祭祀模式几乎全都是“阴巫下阳神, 阳主接阴鬼”, 即当地人很爱搞人神或者人鬼情未了,具体过程往往相当不堪入目。 那本编排刘彻是红猪(赤彘)投胎、高祖入梦亲自为刘彻取名为彘的《汉武故事》的作者很可能就深谙楚地风俗, 所以写到霍去病为什么早逝的时候书中是这样描述的—— 有次霍去病生病后刘彻让他去祭拜神君, 神君现身提出要和霍去病深入交流, 霍去病听后震怒地表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神君”, 当场转身就走!后来霍去病重病,刘彻再去找神君救人, 神君叹息着表示已经没办法了,本来去年我想用太一精延长他的寿命, 可惜他拒绝了我。 大抵就是这样的祭祀风格。 可惜刘据这个太子和霍善这个太守都还太小, 诸如女巫扮演山鬼颂唱祭词之类的传统祭祀项目根本不会在他们面前演出。 霍善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热闹热闹了,这不,为了迎接刘据的到来,他连为端午竞渡热场子弄出来的舞狮队都提前拉出来了。 刘据看着几只大狮子迎着乐曲声欢快舞动, 心情莫名也跟着好了起来。他问霍善:“这是你安排的?” 霍善得意地说道:“那当然, 等到端午那天他们还有更精彩的演出。” 刘据觉得眼前的舞狮队已经很精彩了, 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更精彩法。他跟着霍善走下了车,伸手摸向那涂满彩绘的狮角, 问道:“这是獬豸吗?” 大汉本土是没有狮子的,刘据贵为太子也没见过。 还得是后来经历筑城、通商、和亲等一系列努力,刘彻才从西域那边获得自己心爱的汗血宝马以及许多外邦新鲜事物,包括西域某小国进献的“圣兽”狮子。 据传当时那边给刘彻献了只狮子说是猛兽,刘彻见那只狮子又瘦又小,不太相信它真那么厉害,叫人扔只老虎去试试那只狮子的深浅,没想到老虎一见到它就趴地上了。 狮子骑到老虎脑壳上懒洋洋伸爪搓老虎脸,老虎闭着眼睛低着头不敢吱声。 刘据还没见识过刘彻组织的这场狮虎较量,自然不太清楚狮子是何物。 他摸着狮头上的角觉得这是古书上说的獬豸。 霍善不懂就问:“什么是獬豸?” 刘据道:“听闻这是古时一种很厉害的瑞兽,它头上长着一只角,看到人打斗就会用角去顶有罪的一方,看到人吵架也能找出有错的那一方,所以它是能辨是非、决刑狱的好手!” 霍善听得悠然神往。 要是有一只獬豸的话,他岂不是不用给人扔【祸从口出】等等技能道具都能当个很厉害的太守了! 霍善积极发问:“上哪儿可以捉到这个獬豸?” 刘据哽住。 “这个捉不到,它是传说中的瑞兽。你这个不是比照着獬豸来做的,那是什么?” 霍善有些失望,当场给眼前的舞狮队改名:“这就是獬豸,小名狮子!”他说得一脸笃定,仿佛刚才还在问“獬豸是什么”的人不是他。 刘据:“……” 霍善还给刘据介绍领头三只大狮的名字,红色的叫关羽,黄色的叫刘备,黑色的叫张飞,都是一等一的忠义仁厚之士。尤其是这个关羽,据说除了代表忠义以外还代表财富,红狮到咱家门前舞一舞,坏事全走开,财运滚滚来! 刘据听得津津有味,虽不晓得刘关张都是什么人,却觉得这几只色彩绚丽的狮头又更鲜活了几分。 估摸着这几人都是楚地这边的奇人异士吧! 石庆领着随行队伍此时终于成功扒拉围拢在霍善他们身边的人群(以及狮群),忍无可忍地黑着脸劝说刘据:“殿下就算与朝阳侯有再多话要讲,也还是先入府再说吧。” 霍善一向是走到哪跟人聊到哪的,不太理解说话为什么一定要回府衙去。不过师父他们都说来者是客,既然客人想进屋说话,霍善也没有不让进的道理。 霍善开开心心地挥别自己可爱的“狮群”,邀太子一行人入内叙话。 舞狮队也开开心心地在原地来了套伸首左右顾盼的动作,一派欢腾地恭送霍善他们入府去。 上回刘彻过来时一切都被卫青安排得格外利索,这次刘据带来的人就没那么趁手了,主要是石庆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了,这些小事他一般不掺和;任安虽然还算能干,但有石庆在他又不好大包大揽,只能尽量把事情做得周全一些。 霍光知晓霍善不喜欢那么多弯弯绕绕,很轻松地把石庆他们给引开了,留霍善叔侄俩愉快地吃吃喝喝兼聊天儿。 刘据既然是坐船来的,薅起宫里的东西那自然是顺手极了,连上林苑刚摘的早熟李子他都顺了一箩筐过来,更别提其他地方上贡的贡品。他对霍善说道:“宫中很多东西也没你这里的好吃,我就挑了些好吃的过来。” 霍善得了自家太子叔不远千里捎来的吃食,吃得那叫一个满足。 刘据也吃得很满足,他吃的是霍善给他安排的各式新菜,最后很没形象地摸着自己凸起来的肚子说道:“一不小心吃多了。” 霍善麻溜给他掏出颗山楂丸让他消消食。 刘据一点都没疑心霍善会不会给自己吃不好的药,接过去就把山楂丸给吃了。 味道还挺不错,酸酸甜甜的。 刘据问:“还有吗?我感觉一颗不够我消食。”他说得义正辞严,表示自己绝对不是馋了。 可惜聪明的霍五岁一眼就把他给看透了! 霍善道:“没有了,这也是药,不能多吃。你歇上一会再出去走动走动,肚子自然就不撑了。” 刘据见霍善根本不上当,只好作罢。 于是叔侄俩相携在太守府中遛弯消食。 这一看,就看到了庭院中已经红艳艳的辣椒。 霍善跑过去把红了的辣椒全摘下来,还和刘据感慨起来:“不知我二师叔他把堆肥之法研究得怎么样了。” 堆肥之法古来有之,但如何科学堆肥还是值得深入思考的。上次他与他二师叔就是对着辣椒聊了几句,他二师叔就毅然投身于这个研究项目中去了,他们墨家可都是实干派! 听完事情始末的刘据:“……” 有点想远离这片辣椒田,免得自己也被忽悠去研究人畜粪尿的一百种用法。 墨家这种实干精神,确实很值得鼓励。 刘据道:“以后我一定说服父皇多征召些墨家人才。” 第231节 霍善现在已经不执著这个了,和夙小星几个师父交流过后,他就知道并不是人人都适合当官。 好的福利待遇人人都想要,可官场中那些尔虞我诈并非所有人都能应对的。 就拿夙小星她六师父来说吧,即便朝廷给他个能上朝的官当,说不准没几天他就因为天天在上朝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而被罢官…… 与其硬让他们挤进朝堂当官,还不如提升技术岗的待遇和地位,尽量给他们创造良好的研究环境。 据他观察,这些家伙比他还好养,一研究起来就废寝忘食的,对衣食住行方面简直毫无追求。 过去他们师门上下个个都能做出最精巧的机关,但没一个人能做出一顿美味饭菜,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类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吃喝上面。 一旦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他们约莫都恨不得自己修习过传说中的辟谷之术,不吃不喝也不会觉得饿或渴。相比之下,就连他师父都是比较“入世”的存在了。 霍善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排墨家未来的道路,他很是惆怅地摘下最后一个红辣椒,对着手里那堆红通通的小果子唉声叹气。 刘据也听得很惆怅,感觉这类人很难为朝廷所用。他说道:“你还小,不用琢磨那么多,以后自然会有办法的。” 霍善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刘据道:“那你别叹气了,你不是总说叹气对身体不好吗?” 霍善道:“我不是为这个叹气,我是在想今天就熟了这么几颗辣椒,好像不够做剁椒鱼头。” 霍善很喜欢吃鱼头里的肉,觉得它特别鲜嫩,口感比别处的肉更好吃。而且鱼头里的肉都是藏起来的,非常适合拿来展示他的【剔骨高手】技能,吃起来特别有成就感。 刘据:“……” 刘据问:“剁椒鱼头好吃吗?” 霍善道:“当然好吃!” 叔侄俩麻溜开始满太守府跑,寻找可以适合和鱼头在锅里相会的辣椒。 期间刘据不小心用摘过辣椒的手抹了下眼睛,当场辣得他泪流满面。他泪眼汪汪地看向霍善:“我感觉我眼睛要瞎掉了。” 霍善也帮不上忙,他摘的辣椒比刘据多多了,同样拥有一双辣手! 还是金日磾早有准备,默不作声地呈上热乎乎的湿毛巾让左右帮刘据擦眼睛。 等刘据从那股子辣劲里缓了过来,才看着手头那半绿半红的小小尖椒满脸怀疑地跟霍善确认:“这东西真的能吃?” 霍善道:“当然能,你手上沾了姜汁去抹眼睛也是会被辣到的,难道姜不能吃吗?” 刘据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继续跟着霍善找辣椒去。 此时被霍光绊住脚步的石庆等人终于脱身寻了过来,却见刘据眼睛红红地跟霍善蹲在园圃里头到处扒拉,瞧着一点太子的样子都没有。 石庆顿时心头发梗。 陛下怎么就答应让太子到江夏来! 第209章 刘彻为什么让太子到江夏郡来, 当然是想让太子出来多长长见识。 本来刘彻也没这么着急的,这不是霍善这个小神童横空出世,直接给他个太守他都能接住,刘彻就觉得已经十来岁的太子也是时候拉出来溜溜了。 他年近三十才得了这么个太子, 又十分喜爱能为他开疆拓土的卫青和霍去病, 自是在太子身上灌注了许多希望。要是有可能的话,他也想要个能延续自己理想蓝图的继承人。 秦二世而亡无疑有秦始皇本人横征暴敛的因素在, 但或多或少也跟继承人的无能关系不小。 还是接得住和接不住的问题。 就像霍善这个太守之位, 看似是他有不少能人襄助才顺利立住的, 可他可以让那么多能人出手何尝不是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长处?有的人哪怕给他再好的局面,他都能一败涂地。 说实话, 要不是霍善这边住着没长安舒坦, 自己新宠幸的美人又还在宫中等着自己, 刘彻也挺想多住些时日。 霍善不知道大人们的想法, 他在辣椒上见到一条青虫,顿时摘下那片青虫趴着的叶子转过头想和他太子叔分享这一重大发现。 不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感觉背后有道阴影朝自己覆笼过来。 霍善抬头一看,是那个叫石庆的老头儿来了! 他马上把手里的青虫举到石庆面前, 开心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新收获:“看!青虫!” 石庆瞳孔一震。 连连退了两步。 石庆出身极好, 他爹当年是有名的“万石君”,意思是他们一家五口全都官至两千石,加起来可不就是“万石”吗? 年轻时石庆也曾自恃身份傲慢待人,还是被他爹狠批了一顿才老实了。 即便如今他爹已经不在了, 他自己成了德高望重那一个, 他也还是好好地把自己那份傲慢藏在心里, 对事对人都鲜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平日里行事十分谨慎。 只是对于卫霍这么两家新贵, 石庆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瞧不上眼的,尤其是霍善这么个小娃娃竟也得了银印青绶官至两千石,更让石庆感觉刘彻莫不是被霍家父子俩迷昏了头。 两千石这么不值钱了,他们家的“万石君”之名还有什么意义? 正是因为心里这种不满,石庆不免对霍善有着天然的偏见。明知这有违自己平日里谨慎小心的形象,石庆还是控制不住想教育霍善几句。 陛下和太子他说不得,一个小孩儿他还说不得吗?他批评这小子,也是想以此敲山震虎——提醒太子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石庆走到霍善身后也是想继续“敲山震虎”的。 结果霍善这小子完全不按理出牌,一见到他就把那蠕动着的青虫举高给他看。 那青虫差点怼到他鼻子上!!! 要不是他后退得及时,说不准就真碰上了。 石庆捂着自己胸口,感觉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霍善眨巴一下眼,好奇地追问:“你居然怕虫子吗?” 那语气仿佛在说“没想到你这么大的人还怕这种小玩意”。 石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是怕不怕的问题吗? 就算不怕也不想和它来个亲密接触好吗? 何况他过了大半辈子的优渥生活,哪里接触过这种玩意。 刘据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忙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霍善就把青虫举给他看。 刘据也被冷不丁递到自己面前来的丑虫子吓了一跳。 到底是好面子的少年郎,刘据强忍住语气里的颤抖,端着表叔的姿态说道:“居然有虫子,得把它们都弄走吧?不然整棵辣椒都要被它们给啃坏了。” 得益于曾在庄子上住过那么久,刘据对农事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知道发现虫害的话要尽早解决。 霍善一听,对哦,不能让坏虫子啃他的辣椒! 他马上去找李长生要来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鸡。 明明是只通体雪白的小小母鸡,那红艳艳的鸡冠瞧着愣是比公鸡还威风。 霍善抱着鸡谆谆教诲:“看到这条菜虫没有,你的任务就是把所有的虫子找出来给吃光光,事情办好了我给你奖励一把超好吃的米!” 石庆:“……”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看小孩子玩鸡! 刘据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问霍善:“它真的能听明白吗?” 霍善一脸笃定地点着小脑袋,并偷偷给它扔了一个【心有灵犀】和【明察秋毫】。 小孩子哪懂什么浪费不浪费,主打一个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那只被太守府养得油光水滑的鸡顿时目光如炬地开始在园圃里面巡逻,一啄就是一条虫子,一啄就是一条虫子。 霍善看得大为赞许,当场表示从今天开始它就是霍小红,太守府的园圃交给它来守护! 白母鸡:咯咯咯! 霍善麾下喜添一员大将。 刘据看得瞠目结舌,没想到连鸡都能这么聪慧。 面对这么个小娃娃,石庆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得转身走人,来个眼不看为净。 石庆是刘彻安排的太子太傅,刘据还是颇为敬重他的,见石庆和霍善似乎有点不对付,刘据就试着给霍善讲石庆的好话。 石庆其人,行事谨慎,不轻易发表意见,他在齐国出任国相的时候从不瞎提建议,齐国上下一团和气。刘彻觉得这人行事妥帖,不随便指手画脚,特意把他提拔为太仆,位列九卿! 当太仆的时候他也非常谨慎,有次刘彻问他拉车的马有几匹,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匹一匹认真数清以后才回答说是六匹。可见他们石家家风之严谨! 正是因为他自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看不惯别人行事不讲礼数,并非特意针对谁。 霍善听得直点头。 原来是这样。 “明白了明白了。” 霍善一副“我记住了”的认真表情。 刘据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可是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所以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放下了。 当晚大伙就吃上了鲜香可口的剁椒鱼头。 江夏郡到处都是大江大湖大河,鱼鲜向来是最美味的。如今多了辣椒当调料,鱼的腥味全都去除得一干二净,一口下去只剩下又鲜又嫩的口感,着实美味得很。 只是第一次尝到辣椒的人难免涕泪恒流。 都是自家人,不要在意这点小事! 翌日一早,石庆正在石德的陪伴下用江夏特色凉面当早饭,就见霍善在门外探头探脑。 石庆搁下手里的碗筷,很有涵养地对霍善说道:“朝阳侯有什么事且进来说吧。” 霍善听后一点都没客气,屁颠屁颠跑了进去,问道:“听闻您为人格外谨慎,遇事从不随便发表意见,一说话肯定都能说到点子上。” 石庆闻言轻轻颔首:“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当然不能妄下定论。” 霍善掏出一叠文稿问道:“那您吃完早饭以后能帮我看看这个吗?” 第232节 石庆微讶,看向霍善手头那叠文稿,发现上头的字迹虽说不上惊艳,却也整齐得很,看起来很舒服。 石庆道:“可以。” 霍善就坐下跟石家父子俩一起吃起了凉面,一副想要在吃饱后马上聆听石庆意见的积极态度。 刘据一早起来没见到人,问了金日磾才知道霍善去找石庆了。 刘据很是纳闷,担心两人生出什么龃龉来,忙寻了过去。 瞧见霍善在人家那儿吃凉面吃得老香,刘据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小孩子心里是没有隔夜仇的。 这样也好。 刘据一并坐下吃早饭。 石庆最先停了筷,拿起霍善带来的文稿看了起来。 这一看,石庆的脸色就僵住了。 不是霍善写的东西不好,而是霍善这篇文稿居然是在……有理有据地列举出刘彻二十个需要改正的毛病。 石庆:????? 石庆抬头看向霍善。 霍善目光熠熠地回望他,眼神里头满满的全是期待。 不随便发表意见代表什么? 代表思维一定特别严谨! 虽然【直犯龙颜】这个技能道具表示在此状态下列举出来的二十点谏言全都能令人心悦诚服,可是不找专业人士把把关,怎么能确定技能介绍没骗人呢! 霍善身边要么是霍光他们这些官场新丁,要么是完全没踏入官场的人,至于苏轼他们吧,他们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说出口的话有没有问题。 所以,一生谨慎的石庆一定能给他提供最符合大汉官场规则的意见对吧! 石庆不由问:“你写这个做什么?” 霍善道:“上次陛下知道我向汲太守请教如何进谏,就说让我得空了给他写写。” 答应了别人的事怎么能不去做呢,霍善昨天听刘据给他介绍过石庆是怎么样一个人后麻溜掏出【直犯龙颜】悉心列出了这二十条有益于大汉、有益于百姓、有益于江山社稷的劝谏内容! 这一刻,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大唐名臣马周与他同在! 霍善挺直了自己的小腰杆。 他这是奉旨劝谏,当然得力求句句都戳刘彻痛处。 君不见江湖游医有言,通则不痛,痛则不通,痛痛就要给它通一通! 石庆捧着文稿的手,微微地颤抖。 这二十条,毫无问题。 他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但是他很确定以刘彻的脾气看到这玩意肯定会大发雷霆。 霍善仿佛感受不到石庆此时的心情,积极追问道:“您有什么好建议吗?要不要删改掉其中一些内容?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昧掉您的功劳,会在奏书里把您给我提供过意见这件事如实告诉陛下的!” 他还给石庆讲了下他会怎么汇报给刘彻—— 如果石庆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就告诉刘彻石庆全部赞同。 如果石庆说其中某几条需要删除,他就告诉刘彻本来他还准备写这几条的,可惜石庆建议删除。 如果石庆说这些内容都不能写,他就告诉刘彻说石庆表示咱大汉完全没有这些问题! 石庆:“……” 石庆眼前一黑,想直接晕过去。 但根本不敢晕。 他怕霍善给刘彻写“石太傅看完后激动到晕过去了,可见这些问题亟需解决”。 第210章 刘据出门去看城外官屯田示范区的时候, 石庆没有随行。 任安关心地向石德询问石庆的情况。 好歹都是一起教导太子的同僚兼前辈,任安于公于私都得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石德神色有些微妙,含蓄地回答道:“家父身体不适,命我随太子出行。”这么说着, 石德的目光落到了正拉着太子看他家小花马的霍善身上, 眼神里仿佛蕴蓄着千言万语。 这个朝阳侯,极不简单! 极不简单的霍善给刘据介绍完自己麾下的新成员, 又跟刘据介绍他新认识的小伙伴, 着重描述夙小星有足足七个师父的事, 简直是一根藤上七个瓜,一拉就拉出来一串! 刘据:。 我想起来了, 人家二师父被你忽悠去堆粪了对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城玩耍, 只见作为示范点的屯田基地从山脚连片的田野到山腰都长得葱葱郁郁, 入眼皆是深浅不一的青绿之色。 山脚多是水田, 长的是新栽的占城稻,目前还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霍善边溜达边给刘据介绍起来:这水稻产量高, 吃起来虽然不怎么香,但不管做米粉还是酿米酒都不错, 且它既耐旱又耐涝, 稍差点的地都能种出更多的粮来。 要是在更南边的地方推广的话,还能种双季! 刘据听了霍善的话后看向那绿油油稻田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任安等人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稻种? 任安是小吏出身,闻言不由蹲下认真观察起眼前的水稻植株来。 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任安还在对着眼前的稻田出神呢,霍善已经带着众人来到……一处瓜田! 瓜田上, 一位老妪正在给前来瓜田学种瓜的人讲解种瓜秘诀。 都说家有一老, 如有一宝, 确实是这个道理,这老妪年轻时便是种瓜好手, 后来嫁人生子,每日围着灶台打转,只闲暇时种几颗瓜给儿孙吃吃。 不想军屯这边需要各种各样的“教习”,有一技之长的人可以自由报名,报上了可以拿到相当优渥的报酬:优先领取府衙培育的良种,按照带班次数拿俸禄,并且还能给家中后辈争取到官学入学机会。 这一条龙的福利报出来,不少人都绞尽脑汁上报自己擅长的东西希望能被选上。 官府给的待遇这么好,筛选起相应人选来当然也非常严格的,比如她这种瓜教习的职位就是打败了十个县的种瓜好手才得来的。其他人只配跟她学会了再去教别人! 老妪如今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几岁,每天健步如飞地出门带班授课,传授起种瓜技巧来一点都不藏私。 从前她在家种瓜,种出来了丈夫还不领情,一边吃着她的劳动成果一边说“这玩意又不管饱,年年种来作什么”,气得她哟,晚上都睡不着觉。 如今不一样了,她爱怎么种就怎么种,谁都不敢再对她的爱好指手画脚。回到家,儿孙都要哄着她,丈夫更是不敢再哔哔赖赖。她呢,高兴了就给晚辈点好处,不高兴了就自己住教习直舍,谁的脸色都不用看。 以前自己怎么就那么想不开,事事都先顾着别人委屈自己?她这一手好本领他们瞧不上,有的是人要跟她学! 不独她一个,事实上所有被选为教习的人脸上都洋溢着骄傲而满足的笑容。 老妪瞧见霍善一行人的到来,领着底下的“种瓜班”生员上前行礼。她的精神面貌一点都不像已经年过六旬,礼数更是学得有模有样,可见先哲们所说的“仓廪足而知礼仪”不是虚言。 后头那些刚来报道的小年轻就没那么从容自若了,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齐齐作起揖礼来很有种你方唱罢我才登场的凌乱感。 霍善是不讲究这些虚礼的,他虽不学墨家早期的苦行派,却也不把孔夫子那套以礼治天下的说法放在眼里。 他虽许久没来了,却还是记得老妪是谁,开开心心地喊道:“王婆婆。” 霍善还给刘据介绍起王婆婆来,说王婆婆种的瓜属十里八乡最好! 去年刚到江夏郡那会儿,李长生见他老爱随手给人扔一次性技能道具,便与他商量着说选些身怀各种技艺的教习出来。 李长生一向细心,观察了几次便知道这类一次性技能道具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其实与使用者本身有极大关系。 有的人用过了也就用过了,后续不会有半点改变;有的人却能把握住那一个时辰里的种种启发,将道具带来的奇妙改变从暂时变为永久! 李长生并不拦着霍善随便给旁人扔,只要能挖掘出一批人才并人尽其才就好。 这王婆婆便是其中之一。 王婆婆姓王,嫁了个姓蔡的丈夫,别人喊了她半辈子老蔡家的,没想到老来倒是有许多人喊起她“王教习”来了。 想到自己如今是教习了,王婆婆毫不怯场地领着太子一行人参观她们凭借双手种出来的瓜田。 这些瓜里头有江夏本土的,也有府衙给的新瓜种,其中马上就要成熟的是西瓜,遍地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翠碧圆瓜,看起来很是惹眼。 刘据是吃过西瓜的,但还是头一次看到长在瓜藤上的西瓜,只觉喉头已经生出几分沁凉的甘甜西瓜味来,感觉夏天的暑气都散了大半。 霍善问王婆婆:“我们可以摘瓜吗?” 王婆婆笑道:“当然可以,这边都是官府的田。” 霍善马上招呼刘据他们一起扎进西瓜田里挑瓜,还挨个敲过去听听声音脆不脆,想凭借袁枚他们传授的挑瓜秘诀从瓜田里挑出最大最红的好瓜。 丝毫记不得自己随时都能掏出最甜的瓜来。 包甜包红有什么意思,就是要地里挑出来的切起来才好玩! 霍善还亲自把他新养的白母鸡给放了出来,相当大方地对自己新纳入麾下的大将说道:“霍小红,这瓜田里的虫子全归你了!” 白母鸡器宇轩昂地开始巡视自己的新领地,时不时精准地从瓜藤上啄下自己的口粮,竟是没损伤瓜藤和瓜叶分毫。 瓜就更不会被它啄坏了。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见太子也与霍善一样没什么架子,便紧跟到他们身边夸起了白母鸡的厉害来:“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小母鸡!” 霍善骄傲地介绍道:“它叫霍小红。你们看它的鸡冠多红,连许多公鸡都比不上!” 他可是在万鸡丛中一眼相中这么一点红,他眼光好得很。 霍善兴致勃勃地挑好自己想要的瓜,还要转头跟刘据约战:“一会我们看看谁开出来的瓜更红更好吃!” 第233节 刘据脾气向来不错,也愿意惯着霍善这个侄儿,闻言点着头说道:“好!” 可惜霍善的战书不独给他一个,霍善给每个人都下了,要大伙都挑一个,一会来个吃瓜大会。 当然,他都是会付钱的。 现在他们账面上余钱挺多,李长生专门划给一笔活动经费,让他每天巡城或者出去玩耍时可着劲地花。 一来他们留着太多钱没什么好处,霍善本来就是个很好养活的娃儿,自己又总能接触到许多生财门路,与其说他们养他,倒不如说他在任期内恐怕要带着整个江夏郡实现一次大飞跃。 左右他们不差钱,没必要把钱堆在仓库里舍不得花! 二来霍善领头大把大把地花钱,也能把江夏郡的经济给带活。与其让江夏郡的富户豪强把钱都藏起来不花,还不如想办法把他们的钱全给薅出来。 你们有钱不花和没钱有什么区别? 小心告缗令落到你们头上,把你们隐藏起来的家财全给充公了。 在李长生的鼓励之下,霍善现在已经是个合格的散财童子,每天巡城时都要散完规定的额度才能回府。 霍善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反正看到什么热闹事就去瞅两眼,碰上精彩的表演,赏!尝到好吃的吃食,赏!瞧见工艺特别的好布料,赏! 偶尔去底下的县城巡视,他也撒钱撒得相当大方。 但是这不代表他好糊弄,他见识过的东西可是跨越至少两千年的,一般人觉得他年纪小随便拿点东西来哄骗他,他只会瞅瞅对方有没有犯啥罪,直接把对方送进牢里劳动改造去。 在霍善持之以恒的努力下,大家都以拿到霍善的赏钱为荣。这赏钱不仅仅代表那么几个钱,更代表他们的新品或者演出获得了霍善的肯定! 霍善正兴致勃勃地和刘据说起回头带他到处“巡察”去,就听到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传来。他两眼一亮,高兴地转头望去,果然是霍去病来了! 小孩子的耳朵都特别灵敏,能够分辨出脚步声、马蹄声乃至于车马声之间的不同,有时候大人还不知道谁来了,他们已经知晓那是自家爹娘。 霍善一下子抛下自家表叔,高高兴兴地跑过去往霍去病身上扑。 霍去病刚从马上下来、要去跟刘据打个招呼,自家娃就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最近他去洞庭湖那边溜了个弯,好些天都没来看娃,要不然这小子从不这么黏人的。 孩子都扑过来了,霍去病当然是先把人抱起来由着他搂着自己脖子蹭来蹭去。 刘据见霍去病轻轻松松抱起霍善,再瞅瞅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胳膊,毅然决定每天加练一个时辰。 等他再长几岁,一定能单手抱起阿善! 若是霍去病知道刘据的想法,绝对会狠狠地嘲笑一番:你以为就你会长吗?天真! 就我们家阿善这底子、这力气,再长几年说不准能单手把你给拎起来! 第211章 正好霍去病来了, 霍善拉着他去挑个瓜。知道他爹没有什么生活经验,他还煞有介事地给霍去病讲起了挑瓜小秘诀。 敲起来咚咚响的就是熟的啦! 自从有了这么个娃,霍去病懂得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还真不少。 他没有拒绝,十分认真地在瓜田里挑选出自己认为包熟包甜的瓜。等他转过头一看, 就发现霍善已经跑去招呼随行的士兵都来选了。 一行人几乎把还没正式上市的西瓜霍霍得差不多了, 心满意足地让人继续往前看瓜。 前头一片瓜田开的是大大的黄花,瞧着亮眼极了。 这个瓜种是霍善刚得来不久的, 由袁枚他们倾情提供。 因为是没见过的新品种, 王婆婆也说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只知道这东西大体该怎么种。霍善倒是了解得很,他给霍去病说道:“这是南瓜, 可以保存很久, 水分充足, 必要时还能当粮食。最重要的是, 它产量很高,种好了说不准可以亩产千斤哦!” 汉亩有大有小, 大的约莫四百多平米,小亩则要小一半有余, 霍善说的这个亩产自然是大亩。依照汉律, 一个成年劳动力大抵需要打理二十大亩的地,劳作起来还是非常辛苦的。 霍善知道南瓜的产量,还是从袁枚那边知晓的,当时的皇帝特意把东北的锡伯族迁徙去开发新疆, 当时锡伯族人写了首《西迁之歌》, 其中就唱过这么一句词儿:“带上故乡如金似银的南瓜籽, 播在西域荒时曝月好充饥。” 那歌老长老长的,霍善也没听人唱过, 只知道当时三千锡伯族人要迁徙去伊犁河畔。虽然朝廷号称这次戍边是有期限的,但那个期限是……六十年。 六十年足以让锡伯族人在那边牢牢扎根了。 所以这东西高产,易储存,还适合在西北那边生长,到时候可以送些南瓜种子去河西诸郡供驻军和百姓们加餐! 这些东西霍善没和别人讲,只跟霍去病他们提过,现在这种瓜已经由军屯教习基地推广到各个军屯之中。以南瓜的产量,明年说不准就能在河西诸郡种上它了。 霍去病已经把这事安排下去,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一大片南瓜花。 他立在一边看着霍善带着刘据到处跑。 一行人把瓜田里的其他瓜都瞅了一遍,就跑去参加霍善所说的“斗瓜大会”,这家伙的好记性没用到别的地方,倒是把别人挑的瓜都记得牢牢的,有的本人都记不清哪个是自己挑的了,他也能捞出来准确无误地放到人家面前。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使然,霍善精心挑选出来的瓜切开来居然……还没熟透! 倒是刘据手气不错,一开就开出个皮薄瓤红的,看得霍善一个劲在那里嘀咕:“尽信书,不如无书!” 任安在旁笑道:“你不是墨家大弟子吗?怎地读起《孟子》来了?” 在汉代,孟子的地位并不高,有时候甚至要比教出两个法家弟子的荀子要差点。毕竟人家荀子的法家弟子至少很有名(一个韩非一个李斯),孟子有什么?孟子有比孔子更不受重用的一生。 霍善道:“我还读兵家的书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任安夸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你这般好学。” 当然,也没有霍善这种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的条件。 霍善得了任安的夸奖,顿时忘了去在意自己痛失瓜魁的不开心,转头催促霍去病切瓜。他就不信了,他们父子俩肯定有一个是能挑对的! 霍去病见霍善满含期盼的望过来,手上没有犹豫,一刀下去把面前的瓜切开了。 霍善眼神倏然一亮。 他爹这个瓜皮更薄,看起来更好吃! 霍善当场宣布今天的瓜魁有望落在他们家! 刘据:“……” 众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家都没怎么想跟你抢? 众人看向即将喜提瓜魁称号的那个瓜,再看看脸色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变化的霍去病,只能赞叹冠军侯果然是冠军侯。 世上肯定没什么事能让他变脸吧! 一场斗瓜大会结束,瓜魁果然是霍去病选的瓜。见霍善对这个名号似乎羡慕得不得了,霍去病说道:“你教我挑的,这瓜魁有你的一份。” 霍善马上高兴到不行,亲自把瓜魁切成一片片分给大伙吃。 剩下的瓜也都被切分开来,分给了军屯教习基地里头那些没有参与这次斗瓜大会的人,好叫每个人都能消消暑气。 下午霍善领着众人登山看别的东西。 山上也有挺多示范区,比如种茶树的、养白蜡虫的,眼下都已经长得挺好,也有相应的教习在给人授课。 不管教的还是学的都非常认真。 刘据跟着霍善跑过去听了一会,虽然因为口音的关系听不太懂,不过见教习和生员们都交流得热火朝天,他就知道这些人是真的在认真探讨养殖或种植相关问题。 “真不错。” 刘据夸道。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种东西里头还有那么多门道,今天可算是让他开了眼了。 刘据把自己的感想讲给霍善听。 霍善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管做什么事,想做好都不容易!” 刘据深以为然。 一行人尝过了这边自产的果蔬和肉类,都觉得品质极佳,心满意足地回城去。 回去的路上,石德和任安讨论起来:“没想到朝阳侯把江夏郡治理得有模有样。” 还有地里种的那些新鲜作物,许多都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尤其是那挖出来能有一大串的番薯以及据说能亩产千斤的南瓜,这玩意还能说只是菜吗?这分明是很多贫瘠地区的救命粮食啊! 尤其是这些作物还能叫相对恶劣的环境里面长出高产量来,要是能把它们推广开,还不得让大汉再无饥馑? 石德道:“我们回去后要不要写奏疏上报陛下?” 任安道:“陛下都亲自来过了,还用我们汇报吗?陛下要是没看过这些东西,怎么会连这边的盐官和铁官都特意安排听冠军侯话的。” 刘彻大力推行盐铁官营,凭借这两样垄断产业给朝廷大大地创收,还能防止底下有人私造兵器。这个政策到了江夏郡虽然没怎么改,但是安排过来的盐铁官那可都是得过刘彻授意的,江夏郡这边想怎么捣鼓就怎么捣鼓。 越看越是觉得刘彻对卫霍两家着实信任得过分。 石德说道:“你说得有理。” 霍去病父子俩这一连串安排又没藏着掖着,刘彻和刘据又轮流来了江夏郡,哪还轮得到他们来上报。 石德正准备打消这一念头,又听任安说道:“不过我们既然来了,肯定是要写份奏疏的,正好今天听了不少新鲜东西,我们回去后分头整理整理,再合在一起查漏补缺如何?” 上头知道不知道是一回事,他们上报不上报又是另一回事。 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只要把这些内容梳理好了呈上去,陛下看得高兴了,自然会对他们更添几分好印象。 石德闻言微顿,点点头应了下来,心中暗道这任安果然是小吏出身,做事心眼就是多。 石德倒是没他爹那么谨慎,毕竟他不是他祖父教出来的,他们家到他这里已经渐渐有那么一点骄奢淫逸的势头。他本人还是很希望能在刘彻面前露脸的,人人都不太看得起卫霍两家的出身,但谁又不羡慕他们的骤然显贵? 而他们的骤然显贵,恰好又萦系在刘彻这位帝王身上。 古时那些臣子尚且能因为“楚王好细腰”而把自己饿瘦,他们这些后来者多说些帝王想听的话又何妨? 古往今来都是这么干的。 两人约定好一起写奏疏,回去后便着手梳理今天的收获。 霍善从来都不怎么关心别人的想法,他回府后听闻石庆病了,又跟着刘据去慰问了一番,顺便询问石庆有没有写好自己的意见,他还等着把奏疏跟他太子叔的家书一起送往长安呢。 石庆:“……” 突然想再病病。 石庆强笑道:“我读了好几遍,都没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既然是朝阳侯自己写的东西,就不必提我了吧?” 第234节 霍善道:“要的要的,您德高望重,说话分量肯定比我大,有您的名字在上头说不准陛下更能听进心里去呢!” 石庆不说话了。 这天真的没法再聊了! 这小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啊?! 既然石庆说自己挑不出毛病来,霍善就喜滋滋地给自己写的二十条挑刺内容添上石庆的名字,与刘据的家书以及其他人的奏疏或书信一并发了出去。 剩下的他就不管了。 他邀刘据跟他一起巡城去。 一般霍去病在的话,都是霍去病负责骑马带他出去遛弯的,今天有刘据在,霍善便决定带着刘据用脚走遍整个西陵城。 反正对他来说,环城一圈根本不算事! 已经跟着霍善在外头玩了大半天的刘据:。 对你来说确实不算事,但是对我来说问题好像挺大…… 好强的少年郎很为难,好强的少年郎不肯承认,只能跟着出门去。 第212章 霍善遛起弯来, 那可真是不到天黑都打不住,好在他还肩负着散财童子的要责,所以一路走走停停,倒也不至于当场把刘据累趴下。 但也不远了。 此时霍善受邀看杂技表演, 刘据得以跟着进店歇息, 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杂技这种东西,在宫廷中一般称为百戏, 底下的人会想尽办法讨皇帝欢欣, 经常会有推陈出新的演出。刘据从小跟着见多了, 对于江夏郡这边的杂技表演感觉不怎么新鲜,不过看霍善兴致勃勃的模样, 他也跟着赏玩起来。 第一场表演结束以后, 上来两个侏儒。侏儒是非常稀少的, 人一上来, 周围的观众都议论纷纷。 霍善却是没见过侏儒的,他打量着眼前两个“小矮人”, 一时陷入沉思。侏儒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霍善一键召唤李时珍几人出来讨论。 李时珍几人冒头一看, 也没有头绪。侏儒就是侏儒, 这并非人力能左右的,深入研究也没什么意义。 霍善见他们也没涉猎这方面的案例,也就没再纠结。 汉代侏儒的生活并不算困难,要是官府核实了他们确实是侏儒, 那就会将他们列为“罢癃”(劳动力受限者)。由于身高过于矮小, 所以他们的徭役、兵役都是可以免除的, 甚至就连犯罪也可以减刑或免罪。 还会给他们安排能够胜任的工作。 比如宫廷之中就养着一群侏儒,嘴巴会说的可以当俳优讨达官贵人欢欣, 嘴笨的则可以干点管理车马之类的轻松活,当初东方朔还忽悠人家侏儒说他们要被裁员来着,那批侏儒就是因为照顾“罢癃”的政策而受聘于宫廷的。 既然这种情况大多已经无法医治,霍善等他们演出结束后便将两位侏儒召到眼前,先询问他们有没有作为“罢癃”被登记在案,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问他们是想继续演出还是寻点别的差使。 那年长的女侏儒笑呵呵地说道:“我们还是喜欢演出,每次听人喝彩就觉得很高兴,做别的事感觉没那么有意思。”他怕霍善觉得底下的人不尽心,又补充说他们在县里登记为罢癃时县吏也曾问过他们这个问题。 霍善见他们精神面貌极佳,演出又风趣幽默,并不是单纯地扮丑装疯引人发笑,便也没有非要他们转行不可。 他给了两人一笔丰厚的赏钱,又问他们能不能给他诊诊脉,他想留个案例供以后参考。也许在他们目前的能力范围内还没办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但是以后说不准有办法呢! 两人既然喜欢公开演出,自然不避讳这方面的问题,很爽快地轮流让霍善给自己看诊。 霍善的医案库中又多了两个新案例。 休息了这么久,霍善又精神抖擞地拉着刘据出发了。 刘据也是个半大少年,此前他只看过侏儒的演出,还真没注意过这些照顾残障人士的政策,刚才听霍善与两侏儒的对话听得津津有味。 离开演出场地后,刘据和霍善感慨道:“从前我还觉得父皇养着侏儒只是为了逗乐,没想到还有这方面的考虑。” 侏儒不仅劳动力受限,还会遭到旁人异样的目光,若是没有相应的优待政策他们的生活恐怕会很艰难。 霍善也是到地方上做事才了解朝廷这些安排的,他点着脑袋说道:“我以前也没想过这些,多看看就知道了。” 刘据有点明白刘彻为什么让他来江夏郡了。 他父皇虽不是多了解民间疾苦的人,日子还过得穷奢极欲,但他有颗聪明过人的脑袋,学东西很快,读书读文章也很快,又致力于网罗天下人才,将“唯才是举”进行到底。所以他父皇对朝堂的方方面面都把控得极好,想做的事情鲜少有做不到的。 像他父皇这样天生有着雄才大略的帝王那是万里挑一的存在,而他已经十多岁了,还没表现出什么过人的天赋——那就只能用笨办法,多看看、多想想、多接触些有用的人和有意义的事。 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父皇肯定会对他很失望的吧? 刘据对霍善说道:“下次你听人汇报郡中事务,记得喊我一块听。”他顿了顿,又补充,“每天巡城也记得喊上我。” 霍善只觉刘据也觉得巡城有趣,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好!”他还大方地把自己的散财额度划拉一半给刘据,表示自己经常花不完,特别苦恼! 只是这赏钱是不能随便给的,要是谁来都给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只会助长许多人想要鱼目混珠或者不劳而获的懒惰心思。 那可不行! 刘据已经跟着看了一圈,闻言点头表示自己晓得的。 回去的路上,霍善想起自己在外邦溜达时听说过一个关于侏儒的故事,麻溜给刘据和霍去病分享起来。 那是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过生日,国王请来无数能人异士为小公主演出,希望他们能讨小公主欢心。小公主和她的朋友们却觉得其中前来表演的侏儒最有趣,因为长得十分丑陋,演出起来手脚还僵硬得很,看起来像个提线木偶! 小公主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还玩笑似的给他扔了一朵白玫瑰。 侏儒误以为小公主喜欢他,每次都很卖力地给小公主表演跳舞,直到有一天他偶然闯入到一面巨大的镜子前、看见了镜子里丑陋的自己,才知道小公主和她那些朋友们的欢笑声不是因为真心喜欢他,而是觉得他的矮小和丑陋让他们觉得很滑稽。 侏儒心碎而死。 当得知侏儒不能再跳滑稽的舞蹈逗她开心,小公主对此很气愤地表示:“以后来陪我玩的人都要没有心才行!” 故事就此结束! 刘据:“……” 霍去病:“……” 怎么感觉这故事是在骂曾经拿侏儒逗乐的人呢? 刘据辩解道:“我们大汉的侏儒都知道自己的情况,不会像这个侏儒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霍善点点头:“对的,对的,这只是个故事而已。” 刘据问道:“什么叫提线木偶?” 霍善正巧也问过这个问题,还去看过这方面的表演,当时孙思邈说他们唐代也有这样的戏可看,叫做悬丝傀儡戏,只不过一般是拿来送葬的。李时珍则表示他们那会儿流行的是皮影戏,同样也是操控着“傀儡”进行表演。 这两种演出霍善也都去看了个遍,觉得全都很有意思。 那么有趣的人偶,只拿来搞巫蛊实在可惜了! 他已经跑去抱着他师父的腿说想要这两样玩意。 李长生虽然只说自己会试试看,但霍善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能看到它们! 毕竟造傀儡这种事,墨家可是专业的。 听说墨子同时期的鲁班还能造出能飞的木头鸟给他送信,他们这些后人造几个提线木偶不过分吧! 就是彩绘方面可能比较费工夫。 好在他师父是绘制墓砖的行家,区区画几张人脸根本难不倒他。 刘据目前还没接触过巫蛊之说,听完霍善的介绍只觉得挺有意思,颇为期待什么时候能拿出成果。 不过他还有另一个疑问:“能照出全身的镜子得多大啊?” 就算是侏儒,那也得老大一个镜子才行! 他们大汉也是有铜鉴的,只是打磨起来很不容易,只有达官贵人用得起,很多人就像故事中的侏儒那样一辈子都没照过镜子,根本不晓得自己是美是丑。 巧了,这个问题霍善也问过。他有点郁闷地说道:“这镜子的造法我还没打听出来,下次我再去找人问问。” 刘据还小,心思没那么缜密,一点都没疑惑故事里的东西该上哪儿问去。他说道:“这种方法肯定很难打听,要是我能造这种镜子的话一定不告诉别人,旁人想买只能从我这里买。” 刘据这是从盐铁专营里得来的灵感:垄断可是最赚钱的,足以盘活他们空虚的国库! 霍善也不怎么执着,毕竟他也不是非要那样的镜子不可。 两小孩嘀嘀咕咕地说了一路,跑回太守府向李长生询问傀儡戏和皮影戏的筹备进度来。 李长生无奈地笑道:“还得等人练熟了才能给你们演出。” 霍善听懂了,那就是傀儡和皮影已经做好了,只是负责演出的人还在排练。 他还收获了李长生给他们做的几个悬丝傀儡,有霍善经常挂在嘴边的曹操和刘关张(实际上是李时珍持之以恒地给他讲《三国演义》)。 每个人都很有特色。 霍善拿到特供版的三国人物悬丝傀儡,顿时开心得不得了,拉着刘据一起学着操控几个“小人”。 刘据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哪有不爱玩耍的?他也很快沉迷其中。 任安路过的时候还被他们拉过去充当张飞,一起排演一场《桃园结义》。 霍善给任安安排了一句重要台词:俺也一样。 任安:? 他总感觉这小子是在埋汰人,并且还有证据! 可见刘据正在兴头上,任安这个太子少傅觉得玩一玩也无伤大雅,便也跟着研究起这悬丝傀儡怎么操控。 ……说实话,感觉还挺好玩的。 第213章 霍善要把《桃园结义》和《曹操发墓》这些内容搬过来, 当然是经过苏轼他们悉心修改的,朝代全都给架空了,架空的名头就借用司马相如编的子虚乌有,这个大家都熟。 毕竟司马相如可是刘彻很喜欢用的御用文手, 子虚乌有这词儿就出自他所写的汉赋中所虚构的人物。 提到司马相如, 不少人只想到了文君当垆,很有些瞧不上他这类似于强行吃软饭的行径。刘彻却不一样, 刘彻一眼就相中了他的文章, 把他留在长安给他十分优渥的待遇。 司马相如也没有辜负刘彻对他的知遇之恩, 带薪创作了不少流传千古的名篇,以至于后来的扬雄等人都以司马相如为自己追求目标。一直到南宋期间, 辛弃疾都还写词感慨“千古茂陵词在, 甚风流章句、解拟相如”。 司马相如也不只笔杆子有用, 他还有不错的外交天赋。 第235节 事情还得从刘彻刚登基那几年说起, 当时有位叫唐蒙的中郎将出使南越,发现南越拿一种名叫枸酱的东西招待他。唐蒙随口问了一句这玩意哪里产的, 就从南越人口中听说这玩意是蜀中产的,有条叫牂柯江的大河可以直通他们南越的番禺。 唐蒙回到长安后找蜀地商人一问, 才知道夜郎这个地方临近牂牁江, 蜀地商人都爱把货物送到夜郎这个地方沿江与南越等地做买卖。 大汉朝廷与这些地方没做成的贸易,民间商贾靠着自己的本事做成了,不得不说是高手在民间。 唐蒙调查清楚了这些情况,马上汇总起来上报给刘彻, 卖力地跟刘彻鼓吹起来:陛下你看吧, 夜郎这个地方我看可以征出十几万精兵。到时候我们在这里训练出十万水师杀到南越家门口, 他们还不乖乖臣服? 刘彻听唐蒙说得有理有据,大手一挥, 征调巴蜀数万人修通前往夜郎的通道,试图往夜郎那边置个新郡。 简而言之,这个计划我刘彻投了! 可惜这通道修了三年都没修成,巴蜀民众开始不想干了:凭啥要我们一直来干这种苦差事?这破路我们难道非修不可吗?我们在蜀中待得好好的,根本不想去通什么夜郎! 眼看巴蜀要乱起来了,司马相如这个蜀人临危受命,带着使团前往巴蜀安抚自己的父老乡亲。 司马相如才去长安两年就持节而归,说是衣锦还乡也不为过,更别提他文辞本就了得,说的话巴蜀民众都听得进去,在身份和能力的双重加持之下还真让他把刘彻交待的任务干得有声有色。 连西边好几个“西夷”——也就是西南少数民族都在他的游说下自愿归顺,愣是兵不刃血地给巴蜀多添了十几个县的疆域。 若非公孙弘他们表示刘彻多线花钱朝廷实在吃不消,极力要求刘彻暂停西南、东北两边的开拓计划,说不准蜀中与南越以及西南夷的通道真就彻底打开了。 朝廷财政吃不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以说若非司马相如在刘彻与公孙弘这场争议中选择当骑墙派,说不准他的前途会更光明! 但这三年的外交工作也充分展现了司马相如的能力,也证明了刘彻选贤用能的眼光很不错——哪怕对方有着别人看不起的出身,他也会力排众议让对方为大汉发光发热。 “吃软饭”的司马相如是这样,马奴出身的卫青也是这样。 某种程度上来讲,恰好就是刘彻在位期间不拘一格的用人风格,造就了他的千秋万世名。 要不然古往今来的皇帝那么多,怎么就他们几个被拉出来反复夸(或反复骂)。 皇帝也是一个很需要能力和运气的职业。 霍善兴致勃勃地拉着刘据他们演完整场发生在“乌有朝”的《桃园结义》,很有些意犹未尽。 任安听到乌有朝便想起了司马相如,陪着太子和霍善演出完毕后忍不住感慨道:“可惜司马先生已经故去,要不然一定要去茂陵拜访他。” 说来也巧,司马相如是前两年病故的,那时候霍善还没真正混入长安圈子,自然也不认得对方。 不过司马相如多病这件事倒是挺有名,后世许多读书人生病落魄都要来一句“我有长卿病”,这里的“长卿”指的就是司马相如,据传他患有消渴——类似于后世的糖尿病。 霍善道:“你很喜欢司马先生吗?” 任安道:“司马先生文采过人,我自然是钦慕的。” 霍善道:“我听司马迁说他本来叫犬子,是真的吗?” 其实这并不是司马迁说的,而是司马迁写在《史记》里的,苏轼他们给他讲子虚乌有典故时顺便给他提了一嘴。 但在霍善看来他写在书里和直接讲有什么区别?根本没有! 所以就是司马迁讲的! 任安:“……” 司马迁怎么连这种事都跟个小娃娃讲?人家司马相如不要面子的吗? 任安道:“既然是司马郎中讲的,那自然是真的,司马先生应当是心慕蔺相如的风采才改的名。” 霍善连连点头,转头跟刘据说道:“听见没有,我没骗你,他本来真的叫狗子!” 任安:“……” 意思是这个意思没错,但你这么讲出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刘据也觉得怪怪的。 震惊! 司马相如本名竟叫司马狗子——哦不,司马犬子! 再想想他那些词藻优美且言之有物的辞赋要是署这个名……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果然,起个好名字很重要,尤其是他们这些搞文学创作的更是要配个风雅名头才好。 比如枚皋要是改名叫枚铁柱,刘彻可能就不想用他了。 霍去病陪着霍善吃了个饭,当天就回军中去了。 霍去病这次去长沙国那边晃荡了一圈,挖了长沙王刘庸不少墙脚,得好生把这批人给安排落户。他走这一趟除了来见见太子,就是要和太守府交接此事,现在事情办完了,他还得回去继续忙。 水师不水师的不要紧,主要是要把军屯搞起来。 这边先摸索出军屯经验,后续推广就容易多了。 刘据白天累了一天,晚上睡得很早,第二天起来后……浑身酸痛! 霍善吃早饭时没见到刘据,过去关怀了一番。见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自告奋勇要帮他推拿推拿,推拿完肯定疲惫全消! 刘据半信半疑地让霍善上手试试。 霍善捋起袖子给刘据推拿起来。 他还没在真人身上动过手来着。 叔侄俩一个敢开口,一个也真敢让他动手,很快地……刘据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把石庆他们都给引来了。 石庆看到霍善跟骑马一样坐在刘据背上,两只手丝毫不为惨叫声所动地往上推,登时眼前一黑。 石庆道:“你怎么能坐到太子身上?!” 霍善转过头看向气急败坏的石庆,有些茫然地眨巴一下眼,理所当然地回道:“这样才方便给太子叔按肩膀啊!” 他太子叔这可不是普通的手脚酸软,而是全身都酸酸痛痛的,这不就得给他来个全身推拿吗! 刘据本来因为没忍住痛得叫出声就很不好意思,现在被石庆这么一叱喝就更不好意思了。他忙说道:“是我让阿善给我按的,也就刚按下去那会儿有点痛,现在已经不疼了,而且我感觉舒服多了。” 霍善一脸骄傲地说道:“那肯定的,我这套手法练得可熟练了。” 只是他年纪还小,像这种李时珍他们站在边上就能完成的推拿动作他完成起来比较困难而已! 这不是他的技术有问题,而是他胳膊太短了! 石庆不高兴他这样“以下犯上”,霍善还不高兴他们随便跑进来呢,还给不给患者留点隐私了?! 霍善麻溜让人清个场,将石庆等人赶出门外去,继续给刘据完成这次全身推拿。 虽然受限于年龄,他完成整套推拿动作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忙活,但他活力本就比一般小孩要充沛许多,一番忙活下来根本不觉得累。 刘据一开始觉得石庆他们说不定还在外头,一直忍着没喊出声,到后面他发现实在忍不住了,索性就放开了。既然前面都已经丢过脸了,再丢几次又何妨! 主要是推拿给人的感受实在是……痛并快乐着啊! 刘据起身的时候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身体仿佛又重新属于自己! 居然!真的!不酸疼了! 刘据夸道:“阿善你真是太厉害了。” 霍善道:“你不难受了就好,下次你要是觉得累了就跟我讲,不用一直陪着我走。” 刘据道:“我每天多锻炼锻炼,以后肯定能跟你一样走多久都不觉得累。” 霍善听刘据有这样的伟大目标,也就不再劝他了。他太子叔要当三十年太子呢! 要是太子叔没卷入巫蛊之祸的话,说不准得当四十年! 那肯定得有一副好身板才行。 得亏刘据不知道霍善心里的想法,要不然他肯定得说……这破太子,不当也罢! 眼下的刘据还是很有劲头的,他精神抖擞地与霍善一起走出门外,看得出他的精气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任安等人都惊奇不已。 石庆心里不免也生出几分疑惑来。 这推拿,难道真的这么有用? 霍善对客人还是很大方的,见任安他们似乎都对他的推拿手法很好奇,便说道:“你们这段时间一路舟车劳顿,想来身上也有些不舒坦,可以去寻温应他们给你们按一按,他们的推拿手法也很熟练了。” 温应他们这些学徒学到的本领已经挺多,区区推拿对他们而言根本不是事。 任安首先应道:“好,回头我去试试看。” 石庆没有开口,但看了看刘据的状态,心中也有些意动。 谁能拒绝只花费小半个时辰就变得神清气爽的高效推拿? 第214章 刘据跟着巡城没几天, 就迎来了热热闹闹的五月。随着夏日到来,暑气渐渐重了,蛇虫鼠蚁也都冒头了,李时珍带着学徒们制作驱蚊膏以及驱蛇粉售卖给有需要的民众。 这也是西陵城居民们自己要求的, 因为霍善他们每个月开展义诊已经让他们获益良多, 还陆续为底下各县培养出了不少良医、保证日后霍善调离江夏郡后他们患病时也能得到及时且恰当的治疗。 光是这一点,他们就很感激了, 哪能再白拿这些日常要用的药? 于是在江夏郡的“天下第一医馆”兼官办医学院草创之初, 众生员接手的第一个课题就是研究、制作并对外销售驱蚊膏、驱蛇粉等夏季必备药品。 五月作为最毒的一个月, 这类药物的需求量也达到了最高,每天都有不少人在医馆外排队。 倘若是登记在案的“罢癃”或者鳏寡孤独, 领药是可以免费的。 驱蚊药卖到端午当天, 几乎已经人手一份了, 随便哪儿的一阵风吹来都能闻到清清凉凉的药草味。 有些头一次到西陵城来的游人和客商见当地人都神清气爽的, 丝毫没受到蚊虫的困扰,不由好奇地追问是怎么回事。等知晓是官办医馆出的驱蚊膏, 新一轮的排队买药又开始了…… 没办法,蚊子虽小, 给人带来的困扰却不少。自己的血被它吸走了还是小事, 关键是被咬的地方还痒的难受。 更可怕的是,太守府的人曾给大伙宣讲过的,这蚊子还会给人传染很多危险的疾病。 虽然官府关于灭蚊和灭钉螺等等活动的号召一直没停歇过,但这些玩意的繁殖能力都很强, 想完全消灭根本不可能。 既然没办法彻底解决它们, 那么能不被咬当然是不被咬的好啊! 第236节 谁闲着没事想让自己那么难受呢? 任安早上起来看到街道上热闹的人群, 心里头还有些恍惚:什么时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西陵城也这般热闹了? 没等任安感慨太久,司马迁就把他给抓去当了壮丁, 要他们这些太子的随行人员过来帮忙组织花样繁多的端午活动。 这次的端午活动是沿着长江沿岸举办的,场地比城里更宽阔,管控起来自然也更困难。 所有人都被拦在最外围,但是从早上便开始了闯关排位赛。要是你敢参加每个关卡前设置的“挑战赛”,那就可进入更好的观赏位置。 若是能过五关斩六将杀到最佳观赏位置,那就有机会和太守他们一起观赏本次端午竞渡! 人们的参与热情空前高涨。 司马迁就是拉任安他们一起去“守关”。 这人山人海的,弄得霍去病直接调派了大批士兵过来沿岸驻守。看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众人都没敢放肆推挤,全都老老实实按照流程走。 霍善一点都不打算直达预定观赛位,而是兴致勃勃地组队去闯关。 一般来说都是五人为一队,霍善带的是他爹、他太子叔、金日磾以及他小伙伴夙小星。 他师弟易知说他不来了,负责跟师父在家看家。 李长生和易知一向不怎么喜欢热闹,霍善也没非拉着他过来。 五人来到关卡前,旁人都还在组队阶段呢,霍善已经跑上擂台给大伙示范了。 这些题目都是从“斗百草”赛事里头归纳总结出来的,第一关并不需要你说出什么功用,只需要能快速讲出五十种草木名称就好。 这对霍善而言简直是送分题,不过他并没有自己出尽风头的打算,而是鼓励刘据先上,来者是客嘛! 刘据:。 其实不用让着我,这题好难。 刘据磕磕绊绊地凑出了十来种草木名字,剩下的就再也挤不出来了,他平时又不关心这个,哪里报得出五十种那么多? 霍善又鼓励霍去病和金日磾上。 霍去病和金日磾:…… 两个人在刘据的基础上又凑出十几种。 接着就词穷了。 霍善没有嘲笑他们,而是用一种“已经很厉害了”的眼神对他们予以鼓励。 霍去病三人:“……” 还不如不鼓励。 霍善麻溜喊他小伙伴夙小星上。 夙小星一口气把剩下三十种草木全补齐了,中间都不带停顿的。 霍善一脸骄傲,就跟答出来的人是他自己似的。他积极追问负责带着一大批人守最外围擂台的司马迁:“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司马迁无奈地给他打开了门,旁边负责敲鼓的人还咚锵咚锵咚咚锵地猛敲一通,对通过关卡的队伍予以热烈祝贺。 众人一看有人率先闯关成功,马上也组队上了擂台,期待属于自己的那阵鼓声响起。 霍善他们兴高采烈地直奔第二关,第二关要求就高一点了,需要看茎叶或者图纸报名字,出的题全是随机的,据传出题组手头已经有不下一千种植物的图纸。 到了后头这几关,霍去病他们就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了,他们都不知道小小的江夏郡居然藏着这么多可以药用、食用或者工用的草木。 他们生活在想穿什么都有人帮忙准备好的环境里,哪里知道每种可以作为染料的草可以用来染什么颜色呢? 还有,这路边一长一大片的草还可以拿来止泻,这个谁又会知道?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刘据起初还有点难过,觉得自己一点用场都派不上用场。后头他就想开了,认认真真地听两个小娃娃是怎么轮流带飞全队人的。 见那个年纪与霍善相仿的小女娃也是应答如流,刘据都有些怀疑人生了:这世上的聪明人难道挺多的? 一行人顺利把最难的、需要报出具体用法具体功效的关卡都闯完了,顺利抵达一早为他们准备好的观赛场地。 霍善一坐下就获得了来自他叔霍光的投喂。 他大方地给刘据也分了一份零嘴和饮子。 见刘据情绪似乎有些低落,霍善和他聊起天来:“你知道我们高祖皇帝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刘据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去了。他纳闷地回道:“我不知道。” 霍善道:“我们高祖皇帝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为之奈何’!” 刘据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不由追问:“你从哪知晓的?” 霍善道:“别人告诉我的。” 他给刘据讲起高祖皇帝的光辉事迹,高祖皇帝自认自己有些方面不如张良、有些方面不如萧何、有些方面又不如韩信,但是最后建立大汉、坐拥天下的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张良他们呢? 就是因为他遇事肯问“为之奈何”,别人给的好建议他能听进去、能落实到位,这些在各种方面比他强的人才统统都心甘情愿为他所用,所以这大汉的皇帝合该由他来当。 治理一个国家如此,治理一个郡如此。 只要能挖掘出各种厉害人才并把他们全都放到最适合的位置上,一切自然能井然有序地进行下去。 看看他们江夏郡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难道是他一个五岁小娃娃的功劳吗? 不是的,这是因为他手底下有许许多多厉害的人才。 而这些人才都是刘彻给的,是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他们知道只要把握机会充分展现自己的干才,以后肯定能得到刘彻的重用,所以他们做起事来都比在郎署里熬资历时要卖力。 他们比谁都不愿意看到江夏郡这边出问题。 所以天赋和资历重要吗?根本不重要! 遇到不懂的事也不要慌,多像高祖皇帝那样诚心诚意地请教旁人的意见就好。别像项羽那样别人怎么劝都不听,落了个自刎乌江的下场! 刘据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霍善能讲出这样一番道理来。 他知道霍善比谁都聪明,却没想到自己只是有那么一点低落,竟就叫霍善看出来了。 刘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霍善见他点头点得很认真,也就不再多说。见端午竞渡还没开始,他便拉着刘据他们一起去守擂台,给后面的挑战者出题考校他们对百草功效的掌握程度。 等到挑战者闯关闯得七七八八,端午竞渡也正式开始了,今年的竞渡有军方战船全程护航,一开始那整齐划一驶入江面的军队战船就让不少人看直了眼。 更别提船上那些威武雄壮的军汉们边擂鼓边齐声唱起号子来,那声音当真是响遏云霄,震得前排观众耳膜都有点生疼。这竟是他们大汉的水师吗? 众人心中都有种难言的震撼。 刘据也被震撼住了,没想到一年下来霍去病竟能训练出这样一支水师来。 这还是霍去病没在场指挥的情况。 霍善也看得很激动。 这可是他爹养出来的兵! 有这样一支水师在,再加上霍善培养出来的江夏医疗队也在沿岸待命,竞渡人员的安全也算是有了保障。随着开赛的号令一出,众船开始在江面上竞相划行,每到一个夺旗点难免也出现激烈的碰撞与争抢。 不能怪他们这么拼命,实在是今年的竞渡获得了江夏各家豪商富户的赞助,夺旗的队伍能获得的奖励赫然比官府最初公示的奖励多了近百倍。 这要是夺的旗足够多,他们家一辈子吃喝都不愁了! 这怎么能叫他们不心动! 由于每支船队都拼尽了全力,战况便愈发地激烈,霍善看得心潮澎湃。 到散场时,他还很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地代表太守府给成功夺旗的几支队伍颁发完官方奖励,各方赞助商也轮流上台把自己允诺的追加奖励送出,台上台下俱是一片欢腾。 一整天的热闹落下帷幕,天边已经出现了绚烂的晚霞,仿佛有人持着炽热的火把燎遍天际。 霍善一行人回到西陵城,只见家家户户都把灯笼挂了出来,城中一片灯火通明。 霍善每走一家,就有人拿着根染了色的五彩绳要帮他挂上。 这也是霍善给他们讲的习俗,说戴上五彩绳可以保佑家里的小孩子长命百岁。 众人便偷偷给霍善备上了,今儿更是齐齐守在霍善回太守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 大伙的想法很简单,这风俗什么的他们也不懂,想来应当是多多益善的吧? 他们家家户户一起许愿老天保佑他们家小府君长命百岁! 同行的刘据和夙小星因为年纪也还小,也获得了沿途居民赠送的五彩绳。 还有几个大胆的小姑娘鼓起勇气跑出来给霍去病挂了几根。 霍去病:“……” 等他们回到太守府,霍善两只手都系满了颜色各异的五彩绳。 想来都是大伙在家里自己染的。 霍善看着觉得格外新鲜,兴冲冲跑去举起手给他师父看:“好多好多!” 李长生见他热得脸蛋红扑扑的,边替他擦干跑出来的汗边笑着夸道:“嗯,大家都喜欢我们阿善。” 第215章 许是白天精神过于亢奋, 到了傍晚连精力旺盛如霍善吃过饭后也困得开始打盹。霍去病把他抱回房去,替他一根根解开五彩绳。 据说这东西是要剪掉的,不过照霍善的性格应该舍不得剪,所以李长生便提议帮他解下来收好。 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霍去病了。 霍去病还真没做过这种“闲事”, 但还是应了下来。 小小的娃娃睡得很熟, 脸蛋儿肉乎乎的,带着稚童独有的婴儿肥。手臂也是肉乎乎的, 上头全是五颜六色的绳子。 第237节 夏天了, 霍善怕热, 小短腿一蹬,身上的薄被就滑走了, 方便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清凉的龙须席上呼呼大睡。 霍去病解开最后一根五彩绳, 已经是夜色阑珊。他帮霍善把被子盖了上去, 惹得霍善不开心地皱起小眉头, 撅着嘴继续试图蹬腿。 霍去病拿起拆下来的一大把五彩绳准备找个地方放起来,脑海中莫名想起霍善从城外归家时的热闹场景。 走到哪都有一堆人围拢上来。 若非李长生他们提前提醒过众人不要给霍善投喂粽子(怕他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他回来时恐怕身上恐怕还要挂满粽子。 霍去病是在兵戈里长大的,从他懂事起就爱舞刀弄枪耍弓箭, 长大后更是常年驰骋于沙场之上, 动不动就带着底下的人马千里奔袭。于他而言,现在这种生活是陌生的,他一年也不会接触现在一天会接触到的黔首。 也许说起来有些冷血,但这些人于他而言算不得“人”, 人心、人命这些东西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 不仅仅是他, 就连底下那些游走于生死之间的将士, 大抵都会有这么一种异于常人的感受:杀人不过是多添一笔军功而已。 军功封爵制度之下,战争不过是许多人的一场豪赌。 至于那些湮灭于战争之中的牺牲者, 也不过是必要的“损耗”而已。若非损耗过大会影响自己的功劳——甚至获罪,他们连底下人都不会爱惜。 就连据传爱和士兵同吃同住、非常关爱士兵的李广,临到老了心心念念的也是自己没能封侯。至于“没能封侯”这个过程中底下无数将士的“损耗”,他恐怕也从来不曾懊悔过——否则他也不会拖着老迈的身躯也要给自己争取一个封侯机会。 在这种氛围之下长大的霍去病哪里还能把人命当回事? 霍去病看了眼手里那一大把五彩绳,默不作声地打开霍善收藏宝贝的藤箱子帮他放了进去。 正在梦乡之中的霍善并不知道霍去病心里头的种种思绪,他“入梦”以后便受李世民之邀去东宫做客。 没错,东宫,李世民动作很快,如今已经是皇太子了。还挂着皇帝名头的李渊目前不理政事,把朝政全部交给李世民。 李世民好不容易归拢好朝中诸事,想到自家几个孩子的情况后便把霍善给邀请过来了。 据李时珍他们查阅史书给他算了算,他和皇后生了七个孩子,结果只有当了皇帝的李治长命一些,其他的大抵只活了二三十岁,他接到身边亲自抚养的女儿更是早早夭折。 李治虽然寿数还算长,但后期也饱受病痛折磨、难以处理朝政,于是有了后来的“二圣临朝”,后来更是由皇后武则天直接登基为女皇,差一点就让老李家的天下彻底改姓武了。 虽然后头武则天还天下于老李家,但又出了个长寿到开始败家的李隆基。 年纪轻轻的李世民感觉大唐的未来笼罩着一片迷雾,他也不知道大唐以后将要走向什么方向。 但是作为一个对孩子满含期许的父亲,他当然是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家孩子早夭或者终生都病痛缠身的。 要是有机会早点治疗的话,那肯定是早点治疗为好。 李世民提前与刚被册封为太子妃的长孙皇后说了此事。 长孙皇后这几年在长安处处为李世民斡旋,又连续生育了三个孩子,气血一直亏损得厉害。 听闻李世民请来一位与孙思邈有些渊源的小神医,她心中感动之余自然是命东宫上下做好接待准备。 等见到年纪和李承乾他们差不多大的霍善时长孙皇后愣了一下。幸而有李世民提醒在前,她没露出太过讶异的表情,而是笑着招呼霍善尝尝为他准备的朝食。 眼下朝廷财政艰难,李世民这个刚搞完玄武门之变的太子更是要想方设法归拢各方势力,东宫这边的条件其实算不得太好。 不过霍善一向是不挑拣的,有人请他吃东西他就吃得老香,他正尝着大唐的宫廷秘制饼子,李承乾三人就被带了过来。 长孙皇后目前有两儿一女,分别是李承乾、李丽质、李泰。 霍善听李时珍他们说过,长孙皇后似乎要为李世民生七个儿女,也就是她短短三十几年的人生之中至少有七年是在怀孕中度过的,算上哺育儿女的时间,说不准一辈子三分之一的光阴都花在生儿育女上。 霍善知道生产的艰难,因为李长生一早就给他讲过,他娘就是因为生育他而没了命的,要他别忘了自己早逝的阿娘。 若说生孩子是走一趟鬼门关,那长孙皇后一辈子可能得走个六七回。 霍善与李承乾三人混熟了,很快得知李承乾比他大一岁,李丽质与他同岁,李泰则比他稍小一岁。 这说明长孙皇后前头三次生产还是连在一起的。 真不容易! 怪不得这几年没再生育了,估计李世民有了别的女人是一个原因,她身体因为生产亏损得厉害也是一个原因。 霍善给长孙皇后几人诊治过后,基本算是摸清了他们的情况。 生病一般分为先天的和后天的,他们母子几人则是先天和后天都占了一半一半,先天的问题调理起来不太容易,要不然当年孙思邈也不至于没给他们治好。 霍善喊李时珍他们过来会诊,顺便把医馆空余的“邀请名医”选项也动用了,把钱乙给邀请过来一起会诊。 钱乙是老熟人了,又是儿科专家,霍善得了他相助后很快敲定了李承乾几人的治疗方案。 对于长孙皇后的情况,霍善也是会诊过后才琢磨好该怎么治疗。他没有避开李承乾几人,与他们仔细说了生产对身体的损伤,因为李长生当初就是这么教他的。 有时候小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许多事其实并不需要避开他们。 李承乾三人得知长孙皇后的病痛与生育他们有一定的关系,自是纷纷红了眼眶,万般依赖地围在长孙皇后身边。 也算是进行了一次相当成功的现场教育。 霍善还有一些话私底下要对长孙皇后讲,长孙皇后便让李承乾他们都先出去。 长孙皇后自己也是当了母亲的人,瞧着眼前小小的娃娃心里头是越看越喜欢。见霍善一脸严肃的模样,她也跟着摆出认真的表情问道:“小神医是还有什么事要单独叮嘱我吗?” 霍善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生产对身体的伤害他刚才已经讲清楚了,所以他建议长孙皇后在身体调理好以后先不要再生孩子,即使夫妻之间发生点什么情难自禁的事情,也记得要进行避孕措施。 霍善还掏出一堆“安全用品”给长孙皇后备用。 这都是药房里面可以开的医疗用品。 对于医家来说这没什么好避讳的,所以霍善交待得一本正经。 并且还教长孙皇后该怎么用。 至于为什么要用这玩意,霍善也形象生动地给长孙皇后举了个例子,这就像种地一样,一块地连续种个几年,良田也会变得贫瘠。这样的田地种出来的作物绝对不好看! 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都尽量不要在气血没恢复之前再次生育。 长孙皇后听得有些面红耳赤。 毕竟在她眼前的是个孩子。 要是不为了生育,夫妻之间做那种事做什么呢? 只是作为已经生过三个孩子的人,长孙皇后也知道有时候男女之间当真会有情难自禁的情况,所以她还是接下了霍善给的“安全用品”。 此时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霍善要让李承乾他们先出去了,这种事真的不适合小娃娃听啊! 李世民回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长孙皇后在跟霍善道谢。 李世民高兴地道:“你已经给观音婢看过了吗?” 霍善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敲定好长孙皇后几人的治疗方案了。 不过他觉得李世民作为丈夫,也亟需进行相关教育,免得他事到临头不配合避孕。 于是霍善又掏出一包“安全用品”,招呼李世民坐下学习它的具体用法。 李世民:????? 才五岁大的娃娃,拆开了眼前的橡胶套套,拿起桌上的酒杯给他示范如何打开、如何套入。 李世民神色一阵恍惚。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听个半大小子给我讲解这些东西?! 只不过为了长孙皇后和未来孩子的身体健康,李世民还是认真学习起来。 第216章 李承乾等三个小娃娃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他们的兄弟姐妹和堂兄弟姐妹其实都挺多, 同龄玩伴并不算少。只是在不久之前,他们的一些堂兄弟姐妹消失了,他们虽然被保护得很好,却也依稀听到了一些不怎么好听的风声。 比如他们大伯父死了。 具体怎么死的, 众人都讳莫如深。长孙皇后他们不提, 李承乾他们也无从问起。 现在他们耶耶带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出现,李承乾觉得很奇怪。他和妹妹李丽质讨论道:“你觉得他真的是神医吗?” 李丽质也才五岁, 摇着脑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她一向聪慧明理, 按照自己的想法给李承乾分析道:“不知道, 但是他说的话好像都很有道理,何况耶耶那么厉害的人肯定不会随便被人骗了去。” 李泰一脸雀跃:“他给阿娘看病, 我们请他吃酥山好不好?” 小孩子都爱忘事, 入住东宫以后, 年仅四岁的李泰已经把昔日玩伴忘光光了, 脑袋里只有吃的,很对得起他那小胖墩身材。很难想象他后来会费尽心思跟自己的亲兄弟争夺皇位, 以至于为了讨好李世民而说出“等我老了就把儿子统统杀光传位给弟弟”的发言。 李丽质嘲笑道:“是青雀你自己想吃吧?” 李泰道:“夏天快结束了,吃一次少一次, 你们难道不想吃吗?” 李丽质和李承乾也有点想吃。 可是最近他们耶耶太忙了, 每天回来时都皱着眉头,看起来非常烦恼……刚才霍善还告诉他们,阿娘的身体也不算特别好,须得好好调理。 他们还太小了, 根本帮不上忙, 只能尽量做到不给阿娘她们添乱, 所以他们一般不会吵嚷着非要吃什么东西。 要是请小神医吃的话……应该可以的吧? 三个小娃娃商量停妥了,从柱子边上探出头去, 想看看小客人什么时候出来。 过了许久,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先从里面出来的是那长得十分讨喜的小神医。他一看就是那种身体好得不得了的人,一张脸蛋儿满是蓬勃朝气。 浑身上下都冒着股鲜活劲。 李承乾三人正要邀霍善去玩耍,就见他们耶耶和阿娘相携出来,面色都有些怪怪的。 兄妹几个蓦然停下脚步。 长孙皇后朝他们招招手,笑道:“你们都躲柱子背后做什么?” 霍善兴致勃勃:“你们在玩躲猫猫吗?” 李承乾一脸懵。 李丽质好奇追问:“什么是躲猫猫?” 霍善道:“就是选一个人当猫,其他人躲起来不叫猫抓住。谁要是最先被抓住了,下一轮就换他当猫了!” 第238节 他又给李丽质几人讲了具体的规则,有让“猫”背过身去数数的,有蒙上“猫”眼睛不让偷看的,他平时爱玩的是猫倒数二十声就去找。要是场地大一点,数一百下也是可以的,但是很多小伙伴有点笨,根本不会从一数到一百,所以数二十下就刚刚好了! 年仅四岁·还没能学过从一数到一百的李泰:“……” 有被内涵到! 不是他学不会,而是他没想过要学这个而已! 他才不笨! 几个小孩很快决定接下来就玩这个躲猫猫。 李承乾这个长兄作为代表趁着游戏还没开始跟长孙皇后商量:“我们可以请阿善吃酥山吗?” 酥山的做法倒也不是特别稀罕,就是把牛羊奶制成的“奶酥”融化后做成山峦的形状,再拿去冰窖里冰冻起来。这样做出来的酥山冰冰凉凉的,很适合拿来消暑! 就是做起来比较费工夫。 长孙皇后见几个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自是一口应允,命人去准备做酥山给孩子们吃。 霍善没吃过什么酥山,积极追问李承乾他们什么是酥山。 李泰这个爱吃的小子积极地给霍善答疑解惑,李丽质则在旁边做点补充。 李承乾觉得自己是六岁的大孩子了,并没有跟着插嘴,只在他们话题开始聊到别的吃食上面时才忍不住提醒:“还玩躲猫猫吗?” 不管装得多老成,到底还是个小孩儿,李承乾也迫不及待地想和霍善一起玩儿。 霍善便和他们猜拳决定谁来当猫。 四个小孩很快在宫殿中躲藏起来。 李世民离开住处去会见朝臣时还能听到阵阵欢笑声。 这样寻常的欢乐嬉闹,在他们搬入东宫这段日子里已经很少听到了。 小孩子也是最能感知到大人情绪变化的,大人终日为各种事务烦忧,他们也会变得小心翼翼。 霍善不在意大人们是怎么个想法,领着三个刚认识的小伙伴开始在东宫到处瞎跑。等到他们都轮流当过负责抓人的猫了,酥山也做好了。 霍善夏天也能吃上不少冰镇的东西,可还没见过那么做得这么漂亮的吃食。 酥山被宫人从有着冷冻作用的冰鉴里捧出来,在炎夏的暑气中升腾起阵阵凉气,瞧着就像是传说中那些云雾缭绕的仙山似的。 上头还缀着花儿。 论起在吃食上玩的花样,大汉还是太原始了,只停留在种类越多越好这个层次,很少搞这些花里花哨的花样。 事实上刚起步的大唐也是抠抠搜搜的,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琢磨这些东西,连这座新建的长安城是从隋朝那边继承来的,顺便也继承了一点儿隋炀帝这个爱享受的家伙留下来的饮食习惯。 没办法,不管是老李家还是长孙家,都是才发家没几代的人,还保留着一点儿勤俭节约的思想,只要是能用的东西都挑挑拣拣地拣出来用。 连官员和宫人都是如此。 李世民当了太子,底下那些见识过隋炀帝如何奢靡度日的“遗民”便琢磨着献点什么讨好东宫这边。是以李泰他们便尝到了冰凉滑腻、奶香十足的酥山! 霍善发出很没见识的夸赞:“真好看!” 他并不觉得自己此前没见过这吃食有什么不好意思,这世上他没见过的东西可太多了。就连他们福寿里都藏着几手别人不会做的好酒好菜。 天下之大,他哪里能把所有好东西都认识个遍呢! 李泰见霍善这般态度,也开开心心地和他分享起来:“我以前也没吃过!住到这边才有!不仅好看,还好好吃!”他催促霍善快点尝尝看。 几个小孩围坐在一起吃起了自己面前的酥山。 霍善挖了一口送进嘴里,只觉冰冰凉凉又香香甜甜的,非常符合小孩子的口味。他一口气吃光了一座“山”,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他是个很懂礼貌的客人,并不吵着要多吃。 吃也吃过了,玩也玩过了,霍善便去找长孙皇后提出自己想出宫搞义诊去的事。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把握好机会出宫去多刷几个宝箱! 长孙皇后知晓霍善这次过来可以待三天,东宫显然不能吸引他玩这么久。她思量片刻,才说道:“我寻我兄长说一声,叫他给你找一处医馆安排义诊。只是今儿已经来不及了,你且先和青雀他们玩,明天我再派人送你到医馆那边去。” 霍善听长孙皇后安排得这么妥帖,自然没有非要马上出宫去不可。 倒是李承乾他们凑了上来,围着长孙皇后问:“阿娘,我们可以一起出宫去吗?” 长孙皇后看着齐刷刷望向自己的三个孩子,目光不由转到旁边的霍善身上。 霍善一脸懵懂,根本不知道自己对小伙伴有巨大的吸引力,大家都爱跟着他到处玩耍。 三个孩子都还小,没哪个家长敢随便放他们往外跑。 长孙皇后不太想在这节骨眼上横生枝节,又不忍拒绝自己孩子的小小要求,只能来了个祸水东引:“须得问过你们耶耶再说。” 一听要去问李世民,李承乾三人就有点怂了。 最后还是李泰勇敢地说道:“我去问!”他年纪小,人又机灵,李世民一向最喜欢他,所以李泰不怎么怕李世民。 李泰说走就走,二话不说跑去李世民跟人议事的地方探头探脑。 李承乾领着霍善和李丽质跟了过去,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但他是当兄长的人,所以不好把这种失落表现出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失落什么。 霍善随着李丽质兄妹三人来到殿外,学着李泰那样在门口探头探脑,只觉这边的气氛要肃穆许多。 换了旁人过来,恐怕大气都不敢喘! 霍善倒是没那个烦恼,他见李世民他们正在认真议事,便邀李丽质她们席地而坐,掏出把炒熟的南瓜籽跟他们分享这种炒得香喷喷的零嘴。 这种椒盐南瓜子就是商城里头让他获得顺利南瓜种子的商品了。 到这边他随便一买,就能随手掏出来吃! 李承乾兄妹几个都没见过南瓜籽,见状也被吸引了,大夏天的,席地而坐也不会着凉,于是四个小孩儿就在殿外边等李世民他们结束这场朝政会议边哔哔剥剥地剥起了南瓜籽。 殿内正在议事的李世民等人:? 刚才李世民便注意到霍善他们的到来了,可考虑到正事还没商量完,几个小孩的神色看起来又不像是有什么要紧事,他也就没有立刻宣召他们入内。 ……现在不得不先停止议事了。 霍善四人被喊进殿内。 霍善见李世民前头坐了一堆人,一点都不怕生地跑过去给他们派发椒盐南瓜籽。 “你吃吗?你吃吗?” 霍善先给李世民分了,又给长孙无忌等人挨个分过去,小嘴叭叭地问个没完。 刚才还有点惆怅的李承乾:! 不是,为什么这小子比他弟胆儿还肥?! 没等有人制止霍善派发南瓜籽的行为,霍善已经自己继续往下叭叭—— 你们尝过以后要是喜欢吃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分点种子,不仅南瓜籽可以炒着吃,南瓜肉在必要时还可以充饥哩! 荒年在屋前屋后撒上一些,绝对是极佳的救荒作物! 毕竟! 这南瓜亩产一千斤,一千斤哦! 而且一个南瓜就可以长出好多好多南瓜籽哦,颗粒饱满的南瓜籽可以用来留种,剩下的就可以炒着吃了! 长孙无忌等人:“……”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朝霍善讨要起椒盐南瓜子。 霍善只觉自己这次分享大获成功,挨个给他们分享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零嘴。 李承乾瞠目结舌。 还、还可以这样的吗? 李丽质也同样有些看不太懂眼前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踏入李世民议事的地方,没想到他们谈正事的时候居然可以……剥南瓜籽吃?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还以为这样的场合都格外严肃呢! 第217章 霍善顺利召开大唐零食分享大会, 与会人员有太子府整套班底,包括太子左庶子高士廉、长孙无忌,太子右庶子房玄龄、杜如晦等等,当然, 现在他们都已经在朝中兼任中书令或尚书之类的重要职务。 堪称大唐于政事上最有话语权的一批朝臣。 李世民知道霍善手头上有许多好东西, 但霍善年纪小,还不懂事, 他做不出蓄意哄骗一个五岁小孩的事, 所以他只是邀请霍善过来给观音婢她们瞧病, 而没有打霍善那些好东西的主意。 但是霍善主动说要给,李世民当然也想要。他知道这个南瓜, 因为霍善在每次商场上新的时候习惯给他们讲一声。 南瓜这东西虽然不算特别耐储存, 但也比冬瓜之类的能存放更久, 而且它根系发达, 吸水能力很强,即使遇上干旱或者贫瘠的土地也能长, 于酒泉诸地而言用处颇大! 要知道唐代可是胡商交易往来最繁荣的时期,西域肯定是要好好经营的! 哪怕不提西域, 百姓们要是能在房前屋后种几株南瓜, 也能丰富自家餐桌以及备荒。 总之,多一种能吃的高产作物总是件大好事。 霍善吃完自己那份椒盐南瓜子,又给他们挨个分了一小袋种子,说是让他们自己回家试种并留种。只要他们用心种, 相信很快就能凭自己的本事让南瓜种遍大江南北了! 李世民郑重其事地收下了南瓜种子, 并问霍善过来这边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自己。 他的语气十分和煦, 态度跟从前与各方人才见面没什么区别,没摆半点作为大唐未来主人的架子。 房玄龄等人看得心中纳罕。 这小孩是哪里冒出来的?此前他们根本没见过这小娃娃, 难道是东宫中的哪位皇孙? 霍善还没回答,李泰已经抢着开口:“耶耶,我们明天想跟阿善去义诊!” 听到这个名字,房玄龄又沉吟起来。他虽没见过所有皇孙,但李世民几个儿子的名字他还是知道的,里头根本没有叫阿善的! 还有,义诊? 什么义诊? 霍善这才给他们解释了一下,说自己想要挂靠个医馆搞义诊,李承乾他们也想去见识见识。但是太子妃说今天太晚了,她先让她兄长帮忙安排一番,明儿再让他们出宫义诊去。 第239节 众人齐齐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太子妃兄长·无忌:“……” 对不起,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李世民道:“既然观音婢这么说了,无忌你等会便去把事情安排下去,明儿让阿冲兄弟几个陪着承乾他们去长长见识。” 长孙无忌与李世民从小相识,自然不会推拒这点小事,只是他看向霍善的目光有些疑虑:这么小的孩子能搞什么义诊?要是到时候没人来的话会不会很打击小孩子的积极性?这可是能随手给人送高产作物种子的存在呐! 而且李世民对这么个小孩儿这般礼遇,想来还有别的大用处。 长孙无忌暗自决定给霍善找几个托儿过来捧场。 正好明儿是休沐日,想来不少人都挺有空的,就找几个身上有点老毛病的人过去让小孩子们过把瘾。最好是找几个武将过去,他们皮厚肉糙的,就算霍善想给他们扎几针都没事。 长孙无忌心中有了计较,当即起身告退。 准备亲自安排此事。 众人也依次告退。 三个孩子还这么小,李世民也是不放心让他们单独出门的,所以第二天他就喊长孙皇后一起微服出行,一家五口相携前往长孙无忌安排好的医馆。 只是他们待在后头下棋闲谈,由着霍善他们在前头热热闹闹地搞义诊。 顺便了解一下宫外的情况。 这座医馆的主人姓甄,名叫甄权,是唐代针灸名家。他弟弟名叫甄立言,时任太常丞,也是个当代名医。 要知道太常底下一般设有太史、太宰、太乐、太祝、太卜、太医六个部门,而这六个部门都以“丞”为长官,甄立言这个太常丞相当于管理大唐太医机构的一把手。 可见他们兄弟俩的医术确实很有名。 甄权已经年近八十,但平时依然闲不下来,著书之余还坐镇这家医馆日常给长安百姓诊病。 他是个养生高手,涵养十分了得,即便长孙无忌提出让个五岁小孩来他医馆搞义诊他也没有生气,知晓长孙无忌会自己找“患者”来哄小孩子高兴以后便答应下来。 只要不影响到普通患者求医,甄权也不介意给霍善匀个场地。 自从那场谁都不能提的变故发生以后,当今圣上已经不理政务了,朝中大事俱是由太子李世民裁决。相信要不了多久,长孙无忌就要晋升为国舅了。 谁会为了这点小事得罪长孙无忌这位正当红的未来国舅? 霍善醒得早,出宫也早,医馆都没对外开放呢,他就和甄权这位大唐针灸名家聊上了。 孙思邈和甄权是同期的人,给霍善介绍了不少甄权的情况,霍善就问甄权:“您就是传说中的‘甄一针’吗?” 甄权:????? 这是什么怪里怪气的别号? 霍善说道:“听说你治病经常一针下去就好了,比如有个将军中风了,手没办法正常伸曲。你诊看过后让他带上弓箭走到靶场去,说自己一针下去他就能射箭啦!这么厉害的针法我也想学,你可教我吗?” 甄权一阵沉默。 治疗是这么治疗过,但是你要说次次都一针了事,那也太不切实际了。 甄权谦道:“具体情况还得具体分析,不可能每次都只用一针。太过追求少用针不是正道,你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从最基础的针灸学起。” 霍善连连点头,又说道:“最基础的我已经学过了。”他还从自己的小药箱里掏出包金针,往自己手上找对穴位插了进去,以此表示自己找穴可准了。 甄权:“……” 倒也不必直接上手,给小孩子乱扎针可比在大人身上胡乱下针要危险多了。不过听霍善报出的穴位,他竟找得十分准确,而且下针也又快又稳,瞧着半点都没把自己扎疼。 是个好苗子! 霍善和甄权聊得很愉快,李承乾他们也听得津津有味,毕竟霍善时不时讲点“甄一针”之类的事迹,在他们听来就像传说故事似的。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感觉有这样的名医在身边很有安全感。 聊到兴起处,霍善还追问起甄权的弟弟甄立言。 听说这甄立言擅长治寄生虫病,他有好多医案可以和他交流哦! 甄权一阵沉默,问霍善寄生虫是什么东西。 时人虽然能诊出腹中有虫这种情况,但在理论上还知之甚少,比如甄立言这位名医曾给一个尼姑治疗寄生虫病,对方心腹鼓胀达两年之久,服药后吐出条小指大小的“蛇”,但没有眼睛,甄立言就表示这是尼姑误食头发所致,不信我把这虫烧给你看——闻闻吧,它是不是有头发烧起来的味道! ……由此可见这尼姑肚子里长的寄生虫富含蛋白质。 至于寄生虫这个名字,在唐代也是还未出现的新鲜名词。 这可就问到霍善的心窝窝上了,他当场掏出份《寄生虫图谱》给甄权讲解起来。 顺便也给李承乾等人开展防虫教育。 李承乾兄妹三人:????? 他们不由看向自己的双手,不错,干干净净的。而且按照宫中礼仪,他们每次吃饭前都会洗手,很大程度上杜绝了虫从口入的危险。 只是这也只能提防“自产自销”这种可怕情况,并不能保证寄生虫不会经由其他途径偷偷潜入…… 嘶。 李承乾暗暗摸摸自己肚子,是平的,感觉自己应该没事。 他立刻挺直了腰杆。 李丽质也暗暗摸摸自己肚子。 肚子不大,没有胀痛! 李丽质也挺直了腰杆。 李泰…… 李泰低头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都说外甥像舅舅,偏偏兄弟姐妹之中就只有他跟长孙无忌像,长孙无忌长得圆圆胖胖的,他也长得圆圆胖胖的! 可恶,他这应该是纯长肉对吧? 绝对不可能是长虫子! 霍善给人讲解起来是从来不管别人死活的,热情洋溢地带着各种医案和甄权讨论起来,比如陈登当初吐啊吐啊吐虫三升的事就被他拉出来充当教材,表示江南江北以及长江中游地区这些水网密布的地区寄生虫问题格外严重。 要甄权给他那当太常丞的弟弟提个醒,平时要注意提高百姓的寄生虫病防治意识。 甄权还没说什么,李泰已经被霍善一个接一个的可怕案例给吓坏了,这又是大肚子,又是吐虫三升,又是影响发育变侏儒,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他哇地一声,哭着跑去后头找他阿耶和阿娘。 李世民正在跟长孙皇后下棋呢,见李泰哭着跑来还有些纳闷:现在还有人敢欺负到他们青雀头上?而且义诊不是还没正式开始吗? 李泰抽抽噎噎的,说不清楚自己为啥哭。 还是追过来的李承乾和李丽质你一句我一句地给李世民夫妻俩解释起来。 阿善只是在科普寄生虫知识,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就是李泰吃得肚子有点鼓,所以代入感极强…… 李世民夫妻俩有些哭笑不得。 这都什么事啊? 霍善没想到李泰心灵这么脆弱,他走上去说道:“你别着急,我给你看看。那天诊看的时候你身体是没事的,但你真要担心的话我可以给你再查查这方面的问题!” 李泰道:“好!” 霍善就把他下裳撩起来,找到左膝内侧略上方一处穴位按了下去。 李泰眨巴一下眼,泪眼朦胧地看向霍善:“你这是做什么?” 霍善道:“这里藏着一个奇穴,有人叫它‘百虫窝’。如果肚子里有几种常见的寄生虫,按上去就会很痛,相反,像你这样按哪里都不痛的,就说明你肚里没虫!” 李世民几人都听得非常认真。 ……并悄悄比照着霍善刚才的手法按向自己的左腿内侧。 这么简单易行的诊断手法,谁能忍住不跟着做呢! 第218章 霍善给李泰检查完, 见李世民几人都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左腿内侧。 霍善:????? 李世民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对霍善说道:“要不,你给我也看看。”他给霍善讲起自己少年从军,走南闯北, 喝过的生水以及吃过的生冷食物不知凡几, 也挺担心自己有这方面的问题。 其实从秦汉到唐宋,人们的饮食喜好都没太大改变, 比如对于肉类而言, 最上乘的吃法不是浓油赤酱或煎炸烹煮, 而是……吃口鲜的。 这一点从孔子说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直延续到苏轼那会儿的“更有鲈鱼堪切脍”, 从来没有变过。 所谓的“脍”一般就是指生肉切得极薄或者极细, 比之后世所说的生鱼片要更精细些, 广受历代读书人好评。 比如杜甫说“鲜鲫银丝脍, 香芹碧涧羹”,白居易说“绿蚁杯香嫩, 红丝脍缕肥 ”,韩愈这个大唐钓鱼佬约朋友一起去海钓时更是夸下海口:“巨缗东钓尚可期, 与子共饱鲸鱼脍!” 没错, 这家伙还想把鲸鱼钓上来做生鱼片。 有的人牙口不好,想得倒挺美。 要说食脍爱好者,那肯定不能漏掉苏轼。苏轼有次患了眼疾,别人跟他说不能食脍, 他就陷入了激烈的天人交战之中。 这厮表示我是想听的, 但是嘴巴它不答应, 嘴巴说:“我给你当嘴巴,它给你当眼睛, 我们对你的贡献难道有厚薄之分吗?因为它生病就不让我吃好吃的,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苏轼还表示他听到自己嘴巴语重心长地对眼睛说:“放心吧,下次我要是生了病,绝对不会妨碍你看东西。” 意思是我嘴巴吃东西的事,你眼睛少来管我! 主打一个我有一万个借口不去遵从医嘱。 除了备受喜爱的鱼生以外,还有各种别的肉生。 比如生羊脍,人们会把羊肉、羊肝、羊百叶薄摊纸上沥干血水切成缕,放进已经备有芫荽、萝卜、嫩韭、姜丝的盘子里,再浇上专用的脍醋,就可以尽情享用鲜美无比的“肝肚生”了,吃起来口感那叫一个丰富,叫人回味无穷。 听起来很诱人对吧? 诱人的东西往往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本来这样的饮食文化问题倒也不大,但随着养殖业和畜牧业的飞速发展,许多寄生虫也找到了自己的乐土。如果一个长安人同时喜欢吃鱼生、猪肉生、牛羊肉生,那他很可能光荣地集多种寄生虫于一身。 第240节 这种多重寄生虫感染的情况,有时候是非常棘手的,因为各种寄生虫喜欢待的地方不太一样,爱待在肠道蹭吃蹭喝的寄生虫都算是友好的了,还有一些喜欢跑去肝、胆、肺……甚至还跑去脑子。 就像草原地区就很盛行肝包虫,顾名思义……它长肝脏里,你敢满怀热情地生吃它的肝,它就能对你回以同样的热情:将自己不小心感染的肝包虫转送给你。 反正吧,入口的东西都要慎重才是。 这也不能怪陈登他们没有这个意识。 要知道在缺乏调料的时代,生肉绝对比熟肉要好吃许多,从口感到滋味都更佳。 据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连献给老祖宗的肉都以“腥”为上,也就是大祭用生肉,小祭才用熟肉,中中间间的就用个五分熟吧。 还得是没学几天文化课的老刘家不懂这些,特意改良了一下祭祀流程,将祭祀后的瘗埋仪式改为燔燎仪式,也就是指……把传统的挖祭祀坑埋祭品改成用大火烧给祖宗,坚决不让自家老祖宗吃带血肉,格外贴心! 连老祖宗都吃上了熟肉,活着的人也要加把劲啊! 霍善立刻给李世民他们科普了一番吃生肉的危害,表示咱已经是文明人了,不应该再过茹毛饮血的生活。鱼生肉生之类的再鲜美,也得考虑自己的健康问题! 其实多吃南瓜籽就很不错,南瓜籽有那么一点驱虫的效果。 李世民听得直点头,说道:“这种吃法还是江南那边比较流行。” 他和霍善说起当初隋炀帝最爱吃的江南名菜就叫金齑玉脍,名字听起来煌煌生辉——实际上金齑指的是金黄金黄的橙子捶成的蘸料,而玉脍则是指切成细缕的鱼肉。 这种吃法他其实也吃得比较少,毕竟要做到“脍不厌细”还挺费刀工的,他一般没那个闲工夫享受这玩意。 霍善对李世民的饮食习惯大为赞许,给他们一家五口挨个检查过后便问李承乾兄妹:“你们还要跟着出去义诊吗?” 李丽质最先回答:“要去!” 她对霍善的医术很感兴趣,尤其是知道她阿娘身体不太好以后更是萌生出想学医的念头。 在跟着霍善出去开展义诊的时候,李丽质问:“我能跟你学医吗?” 霍善想到了阿印,阿印也想学医,为了让她阿娘活久一点。他不由问李丽质为什么想学医,李丽质也是回答了同样的答案。 可见自古以来为了父母而学医的人还真不少,像钱乙那样自己幼年体弱多病才立志学小儿科的才是少数。 霍善起了好奇心,见着甄权这个年逾八旬的杏林老前辈时也问了一嘴。 甄权微微愣了会神,才笑道:“我与我阿弟也是因为母亲多病才生出想学医的念头。” 一眨眼,他们兄弟也都成了小老头儿,当了别人的父亲、别人的祖父,他们的母亲则早已成为泉下一抔黄土。 时光真是无情啊。 霍善听甄权也是这个理由,登时想起自己从对学医毫无兴趣到开始兴致勃勃投入到无边无际的学习海洋之中,似乎也是从李时珍他们告诉他霍去病可能会早逝开始的。 霍善对李丽质说道:“你要是想学的话,我给你拿几本书,你平时先自己多看多读,下次我过来再看看你学得怎么样了。” 李丽质是识字的,点着头记下霍善的话:“好!”她有点舍不得地追问,“你要回去的吗?你家在哪里?我们可以去你家找你玩吗?” 霍善道:“可能不行,我家离得老远了。” 隔了七八百年,可不就老远吗? 李丽质“哦”地应了一声,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很认真地挪了张坐垫占据霍善身边的空位。 李承乾也很想看看霍善怎么给别人治病,麻溜占了霍善另一侧的位置。 李泰没抢到好位置,很是郁闷地哼了一声,把自己的坐席搬到李丽质身边,小声问他阿姊:“你真的想要学医吗?感觉要了解虫子什么的,怪恶心。” 李丽质道:“要是什么都不晓得,由着它长自己肚子里,不是更恶心吗?” 李泰一听,觉得有理。他说道:“学!等我识字多了,给你找好多好多医书!” 李承乾听李泰这么积极支持妹妹,马上也跟着表态:“我也给你找。” 霍善等他们兄妹几个讨论完了,才问他们有没有会写字的。 李承乾和李丽质都道:“我会写。” 李泰有点不高兴,他才四岁,虽然已经开始习字了,但写得很慢,算不得会写。 霍善就给李承乾和李丽质一人分了一本医案本,教他们怎么往里头填写相应的内容。 这是霍善医馆等级提高以后统一配备的存档簿册,虽然他那医馆可以自动将患者扫描归档,但对于大唐这边的人来说留下纸质医案供后来者参考还是有必要的。 比起还需要从造纸开始发明起的汉朝,唐初这边已经有纸张了,只是造纸成本还有挺大的下降空间而已。 李世民在江夏郡那边待了十天,该见识的都见识了,这些事倒是不用霍善一个“天外来客”操心。 唯一没有拿到医案本的李泰倒是忍不住跟李丽质讨要,说是他也想看看医案本长什么样。 李丽质看了眼霍善。 霍善误会了她的意思,又掏出一本医案本给李泰拿着备用。 一直在留心几个小娃娃这边的甄权:“……” 他、他也想要。 这装订成册的本子看起来很好用的样子。 甄权捻了一会胡须,还是按捺不住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与心痒,凑过去跟霍善讨要了一本医案本。 这时候有患者过来了。 还是长孙冲领进来的。 长孙冲是长孙无忌长子,如今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显然像他娘多一点。 他身边领着的是个三十出头的武将,年纪和长孙无忌差不多大,人却要精神许多。 李时珍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又以拇指老头的大小蹦到霍善肩膀上。瞧见长孙冲领来个年轻将领,李时珍“哟”了一声,对霍善说道:“这恐怕是长孙无忌给你找托儿了。” 霍善就问他托儿是什么意思。 李时珍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讲给他听。 霍善恍然了悟,原来患者还能人为安排。他对此倒没怎么在意,转头对李丽质说道:“我开始问了,你记一下具体情况。要是跟不上就跟我讲,我慢点问。” 李丽质用力点头,一副认真得不得了的模样。 众人见状都觉稀罕到不行。 才五六岁大的小娃娃,怎地能把医家的姿态摆得这么足? 李时珍有点按捺不住了,催促霍善:“你快问问你今天的第一个患者叫啥名字,我看看认不认识。” 霍善麻溜向坐到自己对面的高大武将提问:“你的名字?” 对方见霍善这个“小神医”瞧着有模有样的,也坐直了身体认真应答:“我叫张公谨。” 霍善眨巴一下眼,大唐居然也有个公瑾! 李时珍时不时会把周瑜挂在嘴边,还爱念叨苏轼那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这就让霍善对这名字有点印象了。 小老头儿李时珍认真回忆了一下,边搜索《旧唐书》内容边给霍善科普道:“不是周公瑾的那个瑾,是谨慎的谨。” 霍善就顺势问对方:“是谨慎的谨吗?” 张公谨点头。 等到霍善仔细问完张公谨的年龄、过往病史以及感觉自己哪儿不适,李时珍已经摆出百事通的架势继续给霍善讲述张公谨的杰出贡献—— 据传在不久之前的玄武门之变中,尉迟敬德他们跟太子李建成以及齐王的人打得火热,是张公谨关的门! 第219章 霍善和李时珍相处多了, 早就习惯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由着它随便吹吹就过去了,自然没去深究他现查现卖的内容。 他比较关心的还是李时珍提到张公谨命不长、玄武门事件过去后没几年就过世了。这么一算,张公谨去世时竟是四十岁都不到。 这可能是许多征战沙场的将领的宿命, 尤其是像张公谨这种能独自关上整扇宫门的勇力型武将, 那更是有着透支自己的风险。 只不过在许多人看来,自己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小伙, 有点儿毛病那也是扛一扛就过去了, 哪里用专门找大夫诊看那么麻烦? 霍善想到自家爹, 又想到自家舅公,给张公谨诊断起来便格外认真。他不仅和李时珍他们会诊了一番, 还把甄权这位针灸高手兼养生高手拉过来讨论治疗方案。 那看向张公谨的小眼神儿, 明明白白写着“这里要扎扎”“那里要扎扎”“还得持之以恒地扎扎”。 张公谨:!!!!! 来的时候没说过要这么折腾啊。 甄权已经老了, 许久都不动针, 不过手底下也有几个得用的弟子,只要敲定治疗方案就可以由弟子们代劳。 他捋着胡子和霍善深入讨论起治疗方案里的每个细节, 听得众人一阵恍惚,虽然听不太懂, 但总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这一个老到须发皆白, 一个小到还没到垂髫之年,却摆出副坐而论道的架势,旁边还有群弟子与学徒凝神静听,瞧着倒真像是两位只能在传说中出现的神仙人物下凡传道来了! 当事人张公谨此时很慌乱:所以, 他到底要扎多少针? 即便长孙无忌一开始隐晦地提及自己可能要当个小孩子的扎针工具人, 张公谨还是越听越愁:怎么感觉在这位小神医嘴里, 自己好像没几年好活了? 霍善如果能听到他心里的想法,肯定会笃定地告诉他:没错, 我这就是按你没几年好活来治的。 这么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将领不可能因为病上一场就出事,说到底还是他们这些年南征北战耗损太过,得帮他把大大小小的暗伤给处理好了才行。 霍善已经在理论上露一手了,到要临床实践的时候他问甄权是谁来扎一次示范给负责后续治疗的弟子看,甄权就说道:“你来吧,我看看你的用针手法。” 甄权说完又转头看向张公谨,安抚道:“霍小友医学造诣极高,想来用针也不会差,若是有什么问题我会及时阻止的。” 张公谨能说什么,张公谨只能默不作声地跟着霍善入内做针灸治疗。 在后头的李世民得知长孙无忌把张公谨给喊来当托,现在张公谨还要给霍善当扎针道具,顿时来了兴致。主要是霍善没给他们做针灸治疗,他也好奇霍善这么个小娃娃施针是怎么个情景! ……要是效果好的话,他也想霍善给他扎几下,咳咳。 不是他爱自讨苦吃,而是他眼下正是归拢朝野上下的关键时期,要是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治疗方案能让他每天生龙活虎地处理朝政,他当然是想尝试一下的! 很快地,本来应该很有私密性的针灸治疗房间就满满当当挤了许多人。 最里头是霍善和甄权这一老一小。 霍善身后跟着李承乾三兄妹。 甄权身后跟着几个他的弟子。 第241节 这是里面两层的成员构成,外头还有刚才负责给托儿领路的长孙冲以及负责安排这次义诊托儿的他爹无忌。 长孙无忌旁边则是微服出巡的李世民夫妻俩。 张公谨脱完衣服趴下时还没觉得有什么,转过头一瞧,冷不丁对上了……李承乾他们好奇的目光。 再往上看去,又冷不丁对上了……李世民夫妻俩好奇的目光。 张公谨差点想抢回自己的衣袍夺路而逃。 怎地太子殿下一家五口齐刷刷来看他扎针?! 霍善是没那么多想法的,难得有个大唐针灸名家在旁,他还力邀甄权一会也承担一部分的扎针工作,叫他见识一下“甄一针”的厉害! 李世民听后转头小声问长孙无忌什么是“甄一针”。 长孙无忌略一思忖,就把甄权当初一针下去让一个中风的人当场能射箭的事讲给李世民听。 甄一针这个名号想必就是这样来的。 对于不太懂医的人来说,这种一听就很厉害的名号还是很管用的,至少李世民听了觉得甄权的医术果真了得。 正躺着等待扎针的张公谨也压下了临阵脱逃的念头——得罪谁都别得罪一个好医家,即便再自信自己身强力壮不会生病,也不能保证家里人永远没病没痛啊! 霍善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商量好分工就与甄权轮流施针,他手法娴熟得很,在旁人看来仿佛练习了千万遍。 实际上他也确实练习了千万遍,只是这庞大的练习量是在别人舒舒服服进入甜美梦乡之后进行的而已。 不夸张地说,自从跟着华佗他们学医,他都没什么空闲做梦了! 甄权这个年龄本来早该退休了,看到霍善行云流水地完成了一轮治疗,顿时也有些技痒了。 上前询问过张公谨的感觉后便接手了第二轮治疗。 这世上本就能人无数,并不是自己有奇遇就能超越所有人。 有机会看到别人掏出看家本领展示给自己看,霍善也是观摩得很认真的,偶尔看到特别巧妙的独门技巧,还用熠熠发亮的佩服目光表达自己的惊叹。 甄权看得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只恨霍善不是自己的亲孙子,不能留在自己身边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 这么聪明且懂这么多医理的娃儿,肯定已经有师父了吧? 唉,可惜了! 一老一小就这么把张公谨当成交流医术的现成工具,你来我往地相互学习起对方的独门技巧。 张公谨已经彻底认命了,躺在那儿当个莫得感情的木头人。 好在再漫长的煎熬都是会结束的,等到霍善最后心满意足地收了针,张公谨的苦难总算是结束了。他起身后下意识活动了一下筋骨,竟感觉自己浑身轻松! 要知道去年对战突厥不利,张公谨心情一直颇为沉郁,觉得自己愧对李世民的托付。 即便不久前在玄武门之变中立下了微小的功劳,也无法让他真正开怀起来。 所以就算身体上有那么一点不爽利,他也没放在心上,只觉自己是因为心中有诸多不乐才导致平时做什么事都觉得没劲。 现在一看,他兴许是真的需要治个病,而不是单纯的心中郁结! 张公谨知道自己是碰上良医了,忙向霍善和甄权道谢。 明显是真心实意的。 长孙无忌看完全程后心里有数了,人家这位小神医是有真本领的。 他麻溜让长孙冲去接着请人。 这次来的是秦琼。 秦琼,字叔宝,也算是唐初比较有名的人物,只是他不像长孙无忌那样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李世民的,他知道自己对李世民而言远远比不上程咬金、尉迟敬德等人,所以有送上门来的表现机会他还是挺愿意抓住。 不就是给个小神医练练手吗?他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都不带怕的,何况只是来糊弄个小孩儿! 秦琼信心满满地迈步踏入医馆,接着就见到了自己的前一位托儿张公谨。 “怎么样?”秦琼忍不住问。 都是一起在玄武门干过架的同僚,张公谨不吝和秦琼分享医后感:“很好,我浑身都舒坦了。” 秦琼将信将疑地入内,一下子对上了满屋子的目光。 秦琼:????? 当个托要被这么多人围观的吗?早知如此,他说什么都不来了! 秦琼都五十多了,身体上的毛病可真不少,霍善和甄权一会诊,给他开了喝药针灸推拿一条龙服务,叮嘱他接下来一到休沐日就记得过来复诊。 这次霍善和甄权就没有直接上手了 ,只在旁边指导年轻弟子下针和推拿。 说是年轻,那是相对于甄权这个八旬老汉而言的了,事实上负责接手秦琼治疗工作的也是个四十多岁中年人,胡子那叫一个飘逸,看起来就很可靠。 秦琼丝毫不知道自己错失了名家出手的好机会,还暗自庆幸不是这一老一小来给自己治病。 就,很担心他们手抖扎错针。 霍善不晓得秦琼心里的想法,他一本正经地指导医馆弟子怎么给秦琼推拿。 等到推拿快结束后他才匀出只耳朵听李时珍给他讲秦琼八卦。 很快地,他得知秦琼就是门神,活的门神! 据传泾河龙王违反天条要被问斩,天帝派魏征当监斩官。泾河龙王一琢磨,魏征是李世民的臣子,他去找李世民求个情说不准能逃过一劫。 李世民一听,觉得不是什么大事,龙王都来求自己了,自己肯定要给个面子。于是他满口答应,记好日子邀魏征过去下棋,想着借此绊住魏征。 没想到下棋的时候李世民推演时间太久,让魏征不小心打了个盹,顺便上天把龙王给砍了。 气得龙王化作冤魂天天来叫门,要李世民给他赔命! 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知道此事,就自告奋勇每天亲自给李世民守夜。还是李世民体恤他们太辛苦了,命人把他们的模样画下来贴在门上糊弄龙王冤魂。 所以后世偶尔也会把门神画成秦叔宝和尉迟敬德! 霍善听完以后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被霍善投来的目光弄得不明所以,不由伸手把为大唐武将忙活了小半天的小神医给抱了起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自己讲。 既然李世民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霍善便感慨道:“没想到你也是个臭棋篓子,我姨公也是。” 李世民这么信心满满地应下人家龙王的请托,结果下起棋来竟是个小趴菜! 小趴菜还这么自信,可见平时大家很愿意陪他演“你棋下得真好”的戏码! 刚才他还瞧见李世民夫妻俩在下棋来着,真是辛苦他家皇后了。 李世民:“……” 你小子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成臭棋篓子了! 第220章 霍善能迅速得出李世民是臭棋篓子的结论, 主要是曾经看过刘彻和卫青下棋。 他横看竖看都觉得刘彻是下着玩的,还得是苏轼劝他说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陪皇帝下棋是臣子的基本素养”,他才忍着没有对刘彻的下法指指点点。 李时珍倒是私底下跟他指指点点过,说是刘彻他爹汉景帝跟吴王太子下棋, 下到不合心意处当场抡起棋盘把对方砸死了。 什么叫臭棋篓子, 这就叫臭棋篓子了! 他姨公这应当是祖传的棋艺,你要是不哄着他的话可能被砸个脑袋开花的那种。 霍善是很擅长举一反三的, 他姨公是皇帝, 李世民也是皇帝;他姨公下棋不咋滴, 李世民下棋似乎也不咋滴。 由此可见,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里头至少有区区两个臭棋篓子! 李世民听完霍善凑到自己耳边嘀嘀咕咕出来的完美推论, 还是只有一个问题……凭什么说他棋艺不好! 霍善又嘀嘀咕咕地把泾河龙王冤魂索命的事讲给李世民听。 没错, 魏征砍了龙王, 龙王来找你索命咯! 李世民:。 到底是谁给这小子讲的这些离谱故事。 魏征能耐这么大的吗?连天帝都点名让他去砍龙王脑袋?还是打个盹顺手砍的, 龙王也太没有牌面了! 李世民试图对霍善进行唯物主义教育:这世上是没有鬼神的,也没有什么天帝, 更没有什么龙王。你看看我,不管是造隋朝的反还是亲切友好地让亲爹立自己当太子, 都是自己努力争取的(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杀了俩, 可谓是付出良多)。 霍善不懂:“可是我就是睡个觉过来的呀。” 为什么轮到魏征就是假的! 李世民一阵沉默。 等会,他得捋捋。 这似乎,好像,仿佛……还真有那么一点玄乎。只怪这小孩儿表现得太过自然, 跨越个千八百年瞧着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他一时都没太深思此事。 即便霍善这位小神医当真曾在他眼前从天而降, 李世民还是不相信那么不靠谱的事是自己干出来的。他说道:“世上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霍善听后觉得很有道理。 没错,像他这样的人可太少了! 霍善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既然秦琼的治疗方案已经安排妥当,他便继续去外头搞义诊了。长孙无忌找的托陆续到来,除了武将还有士兵,霍善没看他们的身份,挨个给他们看了。 那些个士兵本来只是服从命令来走个过场,一治之下却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重新焕发活力。 他们回去后马上把这件事告诉有同样毛病的袍泽,还有些更加外向的根本就不走,径直跟周围的人群唠嗑起来,对霍善这位小神医大夸特夸,说是诊病不花钱,还有甄老神医亲自在旁兜底,稳妥得很! 流程走到这儿,剩下的就是霍善最熟悉的阶段了,卯足劲给人看病就完事——小到伤风大到中风,他全都给看。 全科医生,说的就是他没错了! 除却那些需要长期吃药治疗、没法立竿见影的患者,整体而言还是舒舒服服、高高兴兴出去的多。 更何况,霍善还不收钱啊! 虽然药钱可能要他们自己出,但要是实在困难的话霍善也会把药钱都免了。 到后头还有住在周围的大爷大妈热心地出面维持秩序,要是有丧良心的装穷骗药吃,便要体验大爷大妈们淬炼了一辈子的骂人功夫。 第242节 都是住在这一片的,谁不知道谁啊。人家已经免了你的诊金了,你还想骗人给你把药钱也出了,呸! 给你们这些有钱的把免费药给薅光了,那些真正需要的人怎么办? 一天下来,霍善还是精神奕奕的,而李丽质和李承乾轮流写医案,写得手腕有些酸软。 就连旁听的李泰也蔫了吧唧的,显然也累到了。 虽然他可以时不时站起来溜达一下,霍善偶尔也会暂停看诊停下来与他们一起喝点清凉饮子以及吃点具有大唐特色的杂果子,但,吃着吃着抬头看到外头那群满含期盼排着队的长安百姓,李泰又觉得手头的饮子不是那么香甜了。 大唐才刚建立不到十年,一切都百废待兴,百姓也才刚从动荡与离乱之中抽身没多久,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还留着往昔苦难的痕迹。 李泰还小,看不太懂这些,可他听着患者们说起自己身上的旧伤哪儿来的或者说起不知自己在动乱中走散的亲人是否安好,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连年纪最小的李泰都如此,略长他一些的李承乾和李丽质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累得不轻,李丽质还是坚定地说道:“明儿我还和你一起出来义诊。” 霍善便问:“你们手酸吗?” 李丽质很想倔强地说“不酸”,但她们都知道霍善望诊功夫了得,别人撒没撒谎他一看就知道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说道:“酸。” 霍善热心地帮她们把写字的手推拿一番。 旁人都觉得他年纪小,怕累着他,一般是不叫他动手的,所以他平时都没多少机会露这一手。现在终于有机会啦! 李世民夫妻俩来接娃回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承乾兄妹三个伸出小手排排坐,霍善正挨个给他们做手部推拿…… 本来李泰是不需要的,但他觉得哥哥姐姐都体验了,他也想体验! 霍善就让他在旁边等着。 李世民:。 霍善的本领他们今天已经充分见识到了。 既然没有外人,那么他们也…… 霍善给李承乾推拿完一转头,就发现等候队伍后头多了两只成年人的手。 霍善:????? 算啦算啦,崽就是这么受欢迎! 真拿这些大人没办法! 很快地,守在门外的东宫宿将李君羡就看到李世民一家子……精神抖擞地从屋里头走出来,还都边盯着自己的右手边活动手腕,那神色,那目光,仿佛他们的手是刚被小神医装上去的! 李世民见到李君羡这个忠诚下属,朗声笑道:“君羡,你一会也让小神医给你推拿一下。” 李世民倒不是把霍善当骡使,而是霍善说他家医馆就是要多多地接触患者,所以他才把自己觉得有需要的人都给霍善介绍一番。 嗯……明天让长孙无忌把文臣也安排安排,都是要给大唐社稷做贡献的臣子,他不能厚此薄彼。要是他们病倒了,谁来稳固大唐江山、缔造未来盛唐? “李君羡?” 小老头儿李时珍又跳出来了,对霍善讲起了这人的生平。 李君羡是自己带着人马投奔李渊的,老李家打天下的时候他一直跟在李世民左右,算是李世民可以托付后背的可靠将领。后来李世民登基后也很信任他,直接把玄武门的安防问题都交给他来负责…… 可惜好景不长,到了贞观末年,先是李淳风他们夜观天象算出“女主昌”,接着又是民间流传“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谶言,弄得李世民心烦意乱,甚至想要杀光天下姓武的女人。 李淳风就劝李世民说,就算天象和谶言是真的,她也得是三十年后才登基,到那时候她人老了,心也就软了,可能还给你老李家留点后代。要是你现在把她杀了,以后老天给你来个小的,小的可不会这么心慈手软,到时候你老李家可就断子绝孙咯。 李世民听后那叫一个憋闷,只能按下了大开杀戒的想法,找老朋友们喝酒消愁。偏偏席上也不知是谁提议都来讲讲自己的小名,轮到李君羡的时候他报出个……五娘子。 李世民当时嘴上打趣说“谁家娘子像你这么威武雄壮”,回过头去仔细一琢磨……五娘子,五娘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主武王”?! 没过多久,李君羡就被李世民找由头削了职,并迅速追砍了他脑袋。 好好一唐初名将,陪皇帝喝顿酒把自己脑袋都给喝没了,真是叫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李时珍殷殷叮嘱:“自古以来皇帝都不是啥好东西,你不要觉得他们现在对你好你就对他们掏心掏肺啊,还是得提防着点的。” 为啥没人去跟皇帝说嗑丹药有害健康,除了因为世上有不少像孙思邈这种自己也酷爱炼丹嗑丹的道传医家外,还因为……伴君如伴虎。 你说的是大实话,但皇帝不爱听,你的前途就没了。 甚至小命都没了。 这你跟谁说理去? 所以大家都不讲。 霍善听完老李头讲述的李君羡生平后也颇为感慨,忍不住抬头看向李君羡的脑壳。 李君羡只比李世民大一岁,目前也才三十出头,比起英年早肥的长孙无忌,他绝对是盘正条顺的典型武将模样。 唉,可惜了这大好的头颅。 李君羡见霍善一直瞅着自己,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了想,觉得霍善应当是义诊了一天有点累了,所以走不动路。 李君羡伸手把霍善抱了起来,主动给霍善充当座驾。 霍善本来想说自己不是想要人抱,但是他现在也挺习惯大人爱抱来抱去的癖好了,随他们去吧! 霍善回宫歇了一晚,翌日一早又出了宫。 第二天不是休沐日了,李世民不能再跟去医馆瞧热闹,鉴于李承乾他们几个昨天表现良好,便让李君羡再护送他们去医馆跟着霍善义诊。 昨天回宫后三个娃娃跑来跟他们夫妻俩讲了许多感想,最后讲着讲着困到睡着了。 李世民觉得让他们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人和事挺不错,免得他们从小金娇玉贵地长大,不知道太平日子来得多不容易。 本来李世民还想着怎么让长孙无忌安排人去医馆检查下身体的,结果张公谨他们这些去过医馆的武将一露脸,就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主要是他们那精气神可真是藏不住的好。 再加上昨日霍善义诊到后头都是要排队的,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听闻了此事。再一看身边这些活生生的受益者,不少人都坐不住了:怎么回事?怎么太子殿下只安排武将过去?难道我们文臣就不需要吗? 好在长孙无忌是个糊弄高手,对武将就说太子殿下看重你们先让你们去,对文臣他就说太子殿下觉得武将皮厚肉糙让他们先去试试,有效的话今天就给你们安排上! 等把来询问此事的人都糊弄走了,长孙无忌才去找房玄龄商量今天的排班问题,以便轮流安排人过去医馆那边。 这边张罗完了,长孙无忌还得去医馆那边说一声。 一到医馆门口,他就傻眼了。 天才刚亮没多久呢,怎么医馆门口已经排了这么多人?这队伍都从坊头排到坊尾了啊! 长孙无忌赶忙又进去和霍善商量着能不能让官员单独排一队。 这自然又少不得发挥他绝佳的口才。 虽然人命没有贵贱之分,但这些都是重要的朝廷命官,处理的事务件件都关乎大唐的未来走向。 对于这些为大唐社稷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的功臣们,给点优待不过分吧? 霍善想到昨天张公谨他们身上多不胜数的旧伤疤,点了点头说道:“那他们另排一队,我看一个这队的,再看一个他们那队的。” 长孙无忌知道这小孩有主意得很,也就不再多说,派人回去把第一批觉得自己有需要的文臣武将领过来排队了。 通过这次有组织有纪律的集体体检,霍善快把唐初的文臣武将认了个遍。 一直忙活到傍晚,他这趟大唐之行总算是圆满结束了! 第221章 霍善这趟出门, 还是尝到很多新鲜吃食的。 哪怕唐初的国库再不宽裕,李世民也是已经手握监国大权的真·实权太子,连续三天给霍善供应的杂果子都不带重样的。 唐宋时期的果子并不是指水果,而是各种各样的点心, 霍善如今也算是尝过唐宋宫廷各种果子的人了。 临走前还跟李世民讨了份食谱, 准备回去看看有没有能研发出来当招牌菜或招牌点心的。 毕竟他们西陵城除了有天下第一医馆,还有天下第一酒楼! 自从开业以来, 这天下第一楼除去官府要召开重大仪式的那些天以外基本都客似云来, 许多豪富人家想办席都要提前好久预定的。 只可惜这交流群里的收发系统限制挺大, 只有发送人记住的书籍才能发送过来。 霍善不好让李世民一个皇帝闲着没事给自己记菜谱,所以只让李世民帮忙把自己最喜欢吃的几种菜肴和点心做法发过来就完事。 倒是苏轼和杜甫这两人见霍善想要菜谱, 顿时仗着自己记性好你一份我一份地给霍善发新菜谱, 俨然把一个病友交流群变成了食友交流群。 看得李世民都忍不住冒头问一句他们最近咋样了。 杜甫一下子哑火了。 最近能咋样, 军事方面他不擅长, 帮不上啥忙,只知道李隆基现在天天找人开小会。 杜甫和同僚也处得不怎么样, 主要他这个左拾遗是空降的,虽然官不大, 但哪边势力都不太靠, 处境就有那么一点尴尬。 但凡他是二十出头入的仕途,都还可以凭着长辈的交情和不少人套近乎。哎,三四十岁可真是个尴尬的年龄,平时也只有一些文友能够聊聊天了…… 官场不好混啊! 不过杜甫看着朝中近来的人事安排, 感觉动乱虽然可能在所难免, 但是应当不会那么快出现安史之乱后那么严重的藩镇割据情况了, 毕竟李隆基靠谱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靠谱的。 霍善听着也觉得大家的日子都是稳中向好,所以开开心心地开始查收这次上门出诊的收获。 由李世民这位大唐一把手在背后支持, 这次的义诊收获十分巨大,光是诊金就非常丰厚。 霍善不免对奖池和商城的更新生出了几分期待,往下一瞅,赫然发现这次新进入奖池的奖品是个金光闪闪的一次性技能道具——【更觉妩媚】! 霍善茫然。 妩媚? 什么妩媚? 霍善不懂,霍善不理解。 他点开介绍一看,才知道这讲的是魏征和李世民君臣俩在相互吹捧,李世民对着著名刺头魏征表示“人看魏征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魏征马上回捧说“要不是陛下你能听进别人的劝谏,我也不能天天直言犯上”。 噫。 没想到负责监斩龙王的魏征居然是这么会拍龙屁的小老头儿! 第243节 李世民这嘴巴也是贼拉会说话,连魏征劝谏的模样都觉得妩媚! 所以这个【更觉妩媚】的效果是,不管别人怎么指着你鼻子骂,你都觉得他人特别好! 这个技能之所以金光闪闪,还体现在它的持续时间上——以前许多一次性技能道具都只能持续一个时辰,这个却能持续整整一个月! 可惜年底上计霍善只需要派霍光他们回长安汇报江夏郡今年的工作,要不然他高低得抽上十个八个送他姨公一整年份的【更觉妩媚】。 霍善颇为扼腕地转头去看商城货架上新增的商品,却见上头出现的是……醋芹。 这玩意不值钱,但也是一道名菜,据柳宗元这位唐宋八大家八卦,李世民觉得魏征这小老头儿整天板着一张脸,很想瞧瞧他有没有别的表情,于是让人悉心打探魏征的爱好——结果得知魏征喜欢吃醋芹! 李世民觉得机会来了,马上请魏征留下吃饭,给魏征连上了他心爱的醋芹。魏征果然抵不住诱惑,一口气连干三大杯,看得李世民哈哈大笑:“可算让我逮着你了吧!” 霍善:????? 不是很懂他们大唐君臣。 芹菜这东西,他是坚决不想吃的…… 就算是再爱吃的人,也有自己的倔强! 算了,也算是为丰富即食食品种类做贡献吧! 下次回长安,他可以请舅公吃青精饭,然后请姨公吃醋芹! 霍善这边记起了刘彻这位姨公,远在长安的刘彻也恰好在这天收到了江夏郡那边的来信。 看到霍善那厚厚一叠的信时他还挑了挑眉,不知晓这小子怎么突然给自己写这么一封长信。 用句粗俗点的话来形容他此刻的想法,那肯定是……总感觉这小子没憋啥好屁。 刘彻麻溜喊卫青过来一起品品霍善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 无辜被逮住的卫青:“……” 卫青一到位,刘彻就愉快地拆起信来。 事实证明他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骂人怎么都得有听众才行。 自古忠言皆逆耳,霍善写这信时又加持了【直犯龙颜】状态,硬是有理有据地罗列了刘彻出现的二十点问题。 刘彻看到第一点就开始骂,但不是骂他们家娃,而是骂汲黯,他觉得是汲黯教坏了霍善,毕竟他们上次逮了个现成,当场缴获汲黯教导霍善如何进谏的信函。 等看到信中提出的应对之法,刘彻又从愤怒中暂且脱身,满脸欣赏地夸赞起霍善来,认为这么天马行空却又颇具可行性的建议只有霍善才能琢磨出来,绝对不是汲黯能想到的。 这跟汲黯的行事风格根本不是同一个画风! 总之,崽好,汲黯坏! 卫青:“……” 亏他刚才还担心霍善在信里讲这些会触怒刘彻,结果他还是低估了这娃儿的蛊惑性。 瞧他们陛下被蛊惑得,大白天就开始发表这种旁人听了会觉得一言难尽的言论。 刘彻重复了区区二十遍骂人和夸人流程,可算捏着鼻子把霍善这封长信给看完了。 结果翻到最后,他才瞧见霍善在信末隆重致谢,表示石庆给了自己诸多建议。 若非有石庆的启发,他根本写不出这样一封长信! 刘彻:? 好啊,好你个石庆,这些话当面不敢说,到了江夏郡撺掇小孩子替你讲是吧?难怪他一五岁小孩能把朝中诸多问题讲得头头是道,原来是有你在旁边给他掰扯! 卫青把信拿过去仔细读那段致谢,读完后笑着说道:“我怎么觉得恐怕是他得罪阿善了。” 石庆为人谨小慎微,做事唯恐自己出错,从来都是不肯当出头鸟的。 霍善到底是小孩子,哪怕是写在纸上的话也藏不住半点小心思。 这前头都没提石庆什么事,最后特意加这么一段,明显是想扯上石庆一起“进谏”。 旁人听了也只会跟刘彻一样,想着小孩子哪能有这番见解,肯定是你石庆借五岁娃儿之口说自己的心里话! 刘彻听卫青这么一分析,把信拿回去又读了一遍末尾那段话,眼前登时蹦出个得意洋洋叉腰狂笑的小娃娃来。 想到那小子脾气比自己还大,刘彻觉得卫青说得对,那小子肯定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让他这个讨厌的姨公整治他讨厌的石庆。 刘彻笑睨着卫青:“你拆穿起那小子来倒是毫不留情,他可是更喜欢你这个舅公的。” 卫青道:“阿善待我不过是因为去病的缘故爱屋及乌,我看他与陛下倒是颇为投缘。若非打心里与陛下亲近,他哪里敢时常跟陛下斗气?恐怕只会跟许多小孩那样害怕得俯首帖耳。” 刘彻乐道:“照你这么说,他敢这么蹬鼻子上脸还是我惯出来的?” 卫青道:“难道不是吗?” 这要官给官、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的,谁家小子能有这种待遇? 朝中便有不少人觉得依着刘彻这种偏爱法,莫说摆个小孩了,摆只小猪在江夏太守位置上都没问题! 卫青把自己听来的说法讲给刘彻听。 刘彻哈哈大笑。 他这人本来就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格,对于自己看着顺眼的人会觉得再怎么对他们好都不为过,对那些他看不顺眼的人杀起来也从不眨眼。 这种“流言蜚语”可以多说点,他爱听。 刘彻心情好了,便召集了几批人来讨论霍善这封写得有理有据的长信。 朝廷出现问题,难道是他这个皇帝的错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 他从来只把控大方向,做事的全是底下的人! 他的大方向始终都是富国强兵、开疆拓土,这有什么错?肯定是他们这些没用的家伙落实起来出了岔子。 看看我们家卫青和霍去病,舅甥俩那可都是一打仗就赢,谁都指不出错处来。 还有我们家阿善,不仅把江夏郡治理得有声有色,还时刻关心着大汉的未来! 不愧是朕看好的孩子。 你们呢?让你们当三公九卿拿高官厚禄,你们居然做得连五岁小孩都能指出这么多重大过失,你们是不是得好好反省反省? 加班,通通给我加班! 刘彻当皇帝,主打一个从不内耗自己,坚决奴役他人。 实在不行就直接发疯弄死所有让他不高兴的人。 天子一怒,震慑性还是很强的。 挨批后捧着信开始细读的相关衙署负责人一个两个全都汗流浃背。 远在江夏的霍善哪里知晓他家姨公拿着他的信把朝臣训得跟鹌鹑似的,一个两个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入夏以后,江夏郡开始对外进行两项重大贸易:西瓜和纺织品。 黄道婆教的纺车、织机改良法不仅可以应用于棉纺业,对麻纺业、丝织业也有影响。 江夏郡的新型纺织技术,可以将布织得又快又好! 许多聪明的商贾早就不辞劳苦地一面去外地收生丝和麻葛、一面命人架构纺织新型生产线,紧赶慢赶赶出一批物美价廉的高品质布料来。 若说三月十五的嫘祖祭只是吹响了号角,那么第一批高品质纺织品面向其他郡国的贸易,就相当于彻底打响了江夏郡“嫘祖故里”的名号。 这对许多普通人来说影响不大,因为他们兴许一辈子也穿不上市面上买卖的布匹,但对于许多布商来说,这江夏郡恐怕……他们非去不可了。 伴随着江夏纺织业的兴盛,还有一船船的西瓜趁着炎炎夏日卖得火热。 大夏天的,许多人热得嗓子都冒烟了,乍一那碧油油的大西瓜,再看看破开后那鲜红欲滴的瓜瓤,谁看了不迷糊啊! 只恨不能自己抱着一整个瓜生啃。 可惜啊,这瓜卖得老贵了,即使他们小有家底也没法敞开了吃! 不少人忍痛掏钱买回去进献给自己需要巴结的达官贵人。 江夏西瓜之名一下子随着客商们的船只与车马传遍了大江南北。 夏季结束以后霍去病听人汇报今年军屯的收支问题,赫然发现…… 光是靠着夏天卖瓜,南方一整年的军费赚到了?! 第222章 霍去病没有被底下呈上来的簿册冲昏头脑, 很快便冷静下来。 西瓜的暴利终归是一锤子买卖,只要有心人把瓜卖了去留种,明年就不能像今年这样高价卖瓜了。 左右怎么养军队也不是霍去病需要操心的事,他没准备真趁着刘彻放权给他的机会把握什么军心民心, 弄权与争权从来都不是他的追求。 就比如有的人从出生起就能吃饱饭, 他也就不会以吃饱饭作为自己的目标。 霍去病让人如实报上去就完事,并没有插手太多。夏末秋初, 是南瓜开始收成的季节, 翌日一早霍去病骑马去了西陵城。 才到城门口, 城门恰好开了,霍善一行人正巧从城里出来。 刘据现在出行已经习惯了骑马, 霍善也兴高采烈地坐在他家霍小花上。 在城门开的那一刹那见到霍去病, 霍善自是喜不自胜地骑着马得儿得儿地过去与霍去病会和。 他还掏出块热乎乎的南瓜鸡蛋糕举高递给霍去病, 嘴里说道:“爹你一定没吃早饭, 我给你带了!” 香香软软的鸡蛋糕从来都很受小孩子欢迎,今年的第一批南瓜送到太守府后李长生就往鸡蛋糕里添了南瓜泥, 蒸出来的鸡蛋糕色泽金黄诱人,口感还清爽许多, 霍善连吃三大块都不觉得腻, 所以特意用油纸包了一大块捎给霍去病尝鲜。 霍去病伸手接过自家娃给自己准备的朝食,还没送进嘴里尝尝鲜,就瞧见霍善从旁边的金日磾那儿接过另一块鸡蛋糕。 霍去病:? 霍去病问道:“你在家没吃吗?” 霍善振振有词:“吃了,但是爹你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 我陪你吃!” 霍去病心道, 如果你没有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大口, 我可能就信了你这话。 看来霍善平时那过分旺盛的精力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大抵全靠他自己一口一口吃出来。 第244节 自家孩子那肯定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霍去病没有让霍善少吃点,而是与他一起边慢慢骑着马儿往城外走边吃光手里的南瓜鸡蛋糕。 此前霍去病没有尝过南瓜的味道,现在吃到这南瓜味的鸡蛋糕倒也还算新鲜。 说不上是什么绝世美味,但至少不难吃。这南瓜应当也可以和红薯一样作为救荒本草推广!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来到马上可以收成的南瓜田前,瓜类水分多,保存起来确实有些困难,要是吃不完会坏掉。 不过这边没这个烦恼,这是个综合型的农业教习基地,不仅人可以消耗,猪也可以消耗。 要是自家种上几株南瓜且不打算挑去卖的话,家里的猪在南瓜长达两个月的挂果期就可以经常改善伙食了! 教习基地这边还肩负着给霍善养猪吃的重要任务,这些一般人没吃过的瓜果蔬菜它们统统都先尝了个鲜,可谓是非常有见识的一群猪猪了。 霍善是最爱玩耍的,一下马就往南瓜田里跑,扒拉开藤蔓掏出藏里头的一个个大南瓜。 才刚入秋,还有许多南瓜没有变黄,所以霍善悉心挑选着已经变得黄澄澄的,准备一会优先把它们全摘了! 刘据也跟着跑过去东掏掏西掏掏,很享受这种在田里找“宝藏”的感觉。 到下午,霍善已经在矮墙边垒砌小山似的“南瓜墙”,并力邀刘据一并坐到矮墙上,要求霍光他们这些会画画的把他们和南瓜一并画下来。 ……本来霍光他们是不会画画的,可抵不过霍善整天找他们画这画那,竟是把他们的画技锻炼得很不错。 众人正从不同角度画着这幅《南瓜丰收图》,刚才到外头巡查的霍去病就回来了。 霍善麻溜让霍去病站到他们身后来,说是要挑出一幅画送去给刘彻他们看的,怎么能少了霍去病! 喜提甲方临时加人要求的霍光等人:“……” 算了算了,这可是要呈给陛下看的画像,他们还是捏着鼻子好好画吧。 霍去病倒是看得出众人的无奈,不过谁叫这是他家娃?所以他还是走了过去,跟守护神似的立在两个小孩儿身后。 到傍晚,一行人都满载而归,把教习基地里能薅回城的果蔬都给薅了不少。 这还只是秋天的开始,随着入秋后天气转凉,军屯里的棉花陆续进入收获季节。 不管是军屯里的士兵还是在棉纺班进修过的学员们都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棉花这东西按照霍善的设想,那就是跟元代、明代那样以后家家户户都要种的,以求能达到桑麻棉花的自给自足。 出于这个目的,他本来没打算把棉衣之类的商品卖出高价,但霍光耐心地给他分析起来:有时候价格并不是越低越好的,你一开始就把价格压得那么低,不仅苦了辛辛苦苦种棉花以及织棉布的人,还会让许多人想着花点小钱出去买就好、根本不会响应你家家户户种棉花的号召。 只要把价格抬得足够高,众人才会觉得这是宝贝,才会认真听你教怎么种以及往哪里种。 都说谷贱伤农,棉花也是同理。 何况这才第一年,你就算想把棉衣卖给每一个人,军屯产出的棉花也不够啊。 总而言之,趁着别人还没有这东西,可着劲抬高价钱就完事!等明年种的人多了,价钱就可以慢慢下调了,实在还是买不起的,自家应当也种起来了。 至于那些既不想办法攒钱买又不响应号召自己种棉的,那就只能让他们看着别人过个暖冬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霍善听了他叔的这番话,便也不再执著于第一年就让大家都用上便宜棉花了,由着霍光操作去。 霍光这一操作,当然是……又给霍去病添了一年的军费。 霍去病:????? 小小的棉花竟也能卖出这样的价钱? 霍光对此很是谦虚:“都是棉花本身足够好。” 就连梁子湖窑出的瓷瓶配上开着雪白花朵的干棉花,都有人愿意出天价购买摆在书房。 没办法,独家的东西就是好卖。 他们官府没有直接出面,但是委托信得过的商贾(比如孟蒹)在天下第一楼主持各项拍卖,狠狠地薅了一把本地富户豪绅以及过路商贾的羊毛。 这些人不把这些钱花了也得按比例缴纳一大笔算缗钱,大方点花出去还能拿到这些别处没有的宝贝,何乐而不为! 据说买的时候还暗搓搓吹嘘说,你看这洁白的棉花无疑是象征着高洁的品行,连天子案头都摆着这么一束棉花——这种事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司马迁目睹了霍光暗中操纵天下第一楼里的拍卖活动,从几朵破棉花一直卖到纯棉床上四件套,暗中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霍光此子,恐怖如斯。 棉花收到尾声的时候,番薯的丰收期也快结束了,几乎所有的作物都得赶在浓重的秋霜降下来前完成最后的抢收。 霍善自然是积极参与每一场收获,连带刘据这个养尊处优的太子也被棉壳伤过几次手。 只是忙碌了一整天之后,他晚上总会睡得特别踏实。 在江夏郡这边他认得了许多人,不是什么王公大臣,也不是什么名士或隐士,只是一个又一个认真生活的人而已。 就像今年负责统筹棉花抢收工作的年轻夫妻俩,那个当丈夫的少了个指头,据说是去年冬天冻掉的。 但是他现在特别能干,他妻子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现在他们夫妻俩已经是江夏郡首屈一指的棉花种植专家,各家的棉花出了什么问题都会第一时间找他咨询。 两人的小孩才一岁多,起初是他们轮流背着在棉田里巡逻,后来他们的日子宽裕起来了,孩子便能托付给热情的邻居帮忙照看,他们出点饭钱就可以了。 别人喊他“张断指”,他也不恼,还笑呵呵地把手举给别人看,说多亏了这指头被冻掉了,要不然他们夫妻俩也没有这样的好造化。 府君不嫌弃他废了个指头,愿意对他们夫妻俩委以重任,他们绝对不会辜负府君的期望。 像“张断指”这样的小夫妻在江夏郡既寻常,也不寻常。 就像霍去病此前没有好好接触过这些再普通不过的黔首一样,刘据也是没怎么了解的。 虽然他曾去新丰县的庄子上小住过一段时间,但那边也算是京畿富县,人很少会穷到冬天把指头都给冻坏的情况。 正是因为江夏郡有许多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所以霍善就任这一年里带来的转变才越发明显。 比如最后一波肥美秋蟹上桌的时候,刘据还尝到一位老农送来的橙子,说是跟着府衙的人学了嫁接技术后好几棵橙树今年都挂果了,而且结出的果子特别甜,有富户出重金全买了去。 有了这笔钱,他们家有钱娶孙媳和嫁孙女了! 老农脸上的笑那是藏都藏不住的,层层的皱纹快把他眼睛给挤没了。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最牵挂的不就是儿孙那点事吗?只要把家中小辈的嫁娶事宜都给办妥了,自己就能安安心心享清福了。 这样一家一户的改变兴许在许多人看来没什么特别,刘据却觉得这好像比自己得到别的什么宝贝都让他欢喜。 来到江夏郡这大半年,他也是有努力跟着做那么一点事的,而这些事都陆陆续续看到了反馈。 这种感觉有点令人着迷。 刘据把自己的感想讲给霍善听。 霍善本来没细想过这事,听刘据这么一说也觉得确实很有成就感。 崽勤勤恳恳跑遍唐宋元明清,薅回许多好东西带领大家发家致富! 崽超努力! 霍善很是为自己感动了一番,麻溜跑去一把抱住李长生的大腿,问李长生像他这样劳苦功高的崽能不能加餐。 他不怕撑的,他可以给自己扔个【吃了又吃】道具! 第223章 霍善这抱腿大法, 一般人还真难以抗拒。 李长生把他抱起来掂了掂,感觉重量没多大变化,身体也是倍儿棒,便也没有拒绝到底。他说道:“你上次不是想吃盘游饭吗?今晚就能吃上了。” 盘游饭是宋代江南流行的一种饭食, 表面上看是一盘平平无奇的白饭, 实际上白饭底下埋有多种多样的肉,比如腌鱼、腊肉、烤肉等等, 当然还有江南水乡少不了的鱼生。 只不过由于霍善致力于科普寄生虫问题, 所以这江夏盘游饭里的鱼生被小炒肉给取代了。 反正普普通通一份盘游饭, 食客可以拥有多种享受,一挖一种口味, 一挖又是一种口味! 时人自己都调侃说这叫“掘得窖子”。 霍善听苏轼给他吹嘘盘游饭的妙处, 马上就惦记上了, 他也想尝尝吃饭挖宝的快乐! 霍善得了李长生的准话, 立刻不缠人了,开始到处溜达找人讲起他们今晚即将拥有的盘游饭。 众人也不都是跟霍善这么爱吃的, 不过听他在那讲得眉飞色舞,心里头自然也跟着期待起来。 倒是司马迁有点纳闷了, 向霍善追问道:“我去过会稽郡, 怎地没见过这种吃法?” 霍善一听,想到了司马迁二十出头就满大汉溜达的事。 这人是真的懂怎么霍霍钱的,先沿着屈原流放路线图在荆楚湘湖一带走了个遍,又跑去吴越观摩各种遗迹, 什么禹穴啊、春申君宫室啊, 他都溜达了一遍。 要论在座的人中谁最了解各地风土人情, 那肯定是司马迁了! 所以司马迁一听这是吴越一带的流行吃法,便忍不住找霍善刨根问底。 霍善信口掰扯:“两邻居之间尚且可能没吃过对方家里拿手菜, 何况是那么大一个吴越。” 司马迁听后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也就没有再追根究底。 傍晚霍善就如愿以偿地吃到了盘游饭,享受在盘子里挖啊挖的快乐。 见他吃得一脸满足,霍光等人也胃口大开,把自己那份盘游饭吃得干干净净。 分明只是把平时能吃到的菜埋在饭底下,怎地吃起来就感觉香了许多? 忙碌的秋收过后,各县就要派人过来进行本郡的上计。 郡国中的上计也叫做“秋冬课吏大会”,一般就开在这秋冬之际。 等本郡的上计工作搞完了,就得派郡中的二三把手前往长安进行朝廷级别的上计。整个大汉从中央对地方的管控,就是通过一重重的“上计”以及皇帝的“下诏”来实现的。 霍善去年赴任时交接的时机很不巧,只剩一个多月便是岁首了,不管是郡内上计还是赴京上计都不是由他来主持。 今年可不一样,今年一整年都是他在当太守! 霍善时不时会去底下各县遛个弯,频率大概是一个月出去巡察一两次,底下十几个县他几乎都走了个遍。 一年多下来,这些到西陵城开秋冬课吏大会的县官自然都算是他的老熟人。 开大会除了让各县县官上交年度材料、汇报年度工作以外,当太守的一般也要出面发表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的演讲,劝导大伙好好把握现在、抓紧一切机遇促进江夏郡的繁荣富强。 当然,这都是基本流程,最重要的还是得进行奖惩,干得好的县官县吏要上报,思想或行动落后的县官县吏要惩罚。 司马迁负责给霍善讲解秋冬课吏大会的具体流程,听得霍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霍善答应得太爽快,总让司马迁疑心他是在糊弄自己,结果一问具体细节,这小子居然倒背如流,说得比他讲解时还顺溜,显见是听一遍就记住了。 司马迁只能暗自感慨这霍家也不知把祖坟埋哪儿了,出了一个冠军侯还不够,两个小的也不一般……等会,冠军侯其实也不大,才二十出头。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吧? 第245节 霍善确实是一听就会了,还很懂得举一反三,他让人把……戏台给空了出来,供县令们进行本年度的述职报告。 既然是为大汉、为江夏、为百姓当的县官,那么年终汇报面向所有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众县官:“……”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你这个江夏一把手都这么说了,咱还能有什么问题? 秋冬课吏大会召开当天,那自然是锣鼓喧天,舞狮队又出场暖场子,引得西陵城居民奔走相告,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出来瞧热闹。 众县官看着底下的人山人海,很想哭,但还是要坚强地微笑,尽心尽力地介绍本县的杰出人才以及年度成就。 当然,报喜也要报忧,还得讲讲自己需要改进的地方以及来年的发展规划。 有了前面的县官打头,后面的县官发挥起来就从容多了,甚至还大讲特讲本县一些“府君吃了都说好”的美味特产。 试图骗点客商过去观光并投资。 霍善听得直点头,显然对这些心思活络的县官十分赞许。 到霍善登台发表太守演讲以及宣布奖惩名单的时候,台下的喝彩声如雷鸣般响起,比任何一位县官上台时都要响亮,可见他这个小太守有多得人心。 别看霍善年纪小,他见识过的大场面可真不少,嬴政他们的登基他可能没赶上,但是前不久他还去李世民那边溜达了一下,跟着李承乾他们见证了李世民的登基大典。 没错,当上太子没几个月,李世民就转正了,李渊“自愿”禅位给李世民,自己当太上皇去了。 史载李世民有二十多个弟弟以及许多个妹妹,其中好几个都是这个时期出生的。可见李渊这位太上皇相当老当益壮! 霍善在那边吃了李世民登基的宫宴,还把自己不小心购买的醋芹分享给了目前很有点落寞的魏征。 芹菜什么的,放在医馆仓库都觉得浑身难受。 正好把它送给口味奇特的老魏! 有了自己心爱的美食,魏征总算是振作起来了。他此前是跟着太子李建成混的,据传还建议过李建成不如把李世民斩草除根,所以现在李世民一登基,他对自己的前程也挺迷茫的。 霍善知道李世民和魏征以后会成为相互成就的君臣好搭档,但也没多说什么,乐滋滋地把误买的醋芹全送出去以后就背着小手走了。 还从大唐那里薅了菠菜回来。 霍善等维护秩序的人让全场安静下来,就开始发表自己的重要演讲:秋收结束了,没有种过冬蔬菜的人要抓紧了,要不然冬天你们只能啃葵菜和肉干,别人可以吃萝卜炖大鹅,香的嘞! 要是没抢购到萝卜种子也不要紧,现在有一批菠菜种子现场赠送,谁敢来讲讲今年自己身边发生的新鲜事,就可以获赠菠菜种子一包! 这东西跟葵菜一样耐寒,只要不是碰上大雪天都能长,冬天也能吃上绿油油的菠菜咯! 群众一下子沸腾起来,纷纷踊跃提出要上台参与这轮种子活动。 什么规划不规划的他们听不太懂,不过他们已经明白了一件事:积极参与他们小府君组织的活动绝对有实打实的好处! 君不见当初报名参加什么棉纺班和种瓜班的人,一开始多少人听得暗自发笑,觉得种瓜居然还要去学? 结果他们就眼睁睁看着报班的人领到了种子,又是卖瓜赚钱又是穿上棉衣的。早知有这样的好处,他们说什么也要动员全家老小一起报名! 悔不当初啊! 现在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众人哪里能忍住不参与。 旁观全场的司马迁等人:“……” 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父呢,他们还觉得霍善演讲什么的只是走个过场,霍去病却是直接派人配合郡尉里三层外三层地做好安防工作。 霍善热热闹闹地派送完手头的菠菜种子,才正儿八经地宣布今年各县县官的奖惩情况。 做得好的就要奖赏,做得不好的就要惩罚,这样才能让江夏郡得到更好的发展! 霍善还表示太守府的大门永远敞开,谁都能够击鼓入内诉冤,所有人的眼睛都可以用来监督江夏郡上下的官吏。 本来被群众簇拥着、感觉自己有点飘的县官们登时头皮一紧。 别人可能说的是糊弄人的漂亮话,他们这位小太守可是玩真的,别的不提,就说有哪个太守能在府衙坐诊给寻常黔首看病吧! 经霍善这么一敲打,本来有点儿小心思的人也老实了。 不老实不行,不是太守年纪小就好糊弄的,他身边那些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像那个霍光,分明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现在江夏郡那些个豪商巨贾哪个见了他不得腆着脸去套近乎? 还有那个司马迁,上计材料有半点不妥的地方,他扫一眼就给看出来了。 那个苏武也不简单,他负责的是对外事务,当然,这个内外是以郡来分的,路过的使者、官吏以及周围几个郡的客商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按照他的说法是,来都来了,怎么都得为江夏郡发展做点微小贡献吧! 众过路人:我们真的只是路过啊! 这套班底本来就很难搞了,更别提他们这位小太守还有个手握兵权的亲爹冠军侯! 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作妖跟作死有什么区别?还是好好跟着太守干吧。 在官民同心的全力配合之下,霍善亲自主持的第一场课吏大会圆满结束。 霍善热情地邀请前来上计的县官尝尝他最近心爱的盘游饭。 这东西当工作餐是非常适合的,大锅把菜做好以后逐一埋进饭盘里,完美地实现了菜饭一体,非常省餐具! 本郡的课吏大会搞定了,府衙要派代表赴京上计,霍善考虑到司马迁他们的家小还在长安,便让司马迁和苏武回京去。 任安等人都劝刘据回京去。 虽然去年几个年纪小的皇子都被扔去封地了,太子之位暂且没人可以动摇,但太子长期在外头待着总归不像话。 听闻陛下最近新宠一位李美人,谁知道她会不会诞下让陛下喜欢的皇子? 太子这位置,从来都不是生得早就坐得稳的。普通人尚且会见异思迁,何况是坐拥整个天下的皇帝? 君不见孝景皇帝对当今陛下偏爱至极,直接把长子刘荣的太子之位给废了! 刘据听了他们的劝说,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却跟霍善嘀咕:父皇才四十出头,正是春秋鼎盛的岁数,他这个太子还得当老久,总不能一直提防着后宫会不会生出会威胁自己太子之位的弟弟吧。 与其回去当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太子,他觉得还是留在江夏郡这边快活一些。 霍善听到刘据有这样的觉悟,非常赞同地点点头。 没错,他太子叔当太子的日子还长着呢,不用急着回去。 得到了小侄子的支持,刘据就用“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态度拒绝了任安他们的提议。 他们种的菠菜刚发芽,他也想尝尝菠菜好不好吃。 还有霍善最近爱念叨的萝卜炖大鹅! 第224章 司马迁和苏武押送着上计材料前往长安, 今年朝廷要求各地上计改成纸质版本,装在木匮里倒是比往年要轻巧许多。 就是司马迁此人办事细致得很,怕半路船翻了弄湿籍册,还早早抄了备份走陆路驿站往北送。 一行人紧赶慢赶, 总算在规定日期内抵达长安。他们都是在长安有家的人, 眼看上计还没正式开始,便先各回各家看望了家小。 还和她们商量着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江夏郡。 都说仓廪足而知礼仪, 今年江夏郡的财政目标超额完成, 他们便觉得新一年的目标应当放在教育上面。 这一点, 霍光他们也很赞同,江夏郡建了这么多造纸厂, 要是教育还落后于人未免会沦为笑柄。教育问题是该提上日程了! 因为账面上的余钱足够多, 所以一群年轻人每次凑在一起都是信心满满地展望未来。 别看司马迁年近三十, 实际上到了上计当天各郡国代表一露脸, 司马迁和苏武绝对是其中最年轻的,别的地方派来的人少说也四十起步, 来的全都是老成稳重的官吏! 偏偏还不到三十岁的司马迁,算起来竟是霍善那个府衙班底里最年长的(征调来干活的老吏不算数)。 不知是不是受霍善召开的课吏大会影响, 司马迁和苏武跟人聊天时总是自带讨打气质。 比如什么“有人嫌弃官方徭役征调人手修路太慢, 居然自己掏钱请人把路修好了”。 比如什么“兵役报名人数太多,筛选条件不得不调得很高,府衙当时组织医学生来搞什么入伍体检,没选上的人经常在选拔点嚎啕大哭。”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政通人和吧。 各郡国代表:“……” 迟早把你们暗杀掉! 没有人知道, 这天代表底下各个郡国来到长安参加本年度上计的官吏都遭遇了什么。 司马迁和苏武说话固然讨打, 但摆事实列数据后明晃晃的吊打更让人难受。 人口(通过军屯翻倍了)、经济(两年军费都赚到了)、治安(十步一个军屯看谁敢闹事)……全方位碾压! 再数数田籍, 开垦的荒地数量比过去十年都多! 至于伴随而来的民宅园户增长那更是多不胜数! 这还怎么比? 根本没法比! 麻了,全都麻了。 难道世上真的有天生福运加身的神童?要不怎么一个五岁小娃娃能把江夏郡治理成这样? 哭得最大声的是长沙国代表。 长沙国虽然是藩国, 但是国相和底下的官员可都是朝廷直接任免的,算起来和普通同僚也没什么区别,根本不算是藩王的人。 结果冠军侯不讲武德,命仪仗队跟船送服役满一年的将士荣归……并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中火速把愿意扎根军屯的将士一家老小接上横渡洞庭湖。 ……统统薅回江夏郡搞江南大开发计划了。 江夏郡军屯那些拖家带口的新增常驻民兵,全都是从他们长沙国拐跑的啊! 他们能不哭吗! 还说什么希望相邻郡国配合江南大开发计划,我们长沙国难道不算江南吗! 霍·贯彻刘彻意志·去病:只要你的“国”字还在,就要尽可能削弱你们。当然是优先发展不带国字的! 第246节 代表长沙国来长安上计的官吏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只敢哭上一哭,没敢真去讨个公道。 他们真要闹到御前去,那可真就是替霍去病他们表功了。没见年初刘彻亲自去了趟江夏郡后满意至极,又把太子给安排过去了吗? 算了算了,捏着鼻子认了吧。 司马迁和苏武在众人或羡慕或愤怒的目光中顺利结束这次上计,趁着待在长安的机会前分头去拜访亲朋旧故。 顺便……给江夏郡挖点人。 就是问一句,真没有在天子脚下挖墙脚的意思。 这不是马上要搞南方大开发了吗?人才不够用了! 而且他们总是要离开江夏郡的,还是得做长远打算。 这可是他们一点一点盘起来的江夏郡,谁都不希望自己一走它就垮掉了。 不仅要挖人才过去一起建设江南地区,还要培养江夏郡自己的人才。 为着这个宏伟目标,司马迁和苏武一路上商量了许久,都决定豁出脸去游说点人去江夏干活。 司马迁圈定好目标人群,开始按照心里的名单一个个拜访过去。 到傍晚,他还去了他老师董仲舒家。 早几年董仲舒被刘彻扔去给胶西王当国相。 众所周知,刘彻那些个兄弟没几个是正常的,给他们当国相死亡率非常高。要不石庆怎么被吓得一句建议都不敢提? 董仲舒也怕死,他在胶西王那边提心吊胆地苟了几年,终于还是称病辞职回家了。 董仲舒从三十岁起就广收门徒教授儒学,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 司马迁便跟他学过《春秋》,见了面也会喊他一声老师。 董仲舒对司马迁也颇为满意,他有许多学生都是隔帘授学的,连学生的面都不见。 司马迁却是个格外好学的,经常私下找他讨论学问上的问题,还爱和他们探讨一些史学观点。 师生之间一旦发展成了可以侃大山的关系,那这学生与老师的关系无疑是要比其他普通学生要亲近许多的。 当门人来报说司马迁求见,董仲舒没多想就让人把他领了进来。 司马迁恭恭敬敬地朝董仲舒执了弟子礼,还取出自己带来的茶叶套装说要让董仲舒尝尝江夏郡流行的茶饮。 茶饮这东西最初是霍善这位太守爱喝添了茶味的牛乳饮子,后来李时珍给众人泡了几轮茶,不少人便都喜欢上了这种能提神醒脑的好东西(就是苏轼总嫌弃他们喝的这炒茶一点都不风雅)。 尤其是府衙要加班的时候,那可真是一刻都离不开他。 见司马迁还特意带礼物登门,董仲舒不高兴地说道:“你怎么也学了这些坏风气?” 司马迁道:“这是府衙年底给我们发的,我自己平时有一套常用的了,便想着带过来煮给先生尝尝鲜。” 作为一个二十出头就敢环游大汉的实践派,司马迁的动手能力当然是很不错的,煮起茶来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没一会,淡淡的茶香就飘散开来。 在这寒意渐生的初冬,一盏热气升腾的茶汤着实暖手又暖胃。 董仲舒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只觉这茶汤口感微涩,入喉后却隐隐有回甘。 “确实不错。” 董仲舒夸道。 司马迁见董仲舒喜欢,便忍不住与他聊了聊南方种茶的前景。将来这茶叶,说不准能给朝廷带来巨大的赋税收入! 董仲舒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好好一儒家弟子,怎么去了江夏才一年多,就张口言商闭口言利了?他是坚决反对刘彻实施盐铁官营计划的,对于这些与民争利的事情非常反感。 董仲舒忍不住敲打了司马迁几句。 他们儒家追求“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只盯着眼前利益的人是不可能有大成就的。 像桑弘羊之流终其一生也不过是计吏而已,千百年后谁还记得他? 司马迁虚心听教。 等董仲舒讲完了,他才和董仲舒说起自己的担忧:你看看这江夏郡发展得又快又猛,但是在做学问方面却是一片空白,霍善这位太守的师父甚至是墨家传人,府衙还养着不少楚墨弟子…… 这对江夏郡教化方面的影响自不必提,关键是……太子在那边啊! 太子很有点不愿意回长安的架势,说不准还要继续住个一年半载的。 太子可是未来的天子,你就说该不该担心他被墨家影响吧! 董仲舒本来只是随口敲打司马迁几句,结果听司马迁这么分析了一通,不由跟着司马迁的话陷入忧虑之中。 墨家,那可是他们儒家的老对头,可不能叫他们把太子带歪了! 而且别说太子偏爱墨家了,就算太子在《公羊》和《谷梁》之中有偏向,不被选择的那边都挺不得劲的。 司马迁口才本就很不错,经过这一整年的基层历练更是把游说人的本领锻炼得出神入化。 当他走出董家大门的时候,已经顺利把董仲舒和他几个待在长安的得意弟子连锅端了。 有董仲舒这位当世大儒坐镇,还怕江夏郡教育发展不起来吗? 至于董仲舒思想里头那些不合时宜的部分,他们可以私底下撺掇太子不要听进心里去。 司马迁骨子里是个“尽信师不如无师”的叛逆分子。 他对董仲舒的“大一统”思想是认可的,但对“天人感应”之说并不认可,写《史记》的时候经常暗搓搓穿插点批判天命论的思想,认为包括皇帝在内的人都应该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而不是坐等天命降临! 孔夫子说得好,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刘彻其实也是这个看法,大一统什么的他超喜欢的,但是天人感应他完全不想认。 开玩笑,认了就要被他那一套束缚住,傻子才往这么明显的套里钻! 这也是刘彻把董仲舒踢去给自家那些禽兄兽弟当国相的原因。 司马迁和苏武积极地游走于长安各处,争取能弄个三两船人才一同南下建设江夏。 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撬墙角,事情自然很快传入刘彻耳里。 一并送到刘彻面前的还有他们已经游说过的长长的名单。 刘彻一看,好家伙,连董仲舒你们都想挖。 你们什么意思? 小小的江夏有你们在那折腾还不够,还跑长安来到处挖人?! 第225章 刘彻按兵不动地由着司马迁他们到处活动, 等到最后一天才命人把他们宣进宫。 司马迁、苏武:“……” 按品阶来算,他们分明只是小小的郎官,为什么会被刘彻关注! 刘彻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他们在长安挖人做什么。 司马迁表示自己没别的意思, 就是想邀亲朋好友去江夏郡散散心。 对于面圣这种事, 司马迁那是一点都不怯场的,当着刘彻的面就开始嘚啵嘚啵:陛下也知道的, 咱江夏郡啊, 去过的人都说好, 说不准生病的人到那边将养几年,病都能给养好, 还能再给大汉奉献二三十年! 刘彻听着总感觉, 这说话方式很耳熟, 像极了霍善那小子想哄自己给他去外地玩耍时候讲的那一套。 那小子人还没有大人胸口高, 偏偏一张小嘴特别能叭叭,讲得人心潮澎湃。等你回过味来, 承诺都已经给出去了,悔之晚矣! 刘彻摆摆手, 让司马迁别讲了, 再讲他今年还想去江夏玩耍。 他堂堂天子,总不能年年往同一个地方跑吧! 刘彻又转向苏武,问苏武又是怎么个想法,不会也有那么多需要去江夏养病的亲朋旧故吧? 苏武是比较实诚的, 他没扯那么多有的没有的, 而是给刘彻激情描述他们的南方大开发计划, 他们准备先把南边的会稽、豫章、桂林、零陵等郡给盘活了,开垦荒地, 发展特色产业,带领当地黔首发家致富。 到时候什么闽越、南越以及那堆西南夷眼瞅着别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不哭着喊着要加入大汉? 当然,有利诱也要有威逼,咱准备让水师时不时成群结队去他们家门口遛个弯。 问就是咱的船队运货去隔壁郡,正好从他们家门口路过而已。 我们的目标是,让它们哭着求内属! 苏武最后归纳总结:“闽越和南越,那可都是种茶的好地方!” 刘彻:“……” 司马迁:“……” 君臣俱是一静。 苏武微微一滞。 糟糕,说顺嘴了。 他们可是要为大汉富国强兵、开疆拓土的,怎么能说是为了种茶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了,他们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 都怪他们的小太守才五岁大——哦不,现在过了岁首,应当是六岁大了。六岁大的小娃娃,整天想着吃很正常吧! 他们都是耳濡目染之下才一不小心受了影响,才不是想让人去两越诸地种茶叶! 远在江夏郡的霍善哪里知道自己也有背锅的一天。 在司马迁他们“满载而归”的那天清晨,他开宝箱的时候开出张邀请卡,想到自己也挺久没有交到新朋友了,麻溜来了个随机邀请…… 只见一道白光亮起,一身量极高大的“长人”坐到了他对面。 随之出现在霍善面前的是关于这“长人”的资料,孔丘,姓子,孔氏,字仲尼,春秋人士,身高九尺六寸。 霍善:? 要知道在汉代身高八尺就是夸人身材伟岸了,身高九尺六那简直是“高不可攀”。即便是按照周尺来算,那也超过一米九了。 第247节 这是身高一米九的孔子! 瞅着坐在对面的孔丘,霍善感觉他们的医馆都逼仄了许多! 孔丘瞧见对面几个小老头儿中间坐着个小娃娃,也觉得有点稀奇。 李时珍几人轮流给孔丘诊过脉(趁机摸一把传说中的孔子蹭蹭文气),表示问题不大,可以治。 膀大腰圆的山东大汉孔丘点着头道:“我也觉得我病会好,就是我那学生子路着急到不行,又是搞什么祷神,又是让其他门生假装我的家臣要给我充门面,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等我回去后一定臭骂他一顿!” 在座的除了霍善那都是活了几十上百岁的人,哪里听不出这老孔是在明贬暗炫,对子路这个学生的关心受用得很。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孔子! 霍善却是完全不懂的,很实诚地宽慰道:“没事,听说你活得比他还久呢,有的是机会教训他。” 孔丘:????? 霍善见他一脸疑惑,很善解人意地给孔丘介绍起来。 根据《孔子家语》记载,传信的人过来告诉你子路的死讯时,你正好在吃饭,结果对方告诉你子路已经被剁成肉酱了。 你伤心地把自己下饭用的肉酱给倒了。 吃不下,根本吃不下。 由此可见,你活得比子路久! 孔丘:“……” 孔子不想说话。 李时珍几人:“……” 你小子是懂怎么宽慰人的。 这天早上,西陵城里多了一个拿着本《论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九尺汉子。 仲由,字子路,孔子最上心的爱徒。 众所周知,对于许多老师来说,操心最多的不是乖巧听话的学霸,而是有天赋却不肯好好学习的刺头。 《论语》里头时常能见到孔子对子路的各种教诲。 比如最广为人知的“由,诲汝知之乎”。 再比如子路听到孔子夸别的学生,不服气地问孔子如果要去打仗会带谁去,孔子笑呵呵地表示“肯定不会带那种‘暴虎冯河’的家伙”。 这暴虎冯河,意思是赤手空拳敢去打老虎、没舟没船敢直接过河! 孔子就是在敲打子路做事别太莽。 唉,可惜人的性格摆在那里,该来的还是会来。 他这个老师终究还是送走了自己操心最多的学生。 霍善起床和李长生讲起自己有新朋友来访的时候,李长生还没太在意,皇帝他们都接待过几个了,还怕什么客人? 结果霍善说是孔丘。 李长生:? 你怎么把对头家的祖师爷都邀请来了。 先秦诸子要是究其源头,其实也算是同根同源。毕竟在那个时代能读书的人,大多都是贵族起家,他们注意到社会陷入动荡之中,所以想凭借自身所学去澄清世道。 他们那时候学的无非是诗、书、礼、易、乐、春秋,这些著作并非独属于儒家,而是所有有机会接受教育的人都会接触这类课程——顶多是拿到手的教材版本各不相同,但内容无疑是相近的。 所以在他们的著作之中,有许多思想和言论其实是共通的。 只是百家诸子所追求的“道”不同而已。 既然是医馆的患者,那就一视同仁便好。 霍善给李长生塞了一袋自己开出来的海鲜福袋,里面是一袋子黑黢黢的海参! 李长生:????? 霍善表示李时珍说孔丘是鲁国人,想来很喜欢吃鲁菜吧。他们明代很流行两道鲁菜,葱烧海参和糟溜鱼片,可以请孔丘尝尝! 这不,他开了好几个海鲜福袋,可算找到这长得怪里怪气的海参了。 海鲜在长相方面都这么自由自在的吗? 李长生觉得既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拿他们的家乡菜招呼一下也不为过。 不过,孔丘会喜欢吃两千多年后的家乡菜吗? 李长生欲言又止老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拿着海参去庖屋研究怎么做葱烧海参去了。 霍善没心没肺地溜达到中庭,先去看看自己的萝卜长得咋样,什么时候才可以水灵到拿来炖大鹅。 他挨个摸过园圃里的大白萝卜,悉心叮嘱它们好好成长,才跑去寻孔丘说话。 那可是传说中的孔子,霍善自诩墨家大弟子,觉得自己要代表他们汉墨去和孔丘这位儒家祖师爷多多交流。 孔丘已经从李时珍那里得知最后一统天下的是大秦,而继承大秦意志的则是大汉。 不管是秦还是汉,都定都于关中。 那是孔丘从未踏足的地方,他周游列国的目的地里从来都没有秦国,他认为秦属于西夷之地,根本没有他所追寻的“道”的生存土壤。 眼前是一个孔丘完全陌生的时代。 孔丘长长地叹了口气。 霍善就是在孔丘叹气的时候过来的。 他屁颠屁颠跑到孔丘面前找人家聊起天来。 主要跟孔丘聊起他家“私淑门生”孟子舌战群雄的事。 所谓的私淑门生,指的是孟子曾表示“很遗憾我没机会给孔子当学生,在我心里孔子就是我的老师”。 这种隔空拜师的说法到了李时珍所在的明朝被推而广之,有些无耻之徒巴结朝中前辈时一见面就执弟子礼,效仿孟子说自己是对方的“私淑门生”。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行为和张口就认爹没什么区别! 当然,孟子肯定不知道后面会有无耻之徒扯他的话当虎皮。 孟子只是挥舞着孔门大旗逮谁骂谁、力战百家罢了。 你们孔门弟子这么武德充沛,也不知到底像谁! 孔丘:“……” 孔门祖师爷不说话,孔门祖师爷表示自己是以理服人的正经学者。 霍善给孔丘讲起孟子的拉踩行为—— 杨朱讲究“为我”,别人说如果拔他一根腿毛可以造福天下,问他愿不愿意拔,他居然不愿意!太极端了,谁能做到一毛不拔一毛不取? 墨子讲究“兼爱”,就算只要能造福天下就算累到秃头(摩顶放踵)他们都愿意去做。这同样太极端了,谁能真心实意甘愿为天下秃头! 还是我们儒家好,我们讲究“执中”,中中间间好,中中间间大家都能做到,中中间间不走极端才是最妙的! 孔丘:“……” 孔丘伸手摸摸霍善的圆脑壳,语重心长地说道:“他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能不秃头,还是不秃头的好。何况摩顶放踵的意思真的不是秃头……这谁教你的?” 霍善立刻转头看向旁边的李时珍。 李时珍一脸心虚地转开眼,不敢吱声。 我一科举落榜生,解释起经义来自由奔放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第226章 墨家出现那会儿, 墨家子弟大多数都是底层人士,所以它的愿望是非常淳朴的,希望拥有一个和平安定的社会,希望减少厚葬以及奢靡之风。 在他们的观念里面, 就连王公贵族斥重金搞什么音乐都是很离谱的事, 他们从未享受过这些东西,所以提出“非乐”“节葬”等等想法。 这也是墨子自立山头建立墨家的原因:一开始墨子也曾怀着对学问和大道的憧憬学习儒家学问, 只是越学越发现儒家之中有许多自己无法苟同的观点。 墨家也曾有大绽光彩的时刻, 可惜那光彩是短暂的。自秦汉以来墨家又重归底层, 要么成为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游侠,要么进入“百工”之列。 “百工”这些在三皇五帝时期就有的职业, 在秦汉时期与倡优、医巫、商贾等等行当一起沦为“非良家子”, 大抵是因为这样管制最方便。 霍善挺想光扬墨家的, 可惜暂时没什么头绪, 所以他才积极找孔丘聊天儿。听说孔丘可是圣人、素王且神而先知,肯定会有非常好的办法对吧! 孔丘听得一阵沉默。 他本人确实一直挺有自信, 经常在弟子面前吹嘘说“谁要是肯用我,三个月就能看到成效”或者“给我个机会, 我肯定在咱这边打造出一个‘东周’”。 但, 他什么时候神而先知了?他一直都很强调学习的重要性,并且终身都在为教育事业添砖加瓦,哪里会宣传自己不用学习就什么都知道? 霍善积极地和孔丘分享:“董仲舒说的。” 他是在司马迁给他们讲课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董仲舒是司马迁的老师, 他为了提升儒家的地位, 通过上百篇文章重构了《春秋》的内容和孔子的形象。 董仲舒的悉心创作, 成功让孔子成圣、成王、成神! 而儒家也成功成为了统治者十分趁手的统治工具,一代代中原王朝统治者爱不释手地用了它将近两千年! 《论语》里的每一句话都被注解过百八十遍。 李时珍听到这个他很有发言权的话题, 还凑过来给孔丘讲述他在历代王朝受封的职位。虽然孔丘生前求职总不成功,但是每个朝代的皇帝都要把他家后人扒拉出来,代替他来把新王朝封给他的荣誉职位给领回去! 就是吧,明末你们孔家有的后代也太不是东西了,其中有个居然主动投靠满清迎清兵入关,并且剃发剃得老欢,这会儿倒是不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了! 别说孔丘这个老祖宗了,他这个外人听了都生气! 孔丘更沉默了。 并不是很想听自己这些混账后人都干了啥。 两千年后他人都没了,还怎么为子孙后代负责?! 第248节 霍善积极提议:“要不我今晚给你用个【死犹不忘】,到时候你随机抽取几个后代去打一顿,打到天亮为止!” 孔丘:????? 你这话的意思是,我那些子孙后代随机抽取几个都是得挨打的吗? 好气。 但不能和个小孩子计较。 好在这场煎熬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刘据直到吃完早饭都没见着霍善,特意找了过来。 霍善给刘据介绍孔丘,说:“这是丘先生!” 孔丘:。 刘据见孔丘身量高大、气度不凡,又听霍善吹嘘说“丘先生治《论语》堪称天下第一”“没有人比丘先生更懂论语”,态度自然敬重得很。 阿善虽然经常把“第一”挂在嘴边,但事实证明他却是不是爱说大话的人,他说是第一那就是第一。 中午有人送了几只野鸡过来,霍善就邀请孔丘一起去吃野鸡羹,他还问孔丘:“您一定很喜欢吃这个吧!” 孔丘颇为纳闷,忍不住问道:“从何说起?” 霍善道:“《论语》里头写过的,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孔子他老人家私心里觉得自己就像彭祖一样!” 孔·他老人家·丘捋须沉吟道:“是写过,但与野鸡羹又有什么关系?” 霍善道:“听说彭祖是向天帝献上雉羹,天帝吃后特别喜欢,给他赐寿八百年。所以这老彭才那么长寿!雉不就是野鸡吗?孔子他老人家自比老彭,肯定也很喜欢吃野鸡羹!” 这说法一听就知道他到底从谁口里听来的。 孔丘无言以对。 几人围坐在一起吃过鲜美可口的野鸡羹,霍善就撺掇孔丘教他们唱歌,听说《诗三百》都是可以唱的,但是现在已经没多少人会唱了。 孔丘道:“你不是说你们墨家十事里有一项是‘非乐’吗?” 霍善道:“如今时代变了,墨家十事也该有所改变了,穷则变,变则通!” 任何一种学说如果成了死水一潭,距离它的消亡也没多远了。 就像儒家从孔子到孟子荀子、到董仲舒等汉儒、到宋明理学或心学……每一代人都顺应时代的需求对儒学经典进行注解,要么改变当代儒学的侧重点,要么是积极融合各家观点。 孔子并非真正的“神而先知”,他提出的各种理念和观点不可能完全适用于每一代人,所以需要历代儒家子弟对他的著作和形象进行缝缝补补……直至再怎么缝缝补补都已经用不上为止。 孔丘与霍善相处半日,既喜他机灵可爱,又爱他博闻强记,便也不拒绝他这点小要求。他思及刚才用来招待自己的雉羹,笑道:“那就唱一首与雉有关的《兔爰》吧。” 霍善眨巴一下眼,没听明白为什么与雉有关的歌儿会起个兔儿名。 不过他没计较那么多,乐滋滋地跟着孔丘学唱起来,还招呼刘据他们一起来,唱歌就是得人多才热闹。 刘据虽然不懂话题怎么转到唱歌上头,但感觉大家一块玩耍的话不管做什么都挺开心,所以也开开心心地等着孔丘教唱。 金日磾给孔丘抱了把琴来。 孔丘试了几个音,觉得这琴挺不错,便信手弹奏起来,边弹还边唱道:“有兔爰爰,雉离于罗……” 这首《兔爰》唱的是动乱频起,民不聊生,唱歌之人刚出生那会儿天下安定,没有繁重的兵役、徭役和劳役,到他们这一代人长大了,所有磨难纷至沓来。他们心中忧闷又能怎么办? 所以他们唱“只管睡觉吧不要说话(尚寐无吪)”“只管睡觉吧不要去看(尚寐无觉)”“只管睡觉吧不要去听(尚寐无聪)”。 霍善不解其意,但听着孔丘弹唱出整首《兔爰》,心里不知怎地竟觉得闷闷的。 他追问孔丘每句都是什么意思。 孔丘教他们唱一句便给他们讲解一句。 好歹是教过那么多学生的“先师”,孔丘讲解起来深入浅出,很快便让霍善这个小孩儿都理解了诗中之意。 若是早些年过来,孔丘是不爱唱这种歌的,只是他这些年辗转各国都求不到任何任职机会,近来又病痛缠身,心情不免低落。 这边正在教唱《兔爰》,外头司马迁已经领着董仲舒踏入太守府。 董仲舒乃是当代大儒,连刘彻遇到疑难问题时都时常派人去征询他的意见。 他本来可以先住下来再考虑如何面见太子,但司马迁的危言耸听效果实在太好了,他忍不住让司马迁直接带他来面见太子。 一行人才刚踏入霍善他们所在的屋子外头,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动听的琴音和歌声。 那领头的歌声洪浑有力,隔着门帘都能让他们听得真真切切。 董仲舒脚步微顿,先是暗自放心:墨家有“非乐”之说,力主废除音乐这种既耗钱又消磨意志的玩意。 他们儒家则不同,他们可是非常重视礼乐。 既然太子居处有乐曲声,那说明太子受墨家影响还不深! 只是等听清里头正在唱什么,董仲舒又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兔爰》这诗里头流露出太重的忧愤之意,并不适合教给年少的太子听。 董仲舒看向司马迁。 司马迁会意地让人向内通禀一声。 霍善平时不讲什么规矩,但府中上下都被李长生他们安排得井井有条,底下的人也都是尽职尽责的。 守在门外的僮仆听了司马迁陈明来意,掀起门帘入内与霍善他们说起司马迁带来个董仲舒的事。 霍善:????? 怎么回事?董仲舒为什么会过来? 托司马迁时不时吹嘘董仲舒几句的福,霍善对这位当世大儒也是有所了解,要不然他也不可能给孔子讲述他究竟是如何成圣的。 第227章 霍善立刻看向孔丘, 积极给孔丘介绍董仲舒其人,试图给孔丘加深印象:“自从我们那位海边养猪的公孙丞相去世以后,这位仲舒先生就是当世治《春秋》第一人了,你们可以好好交流交流!” 孔丘:。 所以海边养猪的公孙丞相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大汉的皇帝用人这么不拘一格的吗? 霍善表示这对他姨公来说是基操, 不用太在意这点小事。 他继续锲而不舍地给孔丘介绍董仲舒:“我听人说, 孔子他老人家曾说过‘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所以许多人夸仲舒先生的时候都说‘文王之文在孔子, 孔子之文在仲舒’!” 这是苏轼得知孔子和董仲舒即将碰面以后私底下给他提供的资料。 对于一个被科举和制科折磨过挺久的后世读书人, 苏轼虽遗憾自己白天还要当值,没办法马上过来蹭蹭孔圣人文气, 但还是很积极地想帮助孔丘了解董仲舒其人。 绝对不是暗搓搓煽风点火想看他们打起来。 冷不丁又听到霍善提及自己当年吹的牛的孔·他老人家·丘:“……” 唉, 当年他吹嘘“文王之文在我这儿”的时候, 也没想过后人会拿这句话去吹捧别人啊。 既然话题都已经聊到这儿了, 孔丘便问道:“那如今这位仲舒先生目前在朝廷出任什么官职?” 霍善回想了一下,董仲舒好像称病辞职回家了, 他又没有爵位在身,所以…… 霍善笃定地回答:“无官无职!” 孔丘:“……” 正与司马迁一同走进门的董仲舒:“……” 孔丘看向那须发俱已花白的小老头儿(在他看来确实挺小), 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连被人夸成那样的董仲舒也无官无职, 看来儒家子弟在这个时代也不好混啊。 霍善见到董仲舒,觉得自己当面说人家无官无职不太好。他眨巴一下眼,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几年前仲舒先生还在给胶西王当国相,是因为生了病才辞官归家的。” 听霍善提及自己去藩国当国相的事, 董仲舒心中苦笑不已。 那些年正值刘彻尝试贯彻推恩令的敏感阶段, 藩王们不敢跟已然大权在握的刘彻叫板, 只能暗中拿朝廷派去“夺权”的国相撒气,到了他们的地盘上国相怎么个死法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等到举荐他去当国相的老前辈公孙弘去世以后, 董仲舒就赶紧辞官回家闭门养病了。 这次要不是司马迁游说得太好,他又已经“养”了五六年的病,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也没人能说什么。 孔丘听了霍善的话,再一看董仲舒那表情就知道这病不是真病,是董仲舒嫌那职位不好给自己搞了个病退。 他有些不乐,觉得这位当世治《春秋》第一人才五十多岁就称病辞职简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即便已经闲居家中五六年,董仲舒也不过才六十出头,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调侃自己像个丧家之犬似的被人到处撵。 甚至还跟弟子一起被围在陈蔡之间,为了不让他们去楚国断了他们足足好些天的粮,他只能靠着子路他们挖的野菜填饱肚子。弄得子路很不开心地问他:“君子亦有穷乎?” 君子怎么就不会穷途末路呢? 君子不过是他悉心塑造出来的更容易效仿、更容易实现的士人模范而已。 圣人离普通人实在太远,君子却是可以通过克己复礼实现的,所以他不厌其烦地对弟子讲述君子应当做些什么,不厌其烦地为“君子”这个名称赋予世间一切美好品质。 这样即便有朝一日他孔丘身死道消,世上也还能有千千万万的君子为他们心中的道义奔走。 像董仲舒这种名望这么高,结果年纪轻轻(在孔丘看来是这样)选择窝在家里不出门的做法,孔丘心里有点不喜欢。 霍善还说这是当世治《春秋》第一人! 不过看到董仲舒还特意来江夏这边拜见太子,孔丘又把那点儿不满意给压了下去。 他问董仲舒在家这几年都在做些什么。 孔丘教书育人几十年,问起话来自然得不得了,董仲舒一代大儒愣是没反应过来世上能这么跟他说话的人基本都埋地里了,竟是老老实实地跟孔丘说起 自己闭门读书及著书的事。 两人就着“读了什么书”以及“写了什么书”聊了起来。 旁观全程的司马迁等人:????? 等会,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为什么这架势看起来倒像是师生对话,孔丘是那个老师,而董仲舒则是那个学生。 第249节 刘据也有些茫然,忍不住转头看向霍善,用眼神追问霍善这是怎么一回事。 霍善便给他分了一把椒盐南瓜子,说是这种时候就应该嗑瓜子! 刘据“哦”地应了一声,乖乖接过霍善分给他的南瓜子。不得不说,这南瓜子炒得真香! 司马迁:“……” 你们这样真的好吗? 董仲舒听到咔擦咔擦的嗑瓜子声终于回过味来,发现眼前的发展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一双锐利的目光落到了孔丘身上,只觉此人似是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见过。 董仲舒探究般追问道:“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孔丘笑呵呵地道:“丘乃无名之辈,姓名便不必提了。” 董仲舒哽住。 你说自己是无名之辈,刚才那态度可一点都不像是无名之辈会有的。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是孔夫子本人! 你这样说衬得刚才的我像个傻子。 见霍善和刘据不约而同地把摸瓜子的手收回膝上,用乌湛湛的黑眼珠齐齐看向自己,董仲舒觉得自己必须在太子面前展露足够令人钦服的学问。 要不然他来这一趟是为了啥? 董仲舒便打算和眼前人聊聊《论语》。 《论语》目前并没有被列为“经”,可这书的地位也不算太低,至少朝廷置有专门的《论语》博士。 董仲舒作为汉儒代表人物,《论语》自然读得滚瓜烂熟。 不管是写《天人三策》还是写《春秋繁露》,董仲舒都曾经猛薅《论语》语录来强调自己观点的正确性——你们看,子曾曰过!子曾曰过!子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有谁有异议?! 可以说把孔子捧得越高,他的观点就能得到越多人的认可,所以董仲舒不留余力地塑造孔子的圣人、素王、神而先知等形象。 如果只是普通的诸子百家随便一说,许多人可能还会在心里犯嘀咕:真的吗?我不信。 那换成是圣人说的呢?换成是神人说的呢? 质疑的人肯定就少了! 霍善说没有人比眼前的孔丘更懂《论语》,董仲舒是不太服气的,他花了大半辈子著书授学,尽心尽力将孔子推入圣人之列,他认为自己才是世上最懂孔子的人! 出于对自身学问的自信以及向太子展示学问的需求,董仲舒略过关于“无名之辈”的话题,开始和孔丘探讨起对于《论语》的理解。 《论语》并不是孔子亲自写的,而是他的门生们按照他们师生间的日常讨论内容合力整理出来的著作,孔丘早上拿起来读了一遍,很有点温故而知新的感觉。 有时候还会给他一种“我居然说过这样的话”的感觉。 现在听着眼前的小老头儿洋洋洒洒大谈特谈“孔子这话别有深意”“孔子也赞同这个看法”,孔丘只想说……我怎么不知道?! 偶尔孔丘想辩驳一句“他不是,他没有”,都被董仲舒给堵了回去。 对于一个从三十岁起就自信满满开始开班授学的儒学大家,董仲舒一进入宣讲与辩论状态,莫名就带上了一股子唯我独尊的气势。 哪怕是孔子再世,都没法反驳他的任何观点! 孔丘:“……” 插不上话,这是真的插不上话。 霍善也听得有点咋舌,小声和刘据嘀咕:“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不愧是成功把自己构建的大汉特色儒家学说兜售出去的人。 再配上他这六十好几的年纪,那可真是说不过还打不得,有点子无敌状态在身上。 这小老头儿每每说到兴起处,还要看上霍善这个“墨家大弟子”一眼,开始向太子吹嘘孔子是一位怎么样的圣人! 大意是,他简直是神!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孔丘:人在汉朝,已经麻了。 你兜售你的学说就兜售你的学说,非得带上我干嘛? 这场董仲舒个人秀硬生生持续到饭点。 霍善本来还听得津津有味的,一听饭好了就对董仲舒讲的那些内容没了兴趣。 开饭! 晚饭端上来道乌漆嘛黑的葱烧海参。 这玩意的卖相那可真是叫人不敢恭维,儿臂那么粗,黑不溜秋的,还满身刺。 霍善热情介绍道:“这是葱烧海参,丘先生的家乡菜,大家可以尝尝看。” 孔丘:“……” 作为一个非常注重饮食健康,曾经对弟子强调十几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用餐原则的孔丘面临着极大的挑战:这丑东西,他是吃还是不吃? 霍善压根没注意到孔丘脸上的抗拒,还给他们讲了讲海参为什么叫海参。 根据古人的五色理论,海参是黑的,肾对应的正好也是黑色,便有了这玩意比人参还滋补且格外能补肾的传说。人们从此把它命名为海参! 众人看了看盘中的海参,再看向孔丘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难道这丘先生一把年纪气色还这么好,就是他们家乡那边顿顿吃这玩意的缘故? ……倘若真的有补气益肾的用处,倒也不是不能尝尝。 第228章 饭后, 孔丘立于廊下仰头望着天穹。 他周游列国十四年,最终还是回到了鲁国,心中虽还有着实现理想抱负的想法,却已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最初听人说自己的学问直至两千多年后都还后继有人, 孔丘心里说不高兴是假的。 每一代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践行心中的“道”, 兴许他们悉心构建出来的“理想世界”在后世会有许多遭人诟病的地方,但是面对那些前所未有的变局, 谁又不是摸索着前行? 他没有在这个时代生活过, 更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道”, 所以对于董仲舒讲述的那些兴许会适用于这个时代的学说无从置喙。 比起在李时珍他们口中还要持续数百年的春秋战国乱局,这是一个足够安定的太平盛世。 仿佛所有心存远志的人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 真好啊。 霍善远远见孔丘一个人立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撒丫子跑过去询问:“您今晚要去打您的子孙后代吗?或者去找他们聊聊天也行!” 他还给孔丘发了份名单, 里头记录了袁枚帮忙整理出来的“特别有出息的孔家后人”和“特别没出息的孔家后人”。 孔丘:? 孔丘是个很有好奇心的人, 对于新鲜事物都有极其旺盛的探究欲。 他虽然没有非要去把不肖子孙打一顿的想法, 但还是挺想试试这传说中的道具到底是怎么个用法。 霍善便大方地给他扔了一个【死犹不忘】。 入冬后太守府用上了外头高价抢购的棉被,又软和又暖和, 这夜孔丘盖着这样的新被入眠,睡了归鲁以后最安稳的一觉。 ……就是一部分孔家后人睡得不太踏实, 有的梦见老祖宗说“你写的书拿给我看看”, 有的梦见自己被孔武有力的老祖宗揍得不轻。 翌日一早,孔丘神清气爽地醒来。 他婉拒了霍善邀他一起去完成巡城日常的好意,说是想要独自出门走走。 霍善塞给他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说这是他师父交给他的花钱任务, 需要他来分担一部分。 孔丘又有点听不懂了, 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是花钱任务?” 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董仲舒也驻足聆听。 没办法, 他们手头的闲钱实在太多了,吃喝用度又花不了多少, 他师父便交给他这个太守一个艰巨任务:每天出门花钱! 唉,有时候拿着钱都不知道怎么花才好,真是太累了! 他也不懂是什么原理,他花的钱越多,其他人也越愿意花钱,以至于府库越来越满,他们不得不定期去给本郡鳏寡孤独送温暖,或者加强基础医疗和基础教育建设…… 董仲舒一阵沉默。 可算是知道司马迁他们去长安搞个上计为啥差点被群殴了,原来是你这个太守领的头。 霍善见董仲舒在旁听了半天,觉得他也想承担花钱任务,又从身上摸出另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塞给董仲舒,说出来的话豪气又大方:“您也花!” 董仲舒还没来得及拒绝,霍善已经招呼他家小伙伴们一起出门完成他的日常巡城去了。 留下两个拿着钱袋的后世孔庙常驻成员面面相觑。 今儿司马迁和苏武也跟着霍善出门溜达,主要是要向霍善汇报一下这次去长安挖人的事。 就算霍善平时基本都让他们放手去做,他们也不能真当霍善是个普通小孩儿什么都不给他讲,只在需要盖章的时候才找他。 这挖人计划司马迁他们在去长安之前就给霍善提到过,霍善还让他们去看看能不能把义姁邀请过来,正好她可以和淳于缇萦一起在医学院那边开班授学。 女医也是缺口很大的人才类型! 司马迁不辱使命,让他妻子去把义姁给挖来了。 于是他在临走那天得了义纵老大一顿白眼。 霍善便跟着司马迁转道去见了义姁一面,问她安顿好没有。 义姁年轻时也曾在外游医,对于异地他乡的生活非常习惯,笑着说已经安顿好了。 霍善便带她去见淳于缇萦,看看她们处不处得来。 他忙忙碌碌一早上,把司马迁他们从长安挖来的人才见了个遍。 到中午霍善才想起苏轼这个大闲人说要过来复诊,顺便瞅瞅孔子本人(霍善很怀疑这才是苏轼的主要目的)。 他打开日常屏蔽的消息栏,就发现上头已经被苏轼的“放我过来”给刷屏了。 霍善:? 这家伙果然很闲。 第250节 霍善把苏轼给放了出来,房间安排在孔丘隔壁,好方便他见见孔子这位往日只能在书上看到的先贤。 苏轼熟门熟路地溜达出门跟霍善会和,才发现孔丘没跟他走一块,他压低声音问道:“孔圣人呢?” 霍善认真纠正:“是丘先生。” 苏轼觉得霍善这化名方式怪随便的,不过既然孔子本人都没反对,他也没多说什么,很有点期待跟传说中的圣人会面。 孔丘把城里城外都逛了一圈,紧赶慢赶地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 苏轼在太守府中望眼欲穿,连丰盛的晚饭都没心思吃,说是要等孔丘一起共进晚餐。 霍善正好中途加了餐,还不饿,便也觉得等孔丘回来再吃。 两人就在庭院里下棋。 苏轼也是个臭棋篓子,下起棋来一塌糊涂,不过跟霍善这么个六岁小娃娃正好能玩到一块。 两个人你来我往厮杀得旗鼓相当! 孔丘踏入自己临时借住的院子时,瞧见的就是一大一小在孤灯照耀着的棋盘上激情手谈。 苏轼察觉有人踏入客院,转过头一看,登时瞳孔一震。 嚯! 好高大一圣人! 哪怕已经在《史记》里读到过孔子身高九尺六寸,还是不如亲眼看到真人来得直观和震撼。 苏轼还和孔丘的四十八世孙孔君亮一块喝过酒,那也是个长身玉立的英伟汉子,现在看来孔君亮比起他老祖宗来还是多有不如! 霍善跟着苏轼转过头去,也瞅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孔丘。 他感觉自己有当东道主招待好客人的责任,于是一面命人把饭食送过来一面给苏轼两人相互介绍。 当然,对苏轼介绍孔丘是没什么必要的,苏轼这家伙了解的孔子事迹可能比孔丘本人还多(毕竟诸子百家写书时不少都爱拿孔子编点故事)。 霍善就重点给孔丘介绍苏轼。 主要讲苏轼和他弟有次遇到出自《论语》里的考题,苏轼给苏辙提醒出处的事。 霍善还给孔丘现场演起了苏轼拍桌骂“小人哉”的场景,问孔丘本人猜不猜得出考题是什么。 苏轼:“……” 孔丘:“……” 此时此刻,孔丘看向苏轼的眼神是看朽木的眼神。 考试作弊,品德败坏! 我,先师孔丘,很想开除你儒家学籍! 苏轼一个劲地给霍善使眼色,让霍善不要当着孔丘的面揭自己老底。 霍善领会了苏轼的意思,马上对孔丘说道:“他后来信佛去了,不会再败坏你们儒家名声!” 他还贴心地给孔丘讲解了一下什么是佛家,就是外头来的一个教派,自从佛家传入中原以后历代王朝就开启了儒释道共存的时代。 外来的和尚超受欢迎的! 佛教鼎盛时期光是南京一地就能建七百多座寺庙,你说壮观不壮观? 有诗为证: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唐宋时期不少像苏轼这样的读书人靠着儒学参加科举考了功名,就开始投奔佛祖怀抱了。 儒学,科举工具罢了! 佛学才是他们的心灵归宿! 为了让儒家也能给读书人当心灵归宿、不被佛学道学彻底挤压掉生存空间,这个时期的儒学才逐渐发展出心学和理学,费尽心思把以前不太受重视的孟子抬了起来,促使儒学进入传说中的孔孟时代。 没办法,儒家诸子之中最爱讲“心”的只有孟子! 孔丘:“……” 苏轼:。 让你换个话题,没让你换个更让我容易死亡的话题。 苏轼决定自己拯救自己。 他和孔丘聊起了对方的生辰,说是他手头有个星座表,可以通过生辰推算出每个人对应什么星座。 这些星座一般会赋予人某种特质,比如有天他读韩愈文集仔细一推算,发现韩愈居然和自己一样是磨蝎座,唉,难怪他们都经常谤誉加身,原来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只要知道孔丘生辰,他就可以推算出传说中的孔圣人是什么星座了! 苏轼把世人惯用的孔子诞辰拿出来问孔丘是不是真的。 倘若大家搞祭祀时的诞辰真实可靠,那孔子应当是天秤座! 据说天秤座人缘非常好,人人都会喜欢天秤座,难怪孔子有三千学生! 孔丘不是很想回答这种问题。 不用问都知道苏轼这套说法铁定又是外来的玩意。 好好一读书人,怎么净信这些有的没有的? 霍善倒是挺感兴趣,兴致勃勃跟苏轼讨要来全套的星座划分法,准备回头把身边的人挨个问一遍。 只需要知道生辰就能知晓对方的性格与命运,听起来就很厉害! 第229章 十二星座这玩意, 据传是隋唐时期跟着佛经传进来的。 而唐宋时期属于儒释道相互交融、相互学习、从此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时代,道家很快便把这一套玩法套到黄道十二宫与十二地支上,说是“子名玄枵,又曰宝瓶;亥名鲰皆, 又曰双鱼”等等。 苏轼作为一个热衷于尝试新鲜事物的时代先锋, 那肯定是要凑一凑热闹的。 这玩意就跟后世的心理测试一样,你要是来个两三百题的严谨测试, 很多人可能会表示题太多懒得看。但要是来个趣味测试, 说你答完这三五道题就能告诉你答案, 你哪怕兴趣不大也不会拒绝。 好事者更是会兴致勃勃地呼朋唤友一起玩。 这不,苏轼就玩得挺开心, 就连看到人家韩愈在文集里提了句“我生之辰, 月宿直斗”, 就晓得人家是啥星座了(还表示“俺也一样”)。 霍善显然也是个好事者, 见到他正在练武的师弟易知,发现自己知道师弟的生辰。于是他直接翻起了手头的小册子, 一脸严肃地说道:“师弟是天蝎,”说完他认真瞧了瞧天蝎的介绍, 开始嘀咕, “非常记仇?” 嘶! 霍善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会让师弟记仇的事。 察觉有人到来的易知收了拳转头一看,就瞧见霍善正在边上瞅着他冥思苦恼,一副很苦恼的模样。 易知走过去蹲到霍善面前问:“是不是饿了?” 霍善摇了摇脑袋,积极地摊开小册子和易知分享自己刚学来的新知识:“你, 天蝎, 特别记仇!”他满脸警惕地观察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自家师弟, “我在想你会不会记过我的仇!” 易知:“……” 这都哪来的歪理邪说? 易知无奈地说道:“我记谁的仇都不会记你的仇。” 霍善闻言立刻不再冥思苦想,很是欣慰地抬手摸摸易知的脑壳, 端出师兄的姿态开心夸道:“好师弟!”他这么夸完以后就溜溜达达地去找别人聊星座了。 等霍善快乐玩耍到中午,所有人看向苏轼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你自己爱搞这些歪理邪说就自己搞,怎么还拿出来教坏小孩? 倒不是说这时代没人搞类似星座命理的迷信活动,而是这时代的迷信活动多到令人发指。 文景时期的名臣贾谊就曾这样感慨过:“古时圣人不居朝廷,则在卜医之间。” 意思是搞卜算的和搞医学的,那都是挺能接触到天命的行当,比其他行业更容易出圣人。 只可惜卜医之流有太多爱搞坑蒙拐骗的害群之马,名声都被败坏光了,社会地位低得不得了。 按照贾谊的说法,汉代搞算命的家伙已经精通后世流传的各种话术,比如“虚高人禄命以说人志,擅言祸灾以伤人心”—— 这意思大抵就是讲点好听的迎合你,说点祸灾恐吓你,再稍微配合点夸张怪诞、装神弄鬼的说辞,轻轻松松就能掏空你的钱袋子! 即便有识之士知道这些家伙大多都是在坑蒙拐骗,广大人民群众始终还是乐此不疲,有事没事都爱去算一算。 有这么多骗子混在卜算行当里,自然就让人觉得干这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霍善才刚满六岁,许多事他都是不懂的,苏轼忽悠他搞什么星座命理,真是个老大不正经的家伙! 苏轼得知众人对自己的看法后只觉……我不愧是磨蝎的,来到这边依然走到哪都多谤多誉! 霍善下午溜达到董仲舒那儿,董仲舒正在和司马迁聊天。 司马迁眉飞色舞地边拿着小本本记着什么边提问,一看就知道他正在他伟大的八卦事业——哦不,伟大的史学事业积攒材料。 见到霍善过来了,司马迁邀请他坐下说话。 他已经听说霍善今天不仅在太守府到处问人生辰,到了外头也没消停过,愣是凭一己之力把那东坡先生所讲的星座命理之说传遍了西陵城。 这东坡先生也是来复诊过好几次的老熟人了,司马迁对他的文采印象颇深,对他的好吃也印象颇深,今天才知道这人居然还喜好这种……一看就很浅薄的命理学。 影响一个人命运的因素是很多的,倘若人的性格与命运全都是有自己出生的月份来决定,那世上岂不是有千千万万个同样性格、同样命运的人? 司马迁笑问:“听说你找人聊了一早上的十二星宫?” 霍善连连点头,他正在兴头上呢。 霍善还打算问问董仲舒的生辰,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司马迁道:“你们祖师爷当初也遇到过一个日者,你知道吗?” 霍善已经不是被人嘲笑说没看过《墨子》也没法反驳的无知小儿了,现在他已经把《墨子》通读了一遍。听司马迁这么一问,他立刻骄傲地说道:“我当然知道!” 古时所谓的日者,指的就是通过观天象预测未来凶吉的卜者。 这一点他已经跟师父他们问清楚了! 司马迁笑道:“你既然看过了,就该知道你们祖师爷可是不信这一套说辞的。” 霍善听司马迁这么一提醒,也认真回忆起《墨子》里关于日者的内容来。 第251节 墨子曾经记载过这么一件事:有天他走在路上被个日者拦住,日者说今天黄帝要在北方杀黑龙,告诉墨者说你正好脸黑,不能往北走。 墨子不信他的说法,继续往北走去,结果发现淄水河水暴涨了,过不去,只能折返。他回到原处后又见到那个日者,日者笑着说:“你看,我说你不能往北走吧?” 墨子道:“你说因为我脸黑不能往北走,可今天淄水南边的人不能往北走,北边的人不能往南走,其中有脸白的,也有脸黑的,为什么都不能过河?可见你的话根本没有道理。” 墨子讲完这段经历,还很自信地表示:“我的学说就不一样了,所有想攻讦我学说的人都是以卵击石——就算全天下的卵都扔完了,石头还是石头!” 可见自古以来能开宗立派的人,大抵都有股子睥睨天下的傲劲在身上——想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门徒为他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霍善相当以己度人地分析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祖师爷不是看不得那日者太得意,才当场想办法把他驳倒?” 论搞辩论,诸子百家谁都不带怕的! 即便你说中了,我也要从各个角度反驳你,说你是在胡说八道! 司马迁:“……” 不愧是墨家子弟,你看起来确实挺有你祖师爷那股子气质的。 司马迁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马上继续给霍善举了另一个例子:“方才老师正好给我讲了一件趣事,前些年陛下找人算某天适不适合嫁娶。” “当时太卜那边的能人齐聚一堂,没想到结果一出来,各家的说法居然完全不一样!” “五行家说可以,堪舆家说不可以,建除家说不吉利,丛辰家说大凶,说大吉的、说小吉的、说小凶的,各家都讲得头头是道。你说该信谁的?这就跟管中窥豹一样,你兴许只能看到它身上一个斑点。” 霍善一脸的得意:“我用我的望远镜看,隔老远就可以看到一整只豹子!” 他明显对司马迁的反迷信话题不感兴趣。 大家只是开开心心聊聊星座而已。 他看起来好认真哦! 霍善麻溜转过头问董仲舒生辰是哪天。 小册子上的内容他都已经都记下来了,董仲舒一报出生辰他就报出他是什么座。 明显感受到被嫌弃了的司马迁:“……” 要不是这小子的想法可能会影响到太子,他也不会这么苦口婆心地劝导这小子别被人忽悠了去。 董仲舒见霍善显然是个伶牙俐齿的,便也没有像司马迁那样试图掰正他,而是顺着他的心意报出了自己的生辰。 霍善心满意足地跟他聊了会相关星座的特质,开开心心地到别处溜达去了。 等到傍晚再见到在和孔丘聊音乐的苏轼,霍善便和他探讨起自己从司马迁师徒俩那里学来的新知识:听董仲舒说我们大汉搞卜算的有很多流派,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算命的吗? 霍善还现学现卖地给苏轼举起例子来:五行家、堪舆家、建除家、丛辰家、天人家、太一家…… 嘶,不听不知道,一听才晓得大汉卜算领域居然有这么多派别! 迷信界有自己的百家争鸣! 没想到司马迁他们居然知道那么多卜算流派。 他一墨家子弟根本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说自己完全不晓得这些某某家都是咋卜算的,这才来找苏轼问问。 苏轼闻言乐道:“到我们那会儿就连诸子之说都失传了不少,这些术数之说就更不用说了,我哪里知道他们具体怎么卜算?” 霍善道:“你居然也不懂!” 苏轼笑道:“凡事都略懂一点就好,卜算之事更不要沉迷其中。你想想看,若是你连今天起床该哪只脚先穿鞋都能算得清清楚楚,那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霍善想了想,对哦,谁会想过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想想就很没趣! 霍善就和苏轼分享起自家小伙伴以及董仲舒他们的星座来。 早期史书记录各类事件并不会具体到哪个日期,一般而言记录到月份已经是非常细致的了,所以很多人的生辰都没被记录下来。 像司马迁自己是个写史书的,他自己的生卒日期也不曾流传下来。 苏轼听霍善报出一长串汉武时期名人的生辰,立刻兴致勃勃地记了下来,准备以后写进自己的文集里为后世史料添砖加瓦! 第230章 孔丘每日出门走走看看, 走累了,便拿出随身带着的书看了起来。 他身量高大,谁看了都得夸一句“长人”,走在街头本就引人注目, 停下来读书的时候更是吸引了不少孩童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在霍善这个孩子王的带领下, 西陵城的小孩儿大多都活泼好动且热情好客,一点都不怕生。 想问什么都直接问。 书这东西对许多人来说还是稀罕物, 即使江夏郡的造纸作坊已经遍地开花, 但仅仅一年的生产量还不足以支撑起印刷书籍的需求, 只能堪堪满足进贡、本土市场以及周围各郡的订单而已。 孔丘这些天看的是战国诸子的著作。 春秋时期学问这东西是垄断的,往往只有贵族能够接受教育, 只有贵族能够识文断字, 就连他一度推崇的“礼”, 那也是“礼不下庶人”。 在那个时代里, 庶人是没资格读书的,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求学。 从后人口中说起来, 率先打破这个规则的人,竟是最讲究“以礼治国”的孔子, 他提倡有教无类, 一生收下门徒三千,发出了“百家争鸣”的先声。 战国诸子这些著作中哪怕是不同意他见解的,那也绕不开他这个人,时常拿他出来当反面例子费尽心思反驳他的观点。 孔丘读战国诸子的书, 是一种很新鲜的体验。 就好像他虽然死了, 但他的思想仍散落于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像是一颗颗种子似的到处生根发芽。 这些种子有的开出花来,有的长出草来, 有的结出累累硕果,有的无声无息地开了又落。 其中仍自认是他传人的有与他一样辗转各国谋求任用的孟子,也有在稷下学宫“三任祭酒”的荀子。 那孟子虽一生都与他一样无法真正施展胸中抱负,生平著述却在一千多年后再次焕发光彩,成为后世那些读书人与外来学问抗衡的依托。 那稷下学宫聚百家之英才,高谈阔论,各抒己见,想想便觉热闹非凡,而荀子能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祭酒,足见其才学冠绝当世。 稷下学宫所孕育出来的学问与人才,又如一颗颗种子般散落于世间各处。 孔丘笑了笑,手头拿着什么书便教他们念什么。 有时教孟子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有时教荀子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有时又教墨子的“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口言之,身必行之”。 自家两个后辈自不必说,孔丘觉得墨子这人也挺有意思的,他和孟子讨论儒家问题,辩论得孟子都有点无言以对。 比如墨子坚持“明鬼”和“非命”。 也就是说墨子认为“鬼神”是明察天下的,它们将会根据你平时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决定对你予福还是予祸。 这也就意味着你的寿命、贫富、高低贵贱并非是命定的,而是由你自己的行为来决定——你的命运可以由你自己去改变,天下的命运也可以由天下人去改变。 而文中的“孟子”持有的观点正好相反,儒家认为贫富寿夭都是命定的,个人的努力改变不了什么,且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神。 墨子就嘲笑他:“你们儒家这些说法根本就是相互矛盾,如果世上没有鬼神,那你们年年费那么大功夫搞祭祀祭的是什么?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们还劝人学习干嘛?” 墨子此人的口才属于孔丘读了都觉得真了不起的程度。 只不过当你跳出《墨子》这本书再来看,兴许会发现不管是孔丘还是孟子的观点都没有书里写的这么极端,墨子很有点自己竖起靶子自己打的嫌疑。 比如孔丘在旁人问起如何“事鬼神”的时候,说的是“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问起生死的时候,说的是“未知生,焉知死”—— 这说明孔丘的想法是活着的时候好好干好自己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别去讨论什么鬼神与生死。 孟子就更了不起了,他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变置社稷。 没错,他认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如果诸侯危害到社稷,那就换掉诸侯;如果社稷危害到民众,那就换掉社稷! 这里的社稷,指的就是当时人们祈求风调雨顺、作物丰收的祭祀对象。 倘若人们按时按点虔诚地向神灵献上丰盛的祭品,神灵却还是给我们降下旱涝灾害,那我们就要“变置社稷”! 神不保佑我,神都给你换咯。 就是这么直率又淳朴。 不管是哪一家的观点,孔丘都觉得其中有不少可取之处。 能够为了实践与传扬心中的“道”畅所欲言的人,其著作读来都可喜可爱。 相比于孔丘这个“无名之辈”,司马迁很快把他老师董仲舒安排起来了,不仅请他给江夏郡的教育问题把把关,还聚集本郡优秀学子来听董仲舒讲学。 可谓是既把自己这位老师捧得高高的,又把自己这位老师的用处发挥到最大。 孔丘跟着在后面坐着听了许久,清楚地感受到这已经不是属于自己的时代。 他不过是此处的过客。 苏轼这闲人每日与霍善到处闲游兼吃吃喝喝,只时不时凑过去找孔丘聊天弹琴下棋。 直至孔丘将要回去的前一天,他私底下才找霍善商量道:“我们明儿送份束脩,让先师给我们讲次课如何?” 霍善好奇地问:“为什么?” 他见惯了苏轼不干正事的模样,他突然摆出潜心向学的姿态还真叫他不太习惯。 苏轼道:“遇到有大学问的人,你难道不想从他身上学点什么?何况我拜了那么多年的先师,见到本人怎么都得多听几句他的教诲才是。” 苏轼又对霍善谆谆善诱,说学问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可不能白白让人教,想学就要交学费。 霍善听后觉得很有道理,便跑去跟李长生说起这件事去。 孔丘收的学费也是很淳朴的,只要献上十根腊肉就可以给他当学生了。 苏轼这家伙经常花得身无分文,霍善要连着他的束脩一并出了,所以得准备二十根腊肉! 小孩子想学习,李长生肯定是不会拦着的,当天就把帮霍善把腊肉准备好了。 翌日一早,霍善把腊肉分了苏轼一半,两人屁颠屁颠地要去找孔丘交学费。 第252节 半路上遇到他太子叔刘据。 刘据见霍善兴致勃勃地拎着腊肉往李时珍住处那边走,便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霍善道:“交束脩!” 这是他新学的词,所以他开开心心地把那香喷喷的腊肉举给刘据看:“束脩就是十根腊肉!” 刘据仔细一问,才知道霍善和苏轼是要让那位“丘先生”明儿给他们讲学。他现在做啥事都爱跟着霍善做,问清楚后马上让人去讨要十根腊肉过来,说自己也要一起听。 霍善当然不会拒绝,点着脑袋说道:“好!” 一行人齐齐寻孔丘去了。 负责跑腿的人在刘据跟着进门前把腊肉送了过来。 三人便一起提着腊肉叩响孔丘的房门。 孔丘正在房中就着初升的朝阳读书,听到叩门声后微微一怔,放下书说了句“进来”。 苏轼领着一大一小两孩子进屋,向孔丘呈上了束脩,而后正正经经地行了个弟子礼。 霍善和刘据没有执弟子礼,但也有样学样地呈上了束脩,他们是来当旁听生的! 孔丘顿了顿,还是收下了他们带来的腊肉,闲谈般与他们聊起百家诸子的学说。 他讲的并不是学说本身,而是纵谈其中蕴含的多种多样的思维方式。 刘据本来只是来凑热闹的,听着听着却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认真注意起苏轼和霍善的提问以及孔丘的回答。 竟忘了自己白天还要去上石庆他们的课。 石庆等不来自己的学生,派人去一打听,才知道刘据半路跟霍善跑了,正在听那位“丘先生”讲学。 石庆不是很高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这口气,准备亲自找过去看看那位“丘先生”到底有啥能耐。 结果路上石庆遇上董仲舒。 董仲舒今天休沐,司马迁这个学生正陪着他在太守府里遛弯,做足了学生该有的姿态,争取不给董仲舒一种“我好像被薅过来做牛做马”的糟糕感觉。 迎面见到一脸不乐的石庆,司马迁自然上前关怀了几句。 这一关怀,就得知刘据拎着束脩去聆听“丘先生”教诲的事。 董仲舒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一行人往孔丘住处走去,还未走到门边,却见窗外有几只入冬后还没往南飞的鸟儿立在低处的树枝上,仿佛也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众人脚步微顿,立在厚厚的布帘外听起了里面的问答来。 孔丘曾这样评价自己: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他是个一做起自己想做的事来就废寝忘食的人。 是以不到一旬的功夫,他便把百家诸子的学说读了大半,也认真观察过此地的世情世俗,为苏轼他们答疑解惑起来便没有囿于自己平生的所见所闻,给予的都是相当具有启发性的回答。 石庆本来是来找太子回去上课的,此时却不由得驻足于廊下静静听了起来,丝毫不顾外面寒风凛冽吹得人脸上生疼。 司马迁也不小心听得入了神,直至里头的讲学告一段落才回过味来。他转过头一看,只见董仲舒脸上的神色竟也有些惘然若失。 屋内的霍善并不知道外头多了几个两手空空偷偷蹭课的家伙。 听到孔丘让他把腊肉拿去煮了给大家一起吃,霍善立刻好奇地追问:“您以前收到的束脩也是煮了吃的吗?” 孔丘笑道:“腊肉不吃掉,难道把它放到腐坏发臭吗?” 一听孔丘说吃掉束脩是惯例,霍善便兴高采烈地盘算起这么多腊肉要怎么吃才好。 第231章 董仲舒等人是在屋内开始讨论腊肉吃法时, 才渐渐感觉到外面北风刮面,冷得厉害。 董仲舒与石庆对视一眼,两位年过六旬的老者相携入内。 霍善正跳下榻穿上自己的小靴子呢,就瞧见董仲舒几人进来了。他“咦”了一声, 问道:“你们怎么来啦?” 董仲舒道:“我们已经在门外听了好一会。” 霍善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 闻言便跑过去邀他们赶紧上榻坐下暖和暖和。 司马迁偷偷跟他讲过的,家有一老, 如有一宝, 他把人挖过来(留下来)是想把宝贝用起来, 可不能把他们给冻坏了。 董仲舒不知道自家学生有多殚精竭虑为江夏,只觉这孩子颇懂礼数。 苏轼一瞧见董仲舒等人来了, 也跟着霍善溜了, 一起研究今天的腊肉宴怎么吃去。 开玩笑, 他可不爱听正经人讨论来讨论去的。 还是提问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爽, 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坚决不聊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 刘据反应不够快, 没来得及跟着跑路,眼睁睁看着霍善和苏轼这一老一小很不讲义气地扔下他溜之大吉。 还把他提来的十条腊肉给顺走了, 说是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的, 今天这束脩统统都得下锅,不能少了任何一条。 等到跑远了,苏轼才哈哈笑道:“你这样撇下你太子叔是不是不太好?” 霍善振振有词:“他本来就是要上课的,逃课多不好!” 何况他太子叔要是也想跑的话, 可能就要跟石庆他们掰扯几句, 掰扯着掰扯着可能就走不了了。由此可见, 果断抛弃太子叔撒丫子跑路才是最优解! 苏轼觉得很有道理,两人便大摇大摆地拎着腊肉跑去庖屋表示今天阖府上下都能吃上这好东西! 别家的腊肉可能是直接晒干或熏干的, 霍善这些腊肉却是下足了盐的,特别能下饭。 在霍善两人的瞎指挥之下,什么蒸的炒的都来一份,他俩甚至还闲得要命地跑去砍了竹子来,说他俩要围炉烤竹筒饭吃。 他小伙伴夙小星最近爱上了数学,平时拿着霍善得知她新爱好后拿给她的算术书在那里算来算去,很有点小算术迷的势头。 今儿要围炉玩耍,霍善便去把人薅出来一起忙活,还对夙小星殷殷叮嘱:“你可不能一直埋头看书,眼睛会看坏的,到时候要戴眼镜。” 霍善为了生动形象地告诉夙小星眼镜是什么,还折了根竹枝编了两个圈,凭借自己练手术练出来的巧手做了副竹眼镜戴给夙小星看。 瞧见了没! 这就是戴眼镜的模样! 夙小星被他逗得哈哈直笑,也要拿过去戴,戴好后转头给霍善看看,再转头给苏轼看看。 苏轼看得直乐,乐过以后又忍不住问道:“你这眼镜的说法倒是新鲜,好弄不?好弄的话我回去给我那些老朋友弄几副,他们都挺需要的。” 霍善道:“一般人弄不出来,戴不合适的眼镜还不如不戴。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们充当配镜师,到时候给你们都安排一副。” 苏轼道:“那敢情好,我先把人约好了,你到时候去一趟。” 两人说好了,便不再多聊这些话题,而是继续研究竹筒饭怎么个烤法。 就他们这时不时掀开来瞅两眼的心态,果然顺利地……把竹筒饭烤失败了。 倒是夙小星那份没怎么动过的竹筒饭烤得老香。 夙小星大方地分一半给霍善吃。 苏轼在一边幽幽地看着。 两小孩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不由也幽幽地回看他。 不会有大人想来分小孩子的饭吧! 苏轼:“……” 苏轼愤而去庖屋看看砂锅蒸的腊味煲仔饭能吃了没。 庖屋足够大的好处就是什么吃法都能做,比如这一整排的砂锅就正好用来蒸岭南那边流行的单人单份煲仔饭,饭和菜都一并蒸熟了,吃的时候直接连着砂锅吃,也相当省碗碟。 实乃工作餐的好选择! 当天夜里,尝了不少腊肉新吃法的孔丘要回去了。 孔丘对霍善说道:“你们生活在一个很好的时代。” 霍善点头如捣蒜,并且很贴心地道:“您要是没吃的了就喊我,我给你带饭过去。” 还可以附赠滞销的醋芹! 孔丘笑道:“我已经回到鲁国,不会再出现那种吃不上饭的困境了。” 鲁国是他的故乡,有他的不少门生旧故,再加上他如今都这个年纪了,乡里哪个不敬着他。所以他只需要安心著述讲学就好,根本不可能再为生活烦忧。只是伴随着安逸生活而来的,应该是无穷无尽的“道之不行”的失落,以及送走自己的妻子、孩子与学生。 也许人不应该活那么久才是。 就像他骂自己那位老友一样:老而不死是为贼! 霍善才六岁大,哪里能领会孔丘心中那难以言说的怅然。他说道:“那我有空去看您!” 孔丘道:“若是颜回他生病了,可能还得麻烦你过去帮他看看。” 颜回是孔丘最喜爱的弟子,可惜年仅四十就病故了。既然见识过霍善他们的医术,孔丘还是希望颜回能比自己活得久一些,不至于让他这个白发人将他们一个个送走。 霍善一口答应:“没问题!” 他还没去过传说中的春秋时期呢! 孔丘走后,诊金就开始结算了。 这轮邀请患者的诊金不算特别丰厚,但是给奖池提供的新技能却蛮有意思的,叫做……【欲罢不能】。 这个词出自一段颜回对孔子这位老师的全方位吹捧,大意是我的老师好牛啊,横看竖看都好牛啊,跟着他学习我简直欲罢不能,我很想要追赶他的脚步,可惜我根本没能力追上他! 瞧瞧这溢于言表的敬爱之情,哪个当老师的听了能不开心。 难怪孔子时不时会很不开心地表示“为啥我们家颜回这么好却穷途潦倒,另一个混账小子却混得风生水起”。 有的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嘴巴甜得很! 这【欲罢不能】的效果就是……学习学到根本停不下来,直至用尽自己全力为止(欲罢不能,既竭吾才)! 多好的一次性技能道具! 第253节 一定可以榨干人的所有潜力! 霍善对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非常满意,决定要是抽奖抽到它的话一定留一个给扶苏。 扶苏:每次见到这个便宜弟弟都好累,但还是要坚强微笑。 霍善开开心心地打开商城一看,发现商城也上新了,上的是一个……蚳醢?! 醢字他认得的,是肉酱的意思(具体从哪儿学来的这个字就不言而喻了)。 可是蚳醢是什么酱? 霍善有点茫然,打开商品介绍一看,才知道蚳醢俗称……蚁子酱。 也就是蚂蚁卵做成的酱,珍贵着呢! 按照《周礼》的说法,这是要供奉给老祖宗的重要肉酱之一。 作为最爱把礼挂在嘴边、且坚定认为“(周)文王之文在我”的以礼治国支持者,孔丘肯定熟读《周礼》,可见他一定很爱吃蚳醢! 霍善:????? 嘶,周朝人连蚂蚁卵都不放过的吗? 翌日一早,霍善一大早溜达去找苏轼,神神秘秘地给他掏出一罐子肉酱,说道:“这是你们先师爱吃的好东西,你要试试看吗?” 苏轼接过去打开盖子一看,是看不出啥原料的肉酱,闻着味道……还凑合吧。 “真是他老人家爱吃的?”苏轼狐疑地问。 霍善笃定地点头:“我刚买的,哪能有错!” 苏轼跑庖屋讨来两个热乎乎的白馒头,将信将疑地挖了点那不知名肉酱拿来就着馒头尝了尝,说道:“味道还不错啊,什么做的?” 霍善热心地给他解答:“蚂蚁卵!” 苏轼:“……” 虽然李时珍说我曾写诗表示在崖州蛇虫鼠蚁蝙蝠都尝过了,但我这辈子真没有吃过啊! 第232章 周朝对酱这种东西的喜爱是自上而下传开的。 据传周天子每次吃饭时有六十种肉酱可以挑选, 而且这些肉酱往往都有固定的搭配菜肴。 资深吃货看到端上来的是什么酱,就该知道即将上桌的是什么菜了。而特定的菜,也需要搭配特定的主食! 比如吃野鸡羹,那是要拌螺肉酱的;吃鱼羹, 那则得配上鱼子酱。 像这个蚁子酱, 人家就是吃肉干时用的,绝对不是像霍善这样配馒头片。 苏轼这个什么书都读一点的博学人士, 知晓自己刚吃的是什么玩意以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冬天的, 这么吃感觉会闹肚子。这样吧, 我们中午把它做成周代八珍之一的名菜淳熬,让大家都尝尝!” 霍善不懂就问:“什么叫淳熬?” 苏轼便简单地给他讲了讲, 就是把肉酱热一热浇到饭上去, 再浇上一勺热腾腾的动物油膏, 那味道香得哟, 周天子都赞不绝口,把它列为“八珍”之一! 书上又没说非要用什么醢, 咱用这个蚁子酱也是一个道理! 反正甭管什么酱什么饭,热猪油一浇上去, 饭肯定是香的! 霍善听馋了, 马上屁颠屁颠去找李长生说他们要给大伙做那什么周八珍。 李长生认真听完后陷入沉思。 这浇完后要是拌上一拌,那不就是猪油拌饭吗? 只是见霍善兴致勃勃的模样,李长生也没拦着他们去庖屋里捣腾。 左右只是往饭上浇个肉酱,总不能像烤竹筒饭那样烤焦。 中午司马迁他们在府衙里吃工作餐, 很快发现今天似乎又是个新鲜吃法。 热腾腾的黄米饭上浇着热腾腾的肉酱和热油, 连那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滋味的黄米仿佛都生出了几分诱人光彩来。 一行人忙活了半天, 本来就饿了,闻着饭香更觉已经前胸贴后背, 麻溜吃起自己那份午饭来。 尝了几口香喷喷的肉酱饭,有人开始感慨还得是太守府这边伙食好,别的地方莫说是天天吃肉了,就连粗粮饭那也是一天两顿。 这也是广大黔首正在过的日子,上午一顿,下午一顿,一天就这么应付过去了,不是逢年过节的好日子那是一点荤腥都没有的。 司马迁他们的出身倒不至于过那样的艰苦生活,至少饱暖问题他们从不需要考虑太多。 只是他们在江夏郡这边待得久了,看到的民生民情也多了,听了同僚这样感慨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自己那盘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有浪费掉。 就是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这酱的口味有点怪。 不难吃,但挺怪。 肉酱这种东西,在周朝是由专门的醢人制作而成的,主要材料是各种生肉、生卵经过专业处理后佐以适量的盐、酒,密封起来耐心等它发酵个百八十天。 甭管用的是什么肉什么卵,可以想象这玩意开封当天的味道肯定有点一言难尽。 到汉代开始流行豆酱,这东西便宜实惠,味道还香,实在是造福千千万万餐桌的伟大发明。 司马迁吃饱以后正要去干活,路上遇到在廊下遛弯消食的霍善,不由问起中午这顿工作餐用的是什么酱。 此前好像没有吃过! 霍善见司马迁如此慧眼识酱,马上开心地给他介绍起来。 那可是来自周朝的蚁子酱! 我们要感谢丘先生的馈赠! 想想看,蚂蚁那么小,想凑齐一坛蚁子酱多不容易! 别人给我们赠送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们一定要珍惜啊! 霍善归纳总结:“既然你们喜欢吃,下次让庖屋那边再给你们做。” 司马迁:“……” 司马迁麻了。 司马迁委婉地说道:“倒也没有那么喜欢,这东西做起来一定很麻烦,不用特意给我们吃。” 霍善听司马迁这么说,也没有非要给他投喂蚁子酱不可。 都聊到这里了,霍善又给司马迁科普了几句蚂蚁可能存在的寄生虫问题,蚂蚁有时候也像钉螺一样承担着中间宿主的角色,当一些类型的绦虫卵、吸虫卵进入蚂蚁体内后可能发育成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囊蚴,胃酸都酸不死它们! 霍善道:“所以,我们最好不要生吃蚂蚁!” 司马迁听了半天,也只听懂这最后一句。 他忍不住道:“一般人都不会生吃蚂蚁。” 霍善疑惑:“不会吗?我小时候就想吃吃看!” 司马迁已经是几个娃的爹,听霍善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每个小孩似乎都有个看到啥都往嘴里塞的操蛋时期!他说道:“我会叮嘱家里的小孩儿别乱吃。” 霍善用“孺子可教也”的眼神看着司马迁,又给司马迁讲起另一样周代肉酱常用材料——蜗牛。这个更是寄生虫大户,千万不要生吃! 司马迁:生吃蚂蚁还好,生吃蜗牛这玩意就算是小孩子也需要一定的勇气吧? ……等会,周天子除了吃蚂卵酱外,还吃蜗牛酱的吗? 嘶。 从未关注过的奇怪知识又增加了。 看来那时候的醢人为了凑齐六十种肉酱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司马迁秉承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很快就把他们中午吃了蚁子酱的事给众人讲了,顺便还把霍善给他讲的寄生虫小课堂一并传播出去。 接着每个人都怀着……“我不能一个人听到这些玩意”的淳朴想法,对路上遇到的所有一起享用过蚁子酱的同僚分享这一切。 对于太守府而言,这又是到处都充满知识芬芳的一天。 霍善当晚送走了跑过来凑热闹的苏轼,还和孔丘汇报了一下大家都很喜欢吃蚁子酱浇饭以及自己积极传播周代饮食文化的事。 我,霍六岁,今天也在努力让咱大汉广大人民群众了解你推崇的周礼! 不用太感动,这是崽应该做的! 霍善还向孔丘提问:“也不知道蜗牛酱这东西味道怎么样,您吃过吗?” 孔丘:。 说实话,他也没吃过。 嬴政在群里冒了个头:“连天子都吃这么古怪的东西,可见他那边的饮食实在不怎么样,下次还是来我们这边玩吧。” 苏轼道:“恕我直言,你们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嬴政念:“靖康耻,犹未雪……” 苏轼:“……” 苏轼当场反弹:“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世界一下子清静了。 第233章 过了岁首, 天越发冷了,许多人都待在家里猫冬,霍善平时也减少了出门溜达的次数,转为在府衙内遛弯, 或者背着小手去郡学那边看人读书。 路上遇到落单的生员, 霍善还似模似样地抽查人家的学习进度。他小小年纪就把许多书倒背如流(实在不行还能现场找场外援助),着实激励了不少年轻人, 一个两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埋头苦读。 有董仲舒这么一位拥有三十多年从教经验的教育大家在, 江夏郡新一年的教育规划很快走上正轨。 别看董仲舒在后世跟“罢黜百家, 独尊儒术”挂钩,实际上他博闻强识, 少年时便把百家之学都通读了一遍。 第254节 他悄悄把自己需要的内容都整合进儒家学说里, 不需要的内容就剔除出去。 像他一心推崇的天人感应之说, 许多内容就是从阴阳家以及道家那边化裁而来。 既然精华都已经挪用过来了, 百家自然可以一脚踢开了,这才有了《汉书》所说的“罢黜百家, 表彰六经”,以六经为代表的“儒术”形成了统治人们思想的工具。 而天人感应学说伴随而来的灾异论, 一度成为臣子制约皇帝的武器, 在汉武以后的汉代政治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可惜这种作用是极其有限的,皇帝要么充耳不闻,要么推锅给臣子——这日食/月食/地震的出现都是因为你们这些臣子干得不好! 比如聪明如刘彻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陷阱,对董仲舒的学说只采纳了可以增强自己集权的部分, 对于天人感应部分表示“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一脚把董仲舒踢去给自家兄弟当了好些年的国相。 要不是董仲舒跑得快, 估计现在坟头草都老高了。 不管好不好用,董仲舒总归还是试着把武器制造出来了, 这武器上可制约皇权,下可教化黔首,深受历代文官阶层喜爱。 只要国家处于太平无事、平稳发展的阶段,就是它大绽光彩的时刻了! 国家有事约等于没用。 这日霍善与刘据一起到郡学溜达,顺路去找董仲舒聊聊天,讨论他当初那“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的《春秋》大一统观点。 按照董仲舒的意思,墨家、医家、农家这些实用学科的上升道路都要被断绝,这难道合理吗? 霍善对此不太服气,江夏郡这两年的发展证明了这些学科都是很有用的。 董仲舒坚持己见:“有用是有用,但不能拿来治理国家。” “工匠、医卜之流只适合安心做自己的事,若是把心思摆到了别的方面又如何能做好本职?他们要是把本职工作做得足够出色,自然能得到相应的地位和奖赏。” 他举了霍善认识的义姁当例子,义姁为太后治病立下功劳,刘彻因为她自己不是男子不能赏她官当,便把她那杀人逃窜混迹江湖的弟弟捞出来封了官,如今她弟弟义纵都当长安内史(相当于半个首都市长)了。 提起义纵这种以敢杀豪强著称的酷吏,董仲舒语气里明显带着几份不喜。他们这类人喜欢秩序,不喜欢这种长期以残酷手段达成目的的家伙。 霍善哼道:“反正我们江夏郡的医学院、墨学院、农学院已经建起来了!” 董仲舒笑问:“那负责管理这类‘学院’的人是平时做这些事的人,还是你们府衙的人?” 霍善一下子被噎住了。 这些学院的核心成员虽然是李长生他们专业人士,可是平时那些麻烦的行政事务还真不是他们来搞。他们都更喜欢专注于自己擅长的事情,并不想接手这些东西。 一番讨论下来,霍善没能说服董仲舒,董仲舒也没能说服霍善。 叔侄俩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刘据安慰霍善:“父皇肯定会重用江夏郡这边培养出来的人才。” 霍善还是有些郁闷,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争取什么,反正他觉得应当百花齐放才好。 好在两人走到半路,天开始下起了雪。 小孩子对下雪天总是有着天然的喜爱,从来不考虑冷不冷的问题,霍善也一样,他“哇”地惊叹一声,开心地往前跑了一段路,又蹦蹦跳跳地跑回来边拉着刘据往回跑边欢呼:“下雪喽,下雪喽!” 刘据见他转眼间又快活起来了,便也不再担心他为刚才的谈话不开心。 霍善回到太守府,兴冲冲地跑去跟李长生他们分享下雪的喜讯,仿佛别人都看不见漫天雪花、只有他自己能看见似的。 江夏郡这边下雪的时候是比长安那边要少,这都十一月过了大半了,才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这一场雪可下得不小,翌日一早庭院里已经堆满厚厚的积雪。 霍去病一大早骑马踏雪而来,才刚把缰绳递给从人迈步走进府衙大门,旁边就蹦出个裹得圆滚滚的小娃儿来。 不是他家娃又是谁? 霍去病伸手把躲门边等着吓自己一跳的霍善抱起来,问他:“一大早跑出来不冷吗?” 霍善道:“不冷!” 他感觉自己到雪地里打半天滚都不会冷! 霍善说干就干,挣扎着下了地,跑到新铺满园圃的雪地上给霍去病表演了一个滚来滚去。 霍去病:“……” 还得是这种时候才能真切意识到自家娃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霍善自己滚开心了,还招呼霍去病一起来。 霍去病虽没办法克服成年人的心理障碍跟霍善一起打滚,却还是陪着他坐在雪地上团起了雪球。 很快地,父子俩往栏杆上摆了一圈大小不一的雪球,齐齐掏出弹弓比试谁打得又快又准。 然后……在中庭玩了半天雪的父子俩都被撵去喝驱寒姜汤了。 喝完姜汤还要往手上擦预防冻疮的膏药。 霍去病低头一看,霍善那小小的指头果然冻得通红,说不准都没啥知觉了。 他拿起膏药帮霍善挨个指头擦了过去。 霍善玩了个尽兴,一点都不抗拒擦药。 他等霍去病给自己擦完了,也积极地表示要帮霍去病涂,父子俩忙活完后也没觉得冷,只觉整个人还是热乎乎的。 听李长生说今天这天气很适合炖大鹅,霍善便跑去地窖搬出他种出来的大白萝卜,郑重其事地把它们交给他师弟易知,仿佛在托付什么大宝贝似的。 下雪天,最适合吃大白萝卜炖大白鹅了! 军屯里头也是有种萝卜的,算得上是目前最适合冬天囤着吃的好东西,霍去病平时也没少吃这玩意。 只不过听霍善念叨了那么久的萝卜炖大鹅今儿终于吃上了,连霍去病这个在饮食方面不太讲究的人都觉得吃起来格外有滋味。 鹅肉在锅里炖足了火候,熟烂到入口即化不说,还带上了点萝卜特有的清香,连吃好几块也全无半点腻味。而那平日里略显寡淡的萝卜,也因为吸饱了汤汁而分外美味。 寻寻常常一道家常菜,霍善愣是吃得一副满足到不得了的模样。 巴适! 巴适滴很! 在霍善的感染之下,刘据也吃到肚皮滚圆。 其他人也是不着痕迹地收了收自己的肚子、松了松自己的腰带,以掩饰自己吃撑了的事实。 不得不说,冬天敞开了吃这么一顿可真是太适合了。 与此同时,长安也下起了雪。 刘彻正倚在那儿听底下人汇报审讯情况,审的是御使大夫张汤的友人田信。 按照审讯结果,张汤与田信等商贾相勾连,每次张汤要提什么建议都先知会田信他们一声,方便他们提前囤积居奇。 等靠着这种提前囤积货物的手段获得巨利,这些人会和张汤五五分。 刘彻会重用张汤他们这些人,就是因为他们会忠心不二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要是没了这个优点,就该换个人重用了。 只是提出这次审讯的人是丞相长史,丞相庄青翟与御史大夫张汤一向不太和睦,这个结果难免要打折扣。 刘彻如今身体康健,头脑也清明得很,不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扔掉手头还算好用的工具。 只不过张汤当了那么久的御史大夫,心确实也大了。除了这桩事,还有赵王上报他亲自为生病的下属按摩脚的事…… 堂堂御史大夫,跑去给一个小吏按脚确实不太合理。 刘彻把汇报审讯结果的人打发走,叫人去把张汤喊过来。 张汤面圣的次数比任何人都多,听到刘彻宣召自然没有多想,见了刘彻仍是一如既往地恭敬。 刘彻笑着问他:“朕发现不管朕有什么打算,一些商贾都会提前囤积相应的货物,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有人提前把朕的决定告诉他们?” 张汤心头一跳。他见刘彻面上带笑,不似是质问自己,便出言应和道:“肯定是的。” 刘彻淡淡说道:“这样啊。”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随意地和张汤聊起了别的事。 等张汤退下后,刘彻心情不太好。他正琢磨着要做点什么换换心情,就听人说卫青来了。 刘彻便又倚了回去,让人把卫青请进来。 卫青是给刘彻送信来的,霍善那小子把他家当中转站了,托他帮忙让人给各处送信。至于他们叔侄俩写给刘彻的“家书”,那自然得卫青亲自当信使,过来汇报正经事务时顺便带过来。 刘彻目前对讨论正经事务没什么兴致,听说有霍善他们的来信后便叫卫青先拿出来给他看看。 卫青依言把信递过去。 刘彻倚着靠背展开信懒洋洋地读了起来。 霍善写这种信从来不提江夏郡出了什么新鲜事,整天讲他们在那边怎么吃喝玩乐,非常适合拿来放松心情。 这次也一样,这次霍善在信中不仅讲了适合冬天各种吃吃喝喝,还介绍了十二星座的玩法。 提到这种轻松好玩的迷信活动,那可就是正中刘彻的心巴了。 不错,不错,等他来验证一番。 于是刘彻转头看向旁边正襟危坐的现成验证对象:“卫青你生辰是哪天来着?” 卫青:? 第234章 刘彻手底下有太卜这么个衙署, 里头全是各个流派的术数高手。 董仲舒和司马迁给霍善举的那个各说纷纭的例子就是发生在这个官方迷信机构里头的。 除了这种过了明路的流派,刘彻还来者不拒地在上林苑里设立了许多神祠,给每一个自称能通神的家伙一个家。 当然,要是被他发现对方其实通不了神, 他就把对方给噶了。 上个月有人忽悠刘彻喝露水送玉屑可以长生, 刘彻先是想起李时珍曾与那位赵正说起服黄金吞白玉以及嗑丹药的危害…… 接着他又想起霍善在宫里住的那段时间拉着刘据做小实验,说是要对比露水和井水哪个更干净。 ……结果发现看似晶莹剔透的露水, 原来居然那么脏! 霍善还给他们说起露珠成因, 说是跟珍珠一样需要裹着点什么才能凝结成露。 至于裹的是什么, 看看那沉淀下来的灰尘就知道了。 第255节 很明显,天天喝露水不会成仙, 只会变成喝了一肚子灰的傻子。 这些想法在刘彻脑海里过了一遍, 刘彻看向那个忽悠自己喝露水服白玉的家伙就觉得对方在骗自己。 总有刁民想害朕! 这种怀疑在刘彻看到江夏那边送过来的皮影戏时达到了顶点。 嗯, 这个投影怎么瞧着有点熟悉?像极了对方说可以让自己见到已故美人时的情景, 如果是把肖似的人影影影绰绰地投影在帐幔之上,估摸着就是他那天见到的“鬼魂”了…… 再想想对方蒙骗自己的其他手段, 刘彻觉得自己又是给对方封将军又是给对方赏赐,着实是被人当傻子耍了! 刘彻悄无声息地把人给处理了, 决定当这段黑历史没发生过。 星象这东西自古以来都有专人在研究, 刘彻闲着没事也读过几本这方面的书,但里头讲的东西大多都玄之又玄,连星宫名字都不大好记。 霍善列的十二星座表就不一样了,这表格不仅清晰明了, 还可以轻松落实到具体的人身上。一看就很适合拿来解闷! 刘彻跟卫青对了对这直接明了的星座命理, 心情总算是松快了不少。 卫青正要退下, 就听人说减宣来了。 卫青起身。 刘彻笑道:“你急着走做什么?减宣还是你举荐的。” 卫青便又坐回去旁听刘彻和减宣的对话。 减宣确实是卫青去河西买马时瞧见的,他把减宣举荐给刘彻, 刘彻也用着挺顺手。 他很擅长按照刘彻的心意办事,小问题到了他手里可以变成大问题,小罪落到他手里能变成大罪,刘彻有想整治什么人的脏活累活可以放心交给他去处理。 当初主父偃一案办成九族全诛,就是减宣这人经手的。 这次赵王上书举报张汤可能和他手底下的得力助手鲁谒居密谋“大事”,刘彻就交给减宣去办。 减宣和张汤向来不和,张汤本人又是经不住查的。他很快撬开了相关人士的嘴巴,得知了张汤和鲁谒居合谋罗织罪名陷害并杀害前御史中丞的事。 果然,当上司的怎么可能跑去给下属按脚,可见他必然心里有鬼! 减宣一得到口供,马上来禀报给刘彻听。 张汤是什么样的人刘彻当然是清楚的,当初刘彻暗示张汤自己对某个臣子不喜,张汤就会意地以“腹诽”的罪名把对方给弄死了。 腹诽这种罪名就是张汤创造的,你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你在心里诽谤了陛下与朝政,你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有这么一个罪名横在前头,现在敢在刘彻面前说“不”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 有过“腹诽”的先例,刘彻心里已经认定张汤确实和他那下属一唱一和地弄死了前御史中丞……叫什么来着? 算了,那不重要。 其实刘彻心里头不是很在意张汤这种排除异己的行为,毕竟谁给他干活都一样,只要能力到位就行了。 刘彻在意的是张汤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他。 减宣这汇报若是早来几天或者晚来几天,刘彻都不会把两件事连起来给张汤定罪。 现在他只觉得张汤心已经被养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能顺着他心意办事的心腹爱臣了。 刘彻摆摆手让减宣先退下。 他看向一直没有作声的卫青,笑道:“你举荐的减宣办事能力倒是不输张汤。” 卫青听刘彻语带笑意,话中却有让减宣取代张汤之意,知道张汤恐怕要遭殃了。 张汤以得圣心而凌驾于丞相之上,失了圣心怕是想退都退不了——就算他自己甘心退下去,别人都不可能让他退。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许多事本就只在刘彻一念之间。 卫青本想说点什么,思量过后终究也只是在心里喟叹一声,口中回道:“青的眼光哪有陛下的眼光好。” 刘彻听后哈哈一笑,没再和卫青继续聊张汤的事。 长安城中的风诡云谲,远在江夏郡的霍善等人并不知晓。 随着真正的寒冬腊月到来,府衙的事越发少了,霍善便时常到医馆里坐诊。 入了腊月,霍善收到了周山的请求,求他过去为祖逖看诊。 一个医者的出现救不了整个时代,该来的还是要来。 祖逖收复的河南郡还是被东晋朝廷派人过来摘了果子,而他一如史书记载的那样忧愤病倒。 近来祖逖每日强打着精神走在黄河边上,考虑着该如何守住好不容易整合好的河南诸地。 即使霍善给他们送了一些番薯种子和占城稻种子,两三年的功夫还是没办法起到什么颠覆性的变化。 只能说挨饿的人兴许少了。 霍善见到祖逖的时候,祖逖叹着气道:“我说了别让周山喊你来,他还是把你请来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身上有股彪悍匪气的爽朗汉子,此时情绪却明显有些低落。 以前他是不爱叹气的。 最初没有武器、没有军费,他敢直接带人蒙面当强盗抢江南那些世家大族去,天生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领袖气质。 许是因为他这作风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朝中没有任何人支持他平定北方,反而派个南人来接手他好不容易归拢好的河南郡。 祖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倒下,可是心底那股气偏就是……咽不下去,也发作不出来。 霍善直言不讳:“你这样,我救不了你。” 祖逖道:“可能这就是天意。” 霍善心里发闷。 祖逖对周山道:“走,你抱上小神医,我们到黄河边上走走。” 周山已经十八岁,由祖逖做主娶了祖逖的小女儿,如今是祖逖的乘龙快婿了。他随军后便跟在祖逖左右,饭都是跟着祖逖一起吃的,养出了挺拔的身姿,抱着霍善跟在祖逖身边显得非常轻松。 祖逖的身形倒是显得有点伛偻了。 祖逖转头问被周山抱起来的霍善:“你见过黄河吗?” 霍善绝不承认自己是没见识的小孩儿,麻溜回道:“黄河有什么稀奇的,我还在长江里看到过江豚呢!” 见霍善一脸骄傲,祖逖朗笑一声,夸道:“看来你年纪不大,去过的地方却比许多人要多得多。” 一行人行至黄河边上,只见两岸俱是黄褐色的土地,那激荡的河水似也浊浪滔滔。 这是与长江不太一样的壮阔景象。 霍善看着觉得很新鲜,要周山把他放下地,跑到岸边“哇哇哇”地直叫。 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想装作很有见识。 祖逖又忍不住笑了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笑了。 祖逖带着霍善和周山在黄河边上走了很久很久,偶尔三个人停下来说说话,偶尔又只是他和周山聊着接下来的筑城安排。 看起来似乎精神了许多。 霍善回到他们住处后给祖逖又把了把脉,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好转。他找孙思邈他们在医馆里会诊,孙思邈他们也只斟酌着开了药,说是喝着试试看。 但应该不会有太好的效果。 他这是忧愤成疾,药石无用。倘若是寻常人的话,也可以利用情志疗法激发患者的生机,可他这是北定中原无望之愤、家国动荡难安之忧,哪怕是他自己的生死也绝不可能把它盖过去,约等于无解。 就算再找十个八个名医来会诊也无济于事。 霍善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一直到回去的时候,霍善都还有些郁闷。 周山心里有些愧疚,这不该是一个小孩儿该承受的,他本来根本不必那么早直面生死。 可不确定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终归还是不死心,因为祖逖对他是真的很好。 而且如今河南郡的好局面也确实是祖逖一手开创的,没了祖逖,一切都将如沙般被风吹散。 这并非他悲观,而是他们早就从霍善嘴里听到过的未来。 那不是一个很好的未来。 倘若他们什么都不去做,等待他们的将是长达一百多年的黑暗时代。 周山蹲到霍善面前,说道:“你能过来已经很好了。” 霍善道:“我没有帮上忙。” 周山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想要强求而已。”他顿了顿,“以后的路,我们会自己好好走。” 霍善见周山没有太沮丧,总算没那么不开心了。他抬手像个小大人似的摸摸周山的脑袋,说道:“如果你生病或受伤了,还是要找我。” 周山“嗯”地应了一声,目送霍善消失在自己眼前。 兴许很多事情都是上天注定的,但也有天命以外的东西。 比如他遇到霍善这么一位小神医就是不曾被记入史书的变数。 他会努力成为更大的变数。 第235章 霍善早上起得很早, 刷完牙洗完脸就蹲在园圃边用指头戳那经冬的泥土,瞧着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李长生见霍善一大早在那玩泥巴,走过去蹲到他身边问:“怎么了?” 霍善鼓了鼓脸颊,想说点什么, 又不知该怎么讲, 只能郁闷地说道:“周山让我去帮忙,我没帮上。” 祖逖扛着朝廷勉为其难交付给他的大旗自行招兵买马收复河南, 底下的人都抱着克定中原的强烈决心跟着他冲锋陷阵。 正是因为扛着这样一面大旗, 祖逖才不得不在朝廷派人过来接手河南郡的时候把一切交出去。 外敌都还没平息, 哪里能再起内乱? 是以哪怕明知未来会走向什么方向,祖逖也只能时常拖着病躯远眺黄河另一边的河北。 第256节 他的祖辈埋在那里, 他的故友也死在那里, 而他却连渡河的机会都没有。如何甘心, 这叫他如何甘心! 那种深入骨髓的忧与恨, 祖逖分明没有说出口,却怎么藏都藏不住。 霍善向来是敏感的, 一见面他就感受出来了,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李长生知道他肯定又跑去别的地方待了几天, 他伸手摸摸霍善的脑袋, 耐心劝说道:“每个人能做到的事都是有限的。” “就好像想修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土路,那也得许多人分工合作才能修成。” “你今年才刚满六岁,而你碰到的许多事又不是修一两条土路可以解决,帮不上忙是很正常的事, 凡事只要尽心尽力去做便没有人会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更不要太难过。” “我们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慢慢长大。” 不管是作为医者救死扶伤也好, 还是参与到别人的“大事”里去也罢,都不是一个六岁小孩的责任。 李长生少年时见过许多飞蛾扑火般奔赴死局的人, 也听说过历代墨家弟子是如何重诺轻生,所以最初并没有对两个徒弟提及自己的师承。 若非后来出现太多变故,他多希望霍善他们能当个寻常小孩,无忧无虑地健康成长,永远不必去走那些太难走的路。 霍善听出李长生语气里的怅然,转过头去便对上了李长生黯淡的目光。他马上说道:“我不难过了!” 李长生笑了笑,掩去眼底的担忧与缅怀,点着头说道:“你不开心,我们都会担心的。”他领着霍善去取井水把手洗干净。 霍善乖乖听话,但洗净手后又说道:“我想去找爹。” 他和李长生说起祖逖的情况。 明明有他在,祖逖的病还是没办法治,他很担心霍去病是不是也会如李时珍他们讲的那样早早病逝。 他等不及休沐日了,今天就想去找霍去病确认一下。 李长生没反对霍善去军屯,但还是拿出嬴政的例子来宽慰他,若是一切当真没法改变的话,始皇陵早就该迎接它的主人了。 现在嬴政那边的局势不是稳中向好吗?听说嬴政还让……刘邦去负责修长城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霍善被李长生这么一安慰,果然又振作起来了,精神抖擞地去吃早饭。 并和刘据说起自己要去军屯探望霍去病的事。 刘据关心地道:“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霍善道:“我不怕冷的!” 刘据马上换了立场:“那我也去。” 霍善道:“你怕冷,不能冻坏了。”他学着刘据的话关心回去,“这么冷的天,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刘据被他给逗笑了,小小年纪的,说起话来怎么这么气人。 他也知道自己是太子,能出来过这么久松快日子已是难得,真要出去吹冷风把自己冻病了,任安他们一定会哭着喊着让刘彻把他带回长安去。 任安等人跟着他们出发时,应当也没想到他会在江夏郡待这么久。 说不定心里还有些埋怨他。 江夏离长安这么远,他们在这边有没有实职,着实是耽误他们了。正好霍善去找霍去病,他也应当与任安他们聊聊,安抚一下他们的情绪。 霍善不知刘据如今已经大有长进,与刘据讲了一声便喊上金日磾出门去了。 刘据去石庆那儿上课,石庆见刘据是一个人来的,忍不住问了一嘴。 他在江夏郡这边待久了,见多了江夏郡这边的变化,对霍善已经没了最初的瞧不上眼。 就像当初司马迁临时给他们代课那样,霍善来蹭课瞎提问的时候他头疼,霍善不来吧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我都准备好怎么应付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你居然不来?! 刘据道:“他去寻表兄了。” 石庆心道,这父子俩感情倒是好。 霍去病年纪也不小了,陛下要他考虑终身大事他都不应声,据说就是不想这娃儿受委屈。 这就有些不像样了,哪个像霍去病这个身份的人不是家里妻妾成群? 何况光看陛下对霍善这小子的喜爱劲,谁也不会不长眼地去欺负他。 估摸着是霍去病这人眼光高谁都看不上,拿儿子当由头拒绝别人给他说亲。 这到底只是人家的家事,石庆也没有多说什么,趁着没霍善捣乱专心给刘据讲学。 另一边,霍善骑着他家霍小花出了城,迎着凛冽的朔风一路往霍去病所在的军屯而去。 金日磾领着人护卫在霍善左右,一直关注着霍善骑着的马有没有异状。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来到了军屯之外。 守在营寨前的士兵见是霍善来了,赶忙把他往里头领,嘴里问道:“府君怎么过来了?” 霍善直言不讳:“想爹了!” 领路的士兵听得愣了愣,接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霍善这位太守年纪虽小,给江夏郡带来的变化却着实不小,走到哪都能听到当地人对他的夸赞。只不过别人夸得再神乎其神,他们的小太守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对父母仍怀有小娃娃才有的濡慕之情。 这让他想起家中那刚被接过来没多久的孩子,等他轮值完了,回到家不仅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饭菜,还可以与妻儿好好亲近一番,想想就觉得最近的鬼天气也不那么冷了。 士兵把霍善领到霍去病住处外头。 很快有人进去通传。 那人才进去没一会,霍去病就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出来。 他伸手抱起吹了一路冷风的霍善,边往里走边问:“怎么过来了?” 当着霍去病的面,霍善还是那个答案:“想爹了!”说完他环抱住霍去病的脖子,用暖乎乎的脸蛋在霍去病颈边一阵乱蹭。 霍去病道:“你叫人来给我说一声,我去西陵城找你就好。” 霍善道:“不想等!” 霍去病让其他人都下去,问霍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有人欺负你了?” 霍去病猜测。 霍善摇了摇头,有些郁闷地把祖逖那边的事讲给霍去病听。 一边讲,他还一边给霍去病诊脉。 虽然霍善嘴上没说什么担心霍去病的话,霍去病却还是能感受到他的不安,所以很配合霍善的诊问,霍善想怎么给他检查就随他怎么给他怎么检查。 等到确定霍去病的身体如今再康健不过,霍善一路上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爹你肯定能活一百岁!” 霍善放下豪言。 霍去病笑着应:“好。”他伸手揉了揉霍善的脑袋,“他们那边若是有什么难题,你可以跟我或者其他人说,我们虽然不能过去帮忙,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霍去病见过周山,那少年郎虽然话不多,却有着一双幽深坚毅的眼睛。 应当不会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至于能不能把他们的建议付诸实践,那就得看对方的能力和运气了。 霍善没考虑那么多,听了霍去病的话后高兴起来:“好!” 霍善当晚便直接睡在军屯上。 第二天一早他更是开始满军屯溜达。 相比军屯刚开垦时的简陋,如今这个军屯已经有了小型城邑的规模,早上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显见是不少人都把自己的家小接了过来准备定居江夏。 这还只是其中一处军屯,更多拖家带口的士兵被安排在长江对岸。 那边的人口本来挺少的,大半荒地都被开垦了,瓷窑的活也不缺人干。 在这个不管种植业还是制造业都依然以人力为主的时代,人口才是发展的根本。 霍善一向很能交朋友,就霍去病去安排士兵今天操练内容的功夫,他已经跟周围的小孩子打成一片,正跑去人家家里顺出一堆红薯来,齐心协力搭土窑在田间烤红薯。 霍去病忙完正事回来一看,霍善啃他自己烤出来的红薯啃得嘴巴乌漆嘛黑。 其他小孩也没好到哪里去。 霍去病把他领回去洗手洗脸,准备亲自送他回城去。 再让他多待几天,他说不准要撺掇别家小孩把家里的存粮都给嚯嚯光。 霍善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了,爹你不用送我!” 霍去病道:“我也有些事要去找你叔父他们商量。” 霍善这才没有坚持不让霍去病送他回去。 这才出来一天,霍去病带着他回到西陵城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凑上来问:“府君昨儿去哪了?” 语气里很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霍善便让骑马带着他的霍去病慢慢骑,以便他一路跟人唠嗑过去。 接下来两个月再没出什么岔子,江夏郡顺顺利利地度过了又一个冬天。 只是长安那边的冬天却过得不太太平。 先是御史大夫张汤下狱后在狱中自杀,刘彻发现他死后家中钱财只有不到五百金,全是他昔日赏赐,于是反应过来前面应当是有人诬陷他勾连商贾。 刘彻读完张汤在狱中写给他的遗书,后悔了。 但是他觉得这不是他的错,是诬陷张汤的人的错。 所以他把朱买臣等丞相府长史全杀了,还把丞相庄青翟下狱。 这无疑是告诉庄青翟:朕现在很不高兴,死你还是死你全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庄青翟很识趣地吞药自杀了。 一时间朝中风云变幻。 第257节 为了不让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刘彻下旨让人跑江夏郡一趟,把太子太傅石庆给召回来当新任御史大夫。 酷吏用多了,偶尔也得让朝野上下喘口气,这石庆一向不爱多事,当了御史大夫肯定也不会乱说话。 接着又挑了个新的倒霉蛋来当丞相。 刘彻一时半会不想朝中再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这些事本来和江夏郡没什么关系,但是过来召石庆回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汤的儿子张安世。 张安世升官了,而且刘彻让他宣完旨意不用急着回长安,接下来跟在太子身边任职。 算是对张汤之死的补偿。 李时珍见了他便忍不住跟霍善感慨了半天,说没想到张汤居然还是这个死法。 第236章 霍善经李时珍这么一提, 也想起来了,当时他才刚回到长安呢,李时珍就给他讲了许多朝中的名人轶事,其中就包括朱买臣是怎么个死法。 朱买臣就是卷入丞相和御史大夫的斗争中被杀的, 他自己也有点怨恨张汤发迹以后瞧不起他, 在诬陷张汤这件事上面表现得格外积极。 只是当时霍善压根不认识这些人,听了也就听了, 根本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时隔两年多, 这事居然还是发生了。 事已至此, 多说也无益。 自汉文帝下了传说中的“短丧诏”,在一定时期内守孝期就从三年缩减成三十六天。 连天子都以日代月了, 普通人难道敢比天子还隆重?所以天下士庶都引为常例, 基本不按儒家的规矩来办事, 守孝满三十六天便除服返岗干活。 张汤是死在狱中的, 丧礼办得非常简陋,说是草草下葬也不为过。 张安世上头还有兄长, 许多事也轮不到他来插手,所以他除服以后便被派出来办事。 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 容色有些憔悴, 但没有表现出半点怨愤,见了刘据这个太子也是恭恭敬敬行礼。 刘据也听闻了张汤自杀的事。 长安狱中自我了结的人多不胜数,只是在此之前刘彻可是无论大事小事都爱跟张汤商量的,没想到一转眼就把张汤给下狱了。 刘据不太了解长安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了张安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便让张安世暂且在府衙中安顿下来。 等张安世退下后, 刘据才私下和霍善商量起来,问问该怎么安排这个张安世好。 刘彻都把人安排到江夏郡来了, 他若是把人干晾着也不太好。 霍善虽知道张安世是张汤儿子,却不了解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霍善紧急呼叫苏轼他们帮忙查查。 很快地,霍善便知晓张安世其人能力出众,后来还被汉宣帝列入麒麟阁。 麒麟阁就是汉宣帝设立的大汉功臣榜,榜首第一人是他叔霍光,接着就是这张安世了。 霍善再看第三位,韩增,也有点耳熟,好像苏武上次回长安后从郎署里把他给薅来江夏郡干活了,是韩说的儿子。 哦,苏武本人也在上面。 上头还有个熟人,赵充国,目前负责统管南方屯田事务。 嚯!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么多麒麟阁功臣竟在我身边! 张安世其人,性格跟张汤不太一样,他为人低调内敛、节俭谦和。 而且记性特别好。 据说有次刘彻出巡时丢了三箱书,张安世一字不漏地把书上的内容全默写出来,刘彻得知后对他喜爱不已。 张安世他哥张贺,还是保全过汉宣帝的重要人物。 张贺曾是太子家臣,受巫蛊之乱牵连被撵去当了掖庭令,他在任期间命人悉心把刚出生数月的宣帝养大,还时不时跟在外朝为官的张安世夸汉宣帝天资聪颖、绝非凡人。 嗯,这汉宣帝是……太子叔他孙子。 他太子叔这孙子当皇帝干得还行,就是在他叔霍光死后杀了他叔全家…… 霍善:。 这里头的原因挺复杂,无非是些涉及前朝和后宫的权力斗争,霍善看来看去只看出……嗯,霍家全家没了。 这还是麒麟阁第一功臣呢,看来大汉功臣当起来还怪危险的。 难怪史书记载张安世整天摆出一副“你来巴结我我就跟你绝交”的坚定态度,想来是先有亲爹横死在前,又有霍光全家覆灭在后,桩桩件件的教训叫他把谨慎小心刻进骨子里。 据说他平时穿的都是他妻子为他织的布衣,日子过得相当简朴。 正是因为张安世这种端谨至极的为人处事态度,他家儿孙也都被教育得很好——最好的证据就是张家侯位传了八代都没丢过。 霍善一番了解下来,用怪怪的眼神看向刘据。 没想到他太子叔都有孙子了啊! 刘据本来只是想和霍善讨论一下,瞧见霍善那眼神后有些纳闷地问:“怎么了?” 霍善才不会傻到跟刘据说“我刚去了解了一下你孙子”这种话,而是向刘据建议:“据说他记性很好,有着过目不忘的厉害本领,不如让他负责收集整理江夏郡散落民间的书籍以及口口相传的风俗故事。到时候你回长安去了,正好可以把这些东西献给姨公。” 这可是个大工程,一时半会是干不完的。 忙碌是最好的良药,应当可以让张安世早早放下丧父之痛! 当然,这也不是张安世一个人能完成的,霍善这边会让霍光他们一并参与。 正好可以让他叔跟人家张安世学学怎么教育儿孙。 一家人的行事作风如何,领头人起的带头作用不容忽视啊! 等等…… 他叔好像没成亲来着,按照他们大汉的婚育年纪来算,他叔算是大龄未婚了……按理说前两年就该说亲来着。 难道是来到江夏郡后太忙了,耽搁了他的婚事? 霍善觉得自己小小年纪的,要操心的事可真不少。 他和刘据讨论完怎么安排张安世,就迈开小短腿跑去找他叔霍光了。 主要问他叔准备什么时候娶妻。 霍光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要给自己选个婶婶?” 霍善道:“也不是不行,这西陵城里的人家我都熟,你喜欢哪家的我都可以给你问问。” 霍光把自己面前那堆公文指给霍善看:“要不你自己把这些都给处理了,我好腾出空来去给你娶婶婶。” 霍善看了看那堆积如山待处理的公务,再看看自己每日案牍劳形的亲叔。 世上哪有什么都不干就能把整个郡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好事,无非是有人替他当苦力! 霍善当即拍拍霍光的肩膀一本正经地勉励道:“娶妻不怕晚,你可是我亲叔,亲事绝对不能草率,得多看几年给你挑个最好的!” 饶是老成内敛如霍光,听了霍善那瞬间转换的语气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霍善被笑了也不恼,顺嘴就把对张安世的事给霍光讲了。 霍光点头应了下来:“你把人安排过来就好,我们曾在郎署共事,彼此都是认得的。” 仔细一算,他们这小小的江夏郡宛如挖空了半个郎署。 不过郎官大多都是从朝臣子弟中选荫进去的,缺了自然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能补上。 说不准新人还嘲笑他们太傻,放着既轻松又能在御前露脸的差使不干,非要跟来江夏郡这边瞎忙活。 谁知道远离了长安还有没有被刘彻想起来的一天? 当然,这两年江夏郡的变化以及刘彻对江夏郡这边的关注都被不少人看在眼中,要不然司马迁他们年前去长安上计的时候也不可能挖动那么多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对于苏武他们从长安挖来的人才,霍光安排起来是一点都不带迟疑的,多一个张安世根本难不倒他。 张汤刚去世,张安世心情确实有些沉郁。 这些年刘彻是如何信任以及重用张汤的,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可过去几年那么风光的张汤,从云端摔落下来也不过是短短小半个月的事。 他们曾经那般仰赖着的父亲一转眼便只余下一具冰冷的尸首。 张安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什么是伴君如伴虎! 这让本来就勤勉又谨慎的张安世变得更为收敛,父亲死后从不在人前表露半点怨愤,自己得了升官旨意也不曾流露半分得意。 来到江夏郡后的第一个晚上,张安世倒是稍稍放下了在长安时的警惕与戒备睡了个好觉。 翌日一早,张安世就在自己住处的园圃边上看到了……朝阳侯霍善?! 这朝阳侯怎么起这么早? 关键是,起这么早跑来他这边做什么? 霍善是过来安排“生产任务”的,他关心地询问张安世想在园圃里种什么。 司马迁他们过来找张安世这个新人一起去干活的时候,张安世已经糊里糊涂地跟着霍善在那整理起自己住处前的园圃。 司马迁几人:“……” 他们对视一眼,齐齐上前帮忙收拾,那动作熟练得让张安世侧目。 司马迁等人只能给张安世一个“你在这边住久了就懂了”的眼神。 反正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辣椒、甜瓜、西瓜、番薯等等作物该怎么种。 无他,主要是他们住处周围只要有地空着,霍善就会时不时跑过来“关心”几句。 第258节 霍善不知道司马迁等人正在腹诽自己,他见众人齐心协力地把园圃弄好了,便命人去抬了两株牡丹过来。 说是下个月正好开花,他们这边家家户户都有牡丹花可以看,张安世这边也不能少。 张安世干了一早上的体力活,不知不觉出了一身薄汗。 等吃到府衙供应的第一顿工作餐,他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如今这职位,是他们父亲用自己的死给他们家换来的最后一次恩荫。 比起那些一人下狱举家族灭的惨祸,他们家要好太多了。 所以他要好好活着。 第237章 入春后又是新一轮的春耕安排, 有去年军屯卖瓜赚大钱的先例在,今年江夏郡的种瓜热情明显高涨。 这可能会引起瓜价下跌的问题,府衙还是要做好种植引导以及销售安排,争取让本郡的人都不至于亏损。 各县的生员也都被动员起来, 全都下乡去落实府衙拟定的春耕安排, 劝导自家乡亲合理安排家中的种植结构。 粮食为主,桑麻棉花为次, 经济作物为辅, 这才是农家安身立命之本。 毕竟经济作物这种东西一般人还真把握不住, 谁都不知道全副身家投入进去后会不会血本无归。有家底的人亏得起,没家底的人亏那么一次可能就家破人亡了。 好在这时代的黔首还是很听话的, 真让他们去弄大量新种子他们也弄不到, 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按照府衙的春耕建议去筹备春耕。 对于从府衙领取到的新种子, 他们都是珍而重之地挑最适合的地给种下去。 没办法, 这可不是普通种子,这是金疙瘩! 江夏郡这边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春耕事宜, 京师那边也传来了一套全新的诏令。 张汤自杀退场后,朝堂就是桑弘羊的舞台。 在刘彻的全力支持之下, 桑弘羊开始推行他的均输、平准法。 均输和平准是相辅相成的两个经济措施。 均输是指在各郡国设立均输机构, 负责在当地接收品质好、价格低廉的土特产。 这些土特产从前都是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运输到长安去的,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由均输官负责收集好货物,再通过官方设立的运输渠道转卖到周围缺乏该货物的郡国。 这样远途运输的损耗就可以忽略不计, 直接把钱运回去给朝廷就可以了。 钱你总不能也损耗个百八十万吧。 当然, 如果是最上等的那批贡品还是得不远万里运到长安去的。 朝廷有钱了, 就可以放开手脚打击商贾囤积居奇的行为了。 桑弘羊推出相应的平准法就是朝廷对市场经济的宏观调控——对于市面上关乎民生的货物,朝廷将会在价贵的时候抛出, 价贱的时候收购,以此平抑物价。 这两个政策要是办好了,那当真是有益于百姓的好事,至少民生必需品的价格会相对稳定。 地方上服劳役的人更是不用为了押送大批贡品长途跋涉前往长安,只需要挑选些品质最上乘的土特产送过去就好。 霍善了解完朝廷的新政策后觉得很不错,麻溜让霍光他们配合好朝廷的安排,尽快把均输法落实下去。 霍去病今年倒是忙碌了不少,得空便领兵沿着长江南面各个水系到处溜达,为霍善到南方各郡采购一些土特产或者物色适合种茶、种稻、种油桐等等作物的荒山或荒地。 反正咱只是友好考察,你怎么想都随你。 周围各郡国:很想信你,但看着你那威风的水师腿肚子忍不住直发抖。 抖得最厉害的还得是南越和闽越这两个地方,自从霍善心心念念想去两越种茶,霍去病今年就不辞辛苦地过去溜达了几圈。 没事还捎带南越王后她弟过去探探亲。 南越王后是现任南越王赵婴齐在长安娶的妻子,姓樛,邯郸人。 赵婴齐还是太子那会儿曾被他爹送到长安当宿卫,表现一下汉越一家亲的深厚情谊。 他在家虽然早就娶妻生子,但回国继位后还是很识趣地立了樛氏为王后,并把樛氏之子赵兴立为太子。 朝廷一直暗示赵婴齐直接内属算了,但赵婴齐感觉当汉侯实在太憋屈了,还是猫在南越当土皇帝舒服,所以拒绝了大汉这边的暗示,只塞了个儿子去长安充当宿卫。 樛王后离乡背井独自待在遥远的番禺城,一定时常会思念家乡和家人,霍去病觉得自己帮助他们姐弟见见面实在再正常不过。 至于为什么没事就带着船队去别人家门口晃荡,那不过是因为咱军方需要运输一点货物而已,你们那么紧张干嘛?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就是路过。 赵婴齐第一次见到大汉“运输船”在自己家门口出没,如临大敌;第二次见到大汉“运输船”在自己家门口出没,如芒在背;第三次、第四次……他的心情是崩溃的。 到底有完没完?!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今年他们还来跟他们借船,说是想出海捞点海里的土特产给进贡给天子,但是他们没多少海船。 隔壁闽越已经借了三十艘,你就说你们借不借吧! 两越南面都临海,海船制造业是非常发达的,这也是他们只愿意依附大汉,不愿意真正内属的原因之一:咱这儿依山靠海吃香喝辣,凭啥要跟孙子似的处处受你约束? 别看两越同属南方,实际上平日里的大小摩擦也不算少。 闽越那边把海船借给汉兵绝对是在憋坏,他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霍去病让赵充国和公孙敖负责去接手这两批海船,安排人跟船沿着两越海岸线转悠,多给霍善捞点好吃的好玩的回来,顺便适应一下海上生活。 左右都是别人的船,随便怎么造作都行,注意别把自己小命玩没了就行。 大半年下来,大汉水师有事没事就绕着两越玩包围游戏。 ……其中大半海船还是跟他们借的,不借他们就一副“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你们是不是看不起大汉”“你们果然是想反叛大汉对吧”的态度,那眼神灼热得就好像他们的项上人头不是头,而是迷人的军功!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再加上有樛王后时常和赵婴齐聊聊长安,聊聊丞相看不起他们一家子,来几句“你是南越王还是他是南越王”之类的枕边风,刚上任两年、根基还不太稳当的南越王赵婴齐终于下定决心,抢在隔壁闽越之前上书请求内属。 别以为他不知道,隔壁闽越有人已经把国书写好了! 看大汉王师这个态度,他们再不识趣恐怕军队就要直接兵临番禺城了。 真要啥都不想干,堂堂冠军侯怎么可能费那么大功夫把南下的水路全走了个遍? 他们这边要是能第一个递求内属的国书,说不定待遇还能好点。 唉! 第238章 闽越的情况比南越那边还要更好操作。 前些年闽越暗搓搓派出海船想去打南越, 南越派人跑去跟朝廷哭诉:咱都是依附大汉的小国,本来应该老老实实一起侍奉大汉,结果它却跑来挑事,这是不把大汉看在眼里啊! 朝廷针对这件事开了个小会, 一些人觉得这种小事不值得派兵过去解决;一些人又认为南越开了这个口, 咱要是连个人都不派去的话以后谁还肯归附大汉? 最后刘彻决定随便派几个人过去糊弄了一下。 没想到闽越王的弟弟邹馀善眼看机会来了,开心地剁下他哥的脑袋跑过去向汉军表功。 还没动手就解决了挑起两越矛盾的罪魁祸首, 朝廷便愉快地在闽越那边挑了个继承人封为越繇王。 邹馀善对此很不高兴, 他都把亲哥杀了, 难道是为了为别人作嫁衣裳?既然朝廷不给他当闽越王,他就明里暗里把越繇王打压得根本说不上话。 越繇王上书向朝廷求救, 朝廷认为这种小地方出一次兵就差不多了, 要是有点什么破事就找自己出兵还得了?于是干脆直接封邹馀善为东越王, 让他们闽越两王并立, 当地人爱听谁的就听谁的。 反正就那么点穷到赋税都征收不上来的破地方,随便糊弄糊弄得了。 邹馀善至今还是闽越的实权王。 据苏轼他们查阅史书后给霍善讲过闽越的情况:这邹馀善在大汉打南越的时候积极要求加入, 结果真正开战后却来了个出工不出力,海上的船队派出去后从头到尾都在边上看着, 显然等着看有没有机会捡漏。 可见自古能杀兄弟夺权的就不是什么好人! 恰好路过的李世民:?总感觉有人在内涵我。 霍善得到的这些消息全都一股脑儿告诉了霍去病。 霍去病的军功本就多到不能再多, 所以对两越诸事基本都是放手给赵充国他们去忙活,自己还真在专注地给霍善捞各地土特产。 在南越王掏出求内属的国书之后,闽越那边的越繇王就趁着大汉派出来“遛弯”的水师还没走上书举报东越王私自刻印玺,求朝廷帮忙解决一下闽越这边的问题。 既然越繇王诚心诚意地要求了, 赵充国他们立刻气势汹汹地兵分数路冲进闽越, 成功俘获有反心的东越王邹馀善。 公孙敖也应南越王和樛王后之邀, 溜达过去帮忙收拾了一下在南越经营了数十载、还意图拥大王子自立的丞相。 有没有反心不要紧,反正越繇王和南越王说他们有, 王师又恰好能找到许多“证据”,这份军功没跑了。 皆大欢喜! 公孙敖了结南越之事来到西陵城的时候,还跟霍善一个劲吹牛:“你是不知道,我们领着人一出现,他们马上就吓得跪趴在地。区区南蛮,根本用不着大动干戈!要不是我走得快,军功都被别人抢完了。” 说完了,他又得意洋洋起来,“你当初的建议果然不错,我天生就是要在水上立功的。” 霍善也是觉得公孙敖在打匈奴上实在没什么天赋,才建议他试试转行的。 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真的碰上好时机了。 霍善认真想了想这算不算是好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他现在没带着数以万计的士兵全军覆没,应该……至少……比史书上记载的要好吧。 霍善这么一琢磨,便给公孙敖倒了杯酒,给自己倒了杯牛乳茶饮子,学着杜甫、苏轼他们喝酒时的豪迈模样夸道:“当浮一大白!” 公孙敖道:“你小小年纪的,懂什么叫当浮一大白?” 霍善道:“我知道的比你多多了!” 他给公孙敖讲起“当浮一大白”的出处,一开始这说的是大家一起喝酒时的罚饮规则:饮不釂者,浮以大白。 第259节 简单来说就是“让我看看谁没有把酒饮尽,没饮尽的要罚酒一大杯”。 许是因为这个“浮以大白”听起来豪气干云,后来许多人遇到值得庆贺的事情时便要来上一句“当浮一大白”! 公孙敖叫霍善说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他还能把这种典故讲得头头是道。 “好,浮一大白!” 公孙敖端起漆耳杯一饮而尽,再看向旁边的霍善,见他也拿着个漆耳杯咕咚咕咚地喝牛乳,不由乐道:“你小子什么时候才能陪我们喝酒?” 霍善就给他讲喝酒的坏处,自古以来喝酒误事的情况多到数不清,能不喝最好就是不喝。 像他爹多好,领兵出塞拿到御赐的美酒后自己根本不喝,直接让人往泉水里倒,说是要让所有士兵都能尝尝御酒的滋味! 酒泉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正要迈步入内的霍去病:? 听起来自己好像该少喝点酒了。 要不然维持不了在孩子面前的光辉形象。 公孙敖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只觉得听起来好像挺厉害的样子。他嘴硬地说道:“你爹他也不是喝,只是御赐的酒不够分给所有将士才那么做而已。” 霍善还是对公孙敖谆谆教诲,让他在家千万不要哄自己孩子喝酒。 大人喝了脑子都容易出问题,何况是小孩子那没发育完整的脆弱脑壳? 对于小孩子脑壳没长好这一点,当过家长的人其实都是晓得的,毕竟一岁前还能通过调整睡姿把脑袋睡圆或者睡扁呢。 头为什么叫做头,那就是因为它是领头的,脑子坏了人也就傻了! 经过霍善一通危言耸听,不仅公孙敖记住了,在旁边落座的霍去病也记住了。 知道了,坚决不能让霍善碰到半滴酒。 霍去病说道:“你以后不能再吃酒酿圆子。” 霍善:? 霍善道:“酒酿圆子不碍事!” 霍去病相当严谨地复述霍善刚才的科普内容:“小孩子沾一滴都不行。” 公孙敖当场爆笑出声,一点都不给霍善面子。 这叫什么?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霍善痛失酒酿圆子以及一系列酒糟菜,心情郁闷得很。 好在他的关注很快就转移到别处。 转眼间霍善已经在江夏郡待了快三年,今年恰好是诸侯与藩王“三岁一朝”的日子,霍善要随着霍去病他们回京去朝见天子。 霍善很久没回长安了,很想把亲朋好友全部打包带回去,但霍光他们都要忙正事,唯有李长生和易知还能陪他回新丰县看望昔日小伙伴。 刘据也该回去了。 刘据心里很舍不得,但也知道自己能出来这么久已经非常难得。他和霍善说道:“你这太守是不是也当到头了?” 霍善立刻“呸呸呸”了几声,让刘据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他才当了三年,怎么就当到头了?会不会说话! 刘据见霍善这么自信自己不会丢官,也就没有再给他泼冷水。 一行人收拾收拾,跟着凯旋的赵充国等人一起返回长安。 霍善记性好,来的时候在路上见过什么人,回去的时候便挨个把人家给认了出来,每次遇到熟人就要跟人家唠嗑半天,问人家女儿嫁了没/孙子出生没,俨然是把人家的家中情况都记得一清二楚。 刘据都被他一路上的受欢迎程度给震住了。 在西陵城那边一大早满城人跑出来依依惜别还好,霍善怎么说都给江夏郡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怎地半路上随便停泊到哪个渡口,都有人给他塞上点吃的喝的让他船上吃? 刘据看不懂,但刘据大受震撼。 最终只能归结为霍善这娃儿太过讨喜了。 事实上也不全是讨不讨喜的问题,关键是霍善时不时随手给人送点技能道具或者新作物种子,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帮忙喂一喂他们家牛羊鸡鸭,结果当年他们家不管是种东西还是搞养殖都相当高产。 简直是个福娃娃! 福娃娃霍善在船只临近长安的时候,开始修起了闭口禅。 无他,他掉了颗牙,昨儿吃饭的时候掉的。 作为一个学医多年(三岁就开始学了)的医家传人,霍善当然知道掉牙是很正常的事。 偏偏李时珍这厮得知此事后给他背《幼学琼林》,背的是那句“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气得霍善不想跟他说话了。 一直到下船的时候,霍善都郁闷得很。 霍去病宽慰道:“没有人敢笑你的,他们又不是没换过牙。” 那些七老八十缺了牙的人不知得多羡慕他。 霍善哼哼唧唧了一会,与霍去病一起回了冠军侯府。 没了别人,霍善才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新丰县去?” 霍去病道:“明天入宫觐见以后就可以了。” 霍善这才高兴起来。 他要回去看大柱二柱还有霍小白它们! 另一边,刘据在宫门落锁前回了宫,麻溜过去拜见刘彻。 刘彻正在用膳,听人说太子回来了,命人把刘据给放进来。 顺便给刘据也上一顿晚膳。 人一进来,刘彻抬眼看去,嚯,这小子长高了,也长结实了,就是皮肤晒成了小麦色,黑了不少,乍一看他这个当爹的差点没认出来。 “看来你在江夏郡住得挺习惯。”刘彻打趣道,“你莫非也学那阿斗‘乐不思蜀’?” 江夏郡那边排了不少新戏,尤其是这个《三国演义》系列,把人物虚构得有鼻子有眼的,地名也用得相当详实,大汉人看起来很有代入感。 唯一比较不想代入的是,故事里那个王朝衰亡了! 所谓的“三国”是就是那个巨大王朝之后才出现的三股势力。 刘据听刘彻说自己“乐不思蜀”,忙说道:“孩儿可不是那种人,您说这话忒不吉利了。” 刘彻见他答得伶俐,也就没再多聊这个话题,而是问:“怎么你自己回来了?阿善呢?” 刘据一阵无言,静了一会才回道:“宫门都快落锁了,阿善当然是明天才进宫。” 刘彻闻言才恍然想起,哦,原来那不是自家的娃儿。 但是吧,不是自家的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不能抢! 一点都不机灵! 刘彻不满地批评儿子:“你知道跑去江夏郡找阿善玩耍,就不知道把他捎进宫来?他又不是没在宫里住过。” 刘据:“……” 第239章 回到阔别已久的冠军侯府, 霍善夜里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一早,他被人喊起来收拾了一番,入宫前去觐见刘彻。 喊他起来的人是他自己安排的。 寻常千户侯想见到刘彻可不太容易,霍善明显是不一样的, 他要是不进宫去, 刘彻估摸着就自己找过来蹭吃蹭喝了。 为了不被蹭吃蹭喝,霍善决定起个大早, 连早膳都到宫里吃去。 霍善屁颠屁颠地进了宫, 还真碰上刘彻在吃早饭, 吃的是与秋天正相宜的板栗包子。 他坐过去一尝,惊为天包。 “是上林苑的板栗么?我和爹去捡过的, 我记得在昆明池那边。” 霍善一点都没有久没在刘彻面前说过话的拘束, 自发地和刘彻聊起当年的往事来。 对于马上要满七岁的霍六岁来说, 三岁时发生的事已经称得上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啦。 刘彻听得直乐, 说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霍善一脸骄傲地说自己记性可好了。 刘彻笑道:“昨天还听你太子叔说你掉了牙,不好意思跟人说话, 怎么今天又能说了?” 霍善睁圆了眼,扭过头左找右找, 没找着刘据。他哼道:“他怎么背后说人呢?” 既然找不到背后说他坏话的罪魁祸首, 霍善便给刘彻讲起了自己说服自己的过程。 他在梦里给好多换牙期小孩拔了牙,比起他这个无痛落齿,有的人的新牙都已经长出来了乳牙还没掉,还得他来出手解救。 还有一些长歪的、长重的、长错位的, 那可真是一辈子都得为一口不好看的牙烦恼。 能好好地把乳牙换掉, 绝对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所以说, 有对比才有幸福。 刘彻听霍善还能在梦里把自己安慰好,只觉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他说道:“你还能给人看牙?要不帮朕也看看?” 霍善一口答应下来, 但表示要先吃饱了再说。 牙医这个行当赚钱归赚钱,就是每天得看别人的坏牙,很容易留下心理阴影。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好好清洁口腔的习惯,哪怕有这个意识也不一定有这个条件! 受时代限制,大多数人的口腔卫生情况都相当不好。霍善也是在“梦里”东跑西跑才凑齐一整套牙齿保健用品,定时给身边的人派送一波。 第260节 事实上不管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给人看牙一度都属于不入流的行当,比如西方早期的牙医时常由理发师兼任。 剃头的顺便帮你把坏牙的拔了,就问你放心不放心! 只能说虽然人人都知道自己离不开一口好牙,但真正用心呵护它们的人却并不多,更别提用足够科学的方法去呵护它们了! 刘彻见霍善应得一本正经,哈哈一笑,由着霍善在那儿捧着板栗包子大快朵颐。 等卫青忙完手上的事过来看娃,刘彻便让他漱漱口,让霍善给看牙。 卫青:? 怎么聊上这个了? 霍善在蹭吃蹭喝期间已经让人回去帮自己把药箱取来了,听刘彻这么说也觉得挺好,是该给他舅公也做个口腔检查。 牙齿问题那是要早发现早治疗的,拖拖拉拉会变成大问题! 霍善还关心地问卫青平时有没有督促几个表叔用自己送回长安的牙齿保健套餐。 卫青笑道:“你的心意他们当然不会辜负。” 别说几个小孩,他收到以后也会每天用。行军打仗时条件有限也就罢了,条件允许的话谁不喜欢口腔轻轻松松的感觉? 霍善便先给卫青检查牙齿。 刘彻跟在一边看。 显然是让卫青先做个示范,自己再决定要不要真给霍善看。 霍善不知晓他这皇帝姨公心思多多,刘彻在边上问相关器械时做啥的他都应答如流,并且对卫青的一口好牙赞不绝口。 一看就知道他舅公跟他爹一样很听劝! 刘彻见霍善这里敲敲那里看看,瞧着也没什么自己不能接受的行为(主要是霍善年纪还小,跟玩儿似的)。 等霍善煞有介事地做完一轮检查,刘彻便打发走卫青让霍善给自己也瞧瞧。 卫青守在外面不让别人来打扰。 没一会,霍去病过来了。 见卫青亲自守门,霍去病不由问:“阿善在里头做什么?” 卫青说出霍善嘴里蹦出来的专业名词:“口腔检查。” 霍去病:“……” 这小子刚回长安就能掰开龙口给刘彻看牙了吗? 看来有时候人和人相处得好不好还挺看缘分的。 霍去病虽担心霍善会不会在御前干点什么出格事,却还是没贸然进去打扰,而是跟卫青一左一右亲自守门。 两个大司马守在外头,便是新任丞相来了都不敢多问什么。 统统都得乖乖候着。 霍善哪里晓得他爹和他舅公做了啥,他很是认真地给刘彻检查完牙齿,颇为忧虑地告诉刘彻…… “你有颗蛀牙!” 刘彻:? 刘彻坐起身来,让霍善仔细讲讲。 也没什么好讲的,刘彻都四十出头了,哪怕宫里的条件再好,牙齿也难免会出点问题。 霍善问他:“您是不是经常吃糖?” 刘彻矢口否认:“没有的事。”他堂堂天子,哪有因为吃糖吃坏牙的! 霍善幽幽说道:“今天的板栗包子就放了好多糖!” 刘彻也幽幽地看着他。 他没怀疑霍善检查错了,因为刚才霍善给他检查时有颗牙齿确实酸酸疼疼的,感觉不太美妙。 刘彻道:“这蛀牙能治吗?” 蛀牙是很好理解的一个词儿,毕竟蛀虫这东西也不是后世才有的。 霍善道:“还不算太严重,要不我给您补上?”他从药箱里掏出根香来,说是点上以后可以用来计时,估摸着一炷香的功夫就帮刘彻把龋洞给补好。 刘彻把线香拿过去瞅了瞅,稀奇地说道:“这是什么?” “一炷香”这种计时方法是元明以后才流行起来的,在元明以前更多的是用香丸、香篆、香饼之流。 秦汉时期的达官贵人虽然也有熏香的习惯,但还真没有点过这种便于计时的线香。 霍善也是早前去袁枚那边做客时得来的,他能从商城买到现成的线香,李长生他们则多了个新的研究项目——要把多种香料巧妙地糅合成香味怡人的线香,并让它的燃烧时间能相对精确地用来计时,着实是个值得研究的新鲜课题! 现在这个制香项目已经小有成效,霍善麻溜拿出来几根长短不一的香给刘彻介绍,说最短的一般能烧一刻钟,中间的能烧两刻钟,最长的他没带来,应当可以烧半个时辰! 这个计时功能,他们江夏郡出产的蜡烛也是有的,欢迎朝廷多多订购! 刘彻:? 刘彻笑骂:“你小子还真是时刻不忘为江夏郡谋福利。” 霍善道:“江夏还穷着呢,我得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刘彻道:“我怎么听人说江夏郡如今家家户户都富得流油?” 霍善连连摇头,表示这是子虚乌有的事,纯属有人造谣。 他还给刘彻背《墨子》:“国无三年之食者,国非其国也;家无三年之食者,子非其子也!” 这是墨子强调国备重要性时引用的《周书》内容,意思是一个国家没能囤上足够吃三年的粮食,于国于家你都称不上能做主的人。 霍善认真观察过了,他们江夏郡要是出个天灾人祸,如今的囤粮也就够用一两年。绝对不存在什么富得流油! 刘彻没想到霍善还能讲出这么一番道理来。 连小孩子都知道国备的重要性,朝中还有些顽固不化的家伙还骂他靠盐铁官营以及均输平准二法来捞钱,当真是连个小孩子的觉悟都不如! 国库要是空虚了,他们这些靠朝廷俸禄生活的蠹虫能落了好去? 真就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见霍善忽闪着一双眼睛望向自己,像是在问“你要现在把牙补好吗”,刘彻考虑了一会,点点头躺了回去,由着霍善点香。 那香带着点清新怡人的莲花香气,还挺好闻。 霍善一脸认真地在刘彻嘴巴里捣鼓了半炷香,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补牙工具了。 刘彻只一开始觉得有点酸疼,后来便没什么感觉了。 等霍善忙活完后刘彻拿着镜子一照,最初霍善指给他看的龋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洁如新的牙面。 刘彻道:“这就成了?” 霍善严谨地给刘彻科普起来:“发现得早,补起来也快,要是这龋洞大了就不好补了,还特别受罪!最后说不准还得拔牙呢,人换一次牙以后就不能再换啦,得靠这副牙齿用一辈子!拔一颗少一颗,能保下来的牙都不能随便拔掉。” 说完后他还叮嘱刘彻以后吃完糖一定要好好漱口。 刘彻道:“你小子年纪不大,给人看起病来倒是有板有眼的。” 霍善骄傲地说道:“那当然了,在我这儿看过病的人少说也有几千个了!” 这还不算他拿来练手的那些共享医案中的患者。 刘彻笑了笑,让他把带来的线香都留下,他闻着这香味觉得挺不错,点起来也方便。 霍善一向不在意这点东西,听刘彻说想要就把药箱里头的香全给他留下了。 嗯,回去后就拿这个项目招商扩大生产。 只要刘彻这边点上了,那广告词都是现成的:他们江夏郡的香,皇帝点了都说好! 第240章 自上而下做广告这一套, 霍善已经在江夏郡干过很多回了,成效卓著。 这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他在外头见识到的。他曾经跟着孙思邈去看过一场特别的生产,生娃的主人翁是维多利亚女王。 她一生生了九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降生的时候, 她选择公开生产, 也就是在许多王亲贵族的见证下生孩子。 这是一种相当古老的贵族传统,许多人本来已经不愿意这样毫无尊严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生产。 促使维多利亚女王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她年轻的堂姐因难产而母子俱亡——当时的人拒绝让她使用产钳等新时代生产措施, 认为那些减轻生育痛苦、降低难产可能性的措施违背了上帝的意志。 还有可能有人在中间动手脚混淆皇家血脉。 维多利亚女王生第一胎的时候就选择公开生产。 不是怕混淆皇家血脉吗?都看着, 都给我看着, 只要能把所有好东西都给我用上,你们爱看多久看多久, 别让我死在产床上就行了! 这位维多利亚女王凭着强大的意志力生到最后那两胎。 当时已经出现了利用□□麻醉进行无痛分娩的新技术, 但是许多人还是不许产妇使用, 理由还是“违背了上帝的意志”。 上帝让你承受生育的痛苦, 你居然想把它免除?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因为技术不算特别成熟、容易出现麻醉事故, 才拒绝将这个技术引入分娩过程。 维多利亚女王却不想再忍受生产的痛苦,强烈要求用上这个无痛分娩技术。 霍善见证的就是这场无痛分娩。 他还见证过这场无痛分娩以后的街头, 不少女子纷纷站出来要求开放无痛分娩技术。 可以不承受痛苦, 为什么一定要她们承受? 女王都能用的东西,她们为什么不能用?! 女王愿意承担的风险,她们也愿意承担! 第261节 可见东西不是好用就行,还得有影响力足够大的人去打破“常规”。 一县之内可以是县令, 一郡之内可以是郡守, 想要举国上下都接受, 那当然得是天子。 倘若没法接触到这样的大人物,那么找些有名气的人物来引领风潮也是可以的。 比如苏轼在儋州, 哪怕是被贬过去的,也能给当地带去许多改变。 再比如袁枚在金陵,那也是他们那一代人的文坛风流人物,他家小仓山房印刷的书每次一出来都能被抢购一空。 可见影响力越大的人越能够破旧规、改旧俗,引领众人接受新鲜事物。 有时候许多东西并不是寻常人不想或者不需要,而是寻常人没办法突破那些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壁垒去接触乃至于接受它们。 就像维多利亚女王公开使用前的无痛分娩技术。 是它不好吗?是产妇不想用吗? 并不是的。 只是她们根本接触不到——就算她们有幸接触到了,也有许多人因为种种理由不允许她们使用,就像早期有些人不允许产妇使用产钳助产一样。 霍善把这番见闻给李长生讲过,李长生给他说起“楚王好细腰”的典故,这里头其实是同一个道理:只要上面接受了,再不合理的东西底下的人都会争相效仿。 更别说本来就有益于民生的好东西! 霍善听了半天,听出一个结论:他家皇帝姨公,大汉最大的活动广告牌,想打什么广告找他准没错! 制香这种依赖人力的手工业只是前菜,以后要依靠刘彻打广告的时候多了去了。 霍善麻溜说道:“您喜欢的话我可以给您多送一些,保证您每天都能点不一样的香!” 刘彻补好了牙,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此时听霍善这般大方地说要给自己送东西倒有些不习惯了。他睨着霍善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霍善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他凑过去和刘彻说起他太子叔诅咒他太守干到头了,和刘彻商量着让他再干几年,他还有许多事没做呢。 刘彻挑眉:“你想求这么大的事,就用几根香讨好我?” 霍善闻言觉得刘彻和他太子叔一样不可理喻,不由气鼓鼓地说道:“我又不是光拿俸禄不干活,怎么能说是我求您呢!” 他分明是在为大汉的繁荣富强做贡献,倒叫刘彻说成是他来求人了! 刘彻觉得霍善那不服气的小模样儿有趣至极,抬手捏了捏他凑近的脸蛋,乐道:“那你这回怎么这么大方,要给我送那么多不重样的香?” 霍善语塞了一下,才振振有词地说道:“当晚辈的孝敬长辈,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刘彻道:“行吧。” 那语气,那神色,看起来明显不太信的样子。 霍善好气。 门再打开时,霍去病就看到自家娃气呼呼地迈开腿往外跑。 现在霍善渐渐长大了,愈发不爱被人抱了,霍去病也没把他捞起来,而是拦下他往里看去。 刘彻在里头笑得挺欢。 几人再次坐下闲聊起来。 主要聊聊南边的安排。 刘彻心情确实很好,两越的反复一直让他不太高兴,要是这两片地没用也就罢了,有用的话他还是不介意安排点人手去归拢一下。 闽越多山,在后世素有“兵家不争之地”的戏称,因为当地土人真的很难相处,山路也确实很难走。 南越、西南夷乃至于桂阳诸郡也有不少这样令人发愁的地貌,不能怪秦始皇南征百越以后又拿他们没什么办法,着实是这些地打下来也不知道有什么用,索性随便给他们立个王、封个侯让他们自己管着去。 既然两越都要求内属了,顺便把西南夷一并收拾好也只是顺手的事。也不求他们纳多少赋税服多少徭役,只要能按朝廷的生产计划产糖和种茶就差不多了。 按照霍善此前的说法,这些地方不管是种甘蔗还是种茶树都颇为相宜。 相对于许多需要精耕细作的作物,甘蔗和茶树都是糙一点也能养活的。 至于粮食问题……从前他们能自己自足,现在应当也没问题,这个就先不作考虑了。 重点是要先把茶叶种起来,想办法推广到周围的游牧民族中去,争取能早日开启茶马贸易。 茶马贸易也是霍善提出来的,听起来有些天马行空,一般人肯定觉得很不靠谱。 偏偏刘彻本人也是个天马行空的人。 只要你的计划讲得足够好,我就考虑让你放手去干! 刘彻私底下用一些维持着草原习性的匈奴人验证过他们是否对茶叶有需求,很快便发现确有此事:他们鲜少发展种植业,日常饮食往往都是肉和奶,茶叶于他们而言不是锦上添花的饮子,而是改善饮食结构的良药。 这说明只要手头有茶叶,搞茶马贸易是可行的。 霍去病带着人在南边到处溜达,就是去找有没有现成的茶树或者适合种茶的地方。这三年他不仅把南边摸了个底,还让人把能种的地方都给移栽了茶树过去,命新招上来的兵原地驻扎开垦军屯。 收拾两越还真只是顺便的。 等茶叶赚钱了,自然有人绞尽脑汁想去两越种茶。 霍去病一五一十地把南方开发计划的进展汇报给刘彻和卫青听,霍善在一边尝尝这个吃的、尝尝那个喝的,只在涉及江夏郡事务的时候跟着讲上几句。 瞧着全程都在吃吃喝喝个没完。 看得卫青忍不住在小会议结束后把他拎起来掂了掂。 再去摸摸他的肚皮。 ……然后大为震惊。 这么多吃的喝的塞下去,怎么都不见鼓起来的?! 霍善瞧见他舅公一脸的不敢置信,当即骄傲地表示自己消化能力特别强,吃进去的东西一点都不会浪费! 李长生其实也关心过这个问题,观察了很久以后只能归结于他不仅白天好动,晚上在“梦里”还得到处跑。 按照后世的说法,哪怕只是动脑子也得消耗不少能量,这吃进去的东西可不就得高效消化才够支撑他古今中外到处溜达(进修)吗? 卫青见霍善确实没吃撑,便也不再纠结这件事。 倒是刘彻在旁嘲笑道:“去病也不是个能吃的,怎么养出个小饭桶?” 霍善不满地纠正刘彻的说法:“我才不是饭桶!” 他一本正经地跟刘彻分辨起来,说是饭桶只装饭,他还要吃肉、吃菜、吃点心、吃水果,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他都要尝一尝,怎么能说他是饭桶呢! 刘彻哈哈大笑,只觉这娃儿果然伶俐可爱,光是听他讲话就逗趣极了。 他问道:“要不要在宫里住几天?” 霍善道:“我和师父说好了,见过您以后就该回新丰县去的!” 刘彻心情正好,并不为难他,点着头说道:“也行,你也算是当大官了,都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是该回一趟的。这样吧,你先回去看看,回来以后再住宫里来。” 霍去病:“……” 为什么这人把抢别人家孩子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霍善对于住哪里倒没有太大的执着,开开心心地告别刘彻出宫去了。 出了宫就是满长安城给熟人送自己带回来的土特产。 他也不管对方贫富贵贱,只要是熟人他就送,不熟的……压根就没想起来。 到第二日一早,霍善又带着一车车礼物浩浩荡荡地往新丰县方向走,要去见见自己熟悉的乡亲。 二柱他们早就得知霍善要回来,早早就从庄子那边跑出来爬矮墙上等着,连霍小黑、霍小白都被牵了出来等待三年不见的主人回归。 霍善隔得老远就见到人了,招呼着马儿跑快一些,一到地方就开开心心地跳下马,跟同样跳下矮墙的二柱他们抱在一起。 昔日小伙伴挨个抱了一圈以后,二柱就给霍善起讲起自己的新名字,说自己和哥哥现在都不叫大柱二柱了,而是叫赵仁和赵义,都是从先生给的字里挑的,他们学得最好,挑得最早! 霍善也为他们高兴,表示等赵义他们再长大几岁就跟他出去干大事。 虽然他自己从小遍地跑,但他也很清楚像他们这个年纪是不适合到处奔波的。 赵义也知道这个道理,点着头保证自己会继续好好学习,绝对不会丢了霍善的脸。 赵仁话比较少,只拿出自家养的蜂蜜问霍善要不要尝尝。 他们爹现在的养蜂本领已经远近闻名了,不少外县的人都想过来跟他们学呢! 霍善听后倒是有些意动,虽然南方的制糖作坊已经初具规模,但蜂蜜也是不可或缺的食用蜜来源,而且蜂蜡的用处可不少。 他如今长了几岁,已经知道世间的收益大多伴随着风险。养蜂也一样,吃得了这个苦的人就入行,吃不了这个苦的便别吃这口饭便是。 霍善分了一圈礼物,才把二柱爹找过来商量南下推广养蜂技术的事。 要是他们一家也跟着去南边,不仅二柱爹的养蜂本领能发扬光大,他和二柱兄弟俩平时也可以一块玩啦! 听霍善这么一邀请,二柱爹立刻应道:“只要阿善你有需要,我们跟着去哪都行。” 他们夫妻俩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更清楚自己的孩子跟在霍善身边以后会有什么样的造化! 事情都商量好了,霍善便在自家庄子上闲住了两天,一天到晚跟昔日小伙伴们捉鱼摸虾或者组团踢球。 直至刘据派人捎口信过来说张骞回来了,他才解除快乐的儿童模式返回长安。 张骞在大汉逼得匈奴退至漠北以后再次自请出使西域,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到现在才回来! 而且这次张骞不是自己回来的,他还带着乌孙使者一起过来。 刘据在江夏郡那会儿时不时听霍善念叨几句张骞,听闻张骞抵达长安以后便第一时间派人知会霍善。 第241章 霍善屁颠屁颠跑回长安, 成功被他爹和他太子叔偷渡到张骞觐见现场。 刘彻当然也是知情的,霍善早几年就提了一嘴说要经略西域,这会儿大汉最了解西域的人出使回来了,让霍善和太子过来长长见识也无妨。 怀揣着封侯野心入宫准备给刘彻讲述西域见闻的张骞, 踏入殿内后瞧见的就是刘彻带着太子, 霍去病带着个娃,旁边还有个卫青。 张骞:? 他回长安后也曾听闻霍去病找回个孩子, 这孩子还很得圣心, 又是让刘彻给他封侯又是让刘彻给他封官。 第262节 怎么看都是个比卫青霍去病还能迷惑人的奶娃娃! 毕竟卫青虽然一上阵就被封为车骑将军, 但那时候卫青也二十好几了,并不是几岁大的小子。 如今一眼看去, 这位朝阳侯却是尽往好里长, 一双乌溜溜的瞳眸更是格外有神, 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喜爱。 张骞还想要多打量几眼霍善, 才发现霍善也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神比刚才更亮了。 这小子在御前一点都不拘束, 还拍拍旁边的空位招呼张骞快过来坐下说话。 张骞忙回过神来,上前向刘彻几人见礼。 霍善也转头看向刘彻。 刘彻笑道:“坐下说话吧。” 霍善连连点头:“坐下, 坐下。” 张骞在刘彻的示意下落座, 还真坐在了霍善旁边。 霍善积极地作为发言代表,一个劲询问张骞在西域的种种见闻。 张骞是想要封侯的,所以他这次极力游说乌孙使者跟自己一起回来,就是想证明自己还是有作出过努力的。 虽然这份努力距离他出发前给刘彻画的大饼相去甚远。 张骞自请出使西域的时候是这样对刘彻说的:陛下您看, 现在匈奴人被打跑了, 整个河西走廊空空荡荡的, 不如我代表大汉出使乌孙,力邀乌孙举国搬家到这里来和我们共抗匈奴。 一般人听到什么举国搬家, 肯定觉得不靠谱。 可刘彻不是一般人啊,他觉得世界就该围绕着他来转,一听张骞这个计划就觉得……妙哇!我给你钱,给你人,你去西域只管撒币,成功说服乌孙的话给你封侯! 河西走廊不仅自然环境恶劣,还随时随地会被匈奴人南下打一顿,乌孙人又不是傻子,那肯定是不肯举国搬迁过来给大汉当肉盾的。 不过乌孙这边觉得和大汉联合一下也没问题,到时候大汉和匈奴打起来,他们看情况补上一刀(具体补哪边也看情况)不就好了? 大汉人说话又好听,给钱又大方,买东西从来不砍价,他们超喜欢大汉人的。 张骞这次不仅说服乌孙使者一起来长安,还带回了刘彻的心头宝……大宛马! 有大宛宝马兜底,张骞说起话来背脊都是挺直的,绘声绘色地描绘起西域的风土人情。 还有各国的特色物产。 可是讲着讲着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怎么旁边的小豆丁好像……也是个西域通? 比如他讲到一种叫胡荽的香料,霍善就开始在边上卖力夸赞:“这个好!听说这东西又叫香菜!吃面怎么能不加香菜?加了香菜整碗面都香喷喷的!你把胡荽种子带回来了吗?” 张骞:? 张骞不信邪,又给讲起葡萄、石榴、胡椒、胡桃…… 霍善都听得津津有味,并且听一个就向张骞讨要一次种子。 偏刘彻还一副“他要你就给他吧”的态度。 张骞:? 张骞也是吃了信息缺失的亏,须知今年夏天关东水灾,霍善的种植基地立大功了。 他与汲黯一直有信件往来,夏天的时候河内受灾,汲黯力排众议开仓救济灾民,还写信向霍善求援。 霍善听说关东灾情严重,二话不说拨了人手过去救灾,这也是江夏郡医学院培养出来的医疗队伍第一次在外面亮相。 等到灾后重建开始,种植基地的教习们就带着人过去搞了一轮抢种,红薯、南瓜这些救荒作物也终于第一次在灾荒中亮相。 在冬天到来之前它们还能长出一茬来,不至于让灾民们今年饿着肚子过冬。 汲黯在救灾结束后上书为自己私自开仓赈灾的事向刘彻请罪,顺便陈明江夏郡对关东诸郡的帮助。他是个爱骂人到刘彻都惹不起的小老头儿,对霍善这个后辈却是喜爱有加。 再没见过这么贴心的孩子! 汲黯看霍善真就跟看自家娃似的,越看越喜欢。 刘彻刚读到汲黯的请罪奏疏后都有点怀疑霍善是不是花钱收买这小老头儿了。 汲黯居然也会夸人?! 等看过汲黯预估说要是没有霍善这边援助可能会有数以千计的灾民死亡,刘彻才发现霍善这可不是一般收买,这是真的做事做到汲黯心坎上了。 汲黯开仓赈灾是事急从权,他又这把年纪了,刘彻当然不会怪他。 还得夸他。 霍善也得夸。 刘彻同样越看霍善越顺眼,只觉当真是老天指引他帮霍去病找回这么个娃。 朕果然是天子! 既然霍善有现成的人手可以把引种工作做好,他向张骞要种子的时候刘彻当然不会拦着。 要知道上回张骞带回来的胡麻种子,现在已经成朝阳县特产了,产量上来以后他们已经吃上不少带胡麻的吃食,这玩意不仅直接吃很不错,榨出来的香油也分外香。 既然霍善有这么丰富的引种以及推广经验,这活儿不交给他交给谁? 在刘彻看来办事的人年纪再小都没问题,能拿出成绩来就行了。没看到霍去病十八岁就能上阵立功吗? 霍善不仅是个热情的听众,他还会反问张骞:“你听说过阿月浑子吗?” 阿月浑子,又称胡榛子、无名子,西蕃诸国都能见到,李时珍表示这东西是唐代由胡商传入中原的,可以用来治疗肾虚腰冷。 到了后世,许多人把它称之为……开心果。 治疗不治疗不重要,主要是它味道还不错。 既然胡商能传进来,张骞为什么不可以呢! 张骞肯定行! 霍善一脸期待地看向张骞。 张骞:? 张骞只能答应下来:“我下次一定好好打听打听。” 霍善满意了。 一行人跟着张骞去看大宛马。 一看才发现,嗬,这大宛马好高大好健壮!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看到马后眼睛都倏然亮了起来。 谁能拒绝这么漂亮的马儿! 霍善也激动不已,跑过去要摸摸大宛马脑壳。 大宛马本来不打算搭理霍善,但是……霍善掏出了商城改良过的超好吃的苜宿。 大宛马立刻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去吃苜蓿。 霍善如愿摸到了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张骞:????? 等会,这小子身上为什么随身带着新鲜苜蓿?这东西他感觉大汉是没有的,还准备游说刘彻让他再去一次西域,为这一看就会让刘彻心动的大宛马引种苜蓿呢。 刘彻瞥见了张骞那震惊的眼神,笑了笑,没说什么。 张骞的心思很好懂,他想要恢复自己博望侯的爵位,只是光凭现在这点功劳还远远不够。这马很不错,要是能引进更多的话可以用来改良现有马种,得让张骞接下来更用心地给大汉捞好东西。 刘彻问张骞和乌孙谈得怎么样。 君臣几人其实都心知肚明,乌孙人肯定不会迁到河西走廊的。 刘彻这么问明显就是没被汗血宝马迷昏头。 张骞只能惭愧地表示自己还没能说服乌孙人,但是可以争取建立贸易通道为朝廷买回更多西域良马。 刘彻点了点头,当场敲定让张骞再次出使西域去。今年桑弘羊搞了均输法,国库目前还算充盈,引进西域良马的钱还是掏得出来的。 张骞出去跑了几年也没跑出个侯爵来,嘴巴有些发苦。 还是得毕恭毕敬地告退。 刘彻一点都不在乎张骞的心情,听了半天的西域风土人情,他对那些陌生的西域小国也有了几分印象。他欣赏了好一会汗血宝马,才喊卫青他们一并回去看舆图:“既然乌孙不迁,就只能从别处迁人过去了。” 现在两越也要内属,应当统一置郡管理,这样的话手头的官员都不够用了。 其实官员倒是不算太缺,只是缺了肯去这些地方安家的官员。 不管是两越还是河西,在许多人心里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很难让他们心甘情愿待在那边为朝廷干活。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不赞同刘彻打这些地方的原因:在这种地方置郡哪里是给他们增加岗位,分明是把他们流放去这些蛮夷之地啊! 说不准去一趟人直接没了。 别说汉代了,就算是苏轼这么乐观的宋朝人去了南边,同样会生出“我可能回不来了”的丧气心态。 听到刘彻在琢磨置郡后怎么补上这个人才缺口,霍善积极响应:“我回去江夏郡动员动员,肯定有人愿意过去试试。” 刘彻乐道:“行,你举荐的人我优先选用。只是你得用心点挑人,要是你举荐的人出了错你也是得挨罚的。” 霍善没想到自己给朝廷推荐人才还要被连坐,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刘彻道:“怎么?你觉得朝廷的职位是随便推荐个人都能上,推荐错了不需要负责任?” 霍善一琢磨,觉得刘彻说得有道理。 要是推荐后不用负责,那大家都不管对方能不能胜任,一股脑儿推自己亲近的人上去。 那还得了! 只怕整个天下都得乱套。 霍善认真点着脑袋应道:“我知道了!” 刘彻笑问:“所以你不准备推人了?” 霍善道:“才不是!”他和刘彻讲起自己的安排,他准备马上写信回去让霍光开科考试,再按照他们自己填报的岗位意向安排个郡内实践,由霍光他们统一培训过后再举荐给朝廷! 刘彻道:“你想得倒是挺周全。” 夸是这么夸,刘彻也没打算全指望一个小孩解决这个缺口,所以他很快召集众臣上朝讨论此事。 第263节 大汉一口气增加十几个郡的疆土,那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成就啊! 刘彻都想骑着新到手的汗血宝马出去遛个弯,好好听听外头的人到底是怎么夸他的了。 第242章 张骞买回来的这批大宛马最好的当然是刘彻他们给瓜分了, 别人那都是没机会碰的。 霍善年纪小,骑不得这么高大的马儿,但他一点都不气馁,还积极地给每匹大宛马都投喂了一遍。 并且提前预定了他爹那匹大宛马的马崽。 霍善这点小要求, 霍去病当然不会拒绝。 结果大宛马才到冠军侯府没两天, 就和霍善家的霍小黑看对眼了。 霍小黑通体雪白,只有蹄子是黑的, 被赵义他们养得油光水滑, 长相和身量在它们圈子里那是数一数二的好, 这次跟着霍善回冠军侯府后也受到不少长安名马的青睐。 只可惜它都看不上眼。 直至来了匹高大威猛的西域马…… 也不知是因为两匹马都被霍善投喂过,还是因为它们真的一见倾心, 反正它们迅速成了一对儿。 霍善甚至差点目睹了它们造娃现场, 还是金日磾眼疾手快地把他眼睛捂住抱走了。 霍善表示这点事一点都不稀奇, 有什么不能看的?是不是看不起他的医家出身! 金日磾不吭声, 霍善怎么叭叭都行,他只管做事就好了。 霍善拿他没办法, 只能改为出去外面溜达。 主要是去祸害一下张骞。 刘彻已经决定让张骞再一趟西域,毕竟贸易这种事脸熟的去总比脸生的去好办。 霍善觉得张骞既然要带几百人的队伍出发, 两手空空地去多不好, 不如带点货去卖。 比如咱江夏郡这几年的茶叶就可以卖了。 好茶叶可以炒高价,差点的茶叶还能拿来做菜。这种神奇的东方树叶,品鉴过的人都说好!这样的大宝贝,一般人想买还买不着呢。 所以, 只要给你一批货, 你肯定能把它远销西域的对吧?! 张骞很想说, 我是持节出使,不是去卖货的。可霍善根本不给他机会, 又给他掏了好几样样品,都是他们江夏郡出产的,俨然要拜托张骞帮他去西域开个江夏展销会。 讲到后来霍善似乎也觉得挺不好意思,认为张骞带去的人还要扛着刘彻批给他出去撒币的本金,可能扛不动这么多货物,所以他这边可以出点人手跟着使团走! 张骞:“……” 知道了,你其实就是想让你们江夏商贾去西域开展销会。大汉境内那么大的市场,还不够你们江夏卖的吗?! 霍善分析得头头是道:“西域那么多珍奇货物,光靠使团肯定没法全运回来,大汉与西域通商是迟早的事。我们只是先去打个前站,以后这条商路肯定会越来越热闹!” 以江夏郡这些商品的热销程度,在大汉境内自然是不愁卖的,只不过这条商路的意义不仅在于赚不赚钱,还关乎朝廷愿不愿意在河西四郡投入人力物力。 如果打下来的地方不能好好经营起来,那么就没法反驳韩安国他们口中的“这疆土打下来也没什么用”了。 这可都是他舅公和他爹曾经的军功,要是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只要有能力的话他肯定要向质疑的人证明……没有任何一片疆土是没用的! 霍善准备让人去考察河西诸郡哪里适合种棉花来着。 那边的阳光特别好,还常年少雨,比江夏郡更适合棉花生长。 每一片土地都有用得很! 霍善一点都不见外,拉着张骞吧啦吧啦了一通,讲得张骞都感觉出使要是不带上一串商队都对不起大汉、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天下黔首。 张骞:。 张骞能说什么,张骞只能应了下来。 得了张骞的点头,霍善又跑去跟刘彻叭叭,咱这个到西域开展销会的计划,张骞听了都说好!河西诸郡的建设工作要抓紧了啊! 刘彻笑骂:“你年纪不大,心却不小,都安排起朝廷的工作来了。要不你别回江夏郡了,索性由你去负责河西吧。” 霍善跃跃欲试:“可以吗?”他都把江夏郡转悠了好几圈了,要是换他去河西他也是愿意的。 刘彻见他还真动了心,马上无情地否决他的想法:“不可以。” 霍善“哦”了一声。 一副蔫了吧唧的失望模样。 刘彻乐了。 这孩子跟霍去病一样,从小就想着帮他分忧。可这种苦差事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能让一个小娃娃跑去吃这份苦头?朝廷又不是没别人了。 刘彻心里越发喜爱霍善这娃儿,便让他在宫里多住几日,和太子一起多认识点长安小辈。 每天想接娃回家都无功而返的霍去病:“……” 怎么回到长安后他和自家娃儿见面的次数还不如待在江夏郡? 霍善倒是个上哪儿都能住得很习惯的,既然刘彻让他跟着太子交朋友,他就热情地跟人聊了起来。 聊天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待在长安是不是很闷?是不是有许多想法施展不开?在长辈眼皮底子是不是偶尔有种喘不过来的难受?想不想拥有长辈们不愿意给你的自由和机遇? 来吧,江夏郡欢迎你! 等你们历练出来了,还会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你们去翱翔! 目前我们手头有南方大开发计划以及西北大开发计划可供你们选择! 什么?你只想好好读书,不想自由飞翔? 那你想不想……时常听当世大儒董仲舒讲课?没错,对的,董仲舒就在我们江夏郡。 什么?你家中有老人不能远游?你家中那位老人家身体健朗不?要不要来我们江夏郡养老……我们江夏郡那养老条件哟,董仲舒去了都说好! 闲着也是闲着,霍善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白费唇舌,来一个聊一个,来一双聊一双。 聊得人家小年轻们心潮澎湃,每次见过太子以后就跑回家表示要追随太子前去江夏郡建功立业。 众朝臣:?! 怎么回事?他们在朝中勤勤恳恳建设大汉,一转头自家孩子怎么被人忽悠瘸了? ……自己想去江夏郡就算了,为什么还仗着隔代亲跑去撒娇扮痴游说家中的祖父母跟他们一起去?!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太子刘据领着霍善在未央宫中瞎溜达的时候,总感觉路上遇到的朝臣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他们怎么都这样看着我们?” 刘据暗自和霍善嘀咕。 霍善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久没见到你了,想多看你几眼吧。” 刘据虽然觉得霍善这说法不太靠谱,但也找不出别的原因,只能继续与霍善一起环未央宫完成当天的遛弯。 还是到刘彻把他俩拎过去问他们是怎么把人忽悠到非跟着他们走不可的,刘据才回过味来:敢情是霍善的小锄头挥得太好,人家当爹的才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 霍善可不会怯场,当着刘彻的面又把自己给小年轻们画的大饼给吹嘘了一遍。 什么叫两越彻底归化,什么把江南变成鱼米之乡,什么让西北商路通畅,好听的话简直张口就来……还句句都说到刘彻心坎上! 要不,让太子待在长安,换他去江夏郡? 第243章 刘彻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毕竟是个爱享受的人,未央宫这么大他住着都觉得不够舒坦,还要在上林苑扩建个建章宫。 江夏郡那太守府糊弄一下太子还好,要他久住就不太够了。若非霍善确实能捣鼓出很多新鲜玩意供他享用, 刘彻上次也不可能在江夏郡待那么久。 刘彻看向旁边的太子, 问道:“你还想去江夏?” 许是因为孩子在自己面前晃荡的次数少了,刘彻看自家娃反而顺眼了许多。 当父母的大抵都是这样的, 只要孩子在自己面前待满三天, 一准要上演些“父慈子孝”或者“母慈子孝”的场面, 不是你嫌弃我就是我嫌弃你。 何况刘据在霍善的影响之下,大事小事都写信给刘彻叨叨几句, 有什么拿不准的问题还诚诚恳恳地在信里询问刘彻的意见, 勉勉强强也让刘彻渐渐生出点老父亲的慈心来。 自古以来都没有把太子扔那么远的道理, 这样做很容易叫旁人生出点不该有的心思。 刘据理了理思路, 才对刘彻说道:“父皇春秋正盛,孩儿不管去哪儿心里都是踏实的。” 他如实和刘彻聊起自己的想法:如今两越内属、河西建郡, 大汉的疆域已经太大了,大到朝廷很难全面掌控。他想认真在地方上多听听多看看, 争取以后能为刘彻分忧。 刘彻本来正随意地把玩着颗圆润剔透的玉珠, 听了刘据的话后手微微顿了顿,终于正眼打量起自己这个长子来。 他年近三十才得了这个儿子,最初他对这个孩子的降生当然也是满怀期待的,只是随着这孩子年纪渐长, 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出众之处。 刘彻生来就轻易得到最好的一切, 心里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继承人必须是最好的, 所以对于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刘据有点不满意。 刘据在江夏郡的这两年每日跟着霍善出去遛弯,平日里也没少锻炼骑射功夫, 身量咻咻咻地拔高,如今瞧着已经是个姿容秀挺的少年郎。 这模样倒还算拿得出手。 说起话来也比以前言之有物多了。 既然刘据有这样的胆识,刘彻便也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悠悠然地听两个小孩在他面前吹嘘什么南方大开发计划。 今年本就是个多事之秋,除却关东水患之外,长安城中也不算太平。 平阳公主家就很不安宁。 原因在于她的第二任丈夫与他父亲姬妾通奸,事情败露后畏罪自杀了。 平阳公主虽然已经是当了祖母的人了,可今年也才四十出头,不可能就这么寡着。 该找驸马还是得找。 依照汉制,公主的驸马要在列侯中选。 平阳公主看了一溜名单,没挑出哪个合心意的。 第264节 左右建议她不如选大将军卫青。 平阳公主听后只觉提议的人是在开玩笑,想也不想就否决道:“他是我们家出去的,以前经常跟在后面给我当随从,哪里能给我当丈夫?” 平阳公主本身的封号是信阳长公主,后来嫁给了平阳侯曹寿才被人以“平阳”二字称之。而卫青是平阳侯府家奴所生,少年时期来到平阳侯府当骑奴,负责在主家出行时骑马护卫在后。 王太后从入宫起就很受宠,平阳公主又是王太后与孝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自然是生来就集千宠万爱于一身。她与刘彻关系也颇为亲厚,早年刘彻与陈皇后无子,她才会悉心为刘彻张罗美人。 卫皇后本来就是她送到刘彻面前的,卫家如今再怎么显贵,平阳公主依然没把卫青列为夫婿人选。 只是听左右这么一提,平阳公主便想到了卫霍两家现在的风光,再想想卫青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光是相貌和年纪就比名单上那些家伙强多了。她弟弟娶了卫子夫,她儿子尚了卫长公主,两家早已亲如一家,她下嫁给卫青为什么不行? 平阳公主拿定了主意,便把这事给卫皇后讲了。 卫皇后听后觉得这桩姻缘很不错,平阳公主在宫外人脉甚广,可以帮得上太子的忙。她如今年纪渐长,早已不再得刘彻喜爱,平日里只管着宫中这点儿事,于前朝诸事实在插不上手。 卫皇后第一时间把这事去给刘彻讲了。 刘彻没想到平阳公主有这样的想法,先是愣了愣,接着便哈哈一笑:“挺好,这下我给他当姐夫,他也给我当姐夫。正好去病他们都在,找个好日子把这事儿给办了吧。” 对刘彻而言,让卫青和平阳公主成婚也就下个诏的事。 卫青得了诏,不少人都上前来恭贺他马上要尚公主。 他俱是笑着回应,看起来对这桩婚事也是颇为喜欢。 这毕竟是刘彻亲自下的旨意,卫青不可能在人前表露半点不满。何况他也没什么不满,平阳公主擅于交游,往后各方应酬有她出面张罗,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他对人情往来着实不是特别感兴趣。 就是被刘彻喊姐夫的时候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那纠结的模样乐得刘彻哈哈大笑。 平阳公主也在旁边直乐。 霍善被刘彻拎到宫里住着,也第一时间知道了这桩婚事。 这顿家宴霍善也有幸参与。 同时出席的还有平阳公主的儿子曹襄以及儿媳卫长公主。 再见到卫长公主这位表姑,霍善就从李时珍那儿听了一耳朵八卦,说是平阳公主的儿媳是他表姑卫长公主。 既然平阳公主已经守寡了,屈指一算,明年卫长公主也要守寡…… 正好赶上刘彻被一个叫栾大的方士忽悠,刘彻给栾大封侯拜将不说,还把刚守寡的卫长公主嫁给他。没过多久,刘彻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于是怒而把栾大来了个一刀两断(腰斩)。可怜卫长公主才二十出头,就死了两个丈夫…… 霍善:? 虽然早就知道他姨公这人不太靠谱,可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啊! 哪有来个方士就给对方封侯,还给他当将军的! 李时珍让霍善想想自己认回爹以后的经历。 封侯√ 没拜将但让他当了太守√ 划重点:他当时才三四岁! 霍善:“……” 对哦,他姨公做起事来就是这么离谱,并不是这一天两天才这样的。 霍善是见过卫长公主的,当时还跟她儿子曹宗一块玩耍来着。倒是曹襄没怎么接触过,此时见曹襄也在这次家宴上,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 没看出什么病相啊。 霍善正纳闷着,卫长公主就把话题转到了霍善身上,主要是夸霍善那个御赐庄子,说是去年他们一家过去疗养了一段时间,曹襄父子俩的身体都好多了。她笑着说道:“阿宗他一直念叨着要去找你玩。” 霍善听后马上懂了,看来卫长公主一家去过庄子上的医馆,那边有华佗坐镇,应该给曹襄治过病了。 只要曹襄身体康健,卫长公主自然不会守寡,下嫁栾大之事肯定不会再发生。 这样挺好。 说明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曹宗比霍善大两岁,现在也在换牙期,霍善瞧着觉得怪亲切的。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俨然已经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唯一的问题是,在吃完家宴回平阳侯府的路上,曹宗开始跟卫长公主吵着说要……跟着霍善去江夏郡。 卫长公主:????? 怎么回事? 不是都两三年没见了吗? 犹记得当初这孩子跟霍善那小子也没见几面,就心心念念说要去人家庄子上玩——过去以后看到什么都想买。现在就更离谱了,一次吃了顿饭就要跟人家去江夏! 听说最近许多人都关起门来打孩子,原因是他们不知为何非要去江夏郡。当时卫长公主还觉得很荒谬,没想到一转眼这事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卫长公主去给自家姑姑兼婆母帮忙备嫁的时候忍不住和她说起这件事。 平阳公主笑道:“现在北边暂时没战事,不如你与阿襄带着宗儿去江夏郡转转,也让宗儿多跟据儿他们一起玩。你看据儿此前看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如今瞧着都壮实了许多。” 曹襄早些年也是跟着卫青去打过匈奴的,与长安城中许多坐吃山空的纨绔可不一样。不管刘彻出于什么心理把太子扔去江夏郡,卫长公主与太子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弟,趁着太子年纪还小姐弟俩多在一处待着总是好的。 别觉得血脉相连就不用悉心经营,刘彻的同母姐妹又不止她一个,可她的两个妹妹哪个能有她的风光? 感情这事儿,七分靠利益,三分靠相处。 卫长公主听后点点头,准备回去以后就与曹襄商量。 霍善哪里知道自己在长安城许多家长心中已经成为拐带他们家孩子的存在,他在琢磨着该给他舅公送什么大婚礼物呢。 虽然冠军侯府肯定会准备贺礼,但侯府是侯府,他是他!舅公对他那么好,他肯定得亲自给舅公送一份礼才行! 霍善把自己的苦恼给刘据一说,刘据也跟着苦恼了,不仅卫青是他舅舅,平阳公主还是他姑姑呢,他也得准备一份大礼。 霍善琢磨了两天,决定力邀刘据和卫伉他们一起来参与制作礼物—— 弹棉花,做喜被! 他们还是小孩子,礼轻情意重嘛! 刘据欣然赞同,表示亲自做的礼物更有诚意。 绝对不是因为他没玩过弹棉花,对这个活动很感兴趣。 一群小子开始合力忙活起来。 得知此事的刘彻酸溜溜地对卫青说道:“朕都没盖过这几个小子亲手做的被子。” 并不知道自己将收获这么一件新婚礼物的卫青:? 第244章 弹棉花可不是个轻松活, 它算是体力活。 霍善人小,弹棉花用的吊弓都快比他高了,但他兴头最大,非要亲自弹上一轮, 所以大伙只能在边上看他兴冲冲地瞧着弹花锤梆梆梆地敲过去, 弹得满屋雪花纷飞。 刘据几人也被他兴高采烈的模样感染了,轮番上阵忙活了半天。 结果定睛一看, 离棉被做好还远着呢。 刘据在江夏郡也是有自己的棉被的, 此时见他们表兄弟表叔侄几人合力忙活了这么久都没做好一张棉被, 不由和霍善感慨起来:“做什么事都不容易。” 霍善一边点头认同一边继续兴致勃勃地梆梆梆。 刘据:“……” 还真是干什么事都这么来劲。 这时有人来报说汲黯来拜访。 霍善正在兴头上,听人说是汲黯, “哦”地应了一声, 继续梆梆梆。 大人来拜访大人, 跟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众人一阵沉默。 还是刘据让人去把汲黯领了过来。 汲黯年纪已经不小了, 属于退休后被刘彻强行返聘的老臣。不过虽然他推辞时表示自己年迈体衰干不了太守的活,实际上依然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儿。 就是今年关东水患严重, 黄河决口的问题一直没解决,所以汲黯看起来白发多了不少。 他迈步来到霍善组织弹棉花活动的地方, 就见霍善他们几个都戴着棉布口罩, 只露出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这是什么怪模样? 再看屋里飘飞的棉絮,汲黯很快猜出来了,这玩意大抵是避免吸入这些棉絮的。 霍善见到个陌生老头儿出现在门口,马上停下手里的动作, 依依不舍地将吊弓交给在旁边等着轮换的卫伉。 “您怎么来了?”霍善蹦到汲黯面前, 很热情地分汲黯一个口罩让他戴上, 一副老朋友见面的语气和人家闲唠起来。 汲黯道:“既然都到了长安,当然得亲自来跟你道个谢。” 从孝文皇帝那会儿开始, 黄河水患就接连不断地发生。十七年前黄河瓠子口决堤,朝廷想方设法治理至今,始终没有太好的成效。 汲黯的家乡濮阳毗邻瓠子口,最清楚这些年黄河水患给关东诸郡带来了多少厄难。 这次他拖着老迈的躯体来长安,就是希望能说服刘彻下定决心发动人力物力解决瓠子口的问题。 要不然下次再决口,关东诸郡又是一年白干。 所谓的关东就是函谷关以东,河南、山东是黄河水患的重灾区,像濮阳这些地方过去十几年的收成都不是很好,一到雨季就提心吊胆。 汲黯问道:“这就是棉花吗?” 汲黯听闻过去年江夏郡棉花丰收,也从江夏郡采购了几套棉衣,但并没有见过裸露在外的棉花。 霍善教完汲黯怎么戴口罩,才兴冲冲地点头给汲黯介绍了一番——看看这个棉花,只需要去掉棉籽就全是白白的棉絮了,多么无私的好花儿啊! “您有没有文兴大发,想写信夸它一夸?” 霍善介绍完了,就开始怂恿汲黯写诗文。 汲黯:? 第265节 为什么突然绕到写文章上面了? 霍善就给汲黯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棉花推广计划,他想要培育出适合推广到各地的棉种,争取以后举国上下家家户户都种上棉花,一代代人都能有棉衣穿棉被盖。 现在棉衣卖得贵只是暂时的,将来棉花普及以后它就能成为寻常黔首也能用上的好东西了! 只是这个普及的过程不仅需要他们这边好好育种,还需要汲黯这样具有影响力的人将它推而广之,好叫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好东西。 霍善表示他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写出像老杜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感觉就可以了。 这句诗听得汲黯先是浑身一震。 接着就觉得……霍善莫不是拿他当消遣! 汲黯不由追问:“老杜是谁?” 霍善见汲黯感兴趣,便给他解释了一番,说老杜叫杜甫,字子美,特别会写诗,这首诗就是他老年写的,所以说是老杜。 霍善认得的是中年杜甫,还没有经历安史之乱的颠沛流离,诗风远没有后世所传扬的那般沉郁顿挫。 老杜的诗是苏轼他们给他讲的,说是杜甫可能不写这些诗了,他不知道实在有些可惜,所以偶尔聊起来时便给他念了许多首。 偶尔听了一耳朵“自己”的诗的杜甫:“……” 怎么感觉,后来的“自己”过得好惨。 像这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就是能上教科书的惨法! 这首本来就是元气淋漓、直抒胸臆的古体诗,即便跨越千年的时光也可以轻易感受到它的诸多妙处。 听霍善诵读完全诗,不仅汲黯为之震动,连刘据几人也颇有感触。 全诗分明只是写了一件极小的事,结语却写得如此磅礴有力,其中流露出来的胸怀着实令人钦佩! 汲黯道:“这样的诗我写不出来,尤其是‘安得广厦千万间’一句……” 霍善见汲黯打起了退堂鼓,马上给汲黯掰扯起来,说这句话其实也不是很难想的,老杜能写出来,他肯定也能! 要知道老杜本就是个“安得”体爱好者,写诗经常用“安得”来结尾,诸如“安得如鸟有羽翼,托身白云还故乡”“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之流。 据说这是效仿咱高祖的“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咱高祖那首《大风歌》的气势简直谁读谁知道! 汲黯道:“这句固然不难想,只是有那样的珠玉在前,旁人再写也不过是东施效颦。没有那样的胸怀、没有那样的境遇,是写不出那样的文章来的。” 霍善本有些失望,不想汲黯又说自己虽写不出那样的诗句,但也愿意尽力帮霍善将棉花推广开去。 只要霍善这边能拿出足够多的棉花和棉种,他们关东诸郡是肯定需要的! 提到这个,汲黯不免和霍善商量着看看江夏郡有没有多余的冬衣可以转售给关东诸郡。 今年关东诸郡遭了灾,不仅粮食遭了殃,桑麻也种不出来了,眼看天气马上就要转冷,也不知今年冬天该怎么过才好。 汲黯道:“我知道眼下你们江夏郡棉衣棉被的价钱一时半会下不来,但替换下来的冬衣冬被是不是可以折价转售到关东?” 霍善自是知道关东诸郡今年受灾有多严重的,他点着头说道:“我让我叔他们安排一下,看能不能收集起来运过去。” 光凭江夏一郡的旧衣被也没法尽数满足关东诸郡的需求,霍善便建议汲黯去找自家师父聊聊,趁着天气还没冷下来改进一下本郡的采煤技术。 只要完善好关于煤矿从开采到加工的生产过程,官府开采出来的煤矿完全可以供更多人取暖。 正好可以把那些可能熬不过冬天的人聚集起来干活,期间给他们供给食物和冬衣,这样大部分人都能安稳过冬了。听说晏子就是这么干的! 汲黯本来只是想来道谢的,没想到霍善还热心地给关东诸郡出谋划策。 他越看霍善越是喜欢,邀霍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到他家去做客。 小老头儿虽然脾气倔,但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谁都骂的。 汲黯走后,刘据才和霍善讨论起来:都说这汲黯脾气不好,怎地瞧着还挺慈眉善目的? 霍善怎么知道,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汲黯来着。 想到汲黯以前只要是他写信去问了,往往都会耐心地回信给他答疑解惑,霍善评价道:“可能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好人,所以大家都误会他了!” 刘据觉得很有道理。 几个小孩都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投身于伟大的弹棉花事业之中。 汲黯才走没多久,他们的“棉花屋”又迎来几个不速之客。 刘据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一看,嚯,我爹。 卫伉三兄弟跟着抬头一看,嚯,我们爹。 正埋头弹棉花的霍善一抬头…… 嚯,我爹! 没错,刘彻领着卫青跟霍去病过来遛弯了。 霍去病一眼就看到弹棉花弹得自己满身毛茸茸的霍善。 霍去病:“……” 怎么才半天不见,自家娃就能玩出点新花样来? 霍善见到霍去病三人,马上又放下手头的活跑过来给他们派发口罩,等他们都戴好了才领着他们入内参观棉花屋。 一张大大宽宽的高腿木板床上,摆着张洁白如雪的半成品棉被,上头的棉花已经被弹的蓬松柔软,瞧着就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霍善积极地向卫青表功:“这是我们合力给舅公你做的新婚贺礼!” 卫青知道这事肯定是霍善起的头,所以笑着摸了摸霍善的脑袋,劝道:“要是累了就歇着,你们的心意我都知晓了。” 霍善道:“不累!” 刘彻摸着那雪白的棉被,开始对霍善发动一些言语攻击,大意是这样的:你们江夏郡的棉被卖遍了长安,怎么皇宫里一张都没有? 霍善和刘彻分辨起来,说他们皇宫里用的都是寻常人家用不起的蚕丝被,更别提火墙椒壁之类的防寒保暖措施,哪个冬天不是过得温暖如春?这东西就算送进宫里也没什么用处。 还是刘据年纪稍长,一下子听懂了刘彻的意思,麻溜说道:“我们给父皇你也弹一张!” 刘彻这才满意地在边上欣赏了一会他们轮流弹棉花,等看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后便对刘据他们谆谆教诲:“这种事你们轮流弹几下就成了,剩下的交给底下人去做,别把太多时间浪费在此等小道之上。” 刘据乖乖点头。 刘彻转身走人。 卫青多留了一会,让霍善把这张他们弹了半天的棉被留给刘彻,给他的新婚贺礼随便弹几下就好。 他们回到长安有大把的事情要做,不能真耗费好几天在这种事上。他们几个能好好地长大成人,就是给他的最好的礼物了。 同样的话由卫青说出来,听着就完全没有刘彻那种狗里狗气的感觉。 霍善玩了半天弹棉花也觉得有点腻味了,马上积极响应:“我看着人弹一张最好的给舅公!” 卫青笑了笑,伸手摸了把他毛茸茸的脑袋,转身去追上了早已走远了的刘彻和霍去病。 第245章 霍善玩得很开心, 还趁机溜回去找他师父。 李长生回到长安也见了见友人,中午汲黯登门拜访后他也没藏私,把在江夏郡摸索出来的采煤新法给汲黯讲了。 这种黑漆漆的能烧的“石头”,从有文字以来就一直被人开采利用, 汉代的煤矿产业也挺发达。 当初窦太后就有个被卖掉的弟弟曾经进煤矿干活, 当时煤矿突然坍塌,正在底下休息的一百多人都没了, 只有这位窦少君没出事, 当时的人都觉得神异至极。 窦少君这位当事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捡回一条命后感觉自己不是普通人,进了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个算命的看看自己运势如何。 算命的给他一看, 可不得了!窦少君分明不是穷苦命, 而是贵人命, 他姐姐应当是皇后, 而他是可以封侯的! 窦少君很快就有了面圣的机会,见到了他姐夫孝文皇帝, 姐弟俩就此重逢了。 可见在汉代已经有不少人贩子把人卖去黑煤矿当挖煤的,出一次煤矿事故能死百来个矿工的那种。 李长生知道因为这种事故而停止开采煤矿是不可能的, 所以尽可能的完善和规范开采流程才是正理。 既然汲黯都愿意亲自登门来讨教, 李长生自然是把整套更高效且更安全的开采技术都倾囊相授,甚至还拿出图文并茂的流程图。 只要是行之有效的新技术,他都会分阶段进行归纳整理,以便有需要的时候能及时拿出来。 汲黯不是那种不通庶务的腐儒, 相反, 他的地方治理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一看李长生给的文稿便有些坐不住了。 恨不得立刻回去安排此事。 李长生也没有多留他。 这么一个一把年纪的小老头还为了郡中诸事到处奔走,着实不太容易。 听闻汲黯对自己现在的职位是不太满意的, 真做起来却一点都不懈怠,难怪连刘彻都对他十分敬重。 霍善是在汲黯走远以后才跑回来的,见到李长生后他就不肯跟刘据回宫去了。 刘据不想勉强霍善,只能一个人回宫去,他也满身都是棉絮,跟个白毛人似的,得好好洗洗。 霍善也在冠军侯府里“除毛”,李长生见他弄得脑袋上都是白棉,亲自帮他收拾了一番。 又跟他问起汲黯的事。 霍善道:“听说是黄河不听话,他家乡和他目前管辖的淮阳郡都经常遭灾。” 黄河哪里是那么容易驯服的,听说一直到明代大伙都还在为黄河水患烦恼。 人们总想让黄河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实际上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再好的水利工程也没法真正将这样一条巨龙听自己指挥。 不过朝廷如果下定决心投入数以几十万计的人力物力去治理的话,为沿岸百姓争取百八十年的安稳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在此之前黄河引起的水患只是让下游诸郡遭殃,并没有真正影响到长安这边,而朝廷又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必须倾举国之力解决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所以黄河决口的事就一直耽搁在哪儿了。 汲黯当初不顾惹恼刘彻的可能支持与匈奴和亲,也是希望朝廷不要再被战争拖着,能够腾出手来解决这把悬在关东诸郡头顶上的大刀。 对于靠天吃饭的寻常黔首而言,这种一到雨季就得担心自己的口粮会不会被淹没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霍善只跟着祖逖去好好看过一次黄河,对于水患问题也没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 那么大一条汹涌湍急的大河,该用什么办法才能防止它在雨季泛滥成灾呢? 李长生道:“朝中能人无数,只要陛下有心想解决这个问题肯定能拿出办法来。” 第266节 霍善点头。 李长生思量片刻,对霍善说道:“你也可以问问濒湖先生他们认不认识这方面的能人。” 后世对待黄河决口改道问题应该有更丰富的经验才是。 现在霍善手头还攒着一些邀请卡没用,有李时珍他们提供相关信息的话应该可以邀来一些相关人才。 霍善闻言马上跟李时珍他们打听起来。 得知霍善要解决什么问题,不少人都开始冒头。 嬴政:“要不是你想要有后世经验的,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郑国。” 郑国不是个国家,而是韩国派到秦国的间谍,主要任务是给嬴政画个大饼,让郑国渠这个巨大的水利工程拖垮秦国。 嬴政得知此事后的决定是……甭管你是不是间谍,这个项目我投了! 郑国渠修好以后,秦国农业有了跨越性的飞跃…… 总而言之,感谢韩王的馈赠! 华佗和张仲景也提供了一个人选,他们东汉的王景,这人治黄河特别有一套,据说黄河经他治理以后八百年都没出过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不了解王景的具体情况,毕竟他们和王景都隔了好几代人了,根本不可能准确无误地把他给邀请过来。 孙思邈表示王景既然保了黄河八百年,他们唐初正好在八百年之内,所以他不认得这方面的专家。 黄河再次泛滥成灾是从唐中后期到宋代的事了。 苏轼欣然入场,开始揭自己人的老底:他们宋朝可就牛逼了,为了不让契丹人偷偷飞渡黄河直抵开封,一心想要人为摁头让黄河改道往东流。 结果当然是黄河开始发飙,不是当场崩溃就是频繁决口。 当初改道计划失败以后,贬官的诏书还是苏轼写的,内容骂得很脏:“汝以有限之材,兴必不可成之役,驱无辜之民,置之必死之地!” 一般诏书这种东西都写得体体面面的,苏轼也是觉得他们纯属乱来,才忍不住破口大骂。宋朝朝廷固执地三易回河,河南、河北、山东等等地方的土地全被霍霍了一遍…… 现在赵煦正为这事头疼着呢。 没错,苏轼回到开封时,第三次“回河”计划都已经搞完了……这次回河计划还把禹王庙给淹了,可见连大禹都没眼看! 有些事决不是随便嚷嚷几句“人定胜天”就可以办到的,还是得因势利导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你想让黄河来保护自己,也得看黄河愿不愿意啊! 霍善听得叹为观止:“你们宋代人还真是敢想也敢干啊!” 乐观如苏轼闻言也直叹气。 他有什么办法,劝又劝不住,打又打不过,只能回家炖碗东坡肉安慰安慰自己。 李时珍这边倒是真有个适合的人选,此人名叫潘季驯,一辈子都在和黄河打交道。 哪怕他仕途总是起起落落,每次黄河一出事朝廷就会派人来请他起复。 最严重的一次是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清算他们全家,潘季驯上书表示累及老幼实在太残忍了,万历皇帝对他很不满,找了个由头把他一撸到底, 结果过了几年黄河大患,万历皇帝又捏着鼻子把他扒拉出来总督河道。 由此可见,潘季驯治理黄河的水平都能盖过他头上那顶“张居正余党”的帽子! 潘季驯不仅总结了历代的黄河治理经验,还在前人的基础上提出了“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治理之法,致力于利用黄河本身的冲刷力解决中下游泥沙淤积问题。 只要能保持河道通畅,黄河自然不会再随随便便改道或者决口。 这个束水攻沙的治理理念一直到后世都有沿用。 说到底,对待黄河问题还是不能过分违背自然规律,像宋代那样“三易回河”绝对是典型的错误示范。 巧的是,李时珍还给潘季驯看过病,邀请成功的几率很大。 霍善当晚就试着按照李时珍给的医案资料把潘季驯邀了过来。 邀来的是被削籍为民的潘季驯。 这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早已离开他的岗位以及他打了二十年交道的黄河挺久了,每日只在家著书。 写的是《河防一览》等专业著作。 自己能不能治理是一回事,能不能归纳总结出治理经验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是一时之功,后者是万世之功。 潘季驯没有因为自己丢了官而沮丧太久,很快就投入到自己的“万世之功”中去。 人老了身体难免有点小毛病,这便被医馆给邀请过来了。 潘季驯见了李时珍也是感慨万千,没想到李时珍还有这样的境遇。 得知霍善召唤他过来的原因,潘季驯道:“我想去瓠子口一带看看,得亲眼看过现在的黄河怎么个情况,我才好拿出相应的方案来。” 一看就是个讲究因地制宜的实干型人才。 霍善道:“我好像没法过去。” 潘季驯对这一时期的黄河水患情况了解得比霍善还清楚,毕竟他编纂《河防一览》的时候对历代黄河的治理经验都进行了深入查证。 得知霍善与汲黯的交情,潘季驯说道:“瓠子口的问题后来还是汲黯的弟弟汲仁负责解决的,你可以将我引荐给他们,我跟着他们一起过去看看。” 汲仁在解决决口的问题上提出的方法很直接也很实用:沿着决口全面打桩填堵。 后来历代治河人遇到黄河决口的第一反应基本都是这么干的。 来都来了,潘季驯还是很想见见这位治河前辈的。 也想为《河防一览》了解更多汉代黄河的第一手资料。 李时珍点着头说道:“我跟着一起过去,可以让印川兄一直待在这边。”他俩本来就是认识的,路上还能聊聊天,旅途中不至于太乏味。 只要把人邀请过来了,潘季驯他们是可以随时过来复诊的,到时候有李时珍随行,他们自然能亲自去瞧瞧朝廷拖了十几年都没解决的黄河决口。 霍善自然不会反对,吃过早饭就带潘季驯去拜会汲黯。 第246章 汲黯昨天才刚去跟霍善道过谢, 今日得知霍善登门拜访自然是好吃好喝招待着。 霍善把潘季驯介绍给汲黯,问他能不能顺路把潘季驯带过去看看瓠子口。 汲黯知道关东水患的根源就是瓠子口那个大决口,得知霍善还特意请来个这方面的高人要去看看,心中自是更为感动。 力邀霍善留下吃顿饭。 他这次回京住在弟弟汲仁宅邸中, 汲仁出面与潘季驯聊了聊, 只觉潘季驯在治河方面的造诣令他叹为观止。 等到霍善一行人蹭了顿饭离开以后,汲仁激动地对汲黯说道:“我感觉这次我们能彻底解决黄河水患。” 汲黯道:“哪有那么容易, 他不也说得先看看决口再说。” 汲仁道:“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他在席间和潘季驯聊了聊解决思路, 发现潘季驯提出的构想并不是单纯堵住决口, 而是要给黄河做个至少能稳妥百年的规划。 倘若真能做成,他们家乡将不再为水患烦恼! 汲黯道:“趁着眼下没什么战事, 我再上书求陛下重视此事。” 汲仁点头, 表示自己也会上书恳求刘彻让自己去考察瓠子口的具体情况。 与此同时, 正在未央宫中吃茶的刘彻刚得知霍善昨天没住在宫里的事。 主要是吃饭的时候不能看着吃得老香的霍善下饭, 总觉得吃着不太得劲。他问刘据怎么回事,刘据老老实实回道:“他见到他师父就不肯跟我回来了。” 刘彻道:“连个侄儿都笼络不住, 要你有什么用。” 刘据听得一阵无语。 叔侄之间的事能叫笼络吗?何况他要是真敢勉强霍善,以霍善那性格恐怕从此再也不爱跟他玩了。 霍善不在, 霍去病也不来他面前晃荡了, 这父子俩当真是一点都没想着要抓紧御前露脸的机会。 偏偏人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越是这样才越稀罕,那些有事没事老爱往刘彻跟前凑的人他反倒瞧不上眼。 又过了两日,就是太常那边选定的大婚吉日。虽说赶得有点急, 但刘彻觉得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平阳公主都是有成婚经验的人了, 对这次婚礼倒是没有太多要求,只让太常那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虽然这次成婚不算特别隆重, 但这么一桩亲上加亲的婚事还是让街头巷尾津津乐道。 卫青十多岁时便从公主府骑奴一跃成为天子近臣,花费将近十年的时光跟在刘彻身边了解他对打击匈奴的决心,了解刘彻关于大汉未来的种种规划。 他二十多岁第一次上战场,刘彻便让他以车骑将军的身份出征,那几乎是当时军中的最高职位——现在也仅次于大将军与骠骑将军。而这次出征其余三路皆失利无功,只有卫青率领的那一路骑兵直捣龙城。 这十余年间,大汉每一次与匈奴交手都有卫青的身影,直至舅甥俩携手打出“漠南无王庭”的局面才终于得以歇息。 哪怕不少人明里暗里提他先为骑奴、后为外戚的出身,在抗击匈奴这件事都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功劳。是以卫青这次大婚,不仅太常那边没人敢怠慢,朝中上下也都纷纷送上重礼。 霍善回长安这段时间每天出去遛弯,最近更是小嘴叭叭地跟人讲起卫青要成婚的事。 等到卫青真正成婚这天,他还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爹沿街给人派喜糖。 糖对于其他人来说可都是很难买到的稀罕东西,也只有霍善这种手握许多制糖作坊的家伙才能兴冲冲给人送这玩意。 本来大家对卫青这位大司马大将军成婚的事只是怀着“哟大人物成亲的热闹咱可得去看看”的想法准备凑个热闹,得了霍善派发的喜糖以后纷纷表示今天绝对要沿街给卫青助威 霍去病:“……” 想象了一下卫青穿上喜服出门后的场景,莫名更坚定了不想成婚的想法。 实在有点可怕。 偏偏霍善不知是不是和卫伉他们聊过天,等把喜糖都派发完了,还跑来跟他谈心,说是霍去病想成婚他也是赞同的,人的一生那么长,总不能一直孤孤单单。 这小子还一脸认真地说,若是换成他阿娘守寡,他也会劝阿娘再找个良人…… 霍去病:“……” 你是会劝人的。 手痒,想打儿子。 第267节 霍去病道:“这种事还是得看缘分,你也不想我找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凑合着过吧?” 听霍去病这么一说,霍善就想起苏轼提到他的一个老朋友——就是《苏沈良方》里面那个姓沈的,叫沈括。 沈括这人学得很杂,什么都懂那么一点,晚年写了本涵盖天文地理各种知识的《梦溪笔谈》。 只不过沈括儿媳的弟弟曾写书记录他的晚年生活—— 他二婚娶了个姓张的妻子,对方性格十分彪悍,经常对沈括非打即骂,有时候直接把沈括的胡子扯下一大把来,须根上都带着血肉。 张氏还把沈括前任妻子所出的长子逐出家门,但凡沈括想给儿子点钱就要被张氏一顿打骂,还要去官府状告他们父子,弄得她生的儿子和儿媳都跪在路边求他不要这么干……儿媳他爹觉得这家人实在不像样,心疼自己女儿,强行上门带走女儿让她归宗了。 简而言之,不管一婚还是二婚,都不能随随便便选人呐! 不说沈括,就说他叔霍光,二婚对象没了他叔这个权臣顶在前头以后似乎也闹出了抄家灭族的动静…… 嘶,婚还真不能随便结。 霍善也就不再和霍去病聊这件事。 万一他也遇到个像张氏那样要把他赶走的后娘呢! 回不回家是一回事,能不能回家又是另一回事。 他可不想再也不能踏进自己家门。 还是看他爹自己的想法吧! 霍善这么琢磨着,当晚被刘彻拎入宫后正巧又聊到了这个话题。 刘彻觉得自己给卫青找了段良缘,便想到了正当婚龄的霍去病。 只是霍去病那性情和卫青可不一样。 卫青是典型的“这也可以那也可以”,别说给他和平阳公主赐婚了,估摸着找个男的让他娶他都照应。 霍去病可不一样,这小子有主意得很,若非他自己点的头,给他找个下凡的天仙他都不乐意搭理。 连习惯专横独断的刘彻都不免要考虑考虑。 要不然霍去病直接来个抗旨的话他脸往哪搁? 刘彻想指使霍善去探探口风。 霍善听后当场拒绝,还跟刘彻讲起苏轼的那个朋友,那个姓沈的老可怜了! 胡子都硬生生被扯掉! 刘彻:嘶。 成年人谁还没点胡子,这代入感太强了。 不过刘彻很快否认了霍善的顾虑:谁还能打得过霍去病?! 霍善又把沈括长子被赶走的事讲给刘彻听。 他,长子,危! 刘彻呵呵冷笑:“你是朕钦封的朝阳侯,谁敢把你逐出家门?” 霍善道:“这哪里说得准,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您又不可能总管着我们家。” 刘彻听着觉得挺有道理,瞅着霍善说道:“你小子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既然霍去病没这个意思,刘彻便打消了给他也指个婚的想法。 翌日刘彻收到了汲黯兄弟俩的上书,一个极力请求他管管黄河,一个表示愿意代表朝廷亲自去瓠子口考察。 现在北方和南方的战事都暂且告一段落,朝廷的财政又刚好因为桑弘羊的均输法得到一定的缓解,只要让桑弘羊再运作个一两年,对付个黄河决口应当绰绰有余。 刘彻把汲黯兄弟俩喊过来讨论治河之事。 汲黯远离长安这么些年,终于又踏入未央宫,心情自是有些复杂。不过见刘彻语气有所松动,他很快收拾好纷杂的思绪试图说服刘彻早点征集人手解决黄河决口问题。 刘彻道:“还是等汲仁过去考察过后再说,这么大的工事总不能贸然动工。” 均输法才试行一年,来钱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让国库充盈起来。 汲黯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便没有再强求,而是与汲仁一起向刘彻推荐潘季驯。 刘彻眸光微动,笑问:“这是我们家阿善推荐给你们的人才?” 汲黯:“……” 他记得人家霍善是冠军侯家的娃吧,怎么就成你们家的了? 汲黯自己也想去冠军侯家偷娃,可惜他没有刘彻这么厚的脸皮。 自愧不如,真的自愧不如! 汲黯只能回:“是朝阳侯举荐的没错。” 刘彻道:“你问过这人愿不愿意出仕吗?我听说他认得的那些人才都挺怪,一个两个都不愿意出仕。” 潘季驯绝对不是第一个,他听终军说在那边见过一位诸葛先生,据说江夏郡的许多规划都是他做的,霍光他们照着执行了这么久,连半点乱子都没出! 还有人汇报说霍去病曾经和一个姓李的青年比试,对方的骑射功夫能和霍去病比得有来有回,模样那也是相当地丰神俊朗! 这些人霍善都没想着引荐给他,想必是他们都跟苏轼他们一样不想入仕为官。 这个潘季驯难道会不一样? 汲黯和汲仁闻言一愣,发现不管霍善还是潘季驯都没提过出仕的事,只说是要亲自过去考察瓠子口、争取与汲仁一起拟出相应的治理方案。 只是世上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当官? 真要无意仕途,他为什么对治河之事这般尽心? 刘彻见他们这副表情,就知道他们是单方面举荐潘季驯。 他没与汲黯兄弟俩多聊,而是让他们退下,命人把霍善拎了过来。 霍善参加完卫青的婚礼,一颗心已经飞回了江夏郡,正琢磨着怎么和刘彻说自己想马上出发呢。 听刘彻问起潘季驯是怎么回事,霍善如实说道:“他是找濒湖先生看病的,我听说关东那边正因为黄河决口的事闹水患,就把他引荐过去了。” 刘彻道:“你怎么不直接举荐给朕?朕可以给他封个官当。” 霍善还是答了大实话:“他又没想当官,等他看过决口后就该离开了。” 刘彻笑道:“你这倒像是给大汉从天上请仙人似的,请出来的人光给大汉干活,根本不要大汉的封赏。” 霍善立刻说道:“谁说不要封赏,您要是想赏他们肯定要的。” 有赏赐不要是傻子,他可一点都不傻! 刘彻见霍善一副“你赏多少咱都要”的期待模样,笑着说道:“你举荐的人要是真能把黄河决口的问题解决了,赏赐肯定不会少。” 霍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回去后一定告诉潘季驯,让潘季驯尽心尽力搞定黄河! 第247章 潘季驯前往瓠子口的时候, 霍善一行人也踏上了回江夏郡的归程。 半路上,霍善还进行了一次诊金结算。这次潘季驯给的商品就厉害了,居然是玉麦! 也就是后世俗称的玉米。 明嘉靖年间,玉米已经传到了广西、云南一代, 并且以“玉麦”“番麦”“西天麦”等名字出现在文献之中。只是像李时珍和潘季驯他们这些平时大多生活在北方的人, 大抵都是没见过这玩意的。 霍善看了看介绍,发现这是好吃的, 当场就掏出来和刘据他们烤了吃。 许是因为进入商城的商品品质都极佳的缘故, 这玉米吃着香甜可口, 霍善尝过以后就念念不忘,恨不得回去多种一些让所有人都早些吃上。 潘季驯给的技能也很厉害, 叫做【六起治河】, 讲的是他一生因为治河才能起起落落足足六回, 有因为治河罢官的, 也有因为治河升官的,但总的来说只要黄河一出事, 大伙就会想到他。 本来不少人为他喊了几年的冤,万历皇帝都不搭理。黄河一召唤, 他就官复原职了! 【六起治河】这个技能的妙用是, 只要你有过硬的专业才能,皇帝也只能捏着鼻子给你升官! 这还是个永久技能来着,想抽到挺不容易,而且只能他自己使用。 不过只要抽到它即可获得六次尽情作死机会, 连皇帝都能忍耐你! 放心地作死吧! 霍善:????? 霍善把技能介绍发给潘季驯。 算算日期, 他应该快起复了。 真就是时刻等待黄河的召唤! 潘季驯:“……” 谢谢, 倒也不必特意告诉我。 过了岁首,关东一带开始下冻雨, 不少人冬天的粮食还没备够,又迎来了这种极寒天气,冻伤的人不在少数。 自从去年夏季的黄河水患上报以后,刘彻就命令从巴蜀那边调运粮食布匹来赈灾,还对周围郡县积极伸出援手帮助受灾诸郡的官员和豪商富贾予以嘉奖。 霍善因为和汲黯保持通信,拨运过去的粮食、御寒衣被以及救灾人手都是最多的,开春又带着江夏郡得了朝廷的表彰。 入春以后,王婆婆一行人才回来。 这次种植基地派了整个教习团队长途跋涉前往关东进行灾后补种指导以及开春以后的春耕规划,对于她们这些一辈子几乎都待在江夏郡的人来说,出去一趟是很新奇的体验,出去以后被人捧着供着,那感觉更是新鲜到不行。 王婆婆都一把年纪了,回来后竟比吃了灵丹妙药还精神,乐此不疲地跟前来种植基地进修的学员们说起他们在关东都做了什么。 要说全是开心的事,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关东一带受灾相当严重。当地人都还没从去年那场洪涝灾害缓过劲来呢,今年又各种大灾小祸接踵而至,真就是老天不给人活路! 好在现在都挺过来了,教习们离开的时候官府还在排查有没有熬不过去的人家,争取给予他们最低的活命保障。 等熬过了这段最艰难的日子,一切应当会慢慢好起来。 第268节 第248章 今年春耕, 南边诸郡都已经用上了更适合南方耕作的新犁。对于没有大片相连田地、更适合小规模种植的南方而言,新犁的适用范围更广,也更省牛。 新粮种也正逐步推广开去,霍善现在不管是吃米粉还是吃薯粉都可以敞开了吃, 对他而言着实是个好消息。 更好的消息是, 江夏郡这边的榨油技术有了新突破,豆子榨油效率大大提高。 豆子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口粮用的, 但豆子含油量其实很高, 而且种豆对于恢复土地肥力有不错的效果——不仅它特殊的根系本身有固氮作用, 榨油后剩下的原料也是极佳的肥料及饲料。 别的作物一般只能连种个一两年,再种地就要荒了, 那有规划地种豆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了。尤其是在大豆能高效出油以后, 那更是大大地提高了它的经济效益! 那可是油啊。 多少人做菜根本舍不得放油。 得了这么个喜讯, 江夏郡开始往外采购豆子。这东西不值钱, 尤其霍善还和周围各郡交情颇佳,没费多少功夫就跟他们签订了订购协议, 并且允诺给予他们“豆制品”的优先购买权。 一船船豆子源源不断地运往江夏郡。 霍善很快就参加了榨油厂的揭幕仪式,对他们江夏郡这项新产业寄予厚望。 有糖有油, 不仅他们江夏郡的人日子过得滋润, 江夏郡的牲畜口粮都比别处要好。 田里的肥料自然更不愁了。 江夏郡采购大豆的消息自然没瞒过长安那边,刘彻起初还有点纳闷他们采购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做什么,直至刘据他们的信送到长安才知晓这是又琢磨出了新的榨油技术,豆子出的油能比猪身上还多! 比起一样接一样蹦出来的新东西, 这改良的豆油榨取技术更为实用, 因为国库现在还囤着不少豆子呢。 当年就可以推广开。 霍善已经把这种新技术递了上来, 只需要让少府那边派人照着琢磨就好。 实在吃不透的话还可以派人去江夏郡现学。 这墨家之学,有用的时候是真的有用。 刘彻心情大好, 正好终军提议说大汉可以以年号来纪年,他便让人把这件事情拿下去讨论。 最终众朝臣决定以历年的祥瑞追订年号。 刘彻登基后的第一阶段叫“建元元年”。 随后是“元光元年”,因为这一年观测到了奇异的天光;随后是元朔元年,原因是这一年的朔旦与冬至重叠了;再往后则是元狩元年,这一年刘彻猎取到一头独角瑞兽。 至于现在该用什么年号,依然是投刘彻所好决定下来的:去年有人挖出宝鼎献给朝廷,所以从去年起就由元狩改为元鼎元年! 而今年自然就是元鼎二年了。 刘彻看了朝臣讨论出来的年号,只觉非常满意,当即决定把这套叫法颁行天下。 也正是这一年起,开始了以皇帝年号纪年的历史。 霍善收到这道诏令的时候,正在府衙挖坑种玉米。 陪着一起挖坑的还有江夏郡底下十几个县令,他们现在干起活来已经很熟练了,而且甘之如饴。 跟着霍善干点小活,得到的是大政绩,是保送晋升的康庄大道,这都是前辈们留给他们的谆谆教诲。 没错,三年之期一到,前头那批县令都已经飞升了,甭管升的是什么职位,反正全升官了,无一例外。 对于自己的后继者,这些离开原来岗位的前任县令们便喝着饯别酒,边给他们传授经验:听朝阳侯的话,跟朝阳侯的脚步走,绝对不会走错路。 要是你能开动脑筋出点新鲜主意,或者挖掘本地特殊人才,那可千万不要藏着掖着,你直达天听的机会来咯。 知道我是怎么被调任去长安的吗?就是因为我出的主意让朝阳侯写进了奏本里! 人家朝阳侯主打一个你有功劳我就上报,从来都不干贪昧别人功劳的事——毕竟人家自己的功劳也赏都赏不完,总不能弄个不满十岁的丞相出来吧。 那可就太离谱了。 得了这些前辈们口口相传的江夏县令守则,新来的县令来到府衙后都自发地参与劳动,先帮霍善把活干完再汇报正事。 若不是霍善记性好,认人能力强,都快以为他们江夏郡的县令没换人呢。 霍善很有些纳闷,送走这批县令以后忍不住找霍光他们聊这件事。 咋都换人了,这些人还跟上一批差不多? 霍光道:“俗话说得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什么样的人就带出什么样的兵。领头的窝囊,底下的人也窝囊;领头的爱说空话,底下的人也爱说空话。而阿善你做起事来一向是脚踏实地的,他们自然也跟着脚踏实地地干。” 霍善听后颇为骄傲,踱着步子去看看司马迁他们有没有脚踏实地。 瞧见司马迁正埋首案牍整理户籍,霍善还走过去拍拍人家的肩膀,老气横秋地予以勉励:“还没忙完吗?要抓紧啊!不要把工作拖到下衙以后才完成。” 司马迁:? 不知为什么,越听越想把满桌子户籍资料扔这小子脸上。 霍善才不管司马迁的心情,又踱着步子去勉励其他人。 碰上这么个真·小孩儿心性的上官,众人能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听他讲。 霍善愉快地“忙碌”了一整天,只觉自己为江夏郡的繁荣富强付出良多,径直蹦去庖屋看看今晚吃什么。 李长生最近在忙别的事,管着他饮食的便换成了他师弟易知。霍善虽能靠着医馆吃上天南海北的美味,却还是爱吃一口鲜的。 春末夏初,正是吃鮰鱼的好时机。 易知已经十四五岁,身量正在往金日磾他们那个头长,也是个走出去能吸引不少爱慕目光的少年郎了。 这会儿他正在做鮰鱼汤,途中浇了些豆浆进去,激发出了鱼肉最本源的鲜味,闻着就好喝极了。 见霍善和小时候一样眼巴巴地等在旁边,易知抬手给他舀了一碗热腾腾的鱼汤。 这汤就该趁着还有一点春寒的时候喝,冬日里凉得太快,容易有腥味;夏日里天气又太热了,喝这么一口热的不太相宜。 霍善端起碗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一点都没有太守的样子。 吃起鱼肉来还要非给易知表演一个高超的吐刺技巧。 易知很给面子地停下手里的活看他演出,眼里带着清浅的笑意。 不管得了什么身份,在家里人面前他都没变过。 春耕过后农事正忙,霍善这个太守却没什么事干,正巧受邀去嬴政那边玩耍。 嬴政是个巡幸郡县的爱好者,早几年就出去溜了好几次弯,这回他有心锻炼锻炼扶苏的应变能力,便又决定出门溜达一圈。 经过霍善他们的治疗,嬴政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当初李斯六十好几都还能跟着他环大秦巡行,他觉得自己至少能走到七十岁。 身体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不动弹就越糟糕,反而是活动起来以后才愈发活力充沛。 这次嬴政想从灵渠南下走走,因为他从霍善那里得知百越打下来以后还时常反复,正应了那些博士唱衰的“这种破地方打下来也没用”。 既然霍善觉得这些地方大有可为,嬴政觉得自己可以带他去看看。 扶苏对此很担心,因为嬴政已经不年轻了,万一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可怎么办才好? 当初嬴政派人去打百越,战场上的伤亡倒没多少,水土不服以及当地疫病造成的伤亡却是成千上万。 嬴政不是个爱和人商量的,被扶苏劝烦了便把霍善拎过来评评理。 咱有小神医在侧,难道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突然被召唤过来解决父子矛盾的霍善:? 霍善客观回答:“医家不是万能的,不可能什么病都能解决。” 他给嬴政父子俩说起祖逖的事。 祖逖他就没能救回来。 祖逖病故后,他家里那些兄弟都没能接住他留下的势力,叛逃的叛逃,被杀的被杀。一切仿佛都在往既定的结局走去,只有周山这个变数还悄然扎根在河南展望河北。 在治病救人这件事上,医家从来都不能保证包救包活。 像华佗他们的行医生涯之中,治不了的病、救不了的人,远远比他们治好的以及救活的人要多。不是他们不想救人,而是生死这种事情有时候并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 扶苏听后马上对嬴政说道:“您都听到了吧?阿善他都说就算有他在身边也不能一个劲往危险的地方跑。” 嬴政没想到霍善居然不站自己这边,马上把他拎到一边说悄悄话:“你手头还有那个【衡石量书】和【迫不及待】不?给他扔个,撵他去干活,我们马上出发。你难道不想去百越那边看看?” 霍善眨巴一下眼:“我去过了呀。” 他跟着苏轼去过儋州,还跟着黄道婆去过崖州。 当初黄道婆回江浙的路上他还去送过几次饭,跟着黄道婆一起走过好多地方,把岭南、福建、江浙都见识了个遍,可以说在大汉没有人比他更懂南方了! 嬴政顿觉自己失算了,拉来的不是自己的帮手,而是扶苏的帮手! 霍善见嬴政很有些郁闷,决定出卖他皇帝姨公来安慰安慰这个老朋友:“你知道不,我姨公刚定了年号,听东坡先生他们说,我姨公是有史以来第一个采用年号纪年的皇帝,从这一年开始连史书全改用年号来记录了……” 嬴政闻言马上转移了注意力。 叮!捕捉到关键词! 有史以来第一个…… 第249章 霍善还是给扶苏扔了【衡石量书】等技能的一条龙服务, 毕竟这是当爹的要锻炼儿子,他怎么能不满足他小小的心愿。 打发走了爱进谏的扶苏,霍善就磨刀霍霍拉着嬴政一起杀鱼。他在商城里买的“陈胜王”鱼由于出现帛书的随机性太高,李长生都不让他掏出来杀, 所以霍善见到嬴政后就馋鱼了。 对于霍善每次都囤这玩意等自己杀, 嬴政很有点一言难尽,只不过这玩意杀着杀着也就习惯了。他这个秦始皇帝什么都会, 会杀鱼有什么稀奇的? 霍善自己也没闲着, 也拿着刀对那活蹦乱跳的肥鱼下手, 兴致盎然地和嬴政比这次谁能从鱼肚子里掏出帛书来。别看他年纪小,他用起刀来那叫一个熟练——练手术基本功练出来的。 杀鱼的时候他还要把他姨公被人用帛书骗的事拿出来鞭鞭尸。 枉他姨公把那个方士封为文成将军, 结果对方让牛吞下帛书表示自己感应到牛肚里头有祥瑞, 让他姨公剖腹取书看看! 结果这文成将军造假技术不到位, 用的字迹和字体叫人瞧出了端倪, 引得一干博士义愤填膺地打假。 他姨公面子上过不去,找了个由头悄悄把文成将军给杀了, 假装没发生过这件事! 第269节 不过不要紧,我们还有司马迁, 他悄悄地把这些事都记录下来了。 嬴政:“……” 看来得去敲打一下他们大秦的史官, 让他们不要胡乱瞎写。 不过就这些倔脾气的家伙,真去敲打的话下笔时不会变本加厉吧? 要是不让他们写就更糟糕了,等于把评价权彻底交给后头的人了。 算了,他也不在意别人怎么骂自己。 嬴政熟练地一刀下去, 看见了藏在鱼腹里面的帛书。 他展开一看, 上头是熟悉的“陈胜王”三个字。 嬴政拿给霍善看。 然后熟练地把帛书扔火里烧掉, 把剩下的活交给宫厨来干。 霍善倒也不是非要拉着嬴政杀鱼不可,见这次已经分出胜负, 也就心满意足地把菜刀还给它本来的主人。 当天中午,霍善就吃上了心心念念的“陈胜王”鱼。 这鱼味道很不错,就算想吃鱼生都没问题,毕竟这可是商城里采购的,根本不怕它长寄生虫。 和医馆绑定那么久,霍善或多或少也摸清了它的情况,它出的食物和种子都是一等一的好,连人家本土的作物和禽畜都没从它这儿买的好。 他有时也会纳闷这厉害的医馆为什么会找上他,但也仅仅是纳闷一会儿而已,反正他现在都是有什么好东西统统买光,免得哪天它又突然消失了——就跟它突然出现一样。 只是李时珍他们这些老朋友若是离开了或者再也见不到嬴政他们了,他心里肯定会挺难过。 嬴政看着霍善在那望鱼兴叹,不由问他怎么了。 霍善把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想法给他讲了。 嬴政听后想了想这种可能性,也觉得有些难受。 不仅是因为再也得不到医馆的救治以及霍善分享的各种好东西,还因为这孩子算是自己时刻看着长大的,他连养自己亲生的娃儿都没那么关心。 嬴政道:“它既然是医馆,肯定想你救更多人。朕这就传令下去,往后我们大秦与医家有关的衙署都划给你管,救治的人全算你的!” 霍善听后觉得嬴政这人也很不靠谱,立刻说道:“那出了庸医岂不是也算到我头上来?” 嬴政道:“你不也说了吗?治病救人没有包治包活的。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多过来给他们指点指点。” 嬴政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当场就让人把萧何喊来拟旨下去。 反正大秦的医疗体系本就没多完善,医疗资源连覆盖达官贵人都做不到,更别提天下黔首了。将它交给霍善折腾折腾,说不定真的能惠及更多人——有这件事作为牵绊,霍善还能多过来几趟,何乐而不为? 萧何:????? 萧何看向正亲亲热热坐在嬴政边上吃鱼的“公子善”,若非嬴政已经把扶苏立为太子,他都怀疑这个时不时回咸阳一趟“公子善”才是嬴政的心头宝。 霍·始皇心头宝·善好奇地回望萧何,这可是他们大汉的萧丞相!现在换成给大秦当官,竟也当得有模有样,可见有能力的人在哪里都能混出头。 不知他们高祖皇帝现在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远在一处长城窟边上,马儿正在喝水,身穿秦将服饰的刘邦则在喝酒。酒到酣处,刘邦开始跟人吹嘘起来:“我的一个朋友,现在已经位列九卿了,假以时日当个丞相都没问题……” 正说着,他突然打了个喷嚏。 刘邦丝毫没受影响,继续跟人吹嘘:“说不准是我朋友想我了!” 远在咸阳的霍善哪里知道刘邦现在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他只是短暂地惦记了一下他们大汉的高祖皇帝,接着就被萧何汇报的事情吸引了。 萧何找到了……韩信! 这位在楚汉战争中出力良多的大汉“战神”,最初也是被萧何极力保荐给刘邦的。 据说那有名的“萧何月下追韩信”,就是韩信感觉萧何的举荐没有用,刘邦根本不会重用自己,决定离开刘邦另找机会。 萧何一听韩信走了,来不及和刘邦汇报一声就追了上去。 有人见状去跟刘邦打小报告:“你家丞相跑咯!” 刘邦听后难受极了,没想到连萧何都离自己而去! 等到萧何追回韩信回来向刘邦禀报此事,刘邦那是既高兴又酸溜溜的:“我倒要看看,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去追!” 酸归酸,刘邦还是采纳了萧何的建议,给韩信来了个盛大的授符仪式,正儿八经地委任他为汉王麾下的头号大将。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萧何把韩信给扒拉出来了。 嬴政一统天下后已经收了民间兵器,废了诸侯制度,理论上来说黔首应当安居乐业才是。 可惜这些年战事少了,各种大工程却多了,天下黔首还是疲惫不堪,这些问题并不是三五年的休养生息能够解决的。 嬴政既然知道问题所在,也在想办法解决秦朝这“大一统”局面底下潜藏的危机。 许多不符合他行事风格的事,他便稍稍松了松手,交由扶苏这个太子去办。正好父子俩有很多理念都不太契合,他嫌扶苏烦的时候就多给这小子安排点活。 忙起来就没空跑来他面前逼逼叨叨了。 嬴政和霍善都已经吃饱喝足,听闻萧何把韩信给挖出来了,一致决定去会会这位赫赫有名的汉初名将。 嬴政遇到霍善,按大汉那边的时间来算已经过去三四年,而霍善平时又总是“入梦”到处跑,林林总总加起来大秦已然过去将近五年。 这五年地方上虽偶有动乱,但有嬴政在上面压着,又扶苏在底下做安抚工作,也算是过得平平稳稳。 由于霍善“入梦”的时候这边的时间也在流逝,霍善掏出来的新技术、新粮种,大秦这边的推广速度比大汉还快。 嬴政用来说服霍善的说法是,任何一样新鲜事物推广过程中都会出现这样或这样的问题,大秦这边先给试上一试,他们大汉那边再推广便不会踩同样的坑了。 霍善听后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拿到什么适合推广的好东西都会先和嬴政商量商量。 对此,李世民他们都想对嬴政发个表情包:he tui! 当你还在犹豫骗小孩手头的好东西是不是不太道德的时候,没有道德的嬴政已经在享受狂蹭霍善金手指的快乐人生了。 偏偏就算他们也愿意跟着一起搞试点推广,嬴政还在那里煞有介事地点评:“也行,虽然我们秦汉两朝国情更相近,不过多几个不同条件下的推广案例当参考也不错。” ……真想找机会打他一顿。 霍善一般不参与他们聊天。 嬴政说得有道理他就听,别人说得有道理他也听,并不是谁随随便便忽悠几句他都跟对方掏心掏肺的。师父他们都说了,他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娃! 听闻可以去见一见韩信,霍善马上积极地拉着嬴政出门。 也不用走多远,既然是嬴政想见的人,那自然是对方入咸阳宫觐见。 校场之上,萧何这次选拔出来的武将人才正在展示自己的骑射本领。 扶苏得知嬴政要亲自校阅年轻武将,也跟过来凑热闹,还顺便给霍善带了点热乎乎的饮子和能配着饮子吃的零嘴。 霍善虽然想说自己也不是那么贪吃的人,但很快被香喷喷的饮子给吸引了,捧起自己的专属杯子开始吨吨吨。 没一会,场中就出来个年近三十的年轻武将,他明明只是末等将领的打扮,却天生有种让人忍不住把目光落到他身上的能耐。 霍善也忍不住拒绝了扶苏进一步的投喂,目光熠熠发亮地看着那个相当引人注目的身影。 不用别人介绍,他都看得出这人肯定是韩信无疑! 众人收兵退下,萧何按照嬴政的意思单独把韩信引了过来。 霍善积极地邀韩信坐下。 他不仅热情地跟人家分享吃的喝的,还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和韩信聊起了天—— “听说你很会钓鱼,真的吗?可以教我吗?” 嬴政:? 扶苏:? 萧何:? 话题怎么会转到钓鱼上?! 霍善见嬴政有些茫然,麻溜凑过去给嬴政讲韩信的少年遭遇:据说韩信少年时父母双亡,一度穷得吃不上饭,只能在江边靠钓鱼为生。当时有个在江边漂洗丝线的老婆婆看他可怜,特意把自己的饭分给他吃,一连分了几十天,直至漂洗的活干完才结束。 这就是有名的一饭之恩! 当然了,说一饭之恩其实不太对,那可是足足几十天的饭! 嬴政道:“你看那漂母都觉得他面黄肌瘦、吃不上饭了,可见他钓鱼不太行。” 霍善听后一脸恍然。 对哦,这么说来确实不太行…… 将两人对话尽收耳底的韩信:“……” 一时也不知该震惊这位公子善敢凑那么近跟嬴政说悄悄话,还是该提醒他说悄悄话最好小声点。 第250章 业余医学爱好者苏轼曾经说过, 文臣和武将各有各的用处,拿药石来打比方的话,那就是武将可以治病,但不能养生;文臣可以养生, 但不能治病。 所以出乱子的时候必须用武将, 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则更需要文臣。 大汉建立以后,天下需要好好喘一口气, 所以刘邦愈发器重萧何, 而对韩信却是……飞鸟尽, 良弓藏。韩信之死,最终也是萧何下的手, 所以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说。 那时候韩信在楚汉之争中立下的功劳无人能比, 不仅刘邦和吕后夫妻俩想到他就睡不着觉, 他自己也时常不满于现有的待遇, 最后落下那样的结局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若是朝廷没什么重大军事行动,一时半会确实没有地方安置韩信这样的名将。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眼下的韩信还没来得及立下那种泼天功劳,只是稍稍在军中崭露头角而已。 既然霍善对韩信兴趣浓厚, 嬴政便让韩信这几天先跟着霍善, 等霍善走了以后再作进一步安排。 天上掉下个新陪玩,霍善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屁颠屁颠就跟着人家跑了。 嬴政父子俩看着霍善毫不留恋的背影,只觉这小子真是个没良心的, 随便来个人都能把他拐了去。 嬴政显然也跟刘彻一样, 有着“与其内耗自己, 不如责备别人”的帝王胸怀,很是不满地对扶苏说道:“你看阿善都不亲你这个兄长, 肯定是你对他不够好。” 扶苏能说什么,扶苏只能乖乖告罪。 一开始他也觉得嬴政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弟弟好得过分,直至……霍善掏出造纸术、印刷术、各种农田水利及工业生产技术,再掏出棉花、番薯、番椒等作物…… 第270节 随着这些东西推广开去后带来好处越来越大,扶苏就开始担心了:自家弟弟哼哧哼哧从师门里搬这么多东西回来,不会被忍无可忍的师长逐出师门吧? 扶苏私底下也跟霍善聊过这一点,霍善一脸骄傲地表示他可是师父最喜欢的大弟子,绝对不可能发生逐出师门这种事。 对于嬴政对霍善的新任命,扶苏是半点意见都没有。他还问嬴政要不要给霍善刻个专属官印,以霍善爱嘚瑟的性格,他应该很喜欢这种东西。 嬴政很满意扶苏的周全,点着头说道:“你让人给他弄一个。” 扶苏就去忙活了。 另一边,霍善并没有立刻拉着韩信去钓鱼,而是跟韩信一起推演经典案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韩信:????? 虽然不知道这个案例是怎么来的,但是推演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不假思索就能分析出该怎么完成这次奇袭。 霍善听得叹为观止。 韩信也觉这位公子善年纪虽小,于军事上却造诣奇高,小小年纪就能把战场情况讲得那么清楚。 最初被派来给皇帝带娃的郁闷倒是少了大半。 聊够了霍善从小跟着亲爹耳濡目染来的军事小知识,霍善才准备去过个钓鱼的瘾。 不是他不想马上上岗干活,而是夏无且把他撵走了,说等明天他再配着大印来走马上任,那样才够正式。他今天先帮忙筹备筹备,争取给那些滥竽充数的庸医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震撼! 趁着重组的机会剔除掉那些混日子的害群之马,这个新建立的太医署才能真正成为治病救人的存在。 霍善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听听就算了,他更关心夏无且说他可以腰配大印走马上任。 他满怀期待地跑去问扶苏:“真的吗?我真的有印章吗?” 扶苏予以肯定的答案。 霍善高兴地让扶苏蹲下来,给他一个来自“弟弟”的爱的抱抱。 扶苏笑了笑,依言蹲身让他用那颗小脑袋在自己颈边一顿乱蹭。他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儿女的年纪都不比霍善小,与其说他把霍善当弟弟来看待,倒不如说把他当自家娃了。 霍善怀揣着对自己腰佩大秦医官印玺的期待,与韩信一起在咸阳宫中的鱼池边垂钓。 他发现韩信虽然钓不上鱼,但只要韩信杵在那里,鱼就会往另一边跑。他只要在韩信对面下钓钩,很快就能钓上鱼来! 不错,得知了韩信的妙用√ 扶苏过来给霍善送太医署印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霍善边上摆着个盛满鱼的木桶,而韩信的桶里的则空空如也。 他刚想感慨“不愧是我弟弟”,就想到……这鱼不是咸阳宫里的观赏鱼吗?还是底下人精挑细选养起来的。 见霍善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跟他炫耀自己成了钓鱼高手,扶苏没说什么,只夸他果然厉害得很。 扶苏亲自帮霍善把印玺挂到他腰上。 霍善得了新玩具,拿起来看了又看。 这时候的印玺都是要挂在身上随时取用的,而且有点印在官在、印亡官亡的意味在里头,所以印玺整体不会很大,雕刻得十分精巧,上头的印文还是萧何亲手写的,搁在后世绝对是价值连城的大宝贝。 翌日一早,霍善就去太医署遛弯。 他在江夏郡也搞了医学院,对于太医署这种集医疗机构和医学教育机构于一身的衙署并不陌生,在这边又有夏无且当帮手,入职当天就组织了一场盛大的医师资格考试。 考过了可以获得盖有他这个太医署一把手专印的行医资格证,没有考过的也不会直接踢走,而是会给个进修机会,进修到合格为止。 为什么医家地位低下,一方面是上头不做人,不把医家当回事;另一方面则是医家里头也混有许多败类,有滥竽充数的,有招摇撞骗的,有医术不精胆子不小、闭起眼给人瞎治的……自己都不把自己的名声以及全体医家的名声当回事,哪能要求别人把你当回事? 换成别人可能拿不出整套考核程序来,可霍善不一样,他连手头的题库都是现成的。 就跟嬴政说的那样,秦汉两朝国情相近,各类疾病的应对方式也相近,江夏郡医学院那边的题库直接搬过来用即可。 参考李时珍他们那个时代的考试模式,霍善还让韩信给每个考生配了个威武雄壮的军汉站岗。 也算是没叫韩信在旁边干看着。 只是众“考生”的心情有些惶恐。 看看这些汉子,一个两个牛高马大,腰上还配着锃亮锃亮的刀剑,总感觉自己没答好就要被一刀砍下脑壳。 好在公子善他们是熟悉的,教起人来从不藏私,他们有什么不懂的都能耐心教导。他们这些医家的地位随着公子善的出现也跟着水涨船高,许多权贵人家请不到公子善或夏无且也会考虑请他们出诊…… 由公子善来给他们当领头人,他们当然也是愿意的。 众考生很快说服自己,潜心坐下答题。 霍善从小就喜欢组织考试,别人当考生、他当考官的那种,现在有这么多人陪着他玩,他自然兴致盎然地拉着韩信在考场中遛弯。 大秦的咸阳正值秋日,今天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霍善溜达来溜达去也不觉得累,不时还停下来看看某个自己看着顺眼的考生答成啥样。 看得别人汗流浃背。 嬴政父子俩忙完正事,听闻霍善正在太医署组织医师资格考试,便欣然领着朝臣和一干博士过去观摩。 秦汉时期的博士就是从各地征召过来的专业人才,平时不负责干什么正经事,只负责修修书以及在朝廷出现相关疑难问题的时候过来讨论讨论。 整体作用类似于国家智囊团。 只是秦朝的博士大多从六国的士大夫阶层征召而来,大多都是面服心不服,经常跟嬴政唱反调,致力于唱衰嬴政的大部分决定。 这种传统一直延续到刘彻那会儿都还在继续,刘彻也对挺多博士很有意见。 这些家伙自恃才学,问他们个仪式怎么搞,他们只会说不清楚,不晓得,不知道,以前没有这样的仪式。 要么就说那是没文化的老秦人搞的,咱可不兴学。 真叫他们复原周礼,他们又含糊其辞,说是都怪老秦人把典籍全烧了,所以他们才不知道。 什么?你说老秦人没烧光?那肯定是项羽烧的,反正咱没机会看到了。 刘彻时不时就要撵走几个博士给自己顺顺气。 嬴政这些博士的态度比之刘彻手底下那批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随着这几年造纸术的推广,他们哔哔赖赖的次数直线下降,因为有了便宜好用的纸张作为知识的载体,培养学者好像……并没有那么难。 当然,因为秦朝本土那不太崇尚学术的气氛,想要培养出真正的学者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在那之前博士们的饭碗还是非常稳当的,一时半会还没有人能替代他们。 只不过看着底下那一个个医家面前都铺展着鲜洁平整的纸张,不少博士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他们也有学生,他们也开班授学,可是这样把组织好几百人一起考试的事他们这些博士都还没干过,结果这位公子善刚走马上任就给考上了! 这考场瞧着还挺有模有样。 看看那六七岁大的公子善背着手在考场里踱来踱去,装得跟个小大人似的,看着就……很想自己代替他当考官。 有什么比验收自己教学成果更快乐的事呢? 等到嬴政派人取来几份试卷分给他们瞧瞧,博士们就全都不吱声了。 这题目……他们完全看不懂! 唯有两个兼修医家之学的博士面色涨红,激动地说道:“出得好,出得好!” 嬴政听后便让他们给大伙讲讲好在哪里。 霍善溜达过来跟嬴政、扶苏问好的时候,就听到有两个博士在那声情并茂地分析他今天这套考题出得多么精妙绝伦。 霍善:? 嬴政现在爱养马屁博士? 这夸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第251章 霍善只是听了一会儿, 就觉得这两个博士大有前途,当场把人家拉过来……帮忙改卷。 虽然考的都是医理,但是有参考答案在手,只要阅卷官对这方面稍有涉猎就能帮忙批改。实在拿不定主意的, 还可以问人嘛。 人鼻子下面长了嘴巴, 难道只是为了给他们吃饭用?绝对不是的! 霍善逮着人家一番动员,结果不仅那两个博士动心了, 连那些个不通医理的博士也动心了, 主动说要一起去帮忙。 他们对霍善安排医师资格考试的章程颇感兴趣, 准备阅卷期间找机会探探底。 壮丁这种东西,那肯定是越多越好的, 霍善领着一群博士呼啦啦地回到了考场之上。 在旁人眼里, 那就是一个小娃娃领着一群白胡须老头威风至极地返回考场。 场中一干准医师:????? 不是吧, 他们只是考个医师, 为什么各科博士都过来了? 原本不紧张的人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汗流浃背了。 这还是他们没敢抬头看,不知道嬴政他们也才在高台上瞅了他们好一会。 霍善下午带着一群白胡子老头儿聚众批阅考卷, 夏无且则紧锣密鼓地把第二天的临床实操考试安排下去。 笔试过了,还得有面对面的实践考核嘛。 由于负责临床实操考试的考官实在太少, 霍善和夏无且还特意组织了一场加试, 连夜给当天下午筛选出来的优秀考生授予正式的医师资格。 第二天他们就能摇身一变,从考生变考官! 说是考生,其实年纪都已经不小了,不说跟夏无且一个年纪, 至少都过了而立之年。 从岁数上来看, 他们当考官倒是比霍善更相宜。 有了批新鲜的考官加入, 霍善第二天依旧只负责在考场中到处溜达。 他身后依然跟着群白胡子老头儿。 主要是他那张小嘴特别能嘚啵嘚啵,给人家讲什么“不为良相, 则为良医”,又给人家念叨张仲景那套“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 反正吧,闲着没事学点医,有益于君王,有益于亲友,有益于天下苍生,还有利于自己。你也不想自己被庸医忽悠乃至于耽误亲友病情的对吧! 别人没这个条件、没这个底子学也就罢了,你们本来就识文断字,有相对成熟的思维方式,你就说你学不学吧! 第271节 经过霍善一通忽悠,他们考试章程没了解多少,倒是不知不觉生出一种“我不学医真是罪大恶极”的感觉来。 霍善拉壮丁讲究众生平等,意思是无论男女老少,来了都得给他干活。他一点都没因为博士们年纪大而嫌弃他们,愣是拉着人家忙活了一整天。 甚至让人家帮忙手写大秦第一批行医资格证,而他只负责拿着自己刚到手的宝贝印章啪啪啪地往上面盖章。 那气势,看得博士们的白胡子都忍不住抖了抖,生怕他用力过头把太医令的印玺给弄碎了。 虽说以嬴政他们溺爱公子善的态度肯定会给他再补一个,可在新印玺补上之前这小子肯定会难过挺久。 哄小孩可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差使! 到傍晚的时候,霍善才终于感觉有点累了,问韩信能不能背他回咸阳宫。 韩信的背,莫名让人想趴一趴! 韩信:? 韩信虽不能理解霍善的眼神为何灼灼发亮,但也没有拒绝霍善这种小小的要求。他蹲下,方便让霍善环住他脖子。 霍善如愿以偿地趴上了人家韩信的背,困意一下子全没了,开始精神抖擞地跟韩信讲起北边的问题。 北边的匈奴时不时就南下骚扰一下,实在令人烦不胜烦,俗话说得好,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现在长城修得七七八八了,那就是咱们北上的补给线。 每到春夏之际,草原刚过完冬天,牛羊都掉膘了,正是匈奴最虚弱的时节。不如咱明年找机会冲过去先下手为强,抢他们一点牛马和人口,那可都是大秦目前最需要的,大秦缺人口,也缺牛马! 只要持之以恒地反骚扰回去,何愁草原不能成为我们的天然大牧场! 信我的,优势绝对在我们这边,韩将军冲鸭! 韩信:????? 韩信客观分析:“匈奴人居无定所,恐怕不好找。” 霍善道:“你用兵这么厉害,肯定有机会摸清他们的行踪!” 韩信完全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 两人边聊边走,很快到了咸阳宫门前。 扶苏早已得了信,亲自出来接霍善。 远远见到韩信背着霍善,扶苏只觉这小子当真是见到谁就亲谁,一点都不念着旧人。 他上前把霍善从韩信背上抱下来。 韩信听说这位公子善一般出现个三天就会离开,知道自己临时获得的带娃任务应当是完成了。他立在原地目送霍善“兄弟俩”迈入咸阳宫,心情不知怎地还有些激荡。 可算明白那群白胡子博士怎么一个两个被霍善忽悠得找不着北了。 倘若朝廷当真有对匈奴用兵的想法…… 霍善这身板儿看似小,入手还是很有分量的,扶苏抱起来竟也不怎么吃力。等进了宫门,扶苏还问他和韩信在聊什么。 霍善眼睛忽闪忽闪,瞧着一派无辜:“没聊什么,就是讨论了一下兵法。” 只不过等见了嬴政以及嬴政为他准备的满桌菜肴,霍善话就多了,还给嬴政掏了两样宝贝,一样是望远镜,一样是他上次去宋朝溜达得来的……银胡【革录】。 一听名字带个胡字,就知道这玩意应当是胡人琢磨出来的。 本来银胡【革录】这玩意只是以银装饰过的箭袋,后来不知怎地多了样测听功能,说是趴在上头可以听清楚三十里内的兵马动静。 甭管银胡【革录】本来有没有这个功能,反正霍善手头的银胡【革录】有,毕竟这是他直接从商城购买的,它一般不做虚假宣传。 有了这千里眼和顺风耳,想在对匈奴战役上来个反客为主应当也没那么难! 嬴政:等会,朕什么时候说要反客为主?哦,匈奴人还曾把汉高祖刘邦困在白登山七天七夜啊?汉代人还一直得靠给匈奴送女人维持表面的和平?虽然这仇不是大秦的,但听起来就很让人生气。 霍善的小嘴叭叭还没停呢,给嬴政讲起什么五胡乱华,什么李世民被迫搬空国库和突厥人定下渭水之盟,什么清兵入关留发不留头……这些全都是他亲眼所见的! 自古以来草原上就很不安生,没事就来你家门口晃荡两圈,要是你家乱起来了他们就冲进来烧杀抢掠,这哪里是修个长城就能安心睡大觉的事?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嬴政:。 本来睡得着的,听你这么一叭叭还真睡不着了。 想当年,他们老秦人就是被撵到最西边来守边关的,当时周天子都说你们老秦人自己的地盘自己打,人有多大胆,地盘就有多大!若说战国诸侯中谁家跟草原民族打交道的历史最长远,那无疑是他们老秦人了。 就这样,东边那群搞学问的还要对他们指指点点,说什么孔子西行不入秦,大秦根本没有学者! 他们当年要是也挤去东边搞学问了,谁来给他们挡住时不时跑过来打秋风的草原蛮族? 瞧瞧,大秦一亡,汉代就得缩手缩脚谋划近百年,才终于能够放开手脚把家门口胃口那群越来越大的匈奴人赶到漠北去。 其实自从蒙恬从匈奴手里把河套诸地抢了回来,嬴政就迅速让蒙恬率领大军原地着手加固、曾修横跨秦、赵、燕三地的长城,这就是对北用兵的重要防线以及补给站。 哪怕匈奴人已经被蒙恬领着三十万大军撵得远远的,嬴政也没有放弃建设针对北方游牧民族的防御工程。 毕竟这是他们大秦人的老对手了,嬴政比谁都知道这些家伙的本性。 比起勉强还能交流的东边六国,这些草原人是真的没法交流,中原人一旦被他们掳过去后基本就是为奴一辈子的命。 霍善说的那些后世因为外族入侵发生的惨祸,嬴政知道是绝对有可能发生的。 就像六国贵族们不会认为自己纵情享乐有问题一样,草原人也并不觉得自己的种种习俗以及生活习性有什么问题。 所以为了长久的太平与大一统,威慑诸夷的武力他们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嬴政道:“眼下的匈奴远没有后来那般强盛,不过我们也不会放松警惕。往后以长城为界,他们若是敢越线半步,我们便百倍奉还,打到他们不敢再亮出爪牙!” 霍善知道嬴政本身就是个好战分子,也就不再多游说,饱餐一顿后便愉快地回去了。 留下的嬴政无端被他塞了满脑子中原人和草原人两千多年的仇怨,哪里有歇着的想法。 索性派人去把扶苏喊过来。 把人喊来的主要目的是问他:你对匈奴、东胡、月氏等游牧民族有什么想法? 扶苏:? 人也撵远了,长城也修好了,他能有什么想法。 嬴政命他回去好好想想,别还不如个小孩子考虑得长远。 不消说,这小孩子指的自然是霍善。 扶苏今天勤勤恳恳地把弟弟送回来,也没获得嬴政留他吃饭的殊荣。现在一听就明白了,看来霍善路上和韩信叽叽咕咕那么久就是在讲北边的事;估计这一路聊完了还不尽兴,又跑到嬴政面前大说特说! 既然嬴政都让他回去好好想想了,扶苏便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退下去准备认真琢磨一下北边的防线还有什么疏漏。 对了,最好再找韩信聊聊,看看那小子到底跟韩信讲了什么。 第252章 霍善去秦朝晃荡一圈, 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太医令的印玺。 根据医馆认定,这是在行医过程中获得的与医家相关的荣誉职位,所以这东西他可以随时掏出来把玩。 霍善登时得意了,连诊金结算都没仔细看, 屁颠屁颠地拿着自己的新印章去跟知情人分享喜悦。 霍善在江夏郡当太守那也是有章子的, 平时也有需要他盖章的公文,只不过小孩子嘛, 总觉得新到手的宝贝更有意思。 听说战国时期有个谁因为特别能说, 说服六国高层一起参与“合纵抗秦”计划, 最终集齐了除秦以外的六国相印。 他既然能去各个朝代玩耍,迟早得弄个六朝医官印! 霍善和李长生说起自己的宏伟理想。 李长生拿过那太医令的印玺仔细看了, 才说道:“医官还好, 这可是太医令, 你得了官职若是不能尽到责任, 岂不是害了别人?” 霍善听后觉得有道理,马上说道:“那我下次还回去。”他不舍地拿回刚到手没几天的印玺看来看去, 显见很喜欢这样新宝贝。 李长生见状,也没忍心真叫他还, 蹲下/身耐心说道:“既然已经应下了, 你多盯着一点就是了。”光是霍善带过去的好东西,莫说是个对嬴政他们来说无足轻重的太医令,就是更大的官职也是能给的。李长生叮嘱,“只是下次不要再随便应下这样的差使, 免得你无暇多顾。” 霍善认真点头, 表示自己记下了。 即便他现在感觉自己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平时还是很听他师父的话。 李长生又给他讲起那个集齐“六国相印”的人是什么下场。 身配六国相印的苏秦被嫉妒他的齐国士大夫派人刺杀,死前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只能让齐王把自己的尸体当众车裂、公告全国说他是燕国派来祸乱齐国的奸细—— 下手的人一听自己还立了大功,马上主动承认是自己找人下的手,想以此获得齐王的奖赏。 齐王一听,原来是你干的,干脆利落地把凶手给剁了(剁完以后才从燕国那边的反应得知苏秦真的是奸细)。 虽然苏秦最终把仇给报了,可他自己也是人死不能复生,且还死得挺不体面,尸首都被残忍车裂。 你不能只看到他的风光,完全不看风光背后的凶险。 霍善对历朝历代的了解都是李时珍他们口述的,很多奇闻异事都是掐头去尾听了一耳朵,哪里知道得那么清楚。 听李长生给他讲了苏秦之死,霍善只觉这人不愧是靠嘴巴集齐六国相印的人,居然能车裂自己的尸首来钓出刺杀自己的真凶。 这才是钓鱼高手啊! 霍善连连点头,积极地向李长生说出自己的听后感:“可见搞刺杀的必须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个派出刺客的士大夫就是做不到这一点,才被人揪出来杀了。要是他派人刺杀完就不吱声了,谁来钓他他都不透露,苏秦可就白白被车裂了! 李长生:“……” 算了,总不能所有皇帝都像刘彻和嬴政那么不靠谱吧。 可惜李长生还真是放心早了。 当天晚上,李世民就把霍善给忽悠过去了。 说是需要给朝臣们做一年一度的体检工作。 过去两年,霍善可都有勤勤恳恳地拿李世民这些朝臣来刷诊金和宝箱,偶尔还会过去坐落于大唐长安的“天下第一医馆”搞义诊,勤勤恳恳地累积医案以及商城资金。 毕竟他从小有逮啥买啥以及看别人需要就随手分出去的坏毛病,不积极攒钱根本不够他挥霍的。 霍善过去以后,又见到了自己的学徒兼助手李丽质,她的年龄和他一样大,两人个头差不多高。她算是除李世民夫妻二人以外,为数不多知道霍善这位“小神医”来历的人。 大唐这边正值初夏,等霍善享用完清爽适口的宫廷早饭,李世民才和他说起这次请他过来的另一个重要请托:请他去大安宫给太上皇李渊看看。 就在这个月,太上皇李渊终于搬出太极宫,改为住到大安宫去。 第272节 说来也是讽刺,这大安宫本来是李渊命人给李世民营建的,只可惜李世民没住几年就亲切友好地恭迎李渊退休,凭自己的本事搬进太极宫当家做主。 还真别说,大安宫占地面积不大,胜在风光挺不错,给年轻人住可能不太适合,但挺适合退休皇帝过养老生活的。 李世民觉得大安宫找到了真正适合它的主人! 不过李世民已经杀了自家兄弟,不想再落个不孝的恶名,所以想请霍善去给太上皇检查一下身体。 霍善一听太上皇李渊,立刻来了兴趣。 想到事情都过去挺久了,玄武门之变应该可以尽情提了,霍善便向李世民提问:“听说您父皇体有三乳,您在玄武门之变后还曾经‘跪而吮上乳’,真的吗?” 他绝对不是八卦,而是没见过体有三乳的人,想问问李世民是不是真的。 至于为什么不问李渊本人,那当然是因为他和李渊不熟啦! 李世民:????? 察觉自家爱女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李世民忍不住追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霍善就给李世民细细讲了,说这可不是什么野史, 体有三乳出自《新唐书》,是宋代大文豪欧阳修和红杏尚书宋祁领着翰林院官员们修的,属于官修史书,一看就很权威对吧! “跪而吮上乳”则是也是苏轼的同僚司马光修《资治通鉴》时加进去的细节,据说司马光那个人老正经了,肯定不会胡说八道对吧! 李世民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宋代,苏轼。 很显然,有那个闲情逸致通读《新唐书》和《资治通鉴》,又爱和霍善叭叭这些比野史还野史的内容的家伙,肯定是苏轼无疑! 好你个苏轼,什么都给小孩子讲是吧! 迟早杀了你! 前往大安宫的路上,李世民还在给霍善强调:真没有,三乳什么的真没有,吮乳什么的也真没有,别听那些宋朝人胡说八道。 他们这些宋朝文人全都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有朝一日刀在手,杀尽天下造谣狗! 察觉到杀气的苏轼悄然在交流群里出面解释了一下:其实宋朝文人也不是闲着没事瞎造谣,人家这都是化用典故来刻画人物性格。 比如这体有三乳,就是化用周文王体有四乳的说法,李渊作为大唐开国皇帝只比周文王少一乳,说明他与那位圣人般的存在只有一步之遥! 必须给李渊添一乳! 既然李渊都多了一乳,那肯定要找机会展示一下,这不就让李世民去展现自己得到李渊承认后的孺慕之情。 你看看谁才吮乳?婴孩才吮乳! 李世民做出这样的事,是想表明他还跟婴孩一样依赖和敬重李渊! 这不是普通的吮乳,是表现父子俩就此冰释前嫌的吮乳! 李世民:不要再重复这两个字了,谢谢。 苏轼相当倔强地继续狡辩,说是这个艺术创作也是有根据的—— 据《旧唐书》记载,有位被李世民招安、后来被他封为可汗管理突厥人的突厥将领名叫李思摩,一次打仗过程中李思摩中了箭,李世民亲自为他吮血,全军将士得知此事都为此感动! 还有另一次,记载的是李世民晚年得了背痈,坐卧难安,全程只能躺着回长安。当时的太子李治非常痛心,居然亲自为李世民吮痈,并且一路在车边跟着走,悉心给予李世民心灵上的安慰! 由此可见,他们老李家的人都善于用嘴给人治病。 李世民:“……” 李世民给硬生生狡辩了一路的苏轼发了一排【带血的菜刀】表情。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朕还年轻,真的不想知道我晚年得了什么病。 听到苏轼聊起了背痈,霍善也来了谈兴,表示这种吮痈疗法古来有之。 据传名将吴起就擅长此道。 按照司马迁在《史记》里头八卦,有次吴起为一个小卒吮痈,军中上下听闻后莫不感动,小卒的母亲得知此事时却恸哭不已。 别人问她怎么不仅不感动,还哭得这么伤心。 小卒的母亲哭着说:“当初吴起为孩子他爹吮痈,孩子他爹决心为吴将军抛头颅洒热血,没过多久就战死沙场;现在吴将军又为我儿吮痈,想来我儿也很快要死了!” 居然给这小卒父子俩都吮过,可见吴起吮痈频率之高! 李世民:“……” 完了,从此以后不能再直视吴起了。 苏轼还给霍善补充:“何止吴起,你们汉代的邓通也是吮痈好手。有次他给你们孝文皇帝吮完痈,孝文皇帝觉得很舒服,就问邓通‘你觉得世上谁最爱我’邓通表示‘当然是太子’。” “后来太子过来关心孝文皇帝的病情,孝文皇帝就让他也唶几口,太子虽然忍着恶心照办,但表情骗不了人,所以孝文皇帝对他有点失望。” “太子一想到邓通整天给孝文皇帝唶唶唶还不够,居然还让孝文皇帝喊自己也跟着唶,真是岂有此理!于是等他登基就找个由头把邓通给弄死了。” 李世民:“……” 谢邀,人在长安,刚到大安宫,现在满脑子都是“唶唶唶”。 李丽质还是比较学术派的,追问道:“那吮痈能治疗背痈吗?” 霍善道:“背痈一直都挺难治的,一般需要切开引流,吮痈也算是一种比较朴素的引流方式了。这玩意麻烦就麻烦在乍一看它似乎只是个小小的脓肿,其实挖开一看里头肉可能坏了一片。要把这些坏肉全部清除,创面会特别大,很容易造成更严重的感染,所以要配合消炎药来治疗。” 李丽质认真记下了霍善的话,有些纠结地说道:“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自己做手术器械和消炎药。” 她已经跟着霍善做过手术,对这些东西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许多都是她们这个时代生产不出来的。 要是将来哪天霍善不过来了,或者那个神秘的医馆消失了,她们就不能再做这些手术了。 所以就算研究得比较慢,也得自己掌握制造方法才想。 霍善也有些郁闷,说道:“师父说只能慢慢来。” 就连最简单的装药物的玻璃瓶以及打针用的注射器,他们都还处于研发阶段,更别提别的更复杂的器械以及需要相关器械来提取或合成的药物了。 在那之前,他们也只能尽量考虑从现有药物里试验出副作用比较小的替代品。幸好药物的临床试验有医馆调用海量医案帮忙推演,可以不在活人身上做。 李世民听后心中一动,说道:“若是你们那边人手不够,可以把一些研发项目分给我们来做,到时候各方同时研发,定期交换研究成果,岂不是事半功倍?别人怎么样不说,我们大唐这边肯定可以调动所有这方面的人才来负责此事。” 别看只是研发医疗用品,里头涉及到的很多技术其实可以应用到社会上的方方面面。要是能由几个朝代齐心协力一起搞的话,效率绝对不止提高一点半点! 霍善听后两眼一亮。 对哦,他怎么没想到这么干。 霍善一口应下:“好,我回去后和师父商量商量!” 第253章 几人商量间, 已经到了大安宫。过去几年一直是长孙皇后在安排李渊的起居生活,今天也是她先过来给李渊提前说好让“小神医”上门的事。 此时李渊已经六十多岁,在这个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时代也算得上是高龄。而且他身体还算硬朗,去年还生了个最小的儿子, 觉得那是他老当益壮的证明, 没事就爱让人抱过来瞅两眼。 按照元字辈排行起名,这孩子被李渊起名为李元婴。 这会儿长孙皇后正抱着未满一岁的李元婴笑着哄娃, 李渊身边则有嫔妃美婢伺候着, 看起来倒也其乐融融。 听人说李世民到了, 李渊脸色本有些不好,但听说李丽质也一起来, 他脸上才多了几分笑意。 他对长孙皇后这个儿媳是满意的, 对长孙皇后所出的几个孩子都挺爱重, 尤其李丽质不仅长相上随了长孙皇后, 性情更是好得不得了,这两年学了医以后过来时就经常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再没有比她更讨人喜欢的孙辈了。 等瞧见李世民身边还跟着个脸生的小子,李渊就想起来了, 这应当就是在长安城极有名的“小神医”了。 也不知李世民从哪找出这么个小孩来, 年纪不大,医术却高超得很,不仅文武百官都爱找他看病,连李丽质都立志要跟着他学医。 别人都觉得皇家讲究多, 实际上皇家才是最不讲究的, 比如这学医在寻常人家属于不入流的行当, 皇室子弟若是想学却没人会拦着。 反正也没人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大本领,有点儿兴趣爱好挺好的——兴许就不会成长成只知贪敛的社稷蛀虫了。 李渊也是打过天下、当过皇帝的人, 见过的奇人异士不知凡几。见到名扬长安的“神医”居然是这么个小娃娃,他倒真生出几分纳罕来了,招呼霍善坐下聊聊。 霍善一点都不见外,跑去李渊近前坐下,和李渊感慨路上的见闻:“你这外面的园子真大。” 李渊“哦”了一声,笑道:“大安宫这边就是胜在风光好。” 霍善道:“那么大的空地,不拿来种点白菜可惜了。” 李渊:????? 霍善就给李渊说起自己对白菜兴趣浓郁的原因,他从一个朋友(潘季驯)那里得到一包白菜种子,才发现他们那边的白菜是圆圆的哦! 长出来是特别大的一颗白菜球,可以一层层剥开的,特别好玩! 这菜不管是直接煮着吃还是腌着吃都非常好吃的,不种上一片实在可惜了! 当然,大唐的白菜他也很喜欢,他已经尝过大唐的牛肚菘,味道也非常好。 只是他还是最喜欢结球的大白菜,因为里头藏着的白菜芯子特别清甜,他的另一个朋友(苏轼)爱剥白菜芯子来涮鳜鱼汤。真是奢侈的吃法! 他觉得也不止白菜芯子可以吃,往外三层还可以拿来剁馅包饺子。再外头那几层如果嫌弃口感不好,拿来垫着做蒸菜也是极好的! 总而言之,白菜真是怎么做都好吃,他超喜欢白菜的。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所以我们可以在大安宫周围种白菜吗? 李世民:“……” 长孙皇后:“……” 这孩子还真是不忘初心啊。 霍善还是很有分寸的,像在太极宫那边他就没提出垦地种白菜,因为以前他爹和他师父都告诫过他不能打皇宫的主意。 要知道人家皇宫连殿宇布置都是有讲究的,他随随便便挖掉朵花可能就是价值连城的珍稀名花。 这一点在大汉皇宫是这样,在大唐皇宫肯定也是这样。 但是这大安宫虽然跟太极宫很近,但已经不算是皇宫了,环境清幽得很,一看就很适合大白菜生长! 第273节 霍善积极又给李渊谈古论今:“听闻退休以后的两大活动是钓鱼和种地,像那个敢拿光武帝肚皮暖脚的严子陵就对官爵不屑一顾,一心只爱钓鱼!” 他说着还给李渊唱了两句“钓的这锦鳞来,满向篮中贮”,说是出自他偶然听来的戏文,讲的就是严子陵垂钓之事! 至于种地,那就更多了,比如那《归园田居》,讲的什么“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可见很多人退休就爱找块地种着玩儿。 他看着大安宫绝对适合这两项有益身心健康的退休活动! 李渊就没见过这么能叭叭的小孩儿。 李世民轻咳一声,对霍善说道:“还是先给我们耶耶看一下吧。” 李渊看了李世民一眼,没说什么。 霍善闻言也没再游说李渊划个园圃给自己种白菜,他上前给李渊做了个全面检查,不时转头和李丽质叽叽咕咕地讨论几句,而李丽质则拿着本小本本把他说的要点都记录下来,看起来干起助手的活已经相当专业。 李渊听不太懂霍善的用词,直接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霍善道:“也没太大问题,你的身体底子挺好的,就是得少喝点酒,还有少近点女色。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平日里消耗太多不是好事,还是得节制些才好。” 李渊见霍善大咧咧地讲什么“消耗太多”,先是有些恼羞成怒,接着又睨着霍善说道:“你小子懂什么女色?” 霍善眨巴一下眼,认真回道:“我懂得可多了!”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连接生手术都上手过的人。什么产钳助产、什么剖腹产,他都是见识过的,在场的绝对没有人比他更懂人体构造! 李渊见他一个小豆丁,居然信誓旦旦地夸口说自己懂得多,便说道:“那你讲讲你都懂什么。” 霍善当场讨来纸笔,给李渊露了一手……徒手画出人体解剖图! 这两个腰豆状的东西,就是咱的腰子,学名是肾脏,不管是男是女都有两颗! 这小小的腰子从出生起就跟着我们,勤勤恳恳地干活几十年已经很累了,你就不要整天给人家增加负担了。该养生咯! 还有,看到这个地方没有,这就是子宫,孕育孩子的地方…… 霍善不假思索地提笔画完整个生殖系统的解剖构造,搁下笔抬头一看,周围静悄悄的。 李渊看着霍善笔下那被开膛破肚、露出内里的人体构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管这叫懂女色?! 李世民对这种剖人的话题不太感兴趣,他还年轻,他还有偌大的后宫要宠幸,当场决定退出这场科普活动,借口说朝中有事先溜走了。 李丽质还没到有男女意识的年纪,她对霍善绘制的解剖图很感兴趣,见一张纸画满了,马上又给霍善换上张新纸,让霍善继续给她上解剖课。 长孙皇后怕两小孩闹腾到李渊,也跟在旁边听着,以便在李渊不耐烦的时候把他们带走。 兴许是因为“深入”认识了“女色”,李渊这会儿也没有赶走几个小辈纵情声色的想法,索性也在边上看着霍善把胸腔、脑壳、手脚挨个画了个遍,讲解一些人体解剖构造。 听到这小子偶尔带出一句“经常解剖尸体的都知道”,李渊有些麻了。 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虽然一般不怎么需要他去杀敌,但死人他还是见过的,不至于见到尸体就害怕。 可是不害怕归不害怕,他也没想过要把人剖了啊! 那不是仵作干的活吗? 其实从汉代起官府就很注重对尸体的检验,每个县都会配备两三个拥有尸检经验的县吏。 毕竟命案嘛,无论发生在什么时候都是很叫人紧张的事,且人口还是县令年终考核的重要指标,可不就得配备一些专业人员负责勘破命案、严惩凶手! 只有第一时间让所有人都知道犯罪的后果,才能在犯罪事件发生前让他们忌惮一二。 有需要归有需要,事实上却是但凡有点儿身份的人都不喜欢接触这些事。 至少李渊就没看人这么细致地绘制过人体内部构造。 兴许是因为霍善年纪实在太小,所以听他小嘴叭叭地从头介绍到脚,倒也不觉得这些东西有多瘆人,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霍善中午堂而皇之地在大安宫蹭了顿饭,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讲了那么久人体解剖课而觉得吃不下饭,毕竟他每次修完课程都能到处溜达找吃的,这种纸上谈尸的事根本不算什么! 李渊看着他那好胃口都多吃了几口肉。 下午,李世民已经忙完手头的事、估摸着霍善这边应该也早就结束他的小课堂了,所以亲自过来准备把人接回宫。 结果才刚走进大安宫,就看到……李渊正扛着锄头在把泥土堆成菜垄?! 霍善还在边上那已经锄好的空地上撒上种子,边撒边对李渊殷殷叮嘱:“等这些白菜种子发芽长出五六片嫩叶来,你就让人把人移栽到菜垄上去哦。对了,白菜最好不要连着种,可以和辣椒、豆角之类的轮作,不然可能长不出漂亮白菜!” 李渊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正跟着撒菜种的李丽质也跟着点头,积极表态:“我也记住了!” 李世民:“……” 等会,怎么才半天的功夫,大安宫这边就真种起白菜来了? 这小子的反客为主能力,恐怖如斯! 第254章 李世民正吃惊着, 就听到啪叽一下,有人往自己的……龙靴上糊了团泥巴。 他低头看去,就见到自己最小的弟弟李元婴露出很有点“无齿”的笑容,像是把自己心爱的宝物分享给了眼前这个年纪超级大的兄长。 李世民:“……” 看得出来这小子玩得很开心, 瞧这浑身上下全都是泥巴的脏模样, 可见是这次跟着霍善玩了个够。 平时大伙可不给他玩这玩意。 李渊转头看李世民被糊了一脚泥巴,不由笑了出来。 说实话, 当初被逼着退位, 要说李渊心里很高兴,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而李世民即便很高兴,但肯定也不是因为他这个耶耶“幡然悔悟”。 父子之间的隔阂, 估计在他有生之年都不会消除。可是他占着耶耶的名头, 李世民就得敬着他, 这样多活几年也挺有意思的。 李渊难得坐下来和李世民吃了顿饭, 还给霍善弹了首琵琶。 霍善听完后还想给李渊讲讲他一个热爱弹琵琶的孙子,史载李渊活到了七十出头, 李隆基更是活到七十好几,可见弹琵琶这项活动可以延年益寿。 只不过他刚提了“李隆基”三个字, 就被李世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没让他继续叭叭下去。 李渊不明所以:“你认识一个叫李隆基的,他怎么了?” 李世民用眼神示意霍善不要扯什么你重重孙子之类的话。 霍善眨巴着眼直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世民这才松手。 霍善就和李渊聊了起来:“他也爱弹琵琶,搞了个梨园专门培训乐师, 每天就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听歌跳舞, 好不快活。”他还跑去扒拉自己搁在边上的药箱, 从里头掏出份乐谱拿给李渊看,上头是《霓裳羽衣曲》的全套曲谱。 甭管他药箱里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反正他就是打开药箱掏出来了,旁人也没法打开他的药箱检查有没有问题! 李渊本来没怎么在意,他怎么说都当了好些年的皇帝,什么曲谱没见过?他们宫廷乐师排演出来的《破阵乐》就很不错,又好听,又好看。他一手扶着锄头,一手接过乐谱,看着看着脸色渐渐就变了。 初唐属于刚平息战祸,天下百废待兴,他们这些打过天下的人现在爱享受是真的,毕竟胜利者不尽情享受的话算什么胜利者? 只是比起李隆基这个盛唐皇帝而言,李渊的享乐层次还是稍浅那么一些,花样什么的也稍逊一筹。 李隆基可是带着杨贵妃一起亲自领头搞了专业的歌舞团队。他那多年帝王经验培养出来的审美眼光,能获得他青睐的舞曲绝对是引领一代风潮的名曲! 这本《霓裳羽衣舞》的曲谱,拿到任何一个朝代那都是越级碾压的存在。 据说另一个爱好歌舞的亡国之君兼顶级艺术家李煜曾经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复原此曲,亡国时还觉得这样的好东西不能便宜了别人,于是一把火把所有资料给烧了! 可见这是能让人在亡国之际都惦记着的绝妙宫廷舞曲! 就是这流传过程听起来不太吉利,又是安史之乱又是南唐亡国的。 不过李隆基当了太上皇,李渊也当了太上皇,两个人肯定挺有共同话题。都说宝刀赠英雄,这《霓裳羽衣曲》送给李渊正合适! 李渊哪里知道霍善有自己独特的送礼小心得,他还震撼于这《霓裳羽衣曲》的繁复与美妙。 什么样的人才想得出这样的乐曲来啊! 更了不得的是,上头还配有舞蹈编排配图,光是看图已经让李渊有点目眩神迷了。 真不知道真正跳起来该是多么精妙绝伦。 好曲,好舞! 霍善不太懂他们艺术爱好者的激动,送完曲谱就挥别李渊跟李世民他们回太极宫去。 等离大安宫远了,李世民才问霍善:“这《霓裳羽衣曲》你什么时候得来的?”大唐人都爱跳舞,李世民也不例外,君臣相聚喝着喝着酒就能突然跳起舞来。 主打一个君臣同乐。 霍善回忆了一下,据实以告:“去年进奖池的,昨天抽奖才抽到。”见李世民挺心动的样子,霍善补充,“就只有一本,现在我也没有啦。” 至于为啥进奖池,当然是因为他去年跟着杜甫去欣赏过宫廷歌舞,顺便跟李隆基聊了聊天。 杜甫那边虽然暂时没有发生大范围的安史之乱,但是问题依然摆在那里,即便没有安禄山,也会有赵禄山、李禄山。 去年他们打了场挺惨烈的仗,但因为朝廷没有“一国二君”的情况,终归也算是朝廷的一次大捷。 霍善当时就是过去蹭顿庆功宴的,顺便给负伤的将士治疗治疗,也算是增加了不少战后伤员的治疗经验。 对于《霓裳羽衣曲》只有一份这件事,李世民是有点失望的。 霍善问道:“你也想要吗?” 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这曲子时它出现在“渔阳鼙鼓动地来”后头,李世民马上一脸正色地说道:“朕怎么会想要,朕只是想批判批判它。” 霍善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懂,我懂,东坡先生听说有本叫《金瓶梅》的奇书时也说想批判批判,我追问那里头讲的是什么,他们就说写的是世俗人情、善恶人性云云。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他们私底下互发的,根本不给我看。” 正好曾半推半就被拉入那个深夜讨论组里的李世民:“……” 这小子明明什么都不懂,但是举起例子来还挺精准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都怪苏轼那几个家伙当着霍善的面大谈奇书! 既然唯一一份《霓裳羽衣曲》已经给了李渊,李世民也没再多琢磨。 给李渊找点事干也挺好,就像霍善说的那样,退休了总要找点兴趣爱好的。要不然李渊闲下来想搞点拖后腿的动作,他还怎么好好治国? 何况他爹叫人排演出来的舞,他难道还不能看不成?他肯定也要去瞅几眼,哦不,批判几眼,才能对得起大安宫那边投入进去的人力物力! 霍善向来是不太管别人在想什么的,第二天他又开始去医馆坐诊,文武百官自己或者家里人身体出了毛病的也都自行过去排队。 第274节 别说什么插队不插队的,没见到人家公主在都边上给小神医打下手吗? 你敢插队,那就是冲撞公主、藐视皇权! 有种种因素摆在前头,长安城中不管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那都是相当懂规矩讲礼貌的。 也有些不一样的人,比如不少世家子弟就在私底下窃窃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大抵是觉得老李家这皇室是个草台班子,什么事都乱来。 搞那个科举选出一堆歪瓜裂枣也就罢了,连人命大事都这般儿戏,谁会相信那么个小娃娃会医术? 难怪上回突厥差点敢直接打到长安来。 这些人是怎么个想法,霍善自然也是不关心的。他忙活完义诊的事与李丽质一起回到太极宫,李世民那边还没收工,他正在显德殿看诸卫骑兵统将们习射。 李世民登基那年突厥打到家门口、他不得不亲自出面与突厥定下渭水之盟,暂且用巨额钱财安抚住那些兵强马壮的草原人。 这件事是一些人口中的笑柄,也是李世民心中的耻辱。 他这三年来特意腾出了显德殿这边的空地,经常亲自检阅诸将的箭术是否有进益,时刻不忘动员他们学习卫青霍去病为诛灭突厥而勤加苦练。 朝中那些文臣觉得箭矢飞来飞去太危险,屡次劝他不要让人在宫中练习,李世民全都充耳不闻。 整个大唐都是他有份领兵打下来的,谁能比他更清楚刀剑无眼这种事?他就是要把态度摆在这里,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决心! 霍善找过去的时候,李世民正在跟诸将坐在一起畅谈霍去病他们抗击匈奴的光辉事迹,讲得那些将领一个个都挺上头,纷纷表示他们也要为大唐把突厥给灭了! 霍善正好听到这一段,也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多夸点,我爹就是这么值得夸! 见霍善他们都回宫了,李世民便结束了这次发言,宣布这次小型动员会议暂且散会。 霍善道:“你们要打突厥了吗?” 李世民道:“再等等,应该差不多了。”他都厉兵秣马三年有余了,迟早要把突厥给灭掉,要不然人心不会安稳。 这可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 霍善倒没担心李世民做不到,因为李世民确实一度把突厥给打得落花流水,震慑得西北各部族纷纷来朝贡或者直接求内属。 还喜提“天可汗”的称呼。 霍善快快乐乐地在大唐贞观三年待满三天,才挥别李世民他们回去了。 回去之前,李世民还送他一枚印章,说是大唐新建了个医学,本来就在物色博士人选,给他担任正好适合。不用他怎么管事,他只要定时过来考考学生,或者带学生出去巡疗! 巡疗是大唐医学的一个重要活动,比如各州医学的生员在本州境内搞巡回医疗,底下的县乡要去、驻扎的军队里也要去,主要适用于医疗资源不足的时期。 要是当地医疗资源充足,每个地区都有足够的医生负责解决当地医疗需求,那自然是没必要巡疗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医生不太够,所以就算是长安办医学也需要把学生们派出去巡疗。 霍善一听,这个活他可以干,绝对不会耽误人。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把新印章收下,乐颠颠地带着它回去了。 第255章 这次诊金结算, 霍善照例先看奖池新增了什么,定睛一瞅,他赫然发现奖品栏多出个【泛舟高手】。 怀揣着满心好奇,霍善打开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的介绍。 原来这技能是由李渊贡献的, 在玄武门事变发生的时候, 李渊正在湖上泛舟。等到玄武门那边杀得差不多了,他才让人把船靠岸, 问身穿甲衣、手执兵器、满身杀戮气息的尉迟敬德:“今天是谁在作乱?你怎么跑来这里?” 据传这是李渊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 听到杀声震天都没有回岸边, 准备等几个儿子杀出结果来再做打算。这不,张口就问“今天是谁在作乱”, 显然是把解释权交给了拿着武器杀到他面前的人! 所以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的效果是这样的:假如你有拿不定主意的事, 大可以用用它去泛泛舟。等到一个时辰的泛舟时间结束, 一切兴许就有了结果!(注:该结果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如不能接受切记要慎用。) 霍善:????? 不愧是你,总是出些啥用没有的技能道具。 “还是看看新商品吧。”霍善嘀咕了一声, 打开了商城,只见上头出现的是一把琵琶。 还有提示说假如一口气买十把的话可以获得随机曲谱一本! 霍善一边暗自腹诽哪个傻子会一口气买十把这玩意, 一边把购买数目选到最大。 很快地, 他获得了十把琵琶,以及一本《段师琵琶曲谱》。 这位段师的相关记载出自《乐府杂录》,讲的是有次大唐长安遭遇大旱,皇帝下诏让两市奏乐祈雨。天门街上的百姓特别好胜, 奏着奏着双方开始以乐曲比斗。 先是东街盖了处高高的彩楼, 请来当时公认的琵琶第一人康昆仑登楼奏乐。康昆仑亦是自负盛名, 并没有推辞,上楼就弹起了自己新编曲的《绿腰》。 大家都认为西街那边必然要输了, 结果只见一妙龄女郎抱着琵琶登上对面的高楼,笑着说:“我也弹一曲《绿腰》吧,但是会把这首曲子移入枫香调中。” 众人听不懂什么是枫香调,可这种事都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女郎”抬手一下拨便有风雷之声,听得满街百姓如痴如醉。 瞧瞧这弱质女流,弹起琵琶来居然比康昆仑这个西域汉子更有气势! 投她! 必须投她! 事实上这一曲折服的不仅是听众,连康昆仑这个当事人都大为叹服,当场顾不得什么东街西街的胜负了,二话不说跑过去表示想拜对方为师。 对方闻言微微一笑,回去换了身衣服出来。 大伙这才知道原来这“女郎”居然顶着个锃亮锃亮的光头。原来他乃是庄严寺的僧人,法号善本,俗姓为段,江湖人称“段师”。 西街的商贾跟风筑楼时被东街那边嘲讽必输无疑,咬咬牙下了血本去请段师出马!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有钱能让和尚当女装大佬和人斗琵琶! 霍善看得大为震撼。 不愧是大唐人,连祈雨都能这般热闹。 霍善麻溜抱着个大大的琵琶去找李长生。 一见到人,他张嘴就来:“师父,我想看斗乐!” 李长生:? 霍善把琵琶拿给李长生看,还学着李渊那样抱着它瞎弹了一段。 他记性好,又爱了解新鲜事物,李渊弹的时候他看得目不转睛,所以他只是看李渊弹了一遍,自己便能学个七七八八。 就他这本领,哪怕不学医也绝对是天赋异禀。 在汉代琵琶还不算太流行,据传是游牧民族比较爱抱着它在马上弹,而且样式也和后世不太一样,还是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才渐渐发展成后世熟知的模样。 比起需要很好的臂力才能扛起来的琴瑟,琵琶的重量还是比较友好的,抱着到处弹给人听都没有问题。 李长生听了霍善的弹奏,又听他仔细讲了康昆仑与段善本斗琵琶之事,笑了笑,无奈地说道:“我们这里都还没有会弹琵琶的人,如何比得起来?” 霍善道:“人家也不仅是比琵琶的,也比别的乐器。” 李长生道:“既然你有兴趣,那便给江夏乐师弄个月旦评。说不准等你把这月旦评办起来了,连周围各郡的乐师都要来凑热闹。” 至于月旦评本来是做什么的,那根本不重要。 反正都已经被霍善编排进戏文里去了,挪过来搞斗乐大会也问题不大。 霍善听后两眼一亮,正准备乐滋滋地去找霍光问能不能安排此事,又想起自己刚得了枚新印玺。于是他又倒了回来,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摸出李世民塞给他的新印玺,边跟李长生说明情况边强调不是他索要的。 是李世民非要给他的哦! 李世民还让他带医学生去巡疗! 他觉得他们江夏郡的医学生都已经学了这么多年,也可以巡疗起来了。 李长生:“……” 知道了,这李世民也是个不靠谱的。 既然人家都给了,李长生也没有非让霍善还回去,只是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感觉还会有人给霍善塞医官印。 毕竟给个医官对许多人来说还真不是什么高官厚禄,除了对医术有要求以外别的都挺随意,历朝历代不少民间医家都曾因为给达官贵人治了病而一跃成为御医。 霍善又把李世民提议多朝联合开发新技术的事讲给李长生听。 李长生在江夏郡这边主要管着墨家诸事,这些年来墨学院也招收了不少新鲜血液。只是霍善每次跑出去溜达一圈就绘声绘色讲起各方见闻(并提出自己也想要),他们所有人全力投入研究都有点忙不过来。 比如他有次见了别人的蒸汽机,回来问他有没有办法弄出来;没过多久,他又说有种内燃机…… 跟不上,根本跟不上。 蒸汽机这种外燃机倒是现有技术下能够实现,因为它的原理非常简单,而且在霍善见到蒸汽机的那个时代就连火车机头的构造都已经公之于众(霍善回来的时候讲的是“师父,我想要火车”)。 蒸汽机的作用就像是烧开水,火在底下烧,水在上面沸腾,产生大量的蒸汽,而这些蒸汽可以推动连杆带动相应的机器运作。 经过瓦特改良后的蒸汽机,很快脱离了原本比较单一的煤矿产业,迅速推广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去。 这东西挺能省人力牛力马力。 就是比较废燃料。 对于煤矿资源不发达的地区,还不如多雇几个人。不过江夏郡这边倒是可以小小地奢侈一把,因为这边的矿藏资源还是很丰富的,这玩意可以代替人力去做一些相对危险的工作,尤其是煤矿开采上是非常适用的。 李长生这两年都在琢磨这件事。 要像霍善说的那样修一个连通整个大汉的火车网络,目前肯定是做不到的,但弄清楚原理以后修一点给霍善玩玩完全没有问题。 反正除了霍善外肯定还会有很多好事者想体验一下坐这种大块头的感觉,到时候运行个一年半载肯定就把投入的制造费用给赚回来了。 既然李世民都提出了多朝联合研发,那李长生肯定也是没意见的。 光靠霍善去别人那儿瞧瞧成品,想让这些新鲜事物顺利落地其实挺不容易的,比如平板玻璃的制造项目就遇到了不少技术瓶颈。 明明只是那么简简单单一块透明玻璃,愣是从塑形到切割都需要考虑良久,难怪一直到袁枚那会儿大清都还得花大价钱从洋人那里采购这玩意。 真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大规模生产的条件。 有人愿意多提供点摸索经验,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李长生道:“那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办。” 第275节 霍善得了李长生的准话,边溜达去找他叔霍光边在交流群里汇总一些乱七八糟的待研发项目。 全都是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但是他在外头见过的新鲜事物——有的他知道原理,有的他不知道,反正先挂出来给大家瞅瞅。 好东西当然都要扒拉到自己碗里! 交流群最方便的就是只要你脑海里有相关内容,统统都可以整理成册发到群里,霍善就是这样从苏轼他们那儿收到许多乱七八糟的书。 眼看马上到霍光办公的衙署了,霍善才意犹未尽地发了最后一句话—— 【群主】霍善:先发这些,你们自由领取,量力研发! 李世民这个倡议人自然是第一个冒头接收文件,接着接着他就发现……接不完,根本接不完。 看来这玩意还真得量力而行。 其他人也陷入了长久的无声领取状态。 唯有霍善这个硬生生用文件海洋把群给炸了的家伙,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干了啥了不得的事。 他已经开开心心地抱着琵琶来到霍光面前,问他要不要听自己弹个琵琶。 霍光:。 所以琵琶是什么? 霍善一向是不用等人家回应的,一屁股坐到霍光对面就给他演示起来。 霍光微讶。 这个可以抱着走的乐器,弹出来的调子居然还挺好听。 等霍善演示完了,霍光也接过去试了试。然后发现……根本不成调。 看来还是需要点技巧的。 霍善给霍光介绍完琵琶,就问霍光今年能不能办个斗乐大会,他们正好可以多听听江夏郡的特色歌儿。 有需要的话他也代表他们府衙登楼出战! 霍光:。 知道了,你想登台玩儿。 既然霍善想玩,霍光自是不会让他失望的,笑着说道:“行,我会安排下去的,你觉得什么时候办好?” 霍善琢磨了一下,五月六月大伙应当都挺忙的,便说道:“七月!七月正好有个乞巧节,正好一起办了。” 霍光点头应下,在旁边的日程表上记了一笔。 霍善知道他叔特别靠谱,听他答应以后就继续给别人显摆他新学会的那首琵琶曲去了。 还挨个问人家要不要学,想不想代表府衙登台斗乐。 旁人都很给面子地夸他厉害,唯有司马迁和他杠:“你们墨家不是讲究‘非乐’吗?” 霍善马上反击:“你们儒家不是讲究‘礼乐’吗?你记得抓紧练习啊,到时候你必须上台演奏一种乐器,不然枉为儒家子弟!” 司马迁:“……” 咱儒家的礼乐不是随便拿个乐器弹弹就是礼乐,谢谢! 霍善才不管那么多,反正他把司马迁的名字记到小本本上了。 既然提到了儒墨之争,霍善就积极询问孔丘过不过来玩耍。 孔丘可是最推崇礼乐治国的人,春秋末年周游列国的时候经常痛惜世道礼崩乐坏。 根据《论语》记载,有次孔丘路过他学生子游管辖的武城,远远就听到弦歌之声。他莞尔而笑,跟子游调侃道:“割鸡焉用牛刀?” 说明在孔丘心里,礼乐是治国的利器,用在一个小城池上有点大材小用了。 不过子游反应非常快,当场就反驳回去:“学生以前曾听夫子教诲说‘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意思是老师你以前可是说过的,甭管君子还是小人,一概用礼乐去教化准没错!所以咱甭管大城还是小城,推行礼乐怎么会有错? 孔丘听得直点头,表示自己刚才只是在开玩笑,让其他学生以后都照着子游说的办。 霍善力邀孔丘过来用琴音熏陶一下不争气的儒家后辈以及江夏黔首。 孔丘笑着应了下来,只是心中却知晓霍善所在的时代已不是他的时代了,事物的发展永远是不断往前走、往前走的。 就像春秋之人大多不再遵循周礼一样,后世只会发展出符合他们当代人需求的学问,往日的学说要么被无情抛掷,要么被重新诠释。 若是非要抱着自己那点儿见解不放只会被嘲笑不合时宜。 既然都邀请了孔丘,霍善也一视同仁地邀请其他人过来玩儿。 接着他就发现有兴趣跟他一起代表府衙登台斗乐的家伙兴趣爱好很统一,全都爱弹琴。 比如热爱唱《梁父吟》的诸葛亮,他也弹得一手好琴,后世的云南人特别爱把《琴经》作者托名为诸葛亮。 可见他弹琴高手的形象深入人心! 还有苏轼这个爱凑热闹的家伙,那也是爱琴人士。 他最爱收藏雷琴,是蜀中雷氏的传统制琴手艺,他一个蜀人肯定要支持同乡。苏轼觉得雷琴的音色很特别,又弄不明白怎么会这么特别,所以他……破开一把宝贝雷琴研究它究竟是怎么发音的。 就是这么有探究精神! 不愧是随便看到个药方都敢喂给自己吃的苏大胆! 一听他们都是弹琴选手,霍善不由追问:“就没有别的乐器吗?”他还点名杜甫,“我记得你们那边不是很流行羯鼓吗?” 杜甫道:“我不会啊。”他一读书人,哪里会这玩意,他又不像王维那样以善琴闻名,他只是个喜欢游山玩水以及想当官施展抱负的普通读书人! 霍善毅然说道:“既然如此,只能我有空去你们那边学学了!” 杜甫:“……” 你还真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杜甫说道:“那我让熊儿他们跟你一起学。”他长子大名宗文,小名熊儿。 霍善点点头,一一把到时候想过来玩耍的人都记录下来。不想登台演奏,还可以来参加投票嘛! 等他呼朋唤友结束,刘据正好找了过来。 霍善又给他展示了一下琵琶的妙处。 刘据听了霍善现学现卖的演奏后说道:“这乐器父皇肯定会喜欢。” 霍善是挺少想起刘彻的,听刘据这么说便大方开口:“那我叫人送两把去长安。” 刘据把琵琶讨过去试了试,摇着脑袋说道:“就这么送到长安怕是没人会弹,不如选两个乐师教会了再派去献乐。” 霍善对此没意见。 但是别人要学的话怕是没他学得快,悟性高的估摸着都得三两个月才能学会。 霍善兴致勃勃:“那我们先为斗乐大会培养一批琵琶选手,到时候正好选出优胜者去长安露脸!” 第256章 斗乐大会(准确来说应当是针对乐师的月旦评)很快初步敲定在七月初一, 跟后头的七月初七连在一起来个乞巧七天乐。 消息一传开,霍善马上也屁颠屁颠公告天下,表示自己要开班授学,挑选几个有悟性的乐师来跟自己学琵琶。 他本人也就弹个新鲜, 真叫他天天去练习, 他是不太耐烦的。所以当天霍善大抵只是开个头,剩下的交给众人各自发挥。 人家康昆仑和段善本是东街西街斗乐, 霍善觉得他们府独起一彩楼, 到时候城东、城西、城南、城北更起一楼, 肯定比大唐那次大型祈雨活动更有意思。 当然,他们秋天就不祈雨了, 祈求风调雨顺就好, 该下下, 该晴晴, 才是好老天! 霍去病过来看娃的时候,霍善还饶有兴致地和他讨论起来:“要是我登楼的时候四面都开唱, 那是不是就相当于四面楚歌?” 刚见过韩信没多久的霍善,对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之类的典故还是很熟悉的。 这四面楚歌讲的就是项羽听到刘邦和韩信他们军中到处都在唱楚地歌谣, 心态当场就崩了:怎么老刘那边全是楚人在唱歌?难道我老乡全投敌了? 没过多久, 项羽把自己给抹脖子了。 可见音乐这东西,有时候还能当武器来着! 霍去病:“……” 虽然我不爱读前人写的兵书,但是四面楚歌的典故我还是晓得的,你这么用真的没毛病吗? 霍善觉得没毛病。 江夏郡, 是楚地! 西陵城的人唱歌就是楚人唱歌, 说是四面楚歌一点问题都没有。 瞧见霍善那一脸骄傲的小模样, 霍去病也没有非要纠正他不可。他问道:“怎么突然想玩这个?” 霍善马上抱出他专用的琵琶,给霍去病现学现卖了一首段善本弹的《绿腰》。 弹完了, 还给霍去病讲起女装和尚善本惊艳全场的光辉事迹。 霍去病:????? 这些唐朝人怎么回事? 弹琵琶就弹琵琶,怎地还要装成年轻女郎骗人? 霍善力邀霍去病跟他一起登楼玩耍,可以来一首那个很有名的歌儿——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没错,就是据传匈奴人被杀得撤往漠北后爱唱的歌! 霍去病:“……” 霍去病说道:“这种歌不能自己唱,自己唱会被说有自吹自擂。” 霍善听霍去病这么一说,觉得挺有道理的,马上放弃了游说霍去病陪自己玩耍的想法。 他本来就是见到谁都邀约一下,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并不会为谁的拒绝而难过。 一起玩儿嘛,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第276节 霍去病道:“我到时候派些擅长鼓乐的人过来给你开场。” 霍善听后马上高兴起来。 他继续和霍去病分享近来的趣事,包括自己见到韩信并被韩信背过的事。 没错,汉初名将的背,他霍小善也趴过了! 古往今来,没有人比他更厉害! 霍去病闻言想起自己好像没有背过自家娃。 奇怪的胜负欲悄然冒头。 霍去病转过身蹲下,让霍善也趴他背上,说是这样说话也方便些。 霍善哪里知道霍去病心里的想法,他只觉得他爹说得挺有道理,于是麻溜趴到霍去病背上去,一手环住他爹脖子,一手掏出自己新得的两个印玺和霍去病分享。 他皇帝姨公说得对,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他得了两枚官印这几天都只能跟他师父讲,可把他憋坏了! 霍去病连像李长生那样劝霍善别耽误别人的想法都没有,只觉自家娃果然厉害,小小年纪就当拿到两朝医官印,假以时日岂不是能在腰上挂个一整圈? 得知李长生对他忙不过来的顾虑,霍去病说道:“不用担心太多,你只需要把事情安排下去就好,不一定要时刻盯着。” 霍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他不会主动要,但是别人非要给,他也没有办法的对吧?他只是不忍心让对方失望而已,绝对不是故意不听师父的话! 父子俩正嘀嘀咕咕地说着话,迎面就撞上了李长生。 霍善抱紧他爹的脖子,眼神开始游移。 李长生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用说,霍去病这个当爹的绝对会在边上给他摇旗呐喊猛猛鼓劲。 这种毛病俗称,我儿子哪哪都好。 李长生也没有问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只和霍去病商量起铁轨的修筑问题。 墨学院这边准备铺设一条从西陵城南到长江边上的短途铁轨,这样治安问题比较好解决。这都是筹备已久的事情,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妥了,只需要霍去病派出足够的人手沿途设岗。 毕竟这铁轨要是中间被人抠了一段,财产损失惨重事小,出安全事故事大。 也算是给军屯创造点新岗位了。 江夏郡的地现在已经有点不够用,今年霍去病都已经要把人带去南边搞屯田了。 虽然有些人不太情愿往更南边走,但是府衙这边派专人过去指导屯田建设以及种植问题以后,大多人都安心在当地落户。 江夏郡的军屯模式正有条不紊地向南扩散着,连南越、闽越、西南夷那些新郡里头都开垦了几处军屯,主要负责……给霍善种茶树和桐油树。 毕竟当初他们南望南越为的就是这件事,如今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霍去病对于安排点人手过来戍守铁轨倒是不在意,只是心里难免有些顾虑:“若是陛下听了这个消息,说不准直接就过来了。” 江夏郡这边用铁是比较宽松的,只要跟江夏的铁官令打个招呼就好。所以墨学院那边到底在捣鼓什么,很多人其实也不太清楚。 可要是那么大一个庞然大物和长长的铁轨出现在西陵城外,铁官令他们不可能不向长安那边汇报。 听说刘彻今年本来就打算出去巡察郡国来着。 以刘彻那个性格,霍去病毫不怀疑他会当场转道过来凑热闹。 李长生道:“不妨事,本来就是要献给朝廷的东西。” 这种可以改变陆路运输方式的东西,他们本来就不能永远捏在自己手里。 李长生这边也快把资料都整理好了,只差等铁轨铺好看它能不能顺利上路了。 到底是墨学院忙活了那么久的东西,不拉出来溜溜就算他不觉得有什么,一众参与这个项目的成员心里也会有想法。 霍善一直在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每次把东西给李长生讲了,自己就不太管了。现在听李长生说铺好铁轨就可以试着正式跑起来,霍善马上迫不及待地插话:“已经做好了吗?是真的火车吗?很大很大的——这样叫的那种!” 他当场学着蒸汽火车呜呜叫了两声。 背着他的霍去病被那活灵活现的模仿震得耳朵疼。 ……这玩意会不会太吵了点? 李长生道:“对,你办斗乐大会的那天说不定就可以试着让它开起来了。” 霍善闻言立刻欢呼起来,愈发期待七月的到来。 甚至恨不得把日子挪到五月初一。 可惜他听人说朝令夕改不是好做法,他绝对不能学。 怀揣着对蒸汽火车的期待,霍善又给李世民他们宣布了这一喜讯,力邀他们到时候一定要过来体验一二。 这下本来对斗乐这种事毫无兴趣的人都表示要来了。 这种跨越时代的东西也只有能够和霍善一起开启医学史学习模式的人才有机会亲自体验,别人都只能看他们转述一下而已。 现在大汉即将拥有自己的蒸汽火车,他们肯定得去观摩一二。 即便以目前的生产力肯定没法给全国都铺设铁路,但是人总是要有理想的,万一将来有人实现了呢! 霍善兴冲冲地给所有人发布了这一重大消息,当晚睡得特别香。 “入梦”以后他还收到了诸葛亮的消息,问他要不要过去一趟,原因是有只……相当眼熟的食铁兽找过来了,好像还怀了孩子,生得有那么一点困难。 他们这边的医家还真没有给食铁兽接生的经验。 记得霍善有种奇异的本领,碰上牲畜难产时只要他过去喂上一片草叶就能让对方顺利生产。 诸葛亮横看竖看,都觉得这只找上门碰瓷的食铁兽长得有点像霍善投喂过的那一只。 这家伙应当是很有灵性的,要知道诸葛亮现在可是在成都,当初那只食铁兽被抓时可是出现在汉中的! 霍善一听有这种事,马上就来了个上门出诊,去诸葛亮那边给食铁兽接生去。 一到成都,霍善就跟着诸葛亮去看那只正在艰难生产的食铁兽。 这种猛兽就算是虚弱状态,诸葛亮也还是给它腾了间牢房让它待里头生产。 霍善跟着诸葛亮过去的时候,周围一圈犯人和负责看守的狱卒都扶着木栏在围观食铁兽生娃。 看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睛。 霍善:? 真怀疑这食铁兽是不是被他们看紧张了。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霍善跟着一看就很能打的姜维一起进了牢房,掏出片新鲜的苜宿叶子喂给那只看起来很难受的食铁兽。 食铁兽的□□声很快便没那么痛苦了。 没一会儿,一只小小的食铁兽幼崽慢慢地从食铁兽身下挤了出来。 细细长长的,还没有毛。 霍善认真瞅了半天,和食铁兽点评起它家幼崽来:“你家娃好丑哦。” 食铁兽:? 这可怜的新手妈妈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可是它还不能放松,因为它能感觉到它身体里……还有一只幼崽! 这也是它千里迢迢找上诸葛亮的原因。 它可能没法同时养活两只幼崽。 第257章 过了一会, 又一只熊猫幼崽慢慢地“挤”了出来。 一般这种时候,食铁兽是不让人近身的,尤其警惕着不让人接近它的幼崽,一整天都会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幼崽不让它受到伤害。 待产的这几天食铁兽也是不停地在牢房里烦躁地绕场转圈, 每当有人试图靠近或者用别的动作骚扰它的时候, 它就会发出警告般的吼叫。 只有今天霍善靠近它的时候它才没有反应,连带姜维这位蜀将也得以近距离观摩食铁兽的生产过程。 诸葛亮还是很忙的, 见这边没什么事便去处理政务了。霍善打开自己的药箱开始扒拉东西, 尝试着给食铁兽做产后检查以及给两只新生幼崽看看有没有健康问题。 还是等近距离看过被食铁兽舔干净的两只崽, 他才发现这通体粉色的幼崽不是没毛,只是那细细短短的绒毛还没长成后来的模样而已, 再长长一点应该就能好看多了。 身体底子也挺不错。 事实上这只食铁兽是霍善当初喂过的, 哪怕这次他没有过来, 生产过程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它纯粹就是感觉出自己意外怀了两胎, 带着娃过来寻找霍善的踪迹。 根据它好几次暗中观察,每次霍善都是跟诸葛亮出现的, 所以它憋着两个娃不生,就准备看看霍善出不出现、能不能帮它分担一个娃。 趁着霍善给幼崽做检查的空档, 食铁兽在边上嘤嘤嘤嘤地把自己的意图讲给他听。 霍善:? 这食铁兽讲的话, 他实在是有听没有懂。 看来他抽到的奇怪技能虽多,却也不是万能的,至少都没给他来个兽语精通。这很难吗?他都能听懂不同时代的话了,再听懂飞禽走兽的话很难吗? 霍善暗自嘀咕了几句, 老老实实地和食铁兽表示听不懂。 两边沟通不顺畅, 食铁兽就不动了。 这里干草充足, 三餐又有人送,哪怕没法把一个娃扔给霍善养, 它也可以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再走,等幼崽毛长长了,身体也会健壮得多,到那时候就好带多了。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住下来,那当然是因为它们是属于山林的,不喜欢一直待在笼子里。 要不是信任霍善这两脚兽,它哪怕遗弃掉其中一个娃也不会找人类帮忙。 霍善见食铁兽趴着不再动弹,两只幼崽被它藏得严严实实,便知道它要专心奶孩子了。他没有继续打扰刚生产完的母子三兽,与姜维一起退出了牢房,殷殷叮嘱牢头多给它准备些鲜嫩的竹子和竹笋。 那牢头连声应了下来,这可是丞相安排过来的,怠慢谁都不能怠慢了它们。 既然食铁兽已经没事了,霍善就去医馆开始这一轮的义诊。 这几年间他偶尔也会过来这边溜达一圈,在成都这边相中了华佗徒弟樊阿所开的医馆,这樊阿原也是徐州人,早些年曾跟着华佗学医,后来听闻刘备他们入了蜀,也过来易守难攻的成都安家,开了家小有名气的医馆。 第277节 霍善过去跟他聊了聊,聊的都是樊阿他师父华佗的行医理念(偶尔还有华佗本人进行场外指导),听得樊阿直接把他引为忘年知交。 不时还根据霍善的三言两语研发些新菜品来招待这位小友。 霍善每次过来想开义诊就掏出自己天下第一医馆的小牌子挂到人家门上,将人家的医馆变成临时的义诊定点医馆。 樊阿本来就是个潜心学医的,见识过霍善的本领后甚至自愿给他打下手,可谓是给足了霍善这个小神医面子。 今天知道义诊开始的患者还不多,早上并不算太忙,中午霍善还有空吃了顿饭,吃的是水煮肉和蜀中这边有名的……凉拌折耳根。 看看这寸许长的折耳根,长得雪白雪白,味道却极其霸道,唯有霍善带过来的白糖和辣椒能与它相配。加足了佐料凉拌好的折耳根口感极佳,余味悠长,只是一般人不敢轻易尝试罢了! 毕竟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鱼腥草。 得名原因是它天生带着浓浓的鱼腥味。 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理论上来说折耳根还是种药材,实践证明它有清热解毒、利尿通淋的作用。清热解毒意味着在夏天吃点折耳根可以解暑,但因为它还可以作用于排泄系统(利尿通淋),所以最好也不要过量摄入,免得增加相关脏器的负担。 霍善这人是生冷不忌的,除了有点不喜欢芹菜外,什么味道他都吃得挺香。比如樊阿让他尝尝这滋味十足的折耳根他就尝了,尝完还觉得它挺不错,就连旁边普普通通的水煮肉捞起来拌上点折耳根都会变得特别香! 至于过量不过量的问题,他可是学医的,一准不会吃过量! 霍善正信心满满地大快朵颐,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转头一看,瞧见了从外头跑进来的三个熟人。 为首的是刘谌,刘禅的第五子,今年不过七岁,与霍善年龄相仿;而后是赵云的次子赵广,年纪也不太大,年方十五。 而其中与霍善最早相识的,自然是诸葛瞻,他初见时比霍善大两三岁,如今已经是个十岁出头的半大少年了。 霍善第一次见到这几人凑一起,脑海里就出现了一连串介绍:诸葛瞻,战死;赵广,战死;刘谌因为劝不住要投降的刘禅,携妻儿一起到昭烈庙自杀。 ……这是怎么样几个难兄难弟。 现在诸葛亮还活着,诸葛瞻还没有触发被动技能【有过其实】,不至于走到哪都人见人夸、发生啥事都被说是他的主意,看起来倒是个挺自由自在的少年郎。 刘谌是个好武的,性格也开朗大方,见了霍善后欢喜地笑:“你来了也不让人给我们捎个信,好叫我们来找你玩儿!” 霍善见了自己在成都的朋友也很开心,力邀他们坐下尝尝樊阿新做出来的盛夏养生佳品——凉拌折耳根! 刘谌和赵广:????? 诸葛瞻倒是早就习惯了霍善什么都吃的口味,应邀落座跟着尝了尝,客观点评:“味道确实很特别。” 他明显是个正经人,连点评起折耳根来都是一本正经的。 刘谌两人将信将疑地跟着坐下尝鲜,一入口发现也不知是不是樊阿有着特殊的凉拌技巧,这东西居然真的挺好吃,连那股叫人望而却步的鱼腥味都成了独特的香味。 越嚼越香,越吃越想吃! 几人很给面子地来了个光盘行动,又一起散步去看食铁兽当做饭后活动。 为了不惊扰食铁兽母子几个,霍善这次没有让人打开牢门,而是领着刘谌他们一起趴在木栏上往里看。 这种大型兽类小孩子着实难得一见,连最不爱玩闹的诸葛瞻都看得目不转睛。 得知霍善待三天又要离开,刘谌拍着胸脯给他打包票:“你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就好,我会时常帮你过来看看它们的。” 想到两只毛都没长齐的丑崽,霍善不太放心地说道:“我自己也会多过来看看。” 下午霍善又回医馆坐诊,刘谌他们也不走,要么在边上听着霍善怎么给人看诊,要么在已关门口打……羽毛球。 这玩意也是霍善在外邦看到的,第一次瞧见时他只感觉那是毽子在天上飞,还挺好玩的。后来他就兴致勃勃去找大鹅拔毛了! 为此还被大鹅追着跑了好久。 还是他师父让别人杀鹅的时候顺便收集适合做羽毛球的鹅毛给他用,他才没有再试图跑去祸害活鹅。 那时他刚巧认识了刘谌他们,自是热情洋溢地给他们介绍自己刚见识的新球类——飞天毽子! 这玩意也没太复杂的工艺,羽毛球不难做,毕竟咱三岁小孩都能拥有毽子;羽毛球拍也不难做,用渔网线或者钓线都能拉出个羽毛球网来。 后来刘谌他们都玩得很熟练了,不需要霍善参与几个人都能热热闹闹地玩一下午。 偶尔有好奇的人凑上来问怎么玩,刘谌也热情地开展羽毛球教学,硬生生把人家樊阿的医馆大门口变成羽毛球场。 现在成都各个角落都能看到大人小孩凑一起玩羽毛球。 今天刘谌他们也在外头玩得风生水起,偶尔霍善忙累了也会出来排上一场,和素来勇武的刘谌来场有杀气的斗球。 到傍晚,霍善跟着诸葛瞻一起归家,刘谌还拖着赵广也赖下不走,说是他们几个许久没这样聚在一起了,不如今晚来个抵足而眠。 决定了,就挤诸葛瞻的床! 诸葛瞻能说什么,诸葛瞻只能答应下来。 霍善倒是很严谨地趁着大家一起搓澡的时候认真瞅了几眼,试图确定有没有人有脚气。 许多脚气病可是会传染的,关系再好也不跟有脚气的人抵足而眠! 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刘谌三人:“……” 完了,以后再想跟知己好友一起睡,恐怕得先确定对方有没有脚气。 有个医家朋友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难免会在吃喝玩乐的时候听到一些不必要的科普内容。 好在少年人最容易忘事,夜里挤床上闲聊就把什么寄生虫啊脚气病啊抛诸脑后,激动不已地聊起天来。 这个年纪什么话题都能说个没完。 另一边,诸葛亮今天加班到挺晚,正准备起身向刘禅告退,就听人来报说五皇子刘谌今晚想要夜宿丞相府。 说是有朋自远方来,他们今晚要乐乎! 诸葛亮:“……” 怎么这五皇子说话透着一股没文化的味道。 刘禅笑道:“相父,听说那位小神医又来了。这两年谌儿总把他挂在嘴边,我明日也找机会去看看他。” 诸葛亮也没拦着。 于是霍善第二天就看到了微服出行的刘禅。 嚯! 就是你! 赫赫有名的阿斗! 凭本事把自己的小名流传千古,让所有扶不起的废物都有了代名词! 刘禅:? 他怎么觉得这小子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第258章 霍善对刘禅倒也没有太多嫌弃。 毕竟自从嬴政打造了深入人心的“大一统”观念, 一统天下就是所有人的执念。 就连北宋这么不好战的,都有不少人心心念念地惦记着燕云十六州,总觉得自己缺了块特别重要的版图。 至于硬生生被撵到南方的东晋、南宋之流,更是有许多人做梦都想着渡河。 有着这样深入骨髓的执念在, 三国鼎立的局面最终肯定是要走向一统的, 区别只在于是谁来一统而已。 到刘禅他们这一代,蜀汉老将早已逝去, 连抱着刘备遗志苦苦支撑的诸葛亮也“出师未捷身先死”, 剩下的人大半不想再北伐——秦汉时期的蜀地从来都不是什么富饶之地, 从人口到财力都支撑不了它去北征东讨。 这样的情况下,刘禅就算选择死战到底, 最终结果恐怕也只会是死更多的蜀人。 只是许多怀念着先主与丞相的人到死都意难平而已。 霍善也只是在刚见面时给刘禅几个怪里怪气的眼神, 后头就力邀他坐下聊聊蜀汉的医疗衙署构建问题了。 他们一边喝着樊阿给准备的养生茶饮, 一边讨论蜀汉现有医疗问题。 根据他义诊时摸底发现, 除去打仗造成的伤亡外,孕妇生产和新生儿的夭折是当地人死亡率居高不下的重要原因。 他觉得应该开设专门的产科课程, 培训人们科学使用产钳等助产措施。 就现在这个医疗条件,想搞剖腹产可能会剖出人命, 所以能通过助产手段解决的最好都靠助产手段。 还有在生产过程中要注意尽可能保持无菌条件以防产褥热的出现, 像从前产房不许人随意出入、准备滚烫的热水烫洗接生器械(如剪刀、毛巾)等等都是减少产妇感染的基本措施。 所以你们考虑搞个助产师培训班吗? 刘禅听得大为震撼。 尤其是看着霍善边说边在纸上写下具体流程,刘禅只觉霍善不愧是声名在外的小神医,不仅治病的本领让樊阿这位华佗高徒都叹服,连妇人生产之事都讲得头头是道。 这什么产褥热, 他从来没听过。 果然, 能得相父看重的都不是寻常人! 经过霍善的一通忽悠以及现场展示他超凡的诊疗水平, 第二天晚上他准备回去的时候收到了诸葛亮给他捎回来的……医官印! 诸葛亮笑道:“陛下已经知晓你不会长居此地,不过还是执意要给你, 你就留着吧。” 这次他也没劝刘禅,毕竟霍善不仅有真本领,还切切实实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好东西。 何况那秦皇汉武唐宗都这么干了,自家陛下这么干……也没什么大不了。 霍善本来只是过来看食铁兽生娃的,没想到还意外收获一枚医官印,拿到手又是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只觉历朝官印用的材质摸起来都不太一样。 真好玩。 霍善高高兴兴地揣着印章回去了。 得知此事的嬴政:“……” 这些该死的学人精! 学人精李世民假装没听见。 第278节 学人精诸……哦不,光风霁月的诸葛丞相表示,我们家陛下非要给我有什么办法,都是我们陛下干的,你们要骂就骂他去。 众人:“……” 骂阿斗能有什么意思!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一大早看到徒弟开开心心朝自己跑过来的李长生:“……” 不好! 一种很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 果然,霍善一跑到他面前就亮出自己从蜀汉那边得来的医官印给他看。他这次负责的是……助产师培训班!意义重大!不可推辞! 李长生只能无奈地让他赶紧洗脸刷牙吃早饭去。 小孩子想做的事你有时候是拦不住的,既然也不是什么坏事,索性由着他去吧。 接下来一段时间,苏轼和杜甫也分别邀霍善过去了一趟,让他从赵煦和李隆基那里捞了枚印玺。 除此之外,别人就给不了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有权直接给他弄个官印的。这两年来他陆陆续续抽到几张邀请卡,用了以后大多也只是些有专业技能的患者,不像嬴政他们那样可以左右朝局。 不过光是能作主的这几个人,竟也已经叫他拥有了足足五枚印玺,再加上他在大汉这边的太守印,居然还真让他实现了腰佩六朝印玺的小目标! 只可惜这个六朝里有重复的,比如初唐和盛唐都是唐,再比如大汉和蜀汉都是汉,有那么一点水分! 将来还可以再努努力。 霍善并不纠结那么多,直接把它们一起装在一起,见到知晓内情的人就掏出来给他们看看。 瞧瞧这些印玺,各个朝代有各个朝代的特色! 六朝元老,说的就是我霍小善了! 过来看娃时听到这番高论的霍去病:“……” #论自家崽如何用一句话让所有人沉默不语# 没过几天,霍善抽中张邀请卡,麻溜又给用了。 这次来的倒不是大人物,来的是个战国时期的音乐家,他叫雍门周。 说是叫雍门周也不恰当,应该说他姓周,来自齐国一个叫雍门的地方,许多人按照习惯称之为雍门周。 据传雍门周是个非常厉害的琴师,能够让所有听他弹琴的人都潸然泪下。孟尝君得知此事后马上派人去把他请过来,问他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能不能让他也哭一个。 雍门周可不止是琴弹得好,他说服人的口才更是一绝。 他一脸真诚地对孟尝君说,以前那些人都是瞎说的,他们要么自己怀才不遇,要么不被人理解,要么孤苦伶仃、妻离子散,他们这种人就算看到雁过鸟鸣都心酸不已,听我弹琴自然会落泪。像您这么地位尊贵、没烦没忧的人,不管我弹什么你都不会哭的。 孟尝君听后觉得很高兴,这人真会说话,把他夸得贼拉舒服。 于是微笑着认同了雍门周的话。 雍门周继续真诚无比地跟孟尝君聊起天来:“虽然您眼前没什么可忧虑的,但是往远处看您的烦恼可就大了。” “你看楚国来拉拢咱抗秦,秦国又来拉拢咱伐楚,齐国看似站哪边都可以,实际上很容易把两边都得罪了。回头他们两大强国决出高下,要收拾咱齐国就跟杀只鸡那么简单!” “等咱亡国后你被人杀了,不仅你祖宗没人祭拜了,你自己的坟头恐怕也没人打理,连小孩子都能到你坟上蹦跶!” “到时候,人们会对着你的坟茔感慨:‘没想到昔日尊贵无比的孟尝君,如今竟落到这样凄惨的下场!’” 孟尝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雍门周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坐到琴前弹了首哀伤至极的曲子。 这一曲仿佛道尽齐国将来国破家亡的惨况,听得孟尝君当场失声痛哭。 霍善:? 好家伙,弹琴之前还带先给人创设情境的,一时竟分不清这人是嘴巴厉害点还是弹琴厉害点。 雍门周身体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手不小心受了伤。一个琴师伤了手,问题可大可小,霍善就留他在这边修养好了再回去。 雍门周得此奇遇,心情也不错。他就是个搞音乐的,知晓霍善要开班教人弹一种新乐器,也来了兴趣,带着自己用绷带包起来的左手坐在边上听霍善弹琵琶。 听着听着他就开始笑。 霍善注意到了,趁着生员们在练习的时候转头问他笑什么。 雍门周道:“笑你弹起这琵琶来有形无神。” 霍善追问:“怎么样才能有形有神?” 对上霍善那双乌湛湛的黑眼睛,雍门周笑了笑,说道:“你也不用那么早懂,长大以后兴许就懂了。如果能一辈子都不懂,那也是件天大的好事。” 说完不等霍善继续多问,他就起身踱着步子去指点其中一些他看着觉得有天分的生员。 虽然他此前没见过琵琶,但世间乐理大多都是共通的,以他的底子多观摩几次也就差不多能领会了。 霍善觉得雍门周看不起自己,哼哼唧唧地跑去和李长生说想给他的药里添点黄连! 李长生提醒:“他的药不是外敷的吗?” 霍善:。 可恶! 怎会如此! 霍善这边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江夏这边的各种动静也通过多方渠道传到了刘彻御案上。 打开关于江夏郡那边的奏报的时候,刘彻想的是:呵,那几个小子才刚回江夏郡没几个月,能闹腾出什么动静来? 等仔细看清楚上头写的内容,刘彻陷入沉思。 火车? 什么火车? 火车是什么? 斗乐? 什么斗乐? 他玩什么斗乐? 怎么回事? 一个小孩子玩的花样,怎么比他这个当皇帝的还多? 这不对劲,这不可能! 刘彻当场让人把卫青喊了过来。 卫青:? 刘彻把自己收到的好几份关于江夏的明报密报摊开。 看看,看看,快看看这都是什么!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朕都要在七月之前抵达江夏! 卫青:????? 难怪霍去病跟着他家娃写家书过来的时候,会提醒他慎防刘彻连夜前往江夏郡。 关键是这事提醒了也没用啊,天要下雨,刘彻要出门,别人能有什么办法拦着? 卫青忍不住试着劝说:“陛下今年不是准备去巡察河南郡的吗?” 刘彻道:“河南郡又不会跑。” 卫青:。 虽然很想说江夏郡也不会跑,但是……算了,说了也没用。 卫青归家与平阳公主说了此事,平阳公主笑道:“听闻如今江夏郡的衣料天下第一,我也一同去看看。” 卫青自是不会有意见。 一众朝臣对此倒是颇有非议,只是石庆这个去年刚上位的御史大夫岿然不动,一副“我老了耳朵不好使了眼睛不好使了嘴巴也不好使了”的态度。 言官头子不干事,底下的人就算想提意见也没辙。 只能捏着鼻子开始讨论随行名单。 上次去过的人,你们难道还想再跟着去?! 哪有这样的道理! 轮也该轮到我们了吧! 第259章 长安这边为了刘彻一句话忙得团团转, 江夏周边各郡也听闻了江夏郡即将开展的七月盛会,一时间有空出门的都做好了动身准备,原本没空的也找由头自请去江夏郡办差。 没办法,现在江夏郡出产的商品物美价廉, 而且有些东西因为产量关系只能在本郡购买, 暂且不打算外销到外头去。 三年多来霍善每天持之以久地巡街砸钱、巡郡砸钱,大家都卯足劲磨砺自己的手艺, 争取能拿出他们家小府君看得上眼的好东西。 钱不钱的不要紧, 主要是希望得到府君的肯定。 当然, 有钱是最好的,谁会嫌弃钱太多、日子过得太好呢? 在这种良好的创业以及创新氛围之下, 江夏郡每逢嫘祖会都有不少特色商品出现, 看得第一次到江夏郡来赶集的人眼花缭乱。 只恨自己出门时钱袋子装得不够满, 没办法把满大街的好东西都搬回家去! 对于本郡的人来说还好, 不管路远路近,攒攒钱总归还是有由头来西陵城逛一逛的。对外郡的人来说可就难得了, 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来江夏郡一趟! 这些好东西,他们一辈子都看不见也摸不着。 听闻这次霍善这位小太守回长安一趟后顺利连任, 又搞出了新动作, 这叫大伙怎么能不心痒。 就连隔壁长沙王刘庸都有些蠢蠢欲动,想过去江夏郡遛个弯。可惜他是藩王,在封地怎么造作都可以,唯独不能擅离封地。 刘庸忍不住和底下的家臣嘀咕:“你们说这次陛下会不会去江夏郡?陛下要是去的话我能不能请旨过去觐见?陛下都到咱家门口了, 我不过去一趟不太礼貌吧?嗯, 就这么办, 你们先把奏疏拟好,一旦听说陛下要去江夏马上就递过去。” 第279节 众家臣:“……” 你都把话说完了, 咱还能说什么。 霍善并不知晓各方动作,入了盛夏,荷花就多了,荷叶也长得茂盛至极,他闲着没事就跑去采荷叶。不是为了玩耍,而是为了吃,这荷叶拿来蒸糯米饭,可以让糯米带上荷叶的清香,颇有清热去火的效果,夏天吃正适合! 何况夏天撑着一叶小舟在漫无边际的荷塘里游来荡去,感受着水面上的清凉与空气中飘荡着的荷香,着实是避暑的绝佳选择。 等到更晚一点,莲蓬也熟了,霍善就更爱往荷花堆里钻,乐滋滋地找新鲜莲子现剥现吃。 这日他坐在渔舟上剥莲蓬的时候得知刘彻又要过来的消息,只觉这点小事不足挂心,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他还问负责帮他撑船的船夫:“七月是不是能吃藕了?” 船夫笑道:“回府君的话,藕有早藕,七八月就能挖了,也有晚藕,九月才能开始挖,一直到十月都还有。反正我们江夏藕最多了,只要府君想吃,整个秋天都有。” 霍善高兴不已。 来报信的人见他并不把御驾要来的事放在心上,无奈之余又渐渐生出种奇怪的想法来——好像,陛下要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又不是第一次。 只不过该做的接待工作还是得做。 听说上次有个倒霉鬼因为刘彻出行时发现他管辖地区的路没有修好,直接把他官给撸了,小命都差点没了。 所以皇帝过来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祸事。 他们固然觉得自己足够尽心尽力,谁知道在上头看来是不是这样? 不管怎么样,至少不能让人抓住明面上的错处。 霍善在荷塘里玩够了,夜里就去投奔他爹。最近他爹把外差都安排给底下的人去跑了,父子俩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挺多。 见了面他就跟霍去病说起刘彻要来的事。 霍去病看起来跟他一样淡定。 毕竟这是早有预料的事。 刘彻要是不想来,那就不是刘彻了。 霍去病摸着霍善脑袋说道:“军屯里收了第一批玉米,你要尝尝吗?” 玉米是霍善跟着潘季驯去明朝那边捞回来的,霍善在府衙也种了几株,他每天都要过去掰开玉米苞看看人家的玉米籽长成啥样了。 霍善倒也不缺玉米吃,毕竟他可以直接从商城里买,不过自己人种出来的总是不一样的,于是他当晚就吃上了煮玉米、炒玉米粒、炖玉米汤……全玉米宴! 庖厨们甚至还在霍善的指点下奢侈地爆了一锅爆米花。 在庖厨们看来这老费油了。 不过……他们江夏郡又不缺油。现在连豆子都能榨出那么多油来,他们哪里会缺油吃! 玉米这东西不仅吃法多样,加工和保存也非常方便,晒干以后能直接磨成玉米面。 霍善吃着爆米花,和霍去病讨论着哪些地方适宜种植这东西。 河西诸郡耕地少,不适合拿来搞生产,但是非常适合拿来制种。那边日照长,种出来的作物颗粒饱满,非常适合打造一个选种育种基地。 他这里可以输出一些农学人才,他们擅长嫁接、杂交之类的选育方法,能保证就算就算他这边买不到现成的种子,大汉也能拥有源源不断的优良作物品种。 当然了,鸡蛋也不能放在河西这个篮子里,各个郡都应该拥有自己的选种育种基地。 不管能不能选育出良种来,至少又提供了很多就业岗位嘛。听人说,就业率是跟社会稳定挂钩的,他们要积极创造一些优质岗位给大汉人才就业! 霍去病听着这些陌生名词一个个从霍善嘴里蹦出来,脑仁有点疼。 好在这些词他以前虽没听过,却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像这就业率,大抵就是让那些闲散人员有正经事可做,别整天东游西荡、作奸犯科。 历代朝廷都致力于把黔首拴在土地上,不就是因为一旦流民过多就会起动乱吗? 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 霍去病正思量着,又听霍善说道:“既然七月要举办大型活动,不如趁机让底下各个县衙以及商铺提供一些岗位,联合起来组织一场招聘会,好叫江夏郡的年轻人都知道以后自己可以做什么。” 只要心里有了明确的目标,平日里就不会浑浑噩噩度日了! 至于他,这次秋招的总负责人,肯定也要主持他们府衙的面试工作! 霍去病瞧见他那跃跃欲试的模样,自是不会拦着他。 霍善兴致勃勃地道:“我得写信给姨公和舅公,看看要不要给他们留两个摊位!” 皇帝直聘! 那肯定很多人投简历的对吧! “就是给他们干活得去长安,工作地点离家太远了,他们在江夏招聘人才可不占优势!” 霍善嘀嘀咕咕。 这显然是不知跑去哪儿见识了别人的招聘会,打听过人家的选工作标准。一般人自古以来追求的好工作不就是钱多事少离家近吗! 只不过那指的都是普通工作。 如果能入皇帝眼的话,大多数人肯定都是愿意去长安的。 人往高处走啊! 霍善才不管那么多,他只不过是得了个标准就随便套套。 刘彻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正好闲着无聊在读书。 读的还是霍善让人编的江夏郡地方志,里头介绍许多江夏郡著名人物、著名景点以及著名物产……光看人物部分,就知道这本地方志有多大的吹嘘成分了。 只要人家到过江夏郡,甭管是定居还是路过,这书都把人给编进去。要是本人实在没有经过此地,他就扒人家祖宗十八代,最后得出结论,没错,这人可以登上咱江夏名人榜! 其不要脸程度就连刘彻都大为震惊。 这小子是怎么好意思把书献上来的? 要是捣鼓个大汉国志让霍善来主编,这小子恐怕能把苏轼说的那什么佛祖都变成大汉名人。 刘彻正接受着来自江夏郡志的震撼,卫青就过来了,带来了霍善的信。 刘彻来了兴致,展信一看,只见上头写着霍善琢磨出来的新点子,说是要搞什么江夏秋招,问他要不要提供几个岗位一起来招聘人才。 刘彻:? 秋招又是什么玩意? 他往下一番,信后还给他附带了几张表格,说是他们对着表填写相关内容就有机会成为参与本次秋季人才招聘大会的重点推荐单位! 刘彻:呵,朕难道还需要到你们江夏郡招人? 虽然内心对霍善这种小儿科的玩法不是很看重,但刘彻到底是喜欢新鲜事物的,还是让人把表格拿去填写。 刘彻一行人还没到江夏,他们的招聘方案就已经快马加鞭抵达西陵城。 霍善也不管他们给出来的职位重不重要,反正他们的秋季人才招聘大会又增加了好几个摊位,到时候肯定会非常热闹。 霍善麻溜把几份来自刘彻一行人的招聘方案交给司马迁,让负责统筹人力资源的司马迁安排好他们的摊位。 司马迁还以为是谁从霍善这边走后门呢,正准备拿起来仔细翻翻,争取能有理有据地批判一番,可等他看到最上头那份表格上写着……【郎署相关岗位招聘方案】。 司马迁:????? 啥? 你说啥? 你说的郎署是我知道的那个郎署吗? 平时要么去陛下身边作为宿卫当值,要么给上官打杂整理文件的那种?! 不能怪司马迁反应大,要知道他们这批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郎署出来的! 冷不丁看到自己至今还挂职在里头的衙署,他能不吃惊吗? 司马迁和霍善确定事情是否属实:“这是陛下让人送来的?” 霍善连连点头,表示这是刘彻让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他当时意思意思地多送了几张表格,说是要是其他随行人员有招聘需求也可以填写,没想到他们全填完了! 真拿他们没办法! 司马迁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刘彻都领头填了,其他人能不跟着凑热闹吗? 他往下一翻,果然,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府上招人,丞相赵周府上招人,大农令桑弘羊府上招人……乍一看,还以为刘彻要来江夏郡招个小朝廷! 第260章 霍善给司马迁讲解了一番, 说是人们找工作肯定是想要钱多事少离家近,长安离他们江夏郡太远了,这些人给的岗位肯定不吃香,所以司马迁可以意思意思找个犄角旮旯把这些摊位塞进去就好。 谁愿意离乡背井去长安干活呢! 主要还是宣传我们江夏郡的各种岗位。 司马迁本来还听得挺认真的, 觉得霍善讲的话有那么一点道理, 等听霍善全讲完了,看向霍善的眼神就不太对了。 疑心霍善是不是想害他。 不是他有被害妄想, 而是他以前就总感觉霍善好像对他有意见。 现在好像好一点了, 但这种微妙的感觉偶尔还是会浮上心头。 比如现在这小子一本正经地让他把当今陛下的摊位安排到犄角旮旯去! 司马迁道:“知道了, 我会安排下去的。” 本来霍善这个太守领头提供岗位,跟进的人就不少。 这次秋招府衙会为各个岗位提供公平公正的聘用合同模版, 并建立统一的人才档案库, 试着将许多原本被轻贱的行业改为聘用制。 而不是一入行就终身落籍。 霍善的想法是全面取缔江夏郡的奴隶买卖, 严禁各家私自蓄养家奴, 只是霍光认为此事涉及太广,须得从长计议。 豪商巨贾还好说, 有钱是有钱,但没有靠山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肥羊。他们的蓄奴问题倒是容易整改, 可他们背后那些靠山呢? 第280节 别的不说, 大将军府上、冠军侯府上哪个没有私奴? 霍善可以让自己府上人的奴籍全改成聘用合同,却不能让所有人全给改了。 毕竟聘用是要给钱的,而奴隶给不给钱全看主人心情,而且不高兴了可以随意打杀或发卖。就连官府统计当地居民财产的时候, 都会把奴仆和房屋之类的不动产列在一起, 奴仆不算是人, 而算是富户豪强拥有的资产。 人家本来可以随心所欲享受奴仆成群的快乐,凭啥要花额外的钱顺应你的新政策? 何况除了那些为了体现身份地位以及纵情享受而蓄养的奴隶, 还有更多的罪犯、战俘会罚没为官奴,奴籍这东西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除的。 霍善听得一知半解。 他只是看到别人干什么就学上一学而已,并没有特别理解这些做法的含义。 既然霍光说这不太行得通,霍善就不纠结太多了,只打算多争取些岗位让那些走投无路不得不卖身为奴的人多一点选择。 要知道当了奴隶,生的儿女都是奴隶,有时候就连主奴生子都是如此——你一奴隶,我睡了也就睡了,难道还想让我负责不成?你说你怀的是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证明不了岂不是有可能混淆了我们家的血脉?还是让你的儿女继续当个小奴隶吧。 如果当个合同工可以解决面临的问题,谁都不会想直接卖身一辈子吧? 目前府衙已经陆续给投递本轮秋招参与意向书的人分发招聘合同样本,让他们招到人后合同一式三份,一份招聘方自留,一份应聘者拿着,剩下那份则由官府统一存档,将来出现什么纠纷可以直接按合同解决,谁都不吃亏! 霍善一个只负责动动嘴的人,知晓霍光他们能安排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就没有高举“全面解放所有奴隶”的大旗瞎吆喝。 接下来就是等着迎接圣驾了。 刘彻一行人走得不慢,一路行至西陵城外也才堪堪迈入六月下旬。 六月天气热得很,刘彻没让霍善整那么多虚礼,双方一会合便直奔府衙。 照例是卫青直接让人接管了府衙上下。 没了炙热的阳光,屋里就凉爽多了。刘彻坐下尝了尝霍善爱喝的清凉饮子,才对霍善恐吓道:“这大热天让朕出来一趟,要是你捣鼓出来的那什么火车不好玩,朕肯定得治你的罪。” 霍善才没有被他吓着,马上反驳道:“又不是我让你来的,是你自己要来的。” 刘彻哈哈一笑,并不觉得霍善敢反驳自己有什么不对,只觉也就霍家父子俩敢在自己面前硬杠。他说道:“听说你得了几样新乐器,正好李延年也来了,你让人拿给他瞧瞧。” 李延年目前管着乐府,负责收集各地乐器、乐曲进行编曲整合,时常给刘彻献上新曲。他早年因为犯了过错而受了宫刑,倒是意外让他留住了那把好嗓子,唱起歌来特别符合刘彻的心意。 霍善大方得很,麻溜让人把几样新乐器拿来,里头有弹的(李渊贡献的琵琶)、吹的(潘季驯贡献的唢呐),还有敲敲打打的(杜甫贡献的羯鼓),种类丰富得很! 听说李隆基这个皇帝得空时都爱拿羯鼓敲一敲,一看就知道羯鼓是相当适合拿来解压的乐器! 还有这个唢呐,那更是提神醒脑的好选择,据说所有曲子随便加点唢呐进去,都能给人一种指引灵魂上天的灵妙之感! 自从得了雍门周这么个人才(其实人家是患者),霍善就把开班授学的事甩给人家干了,现在雍门周也给他指点出了几个擅弹琵琶的乐师。 至于后来得的羯鼓与唢呐,那也是雍门周给他挑人去学,如今全都已经卓有成效,充分展示了什么叫术业有专攻! 刘彻见那些个乐师抱着乐器进来,没看见有哪个是特别的,便转头问霍善:“不是说你们江夏郡来了个很厉害的乐师吗?他在不在里头?” 霍善实话实说:“你说周先生吗?他回家去了。”他给刘彻说起雍门周的情况,人家也就来看个手伤,他硬是把人家留了差不多一整个月,挺不好意思的。 提起雍门周的独门绝技,霍善还很有点佩服,说雍门周嘴巴特别能说,弹琴前爱先给人家讲些惨兮兮的故事,所以他弹起琴来谁听谁哭! 霍善一脸的敬谢不敏,表示自己绝对不听雍门周弹琴,他又不想掉眼泪! 刘彻笑道:“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听上一听了。” 霍善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那他下次要是来复诊,我一定让他弹给你听!” 刘彻睨着他,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就这么想看朕哭吗”。 霍善一本正经地说道:“姨公你肯定不会哭的,以后我就能嘲笑他那一套吃不开了。” 刘彻没和他计较,倚在那里悠悠然地听乐师演示几样新乐器。 就是在唢呐响起的时候差点被茶水呛到。 他转头横了乐不可支的霍善一眼。 霍善压下疯狂上翘的嘴角,继续一本正经地跟刘彻说道:“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觉得这乐器很特别。” 刘彻觉得霍善纯属胡搞瞎搞,不过也没在意,霍善本来就不是负责这些的,真要干得比李延年好才奇怪。 只是就霍善这水平,他疑心霍善说的什么斗乐大会纯属吹牛。 刘彻摆摆手让李延年领着人退下,将这些乐师整合好再来给他献艺。 等耳朵清静了,刘彻才和霍善聊起秋招的事,问他怎么又捣鼓出这么个玩意。 霍善从不藏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到了刘彻面前也不例外。 他把蓄奴的危害给刘彻讲了,官奴也就罢了,他们的来源主要是罪犯和俘虏,合该给大伙干活赎罪,可私奴问题可就大了,他们不是给大汉干活,而是给他们的主家干活,有些钱多地多的富户豪强甚至蓄奴数千! 这些私奴不纳税不服役,生产出来的一切全供主家享用,跟朝廷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不是挖咱大汉的墙角吗? 考虑到刘彻不在交流群里,霍善都没给他讲后来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以后好几次要求释放奴婢的事。 他一个皇帝三番五次下令要求那些个达官显贵、豪商巨贾释放奴婢,自己也放了不少官奴归家,原因就是各郡县登记在案的居民少得可怜,地都没人耕了。 底下有人才能考虑怎么去统治,人都没有你统治什么? 反正,咱可得尽量减少各地蓄养私奴的现象,绝对不能让人撬咱大汉墙角! 刘彻:? 刘彻这个大汉一把手听得很有代入感。 难怪朕总看那些占据大量奴仆和土地的富户豪强不顺眼,原来朕是心系大汉,见不得底下出现这样的蛀虫! 刘彻问道:“那跟你办这个招聘会有什么关系?” 霍善道:“我说要取缔全郡私奴,我叔说办不到,先给我弄这个聘用合同。” 这聘用合同倒也不算稀奇,至少到了苏轼他们那会儿,家中仆从明面上就已经改为聘用制,契约期满可以自由来去,不像原来那样由主家发卖或者“处理”掉——即便是官至宰辅,也不能随意打杀家中下人。 至于私底下会不会有什么阴私事,那就是私底下的问题了。 明面上算是体面了那么一点。 刘彻见他小小年纪就能考虑这么多,摸着他脑袋夸了几句,又转头考校起太子刘据来。 你侄子每天都在为大汉操心,让朕看看你这个当叔的有没有什么长进! 刘据:? 刘据也不是白待在江夏郡的,自然也不怕刘彻考校。 父子俩看起来倒也算得上是父慈子孝。 夜里刘彻还尝到了江夏郡新出的玉米。 因为许久没来过了,新鲜的吃食还真不少,饭后刘彻领着卫青、霍去病在府衙中散步消食。 霍善没再作陪。 今天他陪驾了这么久,早就想自己玩儿去了。 廊下夜风颇好,吹散了白日里的暑热。 刘彻踱步到种着玉米的园圃边观察了一会那长着棕须的玉米,才与卫青两人闲聊起来:“莫不是仲卿你成婚时有人说了什么闲话,才叫阿善这孩子琢磨起奴隶的事?” 哪怕卫青如今已经是大司马大将军,私底下还是有人爱拿他的骑奴出身说事,说不准正巧叫霍善听见了。 霍去病眼神带上几分杀气:“谁敢说舅舅闲话?” 刘彻对霍去病的反应很满意,这说明霍去病父子俩都很在乎卫青。他点着头说道:“你回头去问问阿善,看能不能问出是谁。” 卫青:? 第261章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挺久, 霍去病还是去问了问,想问问有没有那么一回事。 霍善回忆了一下,点着脑袋说道:“是有人说过。”他回长安那会儿也到处溜达,听到的酸话还是不少的, 不仅酸卫青, 酸霍去病,还酸他这个朝阳侯, 只是霍去病一向不把这些人当回事, 霍善自然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一认出我, 他们就不敢说了。”霍善骄傲地挺起胸脯,表示自己在外面也是非常有威慑力的。 人家都及时住了嘴, 他也没有揪着不放, 自然也没到霍去病面前多提。 霍去病知晓还真有不长眼的人在背后嚼舌根被霍善听了去, 只觉这些人真是闲得慌。他说道:“下次再有这种人, 你记得回来告诉我。” 霍善连连点头,向霍去病保证他下次随身带个小本本, 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个个写下来,坚决不漏掉任何一个! 霍去病:“……” 倒也不必。 他相信霍善肯定能说到做到, 当场跑过去拦住人家问出姓名再把人放走。 想到霍善还得费神去记住这些家伙, 霍去病改了口:“算了,这种人记他做什么,估计他们自己什么本领都没有,只能背地里说几句酸话。” 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霍善也不怎么执着, 早早就睡下了。 当天晚上他又跑去诸葛亮那边看了回食铁兽幼崽, 一个多月过去, 食铁兽的幼崽毛长长了,黑的黑, 白的白,很有点食铁兽的样子了。但还是有点丑,后脖颈还能瞧见点粉嫩的肉色,完全没有它娘那滚圆的模样。 霍善过去当天,那只大食铁兽就……带着其中一个幼崽越狱走了。 只留下一只可怜巴巴的丑娃给霍善。 对着那只小声嘤嘤叫的软乎幼崽,霍善一脸懵。 怎么回事? 怎么他才过来就碰上食铁兽残忍遗弃幼崽了? 霍善仔细回忆了食铁兽生产哺乳的整个流程,最后确定了一件事:那只成了精的大食铁兽是专门带着娃来找他的,并不是临时起意想遗弃这个崽,而是特意过来把崽留给他养! 这么小的野兽幼崽,乍一看丑丑的,仔细多看几眼又觉得挺可爱的。 这种丑娃娃,师父他们肯定没见过,要是能带回去给师父他们看看就好了! 霍善颇为遗憾地把食铁兽幼崽抱起来琢磨着是托付给樊阿养,还是托付给诸葛瞻养,他们都是很靠谱的。最后他觉得樊阿比较适合,因为樊阿这边伙食好,更适合幼崽生活。 樊阿欣然答应下来。 霍善安顿好食铁兽幼崽,便继续跟进助产师培训班去了,总不能光拿官印不干活! 三天的上门出诊结束,霍善就回去了。 第281节 诸葛亮到底也不算太年轻了,身体还是需要长期调理的,这次霍善过去一趟还从医馆支取了不少产科器械,这次结算的诊金还是颇为丰厚的。 但是这次商城居然没有上架新商品。 难道他已经把蜀中给薅秃了? 不能吧! 蜀地有那么多好东西呢! 霍善有点纳闷,但现在医馆这商城的货物已经多不胜数,有时候他都买不过来了,所以少上架一两次他也没太在意。 霍善神清气爽地醒来,正要一骨碌翻过身爬起床,却感觉身边有个软乎乎热乎乎的玩意。他定睛一瞧,赫然发现自己被窝里多了只毛团团幼崽! 霍善:????? 为什么这毛都没长齐的食铁兽幼崽会在这里? 差一点,它就被他压扁了! 既然想不明白,霍善就不去琢磨它从哪来的了,改为考虑这玩意要怎么养。 前两天把它托付给樊阿的时候,霍善还没想那么多,现在冷不丁要自己养这么个奶团子,他一下子就犯愁了。他想了想,抱起那幼崽径直跑去找他师父李长生。 李长生刚洗漱完毕,就见霍善光着脚跑了过来,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怎么鞋子都不穿?”李长生责备道。 李长生脾气好,连责问人语气都是温和的,只不过霍善是他养大的,向来听他的话,闻言立刻说道:“天气这么热,不穿也没事!”他辩驳完了,才把怀里捂着的食铁兽幼崽掏出来给李长生看,“师父,你知道这个要怎么养吗?” 李长生:“……” 就知道这小子每次一大早兴冲冲跑过来准是有事。 上次霍善过去看食铁兽生产时已经给李长生提过一嘴,只是当时李长生觉得那食铁兽在蜀中生产,而且中间还隔着两百年,怎么想他都觉得霍善不可能把食铁兽幼崽带回来,结果…… 还是放心太早了! 毕竟霍善连大活人都能带回来,再带点别的玩意也不稀奇。 李长生叹气:“才一个多月,只能喝奶。” 好在霍善从小到大都喝奶,对于如何把奶处理到适合幼崽入口这件事大伙都有经验,所以李长生让霍善先给幼崽找个窝,一会再给它喂奶。 霍善兴冲冲地拖出个澡盆来,蹲在边上看幼崽慢吞吞地左爬爬、右爬爬。他一边看还一边嘀咕:“眼睛好小,还迷迷瞪瞪的,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食铁兽幼崽朝他叫唤:啊~啊啊~!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啊你! 霍善理直气壮:“我听不懂你在讲啥。” 虽然他看得出这只幼崽的表情骂得很脏,但他就是听不懂! 霍善道:“虽然不着知道你为啥会跟着我跑过来,但你来都来了,就好好学会喝奶吧!”他唉声叹气地摸了摸那长着两只小小黑耳朵的幼崽脑壳,“你阿娘不要你咯!” 食铁兽幼崽:“……” 累了,骂不动了。 刘彻起来的时候就看到霍善蹲在大澡盆边认真指导食铁兽幼崽喝奶,一边指导还一边摇着头咕哝:“你好笨啊,这都不会喝,难道要找人一口一口喂你。” 上林苑什么珍惜野兽都有饲养,刘彻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一眼就认出了这种耳朵又黑又圆的猛兽幼崽。他奇道:“你上哪逮来的?” 霍善道:“它阿娘把它扔我这里来的。”他义愤填膺地和刘彻说起那只大食铁兽不负责任的行为来,居然把这只丑娃扔给他就跑! 刘彻过去认真端详那只幼崽半晌,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是挺丑的。” 眼睛小小嘴巴大大 ,身上白里透着粉,四肢趴地连立都立不稳,叫声还跟鸭子似的。 等它抬起头来就更不得了了,那两鼻孔比它眼睛还大! 一大一小开始肆意地对着眼前的食铁兽幼崽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正卖力学习如何自己吃奶的食铁兽幼崽:? 你们这些两脚兽礼貌吗?! 等到霍善那股子新鲜劲过去后,就领着刘彻去看看他们江夏郡这几年的新变化。 府衙里人手充足,李长生专门选了个人来看着食铁兽幼崽别到处乱爬,定时定量地给它喂食。 霍善见它适应良好,没有想它阿娘,便给诸葛亮留了个信,托诸葛亮派人转告樊阿说这奶团子跟着自己跑了,让樊阿别担心。 没过几日,周围各郡国大多派了人过来拜见刘彻,霍善也收到不少老朋友送来的礼物。 刘彻见霍善光明正大地在那拆别人给他送的礼,也来了兴致,过去要帮他拆,顺便看看这小子平时都收别人什么东西。 霍善一点都没有被皇帝当场缴获同僚厚礼的危机感,还兴致勃勃地和刘彻分享哪边送的东西更好,哪些又是他们管辖地的特产。 他也是有送他们江夏新产品的,他们回送点礼物有什么问题! 刘彻听他讲得振振有词,也哈哈一笑,叫霍善记住那些不好好回礼的,下次贬他们去南越种茶。 一不小心听了全程的卫青:“……” 不知道为何,有时听他们这位陛下说话总感觉大汉要完。 偏偏霍善还在那应和:“去河西种棉花也缺人!” 这批大汉新郡县的归化工作任重道远! 记仇小本本必须尽快安排上! 刘彻大为赞许:“那你多记几个,反正拢共有二十来个新郡可以安置他们。” 卫青:。 他决定吃过午饭就让霍去病过来换班,他陪公主逛西陵城去。这么离谱的对话,凭什么一天到晚让他一个人旁听? 还没到七月,西陵城里已经聚集了各方来客。 因为皇帝和太子目前都在城中的缘故,安防级别空前地高,但凡有个行为古怪的人都会被秘密带走盘问出他们的祖宗十八代。 相较于宿卫们的严阵以待,寻常游客与客商们行走于城中的感觉是这样的:安心,相当安心! 只要他们没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歹念,那这座城池无疑是最安全也最公平的。 更令他们流连忘返的是西陵城中那些令目不暇接的时兴货物。 夏季天气炎热得很,不管是来自南方还是来自北方的游人到街上走上一圈,手上都会多那么一把风雅漂亮的折扇。 有些骚包人士还会故意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自觉格外风流潇洒。 这样的新鲜事物,西陵城中到处都是。 还有那红艳艳的大西瓜。 许多人兴许买不起一整个,可若是店家在井里冰镇个小半天、切成薄薄的一片片来卖,许多人都愿意花钱来尝个鲜! 哪怕是暑热正盛,西陵城中也是游人如织。 到了霍善预告过的七月初,天气倒是悄然添了几分凉意,不再是在外头走几步就满头大汗的酷暑天了。 刘彻登上城墙远眺着城外已经铺好的长长铁轨。 与他同样好奇地还有底下里三重外三重的围观人群。 不少人都是才开城门就往城外跑。 观光火车这种新鲜事物,卫青他们不可能让刘彻第一个去尝试。 于是既然刘彻自己当不了第一人,他也不让霍善去当第一人。 一大一小都只能拿着望远镜在城墙上看着火车空车试运行。 两人的眼神里齐齐透出油然的渴望,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可恶! 我应该在车上! 第262章 这观光火车不长, 也就连着五个乘客车厢,据说还可以接货运车厢,不过这条专线是修来骗乘客花钱体验的,类似于江夏观光小火车, 所以暂时没有改接货运车厢的打算。 第一趟空车试运行进行得很顺利, 随着车头吐出浓浓的烟雾,车头拉着几节车厢轰隆隆地起步。 由于蒸汽驱动需要消耗大量的燃料和水, 所以车头后面就是装得满满当当的煤水车。 光是这截车厢的重量, 便抵得过满客运行的重量了。 离得比较近的围观群众仰头看着这一庞然大物, 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惶恐来:这样的大家伙,真的能自己动起来吗? 要是一不小心挡在它前面了, 恐怕会把他们碾得粉身碎骨吧! 不过这东西可是府衙造的, 是他们的府君琢磨出来的。他们现在能生活得这般有滋有味, 全是因为有府君在! 府君造出来的大宝贝, 怎么可能是怪物! 这么一琢磨,众人便追着那跑起来时发出巨大响声的火车高声欢呼起来, 声音居然能盖过火车那尖锐的啸响传到城墙之上。 刘彻的心情也有些激荡。 等到火车消失在视野里之后,他还用望远镜一一扫过民众欢欣鼓舞的神情。 直至连那堆围观群众都循着铁道一路跑远了, 刘彻才放下望远镜问霍善:“这火车准备叫什么名字?” 霍善一愣, 没想到还有起名这一出。 他回忆了一下,后世那些火车好像也全都有自己的名字来着。 第一辆火车叫什么来着?似乎叫旅行者号! 霍善麻溜说道:“霍小灰号!看看这玩意,一路噗噗噗冒灰烟!” 刘彻:“……” 卫青:“……” 霍去病:“……” 第282节 陪同在侧的霍光忙开口补救:“不如叫元鼎号,往后别人一听便知道是元鼎年间造出来的, 好记。” 霍善对此倒是不执著, 元鼎号还挺好听的, 闻言点着脑袋说道:“也好。” 他还跟刘彻他们分享起自己给食铁兽幼崽起名的苦恼,又是黑又是白的, 真不好起名!而且他已经有霍小黑和霍小白了,可不能叫重了。 既然它长得丑丑的,不如叫它霍小丑吧。 霍光道:“它听了怕是会伤心的。你小时候被人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得生好一会的闷气,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万一它能听懂得多难过?” 霍善一向很听劝,见他叔都这么说了,便决定给食铁兽幼崽换个名字。 “它又有黑又有白,跟芝麻汤圆似的,就叫它霍小圆吧!” 霍善很善良地换了个名字。 霍光:。 虽然感觉没好到哪里去,但是,算了,反正只是毛茸茸的幼崽而已。 第一轮空车试运结束,接着就是载客试运,除去给霍善他们预留的专用车厢以外,其他车厢都已经由高价竞得火车票的人坐得满满当当。 以后再坐火车当然便宜点,可这是观光火车正式营运的第一天,谁不想赶早到车上见识一下?登上这一趟车,足够他们吹嘘几个月的! 霍光现在经验丰富得很,已经习惯性把所有第一轮对外发售的新鲜事物采取拍卖制。 今天的第一批火车票也是这样,全是价高者得,且拍卖会已经在六月提前举办完了。可以说是火车还没开,接下来一年的运行成本就收回来了! 当然,想要彻底收回研发成本还是有点困难的。 毕竟此前从来没有人造过这玩意,投入进去的人力物力财力可不是一般的多。 还得是江夏郡府库殷实、矿产丰富——以及有太子本人在这边坐镇,要不然还真捣鼓不出这东西来。 这第一轮载客试运,刘彻和霍善还是没机会上去。 直至第一批乘客安全无虞地回来了,霍善才终于得以从城墙上跑了下去,迫不及待地跟嬴政他们会和去。 都已经稳稳当当地跑了两趟了,轮也该轮到他们上车了吧! 因为听说霍善这边要搞火车试运,所以这次人来得还挺齐的。 周围彻底清场以后,刘彻也在庞大的蒸汽火车边上见到了霍善那堆“朋友”。 像嬴政、苏轼这些他都是见过的,而诸葛亮、李世民却是没见过的。 按照大汉礼仪,平日里见到皇帝也不须行什么大礼,态度上过得去就差不多了。 诸葛亮几人皆是气度过人,一看便不是凡夫俗子,尤其是年纪最轻的李世民,那长相、那身量,看得刘彻颇为喜爱,登车前便与他多聊了几句,问李世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一时间,在场读过《史记》和《汉书》的人齐齐朝李世民侧目。 李世民:“……”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都给朕收起来! 霍善倒是对此一无所察,他偷偷摸摸地把食铁兽幼崽揣在袖兜里,试图带这个新来的小伙伴坐一坐观光火车。 霍善正要若无其事地先溜上车,就被负责安检工作的宿卫拦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霍善身上。 霍善对上他舅公卫青看过来的目光,缓缓掏出自以为藏得很好的食铁兽幼崽霍小圆。 看看,这小家伙连爬都还不太会爬,它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众人:。 这小子什么时候把它揣过来的? 既然刘彻都没什么意见,霍善自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带着食铁兽幼崽入座。 这一坐到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车窗吸引了。 这车窗用的是……一片片的平板玻璃! 坐在里头视野那叫一个开阔。 刘彻是见过琉璃器具的,却没见过这么平整的一大片玻璃,要是自己处理政务的地方也装上这样的玻璃,视野不得比现在敞亮许多? 李世民他们的目光也被这东西吸引了,看来江夏郡这边的玻璃项目也出成果了,特意在这车厢上展示出来! 他们的工部效率难道还不如江夏郡这人单力薄的墨家?得抓紧了啊! 事实上墨家现在也算不得人单力薄,整个江夏郡的人力资源都握在霍善手里头呢。霍善一说要调人干点什么,司马迁他们就得忙忙碌碌地把人安排好,谁都不会耽搁。 谁知道耽搁的会不会是什么大项目? 他们虽然不擅长搞研发,但是他们会分析数据,知道这些东西会给江夏乃至于整个大汉带来什么样的变化,随着成果陆续摆到眼前,他们拨人拨钱都变得相当大方。 霍善作为只负责动动嘴的人,现在快乐地占了靠窗的位置,带着他怀里那只食铁兽幼崽凑在窗边往外看。 秋日晴空万里,一眼望去天色湛蓝,远处的山林葱葱郁郁,间或又染上点霜红与橘黄,好看得很。他看到不远处有片竹林,便对食铁兽幼崽谆谆教诲:“等你再长大一点,牙慢慢长好了,就要学会吃竹子!”他说完还好奇地让霍小圆把嘴巴张开给他看看,瞧瞧它现在有没有长牙。 食铁兽幼崽很听话地“啊”了一下,露出光溜溜的牙龈。 霍善“嚯”了一声,对它嫩粉色的牙龈进行客观点评:“无齿之徒!” 食铁兽幼崽:“……” 正旁听一人一兽对话的其他人:“……” 这小子是不记得他自己也在换牙期吗?自己也牙都没长齐,还好意思笑话人家刚出生没多久的食铁兽幼崽。 不过,这幼兽还真的挺通人性的,霍善让它张嘴看看,它真的把嘴巴张开了。 真是稀奇。 众人落座以后按照李长生的提醒系好安全带,等待观光火车正式启动。 伴随着巨大的啸响,观光火车朝着长江方向缓缓驶去。 没有人知道,此时这辆刚被命名为元鼎号的列车上都坐着什么乘客。 这些乘客们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旁人也无从知晓。 霍善兴冲冲地看着沿途不断倒退的风景。 等到列车抵达长江边上,他还打开窗让猎猎江风往里灌。 吹得众人冠帽都差点飞走了,霍善这个罪魁祸首还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 还得是李长生把他喊了过去,说是火车开始往回开了,让他推出推车去给大伙分点吃的喝的。 一听有新鲜活动可以参与,霍善立刻就来劲了,推着卖东西的推车挨个问:“要不要这个罐头?超好吃的水果罐头哦!看看这个糖水荔枝,你们肯定没尝过!现在不用去岭南也能吃上了!吃完这个瓶子还能拿来腌酸菜酸胡瓜酸豆角,老实用了!” 李长生:“……” 让你给大家分点,你怎么直接卖上了? 霍善知道刘彻他们出门大多是不自己带钱的,所以很大方地掏出小本本表示可以赊账,他可以让他们全部记在账上。 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下了这趟车,可就没有这些东西卖了哟! 众人确实都没尝过这玩意,所以全都不介意价格有多高昂,纷纷给霍善打了欠条,说是回头再给他结账。 霍善积极地卖了一圈,蹦跶回自己的位置上把食铁兽幼崽抱回自己怀里,兴致勃勃打开有秦皇汉武唐宗等人亲笔签名的小本本给它看。 看到没有,这些可都是欠我们钱的大爷! 你以后能喝多少奶、吃多少笋,全看他们还不还钱了! 食铁兽幼崽:? 第263章 观光火车正式试行之后, 整个西陵城——乃至于整个江夏郡都笼罩在一股难言的欢腾之中。 连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们江夏郡都可以造出来,世上又有什么事他们做不到的? 霍善早就见识到火车的存在,倒是没表现得过于兴奋。只是在回城的时候他觉得路途有点远,因为李长生他们说噪音和蒸汽锅炉冒的烟都有点扰民, 所以火车车站离城中要点远。 他偷偷和李长生嘀咕说要是能弄出电车就好了。 或者一步到位搞出更方便到处开的汽车也不错。 李长生:。 李长生笑了笑, 并不想理会霍善的无理要求。 这观光火车能做出来,是因为他认真研读过霍善从清代带回来的一些外邦书籍以及反复分析霍善亲自观摩各个部件过后绘制出的图纸。 世上每一样变革都不是凭空出现的, 须得有一定的根源。 关于电力这东西, 他们目前还控制不住它, 在保证安全性的情况下只能做出一些支撑不了多久的电池。他不是一个冒进的人,做事向来讲究徐徐图之。 这时刘彻派人来喊霍善跟他一起乘车回去。 李长生便让他快过去。 霍善抱着食铁兽幼崽上了御驾, 发现幼崽张开嘴巴朝自己啊啊啊。他马上转头和刘彻说道:“它肯定是饿了, 我们得赶快回去。” 刘彻道:“你倒是有闲心, 还亲自养活这么个小东西。” 霍善道:“哪里是我亲自养, 我就是想起来才把它带出来玩儿。” 刘彻想想霍善平时当起甩手掌柜来没比他勤快多少,便笑着转开了话题:“你刚才去找你师父聊什么?” 霍善道:“我跟我师父说, 要是有可以到处开的车就好了,这样大家想去哪儿都很快!像现在坐完火车居然还要自己走回家去, 太麻烦了!” 刘彻挑眉:“那你师父答应给你做了吗?” 霍善给刘彻学了李长生刚才那无奈的笑容。 还表示自己看得懂这个笑是什么意思。 “哦?说说什么意思?”刘彻不耻下问。 第283节 “就是‘你是不是想累死你师父’的意思。”霍善相当有自知之明地解答刘彻的疑惑。 同样的表情李长生做出来是无奈又包容, 他做出来却是无赖得有点讨打。 刘彻听后哈哈大笑。 听得左右随驾之人都有些好奇他们到底是在聊什么。 一路上闲着也是闲着,霍善便和刘彻聊起养生之法,说是近来他拜会过一个活了八十岁的养生高手,才发现人家喝水也有诸多学问。 难怪人家能长寿呢! 刘彻来了兴致:“喝水有什么学问?” 霍善道:“他认为品茶、酿酒用山泉水好, 煮饭、烹调则是用江湖水好。江湖水要用水大流活的, 比如他就觉得扬子江心取的水最佳!” 刘彻道:“扬子江在何处?” 霍善道:“我也不大清楚, 听那人说大抵就是长江下半段。我们这边在他们上游呢,水肯定更好!” 他又给刘彻讲该怎么取水, 说是得等到月明星稀的后半夜,江上江边都没什么人了,才叫人偷偷划船带着坛瓮到江心取水。 取回来的水也不能马上喝,得经过好几次净化处理、再静置它一两个月才拿来做饭烹茶。 要是非得用新水,那就用绵绸过滤到水中各种渣滓和细虫! 看看人家这养生手段,多么谨慎小心,坚决杜绝一切虫从口入的可能性! 一看就是个熟知寄生虫危害的。 刘彻听后笑道:“你这朋友怕是家底颇丰,才经得起这样折腾。寻常人吃饭喝水哪能有这么多讲究?” 别的不说,光是这人在用水过程中又是彻底煮沸又是给每个储水坛加白糖的,那就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霍善点头说道:“寻常人家确实经不起这样折腾。” 看来养生之法终归只有少数人能用啊! 不过人家这位养生专家的做法好歹听起来有那么一点依据,像他皇帝姨公那铸个大大的仙人让人家托个盘子给他接露水喝,做法就挺一言难尽的! 幸好现在他皇帝姨公好像不打算喝露水了,也算是迷途知返! 事实上霍善放心得太早了。 既然话题聊到了可以长寿的妙法,刘彻这个养生爱好者就开始追问:“你有叫人去取江心水吗?可有照着这法子处置过的宿水?” 霍善道:“没有!” 刘彻:“……” 那你讲什么江湖水做饭好,还洋洋洒洒讲这么多,逗我玩吗! 见刘彻一脸失望,霍善马上说道:“我有取井花水,我们中午可以尝尝它煮的面好不好吃。” 他又给刘彻讲了讲什么叫井花水。 井水在井底下沉淀了一晚,渣滓都沉到底下去了,这第一汲取上来的水就叫井花水,既干净又吸足了日月精华,做出来的面肯定好吃! 刘彻将信将疑地与他一同回了府衙,中午还真吃了碗井花水煮的面。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众人连汤都给喝光了。 在场所有的养生爱好者都暗自记下这一取水秘诀。 只可惜他们回去实践后肯定是要失望的,毕竟霍善这井花水可是……绑定了橘井的。旁人取水再怎么取出花来,煮东西肯定也不如霍善这里的好吃。 霍善自觉又进行了一次日常养生小课堂,心情非常愉快。 下午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众人期盼已久的斗乐大会也开始了。 因为有雍门周这个专业人士在,孔丘和苏轼两个业余爱好者都决定不上台了,他们决定听听江夏郡的人都唱些什么歌儿、弹些什么曲。 霍善倒是兴致勃勃地登上高台,给大伙来了首《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对四面楚歌,完全没毛病! 霍善从来不知道怯场为何物,昂首挺胸地上了彩楼,一曲终了,底下甭管懂曲子的、不懂曲子的,全都高声喝彩。 若非霍光提前言明他只是上去玩耍的,这人气俨然已经一骑绝尘了,他不夺魁都说不过去! 霍善见反响这般热烈,兴冲冲地下了彩楼,跑到雍门周面前兴高采烈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大家都很喜欢对吧!” 雍门周笑道:“就算你上去乱弹一气,大家肯定也是喜欢的。” 霍善这身份地位,别人来听他弹琵琶已经不是为着琵琶而来的了。 霍善哼道:“别人也不是冲着你的琴哭的。” 他还记得雍门周给人讲故事呢! 雍门周又是一笑,并不介意霍善的说法。 得知今天的斗乐大会有许多达官贵人在旁听,等到府衙这边作为开场的几曲结束以后,代表四个城区的彩楼上也轮流响起了热闹的乐曲。 彩楼之下还有人表演舞蹈和杂耍,各方乐师与背后的投资人都卯足劲想把听众都吸引到自己这边来。 这可是大大的长脸机会啊! 霍善从小就是爱热闹的,一点都没有作为东道主要招待客人的自觉,自己兴冲冲从东跑到西,又从西跑到东。看到人家戴着面具跳舞,还要凑过问人家能不能给他也戴一下,煞有介事地跟着人家学着祈神舞。 到傍晚由专业人士(比如李延年)选出了一批水平很不错的乐师,霍善又作主奖励他们乘坐观光火车的机会一次,自己趁机又带着小伙伴们跑上车蹭了一回。 这回没有刘彻他们在,霍善就自在多了,分了个羯鼓给他师弟易知,又分了个羯鼓给他师妹(虽然是隔壁楚墨的)夙小星,几个人坐在车厢前边吹着凉爽的秋季晚风边击鼓唱歌,玩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 那些荣获乘车观光殊荣的乐师见状也轮流抱出自己的乐器为霍善献唱。 这趟音乐列车回到起始站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意犹未尽。 霍善下车时见到了霍去病,开心地跑过去和他分享自己新学的好几首歌。 比起正式登台演出,他在车上学来的显然更加有趣也更接地气。 背后还有许多有意思的故事! 霍去病就这么听他边说边唱地分享了一路。 回到家就见刘彻几人正坐在那儿和孔丘聊天。 孔丘不愧是周游列国到处兜售自己学说的人,一次性见到几个皇帝齐聚一堂也不慌不忙,仍是坚持输出自己心中认定的治国理念。 只是看刘彻几人的表情,大抵都是不太认同的。 嬴政自不必说,他直接把分封制都给弄没了,哪里耐烦听周王朝那什么礼乐治国。 刘彻也是致力于削藩的存在,最好直接把诸王和诸侯都给削成庶民,全天下只听他一个人的。 毕竟汉初搞郡县制和分封制并行那也是权宜之计,他觉得还是天下归一最合他心意。 至于李世民,他年轻时确实动过搞刺史世袭制封赏功臣的念头,幸好跟着他打天下以及夺位的大多数功臣脑子都是清醒的,齐齐把他这个想法给摁回去了。 也算是一场君臣佳话。 在这几个很有自己主意的帝王面前,孔丘游说的结果就跟他周游列国的结果一样,大家都觉得他挺有本领,但大家都不太想搞他那一套。 孔丘在心里轻轻叹息。 文王之治终归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而已。 他既没有亲自见识过,也没有能力去开创那样好的时代,不如回去好好教书育人。 第264章 霍善就是在孔丘满心落寞的时候回来的, 他溜进去听苏轼给他转播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后世读书人所说的“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很大程度上都是追随孔孟的脚步。 要知道作为儒家前辈的孔子和孟子,生前那都是辗转求职了半辈子的。 孔子就不用说了, 他一开始是连学生给不遵守礼仪的贵族当家臣都不高兴的, 自己求职到后来却连反叛自立的中牟县宰佛肸征召他他都想去。他总得有施展抱负的机会啊! 孟子那也是走到哪被人撵到哪,到哪都相当不合时宜。据传有次他从齐宣王那里辞职, 离开王城那短短一段路他走了三天三夜, 总想着齐宣王会不会追上来挽留他! 得知孔丘兜售自己的治国理念失败, 霍善对他十分怜悯。 这是一次性被三个皇帝拒绝了! 作为东道主,霍善莫名生出一种责任感来, 觉得自己要安慰安慰孔丘。 于是他表示自己要献唱一首他们江夏郡祖上唱过的歌给大伙听听。 刘彻来了兴致:“行啊, 你唱吧。” 霍善今天学了一堆楚地本土歌谣, 对许多旋律都了然于心, 见刘彻似乎也很感兴趣,他麻溜搬出个羯鼓来, 一边敲鼓一边给他们唱——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 “已而, 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丘:“……” 杜甫:“……” 嬴政刘彻李世民诸葛亮:“……” 李白有首诗叫“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讲的就是《论语》里面的一段故事。 那已经是《论语》快结束的部分了,当时孔丘渐渐接受了自己这辈子的求仕之路可能已经走到头的事实, 走在路上却听到楚国一个叫接舆的“狂人”唱着歌经过。 这位“楚狂人”唱的就是这首《凤歌》, 大意是这样的:“凤凰啊凤凰啊, 道德它怎么日渐沦丧?过去的已经没救了咱就不劝了,正在到来的还来得及改改!算了吧, 就这样忘了吧,该放就放,再想也没有用……现在这些搞政治的心都脏!” 孔丘听后大为震撼,当场下车想找对方聊聊天,对方却直接不搭理他,加快脚步走远了。 所以李白说是“凤歌笑孔丘”。 杜甫看向霍善的眼神很复杂,他觉得自己已经挺不合时宜的了,没想到霍善更是作死好手,一边扎人家孔丘的心,一边骂在座……一二三四个当皇帝的和当丞相的。 这一个两个哪个不是搞政治的?! 第284节 杜甫的目光转向旁边不知啥时候开始跟着打拍子的苏轼。 听说这也是个不合时宜的,一玩政治就出事,直接把自己玩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儋州去了。 苏轼警觉。 一转头他就对上了杜甫复杂的目光。 这个老杜是什么眼神! 眼看气氛有些焦灼,李长生让人把饭食送了上来,一群人便不讲什么理想抱负,也不讲什么心脏不脏了,全都开始欣然干起饭来。 热闹了一整天,还是得吃点好的犒劳一下自己的辘辘饥肠啊! 霍善吃饱喝足,与苏轼一起去骚扰食铁兽幼崽。 苏轼这个四川人大抵是没见过大熊猫的,毕竟他这么爱吃,见到后说不准就把它给剁了。 当初他在凤翔当官的时候有个乡下人给他送了只竹鼠,他收下以后仔细描述人家竹鼠腰腹有多圆,胆子多么小,一听到人声就瑟瑟发抖,可怜! 鼠鼠这么可爱,他根本舍不得吃鼠鼠! 虽然苏轼难得地善心大发,但是很显然吧,这家伙见到这些玩意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哟,野味! 也得亏这竹鼠长在凤翔,那时候苏轼才刚当官呢,意气风发,啥都不缺,不差这么一口肉吃。要是在儋州看见这么一只“腰腹大如盎”的肥美竹鼠,那绝对是要一锅炖了的。 现在苏轼也不缺肉吃,霍善便带着苏轼一起去给食铁兽幼崽搓肚肚。 苏轼道:“搓它干嘛?”他也是个当祖父的人了,对带幼崽倒是能控制住力道,只是不太清楚这样有啥意义。 还真别说,这只长着熊耳朵的幼崽搓起来手感可真不错。 霍善介绍道:“现在它没有它阿娘在身边照顾,就得找人专门照顾它了。”霍善在旁边玩霍小圆的两只黑爪爪,嘴里煞有介事地给苏轼介绍,“它很能吃的,所以也需要很能拉,有时候得有人给它搓搓肚子,帮助它更好地拉便便!” 正说着,苏轼这个地地道道四川人的揉搓有了奇效,食铁兽幼崽biu地给他来了一下。 苏轼:? 霍善当场揣起他家霍小圆,边扯了张草纸给它擦屁屁边远离遭到暗算的苏轼,跑路带起的风让食铁兽幼崽开心地嗯嗯啊啊直叫唤。 离得远了,苏轼还能听见这小子嘴里嘀咕着什么“小心点,他吃熊的”。 苏轼:????? 总感觉这小子每次一张嘴就能把所有人给气死了。 翌日一早,江夏郡今年的秋招就正式开始了。 秋招场地设立在城门外,所有人都可以进场看看,只不过想投简历就要自己看清楚岗位和招聘要求了,投错了可就浪费了自己辛辛苦苦写的简历以及可能和适合自己的工作机会错身而过! 最引人注目的,还得是刘彻等人放出来的岗位。 虽然他们不可能把特别重要的职位拿出来秋招,但刘彻这人一向是唯才是用的,只要有机会在他面前露脸,说不准一下子就平步青云了! 所以不少人都争相把简历投到郎署。 以至于这次随行的郎官都用埋怨的眼神看向霍善。 刘彻哪可能把所有简历看一遍,都是他们这些打杂的先负责筛选,接着再把身份没问题的、才能相对出众的简历挑出来,安排他们第二天去接受皇帝直聘挑战! 这是给他们增加了巨大的工作量啊。 即使霍善在江夏郡大力推广了几年基础教育,大大提高了郡中各县的识字率,只不过寻常黔首的学问距离能投递简历还是很遥远的。 这并不影响秋招现场的热闹。 不少人特意带着孩子过来走走看看,有的孩子去读书识字了、自己却大字不识的,还让自家孩子把各个岗位的名称念给他们听,再读一读底下的介绍,看看这些岗位都是做什么的。 并且目露羡慕地看着那些从容自信迈到摊位前与相关招聘摊位负责人攀谈的人。 霍善骑着他家霍小花出来溜达,他今年已经七岁了,身量又长得比寻常小孩快,已经不再是前些年那个需要人抱来抱去的小豆丁了,骑在马背上也不会给人小孩偷骑大人马的感觉。 稳当得很! 等到了场地之中,霍善便到处走走看看。 秋招现场到处都充斥着“这个好,这个很体面”“好好读书,以后你争取干这个”“你要是能当上这个,我和你爹死也瞑目了”之类的讨论。 说这些话的时候,每个人眼神里都溢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刘彻他们也穿上便服混在人群里走走看看,遇到自己没见过的岗位都凑过去了解了解,只觉天底下真是什么五花八门的行当都有。 也难为他们为了完成霍善的要求腾出这么多位置来。 秋招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第一天还没筛选出进面试的人,倒是没人来烦着霍善。 下午他正跟刘彻他们一起嗦着新做的米粉,就听人说乐成侯来了,还带来个叫栾大的方士想引荐给刘彻。 霍善听到乐成侯还觉得有点陌生,再一听栾大,想起来了。 这人据说是文成将军的同门,文成将军么,就是那个往牛肚子里塞帛书骗刘彻的人。 刘彻已经偷偷把他给解决掉了。 现在又来了个文成将军的同门。 霍善和苏轼凑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起来,具体讨论内容是这样的:这就是那个栾大?就是那个从你姨公手里骗了六个印的栾大?还把你表姑给娶走了的栾大?你看看你混了这么久,掏了这么多好东西,从你姨公那里骗来的印还没人家多! 没错,按照记载,刘彻见了高大俊美的栾大后十分喜爱,当年就给他封了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等等官职,一口气给他挂足了六个印! 刘彻本来对栾大兴趣挺大的,毕竟文成将军给他画的大饼他还是很喜欢的,可惜对方死得太快没把本领全留下来。 如果有人能把饼给做出来,那他不介意给对方高官厚禄! 结果余光一扫,就瞧见霍善和那个自号东坡先生的小老头儿凑在一起不知在讲啥,一边讲还一边时不时用怪里怪气的眼神瞅向他这边。 刘彻:? 他怀疑这小子和那个姓苏的在那边说他坏话,并且他已经掌握了证据。 刘彻让卫青过去把霍善拎过来。 霍善不明所以,一脸无辜地问:“您怎么突然喊我过来?” 刘彻问他:“你刚才和那东坡先生在聊什么?” 霍善还是知道在刘彻面前嘴巴得严实点的,麻溜说道:“就是聊聊这个叫栾大的到底有啥本领,您快让他进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得是什么样的骗术,才能轻轻松松从他姨公这里忽悠走六个印玺哟! 第265章 霍善能这么期待地等着看戏, 当然是因为他表姑卫长公主还没守寡,她丈夫平阳侯曹襄的身体已经在庄子上调养好了。 既然都没守寡,那也就没有后来嫁方士的事了。 现在整件事情唯一可能受伤的只剩下……他姨公刘彻! 据传从上当受骗到剁了对方以及对方的举荐人(乐城侯)也就那么一年多的时间,就那么短短一年半载。 他姨公就走完了给栾大猛猛加官进爵并把新寡公主嫁给他的整套流程, 可见方士这职业是多么容易打动他的心! 刘彻见霍善目光熠熠, 一副盼着发生点什么的模样,挑了挑眉。难道这小子还认识那什么栾大? 刘彻现在身体康健, 对方士倒没那么执着了, 也往凭几上一靠, 颇为随意地让人把乐成侯以及栾大请进来。 等见到跟在乐成侯身后入内那个身量修长、模样俊美的身影,刘彻不由坐直了身体。他这辈子的喜好由始至终都很一致——既喜欢柔美动人的, 也喜欢高大俊朗的, 只要长得够符合他心意, 他就愿意跟对方多聊几句。 眼前这叫栾大的方士, 瞧着就是能秉烛夜谈的! 刘彻心情还算不错,命乐成侯两人落座, 先让栾大来个自我介绍。 栾大自然又照搬文成将军那套说辞,不过还添加了一个厉害的关键人物:他和文成将军共同的老师。 他们这位老师不仅能炼出黄金, 还能解决黄河决口问题, 区区长生也不在话下,区区仙人更是随便拜访…… 全都是曾经让刘彻心动的方术研究项目! 刘彻听得心旌摇荡。 栾大见吹嘘得差不多了,又装模作样地叹息:“可惜我师兄文成将军惨遭横祸,我这个当师弟的哪里敢把仙方献出来?我要是也出事了, 天下方士就没有人敢再谈此道了。” 刘彻眼神闪了闪, 当场给自己暗中剁掉的文成将军扯了个离谱死因:“文成将军不过是误吃马肝死的, 哪是什么横祸不横祸。”他相当大方地允诺,“你要是能把仙方炼制出来, 需要什么都可以开口!” 霍善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还私底下在交流群里跟嬴政他们讨论。 一时@嬴政问他上当受骗时方士是不是也这么能说,一时@苏轼讨论他吃没吃过马肝、马肝是不是真的不能吃。 正跟着潘季驯在黄河边上溜达的李时珍颇为遗憾自己不能看到刘彻上当受骗现场,顺手打开毒物图册搜索马肝看看它到底有没有毒。 经过医馆系统的权威认证,马肝这玩意并没有毒,只不过它比较容易变质,变质的东西那十有八九是有毒的! 不过既然汉代人普遍认知中马肝有毒不能吃,那么刘彻说人家文成将军吃马肝吃死的就相当敷衍了。 谁没事吃这玩意啊! 经过一番热烈讨论,霍善最终郑重做出决定:今晚宜宰大鹅,鹅肝吃着老香了。 众人:? 行吧,有理有据,相当合理。 而这时候刘彻和栾大的交谈已经进行到关键部分,栾大表示他老师无欲无求,是别人有求于他!所以想要他老师传授所有仙方,就得尊重他派来的使者,怎么都得给他发个印信,配个老婆,将他奉为上宾。 没错,所谓的使者指的就是栾大本人! 霍善听得叹为观止。 方士这行当,最重要的果然就是一张嘴啊。 说起来他师父当初也扯过方士虎皮,至今还不知道当初他师父这么个话不多的人是怎么取信于人的,难道是他师父光是站在那儿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霍善这么琢磨着,目光又转到了栾大身上。 嗯,长得确实还行,但还是他师父更好看! 霍善在心里嘀咕着,就听到刘彻让栾大进入他最期待的环节:请小小地展示一下你的神奇方术! 霍善积极提议:“这个时候是不是要来个下油锅或者喷火之类的?” 刘彻:? 第285节 栾大:????? 霍善麻溜给刘彻讲了讲下油锅原理,这个超级简单的,下面全是醋,只上面是油。醋这东西热得快,稍微烧一会它就咕咚咕咚冒泡,看起来就像有锅油在沸腾似的! 事实上呢,这时候手伸下去根本不会烫手! 还有喷火就更简单啦,他含上一口面粉往明火上一喷,都能喷出大大的火龙来! 这可是他们嫘祖会上的经典杂耍节目! 刘彻:。 他刚才到底在期待什么。 刘彻的目光转回栾大身上,这家伙不会用这些杂耍来糊弄他吧? 虽然听起来也挺有意思,但……到底只是杂耍而已! 栾大马上表示自己不会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可以给刘彻表演一个虚空击棋。 他坐着不动,棋子能自己动! 霍善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这个他还没见识过! 棋子自己能打起来的话,难道叫自走棋?! 霍善马上让栾大赶紧来一个,仿佛他才是今天的面试官。 刘彻经霍善一番插科打诨,最初听闻那位“仙师”存在的上头感觉已经少了大半,也点着头让栾大演示一下棋子怎么自己相互击打。 汉代最流行的是六博棋,霍善已经玩得很熟练了,也就是投箸行棋排兵布阵模拟猫头鹰抢鱼。 抢到鱼的棋子“化枭”后将会把棋头立起来,肩负起把鱼带回巢中的重任! 而这个运鱼过程中棋子可以相互击打,争取抢走“枭”的鱼。 想来栾大演示的就是这个“击棋翻鱼”过程了! 霍善欣然看着栾大表演,只见那边的“枭”棋头一立,周围的杂兵就一拥而上将它击翻。 霍善:? 就这? 就这? 寻常人见了这样的仙法,那都是叹为观止,只觉果然是神仙手段。 霍善不一样,霍善很有探究精神地动手了,他不顾栾大他们脸色如何,伸手就捞起棋盘上的几颗棋子挨个分开、又挨个啪地吸在一起,研究了一会后便得出结论:这棋头是混了磁石的。 磁石这玩意不稀奇,汉代就已经开发利用了,一般叫慈石,意思是它吸起铁来“如慈母之招子”。 有医家见它连铁都能吸,觉得这玩意拿来当药肯定也行,保证把那什么风湿骨痛全部给吸出来。 李时珍对磁石也颇有研究,还在《本草纲目》中记录了怎么用磁石手搓指南针。 当然,他还认为磁石是黑色的,黑色的东西一般主肾,说明它可以镇养真精,实乃安肾妙物! 不过李时珍也强调说这玩意既然是药,没出现对应的病征那是肯定不能吃的,因为这东西不能消化,吃多了容易出事,说不准人都给你吃没了! 药物这玩意真的不能听到啥功效就随便吃。 既然对磁石的研究都已经这么丰富了,霍善哪里能不认得这玩意。他一脸怜悯地拿着棋子凑到刘彻边上,自以为小声地跟刘彻嘀咕:“您被人当傻子骗咯!” 清清楚楚听到自家儿子跟刘彻讲了什么的霍去病:“……” 他动了动耳朵,正襟危坐地假装已经把听到的话撵了出来。 刘彻看霍善把那掺了磁石的棋子分开又吸在一起、分开又吸在一起,感觉刚才在期待仙法的自己确实是被当傻子耍了。 等他再看向那叫栾大的方士,便觉此人没那么赏心悦目了,他们家阿善随便认识的李世民都比他俊朗不知道多少! 李·随便认识·世民:? 你看那个骗子就看那个骗子,眼睛往我这边瞅做啥? 老刘家做事向来不讲究,那什么断袖之癖就是他们老刘家干出来的。 此地不宜久留! 待久了感觉自己的精神都被污染了。 李世民一个后宫多多的正经帝王,可不想以后在拉着文臣武将手哭的时候想到什么不该想的事。 想想就恶寒不已。 李世民正琢磨着是不是该连夜回去,刘彻那边已经让人把栾大拖出去按律治罪,并当场惩治了胡乱举荐人的乐成侯。行骗行到他面前来,真当他是那么好骗的? 他可是英明神武的大汉天子! 刘彻一口气撵走两个碍眼的家伙,转头就看见霍善还在那没心没肺摆弄着那几个掺了磁石和铁屑的棋子,看起来一点都没把当面拆穿人家骗局当回事。 瞧着还对人家制作特殊棋子的精巧手艺相当赞赏。 察觉刘彻看了过来,霍善还兴致勃勃地和刘彻分享自己为它们想出来的新用途:“您要不要把它命名为自走棋,带回长安把它摆到您的御案上去,以后一有方士想骗你你就瞅他几眼!” 刘彻:“……” 刘彻说道:“我觉得还是把那栾大的头剁下来挂在城门口警醒那些想行骗的方士比较好。” 要他时刻提醒自己差点上当受骗是不可能的! 起歪心思的是那些煞费苦心想从他这里骗官骗爵骗好处的家伙,凭什么要他整天反省自己别上当受骗? 还是那句话,与其内耗自己,不如谴责他人! 霍善颇为遗憾地收起那几个棋子说道:“那我只能留着自己玩啦。” 刘彻道:“你爱留就留着吧。” 霍善麻溜保证道:“我会好好收着的,等太子叔给我生个表弟,我再拿出来给他讲讲今天的事!” 刘彻:? 想杀崽灭口。 第266章 灭口是不可能灭口的, 这么多人看着呢。 刘彻反思了一下,决定下次这种情况还是自己私下召见,上当受骗就上当受骗,他又不是亏不起!只要回头把骗他的人给剁了, 东西不就又回到他手里来了吗? 只要没人敢议论, 那他就约等于没有损失。 霍善哪里知道刘彻有多不要脸,见没热闹可看了, 就继续去看他最近养得越发圆乎乎的食铁兽幼崽了。 现在它长得好看多了, 得亏霍光拦着没让叫霍小丑, 要不然它哪能长这么好! 西陵城这秋季招聘会开到了七月七,这日是乞巧节, 属于女儿的节日, 所以这几年新建成的嫘祖庙前举办了相当盛大的庙会和祭祀仪式。 嫘祖庙既然是养蚕祖师, 庙中的工作人员大多都是城中妇人, 经历过这几年一场场嫘祖会洗礼,她们操办起这类庆典来已经相当驾轻就熟了。 趁着乞巧节的东风, 嫘祖庙这边也办了个小型秋招会,主要是面向妇人的。 汉代女子没什么足不出户的说法, 她们田间地里的劳作并不轻松, 在城里那也是从卖菜卖瓜到卖酒全都干。现在江夏郡纺织业称得上是腾飞状态,织坊绣坊之类的地方也都有不少女工的身影。 就连开始打仗了,后勤工作有时候也需要妇人一起干。从参与劳动的程度来看,在寻常人家妇人一直都能顶半边天。 霍善对嫘祖会这边的招聘会也一视同仁, 同样是在开始时过来溜达一圈, 看看这边的招聘进展如何。 为了响应霍善的号召, 招聘会上拿出来的岗位一般都是人人都想干的香饽饽,不少都是要经过严格的考验才能入选的。 霍善在里头逛了逛, 觉得西陵城面向女性的岗位也十分丰富,不错,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 他正到处溜达,就撞上了来逛庙会的平阳公主。 她旁边还有陪同在侧的儿子儿媳:第六代平阳侯曹襄和卫长公主。 以及这两人的儿子曹宗。 平阳公主见了霍善,“嚯”了一声,招手让他过来。 霍善不知人间险恶,见到曹宗这个小伙伴还挺高兴,兴冲冲地跑过去到处跟他们打招呼。 而后他发现曹宗父子俩身后那些侍卫都提着大包小包,连他们父子俩都没能幸免,俨然已经亲自加入了前面两位公主的拎包队伍。 即便底下的人已经来回往他们落脚的地方来回送了几趟东西,还是抵不过她们的选购速度! 平阳公主虽然才四十出头,但孙子都能给她当苦力了!她笑着招呼霍善:“来,你这个东道主陪我们逛逛,顺便给我介绍介绍你们这边的嫘祖会。” 霍善虽然和平阳公主他们不太熟,但算起来平阳公主是他舅婆,卫长公主又是他表姑,既然平阳公主都开口了,他当然是高高兴兴地过去当陪客。 一开始,霍善还是兴高采烈的。 陪着陪着,他的表情就渐渐跟曹宗他们差不多了。 那叫一个生无可恋。 他平时也爱天天巡城,但是真没有她们这么能买。因为李长生说他的喜好可能影响底下人的风气,所以他花钱那可都是深思熟虑精打细算的! 而且她们还能一直走一直走,展现出了惊人的体力和耐力! 等到终于被平阳公主放回府中,霍善整个人都变得蔫了吧唧的,瞧着怪可怜。 霍去病最近都待在城里跟卫青轮班,这会儿赶巧和卫青交接完毕,看到霍善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不由关心地摸了摸他脑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霍善把自己今天的遭遇如实相告。等说完了,还心有余悸地给霍去病哼了句不知从来的歌儿:“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霍去病:“……” 霍去病叮嘱他千万别去那两位公主面前唱,要不然她们下次肯定还找你陪逛街。 平阳公主她们要找多少人陪着找不到?肯定就是因为他那生无可恋的小表情看起来有趣得很,才叫她们不放他走。 真要是让她们知道他还唱什么“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那可就更逃不掉了! 第286节 霍善马上住口。 霍去病见他这副模样,也就没跟他提以前刘彻也曾想过要嫁个公主给他的事。要不是他早早拒绝了,这小子今天说不定就要给三个公主拎包了! 等到见了刘彻和卫青,他俩明显也发现霍善蔫了不少,不免又问他是怎么回事。 霍善又把自己和曹宗父子俩给平阳公主她们拎了一整天东西的事讲给刘彻他们听。 卫青笑道:“也是你们西陵城这边好东西太多,要不然她们也逛不了这么久。” 霍善听卫青这么一说,顿时又支棱起来了。 没错,这说明他们西陵城好东西多! …… 刘彻在江夏郡待了一段时间,每天到处走走逛逛,过得相当自由。 他能这么到处浪,还得是张汤他们干的好事。 经过几轮酷吏轮番上阵,各种罪名任意编排,现在敢说刘彻不对的人已经不多了。 卫青偶尔也会拦着,但大多时候都会生出种“累了,随他去吧”的感觉。 桑弘羊这个大汉经济操盘手这段时间都在江夏郡到处走访,江夏郡不管是交赋税还是交算缗钱都挺正常,鲜少有瞒报的情况,霍光他们也不在意他到处巡察。 遇到外人进不去的地方,霍光还安排张安世作陪,领着桑弘羊爱去哪去哪。 桑弘羊在周遭各个作坊、基地观摩了一圈,回到西陵城和刘彻汇报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江夏郡这个模式说是可以推广,确实有许多可推广之处,只不过这边最关键的其实是……有朝阳侯坐镇,且发展的都是新兴产业。 两者是缺一不可的。 霍善年纪小,是优点,也是缺点。缺点当然是许多事他其实都不懂,所以很多时候需要底下的人拿主意;优点则是他是真的能让底下人拿主意,只要底下人说得有道理他全都愿意采纳。 而霍善手底下又恰巧是一群年华正茂、激情洋溢的年轻人,他们敢想也敢做,所以才能造就江夏郡如今税收遥遥领先的好局面。 换一批人来恐怕起不到这个效果。 比如让任安这个太子少傅来干,任安肯定就做不到,因为他少年时便养成了谨慎小心的性格,到了中年自然更不会改。 总而言之,就是得年轻人才行。 至于为什么还要强调新兴产业,那当然是因为这些产业以前没有出现过,别人想争利也无从争起。 而他们本来的利益也没有被牵动,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些新生行业赚钱了而已。 所以说,这个模式是有一定的推广意义的——这些在江夏郡孵化的产业随便分一个到其他地方,都能让当地跟着发展起来。 要是旁人眼红新兴产业的暴利想要入场,那就得按照霍光他们指定的规则来玩。 目前掌握这些行业的人则在一定时间内拥有制定规则的权利。 这也是江夏郡那些豪商富户掏钱掏得那么痛快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真那么爱戴霍善这位太守,霍善说什么他们都愿意跟随,而是他们想要跟着府衙吃上江夏郡那堆新兴产业的第一口红利。 衡量过利益得失以后,他们都愿意照着规则来玩。 反正算下来他们还是有赚头,而且赚得比以前多多了。 最后问题又绕了回来:既然有人拥有制定“规则”的权力,那要是换个利欲熏心的人说不准就全紧着自己的私利来了。 还得是有霍善这位朝阳侯坐镇才行。 可能是因为还没到在乎世俗利益以及权势的年纪吧,桑弘羊觉得这小孩真的很特别,明明这小孩也挺喜欢吃喝玩乐的,但毫无贪婪私欲。 你给他送金银珠宝他也喜欢,你给他送山上采的蘑菇他也喜欢,更关键的是他还每天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带得周围的人都莫名快活起来。 不知不觉便有许多人爱待在他身边。 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特质。 天底下不一定能找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刘彻听了桑弘羊的分析,倒也没有什么异议。确实就像桑弘羊说的那样,像卫青、霍去病这样一上阵就赢的帅才难得,像霍善这样给他一摊子事他都能稳稳接住、跟玩儿似的把事情办好的小孩也难得。 就连在江夏郡待了几年的太子,现在也有不小的成长。主要是见识过了那么多人是怎么劲往一处使、齐心协力办大事的,刘据心里便多了一杆秤,将来到了他自己要拿主意的时候,这杆秤的用处便会显露出来。 哪怕他没有特别出众的才华,只要他能辨别出能用的人才、把他们放到适合的位置上去,也能让一切往自己期许的方向走。 就像高祖和韩信讨论的那样,帝王善将将、将军善将兵,将军将兵多多益善,帝王则只需要把控好底下几个重要位置的人就行了。 刘彻对刘据的成长还是满意的,当然,他更满意的还是霍善这个娃,这小孩没有辜负他力排众议给的爵位和官职,而且还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照着江夏郡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大汉将来也不知将会是什么模样。 刘彻点着头说道:“你再好好琢磨琢磨,与霍光他们商量出个章程来。” 第267章 霍善不知道大人们复杂的想法, 就算知道了他应当也不太关心。 他确实没有什么大的私欲,因为他想要的自己都有了,喜欢的人全都待在自己身边,他想找谁玩就找谁玩, 一点烦恼都没有。他白天可以开开心心玩耍, 夜里又能跟着李时珍他们到处游学,着实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活法值得他去汲汲营营。 不过霍善这两天注意到他叔不太对劲。 在后世记载之中, 霍光和金日磾他们都是谨小慎微的人, 原因大抵是一个长兄已逝, 一个是匈奴俘虏出身,在后来那一场场变局中他们不得不敛起锋芒埋头干活, 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品行争取刘彻的看重。 现在霍去病还活着, 霍光平日里便渐渐露出几分年轻人应有的意气风发, 做起事来也不那么收敛。 说是锋芒毕露也不为过。 最近霍光却有些不对劲。 霍善凭借他行医多年(算上他“梦里”到处跑的日子恐怕足足有六七年呢)的经验, 首先发现了霍光情绪有异。他暗中观察了两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索性抱着霍小圆去找霍光谈心。 他师父不爱管郡务,府衙中许多事都是霍光拿主意的, 他作为江夏太守兼世上第一好的侄子, 肯定得好好关心霍光到底为什么事情在烦忧。 要不然他最能干的叔不干活了怎么办! 那样他就只能去祸害司马迁了! 司马迁:? 霍光见霍善一脸关切地问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只觉自己是越来越松懈了,居然连个小孩的眼睛都瞒不过去。他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烦恼给霍善讲了。 其实也没什么, 他不是经常和孟家那位大姑娘接触吗?都是同龄人, 又是男未婚女未嫁——对方嫁过但告发丈夫杀害岳丈离了婚了, 反正吧,都是单身, 霍光难免生出点别样的想法来。 他是再正常不过的年轻人,有慕少艾的想法不是很正常吗?可还没等他酝酿好要怎么跟对方开口,孟蒹那边就……说想要把妹妹嫁给他。 霍光一颗心都被打击碎了,没想到孟蒹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明明他能感觉到对方也对他有好感,怎么会变成把妹妹嫁给他?与他时常见面的又不是她妹妹,与他讨论各个方案细节的又不是她妹妹——让他心生爱意的又不是她妹妹! 霍善本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听完后恍然大悟,抱起还一脸懵逼的霍小圆就跑。 霍小圆:????? 怎么啦?我奶还没喝完呢! 霍善哒哒哒地跑去找到了霍去病。 霍去病见他跑得这么急,关心地问:“跑这么急做什么?” 霍善才不管霍光什么烦恼不烦恼,兴冲冲地和霍去病分享大消息:“我要有婶娘了!” 霍去病:? 等霍善讲完事情始末,霍去病就明白了,原来霍光也有少年人那点心思。本来他作为兄长,也该操心操心霍光的婚事才对,只不过他向来不爱管这些杂事,霍光自己又是个有主意的,他就由着霍光自己琢磨去了。 没想到霍光平时精明得很,碰上这种事居然也跟毛头小子似的患得患失。 对方无非是觉得自己落了商籍,又曾和前夫闹上过公堂,所以才把自己的妹妹推出来而已。他一个男的犹犹豫豫不开口,别人怎么知道他的心意? 这出身确实不算太好,不过霍去病也不在意什么家世,更不像长安那些达官显贵那样总想着利益联姻。人来到这世上也就活这么一遭,自然是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哪用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何况再好的家世,还能好得过卫霍两家吗?他们如今已经足够显赫了,别人家想要封几千户都难,卫霍两家加起来却远超三万户。 再搞什么联姻来个利益勾连,就算刘彻这个当皇帝的睡得着,他和卫青都该睡不着了。 他们不是会搞谋逆的那类臣子,刘彻也不是会容忍谋逆的那类帝王。 至于什么姐姐妹妹的,在这时代也不罕见,寻常人家多得是姐姐去世后续娶妹妹的。 在帝王家那就更方便了,像刘彻外祖母遇到算命的,说她大女儿将来必定大贵,就让她已经结婚生女的大女儿离婚去侍奉太子。 天底下最尊贵的,可不就是天子的女人吗?早早入了太子府,那就是太子旧人了,以后再生下个儿子,兴许还有更大的造化! 王夫人的肚子也很争气,先给景帝生了女儿,又恰好在景帝继位那会儿生下了刘彻,成功让刘彻成为景帝最喜欢的孩子。 等自己的地位稳固以后,王夫人便把自己的妹妹引荐入宫,争取实现“先富带后富,共奔富裕路”的伟大目标。她妹妹同样获得了景帝的宠爱,与景帝生下了自己的儿女…… 所以说,孟家大姑娘有那样的想法并不稀奇。 想来是觉得自己的情况有些配不上霍光,又不愿意彻底错过这么一桩好婚事,所以想让自己妹妹圆了这个念想罢了。 霍去病道:“正好舅舅在,我们办个家宴邀你叔父的心上人来赴宴,若是对方当真也对你叔父有意,就由舅舅做个见证把婚事定下来好了。” 霍善欣然答应,主动请缨说由自己负责去邀请卫青。 事实上是要去跟卫青分享他叔有了心上人这个八卦。 卫青听闻那是个与人成过婚的商户女,低眉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往前数个十余年,卫霍两家的情况还更糟糕,以后的日子是人家夫妻俩一起过的,只要对方合霍光的心意就没问题。 霍光自己若是有本事,将来自然能挣个好前程让妻儿都荣显一世,何须考虑对方是什么出身。 卫青笑着应道:“算算岁数,你叔父早该成婚了,现在定下来也好。”他让霍善定下家宴时间后跟他说一声就行了,他到时候一定过去做个见证。 霍善得了卫青的准话,又欢快地跑回去与他叔说起自己都为他张罗了什么。 叔哇,有我这个顶顶贴心的好侄儿在,你且等着做新郎吧! 霍光:????? 等会,你刚才撒丫子跑出去那么一会,怎么就把事情都捅到你爹和你舅公面前去了?! 当天下午,霍光就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因为霍善根本不止跟霍去病讲,这小子是逢人就讲,弄得司马迁他们见了他就说一声“听说你好事近了,恭喜啊”。 第287节 这算什么事啊?这到底算是什么事啊?! 他早上到底是什么个想法,居然给一个七岁大的小子讲自己的心事? 他的谋算呢?他的城府呢?他的九曲十八弯心肠呢?霍光前两天还笑过霍善被两位公主差遣得生无可恋,现在轮到他自己生无可恋了。 到家宴当天,连刘彻父子俩都听闻了此事,对霍去病和霍善只请卫青夫妻俩不请他们这件事意见特别大。 刘彻十分不满:“既是家宴,怎么没朕的份?” 刘据也在旁边摆出同款不满表情:“就是就是!怎么没我的份!” 他们也是连亲带故的,凭什么撇下他们开家宴? 霍善觉得他们说得挺有道理,便把他们也给加上了。 既然刘彻父子俩要来,那卫长公主一家三口也要来。这么一通安排下来,家宴当天肯定能凑齐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一个两个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郎让霍光情海生波、辗转反侧。 霍光:“……” 累了,毁灭吧。 为防孟蒹被这阵势吓着了,霍光哪怕一颗心七上八下,还是提前寻她言明了心意。 事实证明人还是需要逼一逼的,此前他一直说不出口的话,这会儿在接下来那场“家宴”带来的巨大压力之下,霍光一鼓作气地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女子心思向来更加细腻,孟蒹说出将妹妹嫁给他的话后何尝不是辗转难眠好几天,称得上是肝肠尽断。此时听霍光认认真真道明心意,孟蒹只觉如在梦中。 孟蒹确实如霍去病他们所想的那样自惭身世,感觉自己配不上霍光。 霍光年少有为,又是霍去病这位冠军侯认可的弟弟,霍善这位小太守认可的叔父,将来肯定前程无量,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 她当初遇人不淑,嫁了个狼心狗肺的读书人——对方只是粗读了几年书尚且觉娶她这商户女丢人了,霍光这样的人物想要娶妻哪能找她这样的。 她妹妹不曾出面经商,也不曾嫁过人,出身虽还是低了,却也比她要好一点。她想着要是霍光愿意接纳妹妹,一来妹妹日后能有个能依靠的好丈夫,二来也算是了了自己心底的遗憾…… 却不想霍光会因她的提议辗转反侧、痛苦难眠。 他的心情与她的心情是一样的。 他的心意与她的心意也是一样的。 孟蒹心中虽是欢喜,却又不免忧虑:“你兄长怕是不会同意……” 霍光察觉她的动容与动摇,同样是满心欢欣。 他这才与孟蒹说起霍善安排的“家宴”。 嗯,没错,有一个皇帝、一个太子、两个公主以及两个大司马出席的那种家宴…… 孟蒹:“……” 第268章 霍善做事一向不考虑什么人情世故, 毕竟就算他脑袋瓜子再聪明,那也是个小孩儿。 要他学再复杂的医理以及手术技巧,他都可以凭借好记性统统记下来,可要他理解人心那些弯弯绕绕, 那就有点为难他了。 华佗擅长的情志疗法, 他是半点都没学到,依然不知道所谓的“情志病”该怎么去治疗。 治病容易治心难。 既然是自己这个年纪还不能理解的事, 霍善遇事当然是选择直接莽! 后果什么的, 让别人操心去吧, 反正他身边的人都可靠谱了。 开宴之前,霍善还溜达去关心他叔有没有把人追到, 要是今晚的家宴少了个主角, 他叔可就要被刘彻他们罚酒好多杯咯。 对霍善而言, 这也不过是几杯酒的事, 而且他还小,不能喝酒, 所以这就是看别人喝几杯酒的热闹罢了。 霍光又好气又好笑,着实拿自家这大侄子没办法。 仔细想想自己这几日的辗转反侧, 也确实值得笑一笑。若非自己身在局中, 还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自己想要的,那当然是直接开口去争取比较好,难道姻缘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霍光道:“我已经与她道明心意了,只是你说的这场家宴差点又把人吓跑了而已。” 霍善道:“不可能, 我见过我未来婶娘的, 她是很有胆识的女孩儿。何况等你们成婚了, 这样的家宴肯定挺多的,可以提前习惯习惯。” 霍光想说要不是有你小子在中间掺一脚, 至少刘彻他们是不会出现的。算起来他跟卫家都没半点血缘关系,卫青能来当见证都是看在霍善父子俩的面子上了! 只不过来的人份量越重,代表着他们这段姻缘越被认可,不能说是霍善胡来。寻常人结亲想请这么多大人物见证还请不到呢! 当天傍晚霍光果然顺利接到孟蒹来赴宴,两人年纪相仿,立在一起很是般配。 孟蒹从前也是能接手家中产业的能人,当初还有直接献出一半产业为姐妹俩谋求一个保障的魄力,最初的紧张过去后便知道这是自己与心上人长相厮守的重要机会,今日自然是盛装打扮前来。 刘彻本还期待来的是怎么样一个绝色美人——倒不是他想做出什么横刀夺爱的事来,而是人嘛,总是爱欣赏美好的事物。看一看也就得了,一般没想要到非拥有不可的程度,他也还干不出抢别人心上人这种事来。 等瞧见了人,刘彻便有些失望。 倒也不能说不好看,毕竟少男少女怦然心动,大多都是先受皮相吸引,这个年纪的女子拾掇拾掇总难看不到哪里去。只是这一看便不是刘彻喜欢的类型,倒是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霍光还有几分他兄长的风采。 不愧是他们家去病的弟弟! 既然两边已然互通心意,卫青便做主定下了他们的婚事。 在场没有人提及远在家乡享清福的霍父,霍去病本来就不爱搭理对方,霍光跟对这个爹的感情也没好到哪里去,成亲生子后写封家书吱一声就成了。 至于刘彻么,那肯定是觉得霍去病是他眼皮底下长大的,关那姓霍的什么事?霍去病只要效忠他就好了,非要找人孝顺的话,那就孝顺卫青吧,看卫青家那几个崽子好像不太顶用。 而霍光是霍去病自己挑回来的弟弟,当然也是只需要敬重霍去病这个兄长。 有了这么一桩喜事在前,刘彻便让霍善在这边建个行宫。一来他以后过来可以住得舒坦些,二来刘据也过了十五了,该娶妻了,他要还想待在这边长见识那就不能挤在太守府里头了。 霍善不解:“为什么不能?” 刘彻看了眼一脸懵懂的霍善,想到了他这太守府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单身汉,连个女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一时有些沉默。怎地这么大一个太守府连个女眷都没有? 卫青给霍善解释道:“成婚后再住一起总是不太方便的,你们府衙成了婚的人都喜欢在外头置办个单独的宅院。” 霍善倒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听卫青这么一说他就理解了。 他还处于希望自己所有亲近的人都住一块的年纪,不过既然刘彻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啥意见,反正又不太需要他来操心。 正好西陵城现在有点挤了,可以借着建设行宫的机会往外扩一扩,打造一片繁荣的新城区! 霍善让刘据只管放心,他一定尽快摇人把他家婚房造好,绝对不耽误他成婚给他生小表弟。 刘据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呢,虽然在他这年纪已经能生儿育女了,但他这几年都待在江夏郡这边忙忙碌碌地学新鲜东西,哪有心思考虑这些。他知道自己的婚事肯定是刘彻决定的,便也没多琢磨什么,摸着霍善脑袋说道:“那辛苦你了。” 霍善一本正经:“不辛苦,不辛苦。” 辛苦的肯定是别人。 霍善当晚就开始聚众摇人。 看看能不能摇个专业人才过来负责建造行宫这个项目。 这次苏轼推荐了一个人才,叫李诫。这人虽然不太出名,甚至连史书都没有为他立传,但他奉旨修纂过一本非常有名的书:《营造法式》。 他在北宋时期出任将作少监,这个职务就是管着各种营造事宜,替朝廷主持修建过包括从宫殿、学宫到开封府衙等大工程。他只比苏轼大两岁,目前也还健在,大可以把他邀请过来住持此事。 目前《营造法式》正好刚重修完毕,苏轼觉得这人负责个行宫营造完全是小意思。 霍善欣然记下李诫的情况,翌日一早就把这个内推人才给邀过来了。 现在霍善对医馆各项功能都已经使用得挺熟练了,至少邀请患者的时候不确定性小了很多,这次过来的便是与苏轼同一时期的李诫。 他已经六十多岁,身体上的毛病当然不少。他刚奉命重修完三十多卷的《营造法式》,整天核对图纸和数据,眼睛都快看瞎了。 霍善便给他配了副眼镜,这个他们是可以带回去的。 宋代倒也有人尝试磨水晶来解决视力减退问题,只不过霍善这眼镜是医馆出品,提供验眼配镜一条龙服务,李诫戴上以后惊为天镜。 倘若医馆有个评分系统,李诫高低都得打个五星好评! 苏轼他们得知还有这等好东西,纷纷表示自己也要配。 反正有特殊患者在的时候医馆资源是开放的,霍善来者不拒,谁要都给他们配。 就连嬴政和李世民这两个视力没啥问题的都搞了副平光镜回去。 时不时戴起来震惊群臣。 以至于霍善很快收到几个上门出诊请求,说是满朝文武有不少人想配眼镜。 包括但不限于近视的,老花的,以及单纯想装逼的。 霍善:? 考虑到眼镜是个暴利行业,而且自己这边还是零成本,霍善大方地给他们排了个期。 霍善这边勤勤恳恳地穿梭在各朝各代开展配镜业务,李诫这个经验丰富的总工程师也很快规划好行宫的选址以及大致建筑。 他还带来了宋朝成熟的烧砖技术。 说是他带来的也不太恰当,潘季驯这个治水高手也略通一二,两个在各自领域都做到了专精的建筑工程师/治河工程师一见如故,在交流群里探讨了挺多技术问题。 现在霍善拥有的是明代优化版烧砖技术,足以高效率地给行宫烧出筑墙用砖了! 汉代也有砖,但是烧砖技术不算特别成熟,大多都还只是起点缀作用。 以前霍善对住处没什么要求,来到江夏郡后直接住前任太守留下的府衙,竟是没想过要琢磨这玩意。 现在要为造行宫建个砖厂,霍善便心动了,决定在行宫那边也给自己建个宽敞舒适的新府衙,不仅要用上青砖,还要用上玻璃! 既然要建新城区,那把府衙搬迁过去有什么问题? 他还让李诫帮他规划好新城区,必须要把排污防涝给考虑进去,不能像隋朝营造长安那样连污水以及垃圾处理问题都没想过怎么解决! 负责本次营建工作的总工程师李诫对霍善的要求照单全收。 他本来就热衷于建筑行业,现在有此奇遇当然是想放开手脚去营造! 而且像霍善这种能提明确要求的甲方真的很不错。 俗话说得好,不怕甲方提意见,就怕甲方说随便! 李诫很快给霍善出了图纸,只是这建材方面可能得慢慢筹备,工期不会太短。 第288节 古时建房是挺快的,人手充足的话三五个月就能把一座行宫建好,难就难在建材筹备、建材运输以及工程规划这几块而已。 李诫是干惯了大工程的,统筹规划起来一点都不虚,差的是霍善这边得把一些汉代还没有的工具以及材料捣鼓出来了。 霍善听后也一点都不虚,列好需求清单就去……找他师父李长生。 师父,来活了,来活了! 李长生:? 真是好孝顺一徒弟啊。 不过这一套建材作坊营建起来、这一批建筑人才培训出来,他们江夏郡可以造出结实漂亮又别有雅趣的建筑,想来是一条相当不错的产业链。 第269章 霍善对自家太子叔还是很关心的, 对李诫千叮万嘱,让他千万别给他太子叔房子底下埋水银。 这玩意可不兴埋啊。 赵煦现在住的新宫殿就是李诫改建的,他也知道这些禁忌,自是不会犯这种错误。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在琢磨玻璃要怎么安排, 虽然他们也有明瓦这种东西存在, 但那都是为了采光而只用那么几片的,绝没有这一大片一大片的平板玻璃来得敞亮。 得知自从“技术共享计划”展开以后, 他们那位陛下也已经在筹建玻璃作坊, 李诫琢磨起这些玻璃的用处来就更起劲了。 不过目前这些玻璃想用在屋顶当瓦片采光还是不太行, 他觉得可以用潘季驯提到的明代明瓦代替,那玩意可以用羊角来熬制, 就算天下冰雹都不会砸坏。 到时候窗户用上玻璃, 屋顶嵌几块明瓦, 整个屋子要多亮堂有多亮堂。 由于李诫效率足够高, 霍善愣是赶在刘彻还没回去之前把行宫设计图拿给他看。 北宋的宫室其实挺小的,对刘彻来说少了几分气派, 不是他偏爱的风格。他就爱占地特别大,建筑特别宏伟, 瞧着能赶超秦始皇帝的。 古代设计图嘛, 根本看不出建起来会是什么样,刘彻瞅了几眼就放下了,并且指着图纸中的内禁宫门提了个建议:“里头这个门要涂成黄色的!” 霍善:? 这么一说他想起来了,刘彻一直琢磨着让大汉上上下下改制来着。不仅门想刷成黄的, 还想他自己的礼服也改成黄的, 咱大汉尚土德! 霍善连连点头, 表示自己记下了他这个没什么建设性的要求。 区区涂个黄色,轻而易举! 因为霍光的婚期定得比较近, 经过这段时间的筹备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所以刘彻他们特意多留了几日才走。倒不是刘彻现在就非常看重霍光这个郎官,而是霍善说要挖出坛什么女儿红给大伙尝尝鲜。 具体啥时候埋下去的他也不记得了,反正是他听说有这么一种酒的时候央着他师父酿给他埋着玩的。 现在终于有喜事啦! 刘彻一听是自己没喝过的酒,还是李长生给酿的,顿时就来了兴趣,坚决不肯按原计划回长安。 其他人能怎么办,只能随他去了。 霍光成婚当天,还是吃秋蟹的好时候,蟹都养得老肥了。 霍善趁着这大喜的日子悄悄敞开肚皮吃了个痛快,不时还偷看一眼他爹,再偷看一眼他师父,确定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大快朵颐的时候偷偷给自己扔了个“吃了又吃”技能道具,迅速腾空肚子吃第二轮。 苏轼这厮也以“取之于我,用之于我”为说辞说服霍善给他也扔一个,他也要尽情吃喝。仗着有道具加持,一老一少凑一起从早上吃到下午。 直至霍去病忍无可忍地把霍善拎起来让他离开两家为婚宴准备的肥美秋蟹,霍善才改为伙同苏轼他们去女方家充当女方亲属为难霍光。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在他们面前全都不是规矩。 霍善从苏轼他们那儿了解了不少后世婚俗,便让孟蒹且在妆台前先坐着,他们要让霍光写催妆诗以及对上各种对子再给他进门接人。 先从大门拦起! 霍善兴致勃勃地跟着苏轼去守大门。 霍光是领着一群年轻郎官来迎亲的,到了门口看到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侍卫和霍善两人后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 霍善自觉今天可是代表女方亲属来拦人的,立刻放出苏轼让他给霍光出上联,对不上下联不给往里走! 宋朝并不流行对对子这种简单玩法,这对他们来说太小儿科了,不过随着对联的流行,众人对于对对子倒也都熟悉起来了。而霍光这边也一样,他都跟着霍善买了几年春联了,哪能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对? 这是大喜的日子,苏轼倒也没太为难霍光,出的都是些寓意不错又好对的上联。 霍善这个当侄子的要不是被苏轼及时捂住了嘴巴,张口就该说出“烟锁池塘柳”之类的名对了。 一群人闹哄哄地从大门对到院门前,这次要写一首催妆诗送进去给新娘子才给把人接走。 得益于这几年的对对子练习,众郎官或多或少都摸到了写诗的门槛,见霍光略一思索便提笔开始写,大多开始考虑起以后大伙要不要也这么玩。 自己已经娶妻的大多都有些幸灾乐祸,而有儿有女的则琢磨着等儿女成婚时也好好闹上一闹。 刘彻本来对迎亲没什么兴趣的,在府中听闻孟家那边的热闹后颇为扼腕,对卫青说道:“要是早知道这些花样,你与阿姊成亲时我肯定得让你也写首那个催妆诗才行。” 卫青道:“陛下就不要为难臣了。”让他领兵打仗还成,让他写诗就免了,他哪里是会作诗的人? 刘彻哈哈笑道:“照阿善那小子的说法,本就是要让新郎知晓娶妻不易的,若不为难为难多没趣。” 一群人快快活活地把新娘迎了回来,府中便正式开宴了。这大喜的日子里霍善和苏轼有超额的螃蟹可吃,刘彻他们也喝上了心心念念的女儿红,可谓是皆大欢喜。 当然,最欢喜的还是在这天终成眷属的新婚夫妻。 由于最能闹腾的霍善被他师父撵去睡觉了,他们的洞房花烛夜过得十分顺利。 除了翌日一早发现窗外露出颗狗狗祟祟的脑袋来以外,基本上没出什么意外。 一大早跑来看新人的霍善被他叔无情撵走,只能抱着霍小圆去跟李长生嘀咕:“这莫非就叫做‘新娘进了房,媒人扔过墙’?” 李长生无奈地说道:“你昨天还没闹腾够吗?” 霍善理直气壮:“没!” 他昨天那股凑热闹的兴奋劲压根没过去。 李长生让他自己给霍小圆喂奶去,省得他整天无所事事,净琢磨些有的没有的。 霍善现在对霍小圆颇为喜欢,每天都要亲自喂那么一两次,喂完还要把称搬来给它成称体重,检验一下自己的喂养成果,好像只要他喂完以后人家就会马上长肉似的。 刘彻路过瞧见霍善在那投喂食铁兽幼崽,也过来摸了把那黑溜溜的熊耳朵。 这么小的食铁兽幼崽,他这个大汉天子也是没有见过的。 感受到陌生而危险的气息,霍小圆的圆耳朵动了动,像是要把刘彻的手抖开。 它还挪动日渐变圆的身体往霍善怀里躲过去,分明是敏锐至极的动作,由它做来却是有些憨态可掬。 刘彻说道:“你养了它这么久,瞧着也还不够一锅炖的。” 霍善震惊:“你居然想吃它!” 刘彻故意伸手抓起霍小圆的爪子说道:“吃熊有什么稀奇的,熊掌本就是八珍之一。” 霍善立刻把那熊爪子从刘彻的魔掌里抢回来,抱着他家熊崽子撒丫子跑了。 边跑还边对霍小圆做思想教育:“记住他没?离他远点!他是吃熊二号!” 吃熊一号当然是苏轼了,这家伙可什么都吃。 刘彻哈哈大笑。 第270章 刘彻在江夏郡徘徊了这么久, 要回长安去了。临行前,他让霍去病和霍善都准备准备,挑批可靠的人手陆续接手自己手头的事,他准备明年来次真正的东巡, 顺利的话先去泰山封个禅。 到时候随行人员肯定得算上霍去病父子俩, 所以他们这一摊子事得先放放。 至于回来后还继不继续干现在的职务,那就回来后再说吧。霍善本来就是个爱到处跑的, 闻言很有些跃跃欲试:“放心吧, 我会安排好的。” 说得好像江夏郡这边的郡务当真是他在安排似的。 刘彻笑道:“要是封禅顺利, 朕给你个更大的官当。” 霍善登时期待起来:“真的吗?什么样的官?” 刘彻道:“现在还没敲定下来,到时候再说。” 这几年大汉的发展出奇顺利, 就连新纳入的那些疆土都被规划得妥妥当当, 尤其是霍去病这边的军屯模式成熟以后, 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度更是进一步提高。 现在朝廷管理的疆土大了, 底下的郡守也多了起来,刘彻从前还可以挨个听他们述职, 现在觉得有点烦了,便和卫青他们商量着拟定个新制度。 刘彻道:“如果顺利的话, 以后给你当个刺史。” 霍善一听, 这个有点耳熟,扒拉了一下记忆里的相关内容,想起来了,刺史这职位就是刘彻先捣鼓出来的。 刺史管辖范围大小介于朝廷和郡国之间, 如果说郡类似于后世的一个市, 那么刺史就类似于后世的一个省! 比如荆州刺史部, 它就包括江北的南阳郡、南郡、江夏郡,以及江南的武陵郡、零陵郡、长沙国等。 只不过在刺史制度设立之初, 这个职务并不具有直接管理权,刺史的主要职责是一年到头到处溜达,或者待在刺史府中等着各地郡守过来汇报工作,自己将这些内容归纳整理出要紧的部分向长安递交年度报告。 要是底下人有什么作奸犯科的行为,也可以通过刺史专属上报渠道直接向朝廷汇报! 简而言之,平时他可以啥事不干,到处明察暗访,发现问题可以向上打小报告! 刺史的刺字就是检核问事的意思。 霍善在那思索之余,刘彻也简单地给他解释了几句他们初步拟定的刺史职权范围。 霍善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这个好,这个好,他最喜欢明察暗访了,脚踏实地干实事的事就交给别人去办吧! 霍善一点都没有皇帝提前画大饼不能太当真的觉悟,兴致勃勃地和刘彻商量:“那我的新府衙直接建成刺史府,以后我还在江夏这边住。” 刘彻就喜欢他们父子俩这不跟他客气的劲头,颇为赞许地说道:“行,就这么办。” 卫青就在边上默默听着。 行吧,刺史制度都还没正式敲定下来,位置就已经少了一个了。 第289节 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刘彻当真是越发随心所欲了,也不知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他会怎么个为所欲为法。 不过刘彻对霍善的偏爱也可以理解,因为他举荐上来的那个治河人才潘季驯已经把治河方案递了上来,汲仁对他赞不绝口,直说若是比照这个方案来治理的话不仅缺口能堵住,还能保黄河数百年太平无事! 这还是保守估计的。 潘季驯那可是结合本土情况、参考王景等人的治河法,因地制宜地运用自己的二十年治河经验拟写出整个治河方案。要是能像王景那般顺利落实下去的话,保个千八百年也不是事! 当然,小毛病肯定还是会有的,只是像瓠子决口那么严重的天灾肯定是不会再发生了。 当初瓠子决口直接淹了十六郡,由于出现问题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治理起来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当时的丞相田蚡上书表示决口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咱还是别去堵这个决口了吧! 事实上田蚡自家的食邑在黄河故道以北,改不改道对他都没啥影响,所以他才力主不治河而已。 那么多钱财和人力花在哪儿不好,干嘛要浪费在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上? 有田蚡这样想的人,自然也有想为河南诸郡争取的人。 可惜田蚡当时如日中天,连原本靠着太皇太后荣显一时的魏其侯窦婴都比不过他。刘彻当时也才二十一岁,年轻得很,听了朝中争吵数日后决定采纳田蚡的意见,晾着这决口看看它自己能不能消停。 事实证明有问题就得治理,黄河决口问题拖了十余年,不仅时常水淹关东诸郡,且近些年还愈演愈烈,比如去年那场水患便差点要了许多人的命,多个郡国皆受其害。 现在朝中暂无战事,财政问题有所缓解,治河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霍善这人才举荐得很及时。 就是对方年纪已经有点大了,坚决不接受朝廷授予的实职,据传前些日子递交了方案便走了,说是有需要再让霍善给他递个消息。 天降人才替大汉解决完问题就离开,一点都不求封赏,只说让刘彻给他在黄河边上赐个医馆给李时珍在那坐诊就好。 当真是不慕名利! 事实上倒也不是潘季驯不想当个汉臣,像霍善那样拿多朝官印,只是吧,他在大明那边也来活了,万历皇帝派人来征召他去治理黄河,他得拖着老迈的身躯离开家乡走马上任。 说到底,大明才是他的时代,那边有他的亲朋旧故、儿孙后代,他当然还是得回去干活。 不过就他这个岁数估计也干不了几年了,兴许在黄河边上走个几天就夜里得过来让李时珍调理调理,到时候大汉这边要治河他还是可以亲临指导的。 白天大明治河,夜里大汉治河,想想就感觉未来两年会过得十分充实! 霍善一点都没有连累人家要全天直下的自觉,听了刘彻的东巡计划后颇为期待,第一时间跑去问李长生:“师父你到时候能一起去吗?” 李长生面露为难:“我手上有许多事要忙,让你师弟随行照料你。” 霍善道:“我不用人照料,就是想和师父师弟你们一起去玩。不如我们把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办!” 见霍善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李长生想了想,点着头说道:“也行,我会慢慢把事情交接好。” 这几年墨学那边收了不少学生,也该把他们放出来锻炼锻炼了,其中有些明显不太擅长搞研究的,未尝不能安排去管理这些事务。 这一大摊子事真要全握在他手里,霍善当然不会介意,朝廷那边会不会介意就不一定了。 他们师徒几人本就不那么热衷什么权势富贵,不如趁着如今的好年华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好河山,也叫两个徒弟能增长一下见识。 刘彻一行人翌日便启程回长安。 九月已经过半了,再不走路上就要受冻了。 何况岁首朝中还有许多事务等着刘彻回去主持。 刘彻心想,迟早把岁首挪到正月! 刘彻倒也不是光说不练,这次他还从江夏郡这边挑走了司马迁等人,说是要让他们回去拟定新历法。 霍善没有多舍不得,高高兴兴地欢送他们离开,说是等明年东巡的时候见。 司马迁倒有些怅然若失了,他们在这边干了几年,对江夏郡多少都有了点感情。不过他们早前到处挖别人的人才过来,心里也是知道自己迟早要走的。 临行前,司马迁把董仲舒托付给霍善,说让霍善时常去看看他这位老师,多多辩论有利于老年人身心健康。 霍善点头表示自己如果辩不过,就把孔丘带过去听他们辨! 到时候让他们两个老头对冲,岂不是两个人都健健康康? 司马迁:“……” 也行吧。 御驾离开后,整个江夏郡又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征召各地民众来搞新城区建设。由于新城区规划图已经放了出去,不少手头有余钱的人都心动不已,纷纷提出想要为新城区建设做一份贡献。 当然,最好是让他们也拥有在新城区建房置铺以及采购玻璃的权限。 这些事务都由霍光他们去处理,霍善没有太操心。当天晚上他就受潘季驯邀请,前去吃北京烤鸭和最近时兴的玉米面鹅油蒸饼。 没错,他已经官复原职,回到北京出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河道。在出发去处理黄河问题之前,他可以带霍善去吃点好的。 霍善以前跟李时珍去过许多次嘉靖年间的北京城,只不过那时候他都是去学医的,没有怎么自由玩耍过。 一听潘季驯邀请自己去吃烤鸭,他就兴致勃勃地去了。 据传明代漕运发达,江南的粮食年年都要走运河输送到北京,这些粮食运输过程中会有许多粮食遗漏在水面,所以漕船大多会随船养上许多鸭子。白日里把鸭子放到运河里去让它们随船捡粮食,到北京后鸭儿都养得老肥了,正好可以宰了吃! 南京的白色鸭鸭硬生生来到了北京,多不容易! 民间养鸭的爱好也随着朱棣北迁从南京带到了北京。 潘季驯表示可以带霍善去吃正宗漕运鸭,绝对不是那些家养的普通鸭。 别说霍善听得欣然神往了,连苏轼这个大闲人都有点跃跃欲试。 这家伙自从把他弟从雷州捞回来,平日里愈发不管事了,一般只在从霍善这里得了什么项目的时候去找赵煦汇报一下,或者负责带霍善去给赵煦复诊。 苏轼让霍善寻摸寻摸有没有什么可以带他过去一起吃鸭的办法。 霍善进入医馆寻摸半天,还真给他寻摸到了,只要他找个医馆挂上自己那个小招牌,他便可以在那边邀请患者了。只是苏轼估摸着得晚他一天过去! 毕竟他得先去找个能挂靠的医馆。 这方面潘季驯也没啥门路,不过霍善表示问题不大,吃东西就是得人多点才有意思。区区挂靠,他过去后自己努努力就成了! 第271章 明代文官, 迎来送往是很重要的。 既然霍善约的是第二天一起去吃鸭,潘季驯头一天便去应酬别的同僚。他这次起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同僚们的极力举荐,现在顺利回到北京都察院,潘季驯便得做东宴请一下同僚。 人在其中, 谁都不能免俗。 明朝官场上的那点事情, 潘季驯没给霍善讲,只派家仆陪着他出门遛弯。 霍善对明代官场的情况也不甚关心,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难题。 他去过很多皇朝了, 这些皇朝有宦官为患的, 有武将作乱的,有文官祸国的, 也有昏君当道的, 有志者往往堵了这头那头又出事。 谁都没法保证由自己上场便能保证千八百年的太平。 治理个黄河尚且没法保证它不再泛滥成灾, 何况是治理那么大一个国家? 霍善已经不是三岁大了, 他三岁的时候听到什么新鲜事物就迫不及待给霍去病他们讲,问他们能不能把这么好的东西弄过来。现在他已经知晓即便在明代这边学到点什么治国妙策, 搬到大汉那边去也不一定适用。 既然如此,他还是只需要开开心心吃喝玩乐就好, 那些复杂的事情还是留给大人操心去吧! 霍善领着两个潘季驯指派给他的家仆, 大摇大摆地北京城中溜达。 万历年间许多管控都宽松了不少,街上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街上偶尔能看到卖书的书坊,里头的书籍琳琅满目, 写什么的都有, 霍善看见后也不急着去找挂靠的医馆了, 跑进去看看这本、看看那本,觉得都挺新鲜。 明代人的造纸业、印刷业都十分兴盛, 造就了长篇章回体小说的兴起,发展到万历这会儿都已经开始比拼装帧了。霍善在别人的书铺里转悠了一圈,还给李世民他们发送了《隋唐野史》《秦王逸史》之类的野史封面。 李世民:「?」 嬴·曾经当过秦王·政:「警觉。」 嬴·曾经当过秦王·政:「这秦王指的是谁?」 霍善兴致勃勃给打开《秦王逸史》替他们验证了一下,开局就是“李公子晋阳兴义兵”。 很显然,李世民激发了明代小说写手蓬勃的创作欲! 嬴政:「那没事了。」 李世民:「……」 真是岂有此理! 这些明朝人礼貌吗! 霍善在街上玩耍半日,还与两家仆一起在外头吃了最近在北京城火起来的玉米面鹅油蒸饼。 之所以说是最近才火的,那当然是它用上了漂洋过来而来的玉米面。在此之前,玉米还没有传到北京来呢! 霍善只吃过新鲜的玉米以及玉米糊糊粥,还没试过这种玉米面和小麦面混上鹅油做出来的蒸饼,不由巴巴地立在饼摊前看着人家摊主忙活。 蒸饼一出锅,摊主就利落地帮他切分好,用油纸袋一装,笑呵呵地递了过来。 那蒸饼上撒着些许细盐和花椒面,一口咬下去不仅喧软油润,口感还十分丰富。霍善在边上吃了一份,觉得还没饱,又要了一份给吃了个精光,才心满意足地前往刚才遛弯时选定的目的地。 那是家李时珍在北京当院判时带他去过的医馆。 哪怕相隔了二三十年,这医馆也还顽强地开着。只是那坐堂的医家是没见过霍善的,也不知道霍善曾经见过他年轻时候的模样。 倒是霍善进去的时候“呀”地惊呼了一声,好奇地打量着对方鬓边的白发。 那老大夫已经上了年纪,又是整日与患者打交道的,性情便添了几分慈和。他瞧见个约莫七八岁大的小孩儿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便和气地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莫不是家里人生病了?” 看着小孩儿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便不是自己需要看大夫的。 霍善马上说道:“我家里人好得很!”他反驳完了觉得对方也是好意,又换了个话题和人家聊天,“没想到你这么老了啊。” 对他而言就是几年功夫,当年那个还没资格单独坐诊、勤勤恳恳给老大夫们打下手的年轻人,竟都已经头发花白。 老大夫笑道:“你见过我?就算是五六年前见过我,我也跟现在差不多啊。” 霍善实话实说:“我是好多好多年前见过你的,那时候你才二三十多岁呢,爱吃鸭油烧饼!” 老大夫本来觉得荒谬,听到鸭油烧饼后又愣了一下。他缓缓说道:“那是我妻子爱吃的,妻子死后我就没再吃过了。” 第290节 霍善不太能理解对方语气中蕴含的感情,见老大夫神色有些怔忡,和他分享道:“我觉得外头新出的鹅油蒸饼比上次吃过的鸭油烧饼好吃,你可以去尝尝。松喧得很,不费牙的!” 老大夫笑了笑,笑容里依然带着点儿霍善不太能理解的情绪。他说道:“好,我下次去尝尝。” 老大夫又问霍善来医馆是想做什么。 霍善就把来意给老大夫说了。 他也没什么特别要求,只是想挂个小牌在门口就可以了。 霍善还把小牌拿出来给老大夫看。 还是他小时候写的那张小招牌,他每天都揣在医馆仓库里头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老大夫想了想,答应了他的要求。 霍善没觉得奇怪,当初李时珍带他过来医馆学医,那也是说一声就可以了的。当然,他是一点都不考虑人家李时珍当时可是太医院院判! 倒是随行的家仆心中纳罕:这么小的娃娃会看病? 潘季驯让他们跟着霍善,只说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钱不够花回家再取,所以他们也不知道霍善到底想做什么。 等到霍善似模似样地做到诊桌后头等患者登门了,他们都还有些恍惚。玩过家家玩到医馆来不太好吧? 霍善哪里管过旁人在想什么?午后第一批患者登门,他便凑过去跟人家老大夫抢患者,仗着自己年纪小、脑袋灵活,别人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就讲得头头是道了。 这么小半天忙碌,霍善也算是把自己的本领展露了个七七八八,老大夫对他的医术已经十分认可,所以大方地允他把那“天下第一医馆”的招牌挂满三天。 霍善顺利挂靠成功,第二天就把苏轼摇过来吃香喷喷的漕运鸭。 因为那家医馆名气还算大,所以霍善在这边拥有两个邀请名额。他问了其他人要不要来,结果是目前最清闲的杜甫拔得头筹。 潘季驯今日还没正式上岗,便亲自带着霍善三人在北京城中遛弯。 霍善力邀他们去卖书的铺子走走,里头有许多杜甫诗研究,杜甫可以尽情欣赏欣赏。 潘季驯隐隐感觉这个提议不太美妙。 果不其然,苏轼和杜甫进去没多久,就和人争执起来了,杜甫还荣获了一句“你懂什么杜甫”的批评。 论打嘴仗,杜甫根本打不过明朝读书人。 苏轼听得叹为观止,正要上去劝劝架,就听旁边的霍善兴致勃勃给他念当代大明文坛领袖王世贞的大作:“读子瞻文,见才矣,然似不读书者。读子瞻诗,见学矣,然似绝无才者——” 苏轼用力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往下念。 这句点评的意思很简单,读苏轼写的文章,感觉他很有才华,但像是没读过书的;读苏轼写的诗,感觉他读了很多书,但是总觉得他一丁点才华都没有! 当然,王世贞也没有一骂到底,他还夸了苏轼的小文和小词,说是昏昏欲睡的时候读起来能提神醒脑、原地满血。 可惜后面这句被苏轼给捂没了,他就只能听到前面两句点评。 苏轼咬牙切齿。 好你个王世贞,我招你惹你了! 苏轼和杜甫都是被潘季驯劝出书铺的。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旁人想得后人几句点评还得不到呢。 霍善连连点头,还搬出李时珍来举例,听袁枚说李时珍写好百万巨著《本草纲目》去求王世贞写序,王世贞没答应。还是等李时珍死后他才感慨万千,提笔给李时珍写了篇序推荐这本书出版! 苏轼和杜甫能说什么,只能把霍善的话发送给李时珍让他感受感受什么叫世态炎凉。 李时珍:“……” 你们说话就说话,捎上我干嘛! 好在漕运鸭的味道确实很不错,吃着确实和普通家养鸭不太一样,鸭肉咬着紧致得很,而且没有半点腥味,再加上烤鸭师傅手艺过人,皮烤得脆脆香香的,一口下去只觉满足到不得了。 下午他们还领着霍善到处遛弯玩耍,完全不需要潘季驯这个东道主招待。 唯一不太好的是北京城夜里要宵禁,苏轼他们不能到处去浪,只能早早睡下了。 三人在北京城浪了两天,眼看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霍善才记起自己还在人家医馆里挂靠来着。 霍善先让苏轼和杜甫先各回各家,自己去找那老大夫说一声,顺便取回自己的招牌。 顺便给老大夫留本方书作为答谢,里头全是李时珍他们在医馆系统里用模拟临床试验检验过的方剂。 老大夫翻开书看了几页,便知道这本书有多珍贵。 他亲自送霍善到医馆门口取招牌。 外头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笼罩着整座北京城。 “你,还能回去吗?” 眼看霍善就要走了,老大夫忽然开口问他。 霍善一愣,纳闷地问道:“回哪里去?” 老大夫道:“就我二三十岁的时候……或者更晚一点……三四十岁的时候也行。”他老了,眼珠子已经有些浑浊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那么一点不切实际的希冀,“要是哪天你还能见到那时候的我,记得跟我说,嘉靖四十五年三月初一那天早点回家,别在路上耽搁。” 那天他想着许久没给怀孕七八个月的妻子买鸭油烧饼了,特地绕路去买了两个。 晚了一点,就晚了那么一点,不小心摔倒在地的妻子已经没气了,一尸两命。 他本来已经努力让自己忘记了,也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 可听到霍善一说“鸭油烧饼”,记忆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怎么会那么巧呢? 就那天家里没别人,就那天他晚回家那么一会。 如果真的可以回到那天之前该多好啊。 霍善感觉这件事对老大夫似乎很重要,点着头说道:“好,如果我有机会再见到那时候的你,肯定跟帮你说的。” 虽然他既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过去,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过去,不过他记性好,肯定不会把答应别人的事给忘了。 为了不让老大夫白期待,霍善还是提前给他讲明事实:“就算我跟他说了,你这边也不会变的哦。” 老大夫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只是点着头说道:“我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是不会变的。” 他只需要知道在万千世界之中,终将会有一个自己能及时赶回家就行了。 第272章 霍善夜里去北京城遛了个弯, 回来后商城的货架上多了……一盆奇奇怪怪的盆栽。 霍善一口气购买了十盆,还获得了这盆栽的种子,叫什么西红柿,意思大抵是西边来的红柿子。 看介绍是茄科植物, 那味道像茄子吗? 霍善好奇地向已经启程前去治河的潘季驯发问:西红柿能吃吗?吃起来到底像柿子还是像茄子? 潘季驯道:“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一般不吃, 只不过是大家觉得它长得挺喜庆的,所以把它做成了盆栽来卖, 许多人都喜欢看个稀奇。” 国内也不是没有这种看着像果子、吃了却会中毒的玩意, 可不能因为它长得喜庆就往嘴里送, 说不准吃完就得道升天了。 霍善自己是个有神秘医馆在手的人,自然知道茄科植物很多自带毒性, 能吃的基本都已经被人们端上餐桌了, 比如辣椒、土豆、枸杞。而那些至今还没被吃的, 大抵都是要过不少人命的。 自古以来人们都口口传颂“神农尝百草”的故事, 那肯定是有这么个概念:不了解的东西不能随随便便往自己嘴里送。 怎么都得等别人先试试再说,别人试了没事自己再吃, 安全! 霍善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这果子很诱人, 他把西红柿当药材录入医馆药草名录, 定睛一看,没有毒性,可以食用!他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屁颠屁颠抱着盆西红柿去找李长生, 问他知不知道这个要怎么吃。 李长生:。 他怎么知道要怎么吃? 不过这又是柿又是茄的, 无非是当果子吃以及当菜煮, 李长生想了想,接过霍善手里那盆结满红果子的西红柿盆栽说道:“我试试看。” 霍善连连点头, 顺手摘了一个熟透了的红果子去逗霍小圆玩。 霍小圆最近已经满三个月了,牙齿开始冒头,但竹子和竹笋还是啃不了的,大抵得再吃个半年的奶才能长齐一口好牙。 好在它不挑食,霍善能喝的牛乳羊乳它都能喝,且喝得愈发油光水滑,想必等它满周岁时就是个合格的圆滚滚了。 霍善见人家冒了个牙尖尖,就拿各种香香甜甜的果子去逗弄,就喜欢看它咬得超级努力但只能在果子上留下个小小牙印的可怜样。 气得霍小圆整只熊都不好了,愤怒地朝着笑得人仰马翻的霍善嘤嘤叫。 今天也一样,霍善拿着个又红又大的西红柿来给霍小圆咬着玩,看看它到底是怎么个反应。 霍小圆已经上过好多次当了,见霍善拿着个果子过来,马上生气地转过身去,留给霍善一个屁墩。 霍善马上把西红柿拿到它鼻子面前晃了晃去,成功吸引它的注意力后还开始夸起这果子有多难得,它可是从特别远的地方漂洋过海来到我们餐桌上的,不多吃几口都对不起它的无私奉献! 霍小圆听不太懂,但还是又上了他的当,抱住圆溜溜的西红柿猛猛张口,用力在西红柿上留下一个……超小的牙印。 连西红柿皮都没咬破,自然尝不到里面酸酸甜甜的汁水。 霍小圆气鼓鼓。 可恶,想拍扁这个西红柿! 霍善看够了霍小圆的乐子,又抱着盆西红柿去找霍光,说是给他补个新婚礼物。看到这盆西红柿没有,这叫“柿柿如意”,摆在他叔的办公桌上不仅好看得很,办公时饿了还能摘下洗洗吃! 他是个多么体恤下属、关爱亲叔的好孩子啊! 霍光:“……”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孟蒹见了这盆“柿柿如意”,倒是觉得挺有意思。 早前霍善号召江夏郡家家户户栽种牡丹的时候她就有点儿想法了,这会儿便琢磨着发展一下盆栽行业。 陶盆古朴,瓷盆雅致,再配上修剪合宜的植株,摆在屋中能添许多雅趣。 人满足了温饱需求以后,便会有更进一步的欲求了。她既然嫁给和霍光,便不宜再亲自去经商,可她又是个不爱清闲的,这些时日一直在琢磨着该干什么才好。 眼下看着这盆栽,孟蒹就有了新方向。 江夏郡这边本来就被霍善培养出了不少种植方面的人才,杂交、嫁接、温室栽培等技术都在逐步成熟,再配上瓷窑那边日渐提高的烧造能力,算下来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江夏郡这边不发展一下观赏作物实在是暴殄天物。 等到霍善手头这些新粮种全面推广开去,许多人追求的就不仅仅是丰衣足食了。 第291节 她们江夏郡作为首先富足起来的地方,那肯定是连娱乐活动和审美意趣都该更早丰富起来,这一点在每次嫘祖会上各种高价商品都迅速被抢购一空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盆栽这东西可能做不成什么大生意,但胜在很有意思,她对这近乎空白的行当很感兴趣。她现在不缺钱也不缺地位,成不成问题都不大,主要是想找点有趣的事情来忙活。 孟蒹便与霍光商量自己这个想法。 霍光沉吟片刻,说道:“只要不侵占原有耕地,应当是不错的。”他平日里公务忙碌,白天本就没多少时间陪伴孟蒹,所以他赞同孟蒹也做自己想做的事去。 霍善得知此事后也颇为赞同,兴冲冲跑过去问他新嫁过来的婶娘:“以后我们也可以培育出三千种牡丹吗!” 孟蒹:? 孟蒹对育种也有过初步的了解,一个新品种的选育少说也得花个三五年的时间,哪里能有那么轻易。不过如果人手足够多,许多尝试都可以同时进行,倒也不是不能在数年之内丰富花卉品种。 但有这个人力物力的话,府衙肯定是优先投入到粮食作物育种方面去的,毕竟民以食为天! 目前种植基地每年都在勤勤恳恳地选育良种来着,要不然这些高产种子种着种着就退化了。 孟蒹实话实说:“三千种可能有点难。” 霍善也不失望,又转道去找他小师妹夙小星。 夙小星最近正跟着李诫学建筑。 她对这个很感兴趣,再加上本来就有很不错的算数天赋,许多结构都是一看就会、一点就通。 霍善给她弄来套《营造法式》,她便每天捧着其中某卷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兴起时还会照着上头的比例动手做点小木工搭建微缩建筑模型。 霍善对这个也很感兴趣,时不时就跑过来把人家搭好的微缩建筑给拆了,自己重新把它搭起来。 玩得不亦乐乎。 霍善拆完夙小星刚捣鼓出来的宋制小仓库,转头问她:“你以后能给我建个黄鹤楼吗?就建在长江边上!” 他给夙小星念李白的“故人西辞黄鹤楼”,说是要建得很高很好看,能做到“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 夙小星若是再大几岁,就会推辞说李诫厉害得多,可以让李诫去建。 可她现在也跟霍善一样才七岁大,又是在无拘无束的环境中长大的,哪有那么多推辞来推辞去的想法,听了霍善的要求后点着头答应道:“好,我以后给你建!” 霍善听后高兴极了,讨走了夙小星刚做出来的微缩仓库模型,拿去挨个组装给易知他们看,并到处宣称自己很快能拥有一座特别厉害的黄鹤楼,他师妹给他建的! 没几天就听说了这件事的楚墨七师父:“……” 等会,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霍善这小子只有一个师妹——也就是他们的小徒弟对吧? 七位师父中唯一性别为女的三师父被推为代表去跟徒弟聊了聊,最后确认了……是真的,两小孩真的约定好要由夙小星来建楼。 见夙小星一副“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要继续去研究《营造法式》了”的认真模样,三师父思来想去还是没打击她的积极性。反正她们师徒几个现在有七个人在拿俸禄,就算这楼建不成她们也赔得起,随便两小孩捣鼓去吧。 能够学以致用确实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就是楚墨目前的领头人何必难免要找李长生聊聊天,让李长生私下教导教导霍善,以后别事情还没办成就到处嚷嚷,要是他们家徒弟做不到岂不是很难过。 李长生听后思量了许久,觉得有点道理。 他把到处撒欢的霍善拎过来谈心。 在自家师父面前,霍善依然跟天底下所有小孩儿一样,一看到是一对一谈话就开始反思:发生了啥事?是不是我干的啥坏事东窗事发了?到底是哪一桩坏事来着?危!危!危! 小孩子脸上都是藏不住事情的,李长生一见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了,估计是在想坦诚哪些没那么严重的坏事能够蒙混过关。 李长生没太为难他,而是跟他一起坐在秋末的石阶上,与霍善聊起了关于他对各种人和事的认知问题。 这些年霍善不仅找回了霍去病这位赫赫有名的生父,还得了旁人想象不到的奇遇,平日里往来的大多都是青史留名的厉害人物。 嬴政、诸葛亮、李世民他们这些帝王将相自不必说。 黄道婆、潘季驯、李诫等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都有着极其巨大的成就。 哪怕是初遇时有些落魄的杜甫苏轼,那也是凭着自己手中那支笔引得无数人追捧和喜爱的存在。 霍善从小被这样的人包围着,难免觉得天底下许多事都是能轻易做成的,所以他能张口就问人家孟蒹能不能培育出三千种牡丹,张口就让人家刚拿到《营造法式》没几天的夙小星给他建黄鹤楼。 因为他见过或者听说过能够做成这些事的人。 这对许多人来说其实是不公平的,过高的目标会让他们眼前取得的成就变得微不足道。 甚至羞于启齿。 可俗话都说“万丈高楼平地起”,这些勤勤恳恳为将来打下基础的人也很重要。 霍善似懂非懂:“可是我说要火车,师父就做出了火车!” 火车这么个大家伙都能弄出来,世上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呢! 李长生:。 所以说孩子不能惯。 霍善道:“我知道了,其他人都是一般人,师父不是一般人!”他一脸骄傲,仿佛厉害的人是他自己似的,“师妹肯定也不是一般人,她光是看书就能做出很好玩的小屋子!” 李长生想了想,觉得这份本领确实不算寻常,便说道:“你以后注意一点就好,还没做成的事不要到处嚷嚷。” 霍善乖乖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第二天霍去病回来看娃,就吃到了新鲜出炉的番茄锅子。 番茄做的汤底酸酸甜甜,味道很是独特,不管是涮肉还是煮面都别有滋味。 霍善吃着全新口味的锅子,积极询问霍去病能不能让大汉的水师也养点漕运鸭,往后水师出行时带着鸭鸭多多出去远游,肉质肯定更紧致更美味! 霍去病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 嗯,让赵充国养去吧。 第273章 赵充国, 后来为大汉抛头颅洒热血到八十六岁的大汉名将,因为特别长寿,所以格外操心。 前期他身处汉武帝后期,跟的是李广利这位上官。李广利是什么水平, 懂的都懂。 按照后世汉朝官吏痛心疾首的总结, 李广利封侯那一役是去西征大宛,带了五万兵马, 花费亿万军费, 结果战绩是从大宛带回来三十匹马。那会儿刘彻刚把李夫人娘家全给剁了, 看到风尘仆仆归来、形容憔悴可怜的李家独苗苗李广利,心中顿生怜惜, 给他封了个海西侯。 这就是李广利侯位的来由:朕杀了你全家, 你好可怜啊, 我给你封个侯吧。 这还只是开始, 后来李广利打败仗、降匈奴、参与太子之争,那是又让他全家又被族灭了一次。 即便是在汉武帝晚年讨生活, 像李广利这种全家被杀两次的人也是不多的。 赵充国最开始就是跟着李广利这么上官去冲锋陷阵的,可以说他能活下来已是难得, 还能立功升迁那绝对得有一定的本事。 人到中年, 赵充国更是致力于河西走廊的各种对外战争,不仅战功赫赫,还积累了大量的对待“四夷”问题的经验。这就是他后来能够提出“屯田策”的原因,河西走廊要是没有这么一位名将镇守与开拓, 恐怕只是漫长历史长河上昙花一现的存在。 打天下不容易, 守天下也不容易。 这就是一位有经验有谋略还知道怎么归纳总结推而广之的守天下型名将。 现在这位年轻的大汉名将赵充国, 距离他在河西走廊各方战役中崭露头角还有十几年。目前他才二十多岁,脸嫩得很, 却已经深得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器重,走在军中谁见了他都是满脸艳羡! 只有赵充国本人知道,霍去病这人虽然深具帅才,不管面对什么局面都指挥若定,但是,但是他经常因为他家娃提出一些离谱要求。 有时候他家娃还亲临现场,诚挚地拜托他务必要把这件事安排下去。 比如此时此刻,一大一小两张肖似的脸齐齐看着他,小的那个眼神里还满是信任与期待,熠熠发亮的眼睛里仿佛写着这么一句话:你肯定能做的对吧?对吧?对吧? 赵充国压根不知道霍善对自己的信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什么觉得他能种茶、种棉花、种西瓜、种新稻、种红薯、养猪、养鱼、养螃蟹…… 还有现在,他还希望他能养鸭子,养那种能跟着军船走遍南方还不走丢的鸭子! 赵充国不明白,也不理解。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体现什么农牧天赋啊! 他们家还是前些年才举家迁徙到北方充实边境的呢,理论上应该没有人知道他们家祖上擅不擅长种地才是。怎么霍家父子俩就认定他能办到? 可是上官都亲自开口了,赵充国能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接下这个任务。 如果霍善知道赵充国的纳闷,那肯定得替他解答疑惑:虽然你现在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能耐,但是你六十年后表现出来了! 没错,就是六十年后,八十几岁的你还在为大汉工作,兢兢业业地归纳总结半生经验接连三次献上屯田策并操心不已地跟进到自己退休都没放下! 霍善看着赵充国的眼神,那就是看着吃苦耐劳老黄牛的眼神。有几个人能兢兢业业打工六十多年还矢志不渝呢! 可见人要长寿,就得有赵充国这样坚定不移的信念。他这份拳拳报国之心,连阎王见了都舍不得收! 赵充国:“……” 总感觉他们这位小太守看自己的目光不太对劲。 算了,还是去研究怎么养鸭吧。 赵充国默默地转身离开干活去。 霍善总感觉赵充国高大的背影此时此刻变得有些伛偻,不由转头问霍去病:“他怎么了?” 霍去病镇定自若地胡扯:“可能是家中有什么烦心事吧。” 霍善“哦”地应了一声,开始在军屯里呼朋唤友玩耍。军屯比军营热闹就热闹在他们是连着家眷一起接过来的,连小孩子都有不少,霍善只需要到处吆喝一会,身后马上多了群跟屁虫。 随着父母来到江夏郡的大柱二柱他们也在军屯上住着,是他们父亲说在军屯上养蜂比较方便,主动说要在军屯这边安家。 这么多小伙伴陪自己玩耍,霍善自然是乐颠颠地闹腾了一整天才睡下。虽然当太守很快乐,但是当小孩子也很开心啊! 夜里霍善歇在军屯,又溜达出去攒了些新医案。他早上打开近期累积的宝箱,居然开出了两张邀请卡。 霍善按照惯例留了一张以备不时之需,剩下一张直接按下随机键给用了。 大人才会精打细算,小孩子就爱玩随机! 只是吧,等他把人邀请过来就有些傻眼了。 怎么回事? 上次来只奶熊就算了,这次怎么来了个奶娃? 霍善认真地把资料分享给张仲景几人,最近李时珍去瓠子口那边开医馆守着黄河治病救人去了,所以张仲景从南阳郡那边过来帮霍善坐镇江夏医学院。 张仲景看到霍善传过来的患者资料手就抖了抖。 第292节 这个奶娃娃,目前一岁,正生着病。 他不是旁人,正是汉和帝刘肇最小的儿子刘隆。他估计是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皇帝,才刚满百日就登基了,但他的命也特别短,满一岁就夭折了。 ……谥号孝殇皇帝。 眼下他不就正一岁吗?! 张仲景看着那个凭空出现在医馆里的小娃娃,心情十分复杂。 这是他们大汉的皇帝陛下? 华佗和张仲景的心情也差不多,这位就是他们那位登基最早也死得最早的孝殇皇帝? 事实上从刘隆那早死的祖父开始,后汉皇帝的命就不太长,刘隆他爹生一个儿子就夭折一个,最后刘隆都直接被送到宫外去养活了,说是觉得宫中克皇子!即便是这样,刘隆也只活到一岁,最后继位的他嫡母邓太后邓绥从宗室中挑拣出来的老刘家后代。 到后头那几位皇帝也是大的只活到三十来岁,小的三岁就没了。 倒是最后继位的汉献帝刘协命最长,都能活到把皇位禅让给魏文帝曹丕。 要不他怎么得了个献字当谥号呢?瞧瞧,他可是带着东汉皇室短命基因硬生生活到四五十岁参与禅让仪式(退位以后还苟死了曹丕这个受禅新帝),多么无私的奉献精神! 扯得有点远了,东汉末年那些破事想起来就有点糟心。 张仲景和华佗两个东汉末年人士都忍不住看向那个奶娃娃。 眼下这位一岁就夭折的幼帝作为患者被邀请过来了?! 华佗问张仲景:“你有把握吗?要不要我回来一起会诊?” 张仲景道:“现在这样不也能会诊?” 即便自己没享受过几天大汉的荣光,张仲景和华佗对大汉还是有点儿特殊的感情在的,这点感情面对西汉这个“前汉”还不明显,面对东汉这个“后汉”就颇有些不一样了。 唉,自己家里问题再多,一般人也不想家破人亡的。 只是这位年近一岁的汉殇帝就算能活下来,对东汉局势就能有什么大的影响吗?谁都不知道,也许寄望于出现“明君”本来就是挺愚蠢的一件事。 可是在封建制度之下,许多人也就只能指望“圣王出”了。 上头不圣明,底下人想过好日子是不可能的。 李时珍和孙思邈他们对个奶娃娃倒是不太感兴趣,早早散了场。 霍善便把刘隆安排到张仲景那边去。 翌日一早他兴冲冲回了城,溜达去医学院那边看娃。 张仲景已经通过医馆模拟了好几种治疗方案,最后选定了最有效的一种开始给刘隆治疗。 霍善回到西陵城的时候,刘隆都已经从昏迷状态苏醒过来,脸上烧出来的红晕也散了不少,看起来是转危为安了。 见刘隆情况还行,霍善好奇地凑过去戳戳他的脸蛋,说道:“他看起来好小啊,已经是皇帝的了吗?” 张仲景道:“他当皇帝的时候才三个月大吧,比现在小多了。” 一般小孩子没长到一定岁数,连太子都不会立的,怕他承受不住夭折了。像刘据是刘彻期待已久的第一个儿子,那也是等到七八岁后才将他立为太子。 现在邓太后扶持三个月大的皇子登基,可见是没别人适合了。 又或者说对于这位后来亲自执掌大汉朝廷十余年的实权太后来说,这位幼帝也许是最好的人选。 因为汉殇帝夭折后邓太后迫于压力匆忙迎立十来岁的宗室子弟为帝,待到这位新帝二十五岁时便有朝臣替他相争了。 毕竟皇帝都二十五岁了,自己孩子都老大了,你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太后还想抓着朝政大权不放合理吗? 要是换成自己的孩子,且孩子才十几岁,问题就小多了。刘隆虽然也不是她亲生的,但她是汉和帝的皇后,汉和帝所有儿子名义上都是她名正言顺的儿子, 说实话,对于邓太后收拢回来这些“群臣无知者”(满朝文武都不知道他们存在)的皇子,后世许多人都对他们的出身存疑,也对邓太后以皇长子有痼疾为由改立最少子的做法满怀质疑,疑心她是不是一早就打算挟少帝实现自己临朝听政的目的。 张仲景看着那被喂过药后终于不再难受、睡得香甜的少帝刘隆,也不知道自己把这位少帝救过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听说唐代那边出了个武则天,一度改唐为周,焉知他们那位邓太后把控朝政久了会不会也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第274章 因为有个新患者在, 霍善每天巡城时都要过去遛个弯,有时还把霍小圆抱过去玩耍,一次性逗两个幼崽! 最开始刘隆病恹恹的,既不会说话, 也不会走路, 好生将养了两天,他就开始想站起来去抓霍小圆玩。 霍小圆虽然才三个多月大, 爬起来却已经很有点熊样了, 自己活动的时候还慢吞吞的, 刘隆一来抓它,它就颠儿颠儿地跑起来。 刘隆一看, 马上也不两只脚走路了, 啪嗒一下趴地上, 手脚并用地继续猛猛追熊。 两只幼崽玩得不亦乐乎, 霍善在旁边也看得不亦乐乎。 张仲景瞧见了,但并没有阻止。 刘隆生来体弱多病, 所以底下人照顾他的时候往往是尽量少让他动弹,走到哪里抱到哪里。 满地乱爬这种不体面的事, 照料他的宫人自然不敢让他干, 这就导致他身体愈发孱弱。 这年纪小孩子正是对外界好奇心十分旺盛的时期,也是小孩子生长发育十分旺盛的时期,适当地走走爬爬以及多多地与人交流是必要的。 正常小孩一周岁不仅能自己走上几步,嘴里还能简单地蹦出几个词来了。估摸着还是底下的人照顾得太小心, 什么都不敢让他接触, 这才导致他越养越病歪歪。 霍善是一点都没有小心这种想法的, 后面见刘隆越爬越快,好似要追上自家霍小圆了, 他马上下场作弊,咻地捞起霍小圆跑得老远,一人一熊还要回头嘲笑刘隆:来呀,来追我呀。 刘隆磨着自己的小牙齿,气呼呼地咿咿呀呀直叫,强烈谴责霍善的护短行为。都是崽,他凭什么偏帮那只熊! 李长生有事来找张仲景商量,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霍善在那逗个奶娃娃玩。 准确来说是一奶熊,一奶娃。 李长生走过去问这奶娃是哪里来的。 霍善邀请到刘隆的时候正住在军屯呢,醒来没和李长生讲这件事,过后他就给忘了。毕竟他每天玩的内容过于丰富,都是挑拣最新鲜的给他师父分享,玩着玩着刘隆都已经属于不新鲜的了。 这会儿听李长生问起,霍善才想起自己还没告诉李长生医馆里来了这么一个崽。 霍善马上抱起面色日渐红润、精神头越发好的刘隆给李长生看:别看这个小不点还这么小,事实上他已经当了足足七个月皇帝了,厉害不厉害! 李长生看着被霍善用理应很不舒服的姿势抱过来、却得意洋洋朝旁边那只奶熊咧嘴笑的刘隆,觉得霍善邀请来的患者是愈发千奇百怪了。 “哪有你这样抱小孩的?”李长生给霍善调整了一下抱娃姿势,让他别把人家小皇帝给勒出毛病来。 霍善也不是不会抱,他就是兴头来了随便捞起娃来给李长生看。他给李长生介绍完刘隆便又把他放下地,放刘隆下地表演他最近爱看的娃熊大战。 李长生:。 既然张仲景这个主治医生都没说什么,孩子开心就好。 小孩子的病有时候来得急,去得也快,像刘隆这情况熬过去后问题就不大了,只是平时还是得注意一下养娃方式,要不然还是会养得病歪歪的。 像霍善这样营养充足,什么都吃还耐摔耐打的,显然被养得皮实得很,不能说真的百病不侵,抵抗力也绝对是杠杠的。 霍善便打算过去刘隆那边溜达一圈,见见那位年仅二十四五岁的邓太后,与她聊聊如何科学养娃这一问题。 或者跟养娃负责人对接也行,但也要邓太后这位说话有分量的人来发话才能执行下去。 总而言之,他得跟着刘隆去东汉溜达一圈! 刘隆在张仲景身边养满了十天,霍善就与他聊聊,说是想去他家做客,顺便跟他家里人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养他这个娃才能把他养得健健康康。 刘隆学霍小圆嘤嘤叫。 意思是他不想回去,那边没有意思。 他还想要继续追熊玩! 霍善忍不住拍了下刘隆的脑门:“你怎么什么都学?” 人家熊头熊脑叫唤起来怪可爱的,他一个人类幼崽学起来多奇怪! 刘隆举起小短手捂住自己脑门,一脸的委屈。 不过一岁的小娃娃其实也有自己的意识,耐心点和他讲话的话他还是听得懂的,双方很快达成一致。比起直接被送回去,得知能马上再见到霍善的刘隆还是很高兴的,开开心心地回了自己那边。 刘隆年纪还太小,周围有不少人轮流值夜,他精神奕奕爬起来的时候把正在打盹的宫人吓了一跳。他啊啊呀呀地酝酿了好一会,才终于成功对那起身过来殷勤伺候的宫人说出想说的话来:“母母,后!” 听到小皇帝不仅没再发烧,还张口喊出“母后”二字,众人都既惊又喜,忙让人去看看能不能请邓太后过来。 邓绥如今要临朝听政,起得也早。再加上昨日听闻小皇帝病重,她夜里也有些睡不着,思量着是不是真的该另做打算了。 要是叫别人抢了先,对方占了迎立之功,她一个无子的太后未必还能站得住脚。 邓绥叹了口气。 她祖父曾当过太傅,她从小跟着祖父读了不少书,入宫后也凭借自身才识渐渐入了刘肇这位年轻帝王的青眼。刘肇并没有不愿意后宫读书的想法,专门请了班昭来给她们授课。 班昭曾奉召续写《汉书》,并为此通读禁中典籍,邓绥学到的东西比在家中更多了。 及至被立为皇后,帝后二人算是有过几年琴瑟和鸣的日子。可惜刘肇命不长,才二十七岁便驾崩了,许多夫妻俩一起满怀热切谈论过的构想,如今还有许多都未能实现——甚至都还没开始。 邓绥想,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也想去试试看。 她听班昭讲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史,也希望将来在青史之上自己不仅仅只被提到几句“娘家如何如何”“儿女如何如何”——哦,她都没有自己的儿女,恐怕连这么寥寥几笔也不会有。 她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政事,若是新帝年幼不能主事,朝中上下更是可以由她说了算。 她想试一试。 为此她迎回刘肇幼子,力排众议择立个三个月大的奶娃娃为新帝,这是一着险棋,至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但是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眼睁睁错过。 哪怕赌输了,她也争取来了足够多的缓冲时间,足以让她做好第二手准备。 得知少帝刘隆居然好转了,而且还精神奕奕地跟左右要“母后”,邓绥微微讶异。 底下的人为了讨好她这个太后,确实有想方设法教刘隆喊“母后”,只是刘隆一直没精打采的,对这些教导一向充耳不闻。 不管怎么样,小皇帝病情有了转机都是好事,邓绥便亲自过去看望这个从外头抱回来的便宜儿子。 刘隆正无聊地在榻上爬来爬去,由衷思念着他的熊朋友,听到宫人们齐齐行起礼来,才转过脑袋往邓绥的方向看去。 邓绥还是第一次看到刘隆这么活力充沛的模样,她走过去关心地询问:“我儿好些了吗?” 刘隆认得邓绥,知道她就是别人口里的“母后”,也是霍善说要过来见的人。 第293节 一想到霍善马上就要过来找他玩了,刘隆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刘隆手脚并用地往邓绥爬了过去,又是咿咿呀呀一通酝酿,才把霍善教他的话说了出来:“下下,去!”他努力把话蹦出来了,眼睛还往周围的宫人身上转过去,意思是他说的是周围这些伺候的人。 邓绥冷不丁被个奶娃娃爬过来“投怀送抱”,已经觉得有些稀奇了。等明白了刘隆说的“下去”是什么意思,她更觉今天的刘隆格外不同。 邓绥想了想,吩咐周围伺候的宫人统统退下,才问道:“我儿让其他人退下是有什么事想单独和母后说?” 刘隆抬起软乎乎的小手去捂邓绥的眼睛。 意思很明显:闭上眼,闭上眼! 邓绥依言配合。 接着她就感觉刘隆脱离了她的怀抱,正在卖力地往另一个方向爬。 邓绥睁眼一瞧,只见对面凭空出现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小少年,那模样一看便是锦衣玉食养大的,长得那叫一个俊秀可爱。 刘隆就是啪嗒啪嗒地往那小小少年爬过去,脸上带着完完全全露出嘴里那几颗乳牙的开心笑容,一下子往人家身上扑去。 邓绥:“……” 她发现自己的第一想法居然不是琢磨眼前这小小少年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而是…… 这投怀送抱的待遇,竟不是单给我一个人的! 当然,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大人,邓绥没有真把这种荒谬的话说出口。她很快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好奇地询问起眼前这小孩儿的来历。 霍善也不瞒着,直说自己是可以云游各处的医馆主人,赶巧邀请到刘隆头上。因为刘隆年纪太小了,可能记不住医嘱,所以特地过来给他的家属交代一下。 邓绥从前也听过一些遇仙传闻,却没想过自己和刘隆也会有这般奇遇。 她看向兴奋地钻到霍善怀里一阵乱拱的刘隆(这也是跟霍小圆学的),心情十分复杂。 可能这也是傻崽有傻福吧。 第275章 霍善在东汉又多了一个家, 这几天张仲景已经给他捋了捋这个时期的情况。 邓绥执政时期,也就是后来的汉安帝登基的前十几年,整个大汉都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 首先是河西的问题,自从坐镇西域的班超申请回朝养老, 河西的继任者就换了个庸才。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若非班超怀有大抱负大志向的人,谁愿意扎根河西这种苦寒之地? 班超走后, 后面过去的人压根就没把班超他们归纳总结出来的民族政策当回事, 对于归顺大汉的游牧民族十分苛刻, 平日里极尽压榨之能事。 人家本来就是想过安稳日子才归顺过来的,平时还兢兢业业地给你当肉盾对抗其他入侵者, 现在你这么乱来, 我干嘛还听你的话?走了, 走了,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这就导致河西一带叛乱不断,当地军民大量逃亡! 边境出了大问题, 这是外患。 还有内忧呢,接下来十几年中东汉要发生的天灾类型之丰富、次数之频繁, 实属古来罕见:地震、暴雨、山洪、水灾、风灾、火灾、冰雹、旱灾、蝗灾、地陷、山崩…… 而且其中大部分灾害都涉及十几二十个郡县, 赈灾难度非常大,以至于闹饥荒闹到“人相食”。 相比起来,刘彻在位时期都能称得上是风调雨顺了,天灾方面只是黄河泛滥比较难搞定而已! 这种遍地自然灾害的情况, 想预防都没什么很好的办法去预防。 就好像刘彻那会儿大伙都知道雨水多的季节黄河会出事, 可是要把河防工程搞好就得调动几十万民工齐心合力去干, 总得等朝廷腾出手来才能收拾它。 而且若没有靠得住的专业人才主持这个大工程,便是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也只是枉费工夫。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只能该淹淹, 该重建重建,沿岸黔首每年从年初开始祈祷今年的黄河温顺一些。 现在东汉这边虽然有王景把黄河给治理得七七八八了,但……接连不断的天灾就好像十几条黄河在全国各地轮流咆哮发疯,你救济了这头,那头又出事。 邓绥即将接手的就是这么一盘烂账,若非她执政期间做起决策来称得上是英明果决,死的人可能会更多,东汉末年估计能提前个一百年。 没错,就算后面皇位更迭频繁,经常把几岁小孩拎上帝位,东汉也还苟了百来年(其中汉献帝占了三十年)。 只是皇帝要么年幼、要么荒淫,对整个大汉的危害是极其巨大的,这一点张仲景和华佗是亲身体验过的,李时珍也能绘声绘色地讲上几轮“东汉末年分三国”的故事。 毕竟不是所有太后都是邓绥,即便她们能顺利临朝听政也不一定能把控住局面,更多的是让内廷外朝诸人打着维护小皇帝的旗号排除异己、争权夺利。 反正吧,接下来百余年里头大汉百姓都没过过什么舒坦日子。 真就是应了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霍善给邓绥展望了一下她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困局,接着抬手去捏刘隆的龙脸蛋:“幼帝登基的传统,好像是从你爹开始的!” 刘隆他爹也是十岁就登基,可见东汉皇室这基因确实有点令人发愁。 刘隆一点都没生气,还觉得脸蛋被捏挺新鲜的,卖力地站起来伸出手想学着捏回去。 比起熟练地爬来爬去,他站起来时还是摇摇晃晃的,但表现出来的活力已经足够让邓绥欣喜了。 刘隆虽然不是她自己生的娃儿,但现在她们已经是利益相连的母子,比起与兄长商量好要迎立的宗室子弟,这孩子能健健康康当然最好。 她今年也才二十六岁,听到霍善说的那些内忧外患说不发愁肯定是假的,但既然已经决定要趁着皇帝年幼接手大汉天下,她便不会有畏难的想法。 得知霍善这次过来会在这边待三天,邓绥便对外宣称霍善是自己为刘隆选定的“义兄”,命格特殊能保刘隆健康成长。 目前霍善也就七岁大,住在宫中也没人会说什么,见小皇帝还真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人前了,一些牵挂汉室的便也放下心来。 更多的人是……本身就不太在意小皇帝的存在,反正他只要活着就好了,就他这情况一时半会也只能当个傀儡。所以邓太后要挑什么人给小皇帝刘隆当玩伴,还真没多少人在意。 刘隆本人倒是很开心,即使没有奶熊陪玩,有霍善在还是很让他欢喜的。 霍善本人也很开心,因为邓太后表示,小皇帝这宫中的地……随便他种! 哇哦! 皇宫动土,最为开心! 东汉皇宫建在洛阳,主要分为南宫和北宫,南宫靠近三公府邸,北宫则靠近北军五营的驻地。 去年刚驾崩的汉和帝刚登基时住在南宫,内廷外朝全都是太后的人,住得他睡觉都睡不踏实,后来汉和帝就选择搬到了北宫削弱太后一党对自己的控制,并联合北军诛灭太后全家及其亲信党羽。 汉和帝成年后夺权成功,但也没有搬出北宫,至今邓绥还带着刘隆住在北宫。 霍善带着幼帝刘隆在小小的北宫挖啊挖啊挖。 其实也不用他们怎么挖,重活都有邓绥安排的人给干了,他们主要负责最后的堆堆菜垄、埋埋红薯以及撒撒种子,连刘隆都能轻松胜任。 比如此时此刻,刘隆就正认真往坑里埋下一根圆圆胖胖的红薯,接着动起自己的小手给它埋土,表情之严肃就好像自己正在让那根红薯入土为安并超度它前往极乐世界! “埋,一,根!长,多多!” 刘隆海很认真地复述着霍善教导他的话。 霍善连连点头:“没错,埋下一根红薯,过几个月它就能长出多多的红薯!这就叫‘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你知道这诗的后面两句是什么吗?” 一岁的刘隆面露茫然:“么么?” 霍善兴致勃勃给他背:“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忙完政务过来看两个娃相处得如何的邓绥:“……” 这小子为什么可以兴高采烈背这种诗? 这种诗刘隆当然是听不懂的,他屁颠屁颠地跟着霍善忙活了半天,此时又累又饿,便乖乖听邓绥的话去找乳母喝奶。 喝着喝着就睡着了。 霍善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洗净手,入席与邓绥一起尝尝东汉的饭食。 比起汉武帝时期,这边的河西通道已经拓通百余年了,该传进来的作物都已经传了进来,比如这小小的芝麻就已经经常和胡饼作伴了,连皇室都颇爱吃这玩意。 霍善倒是不挑食,吃什么都觉得挺香。 邓绥也不打扰他吃饭,反而还就着他那吃相多用了半块饼。等两个人都吃饱喝足了,邓绥才问起霍善那首诗是怎么回事。 听起来好像在骂人。 霍善就给她讲,这是六七百年后一个读书人写的。 读书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首《悯农》的作者李绅,确实是因为他写的悯农诗名盛一时,但是等他做官了也没当成什么为民做主的好官,而是卷入了党争之中,跟随着自己那一党的意见领袖冲锋陷阵,对于敌对党极尽打压之能事。 反正只要是对方的人落在自己手里,那肯定是不死也要扒层皮,绝没有放他们囫囵着脱身的可能性。 到了这个时期,他们关心的已经不是农夫饿不饿死了。 即便知道霍善来历不凡,邓绥听着他张口就能说起几百年后的事仍是十分感慨。她说道:“党争之事,确实是有害无益。” 霍善闻言立刻和她分享起来,说是不必远到唐代的牛李之争,咱大汉人也有自己的党争。 比如接下来几十年间幼帝登基成了传统,这个时期外戚势力始终是让皇帝如芒在背的存在,年幼势弱的皇帝没办法和外朝进行有效沟通,所以他们决定……培植宦官势力和外戚对抗。 这下外戚问题解决啦,改成宦官专权。 天下读书人为此愤怒不已,纷纷慷慨激昂要对抗这些专横跋扈的权宦。 这就有了后来的党锢之祸。 领头反对宦官的官员遭贬谪,参与反对宦官的学生被镇/压,数不清的年轻人遭到禁锢和打压。 等到敢说话的人都发不出声音了,东汉末年也就来了。 更可怕的是,东汉末的动乱结束后天下并没有归于太平,而是迎来了更加昏昧的魏晋时期以及紧接而来的长达百年的五胡乱华大混乱…… 这就讲得有点远了。 反正吧,咱大汉绝对是走在党争时代的前沿! 邓绥:“……” 小神医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霍善也觉得这种家国大事聊起来不太轻松,就和邓绥聊起怎么养娃的问题。 东汉末年的学者仲长统曾经沉痛地探讨过东汉皇室为什么那么多短命或早夭的皇帝,认为是这些皇子皇孙开窍得太早,还没长成就已经泄了元气,生育得也太早,导致生下来的孩子体弱或痴傻,这种不适合的过早纵欲、过早生育一代接一代地延续下来,那皇室生下来的娃体质自然越来越差。 还是得顺应自然,等到皇子皇孙性成熟后再让他接触这些东西啊! 这都是孙思邈记录在《千金方》里的内容,他显然也想过劝说李唐皇室优生优育,但……这种事哪有那么好劝,自古皇帝搞养生都是希望走捷径的(比如服黄金吞白玉嗑丹药),从来没有戒酒戒色清心寡欲的打算。 霍善对邓绥殷殷叮嘱:这个娃咱要是养大了,可不能让他再重蹈覆辙了啊! 像他太子叔,如今都快十六岁了,在他的监督之下还是个童男子呢! 第294节 哦对了,你知道我太子叔是谁不,他叫刘据! 邓绥:。 刘据知道你在外面到处宣扬他的童子之身吗? 第276章 终于可以在皇宫动土, 霍善兴头还是很足的,甚至还给刘隆移栽了两株牡丹和西红柿。 都来洛阳了,洛阳怎么可以没有牡丹! 至于西红柿,那肯定是他想吃西红柿炒蛋了。这是他最近爱吃的菜, 炒得很快, 他饿的时候特别适合催促他师弟炒来给他解馋。 只不过炒锅这东西,东汉也是没有的, 霍善只能给邓绥描述了一下锅是如何打得又大又圆的, 争取下次过来的时候可以吃到有锅气的炒菜。 邓绥哪里曾亲自管过这些事, 她笑着听了一会,就决定给霍善引荐一个专业人才, 蔡伦! 蔡伦是邓绥的得力助手, 他早前负责统筹宫廷的武器研发项目, 主要领着底下的人铸造点新式弓弩新式刀剑。 他改良出来的弩, 那也是当时的一绝,深得汉和帝的喜爱。 后来邓绥当上了皇后, 下令让天下郡国进献纸墨供朝廷使用,蔡伦接触到各类贡纸后觉得纸张改良项目也大有可为。 帛书太贵, 简书又太笨重, 要是能改良造纸工艺、降低纸张制造成本,纸张代替帛书和简书是迟早的事! 蔡伦就是这么个人才。 不仅汉和帝对他颇为喜爱,邓绥成为太后后也特意封他为龙亭侯,从此蔡伦琢磨出来的新纸便被称为“蔡侯纸”。 不过目前蔡伦还没来得及封侯, 仍是在宫中用事的宦官。 得知太后相召, 蔡伦自是第一时间过来觐见。 结果蔡伦就见到了霍善这个陌生小少年。 今天宫中已经传开了, 说是邓太后给小陛下找了个小“义兄”,蔡伦心里头其实还是有点想法的:太后是让谁去找的?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这种想法蔡伦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真要说出口就太不识趣了。 他就算是邓太后最为倚重的近侍,也不能理所当然地觉得邓太后做什么事都要和他商量啊! 要谨慎,要万分谨慎。高调做事,低调做人! 霍善不知道蔡伦的想法,他好奇地打量起据说改良过造纸术的蔡伦。 见蔡伦仪表堂堂,瞧着不像是卑躬屈膝伺候的宦官,霍善只觉不能把人薅回去干活有点可惜。 不过想想东汉这边风雨飘摇的局面,霍善又觉得可能还是邓太后和刘隆更需要蔡伦。 做人不能太贪心! 见蔡伦上前向自己问好,霍善便也乐滋滋地和对方打招呼:“蔡常侍。” 蔡伦的官职就是传说中的“中常侍”,后来让许多读书人咬牙切齿的“十常侍”也是出任这一官职,他们有着传递诏令的权限,直接代表皇帝或太后与朝臣接触。 等他们心大了起来,传出去的诏令是皇帝本人的意思还是他们自己的意思,那可就不一定了! 只能说人性都是经不起权欲考验的。 不管是皇亲还是外戚、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亦或是卑微到尘埃里、连个完整的人都已经不管的宦官,只要有机会执掌权柄,谁又不想痛痛快快过把瘾呢? 都是老天让我来这世上走一遭的,谁也没比谁高贵,谁也没比谁低贱! 霍善与人往来也不看什么出身与地位,他觉得好的,就跟人家好。 像见了蔡伦,他便十分热情地给他分享手头的一堆项目,当时的对话过程是这样的:老蔡啊,你现在有空没有?除了造锅之外有跟进其他项目的想法不? 我跟你讲,农业方面我这里有水果嫁接技术、水稻杂交技术以及新农作物试种推广计划;军事方面我这里有火炮火雷火铳以及马鞍马蹄马镫;经济方面……要不你主持个摊丁入亩,听说取消人头税有利于缓解土地兼并带来的种种问题,他也不是很懂,是袁枚随口给他讲的! 听说东汉末年之所以诸侯并起,就是因为土地大量落入世家大族以及大官僚大地主的手里,寻常黔首要么沦为佃户要么沦为奴仆,卖儿卖女乃至于自己卖掉自己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 毕竟都人相食了,自由又算什么? 没有生存保障的自由根本毫无意义。 那些占据大量土地资源与人口资源的“豪杰”眼看即将天下大乱,那肯定是招兵买马齐齐入局,争取自己也能分一杯羹。 想凭借废除人口税缓解土地兼并问题的也不单是清朝琢磨出来的摊丁入亩,曹操当政期间就曾试图废除过人头税。 可是当时整个大汉民生凋敝,朝廷缺钱得很,只能换个差不多的名目继续征税。 现在还没到东汉末年那种局面,等朝局稳定下来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这方面的政策调整。 要不是刘彻执政期间还没出现大规模的土地兼并(连世家大族的概念都还没完全成熟),霍善肯定就给他皇帝姨公提了。现在么,刘彻不需要这些手段都把底下的乡绅豪强镇压得服服帖帖,一言不合就放任义纵他们剁了人家全家。 这些都是有过成功先例的成熟项目,别人用了都说好! 你们要是觉得拿着心里不太踏实,等你们这边局势稳定下来以后也可以参与孵化一些新项目,到时候就是你们回馈大家的时候了! 冲鸭,蔡常侍! 不要让龙亭侯成为你人生的终点,你肯定还能为大汉继续发光发热! 霍善这边从他那随身医箱里一份份地把项目书往外掏,一张小嘴还叭叭叭地介绍着项目内容,听得蔡伦和邓绥都一阵恍惚。 等会,等会啊。 不是说好喊我/喊蔡伦来造锅的吗? 蔡伦到底是主持过好几个改良项目的专业人才,只是稍稍翻一下手中那些资料,便知道这些项目无一不是只要做成了就能活人无数。他心里一阵激动,朝着邓绥请示道:“陛下,您看微臣要不要马上把这些事逐项安排下去?” 邓绥到底是办大事的人,很快便从刚才的失神中缓过劲来。她问明霍善能给她们这边匀出多少新粮种来,很快让蔡伦先把农事方面的项目落实下去。 她没忘记霍善预言说接下来十余年中整个大汉水旱灾害不断,粮食问题绝对是重中之重,别的都可以先放一放。说到底,边患再严重也没有真正打到家门口来! 只要大汉国力强盛,收拾河西问题还是很简单的。 蔡伦退下以后,邓绥正要和霍善再好好聊聊,就听人来报说班昭求见。 班昭比邓绥年长将近三十岁,对邓绥而言是亦师亦友的存在,这大半年来有政务上的疑难问题她也会召班昭入宫商量。她看了眼霍善,询问道:“你拿出来那么多好东西,我需要和我老师商量着推广,我可以和她说你的事吗?” 霍善在外面一向是不藏着掖着的,李时珍也说让他怎么高兴怎么来,所以他大方地表示邓绥想跟谁讲就跟谁讲。 邓绥很快让人把班昭召了进来。 相比于邓绥的年轻姝丽,班昭身上有种岁月沉淀出来的美。 她一家俱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她其中一位兄长班超是传说中认为“学文救不了大汉”遂投笔从戎、建功立业的存在,而她另一位兄长则是修成《汉书》的史学家班固。 班昭自己也凭借自身才学闻知于天子,汉和帝不仅让她代替兄长班固续写《汉书》,还让她入宫给皇后和嫔妃们当老师。 霍善扒拉着班昭一家人的介绍,是写史的,她哥还跟司马迁合称班马! 可惜这会儿班固好像已经不在了,不然他回去后可以手绘画像一张给司马迁看看他的同行长什么样。 最好顺便弄本后世人写的《班马异同》回去给他鉴赏一下,瞧瞧班固是怎么大量照搬他的史记内容并进行微操修改悄然加工掉他许多主观意见的! 想想司马迁已经被他皇帝姨公召回去修订历书了,霍善也就放弃了自己这一想法。 老马兢兢业业为大汉干活也不容易,还是别让他知道后头还有这种事了! 司马·老马·迁:? 霍善正在心里瞎琢磨着,邓绥与班昭已经针对和他有关的事交流完毕。 班昭已经五十多岁了,性情还是很沉稳的。 对于霍善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小神医——或者该称为小神仙才对,班昭只觉当真是上天庇佑她们。 若是刘隆当真一岁便夭折了,于她们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麻烦,此前的一切决策都得重新调整。 哪怕邓绥已经与心腹商量过对策,可临场换皇帝总归不太好。 三人围坐在一起品尝起霍善从他那神秘药箱里掏出来的新茶,聊着聊着霍善就问班昭有没有着手写《女诫》。 班昭:? 霍善就给班昭讲了阿印她娘的经历,阿印她娘就是读《女诫》长大的,把三从四德刻进了骨子里,还牢牢地记得班昭写的“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 所以阿印她娘对一纸婚约死心塌地,明知对方不是什么好人还非要嫁过去;嫁过去三天两头挨打也不离不弃,还是女儿都快被打死了才终于肯被兄长接回家里去。 唉! 阿印到现在都还时常担心她娘还想不开。 霍善问班昭:“你写《女诫》的时候就是想让她们变成这样的吗?像阿印她娘这样的情况也要不悔婚、不改嫁,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要闭起眼往里跳吗?” 班昭一阵哑然。 她目前还没动笔写《女诫》,但细问过霍善《女诫》的内容后便知道这确实是自己会写出来的东西。 要知道连邓绥这位太后都是封后前谨慎小心、封后时再三推辞、封后后约束娘家,那才能稳稳当当地走到今天。一国太后尚且要如此,寻常女子若不知晓恭顺曲从、迂回求进的道理,如何能在夫家过上舒心日子? 这些不过是她从平时所见所闻总结出来的女子生存之道罢了。 而且就如她在序言里说的那样,她写这篇《女诫》只是想劝诫自家后辈出嫁后谨言慎行、莫让家族蒙羞,绝非想让后世人挑拣其中几句去规训天下女子。 只是文字这东西既已成书,后人如何去用它便不能由写的人自己做主了。便是孔子本人,恐怕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能被曲解出那么多含义!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第277章 霍善是判过不少离婚案的, 也由府衙主持过好几次离婚妇人或者寡妇相亲,其中一位还是嫁给他叔呢,现在是他二婶。 他没觉得改嫁有什么不对,既然前任都已经过去了, 离婚的人当然要往前看。 如果非要守寡的话, 怎么也得像班昭这样婆家生活优渥,自己手握足够多的嫁妆可供她好好生活并充实自我。 若是在婆家备受磋磨还不离不弃, 只为奉行一纸教条, 霍善是不认同的。 他去过许多时代, 见过许多人,只觉喜欢改嫁就改嫁、喜欢不改嫁就不改嫁, 那才是最好的。 各家的情况都不一样, 有人的娘家欢迎她们回去, 有人的婆家愿意替她择良婿再嫁, 怎么能一概而论呢? 第295节 由于班昭取得的成就足够高,赢得的名声足够好, 所以她为自家女眷写就的一纸家训便成了最锋利的刀,刀刀砍向那些难以自主的苦命人。 她们没法分辨这些是对的还是错的, 也没法分辨其中含义是否真的如同长辈教导的那般, 只能一代接一代地学习这本“女四书”中地位最高的存在。 看看吧,写《女诫》的人可是史上唯一一位应召为朝廷修官方史书的奇女子,她说的话能有错吗? 别人写的家训可没有这样的影响力。 邓绥旁听了《女诫》的内容,也觉有些不乐。她自幼爱读书, 六岁便爱读史书, 十二岁颂《诗经》《论语》, 只爱搜罗典籍不爱管居家诸事。 这篇《女诫》让她想起母亲时常唠叨她:“你不好好学女工做衣服,整天抱着书在那里读, 难道以后想当博士不成?” 母命难为,邓绥只能白天学那些女子“应该学”的东西,傍晚继续读自己的书。 当时她心里其实挺难过,因为母亲这些话的意思无非是“女孩子又当不了博士,你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班昭这篇《女诫》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母亲昔日的那些念叨,不太像她印象中博学多才的老师。 即便霍善所说的后世诸事不是班昭本意,这篇《女诫》无疑也是插在许多人心口的一把刀。 班昭也是沉默良久,最后叹着气说道:“我不会写了。” 她留下的《汉书》表文其实已经足以叫她青史有名,多写一篇《女诫》不仅不算锦上添花,反而还让邓绥生出几分不乐来。 两人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邓绥少年时的经历班昭也是知道的。她当时若是放弃了读书、一心只学“妇业”,兴许便没有今日的邓太后了。 霍善哪里知道自己挑的聊天话题差点让眼前这对师友生出点嫌隙来,他吃饱喝足,听说刘隆又醒了,马上兴冲冲地去继续自己未竟的种田大业。 刘隆也跟着他跑来跑去,跑不动了就用爬的,一点都没有皇帝样子。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时期朝臣青黄不接,没几个是中用的,估摸着旁人见了也没几个会痛心疾首地说霍善祸害他们家小皇帝。 霍善在洛阳北宫忙活了三天,可算是把自己想种的东西都种完了。 刘隆经过三天的锻炼也是精神充沛,还屁颠屁颠抓了条蚯蚓给霍善看。小孩子是不知道害怕的,他只觉得这会动的东西很有趣,想第一时间和霍善分享。 霍善欣然地夸刘隆真能干,并且把那条蚯蚓大卸八块,带着刘隆去钓洛阳皇宫的鱼吃。 钓鱼,又是刘隆没有体验过的新鲜活动!他继续兴奋地坐在旁边看霍善把鱼钩往水里抛,仿佛正潇洒垂钓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霍善颇为遗憾地和他感慨:“可惜韩信不在。” 刘隆不知道韩信是谁,疑惑地转过小脑袋瓜来看他。 霍善就给他讲韩信钓鱼的故事,他虽然自己钓不上来,但可以帮助别人钓上鱼,多么无私的厉害人物啊! 刘隆听不太懂,但还是连连点头,抓自己认为的关键词来复述:“害!” 霍善转头看了刘隆一眼,总感觉这娃儿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考虑到刘隆才一岁,这般表现也算是伶俐可爱了,霍善便也没有要求太多。 不得不说,刘隆还是有点钓鱼天赋的,很快他就指着浮漂兴奋地道:“动!动!” 霍善轻轻松松一提竿,一条肥美的皇宫观赏鱼就被他给钓了上来。 邓绥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大一小两小孩正围鱼聊天,主要是霍善正在教刘隆认鱼的解剖构造。 外观认完了,霍善还从他医箱里掏出把解剖刀,剖开鱼肚子给刘隆讲鱼肚子里藏着什么结构。 刘隆既不嫌弃鱼腥,也不害怕剖开的鱼,还好奇地戳戳颇具弹性的鱼鳔,问霍善这是什么东西。 当然,以他目前的说话水平还只能问出“么么”这种问题,估摸着只有霍善这个大孩子能跟他无障碍沟通。 目睹血淋淋教学现场的邓绥:“……” 总感觉她这便宜儿子要被霍善带歪。 霍善已经给刘隆讲得差不多了,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让人把鱼拿去炖了吃。见邓绥过来了,霍善便与她说起自己今天要归家去的事。 刘隆年纪还小,但也不是那种完全没办法沟通的孩子,要是这边出了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让刘隆找他。 为了保证小孩子的健康成长不受太多干扰,霍善打算暂且帮刘隆把群给屏蔽了,免得他小小年纪就一天到晚打开交流群看人瞎扯。小孩子还是要多去外面跑跑跳跳更能锻炼出一副好体魄! 刘隆看看邓绥,又看看霍善,虽然不是太懂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但也感觉出霍善可能要走了。他凑过去抱住霍善的腿,看着就很舍不得放霍善离开。 霍善道:“我下次再来看你。” 他倒不是不能在这边多留几天,只是留下的话自己难免要多昏睡几个时辰,师父肯定会担心的。 比起外面形形色色的大千世界,霍善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家,更爱跟他爹、他师父、他师弟以及他许许多多的小伙伴待在一起。 刘隆嘴巴一扁,有点想哭。 霍善兴致盎然地伸手捏住他嘴巴,积极帮助他把嘴扁成鸭子嘴。 小孩子真好玩。 刘隆:“……” 好想哇哇大哭。 临别前,霍善还跟邓绥聊了聊,能不能把张衡提前薅过来干活。 据南阳人士张仲景和诸葛亮透露,张衡也是他们南阳老乡,约莫是三四年后被征召到洛阳来,兢兢业业地在邓绥执政期间为朝廷做出许多贡献。 比如后世著名的地动仪和浑天仪就是那会儿被他捣鼓出来的,可谓是天文地理样样精通。 邓绥正愁前朝无人可用,听了霍善的话后立即把这个本来就该为自己所用的专业人才记了下来。她说道:“为庆贺我儿周岁,我不日将颁布求贤令征召天下能人志士来为朝廷效力。” 霍善提议道:“要不顺便征召点医学人才,我到时候带他们义诊或者出去巡诊,叫他们也多积攒点行医经验。” 他也不是真这么好为人师,而是医术经他教导并认可的医家往后再去行医,都是能给他提供新医案的,霍善对积攒新医案以及开宝箱有着极大的热情。 这点小要求,邓绥自是不会拒绝。 她允诺会比照着霍善拿出来的参考方案组建东汉太医署。 在唐宋之间,太医署的职能都类似于后世的“卫生部”,需要统管全国各地的公共卫生机构。反倒是到了明清时期,太医署基本只对皇亲贵胄、达官贵人服务,对外的公共卫生职能几乎只剩下个名头在。 霍善已经拿到六个医官印,对于架构一个既负责皇室和官僚医疗保健、又涵盖公共卫生服务的太医署早已驾轻就熟,连组建方案都能现场掏给邓绥。 见邓绥对自己的建议照单全收,霍善十分高兴。 他也是在洛阳皇宫种了三天地,才想起这次啥正事都没干的,现在邓绥答应组建个太医署,他下次再过来时就可以收集到大量东汉这边的医案啦。 傍晚吃过饭,霍善见离天黑还有点时间,就领着刘隆与邓绥一起在北宫遛弯消食。 一路上,霍善还教刘隆念张衡的《四愁诗》。 这诗写于汉安帝驾崩、汉顺帝继位的第二年,一个皇帝的谥号是“顺”,能是什么好事吗?那肯定不是好事。 他的执政生涯之中先是宦官当道,后又外戚专权,在位二十年间几乎都被宦官和外戚左右,所以人家选了个“顺”当谥号。听着像夸,实则骂得挺脏! 张衡当时感觉东汉前途一片灰暗,所以写了这首《四愁诗》,就是有名的“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他在诗中写了四愁,起手分别是这么四句:我所思兮在太山、我所思兮在桂林、我所思兮在汉阳、我所思兮在雁门。 这并不是说张衡真的同时恋慕着四个美人,她们遍布大汉每个角落,而是暗指大汉处处都是内忧外患,他空有报国之心,却因为重重阻碍而无能为力、心烦意乱! 唉,真惨,邓绥这根定海神针一薨逝,蔡伦当场就给人弄死了,张衡没几年也被人排挤走了,整个东汉的土地政策更是近乎全面崩盘。 原因很简单,汉安帝挪走了压在头上的大石,马上开始放飞自我、纵情声色,必要的灾后重建工作是一点都不搞,放任各地豪强放肆霸占公田,以至于后来东汉的土地兼并问题一发不可收拾! 他才亲政四年就把自己给玩死了,只能说还不如继续当个傀儡皇帝。 无数人勤勤恳恳努力十几年,只需要短短几年就能毁于一旦。真是天意弄人啊! 难怪张衡这么愁。 邓绥:????? 你教刘隆念诗就教刘隆念诗,能不能别顺嘴给我讲咱大汉接下来有多惨? 不想听,真的不想听。 第278章 霍善到东汉逛了三天, 没接触多少患者,只顺手给几个宫人看过诊。 不过他给刘隆开了不少特别调配的小儿辅食,足够刘隆吃上一段时间的,结算出来的诊金还挺不少。 霍善对小儿辅食也挺好奇, 自己跟着刘隆尝了几口, 结果就是……算了,小孩子吃小孩子的, 他这个大孩子就不掺和了! 这轮上门出诊得到的技能也很稀奇, 叫做【澍雨大降】。 澍雨, 意思是及时雨。 按照《后汉书》记载,邓绥洞察人心, 断案能力很强, 不仅决断宫中疑案无人不服, 解决宫外的疑难案件也手到擒来。 有次京师大旱, 很久都不下雨,邓绥没有搞什么祈雨仪式, 而是亲自出宫审录近年大案看有没有屈打成招的情况。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有个蒙冤受难的囚犯畏惧官吏进一步加害自己, 见到邓绥都不敢为自己伸冤, 只在被带下去时忍不住抬起头来露出希冀的眼神。 邓绥一看就知道肯定有问题,马上命人取出卷宗来重审相关案件。她亲自一过问,案情立刻就分明了,当即换成洛阳令被关进了大牢里! 这案子审完后, 邓绥摆驾回宫, 还没走到宫门口天上就下起了及时雨。 按照史书的描述那就是“澍雨大降”。 所以, 【澍雨大降】的用途是,只要解决一桩冤假错案或者揪出一个为非作歹的县官, 就能为当地求来一场及时雨! 建议不要在短期内使用太多次,免得导致洪涝灾害发生。 霍善:????? 也行吧,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人工降雨技能道具。 就是比较费县官。 或许可以考虑追溯一下往年的冤假错案,也算是能为一些无辜受难的人洗脱冤屈。 要知道就算是人人称赞的好官,审案时也是很讲究恩威并施的,寻常官员动用刑罚更是常有的事。一通威吓手段施展下来,狱中未必没有心理承受能力特别差、随随便便就被屈打成招的可怜人! 这次商城里上架的商品则是“玉津金酱”,名字挺好听,来历甚至和霍善他皇帝姨公刘彻有点关系,说是西王母下凡给刘彻传授了制酱之法,其中一种酱的名字就叫“玉津金酱”。 不过这大抵是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淳朴想象的神话传说:天帝女儿沉迷恋爱耽误织布要被强行离婚,西王母辛辛苦苦下凡一趟只为给人间皇帝传授怎么制作酱料! 商城提供的玉津金酱是一种东汉流行的清酱,更通俗点的叫法应该是……酱油! 虽然同样是豆子做出来的豆酱,但是里头一点豆渣渣都没有,口感和以前流行的肉酱以及豆瓣酱完全不一样。这东西不仅拿来做菜时应用广泛,拿来当蘸料或者拌饭拌面也老香了。 第296节 霍善顺手把抽奖券全部扔进奖池,顺利收获了一堆有用的没用的道具,其中还真有一个【澍雨大降】。 都快入冬了,对降雨没有太大需求,江夏郡一时半会也用不上这玩意,霍善便把他先收了起来。 霍善对邓绥洞察人心的本领很是钦佩,抱着瓶新到手的酱油(大名玉津金酱)去找李长生,和他说起自己准备带江夏医学院本届医学生出去巡诊,顺便查问各县刑狱的事。 他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从囚犯以及县官县吏们的微小表情里瞧出冤案来。 霍善还和李长生夸起了邓绥:“她真是太厉害啦!我想学这个本领!” 虽然【澍雨大降】目前还不需要用,但是如果有冤狱的话那肯定是越早解决越好的。说不定他们家里还有等着他们回家过年的人呢? 要是他被错关起来见不到爹和师父,他肯定会很难过的,所以他准备赶在过年前把底下十几个县巡看一遍。 该放回家的放回家,该思想教育的思想教育,争取做到江夏郡境内没有冤假错案发生! 李长生听了霍善的考虑,点着头答应下来:“你去吧,带上你师弟,他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只是入冬后天气要转冷了,你们出门在外得注意防寒保暖。” 霍善一口答应下来。 当天霍善就吃上了香喷喷的红烧鱼。 这次东汉去得不亏,得来的【玉津金酱】做红烧鱼特别香,色泽更是诱人至极,令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听说苏轼那个白煮肉要是加上酱油和各种佐料炖成红烧肉,那卖相也是好了不止一个层次! 小小酱油,妙用无穷! 霍善只吃了一口红烧鱼肉,就宣布这个宝贝酱油是自己的新欢,他就算出去巡诊也要带上锅和酱油! 李长生:。 默默地在日程本上添上一项“[划掉]玉津金酱[划掉]酱油酿造技术”。 霍善是说干就干的性格,事情很快就安排下去了,只等休沐日霍去病过来时与他说一声就好。 正巧霍去病听了霍善的打算后并没有阻止。 孩子大了,许多事都该由他自己作主了。正好他这边的事情也陆续交接出去了,没什么事需要忙碌,便打算与霍善一起到处走走,也算是趁着东巡之前进行一次愉快的亲子活动。 等明年回长安与东巡队伍会合,恐怕就没那么自由了,事事都得以刘彻的行程为主。 霍善得知霍去病也能陪自己一起出去巡诊,那肯定是开心得不得了。 当天就给广而告之。 听得霍光心里酸溜溜的,他怎么感觉霍去病一个大司马骠骑将军,平时的休假比他还多?! 孤家寡人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娶了妻霍光就发现……自己算下来莫不是全年无休?平时他要兢兢业业处理政务,节假日则要把控各项节庆活动,休假是什么?不存在的,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此时一个全年无休的社畜决定奋起! 霍光强烈要求自己也要休假。 霍善对此没有意见,既然第二顺位祸害对象司马迁不在,他就把苏武提溜上来暂且接手霍光的工作,顺便再把金日磾塞到苏武手底下锻炼锻炼。 苏武和金日磾面面相觑。 霍善这个小豆丁还对他叔谆谆教诲,当领导最重要的就是知人善任,想干活的人有的是,想休假不用找他,自己扒拉点人出来代岗就成了。 工作不会消失,但工作可以转移! 霍光本来觉得自家侄儿这番言论挺有道理的,后来想想自己竟是那个接手大量郡务的转移对象,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劳碌命竟是我自己! 而霍善趁着他叔回过味来之前早早溜之大吉,去找他太子叔聊聊出去遛弯的事。 刘据当然是很乐意一起去的,他是刘彻和卫皇后壮年生下的娃,身体本就很不错,来到江夏郡以后身量更是咻咻咻地拔高,看起来已经是个相当英挺的少年郎。 霍善把自己出去查问底下有没有冤假错案的打算讲给刘据听。 刘据道:“我看江夏郡这边的县令都相当尽心,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才对。” 自从霍善坐镇江夏郡,从江夏郡这边走出去的能员干吏可不少,这些人虽不能全算是得了霍善举荐,但也都是在霍善的考评簿里拿了上等的。既然只要好好干活就有机会升迁,谁会傻到在霍善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即使霍善年纪小容易蒙蔽,霍光他们可不好糊弄。 这年头搞考评和举荐可都是要负责的大事,你推荐上去的人干了坏事,你这个推荐人也要负连带责任! 所以霍光他们搞考评的时候都很严格,举荐文书更是不会随便写,谁都不乐意因为一时的疏忽大意害了自己也害了霍善。 霍善道:“也不一定,姨公那么凶都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行骗呢,何况是这么大一个江夏郡!兴许有人觉得我们不会在意,所以私自在底下胡搞瞎搞呢?反正我们先去看看再说,没事的话就当是普通巡诊了。” 刘据道:“好,我也一起去看看。” 霍善又抹去姓名和背景给刘据说起邓绥的高超断案技巧,问刘据有没有这个本领。 只要看看众人的神色,就能知道是谁在作妖,一听就特别厉害! 刘据:。 他哪里有这种本领啊! 霍善从刘据表情里得出了“俺也一样不会”的答案,颇为遗憾地说道:“太子叔你要加把劲啊!” 不能一眼看出底下人是什么情况,怎么能科学地安排他们到适合的岗位去呢! 听说刘据后来就是因为有个家仆违法犯罪被江充逮住,亲自出面为对方向江充求情,才给江充当了扬名的踏脚石。 江充没因为对方是太子家仆而宽大处理,而是严厉地惩治了那位家仆,成功获得了刘彻的赞许。 至于刘据这个太子,那当然是更让刘彻觉得平庸了,对他越发地不满起来。 那时候本来刘彻就已经老了,而刘据则正当壮年,一个年迈体衰的皇帝看年轻力壮的太子能顺眼吗?再有江充这些天子近臣在中间煽风点火,父子间自然日渐疏远、相互猜疑,乃至于最后刘据落了个“戾太子”的下场。 虽然吧,就算没有这个违法犯罪的家仆肯定也会有其他问题。但刘据要是能做到慧眼识人,且平时能约束好底下的人、不叫他们生出骄躁傲慢的心态来,这样的祸事自然能减少大半。 想当个三十年太子还能顺利继位,绝对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刘据还不知道霍善又在心里嘀咕他当三十年太子的那些烂账,他听了霍善的话只感觉自己要学的确实很多,怅然若失地思考人生去了。 霍善祸害完自家两个叔,心满意足地跑去找他爹学习骑射。 崽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崽只是想大家都能好好的罢了! 奋斗吧,我的叔! 第279章 霍善说要带队出去巡诊, 本届医学生都颇为激动。 不管是李时珍还是张仲景,那都是后世有名的名医,名医嘛,对学生的要求都挺高。 更可怕的是, 他们上一个教的学生是霍善, 霍善属于记性非常好的类型,各种医案但凡看过一遍就不会忘。只要有相似的病例在, 霍善都能准确无误地做出诊断。 实在不行, 他还有外挂可以呼叫外援。 教这样一个学生, 会让人感觉……学医很难吗?那不是有脑子就会吗?你看看人家霍善,今年才七岁, 已经达成内外科精通成就, 诊断技能满级, 方剂技能满级, 手术技能满级…… 这感觉就像是大家一起寒窗苦读,结果老师上一次教的学生是个神童, 所有教材看一遍就倒背如流。 等老师再看向其他普通学生时,眼神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你们, 是我教过的最差的一届! 在这种下意识的比较之下, 张仲景他们这些院长对学生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没有他们这些老师在场的时候不允许他们私自给人看病,怕他们学艺未精救人不成反害人。 私下给人做个诊断练练手还好,他们要是敢私下给人开药被老师们知道了, 挨罚还是小事, 直接开除才是他们难以接受的后果! 所以他们都很听话, 谁都没敢私下给人开过方。 可他们背了这么久的方剂教材,研究了那么多的医案, 总是期望能够一展身手的,每个月初一十五的义诊便是他们最为期待的日子。 义诊时他们虽也不能单独开方,但可以在带教老师的监督下上上手。 没有一个医学生能不喜欢上临床! 现在霍善要带着他们出去巡诊,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接下来每一天都有机会上手! 甚至还有机会获得霍善这位小太守的亲自指导。 虽然霍善的医术肯定是比不过他们两任院长的,但霍善这身份、这地位,还有这年纪,大家总感觉摸他一把,自己都能变聪明。 可霍善可是他们的太守,他们哪里敢摸,只能试着凑到霍善身边吸吸神童的灵气。万一他们吸成功了,岂不是能一天记一百个医案! 学医人的追求,淳朴,卑微,又渺小。 他们大多数都不是天赋卓绝的天才人物,只能凭借一腔热血拼命汲取着前人的经验,争取自己也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能成为悬壶济世的一代良医。 他们之中地位卑下的,会被叫做医工、针工,就是因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毫无创进,只知像个寻常工匠那样重复着前辈们的做法。 要是侥幸开了灵窍,他们说不准也能迈过医师、针师门槛,继续去追寻更高更广的境界。 所以有机会和他们小太守这种天生灵慧的神童待在一起,他们肯定是恨不得寸步不离跟着霍善走的。 只可惜到了出发当天,他们就发现……他们家小太守身边有霍去病这个爹杵着,浑身上下仿佛还散发着从沙场上带回来的肃杀之气。 众医学生大胆的脚步,逐渐变得僵硬而小心,谁都没敢率先迈出凑到近前蹭“小神医”灵气的那一步。 不是他们胆子小,而是总感觉自己这小身板儿不够一剑的。 人生在世,跪在从心! 霍善倒是从来都没感受过他爹的杀伤力,毕竟霍去病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个绝世好爹,才见面没多久就带他骑马环游长安城的那种。 他见医学生都跟鹌鹑似的站在不远处,立刻蹦过去朝他们招呼:“你们都等很久了吗?” 医学生们马上说道:“没有没有,我们也才刚集合。” 他们也都学霍善那样背着个药箱,里头分门别类地放着有可能用到的应急器械和急救药物,瞧着是个合格的急救医生了。 霍善道:“那我们出发吧!” 众医学生都兴奋地上了马,这是医学院给他们配备的坐骑。 有霍善在,江夏郡不缺马,不仅江夏郡不缺,连隔壁南郡也不缺,霍善时不时坐船横渡云梦泽,与霍去病一起过去给南郡的马儿投喂一轮,争取南郡多养出些吃苦耐劳的马儿能翻山越岭去走蜀道。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鉴于南郡本土的马耐力特别好,适合走蜀中那些崎岖的山路,霍善便觉得它们矮矮的也可爱! 第297节 只要交通发达,蜀中也是个巨大的粮仓啊! 连现在蜀道这么难走,他皇帝姨公遇到大荒之年还是会从蜀中调取不少粮食去赈灾,那还真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 既然郡中马匹充足,那霍善要出门肯定是能给所有人都配上坐骑的。 霍善父子俩骑在最前头,霍去病形容整肃,瞧着像是领兵出门打仗似的;霍善可不一样,他的药箱虽然由他师弟代背,但他自己又背上个小药篓,看起来像是要出门采药似的,实际上呢,里面装的是他家霍小圆。 霍小圆现在还没满四个月,体型却正咻咻咻地变得圆滚滚,估计再长几个月,这个小药篓就装不下它了。 霍善表示霍小圆肯定不愿意一个人在家待着(实际上是他自己想带人家出去玩),怕别人喂的东西它不乐意吃,所以非要带着霍小圆一起。 幸好队伍之中有头大大的骆驼,负责把霍善需要用到的一干日常用品全驮身上了,平时多给霍小圆煮点奶喝问题倒也不大。 实在不行,霍善还能从它的医馆外挂给霍小圆开点配方奶。 别问为什么医馆还能开这个,他也是养了娃(刘隆)后才知道医馆药房还有这么个功能的呢! 当时霍善还一时兴起照着李时珍给的方子让医馆给开了份白扁豆花小馄饨的“药材”。 于是他成功获得了白扁豆花、猪里脊肉、特调酱汁以及豆花汁,酱汁是用来拌馅料的,豆花汁是用来和面的。 没错,这也是一个药方! 神奇的医馆用法又增加了! 霍善非要揣上霍小圆一起出门,旁人自然也不会拦着。对于这只由霍善亲自养大的小兽,众人都觉得它那圆头圆脑圆耳朵怪可爱的。 看着还不凶,霍善跟它说话,它就嘤嘤地应! 可惜这东西的幼崽着实罕见,而且听闻它长大后本质上还是一只凶猛的熊,还是算了。 不敢想,不敢想。 霍善先沿江而下,去了邾县。 这地方在春秋战国时期也是个小国,后来被楚王给灭了;但邾县东的江水中有块大石头,叫做“接渡石”,据传伍子胥父亲给人杀了,伍子胥一路逃到长江边上,正好有位渔父在块这块大石头上接引伍子胥前往吴国! 后来的事情大伙都知道了,伍子胥扶持吴王阖闾上位,与孙武一起打到楚国去直取郢都! 可见这地方也是很有灵气的,知道送伍子胥这样的厉害人物出去给自己祖上报仇。 霍善一路走一路听苏轼他们天南海北地给他瞎扯典故。 本来他觉得这地方到处都平平无奇的,听完后竟觉得这地方竟也算得上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霍善是最喜欢跟人分享的,得知有那么一块大石头后也不急着进县城了,而是兴冲冲招呼他师弟以及一干医学生直奔长江边上找接渡石去。 还要给他们现学现卖自己刚知道的历史故事。 到了江边成功找到江中那块被长江水日夜冲刷的“石头岛”,霍善马上对他师弟易知说道:“你撑船过去那里等着,等我到了江边你就来接我!” 很显然,他要易知演渔父,他来演出逃的伍子胥。 后续剧本他都写好了,等会他们到了邾县里头,还要继续搞专诸烤鱼。听说这位刺客就是伍子胥游说去刺杀吴王僚的! 至于怎么刺杀,那肯定是专诸苦练烤鱼技术,成功竞争到了给吴王僚献鱼的机会。于是他把匕首藏在烤鱼里,趁着献上烤鱼的机会一匕首捅死了吴王僚! 哇哦,玩够了还能吃烤鱼! 易知:? 易知看了眼霍去病。 霍去病:“……” 崽啊,你还记得你刚才说伍子胥为什么会逃亡去吴国吗? 他死了爹啊! 霍善一点都不知道他师弟和他爹的复杂心情,催着易知快去渡江。 易知在霍善面前向来是没自己脾气的,连话都不会多说半句,闻言还真去借了艘渔船划到那个石头岛上去。 霍善见渔父已经就位,便给众人绘声绘色地说起故事背景—— 楚王无道,看到选定的儿媳甚是貌美,决定自己把她给娶了。为防止太子有异心,他便打发太子和当时任太子太傅的伍子胥他爹一起戍边。 伍子胥他爹一个正经人,当然免不了对此指指点点,结果就是楚王把他给杀了,还想把他两个儿子召到国都斩草除根。 伍子胥他哥去了国都赴死,伍子胥则是抱着为父兄报仇的决心一路东逃,没错,现在他逃到了长江边上! 马上要去吴国咯! 霍善就这么边讲故事边快快活活地跑到江边,看得刘据这个当表弟的都一阵沉默:你这一点都不像是死了爹和哥的啊! 以后他要是也有这么个活泼的儿子,不知能不能像表哥那样从容自若! 怕不是每天都要脑壳痛。 霍善在岸上一个劲朝他师弟招手。 易知便默不作声从接渡石那边摇船过来接引霍“子胥”。 霍善开心地带着霍小圆横渡到石头岛上,转头看向岸上的“追兵”们,放下句反派常用豪言壮语:“我还会回来的!” 易知:“……” 隔着猎猎江风都能听见他在喊什么的岸上众人:“……” 确实,一会他还要回来吃烤鱼呢。 还得是专诸烤鱼! 第280章 霍善兴头十足, 抱着霍小圆在江心的“石头岛”上跑了两圈,直至发现这地方没啥好玩的,又见岸边有那么多人等着自己,便又开开心心地乘船回去。 这会儿刘据已经命人在岸边捞了不少鱼, 全凭着霍善等会儿挑拣想要的来烤。 霍去病看着刘据有模有样地发号施令, 也没有插手。 霍善回到江岸边一看,居然有一网一网的鱼, 够他们吃老多的了!就是他感觉匕首不太干净, 放进鱼肚子里以后鱼就不能吃了。 这可不行, 浪费粮食不应该! 听了霍善的烦恼,刘据提议道:“可以让你师弟给你用萝卜雕把匕首放进去, 反正又不是真的要刺杀。” 霍善听后立刻转头看向他师弟。 易知道:“可以。” 萝卜这东西本来就是生吃熟吃都没问题, 跟鱼一起煮味道也很不错, 霍善要玩就让他玩好了。 霍善得了他师弟的首肯, 马上表示自己要邀请两个特邀嘉宾来演出吴王僚。 等一行人走到县城的时候,就发现……霍善请来的人是嬴政和李世民。 嬴政和李世民来参加过好几回江夏郡的活动, 对刘据他们而言算得上是熟面孔的,见他突然出现也不觉得太奇怪, 只觉他们两人应当就隐居在江夏郡某处, 知道霍善要过来邾县玩耍便闻讯而来了。 李世民:。 其实他本来也不想来的,但是霍善诚心诚意地邀请他过来,并且还表示可以解决长安最近的干旱问题(过去给他用新抽到的【澍雨大降】)。 虽然他陪娃玩不全是因为能得到好处,但有好处谁会拒绝呢! 很多东西都是手快有手慢无的, 比如这次没抢到降雨机会的人就颇为扼腕(主要也是他们那边干旱的地方离得比较远, 霍善过去也没用)。 霍善是邀请李世民来当公子光(也就是后面的吴王阖闾), 一起来策划谋杀嬴·吴王僚·政。 嬴政这次倒是纯友情演出,没想要什么回报, 主要是他最近也不缺什么,上次霍善给他用了个【心有灵犀】,叫他把周围人心里的想法都了解了一遍,把这些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样一来,人员就凑齐了。 霍善戏瘾发作,趁着他师弟去烤鱼时拉着嬴政两人给他们单独讲戏。 他自己还是出演伍子胥。 嬴政出演被刺杀的吴王僚,因为嬴政有过图穷匕见的经验,肯定能演得活灵活现!这次他甚至都不用绕柱跑,只需要被匕首扎中倒下就行了! 嬴政:。 谢邀,刚才交流群里已经刷过一轮“秦王绕柱跑”表情包。 到底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把这种东西做成表情包的啊! 始皇震怒。 李世民演出公子光,那也是本色演出。 毕竟吴王僚和公子光可是堂兄弟。 杀兄弟,李世民的拿手绝活,肯定能成功! 我看好你哟,李·吴王阖闾·世民! 李世民:? 总感觉这小子在挤兑人,但是他没有证据。 一时间嬴政和李世民也不知道自己拿到的角色更埋汰人,还是对方拿到的角色更埋汰人。 算了,算了,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崽,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放下皇帝架子陪他玩耍了。 霍善见嬴政两人都充分了解了自己的角色,麻溜充当伍子胥去看看他师弟有没有在苦练烤鱼技术。 还掏出他的宝贝新欢酱油,问易知烤鱼能不能加酱油。 易知作为李长生忙碌时代管霍善饮食问题的专业人士,拿酱油调配点特色烤鱼酱料自然不成问题,点头接过了霍善递过来的酱油。 霍善十分欣慰,回去跟自己正在效忠的李·公子光·世民说起进展:快了,快了,中午他们就能吃上专诸烤鱼了! 一行人坐下歇够了,便开始陪霍善演出《专诸刺吴僚》。 两位“吴王”都是专业皇帝,演出个小小的诸侯王当然不在话下。 临到两人你来我往虚与委蛇的阶段,席间的气氛居然还真有那么一点紧迫。 明明细究之下会发现他们只是在讲些废话文学,偏偏那语气、那气势,就是让人觉得公子光暗杀吴王僚前夕肯定曾这么暗潮汹涌! 第298节 在场唯二的知情人霍去病,心里不由有些莫名骄傲:世上有几个小孩能把两个皇帝请过来陪他玩过家家?没有的,根本不会有! 霍善这个伍子胥在他师弟进来前尽起了幕僚的职责,跑过去跟易知确定了一下行动计划。 没错,在场中能烤出最好吃的鱼的易知荣获刺客专诸的角色。 这可是刺客史上少有成功案例! 没有他的成功,就没有后面的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缠缠绵绵的你灭我国家、我灭你国家故事! 毕竟吴王夫差可是公子光的儿子来着,公子光要是一直只是“公子”,那后头自然就没夫差什么事了。 易知很有耐心地听霍善讲完自己的戏份,端着烤好的鱼进去献给嬴政,顺便给嬴政来了一刀子! 一场刺杀戏收尾,霍善很有些意犹未尽,一面说易知刺得太快,旁人都看不清;一面又说嬴政倒得太快,大伙都没能仔细感受完刺杀过程就已经结束了! 只不过再不吃的话烤鱼就不香了,所以霍善也没有再让大伙按高标准重演一遍,而是坐下吃起了香喷喷的专诸烤鱼。 吃饱喝足,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喝茶消食,霍善约莫是觉得光演吴王僚被刺杀不太公平,又开始和他太子叔刘据聊起吴王阖闾来:“你知道这吴王阖闾后来是怎么死的吗?” 刚演过这个角色的李世民:。 怎么才当上吴王就要死了。 刘据虽然已经把《春秋》学得差不多了,但他学的是《春秋公羊传》,顶多再稍微横向了解一下《春秋谷梁传》,这两本《春秋》都是本经记载十分简略,而传的解释内容又说教意味浓郁,像霍善讲的这些传说故事他都是没听说过的。 这些故事性比较强的内容大多出自后世流行的《春秋左传》,而这个《左传》在汉代属于“古文经”,也就是用汉代以前的文字写的。 这类“古文经”一般传说是挖开某个石壁挖出来的,或者哪个藏书家先躲过焚书坑儒再躲过火烧咸阳倔强地把它们流传给子孙后代。 总而言之,它到底是真是假很难分辨,而且不管是擅长公羊传的,还是擅长谷梁传的,都十分排斥《左传》的加入。所以在有汉一代,《左传》的许多内容都被专家学者摒弃不用。 霍善倒是觉得《左传》写得更有意思一些,有时候路上无聊了就翻出来看看。 古文看不懂不要紧,他可以呼叫孔丘这位古文专家。 开玩笑,人家那个时代本来就是用古文的,《春秋》本经据传还是他本人整理成书的(司马迁传的,他说“仲尼厄而作春秋”),难道还看不懂一本《左传》吗? 孔丘:“……” 真没想到一本《春秋》还能出现三大派别。 现在见他太子叔一脸茫然,霍善不由打开自己的药箱,掏出本《左传》递给刘据,积极推荐道:“太子叔你闲暇时可以看看这本《左传》,比《公羊传》和《谷梁传》有趣!” 相比于散发着浓浓腐儒味道的公羊学派和谷梁学派,霍善还是更喜欢写得跟小说似的《左传》。轻松好读还有趣! 刘据还没说什么,随行的东宫属官就眼皮直跳。 公羊和谷梁两家还在暗中较劲呢,怎么你还推荐太子看起了第三家的学说? 刘据一向不会拒绝霍善的推荐,麻溜把《左传》收下了。 霍善见刘据收下了书,便继续高高兴兴地继续捧着暖烘烘的牛乳茶分享阖闾之死:他在吴越战役中被人一戈戳中了大脚趾,回到国都后重伤不治,没了! 没想到一个脚趾受伤,后果居然这么严重,越国那个将领的戈估计是生锈的吧! 霍善的医家职业病又上来了,开始叮嘱在座的人要是遇到伤口很深的情况记得找他,尤其是被那些生锈的玩意弄伤了,绝对不能轻忽。那可是真的会死人的! 刘据:? 李世民:? 不知为啥,听着霍善这么详细地分析,他们的脚指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霍善继续说道:“吴王阖闾的儿子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夫差,他也算是个孝子。吴王阖闾死后,他悲愤地专门找了个人立在中庭,每次他进出就负责厉声质问他:‘夫差!而忘越王之杀而父乎?’夫差马上回一句,‘唯,不敢忘!’就这么一问一答整整三年才终于抓住越王勾践来给他父亲报了仇!” 这专门找个人天天骂自己的做法,也算是个对自己够狠的了。 所以说,勾践之所以要卧薪尝胆谋求复国,都是因为一根脚趾头惹的祸啊! 嬴政听完霍善的话,心里还真好受多了:自己这个角色好歹只是匕首捅死的,而李世民那个角色却是死于伤了脚趾头! 真不愧是春秋战国,听起来就乱糟糟的。 还得是他开一统天下啊。 他,秦始皇帝,对这种混乱状态忍不了一点! 李世民:“……” 大家演的“王”都死了,你骄傲个啥! 霍善公平公正地嚯嚯完自己的两个大朋友,总算是心满意足地和刘据他们分头行动起来。 刘据去查问邾县的刑狱问题,嬴政这个秦律专家决定跟去看看。 霍善带着医学生去搞巡回义诊,看看他们目前到底是什么水平。 霍去病的话……他邀李世民一起去打猎,丰富一下他们接下来的一日三餐。 没办法,行医和刑狱都不是他擅长的。 李世民也欣然答应,他在贞观年间想去打打猎,魏征那小老头儿就会疯狂输出。他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减少打猎次数。 在这边没有魏征指着他鼻子骂,受伤了还有霍善他们直接给治,何乐而不为? 就算是遇上老虎,他都敢莽上去过把射虎瘾! 第281章 霍善不晓得李世民出门放风般的激动心情, 他和张仲景带着医学生征用了半个府衙,面向广大邾县百姓搞义诊。 坐堂看诊,张仲景也是专业的。 不过这次他跟霍善都是带队老师,主要是负责复核医学生们的诊断结果。他们开设医学院, 为的不就是培养更多的医学人才吗? 纵使知道疾病和医学都会不断发展, 他们所归纳总结出来的这些医技与方剂总有一天会解决不了未来人们将要面临的种种新疾病…… 可在这些东西还有那么一点用处之前,他们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地培养出足够多的医家后辈。 张仲景耐心地查阅着每一个通过医学生接触患者后传送到他手头来的医案。 这些医案霍善他们也是共享的, 所以即使李时珍他们不在这边也可以同时进行分析处理, 这样就能轻松做到一带多而不出岔子。 对于邾县人来说, 这是不算太普通的一天,听闻太守一行人带着医学生过来义诊, 不少人都聚集到府衙门口排队。 从前府衙大门他们是不敢随便进的, 但自从霍善这位小太守革除了不少不便于百姓到府衙办事或者诉讼的旧俗, 不少人看见府衙便没那种犯怵的感觉了。 像各家结婚、生娃、建屋、开荒, 那更是全部能到县衙更换纸质证书,那些证书做工十分精巧, 封面不仅是用硬纸做的,还覆盖着一层“嫘祖绸”, 拿在手里质感非常好。 不少年轻人第一次鼓起勇气跑县衙, 那就是为了和心爱的人去领个证! 今天霍善带人过来开义诊,敢过来排队的人也不少。还有些没病的,见这边人多也过来凑热闹,买点瓜子、果脯、肉脯和饮子之类的。 霍善学着张仲景背着小手踱步走了一会, 听到外头有人卖椒盐瓜子的, 便溜达出去看看对方做得好不好吃。 霍善溜达过去一看, 这椒盐瓜子用的是南瓜籽,炒得香喷喷的。他买了一份, 对方用自己做的竹叶兜兜给他包好,竹叶兜兜旁边还连着个空的呢,方便他把吃完的壳扔里头,一看便觉有些巧思在里头。 “你手可真巧。”霍善夸了一句,看了眼对方的长相,又说道,“你看起来有些眼熟。” 那卖瓜子的是个妇人,闻言巧笑着答道:“府君肯定认得我姑姑,她在府衙当教习,还是其中资历最老的,大家都喊她‘王教习’。姑姑去年给我们家也打了口铁锅,我便寻思着自己做点小生意,也算是能给儿子女儿赚点读书的钱。” 如今的江夏郡对这种小买卖管得不严,不至于出来做点小本生意就非要人落商籍,是以各家脑子比较灵活的人都会琢磨点小营生来帮补家用。 她没有她姑姑的种瓜天赋,只擅长捣鼓这些小吃食,所以便挑着担子出来卖这椒盐瓜子了。 平时她都是挑去西陵城赶每月那场嫘祖会的,这次也是听家里男人说府君要带人过来巡诊才改到县城这边来摆摊。 霍善听她说起“王教习”,便知道是谁了,难怪她能收到这么多南瓜籽,王婆可是他们江夏郡的种瓜第一人啊! 她今年还意外培育出一种无籽西瓜,不仅皮薄瓢红,还不用吐西瓜籽! 唯一的问题是,这玩意不能直接留种,得年年费心去培植。霍光他们觉得这种种起来特别费事的特殊品种不适合推广,所以只能王婆把培育方法归纳出来进行小规模培育,以后拿来当贡品以及留给霍善自己吃算了。 对于成功减少自己吐西瓜籽麻烦的厉害人才,霍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很显然,【种瓜包甜】这种专业技能道具,用在本身就极具天赋的人身上容易出奇效! 霍善恍然了悟:“原来你是王婆婆的侄女儿!” 都说外甥像舅舅,这么看来侄女似乎也挺容易像姑姑的。 他问起这位王家侄女的近况。 自从出了个厉害的“王教习”,不仅王婆婆自己婆家和娘家的后辈日子好过了,连出嫁的侄女都多有惠及。 她们都想着送儿女去学堂读书扫盲,以后要是子女之中能出个教习之类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今天看到医学生穿着统一的医学院秋冬季校服出来巡诊,那精神头一看便与寻常年轻人不同,不少人心中又有了新想法:要是儿女有学医的天赋,送他们去当医学生也不错!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要先把孩子送去学堂扫盲。 万一他们连基础的认字和算数都学不通,后面那些路子都别想了,还是赶早让他们回家学种地算了!能把地种好,好歹也不会饿死的对吧? 霍善一路唠嗑过去,不少人都是为了自家后辈才出来做小买卖的,只有个三十来岁的寡妇说自己是想攒点钱去上学堂。 别人闻言都笑道:“你这么大了,还去上什么学堂?人家学堂里都是小孩子,你去了算怎么回事?” 寡妇道:“我今年三十二岁,哪怕只能活到六十岁,我也还有二十多年好活,我为什么不能上学堂?我也想认字。” 霍善听后颇为赞许,说道:“若是你们乡里的学堂不肯收你,你只管来跟我讲。”他又好奇地问,“你去学堂认了字后想做什么?” 寡妇道:“我想把我那死鬼丈夫生前给我唱过的歌抄下来,免得我以后给忘了。” 这倒是个挺感人的理由。 寡妇守寡的原因千千万,守寡后想不想念亡夫也是各不相同,像这寡妇显然和故去的丈夫夫妻感情很不错。 霍善正点着头,又听那寡妇继续道:“我还要把我亲爹后娘、公公婆婆、左邻右里骂我的话通通记下来,好叫世人都知道他们骂起人来有多难听。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什么狗东西,我从小到大的骂岂不是白挨了!” 霍善瞠目结舌。 他左看右看,见没有自己需要避着的人,麻溜凑过去和寡妇说悄悄话:“写好了记得给我抄一份,我出钱买。” 一整本花样骂人的楚地方言,他也想了解了解! 寡妇闻言哈哈一笑,爽快地应允下来。 第299节 众人也是啧啧称奇,好事者纷纷过来买寡妇自己做的果脯,积极能为这本全是骂人话的书面世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别以为压低了声音说话他们就听不到,他们耳朵灵着呢,都听到府君以后说要买这本书了! 等写成了他们也想买! 这学费,他们出定了! 霍善和府衙门口的人聊了一圈,只觉所有人都挺有趣的。他正要回去看看医学生们的义诊进行得如何,又见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过来,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朝他喊道:“府君!” 霍善转身打量了对方几眼,很快便认了出来,这是他以前坐堂义诊时给看过的患儿父母。 那孩子被爷奶喂了不能吃的东西,急急忙忙送过来的时候人都快没气了。 霍善当时帮忙把这可怜的孩子给治好了,这孩子的情况在后世属于过敏范畴。 古时没有过敏的概念,并不代表没有过敏,比如吹花癣便是春天百花盛开,有的人身上就开始长“癣”,这便是花粉过敏了。 春天还经常伴随着雷暴天气,雷暴会把本来就挺小的花粉振打成更小的颗粒,以至于春天发生雷暴时的小儿过敏的情况更为常见。 至于入口后过敏的情况也并不鲜见,只是没有这种叫法罢了。比如有的人喝酒后不舒服,甚至喝酒后直接人都没了,众人也不会觉得这是酒精过敏,只当他纯粹是不能喝而已。 倘若酒后不适去看大夫,医家一般回把这种情况叫做“病酒”。 过敏情况不算严重的大人兴许还好,像冯延巳说自己“不辞花前常病酒”,后果也只是“不辞镜里朱颜瘦”。可对于严重到一点都沾不得的小孩儿来说,非要把过敏原喂给他们吃很可能让他们直接休克致死。 像眼前这小孩就是鸡蛋过敏,家里的老一辈觉得鸡蛋是好东西,一定要喂给宝贝孙孙吃,小孩子觉得难受不肯吃都要逼他吃完一整个,差点就把孩子给喂没了。 霍善查明原因后便让这对夫妇别让孩子吃蛋,现在看这小孩活蹦乱跳的模样,一看便是有用心在养的。 年轻夫妻见了霍善也是颇为激动,从一篮子自己做的蕉叶糍糕要给霍善尝尝。 有霍善这位太守发了话,孩子的爷奶总算不胡来了,孩子也由他们自己教养。看着孩子活泼健康地长大,他们心里高兴极了! 今天听闻霍善来了他们邾县,他们马上就带着自己做的吃食找了过来。 霍善见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便收下了那篮子蕉叶糍糕,回到县衙前堂招呼张仲景和医学生们一起来尝尝鲜。 得知这是霍善以前接诊过的患儿父母送来的,年轻的医学生们都颇为触动。 虽然只是极为寻常的农家吃食,但一想到是人家专门给送过来的,吃着便觉别有滋味。 要是将来他们学成出师,也能像府君或者院长这样成为一代良医吗? 霍善是没想那么多的,他坐下剥开包裹着糍糕的蕉叶咬下一口,觉得味道还挺特别的,马上又连吃了好几口。 霍小圆本来在旁边喝着奶,见霍善吃得这么香,马上觉得自己天天喝奶没有意思,开始在旁边扒拉着霍善,嘤嘤嘤地表示自己也想吃霍善手里的蕉叶糍糕。 霍善不知道霍小圆能不能吃这个,想了想后把糍糕咬剩一小口,连着蕉叶一起摆到奶盆旁边由着霍小圆自己吃着玩去。 临近傍晚,府衙外忽地传来一阵骚动。 第282章 霍善听到外头的动静, 一颗心已经飞了出去。 但他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当着这么多医学生的面不好意思直接跑出去看热闹,只好意思意思地背着小手踱了一圈,勉励众人好好做好收尾工作、争取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至听到外头的喧闹越来越近, 他才终于放下了那点儿小矜持, 撒丫子飞奔出去,想知道大家到底都在嚷嚷什么。 这一看, 就看到他爹和李世民领着群扛着猎物的随从回来了。 很明显, 刚才外头之所以那般热闹, 就是众人在围观霍去病两人打猎归来。 这会儿都还有不少人对着他们打到的猎物惊叹不已。 霍善还没到出去打猎的时候,只时不时收到霍去病爱的馈赠, 现在看到他爹威风凛凛地回来(其实旁边还有个同样威风凛凛的李世民), 自然快活到不行。他跑过去问道:“爹你们怎么打了这么多猎物回来?” 霍去病道:“听县里的人说东边时常有野兽伤人毁田, 我们就过去清理了。” 比起其他地方, 江夏郡其实已经算人口足够了,但整个大汉的人口拢共就那么几千万, 这还是把老弱妇孺全都算进去的情况。 所以他们大汉比起后世那些动辄以亿起步的人口基数是很不一样的。 人活动的范围小,野兽的活动范围就大, 野猪之类的农家天敌自不必说, 经常跑出来把庄稼都给拱了的。 江夏郡这边还有老虎,听说两宋时期北方人口大面积南逃,北方的田地大多都荒弃了,所以到处都有虎患出现。 南宋著名诗人陆游就经常写诗吹嘘自己的射虎事迹, 时不时就要提一嘴“去年射虎南山秋”“南山射虎自堪乐”“少年射虎南山下”, 可见在终南山脚下打猎打到老虎这件事, 陆游简直可以吹一辈子! 江夏郡一带当时也是虎患常出现的地方,证据在于后来这边的许多地名都带上了虎字。虽然这些地方也能是随便起的, 但这么多地方的人不约而同给它“随便”带个虎字也是很稀奇的事。 更有可能的是这边确实时常有老虎出没。 霍去病转身从后面的骆驼背上拎下个竹篓来,问霍善:“你要老虎不要?” 霍善:? 霍善好奇地凑过去把竹篓打开。 嚯! 是只没牙老虎! 霍善不由问道:“你们还去掏了虎窝?” 掏虎窝! 这么好玩的事居然不带他! 霍去病道:“大虎跑了,只剩个小的。” 事实证明,母子本也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霍去病要是第一时间去追,还是可以追上那只老虎的,只不过看到那只被扔下的虎崽觉得霍善应该会喜欢,所以放弃了去追大虎,只把这只虎头虎脑的虎崽给带回来。 记得霍善以前说过想要老虎来着。 至于养老虎安全不安全这回事,等它把牙长齐了再说吧。看霍善身边那只熊跟他的黏糊劲,霍去病觉得要是霍善想养的话,说不准这只老虎幼崽也能跟他好。 霍善看到那只小老虎的时候眼睛就亮了,马上伸手把它抱起来一顿乱蹭,虽然他已经有了霍小圆,但谁会嫌弃一只毛茸茸的虎崽! 看到霍善这么喜欢那只小老虎,旁边的李世民顿觉自己有点失算了。 他怎么只顾着纵情打猎,没想到掏几只幼兽回来给霍善玩儿?肉吃了就吃了,这种养在身边的小东西可是每天都能看见的。 像诸葛亮不知怎么给霍善送了只食铁兽幼崽,霍善就时不时要过去诸葛亮那边溜达一下,给他在那边的朋友分享霍小圆最近长多胖了。 听说他还每个月画面熊猫旗让人挂到霍小圆它娘钻进去的林子前,告诉霍小圆它娘这崽子已经长这么圆了! 别人看不看得到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他就是爱干这种没啥意义的事,经常因为大人们不懂的小执着去捣鼓那些大人没法理解的玩意。 不愧是诸葛丞相,真心机! 诸葛亮:????? 如果他说霍小圆真不是他特意送的,有人相信他吗? 嬴政:呵呵。 李世民:呵呵。 霍善虽然觉得自家爹天下第一厉害,但也没有冷落自己的大朋友李世民,他抱着虎崽去看李世民打到的猎物。 好家伙,光是野猪就有好几头,这是一口气捅了整个野猪窝吗? 还有别的猎物也挺多,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可谓是应有尽有。 经他们这么一扫荡,估计县东的百姓们可以安居乐业一段时间、不必时刻担心会有野兽跑出来毁坏农田了。 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其实霍去病本来只准备随便打点猎物给霍善加餐的,但是见李世民打得很上头,咻咻咻几箭出去就是一堆猎物,他的胜负欲顿时就起来了。 万一他只打了那么几只傻狍子回来,自家娃说不定会问:“他打了这么多猎物,爹怎么打这么少?” 这绝对不能忍。 天大地大,面子最大! 霍去病这边一上头,李世民也注意到了。 论打猎,他天策上将怕过谁?那肯定是不能输的! 于是两个人虽然没有相互撂狠话,但都用行动在跟对方较劲。 打到后面感觉带来的人都搬不动了,双方才终于结束这次没有正式宣战的较量,带着打到的猎物回城。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回城时那么多人沿街围观、惊叹不已的原因。 ……不知不觉就打了这么多,县东那片山林都快给他们薅秃了。 霍善公平公正地夸了自己爹和李世民一通,很快扫见刘据和嬴政过来了。 今天嬴政跟着刘据翻了邾县的卷宗,了解了近年来这边发生的案情。 虽然刘彻这个当皇帝的还是动不动就剁了人家全家,以至于很多人宁愿在狱中自杀也不接受审判(自杀死自己审判死全家),但是在民间,汉律之于秦律还是有许多变化的。 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取消了连坐罪。 连坐罪是汉文帝取消的,当时他认为犯人的兄弟妻儿乃至于邻里朋友没有犯罪,官府却要因为一人之罪而株连所有人,这种律法是不公平的。 所以汉文帝召集群臣商议要废除连坐法。 当时许多人都持反对态度,说是自古以来咱就是搞连坐的(看看大秦就是),老百姓根本管不住自己,就是要连带他们的亲朋旧故一起给治罪才能让他们把“莫犯法,犯法累全家”这件事时刻铭记在心头! 汉文帝认为劝导百姓向善是官吏的责任,官吏不仅不好好干活,还要用严苛的法律去对待没犯罪的人、企图用这些无辜百姓去威胁潜在犯罪分子别干坏事,简直是毫无责任心的懒政做法! 肉刑也是汉文帝因为缇萦上书救父而废除的,这位孝文皇帝一向手段宽仁,所做的决定大多都是想尽可能地创造百姓休养生息的良好环境。 许是因为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又得知即将出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局面,嬴政这几年来拟定的政策也宽和了不少,调动大部分的人力物力去发展能看到回报的项目,在尽力避免民怨四起、天下大乱的情况发生。 大秦之所以崩盘得那么快,一方面有六国余党在煽风点火,一方面也是同时进行的看不见半分回报的“大项目”实在太多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就是每年都有服不完的劳役,每天都有干不完的苦活,这种日子仿佛看不到头。 时间一久,天下黔首自然要么绝望,要么反抗。 第300节 嬴政本来就是个善于决断的人,面对危机四伏的情况越发地觉得极具挑战性。 现在嬴政从霍善这边薅了不少民生项目回去,大多都是可以改善普通人生活的,大秦内部的矛盾自然没有那么深了。 这两年韩信他们还去草原上俘虏了点人回来,把一些苦活转移给他们去干,也算是一种补充办法。 与人斗,其乐无穷! 嬴政通过邾县这边的执法情况了解了汉律的变化,心里又多了些新想法。 不过他觉得自己既然是后世许多人口中的“暴君”,嬴政觉得吧,这些事他来干不适合,还是交给扶苏去做吧。 后世人不都爱吹嘘几句扶苏是个仁爱君子吗? 刘据经过半天的接触,也觉得嬴政此人颇为不凡,许多他看不出问题的卷宗嬴政都能轻松挑出毛病来。 一看就是处理公文的老手。 对于刘据由衷的夸赞,提供过【衡石量书】技能的嬴政笑而不语。 就县衙这点卷宗,搁以前都不够他看一天的! 两人也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才从府衙里头出来的,看到底下人正忙忙碌碌地往庖屋那边搬猎物也是吃了一惊。 嬴政只觉得霍去病和李世民这两小子还真能打。 年轻真是好啊。 要是他也是二十好几,那肯定也是要一起去打猎的。可惜岁月不饶人,他过来的时候人都快没了,现在也只能修身养性好好养生! 霍善见到他太子叔和嬴政也出来了,马上兴高采烈地跑了上去,朝着他们分享自己刚收获的小老虎。 看到这个虎崽没有,我爹给我捡回来的! 刘据:“……” 你这又养熊又养虎的,真不怕它们长大后一口咬掉你脑袋啊! 它们可长得比你快多了!! 霍善才没有想那么长远,他越看越觉得虎崽脑门上的王字格外可爱,麻溜给它起好了大名:“以后就叫你霍小王吧!” 刘据:。 你也读了那么多书了,能不能换个起名风格? 霍善正要去找他爹分享自己新起的绝妙好名,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嘤嘤叫。 转头一看,原来是霍小圆被他师弟抱了出来。 霍小圆正一脸愤怒地看着霍善手里的虎崽。 嘤嘤,嘤嘤嘤! 明明是我先来的! 第283章 现在霍善的处境就是, 前有熊,后有虎。 他看向奶凶奶凶、明显骂得很脏的霍小圆,决定拿出老办法:我听不懂你在说啥! 霍善把虎崽抱到霍小圆面前,给霍小圆介绍这个圆头圆脑的新玩伴, 你看看它, 多可爱,你们一定能成为一起喝奶的小伙伴! 回应他的是霍小圆朝虎崽吼了一声。 本来蔫答答的虎崽一激灵, 也支棱起垂下的小耳朵, 朝着霍小圆吼了回去。它的声音又细又尖, 一声啊呜吼得跟婴儿哭叫似的,都把霍小圆给整糊涂了。 这虎崽叫起来怎么跟那刘小隆差不多。 霍小圆凑过去左看右看, 疑心是不是刘隆套上虎皮来骗它这个近视眼。不过它伸着脑袋凑过去嗅了嗅, 还真嗅到了属于老虎的气息, 可看这轮廓也就只是没牙老虎的大小! 这家伙牙齿和爪子都没长齐, 它怕什么! 霍小圆一爪子拍到虎崽头顶,拍的就是它的“王”字。 还在吃奶就敢把王字焊脑门上! 小小年纪净会吹牛! 不学好! 你们是没有遇到我娘, 我娘它狠起来连铁锁都能咬断!而且跑得还贼拉快,咻地一下就跑没影了, 我都根本没反应过来! 等等, 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我娘带着我姐跑了,不要我咯! 熊熊心酸。 本来虎崽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还挺生气,听了霍小圆的经历后心有戚戚焉,它也被亲娘丢掉了, 它娘见势不妙就把它扔出去吸引霍去病注意力! 同是天涯沦落崽! 同一个世界同一种妈! 霍去病他们见两只幼兽后相互叫唤, 还担心它们会打起来, 结果它俩对吼几句,看起来居然可以友好相处了?! 霍善对此颇为骄傲, 看看,就说了只要给它们相互介绍一下,它们就会成为顶好顶好的朋友!他仔细查看过虎崽的情况,也给它开了虎崽专用配方奶。 两只未来猛兽就这么凑到一起咕咚咕咚地喝起了奶,那模样叫在场的几个人都有点怀念起来。 嬴政说道:“记得当初刚见到你的时候,你也还天天抱着奶在喝。” 现在霍善喝纯牛乳比较少了,说觉得牛乳有点腻,爱掺多点茶。 不再是以前那个塞杯奶就能自己吨吨吨半天的好糊弄奶娃娃了! 霍去病听了嬴政的感慨,不由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记得霍善说过,这家伙还在大秦那边哄霍善喊他“阿父”,喊他长子扶苏“阿兄”。 心怀鬼胎! 居心叵测! 想到下午跟自己在猎物数量上暗暗较劲的李世民,霍去病总感觉全天下都想把他娃哄走。 尤其是这些当皇帝的,知道霍善手头的好东西多,而且他们在自己那边都可以说一不二,东西拿到手马上就能推广——所以说,他们哪有不想把霍善骗去给自己当娃的想法? 霍去病觉得得抽空给自家娃进行思想教育。 这些当皇帝的心都脏! 再看看深得霍善喜爱的圆滚滚幼崽霍小圆,霍去病又在心里补了句:当丞相的心也很脏! 再次躺着中枪的诸葛亮:????? 不跟一些觉得自家娃天下第一好的亲爹眼儿控计较。 当然,这个娃是真的人人都想偷就对了。要是他能少说点扎人心的话,说不定早就被偷走了! 霍·说话擅长扎心·善对于大人之间的明朝暗涌一概不知。 他兴冲冲地抱着虎崽去霍小圆平时待的小窝前,把虎崽也放了进去,并表示接下来他和易知师兄弟两个一人背一只走。 眼看霍小圆又哼哼唧唧起来,霍善麻溜说道:“我背霍小圆,师弟你背霍小王。” 霍小圆兴高采烈。 虎崽和霍善还没那么熟,还没到爱黏着霍善的时期,没有意见。 易知也没有意见。 霍善觉得易知这个师弟话还是太少了点,应该多了解一下他的主观意见。他说道:“你喜欢霍小王吗?愿意背着它走吗?不愿意你跟我说就好,你可是我师弟,不用勉强自己的。” 易知看了眼抱着只毛茸茸幼崽凑过来的自家师兄,知道他一向对身边的人很看重,伸手揉了把虎崽脑壳多说了点话:“不勉强,一般人哪里有机会养小老虎?喂它背它,我都喜欢。” 霍善听后就放心了,对哦,大家肯定也很想养小老虎的,小老虎多可爱! 别人的爹肯定不给他们养,怕小老虎太凶会咬人,不像他爹,亲自捉回来给他养着玩! 他也高高兴兴地摸起了他爹给他送的新崽,总感觉长着个“王”字的脑壳摸起来手感更好。 不愧是小脑斧! 为了不让霍小圆不开心,霍善也一视同仁地把它脑袋也薅了两把,感觉霍小圆那黑不溜秋的圆耳朵也很不错。 邾县县衙的庖屋已经被征用了,此时正在忙忙碌碌地张罗着这么多人的晚饭。 因为霍去病和李世民打来的猎物着实不少,这顿饭的肉类不可谓不丰富,只不过这些野生的兽类和禽类大多肉质一般,烹饪起来远没有人工培育过的家养禽畜适口,也就一时吃个新鲜。 好在易知带来的酱料很齐备,肉炖久一点再蘸上美味的酱料,味道大抵是不会太差的。 来都来了,嬴政和李世民也没急着回去,决定还是待满一旬才结束这次“复诊”。 李世民是打算过足了打猎瘾头再走,嬴政则是当真需要调养一下身体。他可是想活着把手头那些烂账全都料理一遍的,每次过来都有好吃好睡好好接受治疗。 十天的功夫已经够霍善从邾县走到下雉去,下雉在长江南边了,霍善又过了把渡江瘾头,再船上抱着一熊一虎两只幼崽找江豚。 那可是长江里长的小猪! 只是兴许是天气开始转冷了,这次他没能找到江豚的身影,只能和霍小圆它们一起探出脑袋去看那些被船队吓走的江鱼。 下雉已经是江夏郡最东边的一个县,过了下雉就是豫章郡了,霍善平时与豫章郡那边也多有往来。 这次得知霍善要巡察江夏全郡,这两天正好落脚在豫章郡边上的下雉县,豫章太守便派人送了些土产过来。 还有他们郡中今年新做的米粉。 豫章郡也是占城稻的推广区,商城售卖的占城稻种仿佛是为了做米粉而生的,做出来的米粉口感香滑又富有弹性,冬天早上嗦上一碗感觉格外舒坦。 霍善看到占城稻的推广成果,心里也很高兴,他是爱吃米粉的,这下不愁没得吃了。经过几年的友好往来,以后他去南面任何一个郡串门都能拥有吃米粉自由! 哦,会稽郡除外,那边不知是不是水土原因,不太适合种占城稻。而且会稽郡离得远,不算是江夏郡的邻居,霍善跟那边交流得也比较少。 以后有机会再过去看看那边能种点什么好吃的! 霍善晚上就诚邀嬴政和李世民一起来嗦粉,并表示这不是普通的嗦粉,而是通过嗦粉验收占城稻推广的阶段性成果! 第301节 嬴政李世民:“……” 顿时就感觉眼前这碗热腾腾的米粉很不一般了。 霍善没给两只幼崽吃米粉,而是给它们分了根磨牙用的奶棒,由着它们自己抱着啃。虎崽没见过这玩意,也学着霍小圆想坐起来抓着奶棒往嘴里送,那模样瞧着像个憨憨。 霍善:? 它一只小老虎怎么能跟熊一样坐着! 好怪,再看一眼。 霍善积极地把所有小伙伴和大伙伴都关怀了一遍,才坐到自己那碗米粉面前吃了起来,只觉几口米粉下肚不仅饱足得很,还浑身暖洋洋的,巴适! 当晚霍善就把嬴政和李世民送了回去。 嬴政也就日常过来疗休养,诊金倒是花费不多,不过这次他给商城增加了个新商品……一顶雪白雪白的狸猫头帽子,做得跟狸猫的脑袋似的,分外可爱。 霍善:????? 霍善不明所以,打开简介一看,居然还真是嬴政捣鼓出来的。 据说嬴政东巡的时候有次碰到只猛兽差点闯到他面前来,正巧旁边有个戴着白色狸猫头帽子的武士挺身而出,一下子吓得那只猛兽落荒而逃。 嬴政对这位狸猫头武士十分赞赏,不仅给了他极大的嘉奖,还让自己东巡队伍中的武士们全都戴上“狸头白首”,以此威慑沿途遇到的猛兽猛禽! 所以这个新商品,就叫做【狸头白首】。 一次性购买并让人佩戴十顶猫猫头帽子,可以触发其自带的诸兽退避功能! 霍善对这个特殊功能倒没太多想法。 他对着商品横看竖看,只看出一个想法:震惊!嬴政的随行武士全是猫猫头! 他麻溜打开交流群,上传了一个新装饰:白色猫猫头。 哦不,应该叫【狸头白首】。 并给嬴政的头像佩戴上它。 真正贴心的朋友就该了解友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并且竭尽自己绵薄的力量去实现他们的心愿。 比如嬴政肯定很喜欢这个猫猫头。 虽然他没有说,但是霍善都懂的! 不用谢,这是好朋友应该做的。 刚回到大秦的嬴政:????? 嬴政看着自己头像上多出来的【狸头白首】陷入沉思。 其他人倒是纷纷冒头围观嬴政新获得的猫猫头帽子,并认真研读起相关介绍来。 苏轼认为这个猫猫头帽子拿去打匈奴会有奇效:到时候霍善他爹带着十个猫猫头将士往前一冲,匈奴那边的马顿时被吓得齐齐逃跑、溃不成军,岂不是不战而胜! 众人:“……”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怎么感觉冠军侯带着批猫猫头士兵上阵杀敌的画面那么难以想象呢? 第284章 霍善听了苏轼的提议, 也觉是个不战而胜的妙法。 匈奴最依仗的不就是他们的骑兵吗?要是能扰乱他们的战马,那绝对是对游牧民族战役的利器! 霍善决定等自己睡醒就去找霍去病讲这件事。 现在他得跟着李世民回去,看看他那边的干旱问题能不能用【澍雨大降】来解决。 李世民其实也知道自己继位后即将面临的诸多问题,但是世事千变万化, 有时候他哪怕提前知道了具体情况也很难做好完全的准备。 有可能堵了这头, 那头又出事。 不过他们齐齐整理过东汉那会儿的情况,在座的几个皇帝和掌权人都颇为感慨, 这天灾它是约好要一起来的吗?难怪张仲景要救活那少帝刘隆, 还是得让有能力的邓太后多执政几年把事情收拾好、再培养个立得起来的继承人, 这才算是圆满的掌权生涯啊! 像那些个自己勤勤勉勉当了一辈子明君,结果死后继承人是个混账(在李世民心里此处特指杨广), 那不得把大好的江山给白白葬送了? 还有他们老李家那不肖子孙李隆基, 彻底走歪就是从“一日杀三子”的时候开始的。 你一个当皇帝的, 好好的盛世明君不当, 自己的太子说杀就杀,还把另外两个儿子也剁了, 这谁看了心里不犯怵?这种情况下,那肯定是群贤皆寂, 宵小尽出。 李世民不由叹了口气, 想到自家两个儿子相争的事。 现在两小孩都还小,都还是天真无邪的年纪,李世民其实不太想考虑以后的事,但现在看到他俩, 李世民就忍不住想到他们后来一个被人撺掇着谋反, 一个表示“等我继位后就杀光我自己的儿子传位给弟弟”。 李世民觉得不仅日后的自己听到这些话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即便是现在听到这些话人也麻了。都说虎毒不食子,一个人要是能忍心对自己爱重的孩子下手(不爱重的除外), 那谁还敢跟着你干? 所以说,拥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对皇帝/实权太后而言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功绩! 像刘彻晚年逼死了自己培养了三十年的太子,不就得发个大疯把朝堂上下给犁一遍(支持太子的以及不支持太子的全给杀了),连小儿子他娘都给“忧惧而亡”,才敢撒手归西。 李世民觉得自己“未来”固然死得比刘彻早那么一点,但是在挑继承人方面还是没得说的。 李治这孩子继位后还把天下管得挺好的,虽然晚年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来了个二圣临朝,但那跟他年轻时干得好不好又没关系,至少后世是没人骂他挑错继承人的。 至于更后面的事,反正他都已经死了,想管也管不着了,随他们去吧。 他只能保证在位期间尽量把天下给子孙后代归拢好,后头他们能守多少代就看他们自己的能耐了。 至于李治跟女皇的三两事,李世民也没再去琢磨。 顺其自然吧。 按照霍善他们提到的史书记载,他连李君羡都给弄死了,结果不还是根本没有用吗?李淳风都劝了,要是不赶尽杀绝到那会儿她就人老心软了,赶尽杀绝换个年轻的来可能更糟糕。 这可能就是天命吧! 相比于日后那些糟心事,李世民还是更关心眼前的问题。 虽然他已经暗中调动周边各地的粮食平抑粮价,提前做好打击那些所谓世家大族的准备。 这些家伙囤粮无数却只想着一面发天灾财卖出高价,一面看他们李唐的笑话。哪怕大唐已经立国十余年,还是有许多人看他这个帝王太年轻,妄想着骑到他头上撒野! 现在还有霍善能带来及时雨,李世民只觉浑身舒坦。 天知道他已经几次求雨不成,下诏让群臣无论文武一概要上书言明朝廷以及他这个帝王的得失。 趁着天色还早,李世民给霍善讲起大唐这边的近况。 霍善听着觉得很耳熟,琢磨了一会便想起了这应当就是【直犯龙颜】的出处。 他问李世民见没见到马周,听说这是个很能干活的人,一口气就能说出朝廷的区区二十点不足。还给贡献了个一次性技能道具! 已经拥有魏征这么个老爱直犯龙颜铮铮谏臣的李世民:。 霍善又跟李世民嘀咕:“听说他后来得了消渴,年纪轻轻人就没了。你要是让人去西天取糖的话可别让他吃那么多糖,还有酒也别让他多喝,都是害人的东西!” 李世民:? 你不都把明清改良过的制糖法共享给我们了吗?现在已经不必去西天取糖——哦不,不必派人去天竺学习制糖法了。 提到这去西天取糖,霍善又发散到了玄奘身上:“你见过你的御弟了吗?听说他好像是今年出发的!”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今年可是西游记开始的重要日子! 李世民一阵沉默。 该不该说,玄奘根本不是他的御弟啊。 小说不是现实,戏说全是胡说,禁止把小说内容套到本人头上! 事实上玄奘这人属于无证出关,不过今年正逢关中闹饥荒,朝廷下令让百姓可以脱离关中自寻生路。 都说树挪死,人挪活,没办法说服世家大族放粮的话,总不能真让百姓困死在关中。 玄奘就是趁着这个临时政策离开长安前往天竺的,要不然一般来说过关都得有官府开具的凭信,普通人无凭无引随便离开当地是违法行为。至于御弟什么。那当然是小说戏言,当不得真。 至少这两三年李世民都忙着筹备粮食应对荒年以及厉兵秣马准备找突厥报仇,没空去关心玄奘取不取经。 要不是霍善突然提到什么西天取糖,他都快忘了这么一号人物。 对于霍善关于马周可能患消渴之症的好意提醒,李世民点着头记下了。 大多数消渴之症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糖尿病,大多是饮食架构不太合理而出问题,比如司马相如、杜甫这些读书人整天喝酒应酬,大壶大壶的酒灌个没完,吃肉也吃得老欢,柘浆之类的也拿起来就吨吨吨,消渴不就找上门了吗? 马周年轻时籍籍无名,后来投奔个武将当门客,那肯定也是要整日陪着喝酒的;等被李世民相中得了高位,那也是群臣之中年纪轻、资历浅的,逢上酒席谁都能先灌他三大杯,估摸着就这么灌出毛病来了。 他这么喝倒也不是被迫的,他自己还未发迹时只要兜里有钱就会喝得酩酊大醉,估计席上谁不让他喝他还要跟谁急! 这年头的酒度数不高,但也架不住他喝的量多。 要是得了消渴症以后还继续这么喝,那就死得更快了。 李世民对马周这位即将来给自己干活的能臣还是很看重的。 马周和魏征虽然都是铮铮直臣,但为人处世方面有点不一样。 听霍善说魏征死后把自己的奏章全留着,还让人给装订成册编成书、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怎么指着皇帝鼻子骂的;马周这人就比较贴心了,临死前竟把奏章全烧了,全无以此邀名的意思。 看看人马周,生前兢兢业业为他干活,死后也兢兢业业维护他的面子! 跟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老魏就是不一样! 必须马上去把他找来,早早让他上岗! 最好找专人监督他戒酒,让他勤勤恳恳给大唐干活三五十年。 他真是个关爱臣子的皇帝啊! 李世民暗暗夸了自己一句。 还在中郎将常何手下当门客的马周打了个喷嚏。 他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继续抱着酒畅饮去。 这酒可是他给中郎将常何写奏章换来的,也不知当今圣上会是什么反应。 以当今圣上的英明,应当能给他换更多酒喝吧? 第302节 马周还不知道霍善简简单单几句话,已经叫李世民提前给他准备好了专用戒酒师:平时啥事不干,专门盯着马周不让他喝酒! 当然,李世民也没马上召见马周,毕竟马周是跑不了的,等求来一场雨再派人去把马周请来,岂不是能让这次君臣相见更加完美? 李世民知道自己选的长安令应当不会出大问题,便和霍善商量着要不咱找个冤案应付一下。 往前几年排查排查,说不准能翻出不少冤假错案。 这样的话错误是他那太上皇老爹犯下的,拨乱反正是他这个英明神武的新君做的,简直完美! 霍善对此没有意见,人家长安令干得好的话倒也没必要非把人关大牢里去。 但他感觉李世民这人可真是太孝顺了。 回头得去慰问慰问太上皇李渊,看看他老人家得此佳儿有何感想。 李渊:? 既然知道这个道具必定能成功求雨,李世民也没马上带着霍善出宫,而是命人准备盛大的平冤狱仪式。 机会难得,务必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效忠的地方是老天认可的,他只需要料理几桩冤案,便能给关中求来一场及时雨! 长孙皇后最近身体调理得差不多了,又一次怀了身孕,夜里便没让李世民和她歇一块。 听闻李世民又让人张罗着求雨,长孙皇后本有些忧心这次李世民又是徒劳无功。 等听说霍善过来了,长孙皇后便放心了。 这次关中闹饥荒之所以没出太多人命,还是因为李世民听了霍善他们的话提前调度了粮食。可见这位小神医果真神异! 既然有霍善在,说不准求雨的事也有门。 长孙皇后带着三个孩子一起过去寻李世民两人用早饭。 得知李世民要亲临长安大狱,长孙皇后说道:“这次真的能求来雨吗?” 要是求不来还这么大张旗鼓地安排下去,那些个世家大族指不定会怎么笑话他们。 李世民看了眼和李丽质她们讨论起哪样早点好吃的霍善,伸手握住长孙皇后的手安抚道:“观音婢放心,我心里有数。” 长孙皇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开开心心与自家三个孩子说说笑笑的霍善,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放下心来与李世民一起用早膳。 第285章 霍善也是刚拿到这个【澍雨大降】不久, 对于江夏郡即将入冬、不能立刻试试效果这件事挺遗憾的。 现在李世民这边有机会试用,霍善自然是屁颠屁颠跟着李世民前往长安府衙。 别看长安令听起来这么威风,从官职上来讲它依然是个县令。 目前的长安令叫杜善贤,平日里爱去打猎, 所以一张脸晒得黑不溜秋的。 据说他有个爱吟诗损人的朋友名唤刘行敏, 这人某日对着他和另外两个打猎爱好者诗兴大发,遂作诗一首:叔慎骑乌马, 僧伽把漆弓, 唤取长安令, 共猎北山熊。 这诗里提到的李叔慎、贺兰僧伽以及长安令杜善贤,都是有名的皮肤黑。 所以这诗描述的场景是这样的:三个黑漆漆的人, 骑着黑漆漆的马, 拿着黑漆漆的弓, 一起去猎取黑漆漆的熊。 刘行敏这促狭的诗一出, 听者无不捧腹大笑。 刘行敏也不单是挤兑朋友。 据传有次他早上去上朝,看到个因为醉酒犯了夜禁被巡夜士兵绑起来的崔姓男子, 他也走过去对着人吟诗一首,说人家“杖迹胸前出, 绳文腕后生”。 简单来说就是你看看他这胸前全是挨打的痕迹, 手腕上也被绳子勒出了深痕,唉,多可怜啊,必须得作首诗纪念一下! 当然, 他吟完诗后也把那个被扔在街边的可怜人松了绑, 虽然他蹂躏了人家的精神, 但也解救了对方的□□! 霍善自是不知道这些唐初逸事的,他一看这长安令脸黑漆漆的, 顿时生出几分莫名的信赖来。 李时珍说过,有个叫包拯的青天大老爷,脸也特别黑,江湖人称包黑炭! 这位杜县令脸也黑,想必人也不会坏吧! 此时县衙内外都已经有文武百官候着,街头巷尾也都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这次以平冤狱为幌子的求雨仪式也算是正式拉开序幕了。 霍善适时地给李世民扔了个【澍雨大降】。 也不知是不是李世民的错觉,他发现自己看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仿佛能从他们脸上的微小表情分析出他们内心的想法。 兴许以前他认真去看的话也能做到这一点,但还是远不如这一刻来的清晰。 堪称一览无遗。 看来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的妙处不仅是求来一场及时雨那么简单。 作为跨朝互助同盟的成员,李世民忠实地把自己的使用感受记录下来,准备回头汇总到群里跟大家分享。 霍善用道具纯粹是兴致来了就随便扔,很少深挖它的具体用处。 别看它们看起来是一次性的,许多人差的兴许就是临门一脚的感悟,用完相应的道具以后就会迈入兴许一辈子都迈不进去的门槛。 小孩子想得少,他们便要多想一点。下次可以把这些道具扔给有需要的人! 此时此刻,远在秦朝的扶苏因为【衡石量书】【枕戈待旦】【迫不及待】几个技能的反复叠加,已经变成了……恨不得十个大项目同时开足马力狠狠运转的加班狂魔。 霍善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时不时给自己用个【闻鸡起舞】,每次试图祸害一下跟自己挤一块睡的人。 现在么,他总是有着蓬勃的敦促别人上进的欲望,见到谁都想祸害一下。 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本身就这么爱祸害人,还是【闻鸡起舞】唤起了他内心深处的这一癖好! 李世民对【澍雨大降】的评价是,好使,真的好使,建议下次霍善再抽到的时候大家都轮流体验一下。 哪怕一个时辰以后道具失效了,自己在生效期间获得的感悟都不会消失,以后看人肯定能看得更准! 这种技能对当皇帝、当丞相的人来说可太重要了。 霍善听了李世民的使用感想,觉得自己以后再抽到这玩意得给老朋友苏轼留一个。 苏轼这家伙常说,他眼里没一个人不是好人! 可见他在识人方面着实不怎么样。 哪有全天下都是好人的道理? 在官场上你看这边也好,看那边也好,结果是两边都不讨好! 难免像著名诗人李商隐那样被打成骑墙派。 李商隐可是牛李党争的炮灰之一,他曾得令狐绹父亲的爱重和提携,与牛党领军人物令狐绹从小相识。这样一个身份,旁人都觉得他肯定是牛党吧? 但李商隐毫无政治敏锐度,见同年进士娶了李党成员的女儿,就对人家说我看你老婆家还有个妹妹,要不给我介绍介绍,以后咱俩当连襟。 结果他和那同年进士却是当了连襟,却把牛党给得罪狠了:想当年令狐绹他爹这么偏爱你这个学生,参加什么宴会都把你带在身边,还让你和令狐绹一起读书玩耍,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二五仔! 可恶的二五仔! 李党那边知晓李商隐和令狐绹的关系,不少成员也横看竖看都看他不太顺眼,很多事都不想带他玩。 两面不讨好! 可见李商隐和苏轼杜甫他们一样,都不太适合混官场,他们太不会审时度势了。或者说他们心里根本就没这根弦,把人得罪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啥时候得罪的。 霍善想了想他们这些诗人干的事,决定还是算了吧。 唉,光靠这么个一次性技能道具估计挽救不了他们!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他们作死的脚步,简直一刻都不能停歇! 若是他们当真成了那种走一步看十步、洞悉人心世情的圆滑政客,肯定就写不出那么多流传千古的佳作了。 像现在杜甫还年轻,到大明去和人讨论老杜的诗都被人说“你懂什么杜甫”呢! 可见只管随他们自己折腾去,反正他们能凭自己的才华在青史之上留下姓名。 趁着李世民再提审可能蒙冤入狱的囚犯,霍善愉快地凑到黑脸杜县令旁边讨论:“你知道包黑炭吗?” 正认真伫立在李世民身侧听候差遣的杜善贤:? 什么黑炭? 你小子是不是在骂我? 霍善就给他讲开封有个包青天的传说故事。 包青天有三把铡刀,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 皇亲国戚犯了死罪用龙头铡,贪官污吏犯了死罪用虎头铡,普通人犯了死罪只能狗头铡伺候! 霍善撺掇道:“要不你也给整几个,以后审完案子当场就把犯人的脑袋给剁了!” 杜善贤:。 杜善贤道:“除了陛下亲口下令斩立决的,其他死刑都得上报复核,不能当堂给砍了。” 因为要上报上级部门,所以一般地方县令都不会随随便便判死刑。不过要是对方在牢里“病故”或者“自绝”,那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都怪犯人自己身体太差或者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霍善没想到唐代还有这样的规定,只能遗憾地说道:“看来你们用不上这么有意思的铡刀了。” 同是天涯黑脸人,杜善贤这个长安令居然没有铡刀自由! 杜善贤知道这位小神医深得李世民夫妻俩和太子他们的喜爱,对于霍善没头没脑的感慨只能微笑以应。 李世民很快通过翻阅卷宗和提审犯人找出几个冤假错案,当堂宣布将他们无罪释放以及给予相应的补偿。 由于这些冤案都发生在武德年间,所以杜善贤这位黑脸长安令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只是因为失察的关系挨了个不痛不痒的罚俸处理。 就在几个无罪释放的犯人满面泪痕地带着朝廷给的补偿走出长安府衙的那一刻,天上下起了久违的雨。 雨水不仅冲刷了几个囚犯身上积了数年的污垢,还震撼了不少来观看这次“求雨仪式”的人。 看来以后求雨不能光祭天,还得办点事实啊! 反应慢的人还在震惊,反应快的人已经开始狂拍龙屁,比如长孙无忌他们当场就开始作诗夸起李世民这次求雨大获成功的光辉事迹。 那些不会作诗的百姓也开始山呼万岁,有些人还喜不自胜地跑到雨里狂奔长啸,显然都对这场雨的到来万般欢喜。 别看他们都是长安城里的居民,下不下雨好像和他们没关系,但是每年的作物收成关乎粮价的高低啊!他们也是要吃饭的,粮价高了对他们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 第303节 现在下雨了,他们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 李世民见县衙内外皆一片欢腾,心中也是开怀不已。再听长孙无忌他们猛猛开夸,心情更是好得不得了。 等李世民高兴够了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小帮手,赫然发现霍善已经不知去向。 在侧陪驾的杜善贤看出了李世民的疑惑,指着外头街道上与某些狂野百姓一起雨中欢腾奔走的霍善告诉他人在那儿。 李世民顺着杜善贤的指引望过去,只见霍善还故意往水坑里踩呢。 李世民:“……” 果然还是个小孩儿。 霍善把自己玩得里里外外都湿漉漉的,才心满意足地跟着李世民回宫去换衣裳。 换好以后他便说要去找大安宫找李渊,看看自己在大安宫种的菜能吃没,顺便给大安宫换点新菜种。 李世民没拦着,还与长孙皇后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前往大安宫。 李渊虽然已经是太上皇,却也没完全放下大唐的江山社稷。 眼看旱了这么久终于来了场雨,又听闻这是李世民通过决冤狱祈雨成功,心情也还算不错。 听说霍善刚淋了雨,李渊让人整点热乎的汤。 既然霍善要尝尝大安宫种的菜,厨下便做了三美汤和清汆萝卜丸子。 这菜谱也是霍善从前留下的,三美汤出自泰山脚下,其中的三美指的是白菜、豆腐以及泰山甘甜的泉水。听着都是极为普通的食材,美在泰山本身的山好水好。 虽然这边没有泰山泉,但长安的好泉也不少,白菜则是霍善上回来大安宫时种的,再配上如今宫中常备的豆腐,三美汤也是能吃上的。 清汆萝卜丸子更是一目了然,用萝卜做丸子汆着吃! 下雨天喝上一碗热乎乎的三美汤,再尝几颗萝卜丸子,感觉胃口都被彻底打开了。 霍善愉快地吃得肚皮饱饱,与太上皇李渊闲聊起来。 聊天内容是这样的:你知道吗?刚才你儿子求雨时解决的是武德年间发生的几桩冤案,大家都夸你儿子英明神武,活该他当皇帝…… 近几年正积极营造自己大孝子形象的李世民:“……” 不是,你小子怎么回事? 我们的关系难道不够铁吗? 怎么你还跑太上皇面前离间我们父子俩的感情? 本来我们之间的父子之情就已经岌岌可危的了好吗? 愁人,真愁人。 第286章 连父子差点兵戎相见的情况都经历过了, 李渊和李世民的父子之情很有点牢不可破的意味:都已经这样了,总不能更糟糕了吧? 李渊对于李世民把爹的名声拿来祭天求雨这种事,也已经能心平气和对待了。 当然,如果霍善在跟李渊他们去泡汤池时没有感慨一句:“原来你没有三乳啊。” 气氛可能不会变得那么尴尬。 李世民本来是想捂住霍善嘴巴的, 可惜没来的及捂住, 以至于最后只能和李渊默然对望。 爹啊,我说这真不是我在小孩子面前编的你信吗? 李渊呵呵笑:你看我信吗? 霍善这始作俑者一点都不管别人的死活, 快快乐乐地在大唐长安待满了三天就回去了。 这次他主要是过来帮忙降雨的, 不过也顺便去太医署那边溜达了一圈, 看看自己的同僚们都在做啥。好歹他也是有医官印在身的人,总得意思意思地干点事吧。 对于这位神出鬼没的小神医, 众人都是很欢迎的。 霍善算是他们的直属领导, 但是霍善平时不怎么出现, 每次出现就是检阅一下他们平时的工作情况, 耐心给他们解答这段时间积攒的疑问,表现特别好的他还给提拔一下。 真不比许多啥本事没有还爱指手画脚的上官强多了?更重要的是, 人家小神医每次出现都是能伴驾的存在,你要是有真本事或者真心下苦功夫去学, 他迟早会让你也在御前露脸。 这种登天之路就在眼前、只要努努力就能够到的美妙感觉, 其他衙署的同僚做梦都想体验一下! 不知是不是怀有这种想法的人越来越多了,霍善回去结算诊金的时候赫然看到医馆又升级了,解锁了许多附属模块,其中包括他掌握医官印的各个太医署以及它们管辖之下的众多地方医疗机构以及民间医馆。 不看不知道, 一看才发现他们家小破医馆居然已经经营到这么枝繁叶茂的程度。 再也不是李时珍他们这几个小老头儿想方设法哄他学医的时候了! 霍善发现有些医馆笼罩在一片绿雾之中, 里头坐诊的小人儿也是绿绿的, 便伸手戳了戳相应的绿雾模块看看是怎么回事。 医馆也确实给出了解释,说是这里的人正处于焦虑状态, 也许是当地正被时疫困扰,也许是他本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如果有空的话可以亲自赶赴当地解决问题,没空也可以派遣一位名医前去。 如果能顺利解决问题的话,有可能获得丰厚奖励! 霍善对医馆所说的丰厚奖励持怀疑态度,不过既然是有疑难问题,华佗他们应该挺感兴趣的,明晚他们分头出去溜达溜达,看能不能多收集点医案。 霍善把这一新区域讲给李时珍他们听。 李时珍见上头没有他们大明的板块,不由有些扼腕,叹着气说道:“可惜老潘不能给你弄个太医院院使的印。” 万历皇帝和朝臣的关系一直有点水深火热,尤其是和潘季驯这种曾经极力为张居正家眷说话的朝臣,那更是万历皇帝的心头刺! 到底是曾经生在大明,李时珍也是希望能为大明人谋点福利的。像医馆这个当地出现时疫他们能及时知晓并过去解决的新功能,兴许能救活不少人! 不止李时珍遗憾,霍善也挺遗憾的。 他在大汉这边就不能睡一觉当三天来用,更不能哪里有问题去哪里。 霍善早上也可以选择在孙思邈他们在外地开设的医馆里面醒来,但得在那边呆满一天才能回家,何况有孙思邈他们在的话也没有他非过去的理由,他暂时还没用过这个可以“一日千里”的功能。 估计得等哪天孙思邈他们说有什么好东西可吃了,他才会兴冲冲过去尝尝。 反正他这边估计开不了这种神奇地图了。 还有像天宝年间那样只给他挂个名给个印、没有让他实际刷足威望的,则是整个地图都笼罩在绿雾之中。 目前威望值足够开地图的只有嬴政、李世民、诸葛亮三处,估摸着是他们的话语权足够高,又是直接接触霍善的人,所以才他们亲自发话以后众人对霍善的认可度天然就高。 霍善兴致盎然地对着新出现的神奇地图研究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还没查看这次的奖励。 这次进入奖池的也是个一次性技能道具,叫做【不见则思】。 这词儿霍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点开一看,发现讲的是李世民和人感慨,自己一会儿见不到马周就特别想他! 霍善:? 你们这些君臣真肉麻。 所以这个【不见则思】的用处是,对于那些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你干活的人,你一见不到他就会心生思念。 霍善:????? 这思念的苦头,他决定让他皇帝姨公吃去。 到时候问问他正在想谁,估计就知道谁最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大汉干活了! 不用谢,这是好甥孙应该做的。 霍善愉快地决定完将来抽到【不见则思】的用法,又打开商城看看这次可以买点啥新鲜东西。 看到货架上出现的最新商品,霍善一下子愣住了。 他把商品发到交流群里给大伙分享。 只见商品名称是【美味蝗虫】。 商品介绍是这样的:贞观二年,关中大旱,李世民入上林苑看禾苗长势,看到蝗虫肆虐以后痛心不已,抓起几只蝗虫后痛斥它们有什么事冲着我这个皇帝来,不要祸害我大唐百姓!于是李世民不顾旁人的劝阻,当场把那几只蝗虫生吞了。 霍善睁圆了眼,没想到李世民连蝗虫都吃过,还是生吞的。 众人看了霍善的分享内容后也是瞳孔地震,看向李世民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是个狠人啊。 李世民:。 霍善见李世民冒头了,不由积极发问:“这个美味蝗虫好吃吗?” 李世民只能无奈回道:“有你给的新粮种救荒,我去年还不用吃蝗虫。不过今年要是没有你帮忙的话,估计就要吃了……” 看来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个干出过生吞蝗虫壮举的唐太宗! 霍善看了眼附注的说明,说这是健康美味的特供蝗虫,并非干旱期间会产生剧毒的群居蝗虫,且不含野生蝗虫可能存在的病毒细菌与寄生虫,可以放心食用。 奇怪食材+1 一大早,霍善就神神秘秘地去找他师弟易知。 没办法,李长生没跟着出来,易知就负责解决他的吃饭问题。 虽然霍善吃啥都吃得挺香,但一日三餐怎么都得正常吃个一两餐,要不然回去后不好给李长生交待。 易知瞧见霍善屁颠屁颠找了过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接着他就见到霍善掏出一袋子……蚱蜢?! 易知先是有点紧张,接着就想到这时节根本不会有蚱蜢。他顿了顿,对霍善说道:“这玩意可不能吃。” 霍善道:“这不是普通的蚱蜢,这是美味蚱蜢!” 易知:。 看着那想要爬出袋口的活泼蚱蜢,易知默不作声地把袋口给拴紧了,说道:“我把它烤给你尝尝?不好吃的话就拿去喂鸡。” 霍善连连点头。 对于这种还会动的玩意他可没办法像李世民那样生吞,不管商品介绍怎么保证说这是健康无害的美味蝗虫都不行。 不愧是传说中的唐太宗,上吮得了帝乳,下吞得了蝗虫! 李世民:。 第304节 多少钱能买你闭嘴,你说啊,你说啊! 早上霍去病习武结束过来找娃,看到的就是霍善蹲在火炉边看他师弟给他烤吃的。 霍去病走近一看,赫然发现易知正烤着的是几串……蝗虫?! 霍去病看不懂,霍去病大为震撼。 霍善见到霍去病过来了,马上又给他解释了一番,说这是李世民他很爱吃的美味蝗虫,李世民离开时留给他的! 来自朋友的馈赠,他怎么能拒绝呢?所以他肯定是要尝尝看的。 霍去病听明白了,霍善这是去外头薅来的新食材。只是这玩意也能当食材,那个李世民实在不靠谱! 李世民:我不是,我没有。 这时易知也把美味蝗虫给烤好了,霍善兴致勃勃接手分烤蝗虫的任务,师弟留一串,爹分一串,自己拿一串,还有一串多的! 霍善正琢磨着把它给谁好,就见他太子叔刘据也找过来了。 刘据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多了一串烤蝗虫! 刘据:????? 这烤蝗虫上洒足了烧烤调料,闻着倒是香香的,只是它显然刚死不久,那眼睛瞧着仿佛还在跟他对视。 霍善在旁边询问他的意见:“这是师弟开的小灶,只有这几串哦!你要尝尝看吗?” 刘据看了眼霍去病,他手上拿着一串。 再看了眼易知,他手上也拿着一串。 看来,这是跟霍善最亲近的人才能拥有的特别烤串! 刘据豁出去了,咬牙应道:“要。” 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在勉强,他还相当痛快地一口咬了下去。 烤着吃的肉一般难吃不到哪里去,尤其还是撒足了调料的情况下,那味道肯定是过得去的。 刘据闭着眼品尝完整只蚱蜢,再睁开眼时就发现霍善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眼睛亮亮的。 “好吃吗?”霍善追问道,“我们都还没吃呢!师弟说不好吃的话只能拿去喂鸡了。” 刘据:“……” 不是,你们都没有尝的吗? 现在的情况是只有我自己吃了?! 刘据挤出一个笑容,忽悠道:“好吃,你们快尝尝。” 霍善偷偷挪到霍去病旁边,跟他爹说悄悄话:“太子叔这表情不像好吃的,要不我们别吃了吧。” 刘据:“……” 霍小善,你的话我全听到了!!! 第287章 霍善好奇心还是挺重的, 见刘据一副“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太子叔了”的委屈表情,他也毅然把自己那串香烤美味蚱蜢送进嘴里。 他嚼巴两下,觉得口感还挺特别的,味道也香, 比想象中好吃多了。 霍善马上把自己那串给吃完了, 还催促霍去病他们快尝尝。瞧见他都把蚱蜢给吃完了,其他人便也把自己那份给解决了。 接下来霍善就要在下雉县义诊, 刘据则照旧在当地了解民生民情。 霍去病在下雉这边也设了军屯, 准备过去看看, 顺便瞧瞧能不能猎点野鸡回来给霍善加餐。 刚到下雉县那会儿霍善就念叨了,说雉是野鸡的意思, 下雉莫不是天上会下野鸡! 这话虽然孩子气, 但霍去病观察了一下, 觉得这周围确实应该有不少野鸡, 便打算去打上几只。 霍善看着众医学生井井有条地安排着义诊事宜,暂且还没开始对外接诊, 决定先去投喂自家霍小圆和新到手的虎崽。 虎崽到底还小,很容易忘事, 和霍小圆玩多了, 就不再惦记着它的虎妈妈了。霍善过来给它们送了奶,自己也拿着杯饮子盘腿坐在一边吨吨吨。 等一人一熊一虎都喝够了,他才拿出只美味蚱蜢给它们玩。 这蚱蜢仿佛没想到自己还有重获自由的一天,正要奋力振翅飞走, 却被虎崽眼疾手快地一掌拍下去, 啪叽一下拍得它后腿直抖抖。 老虎虽然是大型肉食动物, 但有时候也会捕捉一些昆虫来加餐,比如这蹦蹦跳跳的蚱蜢就是老虎幼崽颇为喜欢的练手工具。 相比之下, 霍小圆的动作就没那么敏捷了,它眼睛小小的,看不太清蚱蜢这种小东西。 它们这样的庞然大兽平时经常吃素,绝对不是因为它们对肉没有半点兴趣,而是对它们来说狩猎太麻烦了。如果竹子和竹笋对它们来说已经是绝世美味,何必再去辛辛苦苦打猎,费眼睛! 不过见霍善嘉奖般又给虎崽倒了次奶(其实是给它送蚱蜢),霍小圆又不太满意了,嗷嗷叫着要霍善再来一次,这次它会用鼻子确定蚱蜢方位,比虎崽更快把它一掌拍扁! 霍善虽听不太懂,却也大概猜出了霍小圆的意思,马上又掏出只美味蚱蜢供它们比赛用。 两只幼兽谁赢了都不服谁,竟是轮流拍了半天,直至把霍善这次采购的美味蚱蜢全拍没了才终于结束这次斗争! 这一边玩蚱蜢一边轮流对着自己的奶盆舔舔舔,两只幼兽都喝得肚皮滚圆。霍善就伸手分别给一熊一虎揉肚肚,舒服得它们四仰八叉地仰躺着睡着了。 下雉县毗邻豫章郡和长沙国,这几年人口增加了不少,县外的荒田大多都被重新开垦过了。 霍善在县中义诊了两日,便有邻郡的人闻讯过来求医。下雉县这边只要沿江而上就能直达西陵,平时看病还是很方便的,倒也不在意邻郡的人过来沾沾光。 还跟这些拖着疲惫身体前来求医的邻郡人说起了江夏郡的好生活。 听府君说,人口这东西是越多越好的,人多了对他们也好处极大,比如连徭役都有人分摊着干。众人都琢磨着为江夏郡多挖点人,都很卖力地在外人面前说起生活在江夏郡有多舒坦。 关于挖人这件事,大家平时都有很认真地在做。 可惜这次他们游说的对象是个县吏,隔壁艾县的县吏,他也是实在担心妻子的病才特意告假带妻子过来看看。 听着周围这些下雉县民的话,县吏夫妻俩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每次派人出来服兵役,出去的人就跟肉包子打狗似的再也回不来了。 要不是霍去病后来也陆续在豫章郡设置军屯,并表示日后会逐渐趋于军民一体化(也就是安置好这些人口日后算县衙的政绩),他们县令估计都要哭死在任上。 县吏妻子看着下雉县干净又热闹的街道有些羡慕,总感觉家家户户都盖了新屋子,哪怕没盖的也换了新瓦,看着就怪漂亮的。 别人夸得再好,也不如他们亲眼所见来得有说服力。看来江夏郡这几年真的不一样了,连下雉县这个原本跟他们艾县差不多穷的地方都发展得这么好! 夫妻俩与周围人交流了许久,终于轮到他们入内看病了。 这看的是妇人病,便由义姁和淳于缇萦带领的女医学生们来看诊。 义姁两人都是年轻时到处行医的,听闻霍善要出来巡诊后自然也要带着女医学生们一起跟上。她们也穿着统一的医学生服饰,没有过多地区分男女。 县吏妻子入内后,是由一个圆脸医学生接待的,她生了张娃娃脸,所以看起来连嫩得很,此前给人看病也有不少人疑心她水平不高。 不过她四诊十分细致,旁人不信任她,她也不恼,与人说话总带着笑,不知不觉便叫人心生信赖。 见县吏妻子不是个难说话的人,圆脸医学生便笑着解释道:“我年纪虽然小,但已经学医五年了,一会给你诊治过后也会让老师她们复核。” 既然人家是义诊,县吏夫妻俩也没挑三拣四,他们就是冲着几个名医领队来的。像义姁,那可是曾经给王太后治病的厉害女医! 淳于缇萦那更是曾上书救父、促使朝廷废除肉刑的传说人物。 学生来初诊问题不大,反正总会经过义姁她们的手。 霍善揉睡了两个小不点幼兽,溜达过来看看义诊情况。 瞧见圆脸医学生在给县吏妻子诊病,他便溜达过去多看了几眼,只见圆脸医学生看得虽然慢,四诊起来却认真得很,方方面面的情况都考虑到了。 旁边的县吏注意到霍善到来,一看他的年龄与打扮,忙要朝他行礼。 圆脸医学生与县吏妻子也停下来喊:“府君。” 霍善摆摆手,说道:“在外面没什么府君不府君的,我出来巡诊时也是个医家。” 县吏心想,哪个医家能让各县县令心甘情愿把县衙腾出来给你坐堂看诊。 只不过这话他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几句,没敢把话说出口。别看霍善年纪小,身份地位那可真是整个江夏郡都没人能比。换成别人得了他这样的际遇,说不定整日都吃喝玩乐去了,哪还有心思学什么医! 在江夏郡以外的地方,医巫的地位都没什么差别,大多都是招摇撞骗的。也只有现在江夏郡这些拿到了医师资格证的医家,走出去才会成为各地的座上宾! 可惜他们艾县太穷,留不住这些持证医家,要不然他也不必特意告假带着妻子来瞧病。 霍善倒没去探究旁人是怎么想自己、怎么想江夏的,他坐下旁听了一会,又上手摸了摸县吏妻子的脉,心里便有数了。 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就是癸水不来,手脚冰冷,有时夜里还总觉得自己见鬼了,大半夜惊醒神神叨叨的,看起来怪渗人。 不过既然是与月事有关的妇人病,那原因就好找得很,张仲景的《金匮要略》里头就把病因分析得挺明白:无非是虚、积寒或者结气,通俗点来说就是她这人要么本身体虚,要么体内有寒邪积聚,要么就是郁结在心,整天有气发不出来。 这三种原因会导致血寒积结胞门,胞门给你堵了,月事自然就来不了了。 这妇人明显就是寒症,也就是俗称的宫寒,得把这寒给化了,可以用四逆汤。四逆汤中的附子就是典型的热药,以热化寒正好对症。 那圆脸医学生明显也拟出了治疗方案,转头征询霍善的意见。 霍善点着头说道:“没啥问题。”但他也没代义姁她们签名,而是溜达去别的地方查看众医学生的表现。 见到张仲景后他还跑过去跟人家说,刚才仲景方又立功了,真了不起! 张仲景被霍善夸多了,现在再听到这种话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照单全收了。 离了李时珍,霍善好歹是夸他们的药方了。要是李时珍还在这边,这小子讲的可能就是什么医圣张仲景救治峄山老猿获赠千年桐木的离谱传说了! 霍善忙活到下午,去视察军屯的霍去病回来了,并且再一次带回一堆野鸡。 庖厨的人忙忙碌碌地杀鸡,霍善就蹲在边上捡漂亮的野鸡毛。前两天他捡来晒干的野鸡毛已经各司其职,有的成了毽子,有的成了羽毛球,有的成了羽扇。 今天又有新羽毛啦! 临近傍晚,霍善挑了几簇火红的尾羽做成毽球状绑到钓竿上,趁着夕阳正好坐在栏杆上快乐钓鱼,哦不,钓熊崽和虎崽。 又多了一样新活动,霍小圆和霍小王都积极参与,追着那毛球跑来跑去,不时还要抬起爪子拍对方一爪,发出奶凶奶凶的吼叫声警告对方不要跟自己抢。 眼看两只崽子都被养得愈发精神了,霍善更是玩得不亦乐乎。 他这可不是自己贪玩,他是为了锻炼霍小圆和霍小王! 霍去病过来找娃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霍善在那悠游自在钓大猫(x2)。 第305节 霍善见到他爹来了,马上招呼霍去病过来一起锻炼两只幼兽。 还跟霍去病讲起猫猫头帽子的事。 只要同时带着十个猫猫头士兵,肯定能追得匈奴人落荒而逃! 霍去病道:“不戴这个帽子,我也可以追得他们落荒而逃。” 霍善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他爹本来就是最厉害的,孤军深入从来都没带怕! 见霍善似乎因为猫猫头帽子没法派上用场而有些失落,霍去病提议道:“我虽然不需要,但可以让赵充国到时候带上……” 此时此刻,在军屯勤勤恳恳为大汉养水师鸭的赵充国打了个喷嚏。 赵充国拢了拢自己身上新制的冬衣,心里不知为啥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肯定是错觉! 这世上总不会有比养鸭更离谱的事了吧? 不会的。 肯定没有! 第288章 霍善父子俩对祸害赵充国的事达成一致, 准备等赵充国要出战匈奴的时候就送他们猫猫头帽子。 当天晚上,霍善就和张仲景他们分头去解决绿雾问题,一般来说能让当地人愁到普遍焦虑的情况都不简单。 霍善去的是嬴政那边,睁开眼他就……到了长城外。 最近长城这边处于严寒状态, 不少民役都冻病了, 随着一场时疫无声无息蔓延开,一股绝望的气氛弥漫在简陋的驻地之中。 这几年嬴政也有参考赵充国的军屯政策以及明朝的开中政策, 一面通过军屯充实边境人口, 一面通过盐引以及各种优惠待遇招募商人运输军粮到各个偏远地区。 为了响应开中政策, 不少商贾自发地花钱募集一些流民在邻近边关的各个郡县开垦民屯,短短六七年已经发展得有声有色。 如此一来, 长城边上各个郡县倒也不至于荒无人烟, 来到这边修长城的役民想要往家里传信都方便了许多。 但这些改变还是抵不过一场时疫的来袭。 时疫也就是传染病, 很容易在人群之中蔓延开, 哪怕是到了后世许多人也依然闻疫色变。军队以及大规模劳役一旦出现时疫,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由于与咸阳隔得挺远, 嬴政那边都没收到消息,当地也就按照过往的时疫应对之法来处理:先把患病者给隔离开。 即使霍善在咸阳掌管了太医署, 开办了附属于太医署的医学院, 边关这边却依然缺医少药,附近军屯的随队军医已经被抽调过来。 结果他们自己也病倒了。 可见这场时疫来势汹汹。 霍善了解完情况以后直奔两个军医所在地。 那两个军医显然是医学院培养出来的,曾经在咸阳见过霍善。他们看到霍善时先是眼中迸发出希望,接着便满脸羞惭地起身对霍善说道:“公子, 我们没能解决这次的时疫。” 他们已经很努力地了解病因, 也在有限的条件下搭配出相对有效的药方, 可惜药材还是不太够用,而且他们的身体也没撑住。 霍善道:“你们已经做得挺好了, 先养好病再来帮忙。”他仔细查看过两军医的病情,给他们分别开了药。 接着他就去给隔离区的患者看诊了。 时人会把患恶性疾病以及传染病的患者赶到统一的“疠所”安置,以免当地发生瘟疫扩散的情况。 如果本身就犯了死罪要处决的则赶到“迁所”等着行刑,这类死刑犯行刑是要单独处理的,只是处理的方法不太恰当,采取的是淹死和活埋。 这些年霍善也去咸阳的疠所、迁所看诊过,疠所大多是些生了病的普通人,霍善对他们遭遇的痛苦十分同情:只是生个病而已,待遇却与坐牢无异。 只是这也是在医疗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最能降低疾病扩散可能性的手段。 总不能真待在家里害得一家老小全得病吧? 霍善医治起这些人来颇为尽心。 迁所里大多是些罪大恶极的犯人,霍善对他们倒没多少怜悯。 孔夫子说得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还是得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现在扶苏与萧何编修的新秦律已经宽松了许多,能判死罪的大多都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流,依律伏诛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只是在处置方法上霍善有点异议,不管是淹死还是活埋都不能有效抑制时疫的扩散,最好还是依照律法给他们个痛快,然后一把火将他们的尸首给烧了。 众人:“……” 他们这位公子善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真了不得。 别人水淹活埋还留个全尸呢,你这是要直接把人挫骨扬灰啊! 只不过对于这些穷凶极恶的死刑犯,大伙都觉得挫骨扬灰确实是他们最好的下场,所以各地迁所的负责人都严格执行这个“一把火”政策。 时疫倒还真少了点。 这次霍善去的当然是疠所。 霍善的到来一开始也没在疠所引起太大的反应。 一来是他年纪太小了,二来旁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众人只觉由役官领着这么个俊秀可爱的小少年过来有些奇怪,瞧他那精神气也不像生病的啊! 众人正疑惑着,随他过来的役官已经安排人手在疠所不远处搭起个营帐来,还抬了不少生活起居用的物什以及一箱箱不知道什么东西。 霍善先让人架起一排大锅熬粥。 粥香很快飘到了疠所里头,霍善给每锅热粥里倒了份青精饭,那香味闻起来愈发诱人了。 原本死气沉沉的疠所渐渐骚动起来,连那些原本双目无神靠在土墙边感觉自己在等死的患者眼中都多了几分光亮。 因为时疫可能具有比较强的传染性,所以霍善让役官带着其他人先退下,自己戴好口罩去点了几个还有力气走动的患者过来分粥。 其实他自己不必做什么防护也不会有事,但他得给其他人做个示范,意思意思也得做点防护措施,免得以后遇到这种事医家全都直接莽上去。 结果可能就是像那两个调派过来的医官那样自己先被时疫给放倒了。 只不过就现在这医疗条件,防护的效果也非常有限就是了。 霍善亲自给疠所最里头几个患者送了粥。 一碗热腾腾的米粥下肚,每个人看起来都精神多了。 疫病这东西向来是“你弱它就强,你强它就弱”。 许多治疗方案本质上都是激发机体本身的免疫力,利用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去对抗各种“外邪”。 如果把身体比作一个国家,那免疫系统就是体内的常驻军,药石之流是外面派来的援军。 常驻军系统正常运转时能及时扑杀一切外敌与内贼,偶尔出现问题才需要请援军来帮忙。 如让援军疏通体内堵塞的道路、让援军强化体内“常驻军”的作用——乃至于让援军代替常驻军完成杀敌任务,但是归根到底还是得自己的军队强大而有序,才能让机体真正恢复健康。 因此患者个人的意志也非常重要。 若是患者本人都丧失了求生的意志,那么患者体内的“常驻军”自然也不战而败、溃不成军。 霍善等所有人都把粥喝完了,才开始给他们挨个看诊,边看诊还边跟他们唠嗑,问他们家里都是什么情况,这次过来服役还得干多久才能回家去。 秦朝的徭役制度是男子十五六岁后便要登记在册,到六十岁才能免役。只不过这也不代表所有人都是从成年服役到老,他们被征调时只要干满指定年限就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去。 漫漫长城,几乎横贯整个北方边境,过去的燕、赵、秦的北面都给修上了,可见这个大工程有多庞大。 幸而长城修了这么多年,底子基本已经搞好了,只剩下点收尾和日常维护工作,所以这几年长城这边的服役年限又得了进一步缩减。 比如这里不少患者都是熬过这个冬天,明年就能归家去的。 只不过往后可能还会被征调去搞其他大工程罢了。 可有短暂的歇息时间,总比要没完没了一直干下去强。 霍善与他们这么一聊,不少人顿时都不愿意就这么死了。他们好不容易熬到服役期结束,都没回家见妻儿半面,难道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在大秦最北边吗? 不,他们想活着回家! 霍善按照病情轻重又分别给他们备好了药,对于病情特别严重的更是单独进行治疗,很快便把整个疠所的患者都给拟好了治疗方案。 照例是病情轻的患者帮着把熬好的药分了下去。 一时间药的苦味又弥漫在整个疠所之中,只是这次所有人都对手中的药多了点莫名的信心,毫不犹豫地捧起热腾腾的药汁一饮而尽。 霍善忙活到傍晚,可算是把这次时疫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又命役官取了御寒防病的药材大锅熬煮出来供其他可能患病的役民喝上一碗,以防疠所里的人好了,疠所外的人又得病。 忙碌了一整天,霍善晚饭随便吃了点,就在自己的营帐里呼呼大睡。 第二日一早,两个军医就来到帐外守着了。 霍善醒来后见到他们精神这般好,招呼他们坐下让他诊诊脉。 从脉象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估摸着在他过来之前他们给自己开的方子效果也不错。 霍善便带着他们给昨日看过的患者们复诊。 其中一些症状较轻的患者今天明显精神抖擞。 见到霍善过来了,他们马上围上来夸霍善给的药太神了,简直药到病除。 眼看自己都要被这些热络的患者从霍善身边挤开了,两个军医忙站出来维持秩序,对众人言明霍善的身份:这位可是我们陛下和太子殿下最宠爱的公子善,你们见了不行礼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推推搡搡的。你们的病还没好全呢,一个劲往公子跟前凑,万一把病气传给了公子怎么办?! 众人大为震惊。 昨天霍善是自己过来的,连役官都没让跟进疠所这边,他自己也根本没介绍过自己的身份,反而还挨个问他们家里的情况。 他们只当这小小少年是知晓他们正在受罪特地来救他们出苦海的小神仙,没想到他竟还有这么一重身份。 不少人当场就惶恐不已地要伏地行礼,霍善却摆摆手让他们不必折腾。 公子善这个身份不过是他幼时不知世事,被嬴政哄着认下的而已,在咸阳被人喊喊也就罢了,出门在外哪里还用搬出这个身份让别人敬着捧着。 有两个军医打下手,霍善第二天的工作就轻松多了。他中午正与两军医一起吃着自带的青精饭,就听人说韩将军来了,正在他营帐里头等着呢。 霍善反应了一会才想起这个韩将军,指的可能是韩信。 咦,韩信已经到边关来了?效率真高! 霍善两眼一亮。 来都来了,不如先分韩信几顶猫猫头! 第306节 第289章 韩信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说来也是巧,他派人过来查问时疫以及两个军医情况时,才知道有人拿着医官印出现在役民驻地。 年纪小,拿着医官印, 医术还挺了得, 两个军医喊他公子。综合这些信息,韩信哪里还不知道来的到底是谁? 韩信在咸阳时便听说霍善是从“仙师”学习, 平时行踪不定, 待在咸阳的日子并不多。 没想到霍善竟会出现在边关。 韩信自然是闻讯赶到。 以嬴政他们对这位公子善的爱重程度, 要是这小孩儿在这边出点什么事,说不准嬴政得杀一堆人陪葬。 而且韩信与霍善见过几回, 自己也很喜欢这个能说会道的小孩儿, 既惊叹于这孩子的医术精湛, 也爱跟他待在一起的轻松自在。 所以于公于私, 韩信都得来这一趟。 得知霍善已经待在疠所里头快两天了,韩信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韩信旁边坐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他随意地岔开腿坐在那里,拿着桌上的椒盐南瓜籽剥着吃, 看起来跟待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这人不是旁人, 正是靠着他的一个丞相朋友在这边混了个好差使的刘邦。他见韩信面露着急,宽慰道:“你别担心,我听说这位公子善医术了得,肯定不会有事的。” 韩信看了眼被他剥了大半的那盘椒盐南瓜籽, 觉得答应让刘邦一起来真是个错误选择。他正要回上两句, 就见营帐的门帘被人从外头掀开了, 走进来的正是那个熟悉的小少年。 霍善见到营帐里不止韩信一个,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就见刘邦一脸自然地给他倒了杯热茶,笑呵呵地招呼道:“我们的小神医回来了,外头那么冷,快过来喝口热茶暖暖。” 韩信见霍善脸上有点迷茫,就给霍善介绍了一下,说这人是沛县刘邦,当今丞相萧何的好朋友(刘邦自己这么宣扬的)。 霍善一听,这个熟啊,咱高祖来着。不过嬴政到现在都还活蹦乱跳,他好像一不小心把高祖给弄没了。 不过就算这边没有高祖,别的地方还有千千万万个高祖,并不会有太大影响! 霍善与刘彻他们相处多了,渐渐也养成了绝不责怪自己的生活态度。高祖没当成高祖,肯定是他自己的问题,跟我霍小善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刘邦也在,霍善决定给他也送一份白色猫猫头套餐,供他领兵去大草原上驰骋。 他给刘邦和韩信讲起匈奴人的现状,草原上现在有个单于冒顿,他打仗特别厉害,近几年东灭东胡、西逐月氏、南吞楼烦,还蠢蠢欲动想抢回蒙恬夺走的土地,只是见蒙恬一直镇守北地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所以,看到那个冒顿没有,是个很不错的对手对不对! 冲鸭! 干掉冒顿! 只要戴上我给你们的猫猫头,肯定能追得冒顿屁滚尿流! 韩信:? 刘邦:? 为了让刘邦更有代入感,霍善还抹去姓名和地点给他讲了白登之围,说是单于冒顿有个对手差点由于部属叛变到匈奴那边,被人打到家门口,只能硬着头皮去迎战。结果他好惨,被人围在山下七天七夜,得不到半点补给。 这人被困得弹尽粮绝,只能听从属下建议给冒顿老婆送礼,希望冒顿老婆能吹吹枕边风让冒顿把他们给放了! 办法虽然见不得人,但用起来还是挺好使的,这人终于顺利脱困了。只不过冒顿势大,此后还是经常跑来边境骚扰,这人只能采取和亲政策,时不时送个女人过去安抚匈奴! 唉,有那么多男人在,却要牺牲几个女子保太平,想想就可悲可叹。 而且这人死后,冒顿还给他老婆写信说,你看看,现在我当了鳏夫,你正好又守了寡,不如咱俩凑一对得了。 霍善问刘邦:“你说气不气人!” 刘邦本来也就听个乐呵,可不知为啥听着听着就感觉一股子郁气涌上心头。 越听越气。 不应当啊,这也不关他的事,这段遭遇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叫他生气? 仔细想想应该是同为男人,这种事肯定是代入感极强、越听越气愤的。不管和自家妻子还有没有感情,谁乐意听别人对自己的妻子说这种话啊? 更别提前头还有被围困以及被骚扰的屈辱了。 刘邦拍案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韩信有些讶异,不太明白刘邦为什么这么激动。 他听着就没有刘邦这么有代入感,顶多是在霍善说“有那么多男人在”的时候也莫名生出种要去抓几个匈奴人回来给大秦养马的冲动。 霍善见刘邦这个反应,马上站起来掏出个猫猫头帽子往刘邦脑袋上一套:“打冒顿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韩信的目光一下子落到刘邦头上。 刘邦,沛县亭长出身,自称丞相挚友,实则整天没个正形,最大的兴趣是每天呼朋唤友喝酒吃狗肉。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没有半点狸猫的可爱气息,可是此时此刻,他的脑袋上戴上了可爱的猫猫头帽子! 霍善不是有了新朋友就不爱老朋友的坏小孩,见韩信的目光停驻在那顶毛茸茸白毛帽子上,他马上掏出另一顶猫猫头跑过去往韩信脑袋上一扣。 猫猫头韩信和猫猫头刘邦对视一眼,刘邦第一次看到韩信这副打扮,登时乐得哈哈大笑。他反正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还伸手摸了把霍善给的新帽子,说道:“这还怪暖和的。” 霍善便给他们讲这帽子的神奇用处,只要他们带着十个戴着猫猫头士兵上阵杀敌,可以直接把所有兽类都吓退,包括匈奴的马! 活捉冒顿,不在话下! 刘邦从没听过还有这种神奇的帽子,不由追问道:“是这种样式的帽子都行,还是得你给的才行?” 霍善道:“得我给的才行!” 刘邦明白了,这公子善确实有些神异,比如这帽子是他从药箱里掏出来的。谁在药箱里放这玩意啊?而且他那小药箱明显也装不下! 看来韩信没有瞎说,这位公子善果然师从仙家。 人家有这等本事,还亲自过来救治这些个没多少人在意的黔首,看来果然只有这种心性的小孩才有仙缘。像他们这些无肉不欢、无酒不乐的大俗人,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的喽。 刘邦兴致盎然地说道:“那你给我来十顶,回头我去试试看。” 霍善正要麻溜给刘邦掏帽子,就被韩信给制止了。 韩信只觉得他们这位公子善果然太单纯了,在刘邦这种家伙面前只消三两句话就被人把底子给摸透了。 为了不让霍善直接从他那小药箱里硬生生掏出二十顶帽子,韩信挑了个自己想到的问题追问:“你这么‘群兽退避’是单针对匈奴马匹的,还是会连自己人的马匹也一并吓跑?” 霍善一下子被问倒了。 对哦,自己人的马会不会被吓跑? 可恶,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出现了! 韩信道:“回头我找人试试看是怎么个用法。” 霍善听韩信这么说也没太纠结,点着头表示这件事就交给韩信了。 经韩信这么一打岔,他也觉得从药箱里头掏帽子不太适合,便去随便挑了个空箱子把剩下八顶猫猫头帽子转移到里头。他把箱子捧到韩信面前说道:“我手头现在就这十顶了,你们先拿回去试试看!” 韩信见刘邦没再说什么,便抱起那箱猫猫头帽子说道:“那我们先回去了,我们就驻扎在离这不远的军屯上,你有需要的话只管派人来找我。” 霍善在这边见到老朋友也挺开心了,高高兴兴地起身送他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刘邦和韩信感慨:“这帽子还挺暖和的,我喜欢。你不会把我这顶收走吧?” 韩信道:“公子给你的,你喜欢戴就戴着。” 刘邦叉起手托住自己的后脑勺,走得相当自由自在,嘴里说道:“那咱什么时候去打那冒顿?我听咱这位公子善把他夸得那般厉害,真想早点去会会他。” 韩信道:“先弄清楚这帽子怎么用再说。”他手头已经有霍善给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感觉这帽子的用处也绝对不是霍善虚夸的。 刘邦只是想捞点功劳,自然也不会去打没把握的仗,听韩信这么说便没再多言,溜溜达达地跟着韩信回营。 霍善不知道他们家“高祖”在这边的生活也过得有滋有味,他给疠所这边的患者又复诊了一轮,敲定好后续治疗方案,便去看看军中还有没有别的需要医治的患者。 三天一到,霍善便要离开了。他调出任务地图看了眼,发现这里的绿雾已经散去,知道就算这场时疫再有反复其他人也能应对好,当即提交了回去的决定。 这还是霍善第一次完成这种临时任务,结算页面出现时他不由想看看医馆所说的“丰厚奖励”到底是什么。 刚从韩信的提问意识到猫猫头可能没那么好用,霍善总感觉自己这个医馆不怎么靠谱! 很快地,结算结果出来了。 既然绿雾已经散去,任务自然是完成了,所以相应的奖励也出来了。 【恭喜你!获得长城微观模型材料包一份!经检测,秦代长城通常就地取材进行修建,所以材料包中有各类土壤、沙石、木材等等三百多种材料,保证你足不出户也能尽享修长城的乐趣……】 霍善:????? 早就想到“丰厚奖励”可能挺离谱,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什么叫做享受修长城的乐趣?修长城那是乐趣吗?嬴政他修这个长城都不知被骂了多少年! 还有,舍不得给奖励可以不给,给我一堆泥土沙子石头干嘛!!! 第290章 即使在心里嘀嘀咕咕地说这个医馆很不靠谱, 霍善还是悄悄打开长城微缩模型大礼包瞅瞅里头有啥。 他定睛一看,只见里头果然是以泥巴为主,不过胜在附带许多少儿版夯土工具,足不出户即能享受建筑长城的快乐, 还是很适合小孩子玩耍的。 霍善虽然觉得这些玩意如果自己想要的话, 自家师父肯定能给自己做,可这是白给的新玩具, 他也没有骂太久。 据医馆提示, 初次出去解决绿雾的奖励是最丰厚的。 霍善好奇地去看李时珍他们任务解决得如何, 就发现每个人的“丰厚奖励”竟都不一样,比如孙思邈这次出去后得了个……有着号称“练什么都成”加成的高成功率炼药炉?! 没错, 孙思邈, 绰号药王, 本职道士, 写《千金方》时混入了许多千奇百怪的“神方”,驱鬼的, 迎神的,辟谷的, 可谓是应有尽有。炼丹这事儿, 他也常干,搓丸子更是常规操作。 像辟谷这件事,他就列出六大神方。 辟谷不是不能吃饭吗?那我们吃点别的。 比如茯苓,搞个五斤茯苓, 混上三斤白蜜、七斤柏脂, 搓成一粒粒梧桐子大小的辟谷丸, 一口气吃它个十颗,你就很久都不会饿了!饿了怎么办?掏颗出来吃吃。 吃辟谷丸的事, 怎么能叫是吃饭呢! 要是嫌弃光吃茯苓太单调,还可以换了个方子,混入点松子仁、柏子仁做成仙方凝灵膏。听着马上就香起来了对吧! 第307节 这辟谷一章的方子,看得霍善都想辟谷了。感觉每天吃这些甜滋滋、香喷喷的玩意,确实不用吃饭! 见孙思邈得了这么个神器,霍善麻溜催促孙思邈:“不如你给我们做点传说中的辟谷方,先来个传说中的仙方凝灵膏吧!” 这又是松子又是茯苓又是蜜糖的,听着就难吃不到哪里去! 再看看这介绍:身轻目明,老者还少,十二年仙! 嚯! 吃个十二年就能成仙! 孙思邈:。 已经通过医馆推演过了,光吃这个成不了仙。 不过这方子改上一改,给霍善做点零嘴吃倒是没问题的,反正这凝灵膏搓出来也就枣仁大小,吃着玩完全没问题。 正好试试这炼药炉到底好不好用。 张仲景他们也分别得了点有趣的奖励,比如华佗得了把自洁型多功能手术刀。 顾名思义,它属于不用消毒不用清洗也能时刻保持洁净的手术器械。 更重要的是它还同时具备多种形态,可大可小可长可短,甚至还能切换材质,不说不同金属之间的变换了,连水刀和激光刀它都能变。 看到华佗那把炫酷手术刀的霍善:????? 怎么肥四! 这到底是怎么肥四! 此时年方七岁的霍小善发出缺牙的愤怒质问! 那“练什么都成”的炼药炉就不说了,他没学过炼丹,要着也没用,可他学过做手术啊,为什么不给他这么厉害的手术刀! 华佗见霍善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术刀,大方地说道:“你想要就拿着吧。” 霍善是挺想要的,不过想到华佗更经常做手术,他又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你拿着吧,你能救更多人!” 华佗自己也挺喜欢的,听霍善不是假推辞,便自己把手术刀收了起来。 张仲景得了个容量挺大的药囊,大到里头能塞下几只大象的那种。这个霍善倒是不需要,他随身带着医馆仓库呢!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东西依然神奇得很,谁得了这么个宝贝都得当传家宝叮嘱儿孙代代相传的那种。 这么看来他们三人拿到的东西确实称得上是“丰厚奖励”。 大家的奖励都分享完了,霍善发现平日里最活跃的李时珍今天居然一声都没吭,不由凑过去问李时珍:“你得了什么好东西?” 李时珍见其他人都朝自己看过来,无奈地掏出了一支笔。 笔头上开着朵摇曳生姿的小莲花。 霍善好奇地拿过笔看来看去,问李时珍这是什么东西。 李时珍道:“据说李白少年时梦见自己用的笔上开出一朵花来,后来果然才华横溢、名满天下,所以就有了个词叫‘妙笔生花’。” 他给霍善介绍完妙笔生花的来历,才不甘不愿地把笔的介绍亮给他们看。 原来这笔就叫“生花妙笔”,拿着它可以一口气写三千字都不觉得累。 可惜这功能对他们来说用处不是很大,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医馆把自己的所知所学整理成册,平时顶多也就是手写一下药方(很多时候都有学徒代劳)。 用处不大也不是最要紧的,更气人的是附在最末尾那句话:还在为求不到名家给你写序而烦恼吗?自己动手写成名家吧!相信自己! 李时珍看着就觉得扎心,一脸无奈地把笔塞给霍善:“送你了。” 他宁愿手写累点,也不想天天对着这玩意。 霍善本来觉得这东西还挺好的,毕竟这可是李白梦里用的笔。 他虽然还没见过李白,但已经听杜甫和苏轼他们提到挺多次的了,感觉李白是个挺厉害的人,写了老多老多诗! 只不过李白梦里那支笔长出来的是莲花吗? 霍善好奇地摸了摸那朵摇曳可爱的小金莲,觉得很有意思。他不由问李时珍:“它这么好看,你真的不要了吗?” 李时珍摆摆手说道:“不要了不要了。” 谁想天天对着支对自己猛开嘲讽的笔啊,他不就去求王世贞写序对方没给写吗?王世贞还问他,你确定你的内容没问题吗? 这么大一篇百万巨著,李时珍哪里敢保证没问题,麻溜回去自查了。 真就是大佬一句话,我把《本草纲目》从头到尾核查个遍! 他也是勤勤恳恳帮忙解决绿雾问题的,怎么得来的奖励比霍善的长城微缩模型大礼包还不靠谱?就算这支生花妙笔真能叫他把自己写成名家也没用啊,他都死球了,没法再当什么名家了! 至于在大汉文坛发光发热……这赛道都不一样,他怎么发光发热?别人写汉赋写乐府,他写个百八十回《春秋演义》《战国演义》? 还是让霍善拿着玩去吧。 霍善白捡了一支生花妙笔,还挺高兴的。早上一醒来,他就跑去把笔拿给他爹看。 这可不是普通的笔,而是李白梦里的笔! 李白梦见过它以后,那可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霍去病:。 所以李白又是谁? 知晓了他爹的疑惑,霍善便给霍去病介绍了一下李白其人。 李白就是那个写“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家伙。 这人在孔丘老家那边住了许多年,却还自称楚狂人,可见他确实很狂了。 据说他第一次到齐鲁一带投奔亲友的时候,正巧就住在孔丘老家附近,他看到当地文气兴盛,到处都是爱读书的儒生,兴冲冲地跑去跟他们结交,结果人家瞧不起他这种野路子兼上门女婿,压根不搭理他。 李白一看他们个个都满身臭不可闻的酸腐气,也瞧不上这种腐儒,当场写了首《嘲鲁儒》嘲讽他们这些鲁地读书人只知道读死书,读书读到头发全白了也没点成就,还是回家种地去吧! 这一通扫射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把当地读书人得罪得死死的,弄得他家亲戚也两面不是人,让他赶紧另找地方安置家小。 好在不久之后他的一个道士朋友把他引荐给李隆基了,他便喜滋滋回家找妻儿告别,写下一首“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快快活活直奔长安当官去了。 霍去病:“……” 听起来也不是什么靠谱的家伙。 这人真的能当官吗? 凭他这身得罪人的本事,到了朝中怕不是得把满朝文武都招惹个遍! 霍去病把自己的疑问跟霍善讲了。 霍善马上问知情人士杜甫,看看李白当了多久的官。 知情人士杜甫:。 说人不说短,作为一起爬过山喝过酒的好朋友,怎么能揭李白的短呢! 杜甫虽然不说,路过群里的李时珍提了一嘴:「要是把来回路上的时间也算上凑个整的话,应该也当了两三年的官。」 霍善如实地把李白的从政生涯告诉霍去病。 霍去病心道,果然,这种脾气跟官场是格格不入。 像他自己也是,常年待在外面还好,一旦回了长安估计也不是什么能在朝堂上混的,要是有人在旁边叽叽歪歪他很难控制住自己不把对方一箭射墙上钉着。 受不了半点气。 霍去病摸了摸自家娃的脑壳,说道:“这种在别人地盘指着所有人鼻子骂的事最好不要干,除非你有把握别人没法一起冲上来打你一顿。” 霍善听得连连点头,他都是确定对方脾气好才会给他们说大实话的!像嬴政、李世民这些皇帝的脾气就挺不错,他说啥他们都不生气,人还怪好的嘞! 霍去病:????? 后面那些他不是特别清楚他们的行事作风就算了,你说嬴政脾气好? 你知道他打下赵国以后亲自去了邯郸一趟,以确保自己能享受到亲眼看着昔日仇人被坑杀的快乐吗? 曾经欺辱过他和他母亲的人,他一个都不放过! 始皇记仇。 所以汉代有人编《赵正书》时喊他做赵正,据说是带着点儿蔑视意味的。你不是想抹杀你曾经受过的屈辱吗?你不是恨这些赵人恨得要亲眼看他们怎么死吗?咱偏要把赵正两字写满每卷竹简! 霍去病想了想,发现霍善当着人家嬴政的面经常给人介绍说他叫赵正,嬴政也从来没生过他的气,问题应当不大。 算了,随娃去吧。 第291章 霍善拿到了这一新宝贝, 白天坐诊时就要亲自写医案,结果他跟人家唠得太欢,愣是写成一篇篇小传。 旁人拿去读了,都觉得动人得很, 读着读着有种让人潸然泪下的感觉。 尤其是老一辈人回忆起往昔来, 那时候的日子是真的苦啊,但凡遭点天灾人祸, 一家老小就活不下去了。 至于什么白米面白米粉, 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现在他们各乡各里都有石磨, 大点的地方还有水磨坊,那磨起米面来可真是快, 一点都不费人。 即使还是做不到顿顿白米白面, 逢年过节馄饨饺子吃到饱还是可以的。 越是尝着这样的好东西, 越是觉出从前日子有多苦来。 众人听着那并不遥远的过往, 竟是恍如隔世:原来他们过上现在的好生活,也才短短几年而已。 霍善带来的不仅是高产的新粮种, 还有对黔首而言十分宽和的政策。 更重要的是,在霍去病这尊杀神的镇压之下, 没有人敢在霍善手底下胡作非为。那些富户豪强便是有千般手段万般贪念, 不想丢了满门性命都得老老实实地猫着。 大伙的日子好过了,对于带来这种改变的人自是由衷爱戴。 所以霍善出来巡诊,大家都爱跟他说心里话,这些心里话经霍善那支“生花妙笔”一写, 自然是一篇篇感人至深的江夏旧事。 像这些患者身上的病痛, 很多都是昔日苦难带给他们的。 霍善自己写完一读, 也觉这医案写得和自己平时写的不太一样,难道这便是生花妙笔的用处么? 第308节 写都写了, 霍善也没藏着掖着,等刘据查完疑狱回来后热情地拿着攒下来的一叠文稿与他分享。 大汉黔首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亟需你这个太子去拯救。 冲鸭,我的叔!! 刘据:????? 霍善使用完这压力大转移术,就转为关心晚饭吃什么以及今天用什么东西钓大猫玩了。 可怜刘据一个未婚少年郎,对着烛火读完他大侄子写的一篇篇文稿,只觉路漫漫其修远兮。要让整个大汉都能像江夏郡这样蒸蒸日上,他应当要怎么做才好? 这段时间刘据负责决断疑狱,也了解了不少民生民情,在此之前许多人之所以被关进大牢也并非多么穷凶极恶,只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而已。 若是没有出来走这一遭,若是始终长于深宫之中,若是周围皆是不通庶务、只知享乐的勋贵子弟,刘据兴许一辈子都不会接触这些东西。 他不会走满道泥泞的乡间小路,不会见满身臭烘烘的老囚徒,不会知道上头一道诏令就可能让无数家庭妻离子散,不会知道对于许多人来说一个白面馒头都是他们想留到逢年过节才吃的美味。 更不会知道平时吃不饱饭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兴许对于上位者而言,了解这些也不是必要的,地位高到一定程度便不需要再去看去听了,那百八十户人乃至于千户万户人的命运,都不过朝廷运转过程中随口提及的几串数字。 你若是遇事既想顾及这个又想顾及那个,便会时常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说不定还会做出导致更多人陷入困顿绝境的决定。 这并不是明智的政策制定者应该做的。 只可惜刘据已经来了江夏,他已经看到了这一切,他与霍善一起享用过这片土地上来自四季最好的馈赠,春天的嫩笋肥鱼,夏天的柘浆梅饮,秋天的佳藕美蟹,还有冬天围着炉子喝的茶酒烤的肉,每天都过得快活又惬意。 可在这份快活与惬意背后,他也看到了在长安看不到的……民生多艰。 只需要做出些许改变,便能教他们满心欢喜、感恩戴德,恰好便说明了他们此前的日子连这么点微小的希望都没有。 刘据夜里翻过来,又翻过去,许久都没有入睡,心里想的都是大汉其他地方不知是什么光景。 这些辗转反侧的夜晚注定了他将是与其他的“自己”不太一样的太子。 相比之下,霍善就没那么多想法了,他从小就非常擅长把自己的烦恼转移给别人,自己夜里睡得老香。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他就应杜甫和苏轼他们的邀请过去刷刷在太医署的威望值。 尤其是苏轼,他觉得自己和霍善关系这么好,结果别人都开放了新地图,他们这边却没有开启,可真是太丢脸了。他拿着“咱俩认识这么多年”的说辞,极力邀请霍善过来收服太医院那堆老头儿。 杜甫也不甘落后,表示“大家都是朋友,你去了苏轼那边可不能落下我这边”。 看到大家都这么热情,霍善很是苦恼地唉声叹气:我这么受欢迎可怎么办才好! 不管是唐代的小老头儿,还是宋代的小老头儿,霍善都不带怕的,每天晚上带上医官印就出发去遛弯,还穿戴着缩小版的医官袍,看起来相当像模像样。 霍善每天晚上这样忙忙碌碌地跑了一段时间,巡诊队伍也把长江南面几个县都走了个遍。 待到重新过江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江风吹来都有种刮得人脸上生疼的感觉。 眼看远处黑云沉沉,接下来似乎即将迎来雨雪天气,一行人决定先回西陵城修整一段时间。 霍善很久没回来了,一行人刚进城,便有人欢欣鼓舞地奔走相告,接着本来因为天冷的缘故少了不少人的街道一下子热闹起来,每个人都穿出自己这几年新做的棉衣出来迎接巡诊队伍的回归。 这次跟着出去巡诊的都是年轻的医学生,看到街上因为他们的回归而逐渐沸腾起来,不由悄悄挺直了背脊,觉得自己身上的医学生服饰分外值得骄傲。 说实话,他们跟着霍善出行,衣食住行的条件肯定是没霍善等人好的。 人家一个小县城也腾不出那么多好宅子给他们落脚,所以他们这段时间白天忙碌着义诊、晚上围坐在一起挑灯补写医案,每天都是忙到夜深人静才倒在大通铺上呼呼大睡,通过极致的疲累克服了条件的艰苦。 这一路走来,可以说是比待在医学院里头辛苦多了。 但是学到的东西也比在医学院里头埋头苦学多得多。 霍善不知众医学生此时的觉悟,他开开心心地与众人打了一路招呼,到了府衙前便翻身下马,带着一熊一虎径直跑去找他师父。 我,霍小善,回来了! 李长生正在与霍光交接一些事务,听到外头那活泼的脚步声便知道是谁回来了。 两人默契地结束了手头的正事。 李长生起身迎了出去,还没走出几步,霍善就一下蹦到他面前来,先是扑到他身上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才兴高采烈地把自己背上的大背篓扒拉下来,给李长生看他家霍小圆和霍小王。 看看这只熊崽,出去一趟重了老多斤,背起来可沉了! 霍小圆听懂了,霍小圆骄傲极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字:我可沉了! 这满脸得意的熊崽也就算了,已经是府衙里的老面孔。 可见到霍善从自己背着的背篓里捞出只头顶王字的小老虎,李长生忍不住问:“这又是哪里来的?” 霍善有着霍小圆同款骄傲表情:“我爹给我抓的!师父我跟你说,霍小王它可厉害了,每次钓饵都是它先吃到!” 人家一以凶猛闻名的老虎幼崽,能不厉害吗? 等会,什么钓饵? 霍善见李长生不知道自己新发展出来的休闲活动,马上给李长生分享自己每天和霍去病一起吊大猫的愉快亲子时光。爹每天都打点新猎物回来当钓饵呢! 就是它们还太小,只能给它们弄点野鸡腿子之类的磨磨牙。 李长生:。 我早该知道的啊,你爹果然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 霍去病正好从外头进来,才把前脚迈进屋,他就感觉李长生和霍光的目光齐齐朝自己望过来。 再一看,旁边的霍善正兴致勃勃抱着虎崽让他们摸老虎头。 知道了,纵容自家娃养老虎幼崽的事东窗事发了。 见霍善这么喜欢两只幼兽,李长生也没有非让他别养的想法,只说道:“等它们爪牙长齐了,你便不能与它们同吃同住了。” 霍善蹲在两只幼兽中间,抬起脑袋问李长生:“为什么?” 一熊一虎也学着霍善抬起脑袋,发出谁都听不懂的嗷叫声,大抵是在学霍善问“为什么”。 李长生:“……” 这,有点顶不住。 三个娃这么齐刷刷看过来,谁顶得住。 李长生一时都说不出“野兽终归是野兽”这种话来,怕这两个通人性的幼兽听明白了会伤心。不过对于幼兽来说,知晓自己不是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 李长生只能看着霍小圆说道:“你不是说它阿娘喜欢山林,被抓了两次都自己咬破锁头跑了吗?要是它们以后想回到山林里去,就不该和人吃住在一起。” 在野外虎罴是会吃人的,人遇到虎罴也会想尽办法猎杀它们,所以不管是给霍小圆它们“人/兽一家亲”的错觉,还是给其他人虎罴可以友好相处的错觉,都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将来霍小圆它们的兽性不小心被激发了,伤害到了霍善或者他身边的人,那更是叫人悔之莫及的惨痛后果。 霍善从来没想过这么长远的问题,他有点郁闷地看看霍小圆,又看看霍小王,感觉哪只都不太舍得把它们送走。不过如果这是它们的愿望,他也会忍痛让它们回山林里去的。 霍善认真叮嘱一熊一虎:“你们以后可不要见到人就往他们前面凑!” 霍小圆用自己的圆脑袋往他身上蹭,嘤嘤叫着表示自己知道了。 虎崽也不甘落后地凑上前学霍小圆叫。 霍小圆:? 霍小圆一巴掌糊到虎崽脑袋上。 学熊精! 统统都是学熊精! 上次那只人类幼崽(刘隆)是,这次这只老虎幼崽也是! 第292章 回到西陵, 霍善就开心了,开始给众人分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礼物,有些是当地买的,有的则是他勤勤恳恳上门出诊以及解决绿雾任务薅回来的。 他这么忙碌了小半日, 天簌簌地飘起了雪。 据说霍善出生的时候是长安也下起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具体日子只有李长生记得,李长生也不会特意给他过生日, 说是那也差不多是他阿娘的忌日。 一般而言过了年, 霍善就算长了一岁了, 他这一趟出去完回来,便是个足足八岁的大孩子。 八岁大孩子霍善表示下雪天要吃热腾腾的锅子, 李长生便让人张罗去了。 饭后地上的积雪多了, 霍善就带一熊一虎出去玩耍, 对于两只小家伙来说都是第一次见到雪, 好奇地伸手去抓飘飞的雪花。霍善也没闲着,先搓个大雪球给霍小圆趴着玩, 又一视同仁地给霍小王也搓了一个,一熊一虎都不怕冷, 乐滋滋地在雪球上玩了一会, 又自己跑雪地上打滚,看起来快乐得不得了。 这场雪下到第二天也没停,庭院里的积雪堆得老厚,霍善拆出自己大礼包里的长城微缩模型工具, 召唤来未来建筑专家夙小星一起在雪地里哼哧哼哧地夯冰雪长城。 夙小星拿到了霍善给的长城微缩模型图纸, 很严格地指导着他们这条冰雪长城的走势。 还负责霍善干不来的碉堡、饮马窟等特殊建筑的规划。 许是小孩子火旺, 两小孩玩得兴高采烈,一点都不觉得冷, 还感觉身上热乎乎的。 这时候霍善已经不嫌弃任务奖励给得不好了,只觉有这么齐全的玩雪工具可真是好极啦,不用等他师父给他现做。 两人吃完早饭开始玩,吃过午饭又继续堆,到下午时竟真的在府衙庭院中堆出长长一段有模有样的冰雪长城! 霍善对两个人的伟大成果越看越满意,马上呼朋唤友过来看长城。 众人本以为两小孩也就玩玩而已,看到那段蜿蜒于庭院中的冰雪长城时都吃了一惊。再一听霍善给详细介绍他俩堆的是哪一段长城、经历过什么样的战役以及它在战役中起过什么作用,自是纷纷夸赞两小孩懂得真多。 连他们这些大人都没了解得这么清楚! 得了一溜的夸奖,对着图纸介绍现学现卖的霍善得意极了。 到夜里他都还舍不得睡,要点着灯出来从长城头照到长城尾,还得是李长生知道他什么尿性,找出来把他拎回去盯着他睡着,才叫他终于安分下来。 夜里霍善进入梦乡后又去了刘隆那边一趟,主要是去给刘隆复诊一下,而且他还从刘隆口齿不太清楚的转述里得知……张衡到洛阳了! 邓绥这年轻太后做起事来还挺雷厉风行的,霍善麻溜过去看看传说中的张衡长什么样。 据说张衡做出过能测知地震的地动仪,上头附有口衔铜丸的八方兆龙,哪里发生地震哪个方位的龙就会把铜丸吐到底下的蟾蜍嘴里,而其他七条龙则毫无动静。 不过准确来说也不算是预测,而是发生地震时方便朝廷第一时间确定受灾方位,及时派人过去验证并赈灾。 张衡会制作这样的仪器,大抵说明……东汉时期的地震实在太频繁了。 而地震只是邓绥执政期间频发的天灾之一。 想想就很愁人。 第309节 还好这是不用霍善烦恼的,他只需要给邓绥提供点新粮种以及新技术,能不能应对好这些天灾人祸就看邓绥自己的本事了。 霍善最近又囤了些粮种,顺便就给刘隆给带了点过去,争取帮邓绥减轻救荒压力。 一段时间不见,刘隆长大了不少,整个人明显比以前精神多了。他见了霍善,立刻高兴地叫唤起来。 洛阳这边没有下雪,霍善没法带着刘隆玩雪,吃过早饭便领着他巡视菜园子去。见北宫这边的菜圃都被照料得很好,霍善非常满意地摘了颗番茄,和刘隆坐在石阶上分着吃。 张衡与邓绥一同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刘隆坐在那里拿着半颗番茄啃得满脸汁水。 作为他们大汉的天子,这娃儿还很没形象地穿着开裆裤坐在台阶上。 张衡:“……”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大汉要完的感觉。 坐在他们那位奶娃娃天子身边的男孩儿看着倒是俊秀讨喜,同样是在吃番茄,他看起来就没那么狼狈,一点汁水都没漏下来。 霍善察觉有人过来了,转头看去,一眼便瞧见了跟在邓绥身后的生面孔。 霍善两眼一亮。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张衡! 据说张衡因为过于爱把灾异学说拿来当大旗,地动仪一动就要弹劾掉几个贪官污吏,于是在邓绥死后没几年他很快就被撵出长安,那地动仪也被束之高阁,没人想再把它拎出来用。 这约莫也是地动仪失传的原因之一。 毕竟东汉本来就是灾异学说疯狂发展的温床,各种天灾人祸已经成为各方势力相互攻讦的借口。 这种龙一吐珠就有人要丢官的玩意,谁乐意留着它威胁自己? 霍善对地动仪倒是很感兴趣,主要是他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他问过他师父,他师父也没有头绪。 “你便是张衡吗?”霍善跑过去好奇地追问。 刘隆已经把酸酸甜甜的番茄给吃完了,见霍善起身跑走,马上也跟着哒哒哒地跑过去。到了张衡他们面前,他也好奇地学舌:“张衡?” 张衡便向刘隆行礼,也向霍善问好。 蔡伦也是跟着一并过来的,见霍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衡问东问西,只觉这一幕莫名有点熟悉。 旁听了一会,蔡伦就想起来了,霍善第一次见到他时似乎也是这眼神?! 果然,霍善跟张衡聊了一会,就开始关心地询问起张衡许多问题来:朝廷的文臣武将断档问题解决了吗?人才培养计划有头绪了吗?灾荒应急方案准备了吗?土地兼并问题着手改革了吗?大汉江山正面临这么多问题,天下黔首的生活即将变得水深火热,你这么年轻,你怎么睡得着哟! 张衡:? 等会,我来长安前只是南阳太守身边的主簿啊? 为啥这些事要我来烦恼? 霍善见张衡一脸的迷茫,麻溜把旁边同样听得满脸疑问的刘隆抱起来,语重心长地给张衡讲如今的情况,看看咱太后,这么年轻掌控朝局多不容易;再看看咱这龙崽,才一岁多! 你们这些有本领的人不多干点活,谁来建设美好大汉呢?! 你不贡献,我不贡献,大汉的昔日荣光何时能重现! 张衡听着霍善小嘴叭叭地讲了一通,心中不知为何生出种蓬勃的干活欲/望,很想立刻上岗为大汉发光发热。 ……只不过怎么听霍善问了那么一堆问题,总感觉他们大汉江山破破烂烂的。 莫名有种邓太后每天高坐庙堂缝缝补补的感觉。 张衡本来就是个有大抱负的人,对于那些趁着天灾人祸频发搞土地兼并的富户豪强与贪官污吏毫无好感,如果他手中拿着尚方宝剑的话肯定是见到一个砍一个,见到一双砍一双。 本来因为不想与外戚和宦官为伍,他都没打算应召来洛阳的,可是前来传话的人给他看了邓绥准备推行的一些新政策…… 张衡辗转反侧一整晚,第二天便决定前来洛阳。 只要是有益于天下人的好事,他便是成为邓太后手中的一把剑又如何。 至少他能为大汉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张衡一下子挺直了背脊,表示自己愿为陛下与大汉社稷赴汤蹈火。 邓绥:“……” 虽然霍善来得不多,但邓绥对霍善张嘴就来的忽悠都有点习以为常了。 看看蔡伦就知道了,这段时间蔡伦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要不是得知霍善要过来,恐怕连她这个太后都不怎么见得到他人。 邓绥让张衡和蔡伦忙自己的事去,才从霍善手里抱过刘隆,与霍善一起坐下吃茶说话。 茶还是霍善捎过来的,邓绥喝着觉得挺好,提神醒脑,适合她处理政务时喝上几口。 霍善和邓绥说起绿雾地图的事,他感觉邓绥这边应该比别处更需要和这东西,要知道东汉这边接下来十几年那可都是天灾不断。 自古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原因就在于天灾出现时人和牲畜死的死、病的病,若是得不到妥当的治疗或处置,很快就会出现大面积的疫情。 邓绥本来就为霍善准备了医官印,这次让刘隆把霍善邀请过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 听说霍善还要过去找那些太医刷刷威望,邓绥瞧了瞧怀里眼睛不停往霍善那边瞄的刘隆,说道:“等会我便让人带你过去,只是隆儿怕是舍不得你。” 霍善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刘隆,只觉颇为稀奇,他还以为小孩子忘性大,隔了一两个月这小子便会忘记自己,没想到刘隆居然还挺爱黏着他玩。 霍善道:“等我忙完了,带你过去找霍小圆它们玩雪,还可以看我跟我师妹一起堆的冰雪长城,我们堆得可好看了,大家看了都夸我们厉害!” 刘隆马上高兴起来:“雪!厉害!” 霍善随口哄好人类幼崽,揣着新到手的医官印去找东汉这边的太医玩耍。 在邓绥和小皇帝刘隆毫不掩藏的偏爱之下,霍善只需要随便露上几手就轻轻松松坐稳了太医令的位置。 到霍善要走的时候,一群小老头儿还依依不舍地拦着他问什么时候能再过来,他们还有许多医案想和他探讨。 霍善道:“你们先攒着,我下次来再看看。” 这边正告别着呢,门边就出现颗圆溜溜的脑袋瓜子。 不是等不及了直接来找人的刘隆又是谁? 众太医一看,忙向刘隆行礼。 皇帝再小,那也是皇帝! 刘隆都亲自跑来接人了,众人自也不敢再拉着霍善不让他走。 霍善走到门口伸手捞起刘隆,问他怎么过来了。 “熊!” 刘隆说话还是习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 “脑斧!” 说好的,今天要带他去看熊熊和脑斧! 老朋友和新朋友他都很想见! 第293章 霍善当然不会失约, 麻溜把刘隆带回去玩耍。 对于自家徒弟一觉醒来拎出个一岁幼崽来这种事,李长生已经接受良好,对霍善说道:“今天恐怕要化雪了,比昨天冷, 你们走路小心点。” 李长生话刚落音, 刘隆就啪叽一下摔地上了。 霍善很没爱心地在旁边嘲笑刘隆走路不稳当。 霍小圆带着虎崽一起用爪子扒拉刘隆短短的头发,同样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嘲笑。 李长生:“……” 刘隆倒是个耐摔的, 见自己不觉得疼, 也没哭, 爬起来跟自己心心念念的霍小圆和霍小王玩。 还跟它们一起跑霍善昨天堆的冰雪长城那儿巡视了一圈,开始开心地抓雪玩。 霍小圆身上毛最厚, 在雪地上也玩得最欢, 直接躺雪地上滚来滚去, 瞧着恨不得一年四季住在雪里。 可惜这场雪还是停了, 化雪时天冷路滑,大家都猫在家里不出门, 霍善就带着三个崽围着火炉烤吃的,红薯土豆芋头扔碳火堆里烤, 肉片放烧烤架上烤, 满屋子都是香喷喷的味道。 等到雪都化完了,外头放晴了,霍善才再一次出发去巡诊。这次他爹没有陪着他一起,李长生倒是腾出空来陪他了, 一行人慢悠悠地时而骑马、时而乘船, 将江北诸县给走了一遭。 等他们绕到江夏郡最西边的竟陵时, 已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据传竟陵的意思是“山陵止于此地”,也就是说蜿蜒的山脉延伸到这里渐渐就变成平地了, 所以竟陵境内大多是丘陵与平原的交接处。 霍善兴致盎然地带着医学生们去户外找药材,教他们在野外怎么辨认活生生的药材,顺便挖了一堆鲜嫩的荠菜回去包饺子吃。 晚饭众人一边吃着竟陵特色粉蒸鱼和春天特色荠菜饺子,一边听霍善讲江夏八卦故事。 他们江夏万物皆有灵,这一点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 当时有个尹子文,他本姓斗,名谷於菟,字子文,后来当上了楚国令尹,所以大伙都称他为尹子文。 这人的著名事迹是兢兢业业为楚国做贡献,每天天还没亮就跑去上朝,干活到天黑才回家吃饭。 加班这么积极也就算了,他还不要求高工资,每次遇到国家有苦难就主动捐款缓解财政问题,遇到亲人犯法别人想包庇他还不高兴,非要人家重新给他亲人判刑,并表示你这样侮辱我的名声就是想我死! 这样完美的一个好官,自然得了一句“自毁其家,以纾国难”的崇高赞誉。 当然,他身上最神奇的其实不是他这种无私的奉献精神,而是他名字的由来:谷於菟的谷字,在楚地通哺乳的“乳”,而於菟在楚地则是老虎的别称,所以连起来的意识就是他喝老虎奶长大的! 原来这位尹子文小时候是母亲跟人未婚私通生下的孩子,见他出生得名不正言不顺,害怕家里人骂自己,就把他扔到野外去了。 没想到尹子文命不该绝,遇到只好心的老虎给他喂了虎奶。 霍善讲到这里,还把自家霍小王拎起来给大家看。 瞧瞧,他们江夏郡的老虎就是这么棒,几百年前能奶孩子,现在能跟他们一起快乐玩耍! 霍小王骄傲地嗷了一声,表示自己虽然听不懂但是总感觉自己很厉害的样子。 霍善讲完后眼巴巴地看向李长生:“所以,我们回长安的时候能带霍小王一起吗?” 众人:“……” 第310节 你为了继续养这只虎崽,连几百年前的传说故事都翻出来讲,可真是怪不容易的。 李长生见那只虎崽比猫儿还黏霍善,看起来一点凶性都没有,只能无奈叹气:“你喜欢就带着吧。” 这样一只奶乎乎的虎崽,真要放回山林也不知能活多久。 霍善见目的达成,又继续给大伙讲竟陵本土传说故事。 据说某年秋天有位老翁在竟陵城外遛弯,看到一处石桥边有群白鹤聚集,不由走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他一走近,那鹤群就散开了,露出了它们用羽翼护住的弃婴。 那段时间正是霜冻天气,要是没有这群白鹤的话,兴许这娃儿早就冻死了! 老翁见他这般可怜,就把弃婴捡走了,后来还给他取名为“羽”。 所以说,他们江夏郡万物皆有灵,老虎是这样,白鹤也这样! 众人听了只觉稀奇,没几个人知道这个被白鹤翼护过的竟陵人生在好几百年后,姓陆,因为写了本《茶经》而被誉为茶圣! 那可是第一个专门为茶写书的人。 天南海北地胡扯了一通,霍善才心满意足地睡觉去。 经过这两个月的不懈努力,霍善已经把苏轼、杜甫以及刘隆所在的时代威望都刷够了,甚至还顺便去周山那边刷了刷。 值得一提的是,周山经过这些年的成长已经发展出一定的势力。 虽然他的出身不足以让他跻身于名门望族之列,但他最初凭借着祖逖女婿的身份赢得了一部分人的追随,后面就靠着私下虚心向嬴政等人请教逐步谋求发展。 目前他势力所能触及的地方已经横跨河南山东诸郡,连东晋朝廷都主动给他加官进爵。 周山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朝廷给加封他也接受,但该不鸟朝廷还是不鸟朝廷,自顾自专心收复北地。 收复方式是没事就挑个幸运儿来一棒子,选谁当对手他都不在意,反正随便打赢谁都算是离收复中原更进一步。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周山暂且还没想过,先打了再说。 得知霍善的医馆出了新功能,周山便趁着搂草打兔的空档亲自给霍善雕了个医官印。 在此之前他手头的势力还拿不出手,即便是现在比起其他人来说也还是寒酸得很,但周山还是想先拿手头最好的玉石给霍善送个印。要是将来能有更好的,他再给霍善换一个。 霍善是谁给的印他都不嫌弃,安排刷威望次序的时候把周山那边也给排进去。 这不,所有他拿到医官印的地方,都已经把地图给点亮了! 下面只需要哪里焦绿点哪里! 霍善满意地巡看一圈,发现杜甫那边有片还挺明显的绿雾,便决定过去杜甫那边溜达溜达。 这一去就去了河南道。 唐代的河南道包括河南、山东等地。 天宝十四载的动乱没有发生,各地却还是出现了大大小小问题,河南道倒是还好,只要北面没有乱起来,这边土地肥沃,文教兴盛,绝对是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只不过今年的河南道出现了大面积的干旱,不少人家中囤粮不够,饥荒也随之出现。 霍善抵达目的地宋城,揣着医官印去找宋城县令,想与他们配合着解决这次疫情。 宋城县令验明印玺真假,虽不知霍善怎么好好的长安不待,竟跑来他们宋城这边行医,但还是尽力配合他应对这种因为旱灾带来的饥荒和时疫。 若是自己治下的时疫得不到有效的控制,他丢官还是事小,脑袋都有可能丢了! 天宝年间,宋城一带被划分为睢阳郡,霍善行走其中便被苏轼他们讲了一脑子的睢阳之战。 据苏轼他们所说,睢阳之战是安史之乱中最惨烈的一战,守城守到了人吃人的程度。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死守到底,江淮一带才能安然无恙。 不少人逃亡就是往江淮一带逃的,包括李白他们这些读书人。 李白拖家带口南逃后还一不小心投错了“明主”。 苏轼道:「对了,李白与他其中一位妻子就是在宋城这边认识的,说不准他现在也在这里。你解决完时疫可以到处逛逛,说不准能遇上他!」 霍善对李白也挺好奇的,主要是杜甫和苏轼他们时不时就要给他们讲几句李白的诗,以至于他还没见到人就已经把对方出名的诗记了个七七八八。 要是有机会见到的话,霍善也想瞅瞅他长什么样! 只不过霍善是为了解决时疫来的,还是先老老实实地看看宋城这场时疫该如何解决。 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霍善已经拥有丰富的大规模时疫应对经验,安排起人手来那叫一个利落,集满城之力腾出来的义诊区域很快便运作起来。 临近饭点,粥香、药香在空中飘散开。 这次宋城没有经历安史之乱中惨烈的情况,城中百姓没有大量南逃,也没有不幸罹难,即使城中因为出现时疫短暂地惶恐不安过,随着官府的各项措施安排下来后局面又恢复安定。 宋城县令得知目前民心大定暗自擦了擦汗,愈发殷勤地派人过去配合霍善治病救人。 这位小神医可真是他的福星啊! 可不能把他们的小神医给累坏了。 事实上霍善一点都没被累坏,他第一时间确定了时疫的类型,陆续稳住几批患者的病情,很快令当地医家纷纷叹服,患者们也信心大增。再加上有外郡送来的赈灾粮应急,弥漫着在百姓之间的绝望气息逐渐散了大半。 至于病好了以后接下来没有收成的荒年要怎么过,许多人暂且都不愿意去考虑。 只要能熬过眼前的厄难就好,难道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吗?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船到桥头自然直! 最近因为经常一批批地解决时疫,霍善拿到的抽奖券数量大大提高,他手头已经攒了好几个【澍雨大降】。 霍善准备先稳住时疫,再给宋城这边来场及时雨,这样就可以补种救荒粮了。 粮种他手头也还有一些,可以先匀给他们用。 霍善正琢磨着,就见不远处有个年过半百的患者正摸出瓶酒往嘴里送。 霍善:? 霍善麻溜跑过去,当场抓获这个不遵医嘱的家伙。 刚才都已经反复强调过了! 吃药不喝酒,喝酒不吃药! 第294章 霍善跑到那身着道士袍的中年文士面前, 一脸严肃地追问:“你叫什么名字?刚不是说了吗?喝了药不能喝酒!” 酒鬼这种东西,是世上最难搞的存在,他们觉得不开心了,喝两口就好;身上疼痛难忍, 喝两口就好;碰上大喜事, 咱今儿真高兴,那不得多喝两口?反正不管啥时候, 来点酒都是应景的。 中年文士坐起来好奇地打量着霍善, 朗笑着回答:“我叫李白。” 霍善睁圆了眼, 追问道:“你字太白?号青莲居士?” 李白问:“你认得我?” 霍善连连点头:“你很有名。” 李白哈哈一笑,说道:“既然我这么有名, 当浮一大白。” 霍善麻溜把他手里的酒瓶没收了, 要李白跟着自己干活, 瞧他这病不算特别严重, 干点轻松活没问题。 李白便站起来跟着他走,他手长脚长, 人也高大,即便霍善身量长得挺快, 还是赶不上年过半百的李白。 这身高恐怕只有孔丘能媲美。 难怪苏轼说李白凭着品貌和才华两次娶到宰相家的孙女, 且不看他内在的诗才,光是他这相貌站出去就能赢得不少人喜爱。 只可惜现在李白已经五十好几,想来远没有十几二十年前那么风流倜傥。 霍善感悟良多,边领着李白去给人分粥边瞅着李白念诗:“美人自古如名将, 不许人间见白头!” 李白:????? 这诗写得倒也不错, 只不过你说美人的时候为什么看着我?而且你这句诗听起来很不吉利你知道吗! 不懂什么意思就不要瞎念诗! 霍善和李白唠嗑起来, 说这首诗是一个叫艳雪的女子写的。 这艳雪嫁给一个官员做妾室,她的同乡好友则嫁给了另一个官员, 两人时常诗文往来,好友去世后她便写了这首诗悼念对方。 有人说这诗是袁枚作的,但袁枚本人说不是,他只是把这句诗记在《随园诗话》里而已。 袁枚还和霍善感慨这两个才华横溢的女子据说是同乡,他得空真想去她们的故里寻访一二,看看那边的水土是不是特别能养人。 霍善疑心他不是想去看水土的,而是想去找有没有才华横溢的美人儿。 袁枚其人,极其好色。 李白在这方面倒是很随性,连娶妻后都是到处浪荡。 这些年他和宗氏成婚后便到扬州一带到处游玩,只偶尔过来宋城找宗氏团聚。 好在宗氏也是个爱好求仙访道的,每次两人相见时俱是相处甚欢,所以夫妻俩的感情一直都还不错。 这次李白就是过来找宗氏的,结果才进城就病倒了,只能先在外头歇着,省得带累了宗氏。 听闻那句“不许人间见白头”果然是悼亡诗,李白便知道自己的感觉没错了。他朗笑道:“你小小年纪的,朋友倒是挺多。” 霍善连连点头,骄傲地和他说起自己还认识杜甫,说道:“你还记得杜甫吗?” 李白乐道:“我又没喝醉,怎么会不记得?听闻他如今颇得圣心,在长安应当过得很快活吧。” 霍善道:“是挺快活的,就是无论大事小事你们那位陛下都爱叫他写诗,他说都快写不出来了。” 许是因为知道杜甫在后世被称为“诗圣”的缘故,李隆基就总爱让杜甫写诗,杜甫时不时在交流群里倒苦水,然后苏轼就和他讨论如何对皇帝使用糊弄大法。 可见对于他们这些文人来说没应酬苦,有应酬也苦! 李白听得哈哈直笑,只是笑里难免有些不易察觉的落寞。 写这种应酬诗是每个大唐读书人的必修功课,只要是去赴宴难免就要写个诗纪念纪念,那样的日子他也过过一年多。 只可惜他终归不像杜甫那样生在官宦之家,他自由自在惯了,受不得那么多拘束,也学不会含蓄与自谦,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活到他现在这个岁数,也许不该再想什么功名利禄了,他已经去过长安,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何苦在自己钻进那样的樊笼里去? 第311节 只是从拿起书卷的那一天开始,无数前人的襟怀与追求便随着那一句句诗文传达到他们这些后来者心中。 读书人学到了本领便想去经世济国,如同少年人得了宝剑便想出去行侠仗义。 即便是豁达肆意如李白,终归也还是放不下。 霍善倒是不知道李白心中的遗憾,他见李白跟着自己这边忙一会、那边忙一会,似乎没再惦记他的酒,总算满意了。他叮嘱道:“你可要少喝点酒,我听说当涂那边有个人喝醉后看见水里的月亮又大又圆,想去捞起来,结果一头栽进水里淹死了!” 没错,这就是醉死当涂的传说之一,李白最后捞月亮把自己捞没了! 李白听后夸道:“这死法还挺不错。” 霍善:? 不愧是你。 李白见霍善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就给他分析起来,他小小年纪就医术了得,想来也见证过许多人的死亡。与其又老又病饱受折磨而死,还不出吃饱喝足在醉梦里离世。 要是能与月亮共赴九泉,何尝不是一种快活的死法? 霍善想到许多患者死前遭遇的痛苦,竟快被李白说服了。 听说有的人为了体体面面地离世,还要求人给自己注射致死的药物,说是叫做“安乐死”。他们认为人虽然没有办法选择自己该怎样来到这个世界,但应当有权利选择自己怎样有尊严地死亡。 只是这种“选择”对许多人来说还是太危险了,尤其是当文明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的时候,如果有这么一种“选择”的话难免会沦为居心叵测者合法杀人的手段。 所以许多人是不赞同推广安乐死的。 对于嗜酒如命的家伙而言,醉死在酒里何尝不是他们最喜欢的死法。 霍善觉得自己作为医家不能叫李白忽悠过去,继续劝道:“你还有许多地方没去玩过呢,应当爱惜身体争取多活几年,把这些地方都走一遍!” 李白笑道:“天下名山大川我都走了大半,哪有那么多我没去过的地方。” 霍善道:“你肯定没去过岭南!”他又给李白说起他的姓苏的朋友,去了岭南以后吃了特别多好吃的,比如什么“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还表示“九死南荒吾不悔,兹游奇绝冠平生”。 可见岭南好吃又好玩! 李白觉得霍善在忽悠人,挑眉说道:“岭南可是流放之地。” 霍善道:“没错,他就是被贬过去的。” 李白想遍了自己知道的姓苏的官员,也没想出有这么一个家伙。他夸道:“倒是个豁达人。” 一般人到了那种地方,哪还有心情吃吃喝喝? 既然聊到了苏轼和岭南,霍善就邀李白一起来品尝冬瓜盅。 做冬瓜盅直接把剖开顶的小冬瓜架在火上煮,里头放上鲍鱼、虾仁、香菇等等好吃的食材,等到整个“盅”都熟透了,里头的东西也都能吃了,冬瓜肉清爽,海味又极鲜美,对他们这种喉咙干渴的情况特别友好。 这可是他去岭南学来的吃法! 李白半信半疑地瞧了瞧他那小短腿,啧啧道:“你还去过岭南?” 霍善道:“那当然,我跟东坡先生一起去的。” 李白跟着霍善忙活了好一会,都已经大半个时辰没喝酒润喉了,这会儿还真有点馋了。 他便又勤勤恳恳地与霍善一起掏冬瓜去。 食材全是霍善拿出来的。 两人一起蹲在旁边喝着稀粥等冬瓜盅熟。 等到他们终于吃上鲜爽可口的冬瓜盅,天上已经是圆月当空,依稀还能看见几颗星子。 两个人吃得肚皮滚圆,一起坐在廊下吹晚风。 如此好时好景,李白不由伸手往身上摸了摸。 可惜没摸着自己的酒。 李白问霍善什么时候把酒还他。 霍善表示不还了。 李白也不执著,与霍善聊了一会便倚着廊柱开始呼呼大睡。 霍善唠嗑着唠嗑着没听到回应,一转头就见李白已经睡得老沉。眼看凑过去叫也叫不醒,霍善便把他给拖进屋里由着他继续睡去。 得亏他力气大,要不然李白得冻病了! 翌日霍善还是抓着李白来干活,监督他喝完药不能去偷偷摸摸买酒喝。 李白见霍善捣鼓出来的食物都还挺好吃的,便也不急着去弄酒,优哉游哉地跟在霍善后头给他打下手,听他聊起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三天一晃即过,霍善考虑到自己马上就要回去了,当天下午便找宋城县令商量着能不能通过查问冤狱来求一场雨。 并给宋城县令说这可是有成功先例的,当年邓太后就是这样求来的雨! 宋城县令感念霍善解决了城中的时疫(虽然患者还没有完全痊愈,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很快应允下来。 霍善与县令商量求雨的时候,李白就在边上听,他看起来懒洋洋的,似乎对下不下雨并不关心。 只在霍善与县令商定以后才问:“要不要我给你写祈雨文?” 霍善说道:“邓太后不信这些。” 邓绥是坚定的不搞淫祀的人,自己生病了别人要给她祈福她都不肯答应,要不然她也不会选择通过决冤狱来祈雨了。 可见在她心里求神不如求己! 既然用了邓绥给的技能,可不能违背人家的本意胡搞瞎搞! 李白就不提了,倚在游廊下看着毫无雨意的天穹。 天上连朵云都没有。 他到宋城的时候就听说这边久旱无雨,不知多少人盼着天上能下几滴雨,可惜他们等来的却是日复一日的失望。 眼下这种天气,能求来一场雨的怕不是神仙? 李白正这么想着,霍善那边已经挑拣出几个有问题的案子开始复核。 天上渐渐有云往宋城上方聚拢。 李白的目光凝在那微黑的云上。 过了许久,也不知谁在府衙外喊了一声“下雨喽”,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响起。 李白转过身,看见霍善从公堂里走出来。 乌云蔽日、大雨倾盆,天地俱是一片暗色,唯有这小孩鲜亮可爱。 像个小神仙。 第295章 霍善见李白朝自己望过来, 跑过去问他饿没饿。于是一大一小又蹲在一起等吃的,毫无外人眼中的神仙形象。 出于苏轼的强烈要求,霍善开始给李白念起各种不知真伪的诗,问李白那是不是他写的。 到李白这个岁数, 除了安史之乱以及流放夜郎那段时间他没经历过、不知自己写了什么诗以外, 其他流传后世的诗文他应当都已经写完了,由他本人来鉴别真伪最适合了! 李白:? 这小子上哪找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诗? 这些诗当然是苏轼大半辈子积攒来的。 后世袁枚吐槽时爱把李白和苏轼摆在一起, 说他们写起诗词来全靠才华撑着, 丝毫不管别人死活, 一般人千万不要学。 苏轼自己吐槽起李白来也没留情。 要知道作为一个诗文爱好者,苏轼每到一地都会搜罗当地流传的诗文, 这不就看到一堆的李白伪诗吗?苏轼表示, 都怪李白你写诗太随便了, 才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你看看人家隔壁老杜哪有这么多人作伪?! 霍善把苏轼的话转述给李白听。 为什么人家不冒别人的名,只冒你的名! 你好好反省反省! 没能拦住霍善嘴快的苏轼:“……” 完了, 成跳脸骂人了。 李白也没指出霍善话里露的馅,只哈哈笑道:“能叫人分不出真伪也挺有意思的。你要是没点本事, 旁人还不会冒你的名。” 霍善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也有很多人冒东坡先生的名出书!对了,你的诗文编成集了吗?” 他给李白讲起杜甫他们正在搞雕版印刷的事,要是李白这边有现成的诗集,也可以送去长安印刷成书啊! 李白对此倒是颇有兴趣, 欣然说道:“我得空整理整理。” 两人凑一起吃过最后一顿饭, 霍善表示自己要走了, 李白也基本已经痊愈,可以去与妻子团聚。 李白没有不舍, 笑着挥别霍善,踏着这场难得的雨前去……趁着夜色将至买了瓶新酒,边行吟雨中边仰头痛饮。 一点都没有刚生了场病的自觉。 若是叫霍善知道他在做啥,那可能是要倒回去揪着他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可惜霍善对此毫不知情,他已经回家去了。 清早霍善认真端详了霍小圆半晌,感慨道:“你长得好快!” 感觉只要再长几个月,霍小圆就该长得比他还要沉了。从来都只有别人觉得霍善坠手,难得这次由他来感慨,霍善不由借来杆秤把霍小圆和霍小王轮流塞进箩筐里头称重。 正忙活着,他爹霍去病就来了。 霍善让霍去病也来看看,他和一熊一虎谁长得最快! 霍去病便在旁边给他当起了见证。 这次霍去病过来会合,一行人就暂且不回西陵城了,直接回长安去。 霍善本来就是个不太管郡务的太守,这次奉召回京只需把他叔留下干活就好,不需要做任何准备。 留下干活的霍光露出疲惫的微笑。 原来,给他短暂的休假是为了让他更持久地干活! 第312节 一行人启程回长安,留下一大摊子事给霍光等人忙活。这一路走的是水路,霍善每天都挺闲的,就去把各个地图上的绿雾都给扫荡了一遍,有时白天都要睡上一觉去“入梦”溜达。 等抵达长安当天,霍善已经薅回一堆奇奇怪怪的“丰厚奖励”以及一堆大大小小的宝箱。 霍善一行人还没进城,就看到卫伉三兄弟在城门口等着他。 卫伉三兄弟与刘据年龄相近,如今也都是飒爽大方的少年郎了。 平时霍善遇到什么好玩的都要写信和卫伉他们分享,所以他与这几个小表叔的关系也还算亲近,见了面他们就卖力地轮流试着把霍善扛起来掂量掂量现在霍善有多重,说道:“再过个一两年,我们可就扛不动你了。” 霍善觉得这话怪耳熟的,等看到他师父和他师弟抱过的一熊一虎,他就想起来,自己准备回长安前正是这么对着霍小圆它们感慨的。 霍善麻溜给卫伉他们介绍一熊一虎,看到没有,这可是我的新朋友! 卫伉三人到底是长安城里长大的,没见过什么血腥,乍然瞧见这么两只已经初具兽形的幼兽有点发怵。 不过见霍善一接过那只黑耳朵的幼熊后它就憨态可掬地把脑袋往霍善怀里拱,而那只虎崽则开始对着霍善嗷嗷叫,他们顿时就不害怕了。 “我们能摸摸吗?它们凶不凶?”性格最外向的卫登追问道。 最年长的卫伉则有些忧虑:“你没有拔掉它们的牙齿和爪子?我看别人养这些大家伙都是要拔掉的。” 虽然老虎可怕,但是爱作死的人自古以来都不少,也有些达官贵人爱把猛兽养起来观赏。 最大的代表当然是皇室,上林苑便有不少兽园,里头豢养着各地上贡来的珍禽异兽。就连皇帝驾崩之后,也要杀几头这些他们生前爱赏玩的猛兽拿去陪葬,好叫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不至于寂寞。 至于那些想和猛兽亲近亲近,又怕自己受伤的家伙,那肯定是选择拔掉猛兽的爪牙让它们变得温顺可亲、无力伤人。 卫伉素来是最老成的,说话便没有多少少年人的天真活泼,提的建议也是以稳当为主。 虎崽听懂了卫伉的话,不由朝卫伉发出奶凶奶凶的怒叫。 都什么人啊! 一见面就要拔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牙! 霍善摸着虎崽的脑袋安抚了它两句,才对卫伉说道:“我不会放它们出去的,在我身边它们都很听话,不会咬人。” 卫伉听后也没再当恶人,只是总感觉霍小圆和霍小王都开始用凶凶的眼神看着他。 难道这一熊一虎真的听得懂他们说话? 霍小圆哼哼唧唧地窝在霍善怀里,没有奋起咬人的打算。 它知道它和霍小王想待在霍善身边,那就不能咬这些两只脚走路的家伙,偶尔还要适当地表现得聪明一点,这才能叫人知道它们不是一般的熊或一般的虎。 想到这里,霍小圆又一爪子拍在虎崽脑袋上。 只会凶有什么用! 傻虎一点都不聪明,可别连累我也被当傻熊! 虎崽委屈,虎崽捂着小脑袋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城,还没到家门口呢,刘彻就派人来喊他们进宫吃家宴。 在场大半都是能去赴家宴的成员,便陪着刘据这个太子一起回宫去。 刘彻许久没见霍善父子俩了,瞧见霍善便招呼他快到自己身边坐下。 霍善向来是不见外的,刘彻让他坐他就坐。坐过去后他还要和刘彻感慨,说他现在习惯坐高脚桌椅,这样坐着对腿不好,建议刘彻也换种坐法。 刘彻就喜欢霍善这份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态度,点着头说道:“你让人把图样给朕送一份,朕让少府做上一批放到未央宫那边去。” 霍善爽快答应。 时人的智慧是不可忽略的,长安这边的面食也已经发展得多种多样,霍善在席上尝了好几样宫廷庖厨琢磨出来的新吃食,不免胃口大开、大快朵颐。 这小子一边吃得老香,还一边要给人大讲自己的吃后感,表示这个好吃,真的好吃。 弄得刘彻都跟着多吃了不少。 以至于君臣几人吃饱喝足后开始绕着未央宫遛弯。 这次霍善他们回来,是要跟着刘彻一同去东巡的,刘彻的主要目的地是去泰山封禅。 可惜朝堂上每天都还在讨论封禅要怎么个封法,具体流程该怎么走,是要完全复原古代礼仪,还是要搞具有大汉特色封禅仪式? 朝廷养着这么多博士,一个能拿出详细章程的都没有! 从秦始皇到他们这会儿,这些博士依然毫无长进,刘彻提起他们来就想骂上几句。 而且也真的骂了。 霍善听到刘彻有这样的烦恼,马上呼叫封禅爱好者孔丘,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标准流程可以给刘彻参考。 看到没有,复原周礼的机会就在眼前! 孔丘:????? 本来还挺心动的,听你这么一鼓吹忽然就不那么想拿出来了。 孔丘确实对泰山,在他心里泰山是非常神圣的,有事没事他就爱去登泰山。 根据后人记载,孔丘曾经在泰山访得七十多次封禅遗迹,反复对比它们的异同之处,想以此想象出历代圣王封禅时到底是何等光景。 所以说孔丘确实是封禅专家,对这项仅能由天子举行的活动了解甚深。 据传孔子临死前几天还拄杖在自家大门口边遛弯边唱了这么一首歌:“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 意思大概是这样的:泰山要塌了,梁木要垮了,哲人要死咯! 这哲人讲的自然是他自己。 可见自古以来有大学问大成就的人,大抵都对自己极其满意。而在这个自恋的家伙心里,泰山又是所有山里面最具意义的,要不怎么临死前都要编进歌里去! 问这样一位泰山爱好者怎么封禅,那可真是问对人了。 孔丘说让他先整理整理,回头给他发。 要是霍善有空的话,可以过去他那边实地考察一番,他虽然已经老了,但还是可以带霍善去登山。 很明显,一提到泰山孔丘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大有要把自家宝贝介绍给所有人的劲头。 霍善和孔丘约定好了,麻溜转头跟刘彻说道:“我认得的那位丘先生对封禅仪式有点心得,我可以帮您去问问他!” 刘彻挑了挑眉,乐呵呵说道:“也好,你去问吧,到时候看是你给的章程好,还是那些博士拟的章程好。” 第296章 霍善当晚就去找孔丘玩耍, 因为孔丘不是特别热衷于喊他过去的缘故,霍善都没怎么到过孔丘那边玩耍。 人都是有偏好的,这次要不要霍善和他聊到了泰山,孔丘估计都不会这么热情。 可见跟人聊天还是要投其所好才好! 霍善跟着孔丘一露脸, 就受到了孔丘门徒的欢迎。 他此前也来过几次, 和孔丘门徒们讨论了不少吃吃喝喝上的事,还撺掇他们合力帮孔丘造了个水磨坊, 水车吱吱呀呀地转悠着, 便能为孔丘磨出些白面来。 孔丘可是追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 对于饮食要求比较高,要不也不会顺利活成他们家最长寿的那个。对于学生们的心意, 孔丘没什么不接受的。 正值大好的春日, 门徒们给孔丘准备了春饼, 各自带来了适合卷饼的材料, 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享用着独属于春日的美味。 一会是要去登泰山的,大家都得吃饱了才有力气登高望远。 霍善也坐下愉快地拿着薄薄的山东烙饼卷各种馅料, 还给端木赐他们讲起煎饼卷大葱的由来,据说薄薄的饼就像纸, 而青白的大葱就像是笔, 最适合他们这些读书人吃了! 端木赐,字子贡,是春秋时期著名商人。孔丘时常对着学生们感慨,我家颜回这品行、这学识, 结果穷得吃不上饭;端木赐这家伙整天出去投机倒把, 居然赚得盆满钵满, 老天不公平啊! 不过端木赐确实是个脑子很灵活的人,《论语》里头就经常有“子贡问曰”这类句子, 当一个人擅于发现问题还积极请教师友,他的成就便注定不会太差。 这类学生也是最得老师喜爱的,孔丘虽然看不惯端木赐整天和那些臭钱打交道,经常找由头敲打端木赐,对他却也十分看重,认为他是个有益于国家有益于天下的瑚琏之才。 端木赐也能感受到老师对他的关爱,不仅在孔子生前积极地出钱出力供养,孔子死后他还在坟边结庐而居整整六年才离开。 造纸的事就是端木赐去忙活的,现在孔子门徒都已经能用上纸张,端木赐手头的“几个臭钱”自然更多了,这次泰山之行就是他一手张罗的。 看着老师一天天老去,端木赐过来看望他的次数都增加了,生怕少来几次就见不到了。 幸而现在有霍善在,端木赐倒是安心了不少。 虽不知道老师期待的好世道会不会有到来的一天,但只要他们老师还在世一天,他们心中就还有那么一个方向。要是老师不在了,他们这些同门恐怕也会就此四散开去,再也没什么“孔门”。 今天陪着孔丘一起去登泰山的还有子路和颜回,还有孔门著名杠精宰予。 子路只比孔丘小九岁,也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不过他腰杆笔直,体格健壮,眼睛依然像鹰隼一样锐利,明显能看出他是什么样的性格。 颜回和宰予年纪相近,都只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两人的性格却截然相反。 颜回属于性格温和、说话谦恭、成绩还特别好的那类学生,最得孔子喜爱,听到颜回早逝的消息后直接痛哭说“天要亡我(天丧予)”;宰予就完全不同了,他是孔子嘴里的“朽木”“粪土之墙”,天天大白天睡觉,不睡觉就跟你抬杠。 偏偏这宰予也混得比颜回好,经常连鲁国一把手都和他聊政事。 有次鲁哀公找宰予问社神的牌位用什么材料好,宰予回答麻溜说:“夏代用松木,殷代用柏木,你猜周王朝用啥来着?用的是栗木,意思是要让天下民众战栗,从此老老实实生活,安安分分做事!” 这就是当众对周王朝指指点点了。 孔丘这个周礼拥戴者得知这件事后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他能说什么,他说不了啊,周王朝这材料确实选的不地道,所以只能来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看看人家,不管是师生互夸还是师生抬杠,都能抬出新成语来! 既往不咎这词乍一看谁知道它说的是周王朝用栗子树祭祀土地神! 霍善和宰予倒是挺聊得来,他爱听宰予给他讲点孔门八卦,宰予也爱听他和苏轼等人的在线锐评。 唯有前头的孔丘和颜回他们听得脸色变来变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宰予你个混账说别人小话能不能小声点,我们离得又不远,都在听着呢! 霍善一点都不知道孔丘本人的心情,还叮嘱宰予得空了记得多多著书,八卦这东西吧,你自己不写,别人就帮你编啦,局势对你很不利! 快多想想你老师还骂过谁,把他们通通记下来分担火力! 不然的话,你知道你以后会成为朽木代言人吗? 宰予:。 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 第313节 这就回去写一本孔门八卦实录,回头托“不受命而货殖(不听话跑去赚几个臭钱)”的端木赐给印出来。同是天涯挨骂人,端木赐应该也愿意鼎力相助的吧! 眼看霍善再嘚啵嘚啵下去,孔门名誉估计要毁于一旦,脾气最好的颜回露出和善的微笑,力邀霍善跟自己走在一块。 说是想起首歌儿想教霍善唱。 霍善对孔门的音乐课还是很感兴趣的,屁颠屁颠跑到颜回身边跟他学新歌。 于是一行人便边教霍善唱着春秋时期流行的歌儿边登泰山。 别看孔丘年纪不小了,不仅唱起歌来中气十足,登起泰山来也脸不红气不喘,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就数少年时期就爱大白天睡大觉的宰予体力最差,走上一段路就要求大伙歇一歇,喝着后头那些新门徒背上来的水缓口气。 孔子号称弟子三千,那肯定是每个时期都会有新人慕名来求学。 遇到端木赐他们回来看望老师,这些新门徒就得鞍前马后地跟着,争取能得到孔子的喜爱以及同门前辈们的提携。 要知道除了颜回这个始终穷得揭不开锅的得意门徒外,孔丘其他学生可是遍布政商各界的! 所以这些孔门新徒干起活来没有半句怨言,完全做到了孔子说的“孝顺长辈不仅要卖力干活还得始终保持好脸色”。 要是搁在平时,孔丘就得批评批评宰予了,幸而今天他带霍善来泰山不只是为了登山,是以宰予喊停的时候他便带着霍善在周围到处转悠,给他讲附近某个坑以前曾经可能拿来做什么、远处那块大石头曾经又有什么样的象征意义,霍善听得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了。 回头就手绘一张钜细靡遗的泰山舆图把每个重要象征点都记录下来,震惊一下那些没有见识过真实周礼的大汉周礼专家! 没机会见识真实周礼、每次被戳穿周礼梦时只能干巴巴表示“既往不咎”的春秋周礼专家孔丘:“……” 总感觉这小子在骂自己。 所以他为什么要帮这小子去震慑后世儒家子弟? 大概是经常被董仲舒说“你懂什么孔子”导致的逆反心理。 孔丘道:“要是你没争赢怎么办?” 霍善心态极稳:“我一墨家子弟,没吵赢对我有什么影响?按照我们墨家的理念,直接连奏乐都不搞了!” 没错,春秋儒家和大汉儒家可能会吵到时候要演奏什么曲目,他们战国墨家肯定是一脚踢翻桌子表示“这有什么好吵的,音乐这玩意对提高生产力毫无用处,我的建议是直接取消演奏”。 孔丘:“……” 果然,人无欲则刚,这小子去跟人吵架,郁闷的肯定是别人。 因为这家伙纯粹就是去凑热闹的,无论吵输吵赢难受的绝对是其他人! 像他这个第一手资料提供者就会难受。 因为要一路寻访封禅遗迹,一行人从山脚走到山顶都已经是傍晚了。 霍善在泰山顶上看着又大又圆的落日缓缓往天边落下去,不由给孔丘他们背起应景的诗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又是著名党争受害者(小炮灰)李商隐的诗了。 一个人的诗文大多带点他本人生平经历以及时代背景的痕迹,比如李商隐这诗明面上感慨的是眼前的落日,实际上是感慨自己的人生以及整个大唐的未来。 到他们这会儿都已经是晚唐了,即使李商隐没见真正见到这个庞大帝国的日暮,却也隐隐感受到时代正在往难以挽回的方向发展。 孔丘咂摸着霍善这两句话,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与霍善一同眺望着远处染红了满天云霞的落日。 是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没有机会见识鼎盛时期的周王朝,却看到了它即将到来的陨落。 听霍善他们说,大周国祚足有八百年,听起来那么地长久。 只可惜他们生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末年,没机会见识那以礼乐治天下的好时代。 有时候孔丘也会想,那样的时代真的存在过吗?只是他无法把这个疑问与任何人言说,因为他怕自己构建的美好愿景彻底崩塌。 好日子肯定也曾有过的,只是不一定如他想的那般好而已。 后世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圣王出现,听闻距此不远的大野泽后来变成了梁山泊,不少人在那边落草为寇,后世还据此写出一本《水浒传》,从此世人便把落草为寇称为“逼上梁山”。 若非那时的世道同样礼崩乐坏,又怎么会有人放着好好的良民不当跑去当贼寇? 孔丘长长地叹息一声。 道之不行,道之不行啊! 第297章 第二天, 霍善就在孔丘家种花生,这是他在阿印那边新得来的。 袁枚得知他不想剃头去他们那边玩耍,就建议他可以穿成小道士的模样。作为道医在他们那边活动,因着霍善这位小神医已经挺有名的了, 袁枚很轻松就给他运作了一个正儿八经的道医身份。 哪家道观不喜欢这种天上掉下来馅饼?何况还有袁枚这个知交满金陵的当朝名士在, 一切都十分顺理成章。霍善知道乾隆一朝能刷出不少新鲜事物,便也时不时过去遛个弯。 最近他新得了这个花生, 可不就顺手给孔丘给种上了。 孔丘不太理解霍善对种地的热忱, 最终只能归结于他们墨家都是这个德性。 霍善把花生种子埋下去, 抬头看见孔丘在边上瞅着自己,便问道:“你也想一起种吗?” 他说着还左看右看, 想瞅瞅人家孔丘家里还有没有可以开垦的园圃。 察觉了霍善的意图, 孔丘严肃正经的脸不由得抽了抽, 摇着头道:“你自己种着玩就好。” 霍善点头如捣蒜:“《论语》里说你四体不勤, 五谷不分,你肯定不会种地。” 孔丘:“……” 孔丘道:“我年少时也做过许多苦活, 不至于五谷不分。” 他只是有感于人生苦短,希望学生们能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而已。 一个人每年耕那么几亩地, 长出那么点儿粮食养活一家老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都不能停歇,因为一旦停下来便要饿肚子。 这些人固然勤勤恳恳地通过自己的耕作与劳役维持着国家的正常运转, 可对于他们本身而言, 这样的生活和没有灵智的牲畜有什么区别呢? 若是他们自己无知无觉也就罢了, 只管叫他们安然自乐便好。可若是他们已经读书明礼,便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像经验丰富的老农了解农时, 知道什么时候该播种、什么时候该施肥、什么时候该收割,他们地里的收成便比年轻人的好。 假如真正有学问、有才干的人去当了当地的官员,必然会把握当地的情况,广派啬夫督促各家各户依时令耕作。 只要这个工作落实到位,不仅老农收成依旧好,没经验的年轻农夫也能过个丰收年。 这难道不比盯着自家地里那点儿粮食强吗? 所以在樊迟来问孔丘怎么种地之后,孔丘就摇着头说他是“小人哉”。 尤其是世道昏昧的时候,许多贤者都隐遁避世去了,他们才愈加要去争取出仕。 哪怕不为施展胸中抱负,也要争取别让庸人、恶人把那些影响力大的位置全给占了。 既然一个好的官员能叫当地安居乐业,一个不好的官员当然也能叫当地民不聊生。 如果所有能人志士都灰心失望不去争取,那高兴的会是谁呢? 即便周游列国屡屡碰壁,孔丘也从没放弃过这一想法,并且也鼓励所有学生都去谋求诸侯任用。 霍善听了孔丘的话,认真点点头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孔丘的想法,李白的想法,还有苏轼他们的想法,霍善有许多都不太懂。据说有次子路和人聊天,旁人问他老师是谁,子路说是孔丘,对方恍然了悟:就是那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对吧? 霍善最初不太明白,心里疑惑得很:明知道做不到,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听了孔丘的话,霍善便隐隐有点了解了。 大抵是因为孔丘觉得要是你不去做、我也不去做,世道只会越来越坏吧。 霍善勤勤恳恳祸害孔丘园圃的时候,远在大秦的扶苏正在整理年度报告内容,准备去给嬴政汇报一整年的工作。他翻到一份汇总内容时,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了很久。 上头写着过去一年,他那鲜少住在咸阳的弟弟阿善每次都及时抵达一些出现时疫的地方,亲自为患了时疫的患者诊治与备药。每次他出现以后,当地都会民心大定,很快便合力解决那来势汹汹的瘟疫。 扶苏看得既动容又心疼,想到霍善刚到咸阳那会儿也才四岁大,还是他可以轻松抱起来的年纪,如今虽然稍长了几岁,不再爱让人抱了,却也还是个半大小孩。别家孩子这个年纪还在快活玩耍,他们家阿善却常年到处忙活。 与霍善相处了这么久,扶苏自也知晓霍善身上有些神异之处。 自从霍善出现以后,嬴政再也不信那些荒唐的方士了,平日里也不再那么喜怒难测(唯一比较强势的一次还是命人印刷《始皇药典》《始皇经方》之类的书籍刊行全国)。 若霍善只是个寻常孩子,断不能叫他们父皇有这么大的转变。 只是再怎么神异,也是他才那么大一点的弟弟。 他明明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总是往最危险的地方去,从来不在咸阳停留太久。 扶苏有些坐不住了,直接拿着这份奏疏去找嬴政。 嬴政正在那里靠着凭几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实际上是在跟李世民他们交流各自的项目进展,争取做到及时互通有无)。 听人说扶苏来了,嬴政也没让扶苏等太久,很快便结束了这次小会议,瞅着扶苏问道:“有事?” 扶苏心里又生出种熟悉的感觉来,现在他总觉得他父皇是把他当干活工具。 比如眼前他父皇眼神里的意思明显是“你最好有事”。 扶苏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自然不会再为“父皇到底爱不爱我”这种事纠结。 他把霍善到处解决时疫的事与嬴政讲了,马上就是岁首了,该是一家团聚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让霍善回来一起庆贺新岁。 嬴政道:“那么多弟弟妹妹还不够你团聚的?” 扶苏哽住。 那怎么能一样。 别的弟弟妹妹都不怎么亲近他,唯有霍善虽然有时候说话挺戳人痛处的,但小时候还很愿意让他抱的来着。 嬴政说道:“再说吧。” 霍善去解决时疫的事嬴政当然很清楚,也正是因为知道霍善最近忙着这事儿,嬴政才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等扶苏一脸失望地离开后,嬴政才找上霍善,给霍善发了扶苏刚才那失落的背影,对霍善打出真情牌:“你兄长想你了。” 众人:????? 第314节 好你个嬴政,还来这一手是吧。 霍善哪里知道在扶苏这个便宜兄长眼里,他俨然已经成为了为大秦无私奉献的绝世好弟弟? 听嬴政转述说扶苏想喊他去庆贺新年,霍善也没有太抗拒,让嬴政到时候提前喊他一声就好。 李世民等人:看来打感情牌虽然可耻但是很有用,下次也要找个人想想他。 他们倒也不全是图霍善给他们带点什么好东西,毕竟他们很多正在进行的项目都已经共享了,自己卯足劲提高那什么……生产力才是真的,霍善别的馈赠都只锦上添花而已。 就是看嬴政把霍善忽悠过去了,他们就总觉得自己好像亏大了,怎么都得把霍善哄来这边待几天。 霍善在孔丘这边待满三天,快乐地给他屋前屋后都种满了花生以及各类瓜果,顺便给左邻右里以及有空过来找他玩的孔门弟子瞧瞧他们的身体状况,也算是过得相当充实。 三日之期一满,霍善看了看结算页面,春秋这边没什么新鲜作物可提供,不过给奖池增加的新奖品却是挺有意思的,叫做【直哉如矢】。 这讲的是一个叫史鱼的人,孔子对他的点评是:“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 根据汉初八卦写手韩婴写的《韩诗外传》记载,史鱼也是个狠人。 他觉得当时的国君卫灵公宠幸弥子瑕,不重用贤人蘧伯玉等人,于是临死前让他儿子把他的尸体随便摆哪个屋子里,千万别摆到正堂去,国君问起就对他说“我推荐的人你不用,我弹劾的人你又不疏远,我有什么资格治丧正堂”。 没错,他狠起来连自己的尸体都不放过,后世称他这个行为是“尸谏”。 要不孔子怎么说他“直哉,如矢”。 值得一提的是,这弥子瑕和卫灵公就是传说中的分桃故事主人翁。 这也是《韩诗外传》里记录的八卦,说是弥子瑕吃到个很甜的桃子,分了一半给卫灵公尝尝,卫灵公感动不已:“弥子瑕多爱我啊!” 到史鱼去世这会儿,弥子瑕已经不那么年轻了,卫灵公想想史鱼的尸体还杵在那,再想想自己好像也已经没那么喜欢弥子瑕,当即表示“弥子瑕居然让我吃他吃剩的桃子”,找个由头把弥子瑕给撵走了,让史鱼他儿子好好给他爹治丧。 所以【直哉如矢】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的用处是,使用者在道具使用期间将会无惧无畏地死谏到底,而且就算你已经变成尸体,也可以像利箭一样劝谏成功! 霍善:????? 怎么整天给这种一看就不能用的道具? 还生效期间无惧无畏,看起来用了它的人估计活不到它失效吧! 谁爱变尸体谁变去! 第298章 霍善把这个新道具的介绍发到交流群供群友共享, 并表示有人需要用的话以后可以找自己。 于是他收获了整齐划一的“不需要”回复,堪比工作群里连片的“收到”。 孔丘:“……” 孔丘夸人也是有偏好的,史鱼不惜用尸谏也要举荐的人才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知己好友蘧伯玉。 孔丘周游列国途径卫国好几次都借宿在蘧伯玉家, 得到了蘧伯玉的礼遇。 他赞史鱼是“直哉如矢”, 赞璩伯玉却是如果国家有道他就出仕,如果国家无道他就“卷而怀之”, 颇有用行舍藏的君子之风! 孔丘也觉得这个一次性技能道具出得挺离谱, 但凡出个【卷而怀之】呢? 这词儿的意思是当国君昏庸无道、根本不爱搭理你的时候, 你在那里苦苦等待任用也是白费功夫,不如把自己的理想和才华卷吧卷吧揣怀里带走, 去找能够欣赏你、任用你的人。 李白他们说不准用得上。 不过对于后世生于大一统王朝的人来说, 估计是没有另择明主的机会了, 不像他们春秋战国这会儿可以来个周游列国、到处求职。 从《论语》到《孟子》, 那可都是一篇篇辛酸的求职记录,他们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出发, 又一次次满怀失望地离开,终究没有找到能够实现他们政治理想的“圣王”。 唉!也不知是李白他们这样没得选择好, 还是他们这样有得选却始终选不对好。 大抵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心酸,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失落吧。 兴许当真只有真正的君子,才能做到潇潇洒洒地“卷而怀之”。 霍善听了孔丘的介绍,也觉得【卷而怀之】可能更有用。不过人家李白当了一年多的官就被赐金放还了,可见不用这个技能也可以轻松跑路。 苏轼和杜甫更不用说了, 每次都能凭本事得罪所有同僚。 看看苏轼, 直接提供了【祸从口出】技能, 感觉还怪好用的。 杜甫这厮也不遑多让,他后来跑去投奔别人, 还能在人家的酒宴上发酒疯说“当年你爹如何如何,他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光凭这件事就足以知道他的职场关系会多么紧张了! 所以说,这些道具他们都用不上,他们环游半个大唐/大宋的机会都是他们自己积极争取来的,完全不需要外力辅助! 苏轼:“……” 杜甫:“……” 怎么感觉你小子的嘴巴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你这么当面说人的吗?真是岂有此理! 闲扯结束,霍善便揣着份图文并茂的泰山封禅章程去找他爹,问问霍去病他们啥时候再入宫,他已经跟孔丘讨论出一份相当完整的封禅方案了! 就连数百年间泰山的变化他们都考虑到了,正好孙思邈最近游历到泰山那边,又给他来了份大汉版的泰山舆图,详细到每块石头(指有特殊意义的那种)的位置那种! 几百年过去后,确实有些坑被人填了、有些石头被人挖走了,但总的来说问题不大,孔丘把方案调整调整,就成为了极具大汉特色的封禅方案了。 霍去病见霍善这信心满满的模样,用过早饭后便带着他入宫去见刘彻。 正好刘彻在听那群博士吵架,汉儒断代其实有点严重,主要是战国末年兵祸不断,诸子百家的书籍都散失了大半,儒学经籍自然也差不多。 有汉一代经常说是从某个山洞洞里挖出些“古文经”,可惜谁都不太确定他们是真是假,因为很多书都已经丢了。 不过这种断代其实也不是汉代才开始的,早在嬴政那会儿,六国博士就已经对朝廷爱答不理,嬴政说要封禅,他们就说不知道、不了解、我们哪里会这个,反正就是不给个准确流程。 刘彻面临的局面也和嬴政差不多,这些博士平时抨击起别人来头头是道,现在终于轮到他们的专业上了,他们却屁都不放一个,表示书上没讲封禅该怎么搞。 其实封禅就是个象征性的仪式,真心想要编完全可以像当年叔孙通那样把高祖刘邦哄得高高兴兴,偏偏这些博士就是不乐意哄。 说到底,还是他们心里头不太认可刘彻去封禅,就跟从前那些六国博士瞧不上嬴政一样。 刘彻登基已经二十余年,皇帝当得也算是不错,有仗他真能打,有灾他是真能赈济,只不过对于众博士来说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他居然不管对方的出身,是个人才他就用! 如果真的是人才也就罢了,有时候他还任人唯亲,将自己看着顺眼的人全部安排上去,看不顺眼的人统统不重用。当初狄山也就提议和个亲,他就把人扔去边关守坞堡,这让谁还敢说话?! 更别提他还暗示张汤弄出个“腹诽”罪来。 可以说刘彻这些举动全都在众博士的雷区上蹦跶,要他们昧着良心说刘彻的德行能去他们心目中最为崇高的泰山搞封禅,他们是坚决不肯承认的。 所以今天刘彻把众博士喊过来询问封禅章程讨论得如何了,他们还是一副“我母鸡呀”的惹人(特指刘彻)恨表情。 听人说霍去病带着霍善来了,刘彻眉骨微动,叫人把他们父子俩放进来。 众博士瞧见霍去病领着个半大小子进来,一时有些恍惚,怎么感觉转眼间那个才四岁大的朝阳侯就已经长成个小小少年了? 小孩子的成长过程是最飘忽不定的,同一个年纪有的人长得高、有的人长得矮,那都是很自然的事。 霍善这个“入梦”后到处跑的人,身量长得便也比同龄人快些,转眼就很有当年霍去病刚在人前时露脸的模样了。 霍去病是在刘彻登基那年出生的,刘彻登基了多少年,他现在就是几岁。 许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刘彻当年得知有这么个孩子存在的时候便觉得分外喜爱,等霍去病略长大一些后便时常把人召进宫与卫青一起待在御前,兴致来了还说要亲自教他兵法(虽然惨遭霍去病断然拒绝)。 所以博士中资历老一些的基本都见过少年时期的霍去病。 霍善很自然就跑过去刘彻边上坐下了。 霍去病也听从刘彻的意思坐到旁边去。 众博士:“……” 以前就感觉霍去病杀气很重,叫人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什么,现在怎么还附赠个缩小版在旁边?得亏这小子的性格看起来和他爹完全不一样,要不然他们还真会马上起身告退。 刘彻问霍善:“怎么一大早进宫来了?” 霍善也不管众博士是什么心情,麻溜和刘彻说起自己已经请教过丘先生了,并且拿到了相当完整的泰山封禅章程! 众博士听后就不干了,制定礼仪一向是他们儒家的事,哪有霍善这个墨家子弟说话的份? 墨家那些奇技淫巧固然有那么点用处,他们也承认霍善在江夏郡干得挺不错,毕竟连汲黯都把他引为忘年交了,他们再不喜欢墨家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把江夏郡治理得不好。 不过吧,泰山封禅真的跟他们墨家没关系啊! 当即就有人站出来说话了,拐着弯儿说霍善年纪小,哪里懂什么封禅,要刘彻千万别听他的。万一胡搞瞎搞搞出问题来,岂不是有违前往泰山封禅的初衷? 霍善听人家嫌弃他年纪小,马上反驳道:“这章程又不是我写的,是丘先生给我讲的,丘先生那可是能和你们那位董夫子辨经的厉害人物!” 孔丘为了和董仲舒讨论个有来有回,也曾悉心了解过汉儒的情况,人家虽然一把年纪了,学习能力却非常强,现在这份封禅方案就是按照汉代的情况调整过的。 他们方案都没看过,怎么就知道不好呢! 霍善很不服气。 刘彻见霍善气呼呼的,哈哈笑道:“朕也见过那位丘先生,学问确实高妙。既然他都给出章程来了,那你就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既然决定千里迢迢去泰山封禅,刘彻当然不愿意搞得太草率。若非这些博士实在太气人了,他说不准都不会看霍善给的方案。 毕竟霍善年纪是真的很小。 霍善不知道刘彻的想法,既然刘彻都让他展示了,霍善麻溜把自己带来的方案给掏了出来。 众博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让人往刘彻挂舆图的地方……挂了一张封禅流程图。 这流程图把泰山山脚有什么、山腰有什么、山顶有什么,全都给绘制出来了,并且还标志出每个地方需要举行什么样的仪式。 接着他还掏出叠小贴纸,从山脚开始张贴。上头写着每个仪式的具体流程,详细到祭品的规模和奏乐的种类。 更过分的是,他接着又拿出几张大贴纸给贴到小贴纸旁边,上头写的是……这些奏乐会用到的乐谱! 众人:????? 不是,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我们连草案都没拿出来,你就已经连乐谱都准备好啦? 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们根本不该在这里! 如果他们不在场,就不必被个才八岁大的墨家小子当面羞辱了! 第315节 第299章 众博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而刘彻则是越听眼睛越亮。 要不他怎么要特意把霍善父子俩喊回来? 看看,看看啊,你一件事情做得好不好,不用去听欢呼声有多高, 只管先去看看和你不对付的人是什么脸色。他们脸色越臭, 那说明你干得越好、做得越对! 霍善是不知晓别人心思的,他只知道自己亲自去了泰山一趟, 孔丘又那么热情地给他分享封禅流程, 他怎么可以不全部讲给大伙听呢! 区区复原周礼, 轻而易举! 虽然不知道他们大汉干嘛要复原周礼,但是问题不大, 反正他只是个搬运工, 勤勤恳恳地帮孔丘把这套流程搬运过来。 我们这封禅章程主打一个一看就懂, 每个步骤都给你分解得明明白白, 连乐谱都写得通俗易懂,保证乐府那边拿到手就能轻松演奏! 霍善兴致盎然地给分享了半天, 转头一看,众博士一个两个全都脸色灰败、如丧考妣。 难道刚才他讲得入神的时候, 这些人突然生病了?! 霍善百思不得其解, 过去给他们挨个诊了诊脉。众博士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霍善在那里嘀咕:“没事啊,就是可能会尿频尿急。”“也没事啊,夜里早点睡别折腾就行。”“问题不大, 只是腰不太好。” 这下子众博士都回过味来了, 霍善是在报他们身体上的问题! 这小子不仅是墨家弟子, 还是医家弟子! 但是! 但是! 这是在御前啊! 你突然报出我们身体上有什么问题干嘛! 还有,你就是摸了下脉, 怎地连我们睡得早睡得晚、吃得多吃得少、尿得快尿得慢你都知道啊! 你根本不是医家,你是搞卜算的吧! 这一刻,有的人还活着,但他们已经死了。 集体社死。 目睹了全程的霍去病:“……” 崽啊,一会我们回去再练练骑射,回头有危险记得赶紧跑。 这些大汉儒生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他们一个两个都是能一剑捅死野猪的存在! 霍善关切地给众人看诊一圈,发现都是些小毛病,麻溜安慰他们说都不是什么要紧问题,回头到他们天下第一医馆看看就好,保证他们能活得更舒坦也更有尊严。 有人断然拒绝:“我没病!” 霍善一脸严肃:“讳疾忌医要不得。” 刘彻瞧够了博士们的乐子,笑呵呵地问他们对霍善拟定的封禅章程有什么看法,是他们提出更好的方案来,还是在此方案上进行调整? 众博士对视一眼,最后只能一脸憋闷地说道:“臣等带回去讨论讨论。” 刘彻也不拦着,由着他们把那份封禅方案带走了。 众博士退下以后,刘彻只觉浑身舒爽。 这些家伙推诿了那么久,可算是看到他们吃瘪了。就他们那水平,想让他们做出比这更好的方案来肯定不可能,估计他们绞尽脑汁地改动一两个细节后就会重新呈上来了。 明明就连这点事他们都办得不如个八岁孩童,还整天觉得自己当个博士是屈才了,想给自己谋求更好的差使。一天到晚净想什么美事! 见霍善一脸“我真是太厉害了”的骄傲表情,刘彻哈哈笑道:“你这汇报的法子不错,看着清晰明了,以后让他们都这么办,省得他们拿一堆花里胡哨的文辞来糊弄人。” 刘彻问霍善要不要在宫中住几天。 霍善断然拒绝:“不要。” 刘彻问他为啥不要。 霍善说宫里不好玩,出宫还要走老远。 事实上他住过的皇宫可太多了,对于住在皇宫这种荣耀一点都不稀罕,除非刘彻让他把宫里的空地全种上菜! 说起来刘彻的上林苑,那才是真正的大菜园子,各地进贡来的奇花异草、新鲜蔬果全都种在那儿,霍善觉得发展成育种基地很不错。 好在他还记得他师父说在刘彻面前别不把自己当外人,他才没和刘彻聊起自己想在上林苑拥有一大片菜园子的想法。 刘彻也没有强留霍善,早前还不觉得,现在仔细一看,霍善已经是个小小的少年郎了,再往宫里住确实不太相宜。 于是刘彻改留霍善父子俩在宫里吃饭。 这下霍善没有拒绝,他坐在旁边听着刘彻一批批地召见朝臣,忽地想起自己上次还抽到个【不见则思】,麻溜掏出来悄然扔给了刘彻。 这是霍善从李世民那边薅来的一次性技能道具,说的是马周兢兢业业为大唐干活,李世民跟人讲自己只要一会儿见不到马周就会想念他! 下面是见证谁在兢兢业业为大汉干活的时刻! 霍善按兵不动好一会,等确定【不见则思】生效了,刘彻与朝臣的小会议也告一段落了,他才凑上去问刘彻:“您现在有没有想起谁?” 刘彻被霍善这没头没脑的话问得有些疑惑,他仔细想了想,发现今天见了这么多人,居然没见到卫青,还真有点想念了。 刘彻睨了霍善一眼,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谁了?” 霍善见刘彻没回答具体的人,只觉这一次性技能道具似乎没啥用。 不过霍善也没太在意。 反正这些道具平时也就随便扔在仓库里放着,而且还有越堆越多的趋势,所以有机会用只管用。不然难道攒着带进棺材里去吗? 霍善瞎扯道:“我想舅公了,我今天还没见到舅公。” 刘彻道:“你舅公最近挺忙的,我今天也没见到他。” 初夏的天气多变得很,一大一小正天南海北地闲扯着,外面就下起雨来。这场急雨下了一会,他们正在讨论的人就趁着他们的话尾过来了。 许多官员与显贵过了三十便开始大腹便便,卫青也不知是不是少年时过得清苦,抑或是因为有着良好的武将修养,今年已满四十岁一如年轻时那样英朗俊秀,岁月仿佛只是让他变得沉稳可靠。 刘彻瞧见了迈步入殿觐见的卫青,便转头对霍善说道:“看,我们刚才想的人来了。” 听了刘彻这话,霍善睁圆了眼睛。 本来他还以为那【不见则思】没用呢,没想到还是有用处的,刚才他皇帝姨公想到的是舅公! 震惊! 兢兢业业为大汉干活的老黄牛竟是我舅公! 卫青与刘彻见礼过后转头一看,恰好对上霍善那满含震惊以及同情的目光。 卫青:? 霍善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卫青坐到自己身边来,还热情地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推到卫青面前,让卫青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难怪他舅公在后世记载里四十多岁就没了,原来是为大汉江山操碎了心。他务必要多多投喂舅公,为舅公长命百岁做出充分的努力! 刘彻瞅了眼那很自然地当家做主起来的娃儿,也没和他计较,由着霍善积极给卫青投喂好吃的。 卫青见刘彻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只能由着霍善给自己介绍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吃食,有的还是霍善自己昨儿捎进宫来“上贡”的,今天他自己吃起来也一点都不客气。 还要拉卫青一起吃。 到了饭点,卫青都被投喂到吃不下了。好在刘彻说是家宴,卫青倒也不必勉强自己继续吃,只挑了两样霍善极力推荐的菜色尝了尝。 霍去病见霍善一个劲在那招呼卫青多吃,觉得有点不对头,出了宫便问他怎么那么关心卫青的吃饭问题。 霍善就把自己给刘彻扔【不见则思】的事讲给霍去病听。 本来他都觉得这东西一点用都没有,没想到原来是皇帝姨公最开始不告诉他! 可惜不想告诉他也没用,后面皇帝姨公还是说漏嘴了! 霍去病:“……” 你小子才是要小心别说漏嘴的那个吧。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道具可别再随便往你皇帝姨公身上扔! 虽然霍去病感觉刘彻对霍善的奇异之处并非一无所知,不过既然刘彻和卫青都没提起过,霍去病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好,霍善只需要快活自在地玩耍就好。 霍去病不免又对霍善谆谆教诲一番,让他下次别乱扔道具。 霍善一个劲地直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这次只是很好奇到底谁才是最为大汉操心的人而已! 没想到居然是舅公! 霍善表示自己要坚持投喂卫青,以保证卫青能活得长长久久。 霍去病对此倒是很赞成,他也希望卫青能活得长长久久。 霍善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结果父子俩回到家,霍去病就与李长生说了这件事:看到这个娃没有,就是他,离开长安久了又忘记当初的约定,一进宫又往刘彻身上扔道具了,你给教育教育! 霍善:????? 霍善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爹,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冠军侯,现在居然学会告儿子状了。 霍去病绷着一张脸转身走了,假装没看到霍善那信仰崩塌般的表情。 教孩子这事儿太难了,难怪别人都说自己的孩子自己教不了,还是得交给老师去教。这骂又舍不得骂,打又舍不得打的,能教得了才奇怪! 李长生当然也是舍不得打孩子骂孩子的,不过霍善从小就跟着他长大,哪怕只是他不高兴了,霍善也会紧张半天。 这会儿见亲爹扔下自己走了,霍善就有点怂了,跑过去跟李长生保证道:“下次我再也不乱扔了!” 李长生叹了声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如果是你被人左右着身不由己地去做些你没打算做的事,你会不会生气?” 霍善道:“那当然很气!” 李长生道:“你皇帝姨公若是发现了,肯定也会生气。你生气还好,顶多是发发脾气;倘若你皇帝姨公生气了,看看那张汤是什么下场……” 那么受刘彻重用、连汲黯都要酸溜溜说什么“后来居上”的张汤,还不是说死在狱中就死在狱中。 霍善也知道张汤,因为张汤他儿子张安世就在他们江夏郡干活呢。 第316节 只不过李长生不提,他就感觉这些传言和后世记载里的皇帝姨公和他认得的皇帝姨公不是一个人。 见霍善把话听进去了,李长生便也没再说什么重话。 这其实也不能全怪霍善,毕竟霍善平时去嬴政他们那边时都是不藏着掖着的,做什么都由着他,所以回来后难免会带出点在外头养出的自由散漫来。 若非霍善本身心大得很,这来回入梦、古今穿梭便足以叫他生出诸多错乱感觉来了,哪里还能每天自在生活? 李长生叮嘱道:“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所有人都会伤心的,所以你在外面最要紧的就是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霍善用力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第300章 傍晚的长安城热闹非凡, 名扬长安的天下第一医馆外,今天的患者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众学徒正在店内收拾,等着一会一起去吃饭。 几个学徒还围在一起掷骰子决定今晚留下当值呢, 就听外头来了个新患者。眼看夏老已经出去看诊了, 众学徒忙把骰子往兜里一揣,跟出去看看是有什么样的客人登门。 都是长住京师的人, 学徒们虽然身份不高, 认识的人却不少。 比如这个正在走进来的, 不是住在东头的张博士又是谁?等会,又进来一个, 似乎是住在南边的李博士。 碰上了, 他们碰上了。 两位博士脸上同时露出同样尴尬的笑容, 跟对方打起了招呼,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 更令人尴尬的是,很快又走进来第三位博士。 几位博士齐聚医馆后面面相觑, 最终只能干巴巴地感慨:“讳疾忌医确实不好……” 在御前被点出自己身上的毛病确实丢脸,但是脸都已经丢了, 不来治一治岂不是亏大了?既然朝阳侯能轻松说出他们身上的问题, 那按照他的意思过来医馆看看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身体好了,他们才能继续光扬儒学啊! 就在几位博士商量着谁先看的时候,霍善带着给夏老头他们的礼物过来了。 瞧见几位博士以后他微微惊讶,但也没有他们料想中的惊讶, 而是很高兴地说道:“你们来了啊。” 看着霍善热情洋溢的模样, 众博士心里都有点惭愧, 觉得自己因为他出身墨家以及医家就有点瞧不上这孩子,结果人家是真心建议他们来看病的。 难怪董仲舒去了江夏郡就一直没再回来了。 霍善哪里知道众博士心里弯弯绕绕的想法, 还与夏老头一起给他们给瞧了病。 等众博士起身离开的时候,还能听到夏老头打开霍善带的礼物在那里感慨:“次次回来都带这么多好东西做什么,我都这年纪了,吃不了多少也用不了多少……” 众博士听得脚步一顿,心里莫名生出几分羡慕和嫉妒来。 这夏老头此前也称不上特别厉害,他家医馆也就一些相熟的人爱去看病,结果与霍善相熟以后不仅这家医馆名扬长安了,连夏老头此人也是能在达官贵人那儿有姓名的存在了。 当然,这些倒还是其次,关键是人朝阳侯从外头回来,还给他带那么多礼物,吃不完也用不完的那种。 可见朝阳侯与人往来根本不看对方的出身,只要是他认可的人他真心实意就跟对方往来。 倘若这是他们儒家的弟子…… 等会,既然这孩子能同时当墨家弟子和医家弟子,为什么不能再当个儒家弟子? 几个博士对视一眼,思路一下子打开了。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打不过就加入! 只要他们认了这件事,焉知千百年后大家提起时不是说朝阳侯乃他们儒家大弟子! 霍善是不知晓这些博士们在想啥的,他与夏老头叙完旧,见天色不早了,便溜达回冠军侯府逗霍小圆它们玩。 霍小圆的牙已经长齐了,开始学着吃竹子和竹笋给自己加餐,可惜它有点吃不惯长安这边的竹笋,看起来蔫蔫的。 霍善回到家的时候,霍小王正一爪子拍死只蜻蜓,推到霍小圆面前问它要不要吃,看起来相当关爱同伴。 ……这只小老虎的捕猎天赋怪了得的,连会飞的蜻蜓都逃不过它的魔爪。 霍善了解完霍小圆蔫答答的原因,便答应说明天带他去上林苑挖新鲜竹笋,那边大得很,什么样的笋都有,霍小圆只啃笋尖尖都没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霍善就去问刘彻自己能不能去上林苑挖笋。 刘彻一口应下,让他自己到上林苑玩耍去,多带点人别迷路了就行。 霍善道:“我才不会迷路!” 刘彻摆摆手让他早去早回,看上哪种笋以后让人挖了送到冠军侯府,还跟霍去病说等出行时他也要看看那两只小家伙是不是真那么乖巧可爱。 想了想这几个月来体型飚得已经塞不进竹筐里的一熊一虎,霍去病有些沉默。 总觉得那两玩意现在已经不能用“小家伙”来形容了。 不过确实乖巧得很,也不知是不是跟着霍善长大的缘故,看着总觉得它们通人性,听得懂人说话。但凡它们显露出几分凶性来,他们都是要把这么两只即将长成庞然大物的猛兽给送走的。 霍善得了刘彻的准允,麻溜回家带上一熊一虎出门,道旁的行人本有些害怕,但看那一熊一虎只跟着霍善走,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这些路人,他们便不那么战战兢兢了,只好奇地多看上几眼。 等霍善走远了,众人才敢开始讨论刚才那带着一熊一虎出城的小小少年。 长安到底不是西陵城,大伙对霍善没那么熟悉,只有从前因霍善义诊受惠过的人才认得出他来。 众人得知那是谁以后都恍然大悟,原来是冠军侯家那孩子,冠军侯十八岁便能上阵杀敌,他家娃能养两只猛兽在身边也不稀奇。 对于自家那些嚷嚷着自己也想养的小混账,一干家长有志一同地给他们来了顿竹笋炒肉,打得他们屁股开花。 想想想,什么都敢想,我还想封侯拜相呢,我敢嚷嚷出来吗? 也不看看人家什么身份、什么身手、什么胆量! 换个寻常小孩恐怕都不够那一熊一虎一口吞的! 上林苑中的竹子品种确实很丰富,霍善溜达到已经建得差不多的建章宫附近,很快带着霍小圆找到了它觉得香甜适口的竹子。 霍小王看自家小伙伴啃得老香,也掰了根竹子想学着它啃一啃,没想到咬得龇牙咧嘴也咬不动。 霍小圆用看傻虎的眼神瞥了它一眼,转过身去扒拉竹丛底下刚冒头没多久的竹笋,留个霍小王一个不想搭理它的屁墩。 霍善蹲在霍小王旁边对它谆谆教诲:“你们祖上没有吃竹子的传统,还是去抓点你自己能吃的吧。” 霍小王便听话地到处蹦跶去。 一熊一虎都开心不已地在山林里东挖挖西跑跑,霍善也跟卫伉他们在上林苑中到处玩耍。 是卫青担心霍善一个人出点什么事,特意把几个儿子贡献出来当陪玩。 到回去的时候,随行的侍卫们还一人扛着几株在上林苑挖的竹子,霍善说要把他们移栽到冠军侯府去,平时能给霍小圆打打牙祭。 他还跑去跟他师父分享自己抓回来的一筒竹象。 这东西小的时候是软乎乎的竹虫,长大后是带壳的竹象,竹象长着跟长长的口器,是用来吸食竹笋汁液的。 听说,它们跟霍小圆一样爱祸害嫩竹和竹笋,是会危害作物的害虫! 所以! 不如把它们烤了看看好不好吃! 也怪上次李世民提供了【美味蝗虫】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霍善现在看到这些害虫就会考虑一下它们能不能吃。 至于霍小圆也祸害同样的东西?那怎么能算祸害呢,天底下竹子和竹笋那么多,让霍小圆每天掰几根吃吃怎么了! 李长生看着那一竹筒的竹象,不由问道:“谁告诉你这东西能吃的?” 霍善麻溜出卖了苏轼:“东坡先生!” 苏轼的食谱那可是相当丰富的,而且还无肉不欢。 君不见他给他弟苏辙写诗感慨儋州没肉吃的时候,写的是“土人顿顿食署芋,荐以薰鼠烧蝙蝠。旧闻蜜唧尝呕吐,稍近虾蟆缘习俗”,还有“蜑酒蘖众毒,酸甜如梨楂。何以侑一樽,邻翁馈蛙蛇”。 这说的是土人建议他想吃肉可以用薰鼠、烧蝙蝠等菜来下饭。 而蜜唧就更了不得了,是指初生没多久的幼鼠,据说这玩意用来下酒的时候伸筷子一夹,它会发出唧的一声,所以有人把它称为“蜜唧”。 连苏轼这么爱吃的人都说这玩意他吃不下,听了就想吐,只能勉强能吃点蛙蛙。 于是他喝着土人自酿的蜑酒时,就吃上了邻居老翁送来的蛙肉和蛇肉。 看看,多淳朴多贴心的儋州人民啊! 盛情难却之下,苏轼只能“亦复强取醉”了。 可见他吃过的当地特色菜肴可真不少。 能给霍善分享竹象吃法的人,很明显只有他这老饕。 李长生笑了笑,又在心里记了苏轼一笔。 每次听到这家伙东吃吃西吃吃的快活劲,莫名就想建议霍善下次给这家伙开药时多用点黄连。 省得他一天到晚胃口这么好! 傍晚霍去病回来,就看到自己面前多了串……香烤竹象?! 霍善表示连霍小王和霍小圆都尝过了,觉得很好吃! 霍去病接过那串烤竹象,与霍善说起封禅方案已经敲定下来的事。 他没跟霍善提起的是今天那群博士看起来怪怪的,他们不仅没有挑霍善那份封禅章程的错处,还引经据典地表示霍善写得好写得妙,连奏乐都选得如此到位! 旁听了全程的霍去病:“……” 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感觉一夜之间这些博士对霍善的态度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可惜霍光没有跟回来,不然霍光那小子最擅长分析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了。 霍去病对霍善叮嘱道:“若是那些博士想哄你做什么,你千万别听他们的。” 读书人心都脏! 霍善点着脑袋表示自己知道了,马上催促霍去病尝尝今天的香烤竹象。 老香了! 霍去病听后也不动声色地问:“谁告诉你这东西能吃的?” 霍善依然是毫不留情地出卖苏轼:“东坡先生!” 霍去病点点头。 很好,又是你,苏东坡! 第317节 第301章 霍善很快知道他爹说的众博士说什么你都别信是什么意思了。 第二天刘彻召他去和方士们进行最后一次对线, 哦不,应当是完成封禅方案对接工作。 封禅说到底是个祭祀天地的仪式,封指的是“祭天”,一般在最高的山上举行;禅指的是“祭地”, 一般在山脚下找个矮丘来祭祀大地。 所谓的“登封报天, 降禅除地”,合起来就叫做封禅。 像霍去病那样打到狼居胥山后开坛祭天来个“封狼居胥”, 那也是相当大胆的做法。要知道别说他一个领兵的了, 就算是皇帝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封禅的, 而是需要有大功绩的天子才有资格去做。 比如刘彻认为自己扩地千里,北却匈奴、南平诸夷, 就很值得去泰山封禅。 要不是公孙弘他们非要拦着, 说是三线作战容易拖垮大汉, 他还想把朝鲜那边也给收拾了。 不过光凭大汉现在多出的这二十余郡, 刘彻觉得这也很值得上泰山跟老天聊聊了。 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出发,还不是底下那些个博士和方士各执一词,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每个人都既拿不出具体的章程来又要极力反驳别人拿出的方案。 一天到晚净在那里扯皮了。 因为他们自己虽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章程来, 可要批判别人的方案可就容易了, 每个方案他们都能挑出数不清的毛病来。 一言以蔽之,虽然我自己不行,但别人也别想行! 在霍善回来之前,这些家伙已经这样讨论了好几个月, 刘彻本人也算遍阅群书了, 愣是没法从他们的争吵里得出比较靠谱的结论。 现在博士这边服气了, 方士那边还准备对新方案指指点点,刘彻便把霍善宣进宫来和他们聊聊。 结果霍善还没进殿呢, 就撞上了前两天见过的那几个博士。他们一个个儒冠袍服,看起来人模人样的,见到霍善后更是朝他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那一张张老脸上的褶子都给笑出来了。 霍善:? 霍善一下子想到了他爹的叮嘱。 事有反常,必有妖! 霍善一脸警惕地看着众博士,就听为首的那人上前询问他丘先生的事,询问他和丘先生是什么关系。 霍善想到自己曾和苏轼提着束脩去请教孔丘学问呢,一本正经地说道:“丘先生于我而言亦师亦友!” 那博士闻言马上绽开更灿烂的笑脸,和颜悦色地说道:“既然丘先生是能与董先生坐而论道的儒家前辈,你又曾师从丘先生,那你就算是我们儒家弟子了!” 霍善:????? 还能这么算的吗? 趁着还没入殿,众博士就把霍善这个新鲜出炉的儒家弟子拉到一边,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现在的情况解释了一番。 简而言之,现在我们是一伙的,我们的目标是要把那些方士辩驳得无话可说。你年纪小,只需要出个嘴巴就行了,需要动手的事交给我们办,我们早就看那些家伙不顺眼了! 霍善听得大为震惊。 不是,你们御前辩论还准备动手的吗? 看来你们汉儒还很有春秋遗风啊,和苏轼他们完全不一样! 苏轼:。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带我! 我苏某人也曾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亲射虎,看孙郎! 比过区区孙仲谋,根本不在话下! 霍善觉得有机会可以把苏轼和陆游扔老虎窝里,看他俩谁能真的和老虎打个有来有回。 不过想到苏轼的年纪,霍善又颇为善良地打消了这个想法,现在已经是老苏咯! 得知一会要舌战方士,霍善一点都没慌,镇定自若地跟着那群儒学博士迈步入内。 刘彻早听人禀报说霍善被众博士拉过去嘀嘀咕咕商量事情去了,这会儿见霍善被众博士簇拥着入内也不意外,只招招手让霍善坐到自己身边来。 霍善没有客气,走过去很自然地落座,抬头就瞧见了那群目光闪躲的方士。 去年霍善揭穿栾大的做法令他们心生忌惮。 要知道别人就算知道是骗局也是从不吱声的,毕竟给皇帝泼冷水可不是那么好泼的,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指不定脑袋都给你砍了。 偏偏霍善这小子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觉得不对劲就实话实话,根本不给你留脸面! 当方士的虽不能说全都在骗人吧,但夸大其词总是有的,谁家出来行走江湖不是三分真七分哄?哪能那么较真哟! 这叫他们怎么敢直面霍善那尊小煞神。 霍善瞧见方士们这模样,不由在心里暗自嘀咕:“看起来不像是会打起来的啊。” 众博士见状心里难免也有些不明不白的失落。 看他们这怂样确实是打不起来! 双方最终确实亲切友好地进行了交谈(主要是方士们都觉得霍善这小孩有点邪乎),众方士虽然挑了几处毛病,但都被去泰山实地考察过的霍善给驳回了。 既然都已经在御前展示过自己有多专业了,众方士也就不再穷追猛打,纷纷表示自己心服口服。 有些心思活络的方士见那些个博士似乎有把霍善拉去当儒家弟子的想法,也当着刘彻的面和霍善套起了近乎:听说你师父李长生过去也是个方士,改天我们一定登门拜访。闭门造车不可取,我们也想和你师父交流讨教! 一听别人夸自己师父,霍善马上就支棱起来了,连连点头表示欢迎他们去找他师父玩儿。 他师父什么都好,就是朋友不够多,他老觉得自己在外面玩耍的时候师父会孤单寂寞! 一度手握十几个大项目的李长生:? 他倒也很想孤单寂寞,可是实在没有空啊! 就在封禅方案讨论得差不多的时候,东方朔也过来了。刘彻让他看看霍善拿出来的章程,问问最博闻广见的东方朔还能不能提出什么意见来。 东方朔瞅了眼已经在御前自自在在吃喝起来的霍善,朗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说好,那当然是很好的。” 刘彻就让东方朔领着霍善去和各衙署对接,现在他总感觉眼前这些个博士和方士都不太可靠,还不如个八岁小孩! 霍善听刘彻让自己去把事情办了,麻溜露出一脸的骄傲:“好,只管交给我!” 刘彻便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东方朔等人一起跑了。 方案都已经拟好了,剩下的事自是没什么难处,封禅准备工作很快便提上日程。 其中最忙碌的要数乐府了。 因为他们得保证封禅期间的奏乐不出半点差错。 本来李延年因为妹妹这几年得宠于刘彻,很有点志得意满地想要像卫霍两家那样当个威风外戚。 可惜他尾巴都还没有翘起来,就从霍善那里得到一大堆乐谱和乐器,那曲子首首都是他没听过的,那乐器也样样都是他没见过的。 偏偏刘彻这人呢,又是从来只顾着自己快活,丝毫不管旁人死活的。 比如刘彻兴致盎然地说,一个月内朕要看到这个霓裳羽衣舞! 李延年只能没日没夜加班肝进度,生怕没法排演出叫刘彻满意的舞曲来。 总感觉那么多皇亲国戚之中,没哪个活得像他这么累的!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费心思把妹妹送到宫里去! 这日李延年也在乐府衙署里头加班,见到霍善过来以后他心里一咯噔,面上却还是得露出友好的笑容:“朝阳侯怎么来了?” 霍善实话实说:“来给你泰山封禅要用到的曲谱。”他见李延年看起来有些憔悴,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跳过了青年阶段直接迈入中年,不由眨巴一下眼睛,夸赞道,“你看起来愈发稳重成熟了!” 李延年脸皮抖了抖,不知该不该含笑接受霍善这句夸奖。 想他当初也是曾经靠着一张好皮囊成功让刘彻另眼相待的存在,虽说其中可能也有才华的加成,可刘彻这人总归还是看脸的。 相貌和才华大抵是九比一的比例吧。 可现在他常年加班,相容憔悴,昔日那点儿恩宠早就不复存在了。若非他妹妹幸运地在御前得了宠,李家都不知会沦落到哪里去! 霍善哪里知晓李延年复杂的心思,他麻溜把乐谱交给了李延年,让他务必要做好准备。 好好干,陛下看好你哟! 李延年接手那厚厚的一叠乐谱,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能怎么办,继续加班吧! 东方朔就这么跟着霍善把各个衙署走了个遍,看着霍善毫不客气地到处点兵点将。 感觉怪有意思的。 霍善兴致勃勃地忙活了半天,摸了摸肚皮,有点饿了,准备回家去吃点好的。 他正要去找霍去病一起回家,就见东方朔还迈开大长腿跟着自己走。 霍善疑惑地转头看着东方朔,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跟着我做啥”。 东方朔道:“我也许久没与你师父见面了,难得他回长安来我不得去见见?” 霍善听了觉得在理,便与他一起去寻霍去病。 霍去病见到明显要到他们家去蹭吃蹭喝的东方朔,也没说什么。 相比起苏轼他们这些随时随地都能唆使霍善干坏事的家伙来说,东方朔都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一行人回到家,旁边就窜出一熊一虎来,左右各一只,齐齐朝霍善扑去。 东方朔微微挑眉,也没显得有多慌乱,悠然自在地在旁边看着霍善熟练地伸出手左薅薅熊脑袋、右薅薅虎脑袋,还要伸出手把它俩都抱上一抱。 看起来忙碌得很! 霍善安抚好自家小伙伴,才领着东方朔跑去找他师父。 一见到人霍善和李长生说起那些方士想和他交朋友的事。 东方朔听得直发笑,那些人哪里是想和李长生交朋友,分明是想和霍善这个朝阳侯以及他爹霍去病攀上关系。 要不然他们以后瞎编时都得先看看霍善在不在场,免得话刚出口就被戳穿了! 不管众人是怎么个想法,东巡之事都算是正式敲定下来了。 没过几天,刘彻就宣布新历书也已经修得差不多了,这次他们去泰山就把新历书也带过去,告诉老天以后他们的历法就按汉历走,从此他们以正月初一为岁首! 第318节 很不错,等这次东巡归来他就可以如愿把禁宫大门刷成黄的了! 第302章 正是暑天, 天气炎热得很,刘彻没准备马上出发,还领着人去上林苑避暑。 霍善也奉命带着一熊一虎过去玩耍,抵达上林苑当天, 随驾众人都看到了……他口中的两只一岁大的幼兽! 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只有卫青他们还记得挡在刘彻前头。 刘彻此前只听刘据说霍善养了两个“小家伙”, 现在骤然看到这么两个看起来体型远称不上小的玩意, 只觉霍去病真是把孩子惯得无法无天了, 连这么大两只猛兽都敢让他带着到处遛弯。 这小子没被弹劾肯定是那群御史太怂,不敢找冠军侯家娃的麻烦。 见霍善一副“我们家两只崽老乖了”“你要不要来摸摸我家崽”的热情模样, 刘彻脑仁有点疼。 他是个很喜欢享受人生的人, 所以对徒手缚虎之类的逞英雄做法不太感兴趣, 自己活得好好的, 做什么要去作死? 刘彻难得地绷起脸教育道:“你好好把它们管束好,要是它们伤了人朕可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饶过你, 你这两只宝贝也是不能留的。” 霍善赶忙问道:“要是伤的是坏人呢?” 他和刘彻说起霍小王的英勇事迹,霍小王还曾抓住过偷鸡的黄鼠狼!要是来偷偷摸摸的家伙是人的话, 霍小王肯定也能抓的。 刘彻问道:“别人来偷个鸡就要把他咬死吗?” 霍善被问住了, 以前他看出了小偷那都是群起而攻之的,被人抓住的话打个半死都没人觉得冤枉。不过要是送到官府判决的话,那肯定罪不至死,断没有偷只鸡就要人命的道理。 许多人尚且没法判断犯错的人该不该死呢, 何况是霍小圆和霍小王。 霍善马上把伸手抱住霍小圆和霍小王, 对它们叮嘱道:“遇到坏人也不能把他们咬死, 我们要把他抓去见官知道吗!” 刘彻听了不由暗自发笑,觉得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 你教个一岁小孩他们说不准都听不懂你在说啥,何况是两只根本听不懂人话的野兽? 可在霍善殷殷叮嘱完以后,一熊一虎居然齐齐点头。 应该说是那只熊先点头,那只虎看到它点头以后也跟着点头,可见霍小王从小到大都是学熊精无疑。 不管它们点头到底是真懂还是假懂,看到这般情景的人都被震住了。 早就听说朝阳侯颇有些生而知之的“小圣人”资质,如今见他连两只猛兽都能轻易沟通,众人顿时更觉传闻果真不假。谁能跟猛兽这么交流啊! 即使霍小圆和霍小王目前看起来不会伤人,卫青还是让霍善把它们带去别处玩耍,不要让它们接近刘彻和刘据。 刘据没想到自己回到长安就痛失撸熊权和撸虎权,不过往日霍小圆它们除非玩得高兴了,否则也都不让霍善以及其他饲养员(如李长生和易知)以外的近身,摸头什么的更是想都不要想,所以刘据倒也没有太难过。 霍善也没意见,他本来就爱带着霍小圆它们到处玩耍,不用在御前待着正合他意。 他还把霍小王带去看它同族。 关在虎圈里的那种。 霍小王隔着虎圈与里头的大老虎对吼了几句,也不知讲了些什么,里头的大老虎很快垂下头趴到地上不动了,霍小王看起来也有点蔫了吧唧的。 霍善不是很懂它们聊了啥,只能伸手薅了把霍小王的脑袋,对它说道:“只要我们乖乖的不害人,就不会被关起来了!” 他见霍小王抬起头来看他,又领着它们去看关押囚犯的地方。上林苑这边也有不少苦活要干,所以不少囚徒也被安排过来服苦役。不到役满不放回家! 看看,人不仅会把凶猛的野兽关起来,还会把凶猛的坏人也关起来,给他们戴上镣铐或者木枷,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用艰苦的劳役改造他们的精神和肉/体,想方设法将他们磨砺成有益于大汉有益于邻里的好人! 霍小王看得瞳孔地震。 原来人狠起来连自己的同类都不放过! 唉,还是它们虎虎好,听说它们虎虎长大后占着个山头就可以敞开了吃肉,有别的虎来挑衅就直接干架。干赢的留下,干输的去找别的好山头,根本不关心别的虎是好虎还是坏虎。 看那边,还有人用鞭子抽打干活慢的囚犯呢! 霍善没有多留。 他小时候也觉得没了自由还要挨打的囚犯挺可怜的,后来想想他们大多是害了别人才要入狱改造,便不再对他们心生同情。 他要做的只是尽量减少冤狱的发生,确保每个需要接受劳动改造的人都是罪有应得的就好。 要是他看到这些人卖卖可怜就同情他们,那谁去同情那些受害的人? 霍善精神抖擞地在外头溜了一天的熊和虎,下午已经直接放它们自由活动,自己给那些在上林苑服徭役的民丁给看看病治治伤。 一开始众人还挺怕霍善的,因为他们见过霍善这个年纪的公子王孙,那些人每次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都要派扈从呵斥一番,叫他们自觉地离远点,省得惊扰了贵人。 再一看霍善还带着两只猛兽过来,他们就更加心惊肉跳了。 还是等霍善把一熊一虎放去林间玩耍,自己走过去给一个摔伤的人正骨,众人才敢稍微靠近过去看这么个小少年怎么给人治伤。 正骨这事挺费力气,且还得会用巧劲,要求动手的人对人体构造十分了解。 这几个条件霍善恰好全都满足。 这种普通的摔伤他在医馆里练习了不知多少回了,咔嚓一下就能帮人把骨头正回去。 那人试着活动了一下本来一动就钻心疼的脚,发现立刻就不疼了! 众人见了都惊叹不已,只觉眼前的小少年当真是妙手回春。 霍善叮嘱道:“这几天还是要注意一点,尽量不要再伤到筋骨,要不然可没那么容易好了。” 开了这个头,后面霍善就全在给人看病了,新伤旧伤、新病旧病,他都给瞧上两眼。 只是这边没有充足的备药,霍善在长安这边又不能凭空给他们变出来,只得先把能立竿见影的患者给治好,剩下需要吃药的则让他们拿着药方去抓药。 服役民丁的活动相对还是比较自由的,不至于连去抓个药的空挡都没有。 只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靠谱的药铺还是太少了,很多时候拿着药方都抓不到药。 霍善决定去问问他皇帝姨公能不能在各地都设个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是宋代设置的官方药店了,里面有太医们精心整理的各种方剂,各地都会设置惠民药局以供天下军民提供成熟的经方验方以及恰当的用药建议。 这地方出售的方剂在后世被整理成《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一度出现了以这些方剂来治病的“局方派”。 宋代的医药市场是官营和民营并存的,各州都有惠民药局杵在那里,寻常药铺便也不敢太乱来。你要是黑心过头了,人家全都直接去惠民药局买药,哪还有人愿意去你家? 也算是一种良性的竞争。 霍善在江夏郡境内已经办过惠民药局了,这些年江夏郡培养出来的那些医学生就是安排到这些岗位去的。 现在岗位逐渐有了饱和的势头,霍善觉得可以把惠民药局推广到全国各地,这样岂不是又有大量岗位能满足持证医师的就业需求! 霍善说干就干,将霍小圆它们喊回来安顿好,自己去落脚处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清清爽爽地溜达去找刘彻说出自己的想法。 刘彻见霍善过来了,打趣道:“你这是在外头玩儿够了,回来朕这里找饭吃吗?” 霍善麻溜承认:“对啊。” 刘彻便让他坐下,问他一整个白天都跑哪儿玩耍去了。 霍善便趁机与刘彻说起办惠民药局的事,医药问题关乎国民健康,还是得有个官方导向才行。要不然什么骗子都出来骗人了! 自古以来,救命钱都是最好骗的。 人病了或者老了,整个人都处于最脆弱的时期,那些个骗子就利用了这种心理想方设法从对方口袋里掏钱。 这些家伙骗人家钱还不给治好病,真是太可恶了! 刘彻听着霍善义愤填膺的话,总感觉有点不对味。 怎么越听越觉得傻子竟是我自己? 刘彻道:“既然你在江夏郡都已经办过了,那我给你当个太医令,由你负责把这件事落实下去如何?” 霍善一点都不知谦让是什么,闻言马上说道:“好好好,我能给长安的医官也考个试吗?我们江夏郡的医师可都是持证行医的!” 刘彻笑道:“你当了太医令的话,这些事自然是你说了算。” 霍善马上表示刘彻快让自己走马上任。 刘彻乐呵呵地让人去把枚皋喊来,要快还不简单,枚皋三两下就帮你把任命诏书给写了! 听了全程的卫青和霍去病:“……” 小孩子不靠谱也就罢了,怎么你一个过了不惑之年的皇帝也整天瞎胡闹! 第303章 有刘彻这么个做事说一不二的高度集权皇帝在, 霍善又得了一个新的医官印,只觉自己都快揣不下那么多了。 好在这些印玺平时可以寄存在医馆仓库里,他要用时只需要调出相应时代的医官印放到自己腰间的小囊袋里就行了,不至于出现拿错印玺的乌龙。 当天晚上霍善就喜滋滋地琢磨着给长安的准考生们出点什么题目好, 等他入睡以后又在“梦中”忙忙碌碌地清理绿雾。天亮以后, 霍善开了轮宝箱,又开出了张新的邀请卡。 正巧最近没邀请啥患者过来, 霍善便把这张邀请卡用来随机邀人了。 就是喜欢这种未知的感觉! 霍善等了一会, 手上很快出现了新患者的档案。 这人叫李昂? 又是个姓李的。 霍善认真往下瞅了瞅, 还是个皇帝来着,而且是李世民的后代, 大唐的第十五位皇帝。他麻溜把李世民喊过来瞧瞧, 看看他这隔代大孙子到底把大唐治理得怎么样。 正准备去上朝的李世民:? 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李世民很快看到大唐传到第十五代的时候到底发生了啥了。 到李昂这个时期,内有宦官专权, 外有藩镇割据,天下民不聊生, 朝臣还忙着搞内斗, 简而言之,那是一件好事都没有,坏事全叫李昂给摊上了。 李昂他爹是宦官拥立的,才三十岁就因为中风加嗑药一命呜呼了;李昂他哥也是被宦官拥立的, 没两年又被宦官给加害了。 现在轮到李昂, 他也是个被权宦拥立的倒霉蛋, 登基时才十七岁,手头能用的人那是一点都没有。 他在位短短十四年, 前九年都在谋划着除去把持朝政的宦官集团以雪父兄之耻,后五年则是……被软禁起来当傀儡皇帝,自己的太子被宦官换来换去都没法反对,三十出头就抑郁而终了。 没错,他就是有名的甘露之变的亲历者! 也是他在位期间还提拔过两个著名人物:牛僧孺和李德裕。 第319节 这两人就是牛李党争的领头人,两党的相互倾轧前前后后持续了足足四十年,在李昂这位唐文宗在位期间已经相当激烈了。 比如李德裕任西川节度使,奏报说吐蕃有人愿意投降大唐。牛僧孺正在当宰相,听到这件事后居然把降将和他们带来的土地都归还给吐蕃。 一时间朝野之间议论纷纷。 真就是对家打回来的土地,我宁愿还给外敌也不要! 这么件糟心事就是在李昂继位的第五六年间发生的。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天子看着朝中这些朝臣,心里很有些绝望,但还是挑挑拣拣选任了几个有志气的官员,希望联合他们一起诛杀宦官。 后来的事情大伙都知道了:甘露之变发生了。 唐文宗被软禁,参与的官员及其家人全部被株连。 倒是牛李两人因为在此之前已先后罢相外放,没受到太大的影响,等到唐文宗去世后、唐武宗继位又可以快乐地开始新一轮党争了! 只可惜他们老李家的国祚,争着争着就散咯! 李世民:“……” 霍善还安慰李世民,这国祚好歹有足足三百年那么长,且没有像大宋那样断成两截,已经很值得宽慰了对不对! 只是路过却无缘无故被踢了一脚的苏轼:“……” 你带上我们大宋干嘛! 我们只是扔下开封区区一次,他们大唐丢了的长安区区六次,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占领他们的国都! 李世民道:“这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丢了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拿回来过?” 苏轼:。 苏轼自闭去了。 几人说话间,李昂也到了。 来到医馆的是刚满二十岁的李昂,这是他继位的第三年,也就是史称的太和三年。 他正在盘算着谋划第一次除宦计划。 不过根据后世记载,他这次也失败得挺惨,还没开始动手计划就已经泄露了。 就在李昂手拿着卷《贞观政要》忧心忡忡睡过去之后,他被邀请到了医馆里头。 没错,李昂是个狂热的李世民推崇者,最爱读的书就是《贞观政要》,恨不得天降祖宗把朝里朝外那些糟心的家伙全给突突突了。 李昂睁开眼,就看到了……比他年长十余岁的李世民。 与霍善相识数年,李世民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岁,又已是灭了突厥的“天可汗”,看起来便比初见面时威严了许多。不再是那个需要“跪吮上乳”的小年轻了! 李世民: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霍善通读过李昂的个人资料,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就是他家老祖宗,于是很热情地给他介绍了一番:看到这人没有,这就是你最牵挂的那个男人! 李世民:。 李昂本来乍见李世民便觉有些熟悉,此时听霍善这般介绍后更是很快从震惊不已、不敢置信到热泪盈眶,当场扑通一声就给李世民跪了下去,要他帮自己和父兄一雪受宦官控制之耻。 跪祖宗哭祖宗的事,丢脸吗?不丢脸! 何况这还是自己心里最崇拜的老祖宗! 李·三十出头老祖宗·世民被他哭得脑仁疼。 以前他自己拉着别人手哭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有人对着自己哭这么烦人? 大抵是因为这不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儿子,而是隔了不知多少代的重重重重重孙子吧。 最重要的是,根据霍善共享过来的个人档案,你这表面上的问题是宦官擅权,实际上更严重的问题是你对朝堂以及地方的管控能力已经彻底丧失了啊! 你这内无能臣、外无良将,连计划诛杀几个宦官都会频繁泄露消息,还能干点啥?! 要杀了这些宦官固然不难,但你到时候你要把宦官手里掌控兵权交给谁? 李世民自己对宦官的定位就是家臣,替自己办点家务事的,从来没想过要把兵权都交给他们掌管。 尤其是护卫皇宫安全的禁卫,这是能交给宦官把控的东西吗?你们这样搞皇城安防工作,不受他们辖制受谁辖制? 脑壳痛,脑壳痛。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还是先帮李昂把那堆内外勾连的宦官解决了吧! 李世民让霍善晚上给自己用个【死犹不忘】,让他入梦去找李隆基聊聊天,问问他是怎么给后代子孙留下这么一堆烂摊子的。 不管是后来的藩镇割据还是宦官专权,都少不了李隆基晚年添的那一把把火! 不过来都来了,李世民也没急着跟李昂过去他那边,而是让李昂留下完成一个疗程再回去。 没有一副好身体,怎么能应对接下来的风风雨雨! 要是辛辛苦苦把朝野上下收拾好,李昂突然又撒手人寰了,那不是一切又得重头再来? 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人死政消这种事并不少见。 想到大唐中后期那堆烂摊子,李世民都忍不住直摇头。 叫祖宗也没用,救不了,真的救不了,总觉得还不如再打一次天下,直接重建个新大唐。 那肯定比在崩坏了的大唐中后期屎上雕花要强! 不过李世民自己这边也一大摊子事,哪有空闲去帮李昂打天下,先把他眼前最严重的问题给料理了再说吧。 霍善本来就是想通过邀请患者来解锁新地图到处玩耍的,对此自然没意见。 这一下子就邀来个皇帝,还省了像苏轼那样想方设法回京师的折腾。 李昂也没有意见,他到底还是个小年轻,刚见完祖宗,感觉自己浑身干劲。 哪怕祖宗看起来对他们的情况也头疼得很,李昂心里头还是觉得一下子有了依仗。 他的父亲和兄长于朝政上都懈怠得很,以至于朝野上下无心正事、豪奢成风,所有人都只想着自己,罔顾大唐的未来。 上林苑这边不好大变活人,霍善把李昂安排到华佗那边去,说是回头自己得了空再去看看他。 李昂麻溜去了,决定谨遵李世民这位祖宗的叮嘱好好养病。 霍善早起准备走马上任,去把长安城所有医士都安排一场正式的医师资格考试,争取让更多人能够持证上岗。 刘彻得知他准备回长安城去,马上让他别折腾了,派人回去传个信,在上林苑这边安排个考场就得了。 这么热的天气,做什么要自己跑来跑去? 当然是让旁人跑去。 到时候他们也可以去瞧两眼,看看他的医师资格考试现在办成什么样了。 刘彻还大方地把郎署的人全借给他使唤,里头的郎官随便用,反正他们都是等着出头的年轻人,一个两个都特别渴望获得能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 虽然霍善不怕热也不怕跑,但刘彻都这么说了,霍善便没和他客气,屁颠屁颠地去郎署那边找人手了。 还是当皇帝的会用人啊,这么一大批青年才俊不给正经差使,全放在身边轮值。他们为了谋个实职,可不就卯足劲表现自己吗! 霍善才跑到随驾郎官的临时衙署门口,就看到个老熟人,司马迁! 他登时两眼一亮,乐颠颠地跑过去和司马迁打招呼。 据说赶羊人首先要在羊群里挑出头羊,这样自己不用怎么费心,头羊自然会领着羊群去干它们该干的事。 只要挑对了头羊,放羊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做事应当也是这样的,只要挑对了领头的,哪怕他一个郎官都不认识又如何?领头的自然会把事情安排下去。 就是你了,我的老伙计! 冲鸭! 读懂了霍善眼神为何熠熠发亮的司马迁:“……” 不是,我都回到长安了,怎么还能被你抓壮丁啊!!! 第304章 有司马迁在, 霍善工作量再次回到江夏郡的水平:他只需要动动嘴,剩下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办就好。 司马迁:。 认识你可真是我的福气! 不过想想自家老爹现在每天精神抖擞地在那修史,全是因为霍善和夏老头他们治疗得当,司马迁觉得自己多干点活也没啥。 人到中年, 还有什么比父母身体健康更值得欣慰的事? 霍善在上林苑中发现了一处活泉咕涌成的浅池, 每日便带着霍小圆它们到那边玩水消暑,到了暑气逼人的盛夏, 霍小王这个毛最厚的家伙显然就耐不住热了, 一天到晚都想把自己泡在水里, 往冰冰凉凉的池子里滚来滚去。 霍善也跟卫伉他们一起在池子里游来游去,他已经偷偷把橘井泉给挪到这个避暑宝地里了。 现在这里涌出来的泉水不仅干净得很, 还分外甘甜, 连周围的花木仿佛都感受到了泉水的变化, 枝叶长得分外繁茂。至于人和一熊一虎在里头玩耍, 那肯定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后来刘据偷偷摸摸地溜过来一起泡池子,惨被太子太傅发现, 跑去刘彻面前痛诉此事,说君子不立危墙云云。 刘彻听后非常生气, 给刘据安排了双倍功课。 真是岂有此理, 有这种好去处居然不喊上爹! 于是课程量惨遭超级加倍的刘据只能苦哈哈上课和做功课,而霍善的小孩专属避暑乐园迎来了刘彻这么个不要脸的大人。 霍善:????? 算了算了,皇帝姨公都这么大了,他们小孩子就让让他吧。 等司马迁过来找霍善汇报医师资格证考试事宜时, 只见卫青和霍去病盘腿坐在岸上, 霍去病旁边还趴着只虎, 这位年纪轻轻就名扬天下的冠军侯不时给它投喂点肉食。 至于他要找的霍善,这会儿正在那儿给他家霍小圆搓澡, 而刘彻则泡在不远处听人给他汇报事情。 得亏汲黯不在,要不然那老古板看到这场景得气晕过去。大白天的,一个两个不在屋里待着,衣冠不整地在林间池上泡水玩! 不过想到汲黯与霍善的交情,司马迁又觉得他老人家在这里说不定会觉得……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都是刘彻这个大人不像样! 第320节 唉,他们这位朝阳侯可真是个贼拉会蛊惑人心的小孩儿。 司马迁暗自腹诽着,准备日后要是自己也着手修史,肯定要把这些事情全部记进书里去。 霍善注意到司马迁的到来,诚邀他一起给霍小圆搓澡。 你看它好好的白毛,愣是被它到处打滚玩成黄毛了,我们得把它搓成白的! 霍小圆仰起身躺在凉冰冰的石岸上,很乖巧地任由霍善给它搓那圆滚滚的白肚皮。 这种离谱的要求,谁……谁能拒绝得了! 司马迁也没抗住搓霍小圆肚皮的蛊惑,抛开种种思绪过去跟霍善一起一左一右地给霍小圆搓澡。 霍小圆转过脑袋看了司马迁一眼,感觉这是扛不住自己一爪子的存在,便任由他跟着霍善为自己忙活。 霍小王嚼巴完霍去病投喂给它的新鲜鸡腿子,转头瞧见自己的小伙伴正由着霍善他们揉圆搓扁,只觉霍小圆作为猛兽的尊严荡然无存。 如果是它的话,它是不可能接受这种肆意对待的! 除非加鸡腿! 司马迁沉迷撸熊好一会,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这还是在刘彻这位大老板面前,自己怎么就一下子被霍善的邀请冲昏了头?! 司马迁看向霍善的眼神充满警惕。 这小子果然有点子蛊惑人心的本领在身上! 霍善才不关心司马迁在想什么,见霍小圆已经被自己用胰子搓得白白的,顿时满意不已,兴致勃勃地邀刘彻他们快欣赏这限时版的黑白熊。 回头它在树林里多大几次滚,又该变成黑黄熊了! 你们能看到它的本来面目,全是靠我,勤劳勇敢的霍小善! 此处一个有份搓熊的司马迁被他光明正大地省略不提。 司马迁:。 司马迁等霍善得瑟完了,才有机会和他讲考场已经布置好、明天考生也将抵达的事与他讲了。 霍善这才想起自己刚当了个太医令呢,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正要熊熊燃起。 第二天他就带着一熊一虎大摇大摆地去看考生进场。 这次来考试的不是年轻的医学生们了,而是年纪不一的医官和民间医师,本来他们对于考试这种事还有点抗拒,后来听说是霍善他们安排的考试,华佗等人都会来当考官,众人登时都没意见了。 这几年他们都是拿着华佗他们合力编纂出来的医书(大汉特色版)在研读,感觉自己的医术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现在编纂此等神书的高人要亲自考校他们,他们哪有不激动的道理! 要是能一举拿到他们亲手颁发的医师资格证,他们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圆满了! 说实话,司马迁刚拿到报考名册的时候都吓了一跳:长安城中居然有这么多行医的吗? 一想到这些人全在无证行医,司马迁安排起这次考试来就更用心了。 虽然都说高手在民间,但司马迁在江夏郡待久了,总感觉无证行医是一件挺危险的事。 毕竟患者是要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对方的,结果对方既不知道是何来历、也不知道是什么师承,甚至连医书都没读过几本,全凭着几个“万能方”来给你治病,那不是太可怕了吗! 要是有个医师资格证,好歹能追溯到他们师承何人、家住何方。这样他们给人看病时怎么都得用心点,不敢随便拿些假药、玩些假把戏糊弄人! 一想到自己的家人都在长安,司马迁顿时油然生出种责任感来:务必要趁此机会把长安这些医家统统登记造册! 霍善已经主持过好几次这种考试了,不管是笔试还是实操他都只是领着一熊一虎(或者领着刘彻等人)过去遛个弯。 每次见到他以后,众考生似乎都异常紧张,尤其是霍小王好奇地去嗅一个家伙带来的墨的时候,那人更是直接吓得笔都抓不稳了。 霍善也好奇地把对方的墨拿起来闻了闻,问道:“你这墨里加了芸香?” 那考生见霍小王离自己已经没那么近了,咚咚直跳的心脏才缓过来,老老实实回霍善的话:“是的,我自己做的墨。” 霍善散财童子的本能又冒头了,麻溜说道:“这味道调得挺好闻的,拿来抄书还能防虫,回头有多余的话给我点,我跟你买。” 芸香一直是读书人拿来防虫的宝贝,不仅味道闻着清雅宜人,许多小虫子也都怕它。 更妙的是这东西无论富贵贫贱都能用,有钱的人会让人把它做成熏香,没钱的人直接摘几片芸香叶子也一样有效,从不嫌弃你出身孤寒。 这何尝不是与爱书之人做了几百上千年“书友”的好东西! 眼前这考生能以芸香入墨,可见很有点儿巧思。 霍善就这么到处溜溜达达,跟着旁观者似的把长安第一场医师资格考试都给看完了。 刘彻打趣说他很有点“无为而治”的天分。 霍善这个没怎么学过《道德经》的,当场跟司马迁讨教了一下什么叫“无为而治”。 司马迁就给他讲解了一番,说是无为而治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把适合的事安排给适合的人去干,遵循事物的发展规律不做过多干涉,自己便只需坐在那里静静等待好消息传来就可以了。 孔子就是这么夸舜的,尧舜那可是读书人心目中的圣王啊! 文景二帝在位期间也是推崇“无为而治”,尽可能轻徭薄赋,废除严刑酷法,不对民众做过多的干涉和限制,由此有了天下怡然安乐的文景之治。 霍善听得连连点头。 很不错,原来我竟还得了点道家的传承! 司马迁:“……” 你没听出你皇帝姨公是在笑你啥事都不干吗! 这边的医师资格考试收尾了,李昂那边也回去了,他跟他老祖宗李世民已经商量妥当,等回去后他便命人在长安盘下个医馆挂上牌等霍善过去。 到时候李世民便能不定时到医馆那边进行打点安排。 如果是以复诊的名义进入医馆的话,过去忙活一旬也就是李世民睡一觉的功夫,不会耽搁他自己的事。 有时候人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就想去找找刺激,正好到李昂那边舒展一下筋骨。 李世民还问嬴政和诸葛亮他们要不要一起来玩玩。 诸葛亮两人:谢邀,你还是自己去给你家子孙后代收拾烂摊子去吧。 不过他们也答应说有需要的话可以找喊他们一声,他们只要看见了都会帮忙出谋划策。 作为一个籍籍无名(甘露之变带来的名声不要也罢)的小透明皇帝,骤然掉进大佬堆里的李昂现在腰不酸了,腿不麻了,走路也有劲了,感觉自己能弄死一百个宦官! 霍善得抽空过去“激活”一下这个新地图。 虽然李昂还得先苟苟才能给他派发医官印,但他现在也不缺这玩意,所以很乐于过去玩耍。 苏轼积极提出自己也想去。 崽啊,你知道那边有谁吗! 刘禹锡,白居易,元稹,杜牧,李商隐! 我跟你讲,我的东坡二字就是跟着白居易起的! 让我看看,让我去看看! 霍善:? 说实话,不是很懂你们读书人激动的点。 苏轼见霍善有些茫然,就给他科普了一下。 比如这白居易吧,你上次给李隆基和杜甫他们背的《长恨歌》就是他写的! 再比如这杜牧吧,二十出头就写了骂嬴政的《阿房宫赋》! 现在你知道他们是多有才华的人了吧! 霍善恍然大悟。 杜甫:“……” 嬴政:“……” 李世民:“……” 第305章 在苏轼的强烈要求之下, 霍善答应回头一定带他过去。 这日李昂把一切准备妥当,于傍晚时分领着跟在自己身边盯梢的小宦官前往十六王宅中。 十六王宅乃是李隆基还是皇子时兄弟几个曾住过的大宅子,现在住着的是李昂的三个弟弟。 他们兄弟一共五人,长兄已为宦官所弑, 后头弟弟漳王李凑、安王李溶也会直接或间接地死于宦官之手, 而在他被幽禁数年、抑郁而终后,继位的是他的另一个弟弟颖王李炎。 现在的李炎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 时常带着他心爱的女子王氏出城游猎, 两人每次都做一样的打扮, 叫外头的人分不清谁才是“贵人”。 据说这个弟弟后来的谥号是“唐武宗”,他重用颇有军事谋略的李德裕, 在位期间北征东讨树立朝廷威仪, 不仅平息了数次藩镇之乱, 还有了开疆拓土之功, 大唐在一定时间内恢复了生机,史称“会昌中兴”。 唯一的问题是, 他沉迷道教,在位没几年就嗑丹药把自己嗑没了, 他重用的“李党”当然也惨遭打压。 他这个弟弟对道教执着到展开了全国性的灭佛活动。 事实上不仅是灭佛, 还灭包括景教在内的外来宗教。 当然,李炎这么干也不单纯是考虑个人的宗教信仰,而是因为过去几十年中不少人因为战乱出家为僧,天下诸佛寺占据了大量土地以及人口。 要不然李德裕也不可能答应主持灭佛活动, 那可是件特别得罪人的事。 那些个高僧谁没几个位高权重的信徒或知交? 比如白居易这位名满天下的诗人就笃信佛教。 根据他老朋友刘禹锡八卦, 有次白居易为了要去拜访个高僧特意斋戒了一整个月, 那可是无酒不乐、无宴不欢的白乐天,可见其事佛之心有多虔诚! 只可惜李德裕虽有澄清世道的决心与手段, 也抵不过他弟当了几年皇帝就一命呜呼这种惨祸。 李昂很难想象他弟李炎这么个活泼好动的少年郎,竟也跟他们爹那样迷信丹药把自己折腾得英年早逝。 李昂没有登基前也住在十六王宅中,从小便与几个弟弟以及诸位叔父朝夕相处,他步入十六王宅时心中既酸又涩。 当初玄宗皇帝把所有兄弟子侄都安置在十六王宅中,不再让他们就藩任事,以至于宦官当权以后他们像待选的猪猡似的被圈养在一起,想挑新皇帝只消往十六王宅中找就行了,挑出合心意的人选后还能顺便把其他人一网打尽! 比如他弟李炎登基后,当权的宦官就直接把另一个热门继位人选(安王李溶)给杀了。 第321节 细算起来,他们兄弟五人竟没一个是善终的! 李昂正怅然着,就听到他弟活力十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二哥!” 李昂转头看去,只见李炎亲自扛着只小鹿,他背后的王氏也提着两只野兔,他俩穿着一样的衣裳,束着一样的冠,打扮看起来别无二致。 这王氏出身低微,但长相明丽,性格开朗,且还能歌善骑,更重要的是她自小与李炎相识,十三岁便被他们亲爹赐给了李炎当姬妾,整日作男子打扮与李炎外出行猎或者到教坊寻欢作乐,与李炎感情好得亲如一人。 李昂早些年也曾规劝过李炎莫要整日胡来,后来自己登基后处处碰壁,便觉得李炎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活得挺快活。 这些天他反复研读苏轼给他发来的新旧《唐书》,还曾读到王氏在李炎驾崩后直接自尽在他榻前,当场随着他一起去了。 在这种至情至性、生死相随的感情面前,出身地位倒是不那么要紧了。 李昂正在心中感慨万千,李炎已经扛着鹿跑过来兴奋地说道:“二哥你来得可太巧了,我今天猎到的这只鹿大小正好,肉质一定鲜嫩得很。再炖个兔肉来下酒,我们兄弟几个好好聚一聚。” 李昂本想说“你一个当王爷的自己扛着猎物作甚”,话到嘴边又觉得李炎能这般纵情肆意可真好。 他要是把大唐治理好了,而不是留下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弟弟是不是就不会去服食丹药了? “好,我今晚就宿在你那儿,我们兄弟俩抵足而眠。” 李昂笑着说道。 一听李昂这话,李炎更高兴了,马上招呼人把猎物拿去料理,并把另外两个兄弟也喊来一起玩耍。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心思还没那么复杂,兄弟聚头自是相互劝酒、欢欣不已。 这天夜里兄弟几个喝酒吃菜、载歌载舞到夜深,听得那些当值的小宦官直打哈欠,撇着嘴嘟囔:“有什么可乐的。” 当夜李昂还真留宿十六王宅,还将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与弟弟李炎说起明日会有个客人过来的事。 既然没有旁人在侧,李昂便与李炎秘密谈起自己清理宦官集团的想法。 神策军作为禁卫之中最重要的存在,如今却旁落于宦官之手,以至于连皇帝的废立都取决于那些阉竖。他心中实在不平! 李炎心里对许多事是有数的,平日里没个正形只是不想引人注目而已,不想兄长今日竟与自己说起这等家国大事。 他想到兄长独自在宫中面对那些弑杀过他们长兄的阉竖以及汲汲营营的朝臣,也为此感到悲愤与不平。他们大唐皇室怎么沦落至此! 虽然不知道一个小孩子与清理宦官集团有什么关系,李炎还是爽快答应道:“二哥放心,交给我就好。” 李炎本来就很爱与周围的平民百姓厮混,从十六王宅这边捎带个小孩儿出去根本不算事儿。 李昂见他答应得这般爽快,又忍不住规劝道:“我这位小友医术了得,你也让他给你调理调理,别小小年纪就耽于酒色坏了身体。” 要不是三十出头就体虚多病,谁又会天天把丹药往嘴里送? 李炎觉得自己身体好得很,完全不用考虑什么养生,不过对于兄长的嘱咐还是来了个“好好好”套餐作为回应。 李昂见状只能决定让自己尽量多活几年,好好鞭策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远离丹药了。 连秦始皇都不嗑药了,你还嗑什么嗑! 翌日天还没亮,李昂就醒了,霍善也来到了十六王宅中。两人齐齐转过头一看,他弟李炎还睡得四仰八叉,看起来睡眠相当不错。 霍善客观点评:“如果他一直睡得这么好,寿数应该不会太短才是。” 睡眠很大程度上是给身体提供自检自修的空档。 有人认为就苏轼那个走过大半个大宋的活动路线,能在宋代那种环境下还能苟到宋徽宗登基把他从儋州放回来,很大程度上恐怕得益于他心大至极的好睡眠! 看看人家苏轼是怎么个睡法:“放朝三日君恩重,睡美不知身在何。” 翻译过来就是“我们老板真的太好了,居然给我们放三天假,今天这一觉美得我不知道自己在哪”! 还有“少年苦嗜睡,朝谒常匆匆”。 意思是“我刚上班那会儿怎么睡都睡不够,早朝每天都感觉要迟到”! 还有“少思多睡无如我,鼻息雷鸣撼四邻”。 意思是“看看我,想得少,睡得多,每天鼾声如雷震撼所有邻居”! 总而言之,这家伙就是吃饱了睡,喝酒了也睡,并且认为春天这么暖和很适合睡觉,冬天这么冷也很适合睡觉,白天很适合睡觉,晚上也很适合睡觉,且每天早上都感觉睡不够睡不醒! 反正就是睡美、睡足! 以李炎目前这个睡眠质量,身体底子应该很不错才是。估计是后来忧虑重重,才被那些道士忽悠着嗑起了药。 李昂把私人印信以及医馆契书交给霍善,自己先行领着人回宫去。 十六王宅中都是些没有实权的皇室宗亲,许多人平时都不怎么搭理,是以没人注意到里头多了个年纪不大的小小少年。 李炎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下了不知多久的雪。 他想起兄长的嘱托,忙让人伺候自己穿好衣裳出去寻兄长所说的那个小孩儿。 接着他就看到有个陌生小孩正跟他们最小的弟弟在那玩雪。 霍善一向是不爱扰人清梦的,见李炎没醒来便自己出去玩耍。赶巧昨天长安下了一整夜的雪,他又可以掏出自己的堆长城工具开始堆冰雪长城。 没一会,他就把漳王李凑吸引来了。 漳王李凑也是个倒霉蛋,他哥要搞宦官结果早早泄了密,宦官集团那边来个先下手为强,诬陷除宦负责人有意拥立漳王为皇。 李昂自己就是兄长被杀以后让宦官推上帝位的,一听到这套说辞先入为主就信了,认为自己真的所托非人! 他把自己选的宰相和漳王一起贬出京师,两人俱是抑郁而终。 李昂第一次除宦计划失败,最大的冤死鬼就是他的宰相以及李凑这个弟弟了。 李凑死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呢。 哪怕李昂既后悔又自责,将这个可怜弟弟追封为太子,这点死后恩荣对泉下之人而言估计也没什么用处了。 霍善与李凑交换姓名后,就知道李凑是怎么样一个倒霉蛋了。 哎,真可怜,爹死得早,哥还不信自己,小小年纪就背了那么大一黑锅,怎一个惨字了得! 李凑目前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因着霍善长得快,所以两人看起来身量都差不多高了,看着像是年岁相仿的友人。 他远远瞧见个生面孔本只是有些好奇地过来问两句,聊上以后糊里糊涂就加入了玩雪队伍,与霍善一起哼哧哼哧夯雪! 第306章 霍善在两个倒霉蛋那里蹭了顿早饭, 是李炎身边的王氏给张罗的。 想到王氏自刭的结局,霍善更正了刚才的想法:现在是三个倒霉蛋了。 吃饱喝足,得知霍善要去接手长安城中的医馆,李凑积极地说想要一起去。 虽然他们才见了一面, 李凑已经觉得自己和霍善是极好的朋友了, 李炎这兄长虽好,但他与王氏感情好, 整日形影不离, 不爱带他这个弟弟玩。 李炎怕自己跟着反而坏了兄长的事, 想了想便任由李凑跟着霍善出门去。 两个那么大一点的孩子,凑一起玩耍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只消派几个信得过的人暗中跟上就好。 霍善当然也不在意谁陪自己去给医馆挂牌, 反正他和李凑也玩得挺好。 两人来到李昂派人盘下的医馆外, 霍善觉得还挺气派, 李凑却觉得有点小了,他觉得他朋友的医馆得是全长安最大的。 霍善麻溜把自己的医馆小招牌掏出来, 熟练地将它挂在医馆门口。 李凑跟过去一看,哈哈笑道:“这个招牌好, 我喜欢。” 原来上面依旧写着霍善小时候随便取的“天下第一医馆”, 现在他摸清了医馆仓库的使用规律,准备了一堆这种便携招牌,遇到有需要设立回访点的地方就给挂个牌。 相当方便! 霍善一点都不害臊,还跟李凑背起书来, 说道:“听说你们这边有个姓刘的厉害才子, 写过一篇《陋室铭》, 说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 有龙则灵’,我们这医馆虽不大,但有我们在以后肯定会是全长安有名的!” 李凑没来及应和几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霍善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坐在马上的文士,瞧着已经年过半百,但鬓发并不见少,瞧着便觉风姿过人。 当今皇帝李昂后来的谥号是“文宗”,在位期间喜用文学之士,性情也不如其弟武宗刚毅强硬,时常被底下的人哄骗,选人用人的眼光其实不太好。 这人身着绯袍,腰佩鱼袋,显见是个在朝为官且官居五品以上的。 今日因为雨雪天气的缘故,李昂决定放朝两日,这些官员便只需随自己心意回衙署把事情处理好即可。 是以这会儿都过了上早朝的点了,街上还能看到不少衣紫着绯的文官武将。 霍善想到苏轼心心念念要来找这边的风流才子们玩耍,便替苏轼和对方搭起话来:“你笑什么?” 那文士笑道:“你把《陋室铭》背得挺熟,回头我得写信与梦得说一声。” 梦得是刘禹锡的字,一般能用这种语气喊上对方字的,怎么都得是朋友了。 霍善两眼一亮,问道:“你认得那位梦得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文士见霍善机灵可爱,长得又颇俊,便笑着答道:“我姓元,单名一字稹,友人都喊我微之或者元九。” 霍善震惊。 怎么他才到长安就遇到了苏轼列出的拜访名单之一啊。 他还记得苏轼说元稹马上又要被贬了,因为他跟着的上司马上要病故,而跟他有仇的人即将要当宰相。 元稹一生多次被贬,这次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外放了,没过两年他就因暴病死在任地上。 据说他的好朋友白居易在他死后第八年,还梦见与他携手同游,醒来后哭着写了首诗怀念他,其中两句闻者无不伤心——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元稹与白居易他们的仕途都颇为坎坷,元稹刚当官时还相当年少气盛,脾气刚直,有话绝对不憋着,上至皇帝下至封疆大吏,他都敢一一骂过去。 有次他外出办差与宦官仇士良狭路相逢,仇士良要他把上房让出来,元稹坚决不愿意让,就挨了仇士良的打。这事儿传到朝中,上官认为他有失体统,办事不牢靠,把他给贬黜出京。 这次贬官叫他在地方上蹉跎了十余年,以至于他的心态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最大的改变在于以前他嫉恶如仇,看不起宦官,十几年后的元稹却选择与皇帝亲近的宦官交好,借对方之手把自己的诗文递到了御前。 这么一运作,元稹果然回到了长安,甚至一度平步青云当上宰相。 只不过这诏令一下,朝野之间皆“杂然轻笑”,都认为他走的是与宦官交好这种旁门左道。 不少人都认为他这种人都能登上相位,大唐迟早要完! 第322节 某次同僚们坐在一起吃瓜,有人还边赶苍蝇边看着元稹当众嘲讽说:“适从何处来,而遽集于此!” 可见元稹这次起复有多惹人非议了。 于是没几个月元稹就被罢相外放了。 在这个时期,像元稹这样逐渐认清现实、逐渐和光同尘的人并不少,比如他现在的上司、当今宰相王播便是其中之一。 王播少年时家里穷得在佛寺里蹭吃蹭喝,等他刚高中进士时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好官,政绩考核年年拿第一,很有精明强干、不畏强权的盛誉。 可惜后来他渐渐发现官当得好没什么用处,只有拿钱财开路、想方设法讨好皇帝与近臣,才有机会往上走。 于是他也横征暴敛,他也索求无度,每年都从任地上奉送百万羡余钱给皇帝。 所谓的羡余钱就是在原本应收的税款之外,另外再大肆征收一笔钱,说“我把这地方治理得特别富庶,还能额外再给陛下献上这么多钱”。 谁听了不觉得他特别能干! 至于这钱是从谁身上剥削出来的,那就不必去提了,左右他们也去不了长安、见不着天子。 这大抵也不是某个人的错,而是这个时代的皇帝俱都更爱听近臣的话、更爱用想方设法迎合讨好他的人,所以许多人在低谷中沉沦久了,渐渐便移了心易了志。 所以白居易在文宗驾崩、武宗继位后,感慨于老友们病的病、死的死,提笔写下过一首很有名的诗:“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我们生来就像活在小小的蜗牛角上,一辈子更是像石头相撞时迸出的火光那么短暂,还争什么争呢,不如喝酒,开心喝酒! 元稹这次归来被任命为尚书左丞倒是也想干点实事,很有少年时力斥权宦的气概。 只可惜他这才刚回到京师没多久,王播就要暴病而亡了,换上的是跟他有嫌隙的李宗闵。 别看李宗闵姓李,搞起党争来他属于牛李党争中的“牛党”成员。 而元稹更偏向于以李德裕为首的“李党”。 是以元稹和李宗闵的矛盾年轻时就挺深了,属于谁上位了都要打压对方的那种! 元稹这人浑身都是把柄,既没有显赫出身也不擅于养望,自然是别人随便攻击几下他就又得收拾铺盖走人。 霍善通过苏轼在交流群里的现场八卦把元稹的过去将来都瞧了一遍,只觉当个官可真不容易。 瞧瞧吧,为了争官位不仅要会钻营,还要会站队,站错队必然会被打压得翻不了身! 还好他只喜欢吃喝玩乐,没想着当什么大官。 霍善麻溜和元稹互通了姓名,问元稹知不知道刘禹锡和白居易他们现在在哪里。 元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还想去拜访他们不成?” 霍善道:“对啊,我的一个朋友很想认识他们。”他想到读书人都爱以文会友,当场打开自己背着的小药箱,装模作样地在里头扒拉了一会,扒拉出本《东坡集》的小册子替明天才能过来的苏轼转交给元稹。 这里头都是些苏轼的得意之作! 元稹虽然因为曾与宦官交好而饱受时人非议,平日里却也有不少人带着自己的诗文集子向他行卷,对此倒也不觉稀奇。不过那整理成册的书一入手,元稹就察觉不同来。 行卷之所以叫行卷,自然是因为时人爱把书写在一张长长的纸上,待墨迹干了以后装帧起来卷做一卷。 也有人爱像折经书那样把它折起来,瞧着方方正正的。 只不过霍善递过来的《东坡集》一入手,元稹便觉出不同来:这装帧虽也是方正得很,却并非折经装,而是线装的书册,翻阅起来非常方便。 元稹问道:“这是你朋友自己做的书?” 霍善想到这玩意是苏轼发过来的,用的也全是他自己的字迹,点点头说道:“对!” 元稹道:“你朋友也在这里?” 霍善道:“他明日才过来。” 元稹也点了点头,笑道:“我先带回去看看,明日若是得空便过来拜访。” 霍善见他要走,忙又再次追问:“你还没说你的朋友们现在在哪呢!” 这不是要急死苏轼吗? 元稹笑道:“乐天和梦得如今都在洛阳,想要见他们可能得到那边去寻了。” 白居易也是今年年初才申请病休,去了洛阳养病,而刘禹锡也同样在洛阳任个闲职。 东都那边向来都是年迈官员(或者受排挤官员)的养老之地,他们平日里倒是可以凑在一起喝酒赏花、往来酬唱。 元稹比他俩小了七岁,才刚满五十岁,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服老任老。 对于在朝为官而言,五十岁还是很年轻的,毕竟按照规定来说官员可以七十岁才退休。 这不是还有二十年吗? 他想再做点什么。 元稹做不到想白居易和刘禹锡那么通透豁达,他心里始终还是烧着一团火。 哪怕自己很有可能被这团火吞噬,他也还是愿意豁出一切去争取。 元稹朝霍善笑了笑,道了声“再会”,便打马往衙署方向而去。 李凑最不喜欢与朝臣交流,等元稹走远了才凑到霍善身边说道:“你还与他们这些读书人聊得来啊。” 霍善道:“我帮我朋友问的。” 李凑乐道:“我一读书就脑壳痛,你能不能给我治治。” 霍善闻言瞅了瞅【衡石量书】的库存,积极地询问:“你真的想治?” 出现了,道具消耗对象! 李凑被霍善熠熠发亮的眼神看得心里打了个突。 等会,他这位新朋友不会真能治吧? 李凑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严谨态度,来了个当场回绝:“我开玩笑的。” 霍善失望地“噢”了一声,唉声叹气地进医馆看这边的药材库存去。 可恶,痛失道具消耗对象! 李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积极地跟着霍善入内说要帮忙筹备义诊。 霍善是不管朝中那堆破事的,那是李世民过来后该操心的事儿;他也不急着去认识白居易等人,没看他这医馆都还没正式开张,已经成功捕获一个元稹了吗? 只要医馆开得久,该见的人总能见着的。 即便见不着,遗憾的也只是苏轼这好事者而已! 他,霍小善,只负责过来攒宝箱! 第307章 霍善坐堂看诊之余, 李时珍这个出身于明代小说文学鼎盛时期的家伙又跳了出来,以拇指小老头儿的形象给霍善讲起唐代中后期盛行的传奇故事。 这时期许多文人都开始创作小说故事,据说元稹就创作了《莺莺传》,讲的是张生对莺莺始乱终弃的缠绵悱恻爱情故事, 到他们明代都是个热门改编题材, 不知多少个戏台演出过它的衍生戏说。 还有好事者考证,负心张生竟是元稹自己! 只不过那终归只是后人推断, 具体如何谁都不知晓。 霍善积极说道:“要不我问问他本人?” 李时珍:。 李时珍谆谆教诲:“你要是干了坏事, 别人问你你会承认吗?” 霍善一听觉得也对, 他问李世民他们有没有做啥,李世民他们都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听苏轼他们胡说”呢! 李时珍又继续给他科普, 白居易他弟白行简也是个相当出色的传奇写手。 他创作的《李娃传》就比较暖心了, 讲的是倡女李娃在爱人某生落难时不离不弃、最终被封为汧国夫人的曲折故事。 相比于李娃的重情重义, 某生父亲先是因为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太丢脸要痛下杀手, 后来又因为某生富贵了就来认子认媳,真是把那些世家大族的不要脸写得活灵活现! 霍善听得津津有味, 问李时珍这白行简还活没活着。 李时珍去查了查才回道:“还真不巧,几年前他已经去世了。” 还得是白居易这种心大的人才活得长啊! 此时路过的苏轼插了一嘴:「要说白行简写得最好的作品, 那还得是《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李时珍让苏轼闭嘴。 为防霍善跑去和苏轼交流什么《大乐赋》, 李时珍麻溜说起别的话题转移霍善的视线:“这会儿还有个蒋防,他倒是还活着。可惜目前这人在外头当刺史,你估计也见不着了,不过他那篇《霍小玉传》的主人翁之一还在长安!” 霍善没读过《霍小玉传》, 不由问李时珍这写的又是啥。 原来这霍小玉也是个名妓, 她与年轻的诗人李益相恋, 祈求李益先别娶妻,离你而立之年还远得很, 不如我们先恋爱个八年,等你满三十岁我就去出家,你也可以娶个高门大族的女子当妻子! 可惜许下八年之约还没到一年,李益就回家娶妻去了,还对霍小玉避而不见。 霍小玉相思成疾,一病不起,死前终于见到了李益,对他发誓说自己要化为厉鬼,让李益家无宁日! 李益亲眼看着霍小玉忧愤而亡,从此得了痴病,总能看到或者听到自己的妻妾和人私通,以至于他生出了病态的嫉妒心,逼走了三个妻子不说,还时常恐吓家中的姬妾说:“知道某某姬吗?她因为了做了某某事,已经被我杀了!” 霍善:????? 霍善不太确定地问道:“你说的是这个李益在长安?这是真事?” 李时珍也不太确定:“李益确实应当在长安,但不一定是真事,毕竟写《霍小玉传》的蒋防是受李绅推荐出仕的,后来被牛党打压到地方去了,一直郁郁不得志。” 既然是身在党争漩涡的官场同僚,难保没有在书里下黑手的可能性! 他又给霍善复习了一下,李绅就是那个写“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他在众人眼中李绅属于李党,他举荐的蒋防自然也属于李党。 蒋防就是不太凑巧地在李绅他们即将失势的时候凑上去的,于是恰好党争尾巴扫到了。 估摸着蒋防应当是得知李绅鼓励元稹写《莺莺传》,觉得这个我上我也行,就提笔写了篇《霍小玉传》送上去。 至于为什么选李益当主角,那当然是因为李益诗名远扬,且除了边塞诗外偶尔还会写点“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之类的情爱句子。 而且李益名气那么大却蹉跎了几十年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据传他少年时确实得了痴病,经常怀疑家里妻妾偷人,病态到每次出门就把房门从外面锁起来,并在门窗下面撒上一层灰,以备回来时查看妻妾有没有出去跟人私会(史载为“散灰扃户”)。 第323节 李益这毛病有名到当时的人都把嫉妒成痴称为“李益疾”。 你在家都疑神疑鬼成这样,谁敢让你去办大事! 看吧,齐活了,要痴有痴,要狂有狂,曲折离奇,多好的传奇故事素材啊! 就他了! 拿来吧你,我们的李大才子! 霍善和李时珍讨论起来:“这‘李益疾’能治吗?” 李时珍被问住了,思量半天才说道:“这种应当属于情志病,不好治。不过他这应当也不大需要治,他活了八十四岁呢。” 霍善颇有感慨:“他这病瞧着伤害的是别人,自己长命百岁也不稀奇。” 听李时珍的意思,这位大诗人对妻妾严苛,对属下严苛,对自己好像不怎么严苛,有气他都全撒别人身上了,自己当然能活得长久! 李时珍无言以对。 霍善又问:“他都八十多了,还在当官吗?当的啥官?” 李时珍道:“礼部尚书。” 霍善:。 不愧是大唐。 这治家水平竟也能当礼部一把手吗! 李时珍帮大唐找补了一下:“这时期的礼部尚书已经不怎么管礼部的事了,都是礼部侍郎在干活,他就是挂个名儿。” 要不李昂的谥号怎么会是唐文宗呢,他喜爱诗文,也爱用文学之士,继位后麻溜就把八十岁的李益安排个礼部尚书的位置,元稹也被他不远千里挖出来起用。 话题都聊到这了,李时珍顺手给李昂发了两篇传奇故事,一本叫《莺莺传》,一本叫《霍小玉传》。 妙哇! 你继位这两三年提拔的两个人恰好都是传奇故事主人翁原型! 正在扒拉自己手头到底有什么人可以用的李昂:“……” 谢邀,现在不是很想看这些东西。 李益确实太老了,他的辞官奏疏都已经呈上来了,等会咱就批准他回洛阳养老去。 至于元稹,他办事能力是真的挺不错,只是不太能服众而已。现在他正在整顿吏治,干的全是得罪人的事,若是他能保持下去,也算是一把用得上的好刀。 这是他老祖宗李世民给他讲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最要紧的是用他们的人要有自己的主见,绝对不能这边过来说谁不好就不用谁,那边过来谁不好你又把谁撵走。 你真要是这种性格的话,多少人才都不够你造作的。 正事更是一件都别想办成。 像他弟这位唐武宗在位时间虽短,但他用人时意志坚定,深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什么事都和李德裕商量着办。 所以他短短六年就剪除奸宦、肃清朝野、开疆拓土,甚至还顺手搞了次全国性的灭佛活动,赢得个“会昌中兴”的赞誉。 这证明目前大唐并不是没有能办事的人,只是得看你怎么去用而已! 李昂小时候并不是作为皇储来培养的,后来更是十几岁就被宦官从十六王宅里挑拣出来继位,哪里学过半点当皇帝的技能。 他听了李世民的教诲如聆仙音,正决定拿自己现在的朝臣来实践一番。 结果就收到李时珍发来的《莺莺传》和《霍小玉传》。 这是在嘲讽他爱读谁的诗就决定用谁吗! 老李,你这样很过分知不知道! 李时珍表示自己不知道,他只是突然想起有这么两篇传奇故事而已。 跟自家娃儿聊天的事,能算是嘲讽你李唐皇室吗? 有李时珍和苏轼在,霍善硬生生听了满脑子的中唐文坛奇葩事。 所以,《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是什么? 白行简不在了的话,白居易手里有原稿吗? 以后有机会的话,去洛阳问问白居易本人! 义诊这种事,一向是很能吸引人的,毕竟谁能拒绝不要钱的好事? 虽说要是诊出什么毛病来得自己花钱抓药,但只要他们坚决不听,这医馆也没法按头让自己掏钱不是吗? 主打一个有热闹咱就凑,要花钱的时候一毛不拔! 不少人都是这么信心满满过来排队的,结果到了霍善面前只几句话的功夫,他们赫然发现,全中,不管是说他们的症状,还是说他们的起居问题,通通全中! 这小孩年纪虽然不大,医术可真是够神的啊! 人家旁边还跟着个一看就知道是皇亲贵胄的少年郎(李凑),怎么看都像是世外高人出来悬壶济世。要骗也不能骗他们几个药钱对不! 这钱,他们掏定了! 还有人问霍善:“你开的药怎么这么便宜,给我来点贵的。”很显然,这是中唐奢侈成风情况下养出来的不知民间疾苦公子哥儿。 霍善开药都是尽量找价钱低的,鲜少听到有人主动要找贵药吃。 他毫不犹豫地给对方改了张药方,开了对症的最贵的方子,亲自去给这位大主顾抓药。 有人主动送钱,他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赚他这么一大笔药钱完全可以给药铺学徒们发奖金了! 那人觉得自己抓了今天最贵的一副药,也心满意足地走了。 皆大欢喜! 这时已到了朝臣们下衙归家的点,不少文臣武将陆续踏着地上的薄雪从医馆门前经过。 经过一整天的忙碌,霍善也觉得肚皮空空,便打算出去溜达一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李凑得知霍善想去外头吃东西,马上欣然响应,表示自己要尽地主之谊请霍善吃点好的。 两人便在街上遛弯找美食,先是尝了份羊杂,据说是早些年一位叫鉴虚的坏和尚琢磨出来的吃法,用的是羊六腑。 虽然坏和尚因为在长安行贿被杀了,他带来的这种特色羊杂却在长安留存下来! 霍善觉得颇为有趣,每捞起一块就和李凑讲讲这应该是五脏六腑中的哪一腑,以及这一腑在人和动物体内一般有何功用。 李凑:“……” 还是去吃点别的吧! 霍善在周围尝了一圈吃的喝的,没有应李凑的邀请与他一同十六王宅,而是决定去医馆住。 李凑依依不舍地送他回医馆,约好明日再来给他打下手,他觉得看霍善治病怪有意思的。 他们大唐宗室想出头还是得靠自己,可他又不喜读诗书,不如跟着霍善学医算了! 霍善无情戳碎他的学医梦:“想当个好医家也是得学医的,大唐医官不都要考试吗!” 李凑才不管那么多,反正他明天还要来玩。 两人正在大门口你来我往地话别,就见一青袍文士朝医馆走来。 第308章 霍善见有生面孔来医馆, 爽快地挥别李凑,询问来人可是家中有人要看病。 他观此人身体健朗,应当不是自己生了病,所以才有此一问。 来人见霍善年纪虽小, 与李凑这样的皇亲贵胄往来却是不卑不亢、轻松自然, 便知这小孩出身必然不凡。 再听霍善只看一眼就知晓不是他自己要看病,对今日衙署中的传言更是信了几分。 听闻长安出了个小神医, 不收诊金、只取药钱, 开的药俱都不贵, 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好。听闻他还擅长针法,只几针下去就能叫人身上舒坦许多, 若非怕饿着了这位小神医, 怕是到黄昏排队的人都不会散。 “在下杜牧, 字牧之。” 来人率先自我介绍道。 霍善听得睁圆了眼, 没想到自己这医馆这么快就迎来了苏轼那待结交名单上的第二人。 时人对医家的态度其实与历朝历代都差不多,平时要是有人凭借着医术幸进, 众人都会对他们不屑一顾,嘲笑他们走旁门左道。 比如在史书记载中, 太和年间有个叫郑注的官员因为缓解了李昂的风疾而平步青云, 众人提起他时就会说:“哦,是那个靠医术升官的啊。” 唯有在自己或者自己身边人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对医家客客气气。 杜牧这般主动登门,那肯定是家中有人需要霍善出手救治了。 果然, 霍善与他互通姓名以后, 就听杜牧说起他母亲身体欠佳的事。 不消杜牧多说, 霍善就应道:“我与你过去。” 杜牧出身其实很不错,他祖父杜佑是当过宰相的, 且还是按照大唐高官的惯例干到七十好几。 唐代那本有名的《通典》就是杜佑领头编纂而成的,乃是古代第一本典章制度专史,归纳了历朝历代的食货、选举、职官、礼乐、边防等等方面的制度。 到杜佑修完《通典》后拜相,已经是临近七十的年纪了,自然是在相位上干到了七十好几。 当时白居易正当壮年,还有着一展抱负的雄心壮志,见到朝中全都是些七老八十的人占着位置,忍不住写了首《不致仕》来嘲讽他们这些老家伙。 开头就是这么一句诗:“七十而致仕,礼法有明文。何乃贪荣者,斯言如不闻?” 白居易写诗,主打一个直白:咱大唐规定啊,官员七十岁就该退休了,为什么有些贪慕荣华的家伙对此充耳不闻? 这诗里还有一句“朝露贪名利,夕阳忧子孙”,意思是“这些家伙的寿命都跟朝露和夕阳一样短暂了,居然死抓着名利不放、想方设法为子孙谋划”! 杜佑的子孙是谁? 杜佑的子孙是杜牧他爹和杜牧本人。 杜牧这个当孙子的没有善罢甘休,成名后也借着给好友写墓志铭的机会把元稹、白居易的诗风批判了一番,说他们的诗文“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所为;流传人间,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入人肌骨不可去”。 第324节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个意思—— 文坛风气,全是这老白和老元的淫词艳语给败坏的! 父母还爱拿来教小孩,咱大唐的下一代全被教坏了! 救救孩子! 杜牧:记仇。 不过杜牧祖上虽然阔过,但他祖父去世这十余年里他的日子却过得颇为艰难。 据他自己跟人书信往来时讲的,自从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后,他曾在短短八年间搬家十几次,曾经的樊川别业自然也早就不属于他们。 这些年来他、母亲以及弟弟三人相依为命,大多时候是靠亲朋旧故的接济解决温饱问题,实在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就只能挖野菜充饥了。 少年时期家中遭此巨变,杜牧自然是埋头苦读、希望能靠自己的学问养家糊口。 去年杜牧终于金榜题名考中进士,并且在同一年通过参加制科考试谋得了一个实职。虽只是个九品校书郎,只能穿最末流的青袍,却也能叫他能够奉养母亲、供养弟弟。 他母亲常年操心、积劳成疾,他弟弟又从小体弱多病,杜牧为他们请过不少大夫,结果小的说自己没事,大的也说自己康健得很,始终没见有什么起色。 杜牧今天当值时在衙署中听说这家新开的医馆里有人在义诊,医术相当了得,通常只需要一剂药或者几针下去就能看见效果,只是年纪忒小了,也不知是哪个隐世家族养出来的小神医。 杜牧本不太相信这种传言的,下衙后想到家中两个病号,又忍不住在医馆周围踟蹰。 既然决定要请霍善上门出诊,杜牧也没犹豫太久,亲自领着霍善归家去。 霍善回医馆拿上自己的药箱,瞧着倒是个像模像样的小小医士了。 一路上杜牧遇到几个同僚,笑了笑算是与他们打过招呼。 霍善也跟着对人家笑了笑,好似他也与人家是同僚似的。 杜牧见他长得俊秀可爱,衣着言行俱是不凡,心里也没把他当寻常医士看。 很快地,霍善见到了杜牧家里两个亟需治疗的患者。 比如杜牧他弟,这小子年纪吧也才二十出头,近视眼却严重得很,显然也是个爱读书的。估摸着再这么高强度用眼下去,眼睛就要让他给用坏了。 霍善表示要给杜牧他弟验个近视度数,再给他配个眼镜。 杜牧好奇地发问:“眼镜又是何物?” 霍善就给他介绍了一下,说是要是看东西模糊不清,可以用这东西拯救拯救岌岌可危的视力。可要是戴上眼镜后还不注意好好用眼,眼睛的情况还是会变差! 杜牧还没见过这等物件,便在旁边看着霍善给他弟做眼部检查。 等到霍善从他那仿佛什么都有的药箱中掏出副眼镜来时,杜牧更是要过去说是要先帮弟弟试一试。 杜牧他弟:“……” 哥啊,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爱我! 度数不适合的眼镜,戴上去会很不适应,杜牧戴上后果然开始犯晕。他不由摘下眼镜说道:“这东西真的能戴?我戴着很不舒服。” 霍善道:“你又没近视,怎么可能戴得了?”他把直接由医馆配好的眼镜拿给杜牧他弟。 杜牧他弟戴上后只觉眼前焕然一新。 连他哥和他阿娘的脸看着都分外清楚! 杜牧他弟说道:“太神奇了!” 霍善又给他开了个调养身体的方子,说是他还年轻,配合喝药调理的话近视度数还是有望减轻的,实在不行控制在现在这个度数也算是好事一桩。 至于那些娘胎里带来的大小毛病,那也是得慢慢调理,不能操之过急。 有了能帮自己看清楚东西的眼镜,杜牧他弟目前特别能把霍善的话听进去。 还让霍善赶忙给自己亲娘也看看。 霍善没有推辞,给杜牧母亲也认真看诊开药。 考虑到杜牧目前的俸禄还挺低微,霍善还给他们母子二人开了共同的食疗方子,这样他们每日吃的喝的都能作为调理身体的一部分疗程,不至于太费药钱。 杜牧看到两份重合度颇高的治疗方案后便知道了霍善的用意。 他丧父时才十四五岁,正是年少气盛的时期,心气高得很,不愿向人低头,以至于母亲每日都为一家三口的生计犯愁。如今他虽中了进士,家中却依然不宽裕,他与弟弟的婚事都还没着落。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纵使生活困顿至此,杜牧心里还是烧着团团烈火,只恨自己才刚中了进士,还没法在朝中一展拳脚。 杜牧亲自送霍善回医馆。 一路上,霍善和他闲聊:“听说你很喜欢《孙子兵法》,是真的吗?” 聊到自己最爱看的书,杜牧马上来了兴致:“对的,你也看过?” 霍善骄傲地说道:“当然看过,我识字的时候大人就拿这书教我。” 杜牧:“……” 怎么感觉你家大人做事很不靠谱。 谁家长辈会拿《孙子兵法》给小孩子启蒙啊! 即使是杜牧这么个《孙子兵法》狂热爱好者,还是觉得这事儿很离谱。 不靠谱的李时珍四人:正常启蒙孩子他就是不听,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一路,杜牧惊讶于霍善见识之广博、思维之敏捷,行至医馆门前时忍不住劝道:“你这般聪慧伶俐,与其当个医士,不如读书入仕。” 唐代读书人是有鄙视链的。 首先是内部的鄙视,进士科的看不起明经科的。 据说元稹少年时急于出仕,去考了明经科,后来他去拜访年纪轻轻就与李益齐名的李贺,李贺不客气地说:“你一明经的干嘛来拜访我?” 其次当然是不管进士还是明经都看不起考医科的。 总而言之,只有进士科这个独苗苗,才是读书人的心头宝! 大唐考公之路,以进士科为最优选! 霍善和杜牧分辨道:“人人都觉得当官好,往后大家都不学医了。倘若再有你弟弟以及你母亲这样的患者,便让他们一辈子忍受病痛折磨吗?” 杜牧想说若是你能身居高位,能救的就不是这么一个两个了。 可话到嘴边又想到今日格外欢喜的母亲与弟弟。 许多人费尽心思跻身仕途,结果一辈子只知蝇营狗苟、终生碌碌无为,怕是连只救“一个两个”的医家都不如。 面对这么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目光却分外澄澈坚定的半大少年,杜牧终是无言以对,只得敛容叹息:“某不如小友。” 霍善道:“没什么谁不如谁的,你要是想当官,以后得叫大唐河清海晏、百姓安乐才是正理。” 杜牧慨然应道:“若有机会一展抱负,某自不会辜负平生所学。” 霍善点点头,随意地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已经开始点灯的医馆。 这个时期的宵禁管制已经十分松弛,他们又住在同坊,杜牧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也并不显形单影只,很快便没入行人与车马之中。 第309章 事实上杜牧最近收到个来自前辈的工作邀请, 对方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江西。 这位前辈叫沈传师,前头正在当尚书右丞,现在被安排去南边当江西观察使。 杜牧想到韩愈当初考上进士后也曾给人当幕僚,便觉这工作机会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不过一般而言有人谋得了京官, 都不会再想离开, 许多人考完试后十年八年都等不到缺! 到了别人幕府中,提不提拔你就全看别人心意了。去了地方上哪里像天子脚下有这么多机会? 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待在长安。 杜牧却觉自己有些厌烦长安的风气, 尤其是牛李两党之间的暗流涌动。 与其待在时刻需要看各方脸色、各方立场来行事的长安, 还不如到地方上凭借自己所学一展拳脚。 杜牧在夜色中踟蹰良久才归家, 见母亲已经歇下了,他才与自家弟弟秉烛夜谈。 如今天寒, 路不好走, 所以他想留弟弟和母亲待在长安养病, 这边不少杜氏族人都在, 可以相互照应。等弟弟养好了身体也正好应试,不必跟着他来回折腾。 杜牧弟弟听兄长终于支持自己去应试, 心里高兴得很。他说道:“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娘的。” 兄弟这边谈得差不多了, 霍善那边却正在看苏轼跳脚。 “怎么会这么快?你怎么一下子就见到了元稹和杜牧!” 苏轼对此很是不愤。 李昂本想说自己可以给他们组个局, 结果苏轼很快开始新一轮的戳心作品大派送—— 艾特嬴政给他发杜牧的《阿房宫赋》、李贺的《苦昼短》。 艾特杜甫给他发杜牧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李商隐的《龙池》《马嵬》和元稹的《连昌宫词》。 艾特所有当官的当皇帝的给他们发白居易的《卖炭翁》《轻肥》和韩愈的《马说》。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就是中晚唐的文坛风貌! 苏轼这一轮疯狂发送, 把所有帝王将相都干沉默了。 诗都是好诗, 文章也都是好文章, 就是你这家伙怎么老指着咱鼻子骂人呢? 你就是仗着袁枚不在群里,没法给你现发几篇《王安石三难苏学士》《苏小妹三难新郎》之类的明清小说对吧? 看看你妹是怎么嘲讽你脸长的:“去年一点相思泪, 至今流不到腮边!” 苏轼:“……” 苏轼震怒! 我苏东坡根本没有妹妹! 等发现自己一鼓作气得罪了所有人,苏轼觉得死道友不如死贫道,当即把话题拉回到杜牧身上:“杜牧在军事上很有见地,上书言兵事连李德裕这个长打胜仗的都夸好,但是千万不能让他管财政。” 李昂顿时竖起耳朵听。 苏轼就给李昂介绍了一番,说当年杜佑出镇扬州,富得流油,回来又把祖宅扩大了一番,还在樊川置办了连片的别业。不过杜佑有几个儿子,孙辈更是不少,所以均分下来也不多。 第325节 杜牧的父亲是幼子,分下来也就只得到了……安仁里区区三十间屋子。 别看这看起来挺多,但是他们家当初奴仆成群,三四十号人住在里头其实还挺挤的。 杜牧父亲自幼体弱,杜佑去世后第二年他也没了,所以杜牧父亲继承的家产直接到了十五岁的杜牧手里。 结果杜牧一家妇孺不懂持家,没几年就靠举债度日。 这些人给你借钱的时候说得好好的,催债时可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这不,他爹是元和十三年去世的,他到元和末年(这个年号一共二十年)就被人赶了出去,说是把屋子拿去抵债。 是以杜牧当家数年,底下的仆从老死的老死,离开的离开,房子也抵出去让旁人住了。等到对他们照顾有加的伯父也撒手人寰,他们这几个孤儿寡母就只能去延福坊的杜氏家庙凑合着活! 知道安仁里三十间屋子是什么概念吗? 在长安买套房可是韩愈和白居易他们工作三十年才买得起的! 地段可能还没有安仁里好。 这些分家事宜外人无从得知,都是杜牧后来想出去当刺史关照弟弟一家自己说的。 这个时期的情况就是当京官很穷,当地方官很容易捞钱,至于怎么个捞法,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反正杜牧上书宰相哀求说自己要是能去湖州当个九年刺史,可以攒个三百万钱给失明的弟弟、守寡的妹妹勉强度日! 震惊!杜牧居然宣称自己能攒钱了! 想来当时四十七八岁的杜牧已经懂得怎么持家了吧! 但是年轻时的杜牧肯定不行! 这家伙短短几年就把他宰相祖父留下的家业给败光了! 李昂:“……” 不知道为什么,听你们这么一介绍,总感觉天下读书人没一个能用的。 包括你苏轼也是:) 苏轼哪里知道自己又凭自己的嘴巴在众皇帝的黑名单上更近了一步。 苏轼还和杜甫聊起这位“小李杜”另一个绝妙操作,他感觉自己病得没多久好活了,居然自己给自己写了墓志铭。 自己写墓志铭可比求别人写靠谱多了,毕竟杜牧自己给朋友写墓志铭的时候就借朋友的名义骂了元白诗风,至于这些话是不是真的出自他朋友之口就没人知道了! 杜牧估摸着是以己度人,觉得不能把这玩意交付给别人写,于是就自己动笔了! 打开《樊川集》一看,你会发现杜牧除了写写自己的家世和生平以外,还往里头塞上一句他的偶像老曹(曹操),说曹操最喜欢孙武写的兵书,所以他也特意去研读了,并且写了十三篇注。 要是换了别人来写墓志铭,能知道老曹和《孙子兵法》他的心头好吗?! 最后杜牧还表示自己某月某日终于安仁里。 可见杜牧对于安仁里这处开元年间就属于杜氏的祖宅还是很有感情的,哪怕一度把它抵给别人还债,墓志铭上仍旧要强调自己死在里头。 杜甫听后很有些不平:“他还喜欢曹操?” 苏轼道:“他不是还写过‘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吗?都想老曹赢了,难道不是喜欢他!” 杜牧和曹操注的《孙子》,那可都是后人很爱读的注本,可见人杜牧也是正能量追星,硬生生和在两个人都喜爱的领域并肩长存了! 杜甫表示这个小杜不行,他眼光不好。 苏轼问道:“你知道你的墓志铭谁写的吗?” 杜甫:“……” 我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知道自己的墓志铭由谁来写! 杜甫道:“总不能是杜牧吧?” 他和杜牧可不算同宗。 苏轼热心地给他介绍起来:“那倒不是,是你孙子找元稹写的。” 杜甫:。 元稹特别喜欢杜甫的诗,觉得杜甫和别人都不一样,经常当众夸杜甫的诗写得精妙绝伦。 当杜甫的孙子找上门来求他写墓志铭的时候,元稹大笔一挥,开始猛猛分析杜甫的诗才,并表示在杜甫面前李白简直不值一提。 在写诗方面,杜甫可是全才! 李白算什么大佬?要是用孔子的评判标准来衡量,李白在很多体裁上连最外头的篱笆墙都没夸过去,更别提达到登堂入室的水平! 白居易读了这篇墓志铭觉得酣畅淋漓,也跟着元稹对李白的诗文指指点点。 这两人可是元和年间的文坛风向标,他们的观点一出来,不少人都开始尊杜抑李,你一句我一句地疯狂贬低李白。 弄得韩愈都忍不住出来开腔:“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李白固然有不少缺点,但也不是你们能随意谤毁的! 可惜这个经典挑掐命题一直到后头一千多年都没有消停。 杜甫:“……” 这一刻忽然觉得好熟悉。 当初他听人嘲讽初唐四杰也忍不住写了首诗骂人,且骂得很脏:“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可见读书人为心爱的诗人冲锋陷阵是很正常的事。 霍善听着满脑子的历代文人八卦,很快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天才刚蒙蒙亮,霍善就把李世民和早已迫不及待的苏轼放了过来。 李世民早早就带着李昂给的信物出去了解情况,而霍善则很负责任地给苏轼做了个检查,看看他适不适合去找白居易他们欢畅宴饮。 苏轼振振有词:“你看人家白居易天天喝酒,还活到了七十好几,可见喝酒不影响身体健康。” 霍善道:“你怎么不说人李益还活到了八十好几?” 苏轼道:“那不一样,做人还是得像白居易这样才有意思。知交满天下,碰上谁都能喝上几杯,难道不是最快活的事吗?” 若说苏轼过来这边最想见谁,那肯定是白居易无疑了。毕竟他常常自诩自己和白居易很像,只是名气不如白居易大而已。 霍善不是很懂他们这些读书人。 他们这些家伙怎么一个两个都有自己心心念念的前辈! 来都来了,苏轼也不急着去洛阳,而是趁着霍善继续义诊在周边到处帮他探店,说是替他尝尝那家店味道最好,到时候霍善直接去吃就好了。 要是霍善太忙没空出去吃,他还可以帮忙打包回来。 看吧,他这个朋友多贴心啊! 霍善见他身体没啥大毛病,也就由着他去了。 苏轼浪到下午,还真给霍善拎了不少好吃的。 他说怕霍善自己吃太孤单,所以又坐下陪霍善继续吃。 霍善时常疑心苏轼是不是自带【吃了又吃】技能,要不怎么每次见面苏轼都是在吃吃喝喝。 三人(算上赖着不走的李凑)正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就听人说外头有客人来了。 苏轼跟着霍善出去一看,一眼瞧见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联系到霍善昨天的见闻,确定了,这是活的杜牧! 苏轼一点都没有自己是陌生人的自觉,硬是杵在旁边听霍善和杜牧说话。 杜牧觉得这可能是霍善家中长辈,也没太在意。 他这次过来一是因为母亲与弟弟身体有所好转,所以带着礼物登门道谢;二则是询问霍善是否还会留在长安,往后母亲和弟弟能不能过来瞧病。 江西距此何止千里之遥,他得把家里人都安顿好才想。 霍善道:“有什么问题可以过来说一声,我过来时自会去看看。” 杜牧闻言自是又道了次谢。 眼看旁边的苏轼都快憋不住要蹦出插话了,霍善便给他们相互介绍了几句,瞧瞧他们自己对不对脾气。 杜牧对苏轼很客气,看起来并没有与苏轼深交的打算。 苏轼也不失望,与年轻的杜牧聊了会《阿房宫赋》便觉尽了兴。 杜牧告辞离开后没多久,又有客人登门了。 第310章 来人不是旁人, 正是苏轼惦记着的白居易……的好友元稹。 白居易和元稹,那可是年纪轻轻就约好一起退休的好朋友。 只不过中唐文人相约退休当邻居,大抵都是成不了的。 譬如柳宗元给刘禹锡写诗说“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结果贬谪没几年, 柳宗元就病故在任地柳州了,到死都没有再见到刘禹锡。 至于约好“岁晚青山路, 白首期同归”的白居易和元稹, 那也是年纪比白居易小许多岁的元稹早一步病逝。 倒是刘禹锡和白居易两个乐天派晚年偶尔还能凑到了喝个小酒, 写诗说“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更待菊黄家酝熟, 共君一醉一陶然”。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们快七十岁了都还能喝个一斗酒, 并且还说好秋天来了再约一回、不醉不归! 虽说苏轼也曾辛辣点评过中唐几个著名诗人, 说他们“元轻白俗, 郊寒岛瘦”,但他本人很爱读白居易他们的诗文, 对元稹的到来他也是颇为期待的。 霍善昨天已经替苏轼“行卷”过了,别看苏轼写的诗常被袁枚他们这些家伙吐槽, 实际上他也有一些佳作佳句, 要哲理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要趣味有“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至于苏轼写的许多词, 白居易他们应当也是会喜欢的, 毕竟宋代的很多词牌名都源自于唐代教坊曲。 要是搁在唐初可能很多人欣赏不来, 搁在唐代后期爱喝酒爱听曲的白居易身上,那壁障相对来说就要小一些。 要知道白居易自己就和刘禹锡一起唱和过《忆江南》。 第326节 这曲子又叫《谢秋娘》或者《望江南》, 白居易写出那首“日出江花红胜火”后一度更名为《江南好》。 苏轼那首有名的“诗酒趁年华”就是用的这个调,也叫《望江南》。 所以说白居易他们欣赏起苏轼的词作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元稹也是跟着白居易积极搞新乐府创作的人,苏轼来到这里可真是来对了! 元稹读过霍善赠予的《东坡集》后确实很欣赏苏轼的诗文,感觉这人过去籍籍无名着实不应当,今日一下衙便亲自来了一趟,准备好好与苏轼聊聊天儿。 苏轼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麻溜让两个学徒帮忙跑个腿,去买些酒回来给他和元稹畅饮一番。 元稹在同坊住着,便也不讲究什么夜禁不夜禁,与苏轼坐下开始聊起了《东坡集》,从里头的作品聊到整本《东坡集》的装帧。 事实上苏轼这《东坡集》用的也不是宋代流行的蝴蝶版,而是明清时期最为流行的线装版。 书籍装帧手法这东西一般都是往简易方便的方向不断发展的,唐代的人用惯了书卷,用着也不觉得费劲,可要是有更为好用的装帧办法,他们显然也会心动。 能靠诗文成名的人哪有不爱读书的?是以元稹看到《东坡集》便也想学上一手,不管是给自己整理文集还是给前人整理文集都可以用上。 霍善坐在旁边听他们你来我往地聊着天,顺便观察观察元稹的气色。 元稹今年才五十岁,对于劳苦百姓而言可能算是高寿了,但对于养尊处优的高官而言却算不了什么。他要是没遇到什么急病,应当也是能活个七老八十的。 只不过史书记载中的元稹应当是仕途再次受阻,心灰意冷地去了贬谪地,以至于在当地暴病而亡。 霍善就是想瞧瞧元稹那次暴病是因为当地气候问题,还是因为他此前就有那么一点毛病。 要知道他们行医治病往往不止要看眼前,还要看他前头有没有埋下病根。 比如《内经》有“夏伤于暑,秋必痎疟”之说,意思是夏天没有注意避免暑气入体,秋天可能很容易犯痎疟。 只有追根溯源到位了,才能保证自己的治疗方案能够把人治好! 许是因为霍善的目光太过认真严肃,正和苏轼饮酒畅谈的元稹都忍不住停下来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霍善想到苏轼给自己讲的那些文人关系,不由问元稹是不是约好将来和白居易退休后住一起。 元稹闻言笑了笑,没想到霍善一个半大小子都知晓他与白居易这一约定。他说道:“当时说是等我嫁了女儿再相携归隐,如今看来怕是还得再等等,我们家道护才出生没多久,还得等他娶了妻我才算了了这些俗事。” 他此前只得四个女儿,临老才得这么一子,自是想为他打算打算。 霍善听得咋舌,这等老来子成婚得等到什么时候,至少得十四五年吧! 果然,诗人说要一起养老都是骗人的! 文化人的嘴巴信不得! 不过霍善好奇地算了算史书上白居易活了多少岁,赫然发现……白居易居然还能等得到那时候! 不愧是老白,当真能活得很! 现在问题来了,元稹自己到底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元稹他们几个有闲工夫些那么多诗文的,早年大多都曾贬谪地方多年、辗转多地,要是心态一个不好,估计直接就回不来了。 而且就古代这交通水平,千里远行也是很折腾人的事,有时候连书信往来都难,何况是自己到处跑。 霍善见元稹注意到自己在盯着他看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还问元稹要不要给他诊诊脉。 光是靠望诊,他也有些不确定! 要是能接触到元稹本人,正式建立个医疗档案,以后说不准白居易组织的香山九老退休团就变香山十老了。 只是也不知道李昂这个有老祖宗点拨的皇帝能不能平息党争,要是不能平息的话元稹这个本来就身陷党争的人恐怕舒心不了啊! 对陷入党争漩涡最中央的患者该如何进行心理疏导? 患者心态这东西是霍善最难把握的,人心难测! 算啦,他只管治身上的病痛就好,心里的病痛他实在无能为力! 经过两天的传播与发酵,元稹这个尚书左丞也听说了这边出了个小神医的事,听到霍善说要给自己诊脉也没拒绝。 霍善给元稹看诊过后,给他开了个对症的方子,争取能把这些年东奔西走埋下的问题给解决了。 不过光是喝药还不够,还得注意养生,霍善拿苏轼当例子叮嘱元稹要好好养生,看书批公文都不要久坐,看到这个苏轼没有,有的人看起来健健康康,实际上前些年刚割完陈年老痔! 苏轼:????? 你小子怎么还揭人短处?! 哦,我自己也到处说啊,那没事了。 苏轼立刻热情地给元稹讲述自己疼到喊弟弟、喊得五十好几岁的弟弟也彻夜难眠的痛苦。 元稹:。 听起来好像你弟更痛苦,都五十好几了还要照顾你个不靠谱的哥哥。 不过吧,这话题怎么听着听着就有种起来走动走动的冲动? 得知苏轼很想去拜访白居易,元稹便说自己正好顺道写封信托苏轼帮忙捎给白居易。 苏轼听得大喜过望。 白居易到底是当世文坛风云人物,贸然找过去人家不一定见你,有元稹的书信在手就不一样了。 等到了洛阳,他就去敲白居易的门,叫门房入内通传:老白啊,元稹的信在我手里,你是放我进去还是不放我进去? 这样一来岂有见不着人的道理! 苏轼一点都没藏着掖着,把自己的想法给元稹讲了。 元稹:“……” 霍善见元稹震惊于苏轼的不要脸,还跟元稹说起苏轼流传千古的夜半寻友操作——怀民亦未寝。 看看人家魏晋人士突发奇想去找朋友,到了朋友门口觉得自己已经尽兴了,又原路返回。苏轼不一样,苏轼非要把人从屋里喊出来,硬说人家张怀民亦未寝! 元稹:。 总感觉苏轼这性情确实和白居易很合得来。 说不定刘禹锡也会喜欢跟他玩耍。 等元稹在苏轼期盼的目光中写完给白居易的信,霍善才和他元稹聊起他一个叫元德秀的同宗。 元稹和元德秀不仅都姓元,还都是北魏昭成帝的后裔,带着点儿鲜卑血脉,所以往上数个十几代的话他们确实是同宗同源的亲戚! 听说这个元德秀活跃于开元天宝年间,为人可孝顺了,去考进士时不忍离开家中的老母亲,所以出门就用个木板车把老母捎带上,每次赴考都把他家老母亲不辞辛苦地从洛阳拖到长安。 经过元德秀的不懈努力,他的老母亲终于在他考上进士时一命呜呼。 元稹:“……” 怎么感觉你这说法怪怪的。 人家好好的孝行都被你说成什么样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故意让他娘来回颠簸,硬生生把他娘给折磨死的呢! 霍善关心地倒不是元德秀孝顺不孝顺,而是想验证李时珍给他讲的一则生理学奇闻。 据说元德秀兄长的孩子失去父母后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元德秀看着孩子心痛不已,居然自己给哥哥的儿子喂奶,直至哥哥的儿子能自己吃饭了,他的乳汁才停止分泌! 霍善好奇地看向元稹……胸前。 他相当好奇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你们大唐人都能自己产乳的吗! 震惊! 这是真的吗? 简直是生物学奇迹! 大唐真是太厉害了! 元稹:????? 你说元德秀就说元德秀,眼睛看着我干嘛!!!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所以他这同宗前辈到底怎么回事? 他难道真的可以……自乳兄子?! 第311章 元稹问起霍善到底从哪得知这事儿。 霍善实话实说:“听说是你们一同僚讲的, 说不准你还认识!” 《唐国史补》的作者李肇,《唐书》里没有传,有人考证他元和年间出仕,一直干到三十年后还在当官, 可见他很可能跟元稹见过。 这书开头第一段写的就是元鲁山自乳兄子的故事。 可见唐代人写书, 也知道把最让人感兴趣的内容放在最前面! 只不过对于唐代人而言,私修国史是犯忌讳的, 所以李肇若是人在长安的话应当不会把自己的书稿拿出来给人看才是。 所以霍善只提了李肇, 没有提别的东西。 元稹一听, 李肇,这人他好像还真有点印象, 似乎今年才被贬去当将作少监。 被贬的理由是他举荐过一个叫柏耆的将领, 而今年这位将领因为争功杀害了别人麾下大将, 事情闹到了御前来, 李昂见朝中群情汹涌,只能把他给赐死了。 李肇因为曾经当过柏耆的举荐人也受了这事儿的牵连, 不再有机会在御前当值。 这恰好是元稹回京前两三个月发生的事,是以他虽听闻过此事, 却还没与李肇见过面。 没想到有的人平时看起来不太起眼, 私底下却在背后偷偷传播这些东西! 翌日雪都化完了,天气也开始放晴,李昂积极召集群臣上朝,想找点事情锻炼锻炼自己识人用人能力。 将作监虽然管的是工匠, 时常被人瞧不起, 但也算是正经朝廷衙署, 早朝这日李肇这个将作少监还是要来的。 第327节 李肇过去和元稹没什么交情,他在自己写的《国史补》里头还暗搓搓点评元稹等人, 说元和体指的就是他们几个抱团的,在写诗方面天下读书人“学矫激于孟郊,学浅切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稹”。 可见文化人哪有不爱对别人指指点点的,元稹他们议论李杜,其他人自然也议论元白。 李肇自认为自己平时非常低调,从来没有在其他同僚面前表露什么不该表露的情绪,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他才刚入列没多久,就发现尚书左丞元稹特意绕到他们这一班。 甚至还往他身上多看了几眼。 上早朝时每个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全按照自己所在衙署以及官职来排列,元稹虽不认识李肇,却可以凭借将作监这边的位次猜出哪个是他! 没错,就是他,李肇! 私底下写书八卦官场同僚和官场同僚的家伙! 元稹觉得自己将来得空了,也得把自己记得的趣闻逸事给记一记,若是都叫旁人来写的话岂不是很容易为旁人左右? 正好有从苏轼那边学来的新式装帧,到时候正好可以把写好的新文章装订成册。 元稹不知道的是,所谓的新式装帧很快就不新了。 他们家皇帝陛下李昂现在也拿到了许多可以推而广之的新项目,正琢磨着找谁来负责呢,就听霍善他们讨论起刚走马上任的将作少监。 这人闲得要命(都有空写书了),还恰好刚被调到将作监去,不给他多找点活干怎么成? 于是李肇既被元稹多看了许多眼以后,又被他们家年轻的皇帝陛下多看了许多眼。 看得李肇心突突直跳。 他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散朝后皇帝召他留下聊了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旁边的尚书左丞元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也对他夸赞有加。 说是合该让他多干点活。 这下连旁边那些笑面虎一样的宦官都向他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难道这是皇帝选定的棋子? 他们这些能左右皇帝废立的人,最忌讳皇帝不听话,皇帝要是想重用点什么真正有能耐的人,他们心里是不乐意的。 那些人心里有自己的清高,有自己的坚持,瞧不起他们这些宦官,一口一个阉竖。 呵,这些家伙再怎么瞧不上他们,还不是得走他们这些天子近侍的路子谋求幸进。 谁又能高贵过谁! 霍善对朝中这些人的心思一无所知,他给苏轼备了车马和酒钱,送他出发去洛阳浪。 其实霍善建议苏轼再等等,他也六十多了,长安离洛阳虽近,往来也得花个两三天,一路上走着多辛苦。还不如等回头他或者李时珍他们刷出洛阳地图来再过去。 不过苏轼不听,人就在眼前了,他怎么能继续空等。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他,立刻,马上,要去洛阳找白居易! 霍善见他这般坚定,也就不再多劝,只是给苏轼递个小招牌,让他过去找个医馆挂靠过去。 免得他们几个五六十岁的人聚在一起喝出点毛病来他赶不过去。 苏轼连连应下,表示事情包在他身上。 那神色、那态度,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霍善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变唠叨了,肯定是他们这些整天不遵医嘱的大人给害的。 他送走苏轼,又迎来了带着美食来投喂自己的李凑,这厮昨天看苏轼搜罗到美食带过来,今天也有样学样开始打包吃的喝的过来。 比如今天他就去把他哥李炎的早饭全打包了。 没办法,他哥比较会吃,他自己没有好厨子。 霍善:????? 你们老李家可真是祖传的兄友弟恭啊。 霍善没和李凑假客气,与他一起瓜分了本应属于李炎的丰盛早膳。 吃饱喝足,霍善才和李凑说起自己今晚要离开的事。他已经在这里待满三天了,再不回去师父他们就该担心了! 李凑问道:“你师父是什么人?他医术是不是比你还厉害?” 霍善道:“我师父可厉害了,但他最厉害的不是医术,他什么都能给我做!” 没错,他师父就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墨家传人! 李凑听得心潮澎湃,恨不能也去坐坐霍善说的火车。 “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去?” 李凑积极询问。 霍善无情拒绝:“不能。” 李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也没有什么是他们那边非常需要的特别技能,没什么必要浪费一张邀请卡。 邀请卡的掉率实在不算高,连已经跟他学医挺久的李丽质都没跟他回去过来着。 李凑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处境根本不可能远行,听霍善这么说也没太失望。 他很快揭过这个话题,问霍善最喜欢哪样早点,等下次霍善过来他再去他哥那边顺点! 李炎气势汹汹找过来一看,见自家弟弟正跟在霍善屁股后面转悠,只得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有了朋友以后家里人都靠边站了! 李炎没有去打扰,兀自带上王氏到坊间玩耍去。 霍善白天仍是带着李凑和医馆中的坐馆大夫一起义诊、用大量患者作为活的医案传授他们医理,只偶尔看看苏轼给他发送的沿途见闻。 苏轼说白居易自称每次到了驿亭就要下马绕几圈,看看有没有元稹写的诗,所以他这一路上也要停下来找找,于是给霍善发了一堆他看不太懂的诗人真迹。 看来这古往今来的文化人,都挺爱到处留下自己的诗文。 虽然不是很懂这是什么爱好,但是霍善觉得下次他也可以在上面留首《汤头歌》之类的玩意,这不看着也挺有文化的吗? 当天傍晚,霍善别过李凑,夜里自己就回去了,留苏轼和李世民在那边各自活动。 他们的一个复诊疗程还有七天才结束,足够苏轼溜达到洛阳浪上几天的。 到时候说不准还能把霍善也捎过去玩耍。 霍善结束了这次的上门出诊,瞅了眼诊金结算页面,赫然发现这次商城里多了样新商品:牛乳四吃! 霍善:? 霍善打开介绍一看,才知道唐代人非常喜欢吃牛乳,后世常见的几种都已经非常流行。当时的人认为牛乳比肉还好,孝顺老人的孩子都该想办法为家中父母长期提供这东西! 这四种吃法是酪、酥、醍醐以及乳腐! 在李肇所写的《唐国史补》中,曾经用这四种滋味来比喻某家人的四个孩子(都已经功成名就):说是大哥俗而有格,像酪;二哥美而多入,像酥;三哥言粹而少用,像醍醐;最小的弟弟呢,平庸顽固得像乳腐。 可见这牛乳四吃,在大唐已经非常流行,说出去大家都懂。 酪、酥、醍醐的制作流程大差不差,属于不同精炼程度的产物;乳腐则是另一种做法了,一般像是点豆腐一样把它凝结成乳饼备用。 现在购买【牛乳四吃】,即可尽享大唐牛乳吃法! 霍善:????? 你个李肇,怎么点评个人物还能用吃的来形容啊! 有空得去你家看看你是不是特别会吃! 最好捎上元稹他们一起去,问问他们这些元和体领头羊分别是什么口味。 第312章 霍善把自己的想法讲给苏轼听, 正在路上将就一晚的苏轼听得在梦中哈哈大笑,叫人左右房间里没睡着的旅客都疑心隔壁是不是住了个疯子。 突然拥有了乳制品供应商,霍善还是挺满意的。 他又倒过去看这次大唐之行有没有给奖池增加什么新技能。 这一看,又看到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一次性技能道具:【榜子百余】。 霍善认真研读过道具介绍, 才发现这玩意居然和杜牧有关。可能是他给杜牧家里人治了病才收获了它! 不过这东西, 大抵也是没什么用处的…… 所谓的榜子,指的是下属给上官写的非正式公文, 有些东西不好写在明面上, 就只能私底下报上去了。 这里讲的是杜牧在扬州到处浪, 一到晚上就夜宿妓馆。杜牧名气大,出身又高, 且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 负责夜间巡查的虞侯根本不敢管他, 只能私底下给当时镇守淮南的牛僧孺递榜子告状。 牛僧孺收到榜子后没有立刻对杜牧进行思想教育, 而是私下把这些榜子给留下来。 过了一年,牛僧孺才在一次月初例会里当着所有幕僚的面对杜牧谆谆教诲:“小杜啊, 你都在外面都找过那么多相好了,要是有喜欢的就带回家养着吧, 别再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夜间独游了。大晚上到处黑灯瞎火的, 万一你走夜路出什么事多不好?” 看看人家这话说的,一看就是当领导的! 杜牧是个好面子的,哪里能承认,立刻表示没有的事, 我怎么可能经常大晚上出去浪? 牛僧孺见杜牧死鸭子嘴硬, 当即叫人抬出满满一箩筐文书来, 里头全都是厢司那边递上来的关于杜牧夜游的榜子。 杜牧只能羞惭地认错。 据说也是在牛僧孺这位前辈的点拨之下,杜牧才幡然悔悟地写下“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这么一首诗反省过往的荒唐。 所以,只要用了这个【榜子百余】,即使你被告状一百次也不会有事! 霍善:????? 好家伙,还有这种好东西啊。 不过霍善感觉自己不太能用上,毕竟一般人告他的状就算告个千八百次也不一定能成功。 他,霍小善,从小就是爹和师父他们的心头宝!!! 只不过这杜牧,怎么能做到一年里头被人告状一百多次的?他这大晚上出去浪的概率到底得多高啊! 虽然每个人有每个人喜欢的生活方式,霍善还是觉得这个杜牧有点浪过头了。 第328节 也难怪他从出仕那天起就被人指指点点说“不拘细行”,仔细一看还真是相当不拘。 这么浪荡的结果可能就是欣赏他们这种“风流才子”的牛僧孺政治立场与他截然相反,而能实现他理想抱负的世交前辈李德裕却很不喜欢他们这种人。 李德裕是出了名的不好酒色,这也是他不用白居易的原因之一。 白居易虽然不至于和杜牧那样流连秦楼楚馆,但也是个爱美酒爱美人的,著名的杨柳腰、樱桃嘴就是出自他写的“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以至于苏轼后来写诗都表示“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 李德裕最看不惯这种整天正事不干、光顾着寻欢作乐的家伙。 据传有次刘禹锡极力向李德裕推荐白居易,还把白居易的诗集递到了李德裕手里,让李德裕有空一定要看看。 结果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动静,刘禹锡忍不住再次登门问问李德裕是怎么个想法,结果发现自己上次送来的那卷白居易诗集已经落满灰尘,显然是从来没被翻开过。 李德裕见老朋友发现自己没动过它的事,只能解释说:“虽然白居易很有才华,但是我不喜欢他的为人,所以不想看他的诗文,怕我自己改变心意。” 很明显,李德裕不想用那些花团锦簇的诗文来取人,他还是更看重能力以及品行。 文人的嘴,骗人的鬼! 谁信谁出事! 对白居易是这样,对杜牧也是这样。 李德裕当宰相时收到杜牧献的兵策,很爽快地拿去实施了,但是对杜牧这个人他并没有重用,大抵就是觉得杜牧为人过于轻浮、难担重责。 杜牧因为仕途失意,又忍不住……变本加厉地沉迷酒色。 这种境况之下,出现【榜子百余】的情况就不算稀奇了。 苏轼看着这大唐党争情况,横看竖看都觉得很熟悉,尤其是杜牧既与这边交好、又更看好另一边的政见的矛盾态度…… 这不就是他苏轼本人?! 两边都靠那么一点,等于两边都不靠,这是苏轼用半辈子贬谪生涯得出的经验。 “唉,我们正在做的所有事,过去都曾经发生过啊。” 苏轼忍不住惆怅感慨。 霍善点头:“对啊,牛僧孺也曾把李德裕辛辛苦苦打回来的维州送回给吐蕃。” 还把人家投降大唐的降将一并送了回去,投降的人被送回本国能有什么好下场?那肯定是被吐蕃那边残忍杀害。 这样一来,李德裕这位西川节度使的威望荡然无存。 向你投降你都护不住我们,还让你们的朝廷把我们送回吐蕃去,以后谁还敢降?那肯定是死战到底! 牛僧孺为了排挤李德裕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来,连当时的许多有志之士都颇为不齿。 没想到过了几百年,大宋搞起党争来也还是这么玩:你们把这种破地方打下来有什么用?还得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去治理,太亏了,还不如还回去算咯! 苏轼:。 此时一个来自大宋的苏某人暂时退出了群聊。 霍善也退出了群聊。 他本想去找他师父,过了一会才想起他师父没跟来上林苑,只能转道去找霍去病聊聊自己这几天的丰富见闻。 比如杜牧提供的【榜子百余】技能道具。 比如苏轼提到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真是生活好多姿多彩的一群人啊! 霍去病:“……” 有的人年纪轻轻就不思进取,整天流连那些个秦楼楚馆,着实不像样! 怎么才能悄无声息把苏轼和杜牧都给剁了,还不让自家娃知道? 急,在线等。 霍善跟他爹分享了一通,心满意足地掏出一瓮乳腐跑庖屋问人家会不会做,据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分享,这种乳饼还可以切块油炸着吃,滋味很是不错。 炸牛乳! 霍善还没吃过! 这个必须得尝尝看! 霍善算是贵人里头和庖人们最熟的了,不说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光凭他自己过来吱一声自然就有人积极帮他做吃的了。 他很快吃上了具有大唐特色的炸牛乳。 这东西味道居然还不错,就是不能吃太多,需要来点茶下下火。 霍善端去给刘彻他们尝了尝,大伙都还挺喜欢,就是感觉大夏天的吃这种东西未免有些不相宜。 人本来就热得喷火了,谁还乐意吃油炸的东西? 怎么都得去泡着池子凉快着吃! 于是众人找刘彻议事的时候,又得跟泡在池水里的刘彻汇报工作。 急需汲黯来管管他们这位愈发放飞自我的陛下! 不少人已经盘算着这次东巡道淮阳郡的时候要找汲黯这位老前辈告状。 霍善不耐烦听别人谈正事,与他爹一起带着霍小王和霍小圆在上林苑中打猎玩。 他听苏轼他们分享过李贺写的诗,说是“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诗里的秦王是谁大伙众说纷纭,但是李贺把这位秦王骑虎领兵的画面写得威风凛凛! 看看这秦王,骑着老虎到处浪,士兵们手里的剑光把天空都给照亮了! 霍善回来后就找霍小王商量,问霍小王以后能不能也让他骑骑看。 霍小王嗷嗷两声作为回答,霍善也没听懂它在讲啥,反正他单方面和霍小王达成了约定。 迟早能骑虎! 霍小圆在旁边大咧咧地抬起腿舔自己的脚丫子,没有和霍小王争抢给霍善当坐骑的机会。 这家伙老沉了,蠢虎! 除非赶着逃命,否则它霍小圆绝不驮他! 过了两日,霍善就收到了苏轼的消息,说是他已经到洛阳和白居易喝上酒了。 作为大唐的东都,洛阳可比他们大宋那会儿繁华多了,昔日那些因战火而焚毁的名人故居也都还在。 今天他跟着白居易他们赏玩了王维画在别人墙壁上的真迹,只觉得这趟真是来得值了! 苏轼这一番炫耀在霍善面前约等于无效攻击。 霍善对他发出灵魂拷问:既然想看王维真迹,为什么不去杜甫那边认识王维本人? 苏轼:。 这不是怕自己和王维聊不太来吗? 虽然大家都信佛,大家都既会画画又会写诗,他还给过王维一个流传甚广的点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但真正见了面还真不一定能倾盖如故。 要知道杜甫和王维也是曾经同朝为官的,不也没收获多深的友谊?记得有次杜甫去拜访辋川庄那边拜访朋友,顺便去王维的别业外瞅了眼,结果王维正好不在家,杜甫只能对着紧闭的门扉感慨“何为西庄王给事,柴门空闭锁松筠”。 可见有共同话题的人也不一定能成为亲密无间的好朋友,还是得看有没有那个缘分的! 苏轼觉得自己肯定和白居易更有缘分。 说起来杜甫和王维还曾跟着上司一起和过歌功颂德的马屁诗。 后世一堆人对着他们这次和诗来回点评,大都说这个老杜排在最末。 很显然,在官场里发挥不出老杜真实的水平,还是得经历过后头的颠沛流离才能让他的诗风变得沉郁顿挫! 突然被提及的杜甫:? 我难道还要为了写诗去颠沛流离一下?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第313章 入秋以后, 天气转凉,一行人开始东巡。 据史书记载,刘彻自从第一次东巡后,一直到六十多岁还时常往东边跑。 有的人说他是为了到山东出海寻仙, 有的人说他是为了定时巡视自己掌控下的庞大帝国。 但无可否认地, 刘彻是一个活得相当自由、相当肆意的帝王,在他有生之年他想要的基本都得到了, 他想做的事也有数不清的能人异士去替他实现。 即便偶尔会上点别人的当, 付出的代价大多也是对方的全家性命。 古往今来的帝王能像他这么畅快又放肆的还真不多。 饶是霍善小时候和刘彻这个皇帝姨公不是很对付, 总觉得皇帝姨公不要脸,连小孩子爱吃的东西都抢。 只不过相处得久了, 再加上见识别的不靠谱的皇帝多了, 霍善觉得客观而言刘彻还是个挺不错的帝王。 一行人往东而去, 沿途见识了许多陌生的风土人情。 霍善虽然历朝历代都跑过一遍, 却还是对万事万物都有着极大的兴趣,是以一路走来并不觉得枯燥或疲惫, 还时常拿着自己找到的新鲜事物去给霍去病他们看。 有时候自己给亲爹捎的东西被刘彻给抢了去,他也还是会气鼓鼓的, 一点都没因为年岁渐长而收敛性情。 刘彻也不喜欢那些收敛的, 只觉像霍善这样就挺好,这孩子活得多自由自在。 到了泰山脚下的时候,各个衙署的随行人员马上开始忙碌起来。 霍善本来觉得泰山不太新鲜,不太想跟着一起上去的, 结果刘彻点名要他们几个陪着走山路, 他便也没有拒绝, 与跟着他爹、他舅公还有他皇帝姨公一起登泰山去。 这日风日晴好,天竟也不冷, 只有天风猎猎、拂人衣摆。霍善到了山顶极目远眺,感受着前人所说的登泰山而小天下到底是什么感觉。 刘彻自也满心欢欣,只觉千里山河尽在自己脚下。这样快活淋漓的登临乐事,他往后还要多多地来、多多地享受,泰山的春夏秋冬不都挺适合封禅的吗? 这次封禅顺顺遂遂地办完了。 第329节 霍善又跟着刘彻出海玩去,他从小就喜欢坐大船,这会儿有那么多大船护航,他肯定是在海上疯玩。 甚至还和一大群海鸥交上了朋友。 霍小王这个出过海的老虎还是稚气未脱,对着海鸥直流口水,想把它们一爪子拍下来吃掉。 霍小圆倒是很自在地坐在甲板上享受着咸咸的海风和鲜嫩的竹子。 它是见过世面的熊,才不会随随便便被几只野鸟馋到! 等到出海归来,刘彻便直接领着随行的官员以及士兵直奔瓠子口。 勤勤恳恳的史书编写者司马迁很快听到了那句经典的话: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填决河。 司马迁:? 这事以后必须得写进书里去! 哪怕再怎么暗自嘀咕,司马迁还是得勤勤恳恳跟着上官们一起去堵瓠子口那个决堤了二十余年的决口。 霍善是个坐不住的,没有跟刘彻他们一起站在高处看着众人忙碌,而是屁颠屁颠地带着自己的一熊一虎过去帮忙。 文武百官跟霍善的两只大家伙相处了一路,倒也不会怕它们了,还趁着歇息的空隙问霍善怎么也跟着忙活。 这里头难免还带着点酸。 毕竟卫青他们可是跟在刘彻身边根本不动手的! 卫霍两家的尊荣还真是长久啊! 最初谁能想到这么两个出身寒微的人能这般荣显? 羡煞旁人,真是羡煞旁人! 霍善倒是不在意别人酸自己爹,他骄傲地说道:“快点解决这个决口,老潘和老汲他们也可以歇着了。” 老潘指的当然是潘季驯,他白天在大明那边忙活,晚上到大汉这边忙活,终于综合历代治河方案把最适合当前情况的解决办法给推演出来了。 为了能叫这次治河工程能顺利落地,潘季驯最近一直亲自盯着。 霍善觉得自己也加入的话,这次庞大的治河工程能结束得快一些! 至于他那小胳膊小腿能跑多少趟,那就不是他会考虑的了。 反正大伙就看到朝阳侯像小旋风一样跑过来,又像小旋风一样跑过去,扛的东西还不比大人少,弄得不少人都莫名地跟着加快了脚步。 连他们这些本来只需要做做样子的文武官员都这么积极了,后头那些本来满脸愁苦的军民突然也感觉不那么疲累了,所有人莫名都有些热血沸腾,竟都健步如飞地干着自己的活。 霍去病在高处看着自家娃小小的身影在那跑来跑去,俨然成了领头的,也有些待不住了。 他与刘彻和卫青说了一声,很快来到了霍善身边。 霍善见到他爹,脸上立刻洋溢起欢喜的笑容,招呼霍去病一起忙活。 还要跟霍去病比比看父子俩谁跑得快。 李时珍在道旁督促学徒们熬药,瞧见了这一情景,不由支起画架提笔下了出来。 准备等霍善忙活完以后问他这幅画要起名为《冠军侯负薪图》还是要起名《朝阳侯负薪图》。 光是想想这画要是能流传下去会有多少人反复观摩,李时珍就忍不住对着滔滔黄河水哈哈大笑起来,弄得周围的学徒都有些茫然。 到吃饭的时候,霍善吃上了李长生给他做的红烧黄河鲤鱼,这鲤鱼活的时候他还去看了两眼,赫然发现黄河鲤鱼的背脊果然是金黄的! 还很好吃。 难怪孔子收到别人送的鲤鱼后胃口大开,还把自己儿子也起名叫孔鲤! 才刚吃饱,霍善就收到了来自江夏郡的信,是他师妹夙小星给他写的,说是行宫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她与李诫前辈渡江去看上次选好的黄鹤楼址,于江上又看见了一群江豚出水嬉玩,想来是最近风起了,不知他这边的天气最近如何。 霍善看了眼近日来难得晴朗的天色,提笔给夙小星写起了进来的天气与见闻,最后还隆重介绍了自己刚吃上的金背鲤鱼,说是滋味极佳,日后有机会一定带她过来吃吃。 旁边的霍去病扫了霍善写的信一眼,不由露出一个极轻的笑。 有些时候细水长流的相处兴许比乍来乍去的爱意要好。 至少会很长久。 霍善察觉到霍去病投来的目光,转头看向他还很年轻的爹。 霍去病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没有多说什么。 许是刘彻亲临瓠子决口鼓舞了士气,又或者是文武百官负薪起了带头作用,祸害了河东诸郡将近二十年的瓠子决口终于在数万军民的共同努力下解决了。 至于更复杂的治河工程,还得由潘季驯和汲仁他们继续主持。 当晚刘彻赐酒群臣,众人欢饮达旦。 汲黯也拖着病躯前来谢恩,在御前酒一入喉就落下泪来。 河东诸郡等这天等太久了啊。 霍善是不喝酒的,别人逗他喝,他就拿出医家的职业素养给他们讲了讲小孩子喝酒伤脑壳的事。 你们家要是有小孩儿,可千万别让他们小小年纪就沾酒,要不然他们会变傻的! 瞧他那言之凿凿的模样,众人不由都开始思索起自己以前有没有哄骗小孩子吃酒。 自家孩子没有人家冠军侯家的娃儿聪明,难道是因为有人心思歹毒地给他们喝酒了?必然是这样没错了! 真是叫人羡慕嫉妒恨啊! 这一年大汉改年号为“元封”,举国该用新历法,以正月初一为岁首。 踏上回程后刘彻“顺路”去了趟江夏郡,看到新建好的行宫,当即决定……这地方归我了! 太子且在长安再多监国几个月。 本来盼着刘彻一行人早点归来、好换自己回江夏郡玩耍的刘据:????? 世上怎么会有刘彻这样的爹啊! 此后数年,霍善出任荆州刺史,负责巡查南阳、南郡、江夏、长沙、武陵、零陵、桂阳诸郡。 据传这位朝阳侯不辞辛苦(事实上玩心很大),时常遍走各郡了解当地风土人情,因地制宜地提出许多发展建议。那些能听进去的郡守,大多都把任地治理得有声有色,而那些不听劝的则很快便湮没无闻。 又数年,黄鹤楼成。 黄鹤楼建于黄鹤矶上,登楼可远眺大江,江上情况一览无遗。 此楼出自朝阳侯师妹夙小星之手,她虽才二八之龄,却已是闻名遐迩的大匠,专司营造之事,乃是这一代最出色的墨家传人。 听闻夙小星在营造方面师从几位江夏有名的建筑名师,如李诫、计成、宇文恺等,西陵许多著名的地标建筑便是出自他们几人之手。如今有了这么一位传人,他们便鲜少再出手,只围坐在一起打打马吊、尝尝美食。 楼成之日,也是霍善与师妹夙小星成婚之时。 当日各方人士皆来道贺,江南江北俱是人满为患。 不少文人墨客皆到楼中登临望远、挥翰赋诗,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佳句,其后又有不少没能到场的名士遥遥相贺,遂有《黄鹤楼集》流传于世,最为脍炙人口的诗文出自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等人之手。 其后数年,还有位叫冯梦龙的小说写手来到此楼,痛憾自己错失了昔日盛会,遂在楼中作书近百万字,为在《黄鹤楼集》中留下过诗文的每一位名士编了段曲折离奇的生平故事。 冯梦龙笔力了得,人物生动,情节新奇,那些故事很快传遍大江南北。 以至于每次冯梦龙在聚会中露脸都得谨慎小心,生怕自己被套了麻袋。 此后朝阳侯霍善遍历凉州、益州、幽州、交趾诸刺史部,朝阳侯霍善所认识的那些奇人异士也时常随他前往各地,留下诸多脍炙人口的诗文与传说故事。 霍去病亦常同往,大汉遂北指匈奴王庭、西收羌人部族、东征韩倭、南摄南洋诸夷,过处无不顺服,时人常唱“父得地,子治之”之类的的歌谣。 太史公曰:霍善其人,一世无忧。 第314章 司马迁还是当上了太史公。 只不过这次他不是私修史书了, 而是官修史书。 太子刘据登基后,请年迈的司马迁出面主持修史工作,主要修的是孝武皇帝一朝的历史。 刘据从霍善那里听了个说法,说是修史可以按《实录》来修, 具体到每年每月每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庞大的工作就交给司马迁去主持了。 司马迁能说什么, 司马迁只能答应下来。 这种事,他早几十年就习惯了! 司马迁比刘彻要小十来岁, 刘彻驾崩的时候他年纪也很大了, 所以大量的文本收集以及筛选、编整都由这些年通过参加科举考上来的年轻人负责, 他只需要把把关就行了。 霍善说他这个官职叫“总裁”。 司马迁不习惯这种称呼,莫名还是更喜欢别人喊自己太史。 孝武皇帝刘彻生命中最后十余年, 是在上林苑的宫苑中养老的。 本来以刘彻的性情, 绝不会在死前就放权给太子。 只不过在某天晚上刘彻忽地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在五柞宫病重, 举目四望,眼前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他若有所失, 梦醒之后命人把卫青寻来,与卫青一起吃了顿早饭才从梦中缓了过来。 没过几日, 刘彻就把朝中那一摊子事扔给了当了二三十年太子的刘据。 刘据本以为这与从前一样, 是刘彻又想出去玩了,不由劝了好久,说刘彻现在已经不算年轻了,最好不要再远行。 刘彻确实没有远行, 但是甩给了刘据一封禅位诏书, 让刘据自己当皇帝去。 刘据这些年时而收拾刘彻扔过来的烂摊子, 时而接手霍善扔过来的烫手山芋,可以说是兢兢业业为大汉干了二三十年的活, 乍然收到这么一份诏书自然是既震惊又忐忑。 当场开始哭着拒绝。 刘彻以前不太喜欢刘据这性情,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主要被刘彻和霍善轮番折磨),刘据已经成熟了不少。他渐渐也接受了这么个继承人,现在他年纪不小了,不想为天下操心了。 当然,享受还是要的。 司马迁这位太史公忠实地记录了这个父慈子孝的禅让过程。 据他亲笔记录,当时刘彻这样和卫青开玩笑:“要是这小子当了皇帝就敢飘,我们几个老东西就造了他的反去。” 司马迁本以为刘彻退位以后,卫青这位大司马大将军兼国舅会独揽大权,结果卫青以自己到了退休年龄为由也自请致仕,并且希望以后朝中能明确致仕年龄。 一来不叫昏昧者恋栈权位不肯致仕,二来不叫后来者郁郁寡欢无处出头。 第330节 饶是司马迁与霍善相处久了,已看到霍家人的诸多不凡之处,也对卫青这种说放权就放权的干脆震惊不已。 世上有几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事实上卫青能在刘彻手底下当那么多年的大司马大将军,对许多人而言也是极不可思议的。 虽然很多人不敢挂在嘴边,但他们其实都在心里觉得刘彻其人有些刻薄寡恩,从来只图自己痛快不管别人死活。 哪怕是他曾经礼遇爱重过的心腹要臣,下场凄惨、举族夷灭的也不在少数。 谁能想到卫青一个骑奴出身的人能得善终? 这些年想看他楼塌的人可不少。 结果他居然没塌。 对此,为之高兴的有,为之遗憾的亦有。 但卫青本人对别人的想法向来不甚在意,仍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司马迁突然觉得这个看起长安城中脾气最温和、平日里最好说话的人,其实有着一颗再坚韧不过的心。 也许对卫青而言,他效忠的始终是当年那个让他从骑奴身份里脱离出来、将他带在身边叫他耳濡目染了解军事与政务的少年帝王,而非别人口中那个刻薄寡恩、反复无常的孝武皇帝。 刘彻退位后那些年发生的事,并不会记录到《孝武实录》之中。 不过司马迁偶尔受邀过去宴饮游猎,对上林苑中那轻松惬意的养老生活还是能窥见一二的。 于是在闲暇之余,司马迁又一次没忍住私自修史的冲动,私底下写了本《管窥录》,以此记录自己在上林离宫中的所见所闻。 结果这份书稿不知怎地被回长安看望亲朋好友的霍善给瞧见了,大呼如此好书怎么能不出版。 这厮当场就把他的《管窥录》给顺走了,说是要刊行天下,让大伙都看到早日退休的快乐,别整日汲汲营营想着抓紧手里那点权力。 霍善还在书后印了一首白居易的《不致仕》讽刺这种到了退休年龄却不肯退休的坏现象。 积极响应他舅公用行动呼吁大家一起遵守的致仕政策! 某日卫青应邀去与刘彻聚餐,就发现刘彻正拿着本《管窥录》津津有味地看着。 见他来了,刘彻还要招呼他一起看。 说是里头有不少关于他的事,司马迁这家伙写得怪有意思的。 要不是霍善把这书印出来,谁晓得司马迁这老小子私底下还记了这么多东西? 接过书看了几页后的卫青:“……” 这书里写的人是他?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想的? 卫青用怀疑人生的眼神看向编者栏那个熟悉的署名。 ……阿善真是他的好甥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