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眉烧酒》 第1章 《扬眉烧酒》作者：水不在深【cp完结】 简介： 大师兄梦想全村吃席，大师姐是传说级别神棍，小师弟看见女的就去做舔狗，宗主是修仙界人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长老全员恶人；扬眉宗迟早药丸。 小师弟：大师兄，你这么努力修炼是为了什么？ 大师兄：干饭！ 小师弟：我是说，人生的长远理想，修炼的终极目标？ 大师兄：吃席！啊，那边打起来了。 小师弟：正义的我不能坐视不理！ 大师兄：挨打的好像是xx派的张师兄。 小师弟：男的啊，那算了。 大师兄：要不在这等等吧，他是掌门关门弟子，死了要摆席的。 警告：主角团是主流定义大恶人！言行举止都很中二，行文更中二。 大师兄是本文世界观中第一美女，是1，美貌是一种认知污染。小师弟眯眯眼失格，戏精颜艺怪。主角团三观不正人格扭曲，没有具体升级线路，武力值一直在线。有非二元性别配角，她/他仅描述表观性别（但是大师兄自我泥塑纯属贱瘾犯了）。人均没品带孝子，狗血展开大量有，转世续缘要素有，梗小鬼大量发生。 有一点中特社scp元素（just玩梗，没有使用原有项目）。幻想世界的基本规则必然是非物质的，与作者本人三观无关。文中涉及的地名、人名、事件等均与现实无关，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青年历史发明家、二十四孝、主角团不是好东西、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绝命拳师、双向奔丧但是he、剧情、甜宠、听话可爱 第1章 楔子-一阳来复 立春这日，柳扶风早早起来洗漱，拿红绳子绑了头发，背起木箱子正要出门，背后伸出一双大手，将一枚银质长命锁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男孩讪笑道：“爹，你好歹换个铜的给我戴戴，这么好的东西我戴出去还怎么赚钱啊？” 邵简跟他儿子长得有八成相似，一身朴素长袍，一般的细软黑发，一般地在脑后束了条小辫子，一般地常年眯着一双眼睛，秀气的嘴唇总挂着温婉和气的笑容，好像什么也没法让他生气。 他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一副跟儿子讨商量的语气：“大过年的，过十天还是你生辰，生病了就不好了，戴戴好吧。熬过十二岁就不戴了，你还好拿去卖钱的。” 柳扶风“呀”的一声：“那不行，这是你给人看病讨来的，怎么好卖掉的。唉，我把它塞衣服里面行不行？” 邵简挑了挑眉毛：“嗯……这我倒不清楚，回头问问你妈。但胸口鼓起个疙瘩，你不嫌难看？” 柳扶风叹了口气，看起来倒不怎么沮丧，笑嘻嘻地道：“那我先出去啦，早饭我在外面吃，你慢慢给妈做。” 邵简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慢走啊，小柽。” 天色还黑着，女主人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还在睡，父子二人也就没再说话扰人清静。邵简拖着步子懒洋洋地去井边打水，柳扶风也轻飘飘地踩着一双崭新的黑布鞋下了半山坡，在石板路的积雪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到了地方，天也刚蒙蒙亮。柳扶风给扫街的大娘大爷们交了几文钱，抖开一块沾满墨汁和颜料的白布铺在地上，就是占了摊位了。他清空木箱，倒腾了两下，木箱就展开成了一张简易桌案，他跟扫雪的大娘要了四块石头，在桌案前压了一大张纸，上书“写字”两个大字，铁钩银画的气势跟他这副看着就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十分违和；两个字下面还画了个简易猫头，意思是可以帮人聘猫。 柳扶风做完这些，拍拍手去对面买早饭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一块破布挨着他的脏布铺上了，一黑衣少女盘腿坐在上面，闭着眼睛把玩着三枚铜钱。 女孩看起来十岁出头，比柳扶风大不了多少，拿来铺在地上的皱巴巴的布原本当大衣裹在身上，大得足以罩进四五个她。此时她看起来有些单薄，却一派的气定神闲。她的额头上缠着一圈白布，不知是在戴孝还是受了伤，黑发在头顶扎成一个小圆球，从中分开的刘海整整齐齐地遮住了眉毛。 柳扶风快步走过去，席地而坐，问：“豆浆要甜的咸的？” 女孩睁开眼睛，圆溜溜的双目清澈见底，只是左眼浅蓝，右眼棕褐，双目正中各有一对阴阳爻般细长诡异的黑痕。 她微微一笑：“我喝了你两天的甜豆浆，怎么还要问我？谢谢你啦。” 柳扶风将一只白瓷碗递过去，又摆出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和一盘子烧饼油条，笑道：“我爸做早饭总要做两种口味，保不齐我妈哪天要换心情。清姐姐五年前喜欢吃糖，两节之前我给她送糖糕，她又说不爱吃甜的了。我瞧你也是女孩子，问问总没错处嘛，反正我什么口都行。” 女孩也笑了起来，手也不擦一下，捏着小笼包就往嘴里塞。吃相不像饿死鬼投胎，却也绝算不上优雅矜持，柳扶风松了口气。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柳扶风递过去一张手帕，自己也仔细地擦了擦嘴巴，笑道： “我叫柳扶风。” “柳扶风，弱柳扶风的后三个字？我看别人女儿家都没取这种名字的呢。” 柳扶风道：“哎呀，你再仔细看看，我叔说我命里多病，起个贱名好养活。” 女孩噗嗤笑道：“叫我看命可是另外的价钱。——我叫白燕。白色的燕子。” 第2章 柳扶风道：“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今天是立春，多好的兆头，你我有缘呀。” 白燕挑眉道：“好像我才是摆摊算命的那个吧？有没有缘分，你说了算吗？” 柳扶风哈哈笑着挠了挠鼻尖，眼睛瞟到不远处的小摊，忽然站起来： “白燕姐姐稍等，帮我看一下摊位哦。” 白燕毫不意外地看他急匆匆地跑了，收拾了碗筷便又闭上了眼睛。说来也怪，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在这里坐了三天都没什么客人，里头有来调戏小姑娘的，还有觉得算出来的结果不好不给钱的；今天这一大早上居然来了正经客人，是个皮肤黝黑、束了条马尾辫的高个子青年男人，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要她给自己算算回家的路好不好走。 这二十年来，附近的路一直都有人修，有时候是官兵，有时候是官家出钱请的平头百姓，不至于处处青砖石板，至少主干道都是平直开阔且结实可靠的，加上新式大车，各地之间的交流都方便了不少。只是从五十年前开始，临安国便多有天灾地动，有些人一觉醒来家门口多了一座郁郁青青的高峰，有些人干完农活田地大了一倍，平地起高山、沧海变桑田的事不知什么时候眨眼间就发生了；最惨烈的就是二十年前的“双江改道”，如今温驯地环绕着临安国的白龙江和黑龙江生生吞没了十数座大城，直到今天连片衣角都没吐出来过。 柳扶风出生的那一年还有过“日月同归”的怪事，天上的太阳星星月亮一下子全不见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又全部同时出现，如此循环往复了整整一日。在刚开始的那一个时辰的黑暗里，不少人摔伤磕伤，本地也有听说死了人的，后面就好了一些。除去这两件大事，其他的地貌变化也相当频繁，因此大多数人都有每年每节定期祭祀、出远门前找人算卦的习惯。 那青年青衫磊落，明眸皓齿之间透着诚挚，又不失少年人的灵动狡黠，显然家世不错。白燕给他算卦，第一回算出来是需卦六四，还没解卦，人就说不吉利，叫她再算一次。白燕便觉得这个事儿精大概是因为一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才沦落到来找她算命的，但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白燕也是真的想要这锭银子。 因此第二回，白燕给出的是需卦九五，那人似乎只听了个“……酒食，贞吉”就乐颠颠地丢下银子买酒去了。 黝黑青年前脚刚走，柳扶风就回来了。男孩搓搓手，递过来一条宽而薄的黑色绸布，指指她的额头，道：“我跟我爸学过点医理，感觉你不像是受伤了，那可能是不想给人看吧。我瞧你那条带子要断了，趁现在人少，可以换条新的。” 白燕看起来很是感动，却没有意外，还笑着抛了抛手中沉甸甸的银子：“姐姐运气好，刚才来了个冤大头呢。你这几天也没赚到几个钱，请我吃饭还买这么好的料子，不是要亏死啦？” 柳扶风笑道：“交朋友哪有什么亏不亏的呀。姐姐喜欢就拿着，我这人就是喜欢画画写字，留点买笔墨纸砚的本钱就够了。” 白燕一边接过绸带，一边笑道：“那谢谢你啦。”她低下头去，将那条绸带绑在额头上，又调侃了一句：“无事献殷勤……” 少女眨着眼睛看向柳扶风。后者举起双手讪笑道： “话不能这么说嘛！相逢即是有缘，白燕姐姐，我也不瞒你，这三天来我一直等着机会跟你说话呢。大冷天的，你要是没处落脚，晚些时候上我家来吧？” 此言一出，白燕愣住了：“为什么？” 柳扶风道：“嗯……我也想不明白。只是看到你就觉得亲近，想帮一帮。” 白燕吃吃笑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当你是人贩子，找人来打你呢？” 柳扶风眨了眨眼睛。 白燕叹气：“没什么。好啦，扶风弟弟，晚些时候我跟你回去就是。我早上算了一卦，今天是大吉呢。” 柳扶风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不如过会儿就回去，白天路好走一点，也好让我爸中午加几个菜。今晚马家班在东门表演打树花，到时候咱们一道去看看？” 白燕无奈地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柳扶风道：“我要有姐姐啦！我们家里就我一个孩子，读书写字也是爸妈教的，寂寞得很。不瞒姐姐，我出来摆摊写字，也有想多和人说说话的缘故……” 白燕奇道：“你家没有邻居么？我看这附近环境挺好，晚上都有孩子跑出来玩呢。” 柳扶风打着哈哈，目光游移：“他们不敢跟我玩嘛。” “有什么不敢的？”白燕指指他胸前的银锁，“要是你们家人缘不好，你这百家锁又是哪儿来的？” “嗯？”柳扶风一愣，“姐姐怎么知道这是百家锁？样式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长命锁吧？” 白燕眨了眨眼睛，两只猫眼显得诡异又精明：“自然是看出来的。就说那缀着的五个铃铛，分别是五个大修士做的呢。哪怕不是百家锁，也有个十七八家，只是十七八家都找了，一般来说，都会努努力找个一百家的吧。” 柳扶风可不认识什么大修士，只是人与人不同，她能看见的跟他大概也不同。因此，他没有太在意，道：“哦，那是我爸给附近的一百户人家看病，人家出资请师傅打的。我爸说我命不太好，担心我夭折，天天叫我戴着。” 第3章 “你爸爸是大夫呀？”白燕眼睛一亮，“那他认不认识——” “那个……那个……你好？” 一个细弱的、小狗一样的声音打断了白燕的问话。柳扶风转过身去，见到一个衣衫单薄的孩子站在简易书案前，焦急地东张西望。 柳扶风赶紧起身过去看看情况，那脏兮兮的小孩见他来了，急忙抓住他的衣袖，道：“我要卖身。” 柳扶风大吃一惊，仔细打量起他来。这男孩跟他一般年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漆黑乱发草草扎起，仔细一瞧却唇红齿白、眉目乌黑，一双大眼睛晶莹透亮，是个美人胚子。 白燕吃吃笑了起来：“你是不是看他也觉得亲近，想帮一帮？” 柳扶风忙不迭地点头，又严肃地道：“我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是真的有那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更何况是个小孩呢！这位小兄弟遇上什么事了？大家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男孩急得语无伦次，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我……我姐姐生病了，没钱请大夫。我不识字。你可不可以帮我写一张？卖身契。我这里还有一点钱……” “噢哟，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哪有卖人的呀！”柳扶风听明白他是认真的，不由大惊失色，伸手去捂他的嘴，“兄弟，讲话小心点啊！不小心也不要连累我，当心遭雷劈……” 白燕诧异道：“临安国的‘规则’这么严？我还以为紫玉清平天的天道是最松散的呢。” 柳扶风茫然道：“什么紫玉清平天？什么……呀，你怎么哭了……对不住对不住，给你糖吃不吃？” 男孩直勾勾地看着他手里的冰糖块，大眼睛里还是源源不断地掉下眼泪：“可是……可是姐姐……” “我帮你治！”柳扶风正色道，“我爸是大夫，我去请他来！” 男孩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倏地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去：“以前也找过大夫，钱都花完了，还是越来越不好……钱大夫说，这个他们治不了，得邵神医，可是有钱也请不到，我想……” 柳扶风双手一拍：“哎呀！你说的邵神医是不是叫邵简？这柳城不大，应该就是了。邵简是我爸呀！” 白燕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睁大了眼睛，插话道：“你姓柳，令堂名讳是不是柳苏安？”说完她又摇摇头，“不对，不对，这两人怎么会……” 柳扶风却奇道：“咦，姐姐认识我妈？莫非咱们还是远房亲戚，那更好了！唉，不晓得姐姐是怎么落到……？哎呀，这位小兄弟的事要紧，我们收拾收拾边走边说。” 柳扶风说着就麻利地收起摊位，把棉衣脱给那男孩披上之后，再次背上了木头箱子。白燕将地上的大衣一卷抱在怀中就是全部的行囊，神色中透着激动和希望。男孩紧张地瞧着柳扶风，结结巴巴地道：“真的……真的吗？可以吗？谢谢你，好人……我……我会报答！” 那男孩生得好看，却有些傻里傻气的。柳扶风大步走着，长命锁坠着的五个铃铛哗啦啦地响。他走得不算很快，男孩急急地跟在一边，困难是没有，却越发糊涂了。柳扶风领着二人进了一条小路，忽然一拍脑袋： “啊哟，失礼，差点忘了，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柳扶风，弱柳扶风的后三字；这位姐姐叫白燕，白色的燕子。” “林……林花谢。” “啊？噗。”柳扶风笑出了声，转向白燕，“白燕姐姐，你怎么不说他了？他的名字比我还像女孩子咧。” “我是姐姐捡来的，姐姐叫春红，我姓林。”林花谢期期艾艾地说着，涨红了脸。 柳扶风愣了一下，笑道：“我叫柳扶风，你叫林花谢，这名字听着就很有缘，这个忙我帮定了！” 林花谢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白燕却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那个半山坡，脸上的紧张和渴望也愈发浓郁，脸颊都涨红了。 柳扶风领着两人进了“扬眉酒店”，抓起抹布擦了擦一爿桌椅，请两人坐下，一边卸下木箱，一边伸长了脖子往屋里喊：“爸，我带朋友回来吃饭了！你现在有空没有？” 屋里传来一个女声：“邵简出门去了。他往年这个时候都在【雷峰夕照】底下说书，你没见到他？” 柳扶风吓了一跳，讪笑道：“爸昨天说今年在家陪你嘛。再说我去赚零花钱，早市跟【雷峰夕照】反方向呢。” 女人说：“哦，自力更生，那是好事。” 几句话由远而近，一个布衣荆钗的女人撩开帘子，从后院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三十出头，眉峰分明，凤目乌黑，唇形僵硬，手里拎着一瓶酒随随便便地靠在楼梯上，面相有几分慈悲，却一派不怒自威，三个孩子都不禁缩了缩脑袋。 柳扶风到底习惯了亲妈的气势，正要开口说话，柳苏安的目光却缓缓地移到了白燕身上，顿时精光一闪，倏地伸手，白燕来不及反应，她那骨节粗壮的手指已经搭在了她额头的黑缎子上。白燕身上冷汗涔涔而下，女人却放下了手，眯了眯眼睛： “神机宗的人。怎么进来的？” 柳扶风和林花谢听得糊里糊涂的，白燕却看着她，牙齿咯咯作响，好一会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红着眼眶道：“晚辈白燕是神机宗弃徒，从小由义父养大。‘不见澄江练，唯闻卷地雷’，晚辈的义父正是‘雷狱’王水。求柳姑姑救命！” 第4章 柳苏安脸色一变，喝道：“王水现在人在哪里？十一呢？” 白燕哑声道：“义母已经遇害了！” “什么？！”柳苏安挺直了身子，却不很惊讶，“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遇到王水的？你能进临安，他怎么没跟你一起？你起来说清楚！” “是、是，”白燕知道自己找对了人，安心之余一下子脱了力，站也站不起来，只抓着柳苏安的衣角道，“我是五日前和义父失散的。在那之前七年，我们二人都被困在【坐井观天】之中。五日前，一名天听阁地级人员来回收【坐井观天】，被义父擒住，那人正好是一名‘神眷者’，义父便将他杀了，带着我从通道出来，他动手前还告诉我外面就是紫玉清平天，要来找柳姑姑……咱们到了外面，却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包围了。义父带我杀出重围，我去帮忙，没想到那群人之中也有‘神眷者’，我杀了一个，她便化成通道将我送来了这里！柳姑姑，求您救救义父吧！我走之前他已经受了重伤，如今过了五日，我……我……我实在是担心！” “七年前，七年前，”柳苏安喃喃自语，忽然长叹一声，“那年小柽出生，我心神不宁以至于整个临安差点崩塌。当时我就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后来一直以为是小柽的天兵。原来……原来是王水来找我救命，被我拒之门外了！”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双臂无力地垂着，好半天才用力地打出一拳，整个通往二楼的楼梯连着后面的几堵墙都塌了。柳扶风目瞪口呆，跟着林花谢一道毫无防备地跌坐在地。 柳苏安闭了闭眼睛：“我没办法。” “怎么会、不会的！”白燕急忙扯下额头的黑绸布，“我带着义父的衣物，还有些小物件，我可以指路，柳姑姑借我些灵力，我用这只天眼去找！” 少女的额头上，第三只眼睛向外凸起，两侧的眼皮安详地合在一起，是一只虽然稀有、却也正常的眉心天眼。 只是在那只眼睛的正中，横亘着一道深刻的伤疤。不仅是那只眼睛，连这颗头颅当时都有可能被刺穿了。 柳苏安却顾不得震惊，坐在长凳上扶着额头道：“问题是临安根本不在紫玉清平天，这是你义母林十一开辟的新界！当年我强行纳入千万民众跨越两大真天，如今在我彻底炼化它之前，没有‘神眷者’，谁也出不去了。” 说到最后，柳扶风发现娘亲迅速地瞥了自己一眼，不禁害怕得呆住了。他回想方才那两人的对话，又想起来之前白燕说的那些古怪的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我是吗？我是……那个‘神眷者’吗？” “你是，你也是我儿子！”柳苏安恼火地拍了拍桌子，“你少说两句！燕儿，我实话跟你说，要是活下来的是你义母，我说什么也会去救她！可是王水……你拜我为师，十年后我同你出界为他报仇！” 白燕两只眼睛里泪水滚滚而下，一时间泣不成声。柳苏安也不逼她，放缓了态度，竟也流下两行泪来。她上前将白燕抱在怀中，以柳扶风从未见过的温言软语安抚道： “好孩子，好燕儿，一别多年……十一果然还是……你是十一的女儿，那就和我的女儿是一样的，姑姑会好好照顾你，给你我能给的一切。姑姑前些年搜罗的功法领悟的法门，姑姑统统都要教会你。” “我不是……我……义父义母还有个亲生孩子！”白燕抽抽噎噎地说着，又抓紧她的衣襟，不住地摇头，“真的没有办法吗？柳姑姑，求你救救义父，他……” 鬼使神差地，刚扶起了林花谢的柳扶风向着她走了两步，又面色惨白地退了回去。瘦瘦小小的林花谢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好像也害怕得不得了，又像是在阻止他。 柳苏安皱眉道：“你刚才没提到还有一个孩子。” 白燕连忙点头：“因为义母生下他后不久就被贼人所害，义父带着那孩子向紫玉清平天逃难，要来找您和李伯伯，结果在星尘海上遭到天听阁截杀。义父落入【坐井观天】之前便和孩子失散了，但是义父说，那孩子也是‘神眷者’，天听阁的人未必会杀他。将来他带我出去，就要一起去找弟弟，我们一起为义母报仇雪恨！” “他叫什么名字？” “义父只说他的小名叫林檎，不愿自己给他起名字。” “是个好名字，我儿子的小名就叫柳柽。也是十一的风格，当年她在王都多留了一年，还是因为御花园那棵千年果树。”柳苏安又问，“那你是怎么遇上王水的？神机宗多少年没有出过天眼了，你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白燕愣了一下，神情冷漠下去：“……是我哥哥。我三岁时，我娘要回娘家，宗门不肯，她便打下山去，哥哥趁乱把我抱下山去要把我杀了。他向我刺了一剑便逃了，把我丢下悬崖。好巧不巧，那里有好几具我娘留下的神眷者的尸体，我被传送进了【坐井观天】，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义父一人了。姑姑，白燕就是白燕，可以姓王姓林，就是不姓孟。” 柳苏安沉默许久，似乎是在估量她说的内容的真实性。好一会儿，女人松开白燕，站起身来，又恢复了那副冷漠威严的模样。 “你拜师吧。”她说。 白燕的眼泪还没止住，却也知道别无他法，只跪在地上磕头，口称“师娘”，起来时额头都红了一片，又哆嗦着手去拿那条黑布，柳苏安捡起它来为她绑上，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第5章 “好燕儿，你义父义母的孩子没有了，这里还有一个师娘的孩子，从今往后，也是你的亲弟弟了。师娘和师叔们会把全身功夫都教给你，教你成为比你义母还要厉害的人。师娘也会加紧掌控此界，到时候谁也再没法欺负你！” 白燕抽噎着不住点头，柳苏安温声道：“这大冷天的，师娘先带你去换身干净衣裳。你饿不饿，渴不渴？” 白燕摇摇头，有些心灰意冷地拿手背擦眼睛，不肯挪步子。柳苏安拍着她的背，抽空看了儿子一眼，这才想起还有一位小客人，问道：“小柽，带燕儿回来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你身边那个也是你朋友？” 柳扶风魂不守舍：“他姐姐生病了，大夫说只有爸能治……” 柳苏安道：“邵简不给人看病。柳扶风，你没跟他说？” 柳扶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我的长命锁不是他给人看病求来的百家锁吗？” “你是他儿子，这是他儿子吗？他看完那一百家的病人就发誓不再给人治病了，在那之前他已经发过一次誓，再破戒我看真的是要死了。” 柳扶风听不明白她说的“真的是要死了”，还以为是娘亲一贯的说话风格，便还是央求道：“娘，我都答应人家了。而且你看人多可怜呀，跟我一个年纪还这么瘦，给姐姐治病花光了家里的钱，刚才还想卖身凑钱呢，是个好人呀，不能让这样的好人吃苦是不是？” 柳苏安看看他，又看看白燕，终于长叹一声：“罢了，救不了王水还救不了一个凡人了吗？我去瞧瞧。” “咦？”柳扶风喜出望外，“妈，你也会看病？” “跟邵简多年夫妻，多少会一点。”柳苏安说着，牵起白燕道，“人都来了不能不救，只是师娘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你跟我一起去吧，燕儿。” 白燕点点头，一点也没有刚才跟柳扶风聊天时的狡黠欢乐，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地低着头。柳苏安不擅长安慰别人，更别说是不太懂事的小孩，此时又叹了口气，对着林花谢道：“带路吧。” 林花谢不是傻子，跪下去给她磕了几个响头，不住地说“谢谢”。柳扶风知道娘亲耐心不好，赶紧把他拎起来叫他好好带路，于是林花谢爬起来就往外跑，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却愣是一声没出。 一行人下了半坡，柳扶风一直搀着林花谢防止他又在积雪的石板路上摔跤，发现后者有点迷路，便带着他先去了早市附近。没想到那么瘦小的林花谢跑得跟兔子一样带劲，想起怎么走了就小跑起来。柳苏安跟得自然轻松，白燕也是练过的，柳扶风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他拽着跑，也不嫌丢人，只担心他姐姐病重。 林家姐弟住在城西的一处小院里，附近的道路房屋多为大雪覆盖，显得颇为凄凉冷清。一行人过来的时候还路过了【雷峰夕照】，每年的几个重要节日，邵简都会在山底下的小酒馆里说书。【雷峰夕照】附近怪事多发，地貌变化比其他地方频繁，因此成了柳城最荒凉也最贫穷的一片区域。 林花谢推开院门，一处拥挤却整洁的小院映入众人眼帘。屋子门没锁，他打开门锁便退到了一边，跪在地上喘着气道：“蜡烛用完了，里头有点黑。姐姐……姐姐好奇怪。求柳……柳大夫救命！” 柳苏安将白燕拦在身后，房门吱嘎一声自己开了。 正对着门摆着一张桌子两条板凳，右边搭着两张床铺，左边便是灶台和柴堆。屋子算是干净，只是在如此简陋的家具映衬之下，墙上挂着的一把一人高的无弦木弓就分外引人注目了。事实上，在房门开启的一瞬间，所有人第一眼都去看了那把流光溢彩的大弓。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门口，痴痴地望着那把无弦弓。柳苏安看着布衣荆钗平平无奇，这女人的衣物还要破旧些，里外前后都缀着不少补丁。外头雪没过小腿，她脚上的鞋还是破的，屋里没有棉衣棉被，更是没有炭火。 柳苏安皱了皱眉，捋下一枚戒指就要递给柳扶风：“小柽，你先去附近……” 这时，那女人忽然转过身来，挡在门口，神色狰狞，歇斯底里地大叫： “滚开！都滚开！这是我的……我的天兵！谁都别想夺走，就差一步了，你们谁也别想阻挠，为了这一天我等了这么多年，我不甘心！滚开，滚啊！我不靠任何人，不靠你也能晋升……我要杀人了，对，我要杀人，我可以杀人！只要炼化它，我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说着她手腕一翻，竟是一把寒光锐利的匕首向柳苏安刺来。后者抬手一挡，连刀带手捏了个稀碎。三个孩子俱是骇然，林花谢连滚带爬过去抱她的腿求她饶命，被她一脚踹开。 春红样貌二十出头，是个明艳动人的美娇娘，可惜这身装扮和这副神情之下，这种美艳只是徒增癫狂。柳苏安三两下将她打倒在地，她便爬着去墙根，伸长了血淋淋的断手要去够墙上的木弓，口中喃喃：“天兵……我的天兵……我要……晋升了……！师父，你看我……！” 柳苏安神色古怪地捏着一截断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低头看向白燕，脸上带着一种狰狞的狂喜： “你义父有救了！哈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是哪来的神眷者啊！” 三个孩子脸色骤变，齐齐惊呼，那头柳苏安跨出一步，却已来到春红跟前，紧接着一掌拍出，春红的整颗脑袋便化作血雾，四散横飞！ 第6章 “天听阁的人！”柳苏安止不住地狂笑，杀人的那只手像是攥着什么东西似地停在空中，另一手掌一翻从无头尸体中扯出一枚令牌，“地级人员？你们阎王爷都给我杀过好几个了，天级数都数不过来。你一个地级的来凑什么热闹？燕儿，你且等着，师娘去去就回！” 柳苏安正要去踩那具尸体，一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声音风一样刮了进来，一个青袍男子狼狈地抱住了她的腰，不让她往前一步： “柳苏安你不要命了？！” 柳苏安红着眼睛，一掌拍到中途换了个方向，柳扶风带着林花谢就地一滚，刚才那半边的院子已经出现了一个深坑。女人大怒：“邵简，你给我放开！” 柳扶风又是一愣——有生以来，他从没见过父亲如此失态的模样。邵简死死抱着柳苏安的腰，不顾自己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头发都给扯了几绺下来，只是哑声大叫： “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啊！你现在能是谁的对手？！你连我都打不动，你这样出去就是任人宰割自寻死路！就算她是林十一……” “是王水！” “那就更没必要为他搭上你的命！” 邵简激动地道，“你的命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命了，你要是出了事，这里所有人都会给你陪葬，包括小……包括李大哥！” “还有十一的孩子！”柳苏安去掰他的手指，咔咔掰断了两根他还是不肯松手，她一狠心又要打，却放下了手，低沉道，“邵简，我数三声你给我放开，别想着拖延时间等通道消散。我只是出去救人，救了人就回来！”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不信？！虎落平阳被犬欺，你就当是被我这条狗咬了！你连我都挣不脱，还要去面对那些强敌吗？你猜神机宗从朱明曜真天赶来要多久？苏安，柳二姐，求求你，冷静一点……” “我看是你们冷静过头了！在这乌龟壳子里缩了二十多年，是一点骨气也没有了！” “我什么时候有过骨气？就像你也从来不讲道理一样。苏安，你行行好，就当是……就当是为了这些百姓，就当是为了李大哥！要是他还……” 邵简说到后面已经带上了哭腔，柳苏安的心情也随着春红尸体上的光彩黯淡而阴沉了下去，哑声道：“……要是他在……要是他在，那他说什么也会去救王水和林檎。” 邵简浑身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僵了，直到春红的尸体彻底光华消散也没能松手，只是跪在柳苏安身后，抱着她道：“临安临安，李大哥给这个国家起这么个名字不是为了求平安顺遂，全都是因为有你看护。苏安……” 两个人各自抽噎，此时白燕却忽然指着林花谢叫道：“你是义父的孩子！你就是林檎！” “什么？”问话的却是柳苏安。她蓦然回首，声音发颤，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花谢，仿佛绝处逢生，几乎要落下泪来。 白燕指了指墙上的无弦乌木弓，看着林花谢，激动地道：“义父说他们一家三口之所以被追杀，就是因为他们的孩子是真正的神眷者，出生时有一把伴生天兵，就是这样的无弦弓，你们瞧瞧，上面应当有【伏矢】两个古字。原本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义父拿红绳将它挂在你脖子上。你还有一块白玉，上面刻着一个‘林’字，对不对？” 林花谢害怕又无助，只觉得所有的美梦噩梦一天之内都应在自己身上了，牙齿咬得咯咯响，红着眼睛不住地摇头。柳苏安终于甩开邵简，三两步上前拎起他来，扯开他的衣衫，他只是摇头大叫：“卖掉了！卖掉了！没有的……有也卖掉了！要给姐姐治病……你们骗人！骗人！你们杀了姐姐！呜哇……！” 那头邵简却不顾礼节，趴在地上翻春红的尸体，很快举着一块一寸宽两寸长的白玉牌子，欣喜若狂地高举过头：“是他，是他！苏安，你来看看，这是一剑宗的封灵玉，里面是不是有三姐的一剑？” 白燕接着道：“八岁，对，来时路上我摸过你的手骨，应当是八岁。每每过了小满，义父便开始念叨小檎的生辰，去年是七岁，今年便是八岁！” 柳苏安啪啪甩了林花谢两个耳光把他丢到地上，厉声道： “吃奶忘娘的贱东西！天听阁为了这天兵害你们母子三人生离死别，春红为了你的血才留你一命，你如今这孱弱模样也是拜她所赐，我再来晚些你是要被她炼成人丹去炼化天兵的！她生什么病你替她操心，还要卖你娘留给你的封灵玉？！这女人是贪心不足急功近利给天兵反噬了，活该！你还为她哭？还哭？不许哭了！” “姐姐……姐姐！”林花谢挨了巴掌，只觉得天旋地转，恐惧和委屈之下终于哇地哭出了声，爬到那无头尸体边上，抱着它大哭，“姐姐对我很好的，自己身体不好了，还给我买糖吃！呜呜……姐姐！” 柳苏安给他哭得头昏脑涨满肚子火，见柳扶风一副准备求饶的样子更是头大，一记眼刀过去儿子也闭了嘴。她生平最讨厌小孩和娇小姐的尖声细语，柳扶风落了地连奶都没喂过几次，都是邵简配药自己吃下、有了奶水之后去喂孩子，柳扶风断了奶之后他躺了三天，才又把孩子从友人家里接回来。她高兴了就抱抱孩子，柳扶风一叫她就把人塞给邵简，自己喝酒去。幸好柳扶风懂事早，性格也随邵简，两三岁的时候便少有哭闹，柳邵二人也轮流给他开蒙。也是因此，柳苏安看其他家吵吵嚷嚷的孩子更是没有丝毫耐心，只觉得人家父母没用孩子蠢笨，一点忍耐不得。 第7章 白燕忙道：“师娘！师娘息怒啊！师弟还小，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受到贼人蛊惑，不是真的要认贼作父，待他大些懂了事就好了！” 柳扶风则去那边劝林花谢：“你比我大一岁，到底是要入我娘门下的，我便叫你师兄吧。林师兄，你先起来好不好？我晓得你伤心，唉，害怕也是正常的，可你柳师娘不是要害你，是真的担心你。” 林花谢摇头如拨浪鼓，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骗我，你妈妈杀了我姐姐！姐姐把我养大，我真有什么也该是姐姐的，什么冰什么玉，我都不要……” 柳扶风神色一僵，半晌笑道：“我没骗你。你想不想要爸爸妈妈呀？你看，这附近邻里的孩子们都有，我也有，白燕姐姐也有义父义母。” “我……我也想的。”林花谢把春红抱得更紧了，摇着头哭道，“那样姐姐也有，就不会辛苦被人欺负，和别人家一样……” 柳扶风揽着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把他从那具尸体上扒下来：“可是，就是春红姐姐害死了你爸爸妈妈呀。” 林花谢呆了呆，甩开他，大叫：“你骗人！姐姐没有，姐姐不会！” 说着他又要扑过去，柳扶风挡在他和尸体中间，道：“爸，要不你先把封灵玉还给林师兄吧。林师兄，那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呢。” 邵简小心地走过去，半跪在地，摸出根红绳，将那块还沾着血的白玉挂在了林花谢脖子上。林花谢呆呆地看着他，伸手摩挲了一下白玉，沾了满手的血。 就在这时，墙上挂着的无弦弓忽然化作一道黑光投入林花谢怀中，变得跟那枚封灵玉一般大小，挂在了边上。 林花谢顿时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柳扶风扶他起来到边上坐着。他搂着林花谢，却抖得比他还厉害些，右手抓着那孩子的肩膀，僵硬得放不开。 柳苏安和邵简凑在一起商量。后者擦了擦脸上的血，温声道：“这事还是得告诉李大哥他们，待会儿我跑一趟把人都叫来吧。这孩子……” 柳苏安叹了口气，抓抓头发：“带带回去，和燕儿一样。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等人齐了叫严法随那个乌鸦嘴再算算。” “那……小柽呢？” 柳扶风听到邵简叫自己，抬起头，和白燕交换了一个眼神，女孩过去陪林花谢坐着，柳扶风自己站了过去：“妈，爸。” 柳苏安轻轻抚摸他的脑袋，说出的话就不怎么温柔了：“小柽也跟他师兄师姐一起修炼吧。晚是晚了点，你我总有弥补的办法。而逃避下去不是办法，他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择日不如撞日，小柽我看他早晚再闲出事情来，该进宗门受管教了。” 邵简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呢。” “是啊。”柳苏安的手停了下来，声音也是一顿，“但是我们总要回去的。这里终究不适合凡人长住，小有清虚天和宝仙九室天至少要夺回来一个。而且，九龙阁、太清宗、双江城、天听阁、神机宗……” 她语气森然，却没有再说下去。邵简笑了笑：“我是废人一个，这些都听你的。今天你也受累了，燕儿和小林都受了惊，都先回家休息休息吧。” 柳扶风连声道：“是啊是啊，人生何处不相逢，又是故人之子失而复得又是拜师学艺，喜上加喜好事成双，妈，先不想那些，咱们回家摆酒去吧？” 邵简连声道：“要的要的，我多做几个你们爱吃的菜。燕儿，小林，你们两个想吃点什么？” 柳苏安也不再多想，眉开眼笑：“去吧去吧，客人叫上你严叔叔、李伯伯他们就成，这事跟邻居不好解释。李家姐弟也可以叫上，哎，林阵一那里你不用去了，我亲自带小林和燕儿过去给他看看。这么多年，的确难得有件喜事！” 白燕眨了眨眼睛：“这位林师叔是……？” “你义母的同辈大哥。” 林花谢浑浑噩噩，呆呆地看着地上春红的无头尸体。柳苏安见状哼了一声，看在他还是个孩子，忍了忍，将那块令牌丢给他：“天听阁的人死后魂魄化道，却还有一部分会寄生在命牌上。你要想报恩，以后找机会把她送回天听阁就是，如今她还不算是死了。” 林花谢怔怔地落下泪来，好一会儿才爬过去将那块令牌抱在怀中，又是许久，小心地擦干上面的血迹，贴身收好，这才又呆呆地坐在地上发愣。柳扶风赶忙过去把他拎起来，大声道： “林师兄，不管怎么说春红姐姐把你从小养到大，有感情说明你人好，大家都理解的。只是当务之急是去给姐姐打一口棺材，找个风水宝地埋了，这样一来日后不管是死而复生还是去投胎，都会有不错的结果。伤心总是难免的，你看你手脚都冷了，咱们站起来去街口吃碗热汤面好不好？” 半晌，林花谢才抬起头来，面露恐惧： “我不是不愿……我刚刚就要站起来的，可是手脚不听使唤了，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想的好久才能做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呀？姐姐……春红得的就是、就是这个病……” 作者有话说: 王水那句诗出自《瓜步阻风作》，随便找来给他装比的没有特殊含义。 大师兄小师弟的名字就是这么矫揉造作柔弱可人~师弟第一次坑师兄，下次还敢.jpg 虽然是中特玄修仙背景，也会出现奇奇怪怪的玩梗/名词，但并不算是正常定义古代。主线时期其实可以当成现代修仙，大家穿得花里胡哨主要是因为那样出剑比较帅（不）。 第8章 第2章 01-时雨春风 又是一个七年后，清明前两日。 南屏山脚，净慈寺内，一白衣童子与一黑裙少女正在拆招。 那童子窄袖轻衫，脚踏木屐，被少女逼得节节败退，从塔顶一路退下，堪堪在第一层飞檐边缘卡住木齿，手中软剑与少女的剑交错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两人位置瞬间对换。童子见好就收，手上用力趁势后撤，连退数步才在屋檐站定。少女却在他用力的瞬间弃剑跃起，单手勾住第二层屋檐，接着在翻身上楼的时候伸出双脚夹住了被击飞出去的软剑。 少女悠然微笑着，眼神却并不松懈。她的双目一褐一蓝，当中各横着两道黑痕，额头缠一条白布，正是白燕。今日她虽也来练剑，却穿了一身锦缎白衫配上黑底金纹长裙，两只黑布鞋仔细一瞧都是锦缎面的。这时单手将剑收在身后，看着倒像个英姿飒爽、只在心里使坏的大小姐。她的黑发在头顶团起，只后颈还有些碎发随风而动；下一刻，她轻飘飘地往左侧移了一步，一道剑芒击碎部分屋檐，一绺碎发断在当空。 白衣童子一击不中，当即落回一层屋檐，一双木屐竟没发出半点声响。这童子唇红齿白，眉目乌黑，微卷的刘海从中分开，露出额头上一条一指粗的红绳。身形看着十岁出头，同样稚嫩的脸蛋却已显出一种颇具侵略性与迷惑性的美貌来。他马尾辫的发梢随着起落一下一下地在后颈晃动，很是可爱灵动，脖颈上却缠有两圈和额头一样的红绳。 两人几下兔起鹘落衣袖翻飞，缠绕在童子四肢上的红绳时不时地一闪而过，在塔下众人眼里简直像飞溅的血。他腰间也绑着两圈红绳，坠下一块封灵玉和一个弓形木饰。 这白衣童子正是林花谢。 七年前春红被杀，天兵【伏矢】物归原主，但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林花谢变得反应迟钝、生长缓慢。柳苏安和邵简试了很多办法，也只是让他的反应时间缩短了一些。如今林花谢依然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只是收拾干净了之后，那张脸已有七成像林十一。不过出于柳苏安向来的性格，以及林花谢神态之中隐隐约约的与春红的相似，她并不十分偏爱这个徒弟。 白燕左手掐诀，右手持剑背在身后，微微压低身形，悄无声息地朝东北方走了两步，忽地翻身下楼；与此同时，林花谢却从一层翻上了二层。白燕左手一按，右眼中的两道黑痕断开了一道，林花谢顿时脚下踉跄往前摔去，她趁机一跃而上，一掌拍出，把林花谢往塔身推去。后者却忽然就地一滚，一脚勾住她的小腿。白燕来不及收力，被林花谢扫进门洞，“咚”的一声撞上了铜钟。 钟声仿佛实质的波纹向四面八方荡开，塔下围观的同门师弟妹们吱哇乱叫，手忙脚乱地向手中符箓注入灵力，以抵挡【南屏晚钟】的灵力冲击。 塔上两人再次交手缠斗，软剑相交时而如泉水叮咚动听，时而如野兽刨门刺耳，在一圈一圈震荡着的钟声里头都显得轻微。第二声钟声是林花谢失误击中铜钟，塔下几个修为偏低的顿时口鼻溢血，连滚带爬溜到一把竹椅后头。竹椅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一身大袖长衫黑布鞋，看着斯斯文文的，却无精打采地跷着二郎腿在那里看话本。学生凑过去，他还动动肩膀遮掩一番。白燕与林花谢越战越凶，躲到他身后的学生也越来越多。学生们大多比塔上两人年长，此时七嘴八舌地叫起来： “师父，别看话本子了，给我们讲讲呀！” “就是，严师叔也说两句，大师兄刚才应该反应不过来的呀，怎么还能暗算大师姐叫她撞钟？” “什么叫暗算，这叫预判！” “哇塞你叫严师叔跟大师姐讲预判也就罢了，大师兄就算了吧！” “预判和算命能是一回事吗？” “都别吵了，听师父说啊！” 严法随收起话本，换了个方向跷二郎腿，摆了摆手，立即有人狗腿地送上茶来：“你们先讨论着，二明录像了吧？明天上课再讲。今天说好了我就来压个阵，让你们安心看热闹的。” 人群中还真有单纯看其他同学聚在一起以为要卷就跟来了的：“咦，什么热闹，大师姐和大师兄又打赌了？” 有人给他科普：“春分前邵师叔不是刚讲完宗门的十大伪天兵吗？你不会是忘了课后作业了吧？” 那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大师兄想吃庆功宴。真好啊，我也想吃邵师叔做饭。上次我去【平湖秋月】找师父，闻见邵师叔给宗主做饭，可太香了，差点走火入魔。” “——那你等会去挑战嘛，跟大师兄说好五五分账，他会愿意陪你打黑赛的。” 月亮门里头晃出一个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来，笑眯眯地接上了话。 他的黑发绵软，在脑后松松束起，额发三七偏分露出光洁的额头。虽然有些娃娃脸，纤细俊秀的五官和笑眯眯的神情却叫他看着就一肚子坏水。 柳扶风时常觉得这个评价很有失偏颇，明明邵简也是这么笑的，怎么人人都觉得他爹性格温顺好欺负，他就是心口不一要犯上作乱呢？他只是跟父亲有样学样，立志做一个至少不会被他娘赶出家门的好男人罢了。 人们纷纷笑着打起了招呼： “小师弟回来啦！” “小师弟好！” “小师弟这几天去哪里逍遥了？” 第9章 连严法随都取笑了一句：“咱们小师弟又去哪里偷懒了？宗主叫你补上这两天的课业。” 柳扶风大呼冤枉：“我娘叫我去给李伯伯带个话，怎么居然算我旷课？” 严法随没好气地说：“你问问你的师弟师妹哪个训练量不比你大，让你学点基础的强身诀都不肯，到时候你家都别回好了，省得宗主吹口气你人没了。” “我妈哪有这么恐怖，你不要危言耸听啊严师叔，吓到师弟师妹们今年招生招不到人怎么办！当心我参你一本扰乱军心，我妈把你斩首示众。” 柳扶风说着还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一边还往自己胸口拍了张防御符箓。严法随跟他互相逗了两句就懒得掺和了，学生们又叽叽喳喳起来： “哇塞，小师弟的李伯伯就是咱陛下吧？长得好看不好看？” “你个十三点，看小师弟提起陛下的语气如此亲切，就知道一定是个惊世骇俗的美男子。” “我也想见见，不知道大师兄再长大些会不会更好看？” “珍惜现在的大师兄吧，男人容易长歪的。” “小娟你的攻击范围有点广哦！” “宗主真的这么厉害呀？她跟陛下哪个更强？” “是宗主吧！我悄悄见过陛下一次，他跟宗主讲话都低声下气的呢。” “那万一是陛下想续弦呢？现在宫中只有公主和皇子……” “郑强是吧，我去告诉邵师叔！” “我……吃！朱小田你一把年纪了要不要脸！” “有志不在年高，你给我等着。再说小师弟还在这儿呢，你也敢说。” “哦哦哦，对不住小师弟，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别说出去……” 这时，严法随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大袖一挥，双手掐诀将塔下学生们扫出月亮门，紧接着一掌推出。柳扶风手里拎着两串荷叶包，也赶紧移到一边，右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刷地展开。那折扇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平整的扇骨有着动物骨骼的质感，扇面的光泽像玉又像丝绢，雪白扇面上写着一个大字“毒”。柳扶风手腕一抖，它便倏地变大，插在地上堵住了整个门洞。 下一刻，钟塔传来的深海地震般的冲击让所有人跌坐在地，纷纷打坐运气不敢有丝毫懈怠，寺院中的房屋树木却一点没受影响。 塔上，白燕终于成功算计到林花谢，后者刚使出一式“梨花飘雪”，便被她用“斗转星移”移形换位，林花谢面前单脚立在檐角的白燕霎时变作了塔内铜钟。这一式剑招是以剑尖寒芒的颤动比作梨花飘雪，牺牲杀伤力追求打击面，攻势轻盈飘逸却笼罩对手全身要害，精髓就是一个快字。林花谢急忙收招，可在他的身体执行“收招”的命令之前，他已经迅疾无比地刺出十三剑，剑剑击中铜钟。 【南屏晚钟】是一柄攻击型天兵，敲钟的力道越大、次数越多，它的攻击就威力越强、范围越广，相应的代价则是敲钟人几乎不可能幸免于难。不过这批学生中，修行时间最长的资质不怎么样，资质最好的白燕林花谢修行时间太短，危险系数不大。邵简鼓励他们来挑战这柄天兵也不是让他们比试敲钟，而是逼迫对手敲钟，点到即止。只是谁也没想到，林花谢能将“梨花飘雪”使得如此迅疾，而白燕学会了移形换位。 林花谢正面承受十三波冲击，顿时呆呆地栽倒下去。白燕飞身向外逃窜，不忘甩出一条软鞭卷出林花谢。两人在草地上砸出两个大坑，起身已是七窍流血，连滚带爬地朝严法随跑来。 此时的柳扶风浑身金光四射，在天兵威压之下闲庭信步，宛如净慈寺主殿大佛，近看却是因为身上贴满了符箓。旁人看了也没什么意见，毕竟都是他自己画的，还给大家分了不少，代价就是武道体能体质常年垫底，每每测验排名，宗门中人总能看见小师弟像条狗一样被宗主撵得上蹿下跳，大骂玩物丧志。 柳扶风掏出第二把折扇，头一把白骨黑面，这把却是黑骨白面，上书一个“非”字。他把手伸进月亮门，展开扇子扇了两下，白燕和林花谢就滚到了这一边的草地上，二话不说掏出丹药往嘴里倒。门外严法随咬牙切齿：“柳师侄，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在外面？” 柳扶风掏出水和毛巾给师兄师姐擦脸，一边叫道：“严叔叔你可以的，相信自己！” “信你个头，你师兄反应不快力气倒是挺大，我顶不住啊！” “怎么会呢严叔叔，只是一柄伪天兵而已，师兄年纪也还小，哪有那么严重。”柳扶风说着被白燕踩了一脚，一拍脑袋想起来，“哦哦，对，您都这么说了，我这就把您救出来……” 柳扶风慢吞吞地走到巨大的白骨黑面扇子前头，深吸一口气，额头渗出细汗，吃力地抬起右手，像是那柄黑骨白面扇子一下子重逾千钧。他展开折扇，做贼一样把手伸进月亮门刷刷扇了两下，下一刻扇子也不要了，手一缩就白着脸后退几步，正好撞在了严法随身上。 严法随没好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又叹了口气：“也是我嘴贱，偏要说话……算了算了。【南屏晚钟】大概要过几天才恢复正常，我等下叫林阵一来防护一下。大家没事就散了吧，今天就到这，燕儿和小林也分了胜负，明天上课都要说感悟啊。” 白燕咳了两声：“严师叔，你又水课是吗？” 第10章 严法随道：“要怪怪宗主啊，明知道我这个人乌鸦嘴不能多说话，还要强人所难叫我来教书。唉，逼良为娼啊！” 有人举手：“报告师叔，什么叫‘逼良为娼’？” 严法随批评道：“郑强，你怎么一天到晚关注这种鸡鸣狗盗的事，你节前说要攒钱给你妹子买布买了没？” “她自己买了，我没赶上，但我给她买了肉包子吃，那可是从大师兄手里虎口夺食截下来的好东西。”郑强委屈地道，“她是您的徒弟，您怎么忘了？” 严法随想了想，瞪着眼睛道：“郑喜儿是你妹？怎么看都不像啊，怕不是唔唔唔！” 林花谢看他表情就知道不对，总算赶在他说错话之前跳起来从后边捂住了他的嘴。郑强吓得面如土色，和人群中一个穿着蓝白衣衫的女修对视一眼，两人穿着校服跑了。林花谢呸了一声，叫道：“郑强，你欠我一顿饭！” 虽然是大叫，林花谢说起话来却平平淡淡毫无起伏，显得意兴阑珊，很没礼貌，又像是累坏了在跟人耍脾气。其余人见怪不怪，白燕要教训一句：“你多大的人了林花谢，搞得好像宗门不给你吃饭一样。不对，修士就是该少吃点凡食！” “别人请客香呀。”林花谢理所当然地道，“我还是长身体的年纪……” 柳扶风假惺惺地拿袖子擦眼睛：“可是师兄，我下山这么久，你一点没长高啊。” 众人赶紧后退几步远离林花谢，后者涨红了脸怒道：“滚，两天能长多少，手拿开。” “没事的啦，摸头长不高，不摸你也不长个呀。不如给可爱的小师弟摸两下，我给你买好吃的。” 林花谢跳脚：“还不是你害的。脑子也不动就把封灵玉塞给我，【伏矢】才会把我当成春红这么压榨。快赔我——” “好好好，师兄要好处就直说嘛。——来看看我搞到了什么好东西！”柳扶风挤眉弄眼，拎起手中的一串荷叶小包。周围的师弟师妹们顿时抛下严法随，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林花谢耸耸鼻尖，转怒为喜，抢先道： “是不是荷叶糯米鸡？还有水晶桂花糕，用的是去年的干花吗？” 白燕却挑了挑眉毛：“大师兄，你不用急着给他开脱，我猜都猜的出来。荷叶呢是【曲院风荷】摘的，桂花呢是【平湖秋月】的，这两个地方一年四季一个样。不过不是我说啊小师弟，平时在天兵里上上课练练剑也就罢了，它们自带的东西你也真敢吃。” “大家别听你们师姐瞎操心，大师兄实践过多少回了，还没修炼的时候就生吃菱角啃藕带，这不也没事吗。” “大师兄他这个……” “长不高那是【伏矢】的问题，不是天兵的问题。”柳扶风大手一挥，“你看严师叔，这不得有六尺高。” “可小师弟也没高到哪里去啊。” 林花谢“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漂亮的脸蛋更加容光焕发，又因为四声一个调子，显得很假。柳扶风笑眯眯的：“谁？刚才说话的是谁？自己站出来！” 自然没人答话，柳扶风已经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铺开了荷叶包。四面八方伸出数十只或黑或白或老或嫩或大或小的手，下一刻一群男男女女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离开了净慈寺。林花谢在这紧要关头慢了一拍，眼睁睁地看着严法随摸走最后一只鸡腿施施然地出门去找林阵一，挫败得大叫一声。那边白燕还啧啧地摇着头：“唉，谢谢大师兄噢，我赢了一顿邵师叔亲——手的宴席，是要好好想想点什么菜好呢……” 林花谢鼓着脸盯着柳扶风不说话，后者讪笑了一下，还是摸出了两个成色更好的荷叶包：“大师兄别生气，坐嘛，师姐也坐，都来尝尝。这两份才是极品，我偷看了我爸的笔记还拿了他的调料，刚才大家都在，我暴露了怎么办？” 男孩顿时眼睛一亮，整张脸都精神了起来。白燕接过筷子：“你们也真的是不思进取，各位师叔教过多少次，现在正是炼体的重要阶段，邵师叔做的灵食也就罢了，吃凡食对修炼有弊无利。” 林花谢道：“我很思进取的，所以是大师兄。师娘大前天还夸过我，小师弟被骂了一顿。” 柳扶风大怒：“师兄你怎么过河拆桥的？” 林花谢哼了一声，把桂花糕送进嘴里，面露满足。再向糯米鸡伸筷子的时候，林花谢嘟哝道：“我替你挨的打好不好？” 柳扶风撇撇嘴：“你白挨了一顿打，我娘打我就充充样子杀鸡儆猴，实际上从来不用力。” 林花谢瞪圆了眼睛：“你以前怎么不说？” 柳扶风夹起一片裹着糯米的腊肠塞进他嘴里，笑道：“我娘最近脾气大，你别去招惹她。再说了，还有我爸呢。” “邵师叔没法修炼，还不如我抗揍。”林花谢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还有几分天真烂漫的味道。柳扶风撑着脸看着他笑，白燕摇摇头，咽下食物，道： “我说小师弟，你不去【平湖秋月】跟师娘汇报一下？当心邵师叔到时候亲自来抓你。” “师姐你少骗人啦，这大中午的我爸肯定在做饭呢。我走前我妈说要跟李伯伯吃酒，我爸不得摆席？” 柳扶风话音刚落，院子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林花谢跳起来大叫：“我的大闸蟹育种基地！” 柳扶风也站起来大叫：“我的青檀造纸林场！” 第11章 白燕放下筷子：“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 林花谢道：“邵师叔说好了这个季节能养出来就跟我五五分账，他给师娘做蟹黄汤包的时候不会忘了我的。完蛋，师娘要下酒菜，我的鱼塘肯定已经被一锅端了，难道这场比试也是调虎离山之计吗！” 柳扶风也道：“师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当咱们平时用的笔墨纸砚都是哪里来的，还有那些朱砂符纸，更不要说课本了！结果呢？上回我娘跟李伯伯过招，半个林子没了。唉，每生产一本课本，就有一个师弟师妹要彻夜努力，整个流程里多少人付出艰辛劳动，如今雪上加霜……” “少唬我了！”白燕不客气地打断道，“至少抄书都是你给毛笔贴了符叫它们自己动的。再说，除此之外八成的纸都是你自己拿了去写写画画，每节的符纸都交不齐！” 林花谢又道：“我还有几亩稻田跟师弟一起用，准备改良灵米呢。啊，就是那个，师叔们教的，修道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 “你也少找借口。这三十六州的灵气供师娘疗伤修炼都不够，哪里能推广灵田？凡人的归凡人，咱们的归咱们，邵师叔给的种子够用了。” 柳扶风道：“姐……” “你叫我娘都没用。”白燕站起来，“小师弟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也就算了，林花谢，你给我收敛一点。不要忘了，七年之后我们要随师娘出界做什么！” 林花谢睁大了眼睛：“姐，你也别冤枉我，我除了吃东西睡觉就是修炼，连文化课都是师弟抽空教的。” “我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了。” “我是吃饭修炼都不落下。人生苦短，我想在死前把好吃的吃个遍……” 林花谢理所当然地说着，吃掉了最后一块鸡腿肉。 白柳二人沉默了一下，柳扶风道：“大师兄，你现在多花些时间在修炼上，报仇雪恨可是大喜事，报完仇回来摆流水席啊，摆他个三天三夜，何必急于一时呢？” 林花谢“哎呀”一声，擦擦嘴巴，正色道：“我只是反应慢，不是傻子，何况七年后我大概率能炼化【伏矢】，反应未必还慢。我的仇家连师娘都忌惮，要么强要么多，我也不想连累宗门师弟师妹们。所以就算到时候有师娘掠阵，不管我修炼到何种境界，既然是复仇，我就会以命相搏。既然要复仇，我也该有死在仇人刀下的觉悟。” 柳扶风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道：“我要去找我娘啦，师兄师姐去不去？” 林花谢道：“我我我。木已成舟，我好歹要吃一只蟹黄包。” 白燕叹道：“我也去。省得你们两个挨师娘的打。” 柳扶风睁大了眼睛：“我最近可没犯事，大师兄，是不是你连累我？” 林花谢见怪不怪：“师娘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连你大师姐都挨过打呢。” 白燕耸耸肩膀：“这山上没挨过打的除了少数几个新生就是大黄小黄，哎呀！我们出来半天，大黄小黄喂了没有？” 林花谢也呀的一声：“我急着过来，忘了……” 柳扶风道：“没事，大黄小黄有灵性的，饿了自然会去刨你屋子门，狗都知道大师兄屋里有吃的。” “那怎么一样！要是吃了我挂梁上的腊肉，夏天不到就开始掉毛，惹师娘不高兴挨顿打怎么办？” “不是大师兄，你往屋子里挂腊肉干什么？我记得我也晾着画，串味了怎么办？” “你画干了我帮你收起来了，再说你晾外面不就行了。肉是王师妹送的，挂外面要被师娘师叔看到的呀。” “我晾外面也要被我娘看见的，有几个颜料见光会褪色的！举报你收受贿赂哦。” “骗鬼啊你那些爬来爬去的颜料会褪色！而且腊肉是我陪师弟师妹练剑，她们好几个人一起送的谢礼，我不好退的呀。当时还请大家吃了点心，算下来是我亏好不好？” “大师兄真可怜。” “不是很想要你的可怜……” 林花谢的木屐在石头上敲得哒哒响，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语气里倒是听不出来。白燕一边走一边听一边摇头，到了湖边才松口气，低头对着平静的湖面理了理衣着。柳林二人也住了口，各自整理仪容仪表。白燕伸手一招，湖面上便有一艘小船自远方漂来，像在镜面上滑动一般没有留下丝毫涟漪。 【平湖秋月】也是扬眉宗的十大伪天兵之一，是一片小岛星罗棋布的大湖。月亮是比云还行踪不定的东西，除去满月之时，只有在月经时期的女人身边才能见到它的真容。但是在这片水域上，只要天不下雨，就有明月高悬。红白黄蓝、阴晴圆缺，配上水中画舫与岛上桂树，美不胜收。扬眉宗以柳苏安为首的教师队伍都住在这片湖上，据说一开始这个安排是为了防止严法随偷懒不去上课，因为【平湖秋月】最明显的一个副作用就是消磨意识，人在里面待久了会变成一具空壳。 【平湖秋月】的湖水据说是里世界的黑水河里引来的，上方不可飞行，水中不可游泳，只有几条属于它一部分的船只可以作为通行手段。白燕召来的小船正好够三人共乘，柳扶风紧跟着她上了船，在中间稳稳落座。这些船只也需要乘客用灵力驱动，其他船上的乘客的任何攻击和协助都是无效的，灵力耗尽还没靠岸就只能等死了。 第12章 柳扶风修为不如另外二人，每每来找爹娘都要叫上一个；往往是林花谢跟着来蹭饭，两人到了地方发现柳苏安在给白燕开小灶。这回师姐师兄都在，他就心安理得一点力不出，当然也闭上了嘴。 湖上岛屿位置多变，虽然知道柳苏安在“搀枪亭”待客，可这个时候搀枪亭在什么地方这三人也不知道。因此往湖上漂了一段，柳扶风和白燕便都闭上了眼睛，一个循着隐隐约约的琴声，一个在手心放了根短小的木针指路，林花谢出灵力。很快，一座古朴的六角攒尖凉亭映入眼帘。 亭中有四人，正在抚琴的青衫男子是邵简，他对面黄袍黑发的英俊中年男人是国主李思城，双手放在膝头有些拘谨又异常优雅贵气的圆髻少女是公主李岩清，发髻上插了一根玉簪一根木簪正支着一条腿靠在栏杆上喝酒的赤脚女人是柳苏安。 白燕的义父、林花谢的生父王水被困【坐井观天】的时候因为杀人太多已经是半个疯子了，只有在照顾白燕的时候会短暂地平静一会儿。他尽力对抗理智的流逝，时常自残，也会喃喃回忆当年往事。白燕听得多了，便不自觉地串联起那些片段，形成了一个认知：当年皇室内部混乱，外敌众多，李思城落魄之时遇上柳苏安，后者协助他登上帝位，李思城也把王朝权柄全数交托给她。后来两人遇上了林十一，捡到了邵简，一个是当世第一剑豪一个是声名鹊起的神医。邵简对柳苏安有意，奈何人家跟林十一切磋论道打得火热没空理他。林十一参悟开天剑真意时受了道伤，将新生的小界托付给柳苏安，告别友人上路游历，这才让他王水捡了便宜。 虽然白燕平时嫌林花谢和柳扶风太过幼稚，但毕竟是同龄人，三人也算是亲属，没事还是会凑在一起聊聊天。白燕看着最稳重，却热衷于分享小道消息，和爱管闲事的柳扶风臭味相投；林花谢默不作声，其实也爱听花边新闻下饭。 此时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起了眼珠子，你看我我看你，一边激动一边心虚还有点尴尬，由白燕牵头登上了凉亭。 白燕领着两人欠身道：“师娘、师叔、李师伯、清姐姐，中午好。” 李岩清起身道：“大师姐、大师兄、小师弟，都快坐下吧，师娘等了你们好久了。” 柳扶风从白燕身后探出头来，好奇道：“清姐姐，你也拜我娘为师啦？李伯伯，你可不能偏心你那小儿子不管清姐姐啊！” 邵简停下了琴，道：“小柽你说什么胡话，你李伯伯一向公正。何况岩月身体不好，只能跟着学些医术罢了。” 柳扶风抗议道：“我身体也不好啊，怎么我就要学剑术拳法，李伯伯你一向公正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柳苏安转过身来，柳眉倒竖，一把拧住柳扶风的耳朵：“少废话，叫你去带个信结果你李伯伯到这么久了你才来，是不是又下山偷懒去了！” “啊啊啊啊啊！娘！娘！耳朵要掉了！”柳扶风半真半演地大叫，“我上山看见几个新生迷路了，在【曲院风荷】绕了好几圈才把人找齐呢！” 柳苏安放开他，没好气地道：“闲事少管，叫他们自己多练练。” “晓得了娘。” 【曲院风荷】是扬眉宗的主要教学场所，房屋精致典雅，院子错落有致，各式回廊错综复杂且时常随机变化，弟子们每次去上课都要提前一个时辰开始走迷宫，走错路有概率遇上里世界来的恶鬼，有个倒霉蛋因此已经躺了整整两节了。从建筑物里面望出去是无边无际常开不败的荷花，但是从回廊的入口处看便只是一片盘踞小山头、门窗紧闭的诡异建筑群。也就是说在走迷宫之前还要花时间体力爬山，筑基筑完的还好，新生没人带着容易出事。 林花谢坐在桌边巴巴地看着几个大人。他这副神情极具迷惑性，李思城不常见到他，就劝道：“苏安你也消消气，别只顾着喝酒，也吃点菜。小邵的心血不要浪费了嘛。” 柳苏安白了他一眼：“是谁非要给我这个气受？” 李思城道：“大人的事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了吧。” 李岩清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目光微垂，虽然没有王公贵族的那种清冷孤僻，却多少有点傲慢。柳扶风摸摸下巴，推推林花谢又推推白燕，三人一齐看向了李思城。 他们不知道李思城的具体年纪，看起来是凡人的而立之年，英俊沉稳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平时在外面，他总是高冠博带，一派的正气凛然、慈爱随和，就连所谓的“皇城”都只是几个和扬眉宗接壤的小山头，是个和史书里的其他帝王全然不同的皇帝。但每每拜访柳苏安，他都披头散发的，连凌厉的眉眼都多几分柔和。这会儿侧过去劝说柳苏安的时候，脸上竟浮现出了一种雌雄莫辩的温婉笑容来。 白燕也若有所思地摸起了下巴，林花谢赶紧推了推身边的柳扶风，后者又去推白燕，三人若无其事地做起了小动作，林花谢天真地棒读道： “啊——今天中午好丰盛哦，幸好跟小师弟一起来了。” 邵简笑道：“你真的是饿死鬼投胎死性不改，当心你师娘揍你。” 李思城温声道：“你们清姐姐非要来拜师学艺，李伯伯丢了大人啦。这顿饭算是接风宴，今后也是同门，有劳你们照顾。” 柳苏安没发话，三人都不敢说“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倒是柳扶风笑道：“也不知道谁开的好头，反正我永远是小师弟，清姐姐多照顾我才是。” 第13章 李岩清那对乌黑的瞳仁转了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忽然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卷轴，微微一笑：“好啊，姐姐照顾你。” 柳扶风接过来展开，白燕和林花谢也凑了过来，是一幅古画，敲着几个缺德收藏家的红章。柳扶风刷地合上，甜滋滋地叫了一声：“清师姐。” 师兄师姐立马坐正，目不斜视等开饭，与小师弟划清界限。柳苏安“啊——”地大叫一声，长叹一口气：“好了好了，算了算了，吃饭！我收了还不成吗？非亲传但是当亲传来教，说了小林是关门弟子了——你别把你儿子也送来就是！” 李思城拍拍她的背：“你现在四个徒儿，加上清儿正好阴阳平衡，不是挺好的吗。” 柳苏安拧了他一把：“我看你是平衡了，也没见你神功大成出去大杀四方啊？” 邵简十指如飞剔了一只螃蟹，起身递到她面前，她便换了话题：“小林螃蟹养的不错，修炼也没落下，你们……柳扶风，你多学着点！你看看你师兄师姐，这个修炼速度我不会说够快，但至少稳扎稳打。你呢？” 柳扶风哎呀一声：“娘，这舞刀弄枪的多危险啊，我还是喜欢做后勤工作，工作又没有高低贵贱的。再说我画符画得挺好的啊，师弟师妹们都在用，林师叔还叫我代课呢。” 邵简说：“你体质不好，灵力增长跟不上。如今高级的符箓你不是不会，但画起来很费劲吧？” “严师叔说我这是上辈子造孽不珍惜生命所以遭了报应，那我这辈子也不想的嘛，无妄之灾啦！”柳扶风狡辩，“世上也有很多天赋不好灵力薄弱的人，我研究出耗灵少的画符技巧还造福百姓呢。再说画符怎么了，节前我靠这个还赢了师姐一次。” 柳苏安叼着个盐水毛豆，冷笑道：“你有本事跟你师兄拼刀。严法随就是个乌鸦嘴，压根不会算命，以前在汴城招摇撞骗的时候被十一抓住收编的。” 白燕道：“天子脚下行骗，严师叔以前那么勇的哦？” “那个时候整个堯王朝内忧外患，卞城乱成什么样子，平头百姓都不认德宗这个天子了。”李思城晃着酒杯笑着摇头，“严法随原本是在三元极真天搞那一套，被一剑宗赶去小有清虚天的。林十一么，本来就是追杀过去的。” “那不是个幌子么？”白燕好奇道，“义父说当时义母不喜欢宗门订的夫君，跟严法随商量好叫他帮忙一起逃跑的。” 李思城摸摸下巴：“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两个人各怀鬼胎，只能说严法随修为不如她吧。” 柳苏安接过一杯酒：“他落网的时候还咒了你义母两句，后来十一就真在开天的时候出事了。所以你们也别跟他客气，有什么事麻烦他就行了。” “知道了，师娘。” 四人齐齐应道，林花谢慢了半拍，手里还握着个调羹。 邵简盛了碗腌笃鲜推过去，柳苏安就着喝了口酒，称赞道：“岩清送的酒不错。” 李岩清笑道：“弟子孝敬师娘，应该的。” “没什么应不应该的，我生平最讨厌没主见的人，更讨厌奴颜婢膝的女人，你再这样我把你赶出去。”柳苏安不客气地道，“修道是你们自己的事，师娘也不是亲娘，把自己和别人分分开。你大师兄爱吃凡食，大师姐喜欢听闲话，小师弟没得空也要画画唱曲，我也没因为这些揍过他们。你首先不是我的徒弟也不是李思城的女儿，是你李岩清自己。入我门下，这件事你要搞清楚。” 李岩清的笑容僵了僵，道：“这酒还很新，风味却不比窖藏数十年的差，师娘以前没有喝过吧？” “没。这酒叫什么？” “湘妃怨。” 柳苏安一把捏碎了酒杯，三个大人一时间都呆呆地低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半晌，柳苏安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李岩清的肩膀：“很好。你很聪明，也很有胆量！” 李思城的笑容就有些勉强了。湘妃是李岩清的生母，很早就过世了，除她以外，李思城再无妻妾。要说感情多好则未必，别人不清楚，在场的都知道，湘妃是自杀的。 李岩清看着她道：“娘亲在外没有亲友，在山上也只我一个能说话的。她喜欢弹琴唱曲，我不懂，她说父皇以前是懂的，那是三十多年前了。后来娘亲把琴砸了，戏台子也拆了，父皇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开始喝酒，宫中好酒都往她殿里送，怎么也喝不够。其实她酒量很差，一杯就醉倒了，海量的是师娘。她死的时候，没开封的酒坛子堆得行宫连落脚之处都没有。其实娘亲只是想，要是父皇来给您送酒的时候发现酒窖空了，会想起她来，至少去问问她要那么多酒做什么。” 柳苏安笑了一下：“对不起她的人不是我，我对不起的人也从来不是她。酒挺好的，你们年纪小就别喝了。尝尝邵简做的菜。” 林花谢闷声发大财，已经在吃第三个蟹黄汤包，两只缠了红绳的小手捧着碟子，美美地喝着汤。柳扶风和白燕给李岩清夹菜，他就暴露了。邵简抢在柳苏安前开口： “小林啊，师叔我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最近【圣人劫】戴得还习惯吗？” “啊？嗯。还是老样子。”林花谢愁眉苦脸地道，“我觉得我说了话，实际说出来却慢半拍，听见自己说的话又慢半拍。还是吃东西好，嚼归嚼，味道归味道，慢一点不要紧。” 第14章 “师兄也不要气馁嘛，比起七年前已经好多了……” “你还好意思提！”林花谢早知道柳扶风要说什么，对方话音未落就瞪了过去，“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你的研究也没有太大用处，我比那会儿同步一点都是【圣人劫】在起作用。” “你瞧瞧你瞧瞧，大师兄就是这副嘴脸，还没过河呢就开始拆桥，一点不讲道理，像谁哦！”柳扶风夸张地拿衣袖抹起了不存在的眼泪，邵简却笑出了声：“像他师娘啊。” “邵简，你出息了。” “我胡说的。再说，林师姐的孩子像你不像王水，你不高兴吗？”邵简又把清蒸鲥鱼推过去，“这酒下鱼不错，你尝尝看喜不喜欢。李大哥，过两日清明，你带岩月来吗？” 李思城道：“岩月最近身体不大好，……罢了，来凑凑热闹呼吸点新鲜空气也好。【苏堤春晓】那边准备完了？” 邵简道：“嗯，清明都要去上坟，庆典没那么隆重，主要还是安全检查的问题。这些都是门生在做，他们更清楚这些。” 柳苏安道：“过完清明也要招新生了，这几年缺人，多招点来。严法随呢？” 白燕笑道：“我和大师兄今早去【南屏晚钟】过招，谁知两个人都藏了一手，不小心敲过头，小师弟把【非毒】都留那儿堵门了，严师叔和林师叔现在在那边处理。怎么了，师娘？” “今年严法随带队，你和小林、小柽一起去。” “啊？”柳扶风夸张地叫了一声，“严师叔带队会不会把我们丢在半路上自己找客栈睡觉去啊？” “就是，”白燕也说，“严师叔要我们自己干活也就一句话的事。” 林花谢堵住最后一条路：“就算是我们三个出门历练，招生总需要严师叔出面的，不然三个小孩说话谁信呀。” 柳苏安道：“我会跟他说的，他不敢。” 三人纷纷道：“不愧是师娘。” 李岩清问道：“招生是要去哪儿呀？” 柳苏安道：“临安有三十六州，我尚未完全恢复，灵气也不足，现在只有这附近相连的九州有人居住，你父皇应该告诉过你。” “嗯，这里是霍林第一州，最远的常玄第五州和紫玄洞照第三十三州因为灵气稀薄人又少，不征税，每年还要花钱补贴。” “对。招生按第五到第二、第三十三到三十六的顺序，一共八个州，每州待两节。” 李岩清惊讶道：“呀，那不是年关才能回来啦？” “嗯。去年是邵简，也是这么个流程。我主要还是怕严法随乱说话乱劝人，但轮也轮到他了，他这几年也算老实。” 邵简笑道：“我已经跟他交代过了，要把修道的危险性说清楚。长命百岁不一定，横死的可能性倒挺高的。来扬眉宗修道，资源是比下面的散修或者小宗门丰富，但是机遇更大，危险也更大。历练途中丢了命，或者错杀妖兽精神失常，都是寻常。何况修士杀人和凡人不同，是要遭天谴的。” 李岩清一下子看向了李思城和柳苏安，疑惑地道：“凡人杀人不用遭天谴吗？那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邵简道：“凡人有凡人的方式，有自己的法律。” 李岩清道：“但凡是人，不管是凡人还是修道之人，都有私心。人怎么能审判人呢？人只会亲亲相隐互相包庇。” 邵简道：“修道是逆天而行，凡人没有那么重的罪孽。” 李岩清皱着眉：“我不觉得自己修道就成了罪人，真要是，那也是天道太小气容不得旁人。再说，凡人活着吃五谷杂粮鸡鸭鱼肉，病了倾家荡产也要请大夫不愿就死，难道就不是逆天而行了吗？” 柳苏安摆摆手：“邵简你别当他们是小孩子。表世界的天道已经混乱了，根本管不到凡人，不要说不同的真天，同一片真天底下从南到北修道规则都可能不同。临安不一样。” 白燕道：“这么一说，外面的世界真的很野蛮呢。” 李思城笑出了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然你们以为堯王朝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岩清说的没错，人管人最后都是拉帮结派层层欺压。十大真天之下，贪生怕死的修士圈养凡人当死士再寻常不过，互相打起来又都说是为了正在受苦受难的凡人。王朝人多，又连年征战搞得民不聊生，现成的靶子。原也是活该。” “活该的是你们李家人不是老百姓。”柳苏安没好气地道，“我答应过要把这些人送回去，你少泼凉水。” 李思城道：“实话实说罢了。荷花酥挺好吃的。” “喜欢就带点回去，也给岩月尝尝。”柳苏安道，“遣散宫女侍从又是哪路把戏装给我看？没必要的苦头就别给小孩子吃了。岩月身体本来就不好，成天吃苦药汤我都看不下去，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多操点心。” “哎。”李思城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笑道，“时候……还早。不过我还有政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今日原本也只是送岩清过来。苏安，小邵，几位师侄，我改日再来。” “慢走不送。” “陛下慢走啊。” “父皇慢走。” “李伯伯慢走！” “师伯慢走。” 李思城跳上一条独木舟，背影威武挺拔如松柏。小舟如一柄利剑破开水面，瞬间没了踪影，连多余的水花都没扬起。 第15章 柳扶风头一个转回身来，发现柳苏安正端着酒杯，怔怔地看着湖面。但等其他人都转了过来，她就喝起了酒，装作无事发生。 白燕款款起身，微微一笑：“我瞧师娘师叔还有话要说，燕儿就先行告退了，也带清师妹去【柳浪闻莺】住下。” 李岩清也看向她，颔首道：“有劳大师姐。” 柳扶风道：“哎，清师姐住咱们院子里吧？正好东厢房还空着。” 李岩清疑惑地“嗯”了一声：“好是好，我这身份跟其他人住也怕师弟妹们不自在。只是你们三个不是住一起么，怎么还有空房？” “我跟大师兄住啦，要研究他的【伏矢】。他你知道的，有时候会出点问题反应不过来，没人看着不大好。” 林花谢点点头，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乖巧地道：“师娘、师叔，弟子也告退，跟去瞧瞧。” “去吧去吧，也介绍给其他师弟师妹们认识认识。”柳苏安摆摆手，“小柽，你留下。” “啊？”柳扶风指指自己，抬起一半的屁股乖乖落下，扭过身子道，“那燕儿姐清姐姐大师兄慢走啊！对了清姐姐，你不讨厌猫狗吧？” “我知道的，这回还给大黄带了肉骨头，给小黄带了鱼干。” “呀，谢谢清姐姐！大师兄早上出门净顾着喂自己忘记喂它们了。” “柳师弟……” 两女一男上了船，邵简拍拍手清理了桌面只留下酒壶茶具和几盘下酒菜，起身柔声道：“我去【南屏晚钟】看看，晚些回来。你和小柽慢慢说。” 柳苏安的态度也和缓下来，笑了笑：“我送你过去。” 她走过去，两人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彼此的腰，看着倒真像一对恩爱夫妻了。只是下一刻狂风掠起，柳扶风猛地扶上栏杆探出身去，两人竟是御空离开的。 少年人瞠目结舌。柳苏安很快就回来了，他急忙问道：“娘，不是说【平湖秋月】上不能飞吗？你好厉害！” “不是什么好事情。”柳苏安却叹了口气，“你过来点。啧，我是你娘，又不会吃了你。” 柳扶风讪笑着走了过去，乖巧地挨着她坐下，挽起袖子给她倒了杯茶。 “娘其实不想收清师姐的吧？” “嗯。”柳苏安顿了顿，喝了口茶，柳扶风会意地到她身后去给她揉脑袋。她说：“你是不是觉得娘偏心不疼你？” “没，怎么会！” “娘就是偏心。不过不是偏心你师兄，是偏心你师姐。要怪就怪你们俩倒霉，偏偏是两个男孩，练不了开天剑，只好练些不入流的功夫。”她摸了摸小腹，神情温柔了一瞬，又渐渐地苦涩、平静下去，最后轻声道，“无法孕育生命，怎么能孕育世界呢？” 柳扶风忙道：“我本来也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呀，娘对我好，这就够了。娘，你也知道我的，我就喜欢画画……我是说画符，还有研究天兵。你瞧大师兄最近反应是不是快多了？我爸不治病，严师叔不懂这个，林师叔一见师兄就难受，那肯定是我的功劳嘛。” “娘知道你在这方面有天赋，这挺好的。要是这世上再也不打仗了，你才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柳扶风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讪笑道：“娘，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柳苏安叹了口气，忽然抱住了他，按着他的肩膀道：“娘是不想你下山的，可这几年总有不好的预感，你严师叔也这么说，更是完蛋。你再这么苟且下去，哪一天娘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师兄师姐嘴上损我，实际上总会护着我啦。” “他们跟你不一样。”柳苏安道，“你师兄师姐都身负血海深仇，你不一样，天塌下来有爹娘顶着。” “可是……娘刚才说的是哪一天娘不在了呀。”柳扶风认真地道，“那个时候，我就跟师兄师姐一样了。我也要为你……报仇雪恨！” 柳苏安笑出了声，放开了他：“噢哟真的是这两天油菜花儿开的咧，你能自保我就谢天谢地了。” 柳扶风笑着给她倒茶：“娘可不是会谢天谢地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娘想要自由自在地活着，为此要超脱天地才行。”柳扶风端着茶壶，“可惜我们几个不成器，临安也拖累你。娘就是人太好了，放不下我们。其实娘心里还是对湘妃娘娘有愧的吧？” 柳苏安哼地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说：“鱼短暂地跃出水面，最后还是要生活在海里，上天活不下去，上岸任人宰割；雨水从天降下，太阳一照又回到天上，看似来去自由四海为家，实际生生世世看太阳脸色；榕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长，拼尽全力把枝叶伸向天空，却无法离开扎根的土地。小柽，对自由产生妄想，就是世上最没有尽头的痛苦的开端。” “那么我想让娘得到自由。”柳扶风道，“我也努力一下好了。哦不过画符和天兵研究我是不会放弃的，大概十年八年之后我再独立……” “哼，你不是很喜欢你爸？邵简那个蠢东西怎么办？” “娘不是最讨厌没主见的人吗，管爸做什么。娘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要和李伯伯在一块也好，自己一个人去求仙问道也罢，或者留在这里喝酒吃茶。至少不要迫不得已去做不喜欢的事。” 第16章 柳苏安倏地看向了他。 柳扶风坐下，笑了笑：“可是这个李伯伯和娘喜欢的那个李伯伯大概不是同一个人吧？是杀人太多精神受创，或是修炼途中走火入魔？我是不知道啦。但是，娘，你不想见他，就不要见他了。让我爸去应付也成的。” “我答应过他……要照拂他的子民。”柳苏安道，“我答应过的。” 顿了顿，她摆摆手：“不说那些了，也不关你的事。接下来几天你都这个时候去‘飞景苑’，课别上了，你也没必要。出发前娘有些东西要交代给你。” “嗯？是不是保命的法器？” “是啊。还有特训。” “特训就免了吧？” “免你个头！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死啊你！” 柳扶风嘿嘿讪笑，一拍脑袋：“可以带师兄师姐吗？娘，你知道我的……” “不成。自己划船过来。” “娘……” 最后柳扶风还是自己驾船上的岸。半死不活地回到四合院的时候，林花谢和白燕果然都不见了。李岩清已经换上了扬眉宗的白衣蓝裤，露出一截小腿，长发拿根素银簪子挽起。她的脑袋圆溜溜的，眼尾微微翘起的眼睛显得乖巧，正被一群年龄参差不齐的门生围着七嘴八舌： “师妹你是今年新生吗？这个时候进门是哪位师叔的孩子？” “喂，这么问太不礼貌了！师妹贵姓？” “免贵姓李。” “噢哟国姓啊，我也姓李，叫李诚实。” “诚实，是个好名字呢。” “李师妹别理他。你今晚就要在【柳浪闻莺】住下吧？我瞧你这气度是已经修炼多年了，那这【柳浪闻莺】就是个好地方啦，你注意着调整呼吸节奏和灵力循环，跟这风吹柳叶的声音共鸣，效果是在别处的好几倍！” “我觉得你修为比我强，那叫你师姐吧？李师姐，这里的树不好乱砍花不能乱摘，要跟它们打招呼，它们同意会自己断下枝子给你的，一般你浇点灵泉或者埋些肥就行。然后每天黄莺叫过三声必须起床，否则会精神受创的，去年有两个师弟就，唉。” “李师姐房间整理好了吗？” “整理好啦，大师兄和大师姐帮我去领这里专用的蒲团了。” “等一下，李师姐跟他们一个院子，莫非……？” “我是宗主新收的徒儿，单名一个清字。”李岩清笑道，“我们临安姓李的多，大家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心照不宣了，不过都没怎么在意，安分了一阵又开始闹： “哦哦，宗主竟然又收徒了。” “终于集齐四大天王了！三个多没劲啊，三个那是谈情说爱的配置。” “清师姐你以前没怎么来过扬眉宗吧？今天时候还早，等会儿一起四处逛逛认认路如何？” “离这儿最近的就是【雷峰夕照】，是悟道的地方，也有模拟雷劫。据说表世界有天然雷劫，我们不补上的话同阶体质会比渡劫修士差很多。” “其实考试也是在那里……” “别说晦气话成不，刚考完一轮。” “再远一点就是【南屏晚钟】，清师姐有点不巧哦，上午大师姐大师兄刚在那里打完一场，大师兄惨败。” “你会不会说话？说惨败岂不是显得这场切磋很平淡，如何吸引师姐注意？” “那你来说。” “大师姐和大师兄鏖战九九八十一个回合，大师兄棋差一着，被大师姐抓住破绽，顿时一败千里……” “清师姐你还要注意点【断桥残雪】，小师弟平时没事就在那里画画，有时候没注意会把人画进去，那就是丢了魂啦，处理不及时会变成大师兄那样的，魂魄离体太久就很难同步了。” “小师弟缺德，有时候还在那里弹琴弹琵琶，本来走断桥就是锻炼意志力的他还分散人注意力……” “【花港观鱼】是招待学生家长的地方，危险不大。哦这个秘密是我们内部消息，千万别告发上去啊：池子里的鱼蛮好吃的，锦鲤除外。” 不用李岩清招呼，大家都自来熟地涌进院子找地方坐下，门槛台阶上都坐了人。她一一回应众人的提议，见他们伸长脖子打起了招呼，也转向院门，笑道： “小师弟回来啦？师弟师妹们人都很好，正在给我做介绍呢。” 柳扶风已经整理好衣衫和发型，又是一派人模狗样：“清师姐不觉得他们吵就好，咱们院子一般都很清静的。” “我们平时不吵啊，都是小师弟搞事情。” “就是！我们只是看看热闹而已，都是修炼为重，学习进度这么紧张哪有时间吵啊。” “小师弟最闲，他经常在院子里唱曲扰乱军心。” “唱的还挺好听的就是太吵了。” 柳扶风随口一句，一群人又迅速地发散了开去。他左右看看确定林花谢和白燕不在，清清嗓子，说：“下次都不许给大师兄送腊肉了啊，让他打白工，身为大师兄这都应该的。”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抛下李岩清，嚷嚷开去： “啊？那怎么能行，我们良心也过不去呀。” “你们可以去帮他看看鱼塘种种田，他把腊肉挂屋子里，我东西没地方挂了。” “小师弟好霸道！” “噫，咱小宗主终于有危机意识要雄起了吗？” 第17章 “不都说宗主是实权皇帝吗，那我们扬眉宗有没有什么三王之乱六龙夺嫡的好戏？” “六缺二我看你这条宝批龙挺合适的……” “呜呜，大师兄貌美如花却寄人篱下受尽欺压，连块肉都吃不上，我爱看多来点。” “那清师姐这波算不算拨乱反正了？” “会不会有一种钦定的感觉……” 扬眉宗风气向来如此，讨论着讨论着就忘了正题，这时想看夺嫡好戏的那人跟骂他宝批龙的直接在院中扭打起来，其余人有组织有纪律地围成一圈，纷纷鼓掌叫好。 柳扶风走到东厢房门口，拱手道：“对不住啊清姐姐，同门就都是这么些妖魔鬼怪，你别介意。” “不介意，这里氛围挺好的，轻松热闹，比宫里好。”李岩清大大方方地道，“方才在搀枪亭里我说的话，也请你不要介意。我是想来拜师学艺，有求于师娘，可自己娘亲的事，谁都放不下的。” 柳扶风还是笑眯眯的：“清师姐以后别跟我提就是，咱们还是同门师姐弟嘛。不过可以跟大师姐说，她爱听。” 一个女声从门口传来：“小师弟又在背后讲我坏话了？” 柳扶风说着转过身去：“怎么会呢大师姐，我一般连大师兄坏话都不说的，何况是师姐这样的美人呢。你们下山买零食去了？” 林花谢道：“接风宴总要办的嘛。你一般都是当面说我坏话。” 白燕也笑道：“你们大师兄这回还算有理。大人的归大人，咱们自己要欢迎一下清师妹。” 说着她掐诀将院中石桌变大了一圈，其余人主动来接过两人手中的大包小包把东西摆上桌。林花谢摸出两把折扇递给柳扶风：“路过【南屏晚钟】遇上林大伯，顺便带来了。” “哦哦，我的【非毒】，多谢师兄。”柳扶风手腕一翻，两把折扇没了踪影。李岩清好奇道：“那就是小师弟的伴生天兵么？” 柳扶风道：“是啊。不过【非毒】不喜欢给人碰，现在又闹脾气呢。你想的话，可以看看大师兄的【伏矢】。” 林花谢拎起腰间黑玉：“喏，就是这个。本体是乌木的，比我人还高，但是没有弦，不晓得怎么个用法。” 柳扶风道：“我有一计，你栓一根【圣人劫】上去不就有了？” “狗头军师滚！” 林花谢踹了他一脚。李岩清凑近看了看，又问：“大师姐有吗？” 白燕乜了两位师弟一眼，掩嘴朝她笑道：“想来那天兵是件稀罕物，岂是人人都能有的？” 柳扶风道：“大师姐，这可不是我惹出来的事，怎么你又笑我？” “我又没只笑你一个，这不有你师兄跟你共患难吗？”白燕的声音很是温婉动听，大概是因为修炼方向的缘故，总有一股深思熟虑、话里有话的味道，神情却有点柳苏安的威严。她挽起李岩清的手臂，朝石桌走去。林花谢正要跟上，被柳扶风一把捉住衣袖：“师兄借一步说话。” 林花谢走到台阶上跟他平视，这才抱着双臂问：“什么事呀？” 柳扶风那张白嫩嫩笑眯眯的脸蛋凑近了：“这里跟我最好的就是大师兄……” 林花谢“哈”地长叹一口气，拖长声音道：“有话直说。” “咳咳。是这样的，我娘叫我这几天抽空去她院子里特训，大师兄修为高强，能不能接送一下？” “还有三天就要出发了，我行李都还没收拾呢，《破阵总论》还要补考。” “好师兄，咱们这一去就是十六节，我把娘哄高兴了，指不定我爸会多赏点好东西啊。” “你就知道坑邵师叔是吧。搞点秃黄油，我不想吃辟谷丹。” “哎——我年前研发的百果味辟谷丹你不是当糖豆吃了很多吗？” “你都说是糖豆啦，甜食和正餐怎么能混为一谈。考试怎么说？” “大师兄你是不是从来没去上过这门课？严师叔的课啊。” “哦，那没事了。听名字还以为是大伯在教……” “嗯嗯，再说我和大师兄总是一道的，我会看阵就行了。那大师兄是答应了咯？” “答应了，每天什么时辰啊？” “每日午时去，大概酉时回来。” 林花谢突然恼火了一下：“特训就这么点时辰？” “我娘晚上要听戏的，要么就是喝酒睡觉。” “师娘听戏又不妨碍你修炼，你忘了小时候师娘在桌上喝酒吃肉，我们三个顶着大石头扎马步呢。” “我是亲生的你是吗？” “说得好像师娘多待见你一样。” 柳扶风夸张地捂住心口：“大师兄，损人能不能讲点基本法？” 林花谢一双半睁不闭乌溜溜的大眼睛和他对视：“是你先开始的哦。” “好嘛好嘛，我的错我的错。”柳扶风揽过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晚上请你吃宵夜啦。” 林花谢顿时眉开眼笑，唇红齿白配着黑发红绳的小脸仿佛刚刚盛开一瞬的白樱，显出少女般的柔美。柳扶风却没有再看，大步带着他钻进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 作者有话说: 扬眉宗除了宗主随时会给大家创出emotional damage以外都比较相亲相爱一家人，不讲究辈分，当头衔乱叫的，比如大家取笑林花谢的时候柳苏安都会管他叫大师兄。 第18章 毫无意义的圆桌聚餐座位： ——柳苏安 李思城——李岩清 空—————白燕 空————柳扶风 邵简———林花谢 ———空 本来林阵一和严法随也要来的，去南屏晚钟加班了。 妈：夸儿子两句跟把家业传给女儿不冲突.jpg 第3章 02-不期而会（1） 清明第二日，白燕和林花谢换上了短衫长裤的制服，背负长剑早早地在山门下等着。白燕绷着脚尖在地上画圈，每一个都是标准的正圆，白底黑布鞋却一点泥巴没沾上，脚腕上的玉镯子也一点不晃；林花谢上下检查着里里外外的红绳绑紧了没有，木屐时不时地点在地上。 一炷香之后，身着整齐道袍的严法随姗姗来迟，一脸的睡眼惺忪，拂尘“真刚”狗尾巴似地插在后领子里。他四处张望，奇道：“我都来了，你们小师弟怎么还没来？” 白燕说：“昨天就没回院子，住在师娘那儿了吧？他精神头好，住一晚估计也没事。” 林花谢“嗯嗯”点头：“小师弟昨天说会给我带早饭，我饿着肚子出来的呢。” 白燕道：“你做戏要不要这么全，馋就馋，饿什么饿？你灵力比我还强，仙人您喝点露水得了。” 林花谢说：“馋导致的一种发自内心的灵魂上的饥饿，喝风饮露怎么管饱。” 白燕弯下腰凑过去挑眉道：“灵食增进修为美容养颜，凡食对修道之人而言是杂质，你当心色衰爱弛被小师弟嫌弃。” 这种玩笑话林花谢也听惯了，不以为然：“燕儿姐，我和你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弟呀，你怎么好这样咒我。” 严法随连句多余话都懒得说，居然已经掏出小板凳和茶具，看起了话本子。柳扶风平时看起来和他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笑容满面一脸奸佞，总让人对他无甚戒心，因此严法随至今没有发现自己屋里的话本被这个缺德东西偷出去过。三名宗主亲传弟子秉烛夜谈，在贴满防御示警符箓的宿舍围观严师叔的藏品，里头有前朝流传的章回小说，也有民间传播的小道八卦，甚至有以柳苏安和李思城为中心的大不敬捏造。三人读得津津有味，以至于后来每次看严法随，都觉得本就在其他师叔面前没什么尊严的他又矮了一头。 白林二人都心不在焉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斜过眼去，想看看严师叔今天看的什么。这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欢快铃铛声由远及近，柳扶风一如既往，优哉游哉地沿着长长的山梯逛了下来。 三人转头一看，俱是呆住。 锦衣少年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上，两枚银戒坠下两根细细的银链挂上大拇指根的乌黑扳指，左手无名指上又是两枚银戒跟食指上的一枚相连；右耳耳廓上打了三枚耳环，左耳耳垂坠下三个小指指甲盖大小的六角银铃；胸前还挂了个丁零当啷的项圈，项圈上又压了一尊小巧玲珑的玉鼎。 这些首饰从储物用具到保命法器一应俱全，生动形象地诠释着妈宝一词，偏偏在柳扶风身上毫不违和，甚至不显得吊儿郎当，依旧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公子。他轻快地跳下最后一级石阶，笑道： “对不住对不住，我妈不肯送我，我爸又没灵力，我自己坐船么一个时辰才出的来【平湖秋月】，这就迟到了……久等久等。” 严法随回过神来，无奈道：“柳师侄，小柽啊，你这是做什么？” 白燕也道：“至于这么怕死吗？” 林花谢道：“有没有我的份呀？” 柳扶风张开双手，哗啦啦地朝他们摆了摆，一根根伸出手指：“这里头是我娘给的金银和灵石，也不全是给咱们用的，主要还是贴补困难人家；这是我和师姐的符纸丹砂，这是师兄的备用兵器，给严师叔的点心茶具，然后是衣服……” 白燕挑了挑眉毛：“哦，原来如此。” 柳扶风双手合十：“所以各位一定要保护好我啊！” 白燕道：“师娘三令五申不许我们惯着你，你这是要我们知法犯法啊。” 柳扶风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再说我娘把这些交代给我，不就是暗示你们保护我嘛。” 严法随说：“我看李岩月不是太子，你才是。” “这话可不兴说啊严师叔，至少你不能说啊！”柳扶风连连摆手，“再说，月哥撑死是个皇子，李大伯中意的还是清姐姐吧。” 林花谢道：“就是，清师妹还跟师娘要‘人皇印’呢。那是什么？也是天兵吗？” 另外三人纷纷看向他，他茫然地看回去。 四人说着已经沿着【苏堤春晓】走了起来。昨日办了清明的祭典，现在长堤已经清扫干净，一些附近人家的孩童正在奔跑打闹，老虎、凤凰、方形的风筝在蓝天白云底下你追我赶。有几个少女在荡水秋千，高达数丈的秋千吱吱嘎嘎地几乎荡到与湖面平行，她们还咯咯笑着一点不怕。 这个时节，不远处的田间路边开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暖风送来阵阵踏实的芬芳。岸边桃梨杏的花树三五成行，可在长堤上走得再久，它们也没有丝毫靠近的意思。 林花谢打了个哈欠，数着码头转了个弯，来到一艘大船前头。正要再走，严法随一把抓住他胳膊，两眼闪出精光：“她跟你师娘要‘人皇印’？谁跟你说的？” 第19章 林花谢抬起头：“清师妹自己说的呀，她没有问过你们吗？” 柳扶风吃吃笑起来：“清姐姐给你这张脸骗了。也是，她跟你不熟。” 严法随严肃道：“你怎么回答她的？” 林花谢耸耸肩：“我问她‘人皇印’是什么，她就不说话了。我跟她说大师姐可能知道，她没找过？” 白燕轻轻地笑了一下：“算她聪明。” 林花谢鼓起嘴：“干嘛，说我笨？” 白燕一个爆栗敲过去，笑道：“少装给我看。” 柳扶风举手：“装给我看，我爱看！师兄脾气差了点，脸没的说啊。” “都别扯了，走了走了。” 严法随一手一个把人丢上甲板，自己也跳上船去，照着木桩踹了一脚。堤上传来孩子们兴奋的叫喊：“哇，开船啦！开船啦！” 柳扶风还在问“人皇印难道是什么传国玉玺给我娘私吞了清姐姐想正本清源如此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吗”，林花谢和白燕已经叹着气去帮严法随开船了。 伪天兵【苏堤春晓】的本体是一条长堤，两侧木桩错落有致，拴着各式各样的船只。这是通往扬眉宗的唯一途径，在山门下和凡界各有一个入口，但是一旦走上长堤，只是向前走是没有尽头的。每个节气当天子时，扬眉宗会在两个入口处更改告示牌，按顺序敲打不同的木桩就能通往目的地。清明是一个特殊的节气，那一日扬眉宗会提供船只和“船工”，供远近凡人乘坐各式各样的龙舟，前往遥远的黑白双江之上悼念祈福。 虽然昨日已经有过声势浩大的龙舟出行，今日只有孤零零的一艘，却是体型更庞大、造型更宏伟的舰船。船身几乎看不见木纹与拼接痕迹，上面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重重叠叠的俨然是一座小城。严法随站在空旷的甲板上掌舵，林花谢和白燕一左一右地朝一尊饰有云雷纹的三足圆鼎输入灵力。柳扶风向来不参与这种体力活，见没人搭理他，找了个视野不错的地方坐下，翘着腿拨拉起了琵琶。 他弹的是一曲《下水船》，原本当是流畅自然、风平浪静的调子生生给他弹出了山雨欲来的味道，还有点欢快。舰船倒退着离开长堤，湖水缓缓地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条水龙托起舰船，直直将船甩向了堤岸。 长堤上的孩子们发出兴奋的叫喊，沿着长堤奔跑，去追逐那道水龙卷。昨日的湖上千舟竞渡，成百上千条水柱叼着龙舟穿越空间去往双江之上，只是那些水龙与今日的单单一条相比不过是聚集觅食的群蛇。 四人放眼望去尽是水幕，恢弘纯净的梵音从四面八方荡向船头。灵气激荡、空间扭曲产生了剧烈的嗡鸣与巨大的压力，这四人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船只被水龙吞没，在水柱中上升，一炷香到一个时辰不等的时间之后，将在白龙江上浮出。 严法随设定好了方向，便离开船头去泡茶了。林花谢摸出一盒茶点，四人围着那尊圆鼎无所事事，听柳扶风弹琵琶。小师弟最得闲，什么乐器都会一点，琵琶弹得最好，因为邵简的琴弹得好，父子二人经常合作表演给柳苏安下酒。 三人正吃着点心喝着茶摇头晃脑，林花谢忽然警觉地转头：“有人。” “什么？”另三人齐齐发问。 林花谢一眨不眨地盯着建筑群的方向：“船上有其他人。” 严法随刚刚起身，小城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之中便传出了一阵爽朗快意的大笑。那笑声穿透水龙的轰鸣，随后便是一声气势如虹的大喝。 氤氲的彩光冲天而起，迅速扩散，瞬间笼罩住了整条舰船。从外面看来，连那条水龙本身都变得似真似幻、色彩斑斓，堤岸上的孩子们见状，一个个兴奋地拍手欢呼了起来。 三个熊孩子还没搞清楚状况，严法随却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我操不是吧，这尼玛哪来的神眷者啊，这要是出了临安我这种脆弱的法师哪里护得住这三个祖宗啊！” 第4章 02-不期而会（2） 见识过严法随乌鸦嘴功力的三人顿时脸都绿了。严法随一说还停不下来了：“况且这多出的一个，啊，最好只有一个啊！还在临安待了这么多年，少说也有十五年了，那得搞去多少情报？我们还怎么猥琐发育？人家趁宗主虚弱唔唔唔……” 三个孩子纷纷伸出手去捂他的嘴，下一刻，舰船一阵剧烈的颠簸，四人谁也再顾不得说话，紧紧地抓住了彼此，紧接着就被甩出了船只的防御结界。 浓稠的黑暗淹没了一切。 灵子的真空造成了窒息的假象，严法随尚能忍受，三个孩子的表皮已经泛出了不同程度的青黑。林花谢灵力最强，体质却又没有达到神光内敛的境界，此时身上脸上还有水泡接连爆开又迅速愈合，弄得几人满身满脸的血。严法随呆了一下之后立刻撑起结界，四人抱成一团，像一颗金光灿灿的火球重重击向大地。 严法随尽力将三人抱在怀中，结界的壁障在湿冷的土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与漫天飞舞的碎石泥沙，最后在一块足有三丈高的巨石上停下。青年呕出一口血，石块扑簌簌地从巨石上的蛛网状裂痕中往下落。 四人一落地便勉力爬起，互相搀扶着攀上岩壁，海水瞬间涌来淹没了被砸碎的小半个岛屿。柳扶风麻利地给他们贴上几张符篆，白燕喘息着指了个方向，严法随和林花谢一前一后地蹿了出去。 第20章 那两人飞掠出数丈，齐齐停下了脚步。柳扶风和白燕走过去，只见另一处深坑之中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看着装似乎是个女人。 严法随深吸一口气：“给那人跑了。” 林花谢正在坑底，在那人的身周搜寻，很快捏着一块木牌跃上来：“天听阁的人。” 严法随接过木牌一看：“玄级人员啊，难怪查不出来。” 四人都沉默了一下，柳扶风连声发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这是哪儿？” 严法随抬起头，白燕轻声道：“星尘海上，紫玉清平之天。” 一道金黄色的圆弧将漆黑的天幕一分为二。那圆弧像一条扭转的绸带，散发着着明暗过渡的温柔光辉，又因直插进海平线的广阔跨度而显得宏伟万分。那长带仿佛正缓慢地旋转着，投下一种古老的压迫感。 天上除了那道圆弧与行云流阴以外什么也没有，显得悠远而死寂。 海浪互相追逐吞没、拍打岩石和沙滩的声音沙沙地环绕着这座小岛。不知运气是好是坏，四人的着陆点在沙滩附近，此时放眼望去，周围零星散布着几个小小的、在黑夜里辨不清的不规则轮廓，群岛像丢在沙滩上的石头一样靠在一起。 严法随往林花谢和白燕身上拍了几掌，好赖止住了两人的灵气冲突。林花谢抬起袖子擦了把脸，默不作声地把那个玄级人员砸出的坑填上了，搬来一块一人高的巨石压在坟头。 柳扶风这才从天空的异象中回过神来，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我们怎么回去呀？” 严法随说：“问得好啊。这里方圆千里……我这么说吧，紫玉清平天是一点灵气都没有的，你们都省着点用。” 柳扶风说：“天听阁这么没志气？二三十年就放弃？怎么也该留几个‘神眷者’在这里监视吧！不是说我们临安人是表世界公敌吗？” 严法随摸着下巴：“这确实奇怪。不过修行者并不都长寿，运气差的可能跟我一个境界还活不过凡人，二三十年能发生很多事呢，说不定大家追不到堯王朝余孽没事干去追杀‘神眷者’了。” 柳扶风道：“严师叔不要乱讲啊，大家都是‘神眷者’好不好，顾虑一下弟子的安危啊。” 白燕道：“都别吵了。严师叔，你说句准话，师娘还有多久才能恢复？” 严法随一愣：“我不知道啊。你是她的大弟子，你也不知道？” 白燕叹了口气：“十几岁的孩子有什么值得信任的？看来师叔也被嫌弃了。” “喂你们不要这样看我好不好！我只是自觉地跟女同事保持距离而已！工作能力宗主还是认可的！”严法随跳脚。 柳扶风不满道：“我是她亲儿子，怎么不问我？” 两人齐齐看他：“你知道？” 柳扶风讪笑了一下，被严法随一拳锤进地里。 林花谢已经不管他了，歪了歪脑袋，两眼放光地看向波涛汹涌的大海：“那是传说中的‘海’吧？” 白燕说：“说过是‘星尘海’啦。紫玉清平天照不到太阳，上古时期就没什么人在，连星星都会掉下来摔碎。现在我们脚下的说不定就是星辰的碎片。” “星星不是大修士的尸体吗？” “除了尸体还有仙器和自由陆地。《天体导论》这门课你是不是翘了？” “没有！” “大师兄他根本就没报……” 严法随任劳任怨地补充道：“那条金色的线看到了没有？临安。林十一开辟的规则完善的新天地，你们师娘就是规矩就是天。” 三个孩子张了张嘴，俱是说不出话来。 严法随扬眉吐气，找回一些教师尊严：“飞是飞不上去，换成陛下也许……不对，是两个空间，没有‘神眷者’这事还真办不成。” 白燕说：“所以我才问师娘还有多久能恢复呀。她掌控临安规则，现在也应该发现我们出事了。要是不久，咱们就在这里等师娘开口子把人带回去。” 严法随说：“这话，这话我不能说。说长了自然不好，说短了她可能要付出其他代价的。所以我不知道。” 柳扶风修为最差，披了件外套，搓着手左右张望：“我倒是觉得这里景色不错，别有一番风味，就是冷了点，岛上秃了点，连棵树也没有。” 林花谢闷闷地道：“痛死了，感觉全身都要裂开了。” 柳扶风道：“说明你修为高强但是半桶水嘛……唉你先别生气，师姐，你感觉如何？” 白燕道：“我还好，我的路子跟严师叔相近，灵力没有你师兄那么暴烈，跟魂魄也平衡。你师兄原本就魂魄不同步，这会儿雪上加霜啦。” 柳扶风点着脑袋，转过去安慰林花谢：“师兄忍一忍啦，你挨过那么多打，邻居打完春红打，春红打完我娘打，目前也打不过师姐，也该习惯了。我们去抓海鱼来吃啦。” 林花谢有些不高兴，一脸严肃地点着头。 严法随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好吧，你们先抓鱼去。唉，多抓点我也要吃，——算了我一起去。让我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啊唉……为什么这种费脑子的危险事总是落到我头上啊……” 他今日难得人模狗样，一头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发冠里，这会儿叹着气一把抓散，松松绾起，耷拉着肩膀拖沓着步子死狗一样跟上了那三个活力无限的少年人。 第21章 这座岛屿并不算大，走几步就到了沙滩。一望无际的海水冰冷粘稠，一片死寂，深远处隐约传来震天撼地的轰鸣，仿佛被雷霆覆盖寸草不生的原野。但是临安的光辉照耀下，海面又似有一群群的黑影游弋，没有狰狞的形貌，巨大的身躯在浪尖层叠的白沫底下诉说无声的威胁。 林花谢咽了口口水，好一会儿道：“这么大的鱼，肉质会不会很柴？” 柳扶风被大海的风光镇住了，一时间没回话。白燕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严法随道：“抓吧抓吧，紫玉清平天一般没人来，鱼大点也正常。” 三人脱下鞋袜、挽起衣袖裤脚，谨慎地凑在一起，齐齐伸出左脚，将足尖探入水中。 异变陡生。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两把鬼头刀刺穿漫天细碎的水珠，闪着寒芒砍了下来！ 幸好三人足够警惕，生怕海中生物有异，白燕拖着柳扶风、柳扶风又抱着林花谢就地一滚，严法随已经到阵，拂尘“真刚”一甩，竟轻松地卷去了两把大刀。他将两把鬼头刀夹在手中，瞟了一眼，不禁“咦”的一声，惊疑不定地看向了来人。 那人身形瘦长，衣衫破烂，湿漉漉的蜷发一绺一绺地黏在身上。他的皮肤苍白僵硬，不像是被水泡了很久的样子，倒像是死了僵了还没开始腐烂的尸体。他弓着身子，像猎食的野兽厉鬼一般曲起仿佛只剩骨头的十指，咽喉中发出低沉的咆哮。那张僵尸般的干瘦面孔上是风蚀刀刻般冷硬的五官，一双眼珠像是要爆裂一般凸了起来，散发着六亲不认的狂乱气息。 “义父！” “王水！” 白燕与严法随同时惊呼出声。下一刻，那个男人像是断线的木偶一般，面朝下直直栽进了沙中。 —— 关于修仙者寿命：类似于升级随机加点。渡一次劫升一级，等级没有上限但是加点也没有保底，渡劫有生命危险。有些短命鬼可能升到100级hp都只有30点，好运的升一级加5hp都可能，氪金战士可通过食用天材地宝逆天改命。力量速度防御之类的主要靠自我奋斗。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的便宜爹来了.jpg 第5章 03-风卷残云（1） 黯淡的天幕上，厚实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 紫玉清平天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条明暗流转的光带投下轻盈的光辉。结着白霜的黑草地上撑起了一顶大帐，狂烈冰冷的海风刮过，帐子竟连垂下来的布料都没有晃动一下。 在外面警备的林花谢猝不及防，被吹得滚出去几米，连忙跑回去抓紧门柱，挤进了帐篷。 帐篷里面，王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躺在地上还没醒。严法随把他捆了起来，说是看他已经疯了，要是再像刚才那么攻击，他们叔侄四人加一起都不够王水打的。白燕难得一脸焦急，跪坐在王水身边，拿冷毛巾给他敷额头，用润湿的棉布沾他的嘴唇。帐子的另一边，柳扶风将那枚玉鼎还原成正常大小正抱着它炼药，疼得龇牙咧嘴。 严法随一脸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林花谢进来，便问：“外面如何？” 林花谢道：“海风又大起来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说说。” 林花谢想了想，皱眉道：“风里有东西。方圆上下千里都没有一点灵子，也没有别的生灵，可我觉得风里有东西，感觉和……”他指指柳扶风那头，“有点像。” 严法随脸色一变：“天兵移动的确不需要灵力……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歇会儿吧，也去看看你爸。” 林花谢点点头，走到白燕对面，乖巧地跪了下去，接过毛巾给王水擦汗。这个僵尸一样干瘦的男人即使昏厥过去也死死咬着牙关，仿佛紧守比性命更重要的秘密。他拉长的面孔残留着一丝狰狞，是典型的因杀人见血而坠入嗜杀深渊最后连人性都被兵器吞噬的面相，且即使没有那些虚弱疯狂的表征，他大概也不会是个美男子。 林花谢看见自己白皙柔软的手指，心想林十一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严法随见他心不在焉，心里叹气，又想起这孩子是春红养大的，对亲生父母没印象没感情也没办法。那头柳扶风已经开始哀嚎了：“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妈——！这个丹炉怎么回事我爸暗算我啊！救命啊妈——！妈妈妈妈救救我！好痛好痛好痛！呜呜呜呜……！”于是连白燕都顾不得王水了，跟着林花谢就看了过去，担忧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柳扶风一开始是干打雷不下雨，双手游刃有余地拍得三尺高的炉鼎滴溜溜地转，叫着叫着就痛哭流涕，骂起街来：“臭男人屁用没有要我受这种苦，长得还难看，啊啊啊啊，怎么看跟师兄都不是亲的！我妈早就说过王水是钻了空子走了狗屎运才傍上林阿姨，反正疯也疯了治不好的啦救命！救命啊——！好痛好痛好痛我手是不是烂掉了！呕呕呕……” 三人面面相觑，严法随干咳一声：“你们师弟身体不好怕痛，这大家都知道，谅解一下，这也是为了给王哥治病，他用这个炉子冒了很大风险的。” 两人严肃地点头，假装没听到。柳扶风继续骂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蔫巴巴地拍着炉鼎，手上的动作竟然从始至终维持着固定的节奏和力道，比纺纱的机器还要精准。林花谢坐了一会儿，给白燕打了个手势，跑去柳扶风身边给他擦汗了。 第22章 柳扶风好像一下子不痛了：“多谢师兄！鼻子上也给我擦擦。” 林花谢道：“那你别乱动，本来刚才要给你擦的，你乱动我跟不上呀。” 柳扶风道：“这不是想忍就能忍住的，啊啊啊我的眼睛都要烧起来了！” “都是错觉，没有的事，你忍一忍啦。” “你行你上啊啊不行师兄的脸被烧坏就不好了。” “你只喜欢我的脸是吗？” “不如说师兄性格差劲还长得慢全身上下只有脸特别突出……” “……看在你是给我爸配药的份上我忍了。” “师兄，你这个力道一点不像忍的哦。” “是你自己扭来扭去，眼睛本来就比较脆弱！” “呜呜我已经不知道是血还是汗还是眼泪了！呜……啊药好了。” 柳扶风一骨碌爬起来，揭开盖子凑过去看，下一刻被林花谢一把拉回来：“炉子里面药总是热的，直接看烫死你。我来。” “哦哦，多谢师兄。” 林花谢捧着碗走向王水，白燕和严法随都皱了皱脸。那碗中的药水像缠在一起的活蚯蚓，表面咕嘟咕嘟地接连冒出些长条四处扭动。三人看着瓷碗都有些退缩，柳扶风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垫子上哼哼唧唧喊痛。 严法随“噫”的一声：“小柽啊，这个药怎么吃？邵简都没给我吃过这样的……” “我头晕死了……呕呕呕……”柳扶风抱怨了一句，有气无力地道，“灌下去好了。王叔叔这个一看就是人杀多了的天谴症，得用天兵特性对冲，然后粘合碎掉的魂魄。我抽了点【非毒】的规则放进去，没炸炉你们就偷着乐吧。” 严法随战术后仰：“天兵是可以拆解来配药的吗？” 柳扶风的哼唧就变得臭屁起来了：“你不懂……” 那头白燕扶起王水，掰开他的嘴，林花谢试了试药汤的温度，一勺一勺地喂给王水。王水时不时扭头挣扎，林花谢因此洒出了不少药汤，它们却迅速凝成一股，毛虫般一拱一拱地拱进了王水嘴里。 这会儿没人关注柳扶风，他倒是安安静静地抱着脑袋独自在软垫上翻滚了。说起来也是王水运气好，柳扶风对医术没兴趣是个半桶水，画符布阵方面却天赋异禀是把好手，关键还肯废寝忘食下苦功。符阵之道和天兵规则相似，前者死板后者活泛，前者是后者最合适的前期课程；扬眉宗师资队伍这帮卧龙凤雏一个个的恶贯满盈，对天谴症这种最常见的天罚有着十分深入的研究，柳扶风知道师兄师姐来日报仇一定会杀人，跟着几位师叔学了好几手。 这一碗药下去立竿见影，王水的表情不再紧绷，呼吸也平稳了起来。严法随再次捏碎几颗灵石，帐内灵气浓度缓缓上升。 林花谢松了口气，放下瓷碗，握住父亲的右手，脸上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燕还搂着义父，抽着鼻子继续回忆道： “……您教完了奇门八卦，原要教我学剑的，可一提到剑，您就想起义母来，拼了命地攀着井壁往上冲，想冲到外头去救义母和林檎弟弟。那段日子就和【坐井观天】的井壁一样没有尽头没有希望，可如今咱们都熬过来了。义父，您来瞧瞧，我是燕儿，这是您和义母的亲生孩子林檎呀！” 好一会儿，林花谢跟着说道：“师娘——柳师娘教了我们开天剑，要给妈妈报仇，用妈妈的剑了结她的仇人，叫别人一眼看了，知道林十一是他们永远跨越不了的高山。我，我不如师姐，你别生气……” 他说的牛头不对马嘴，一点不像跟亲生父亲说话，待眼前人比待山门附近卖风筝的摊贩还生疏。白燕气得拧了他一把，他还愣一下委屈地看回去。 王水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也像是给海水泡久了的腐肉一样发白，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但是他的瞳孔还十分涣散，眼珠子艰难地转动着，定格在了白燕脸上。 僵尸般的男人嘶声道：“燕……白……” “义父、义父！是我，我是燕儿，白燕。您看，”白燕扯下额头白布，三眼齐齐含泪，颤声道，“您给我治的伤，您替我镇压的天眼，哥哥留下的这道伤口做不得假。您安心，这里是紫玉清平天，我、我已经找着柳姑姑啦！您安心休养，咱们一起去寻义母——对，林檎在这儿呢，义父，您瞧瞧！” 林花谢闻言迟钝地将脸蛋凑了过去，小心地喊了声“爸爸”。 王水先是喜悦了一瞬，立刻惊疑不定起来，僵硬地缓缓转过头去，对上了林花谢那双漆黑无光的、无辜地眨动着的大眼睛。下一刻，那僵尸般的面孔爆发出刻骨的仇恨与狂热，干枯的十指闪电般朝林花谢抓去。 林花谢躲闪不及，被当胸抓了个正着，数息之后骇然跌坐在地，胸口鲜血直流。要不是王水身体虚弱又被白燕抱住，男孩已经被自己的父亲开膛破肚剖出心来了！ 柳扶风惊呆了，严法随大喝一声“王水！”大步走过去按倒男人以免他再伤到白燕。白燕狐疑地看着林花谢，后者瞪了回去。那头严法随叫白燕帮他捆上王水，林花谢倏然起身，大步走出了帐子。 柳扶风一骨碌翻身站起跟了出去，头也不回道：“我去看着师兄，师叔师姐别管他了！照顾好王叔叔！” 帐外依然是一片漆黑，只有那方他们原本生存的天地如丝带圆满地将天空一分为二，流转着或明或暗的金色光辉，朝着冰冷的大地撒下稀薄的亮光。 第23章 “干净”得令人不适的猛烈海风暂时停了，柳扶风见一个白色的小小背影幽灵般轻飘飘地远去，木屐点一下草地身子便向前飞掠一段，也不知道适应外面的灵气真空了没有。 林花谢背着佩剑“落英”，垂着双手飞奔而去的方向，正是几个时辰前四人坠地时砸出的断崖。柳扶风回头看了帐篷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群岛像破碎的星星漂浮在黑暗粘稠的海上，远远望去，那些岛屿随时会被海浪吞没。可是黑暗的浪潮过去，它们仍像残损的墓碑矗立。 这座岛也不大，四人能落地已经是万幸了。柳扶风再是拖着步子，不过一炷香也追上了林花谢，后者抱着膝盖坐在光秃秃的悬崖边吹风。 柳扶风在师兄身边坐下，一时间也没说话。 作者有话说: 对本文地理位置感到疑惑的话可以wb搜一下【第三新集阴社】，号内搜关键词“地图”就行，不用关注。 第6章 03-风卷残云（2） 海浪拍打着礁石峭壁，白色的泡沫之下是无数缓慢移动的、与浪潮的暗面混杂在一起的鱼影。 半晌，林花谢抽了抽鼻子，咬着嘴唇，嘟囔道：“我又没有过爸爸妈妈，他看起来也跟师叔师娘不一样，我怎么知道该怎么讲话？师姐为什么要怪我？王水认她做女儿对她好，那就认她去好啦，我还不稀罕呢。” “师姐毕竟是王叔叔带大的，亲近是应该的。” “我也是春红姐姐带大的呀……”林花谢瘪着嘴带着哭腔嘟哝了一句，又哼了一声，撇过头不说话了。 柳扶风轻轻握住他的右手。 林花谢有些难为情地撇过头去：“春红姐也教我武功，教我剑术。她说我会成为一个好剑客，而不是成为我爸妈。小时候……街坊邻居那些小孩骂她……那个什么，我就跟他们打架，总是赢的。” “啊，我想起来，庄鹏飞庄师弟，他每回见你都心虚地低头跑走呢。”柳扶风笑道，“你揍过他没有？” “我和他打过三回，前两回都输了，最后一次把他打得三节没出门，姐姐却押我上门道歉，还打了我一顿。”林花谢不禁笑起来，“我不敢跟别人说，但总要有人知道，春红姐姐不是完全的坏人。” “我相信师兄。” “……嗯。” 柳扶风望着波光黯淡的海面：“日后有机会，我们把春红姐的命牌送回天听阁吧。也许你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我倒是希望她好好地去投胎。”林花谢低声道，“师娘说了，天听阁不是好地方，天级之下皆为走狗，姐姐也是为了晋升才做出这种事。况且，要是她在天听阁复生，我要斩杀她这个仇人吗？” 许久，柳扶风叹了口气：“我书读得多，但到底是纸上谈兵。这种事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不过师兄，人活一世我觉得还是开心最重要，你不必勉强自己喜欢王叔叔和林阿姨。生恩养恩还不还的没那么重要，我妈是想差了。要是我说要报答爸妈的恩情，我妈先气死，要骂我自作多情不知好歹呢。林阿姨比她还厉害，想来比她还要强，要报仇雪恨怎么会愿意假手于人？我妈盼我最好像傻子一样天真快活地过一辈子，林阿姨对你也一定没有别的指望。” 林花谢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抬起头凑过去说：“小师弟，我饿了。说好的海鱼因为我爸没吃上呢。” 柳扶风顿了顿，没有嘲笑他，反倒笑道：“好啊。不过师弟我修为浅，师兄你陪我下海啦。” 林花谢漆黑的双眼亮晶晶的，好像口水从里面流了出来：“带蒜了吗？我想吃烧烤，多点辣。” 柳扶风整整衣服，往悬崖下看了一眼，“噫”地缩缩肩膀摇摇头指指另一侧的沙滩：“你不是不能吃辣喜欢吃甜的吗？” “那是几几年的老黄历啦，君子胸怀四海兼爱天下，我全都要。说到菌子——” “只有干香菇，新鲜的菌子都是灵药，不能拿来烧烤！” “……我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吗？” “有待商榷。” 林花谢撇撇嘴，站起身来，朝柳扶风伸出手去。后者也不害臊，给小个子一拉，两人没心没肺地咯咯笑着一路甩掉鞋袜挽起裤脚衣袖，蹚进冰冰凉的海水。 紫玉清平天之下的海洋有着极其神秘的轮廓，在南北方向一望无际，与夜色难分彼此，东西方向却显得狭窄，有着明显的向下弯曲的弧度。海水像冤魂的手抓住两个少年的双脚，将他们摇来晃去、抛来丢去，两人站也站不稳，却还有心思大吵大闹： “啊啊啊啊！大黄花鱼！” “真的是黄花鱼吗？我还以为是邵师叔骗我呢。多抓点带带回去，师娘爱吃，可惜临安没海也没黄花鱼。” “大师兄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比严师叔还大个的黄花鱼啊！” “会不会成精了？成精了杀来吃算不算‘杀人’？会遭天谴吗？” “这儿灵气都给临安吸干了，没有余裕降天谴的吧。” “那我来抓。” 林花谢顿一下说一句，最后倒是迅疾无比地蹿了过去一掌拍出，海面顿时以落掌点为中心一圈圈荡漾出浑圆的波纹，被推开的海水轰然冲上沙滩淹没草地，退下时又与下一波浪潮相撞。一条足有丈长的大鱼从水中跃出，林花谢拔剑一劈一甩，用的还是他此前对付白燕的那式“梨花飘雪”；大黄鱼的内脏鲜血尽数洒落远海，两人赶紧一前一后地举着大鱼跑上了岸。 第24章 柳扶风摸出长桌和餐具，架起火堆。林花谢的“落英”尚未入鞘，又是一式“十州春色”，呼吸之间将大黄鱼脱皮去骨装进了数个白瓷盘中。这一式剑法原是用于攻击对手要穴、最多砍下手脚而不至于伤人性命的，据说其创造者是在和妻子调情嬉戏的时候互相划破对方衣衫而产生的灵感。林花谢使出这招正好用不同的力道处理了大黄鱼，丰腴的鱼肚和紧实的鱼背各分出三份，薄如蝉翼的鱼皮一拎起来还是完整的一张，少年落地时反手一甩，雪白的鱼骨组成鲜活的形状。 柳扶风在一边虚情假意：“师兄，‘落英’好像是林阿姨用过的剑。” 林花谢道：“可你看剑柄这里还有空隙，感觉本来要配更宽的剑身的，刃也没开。师娘说我娘离开一剑宗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手里有剑了，佩着‘落英’只是为了给对手点尊重。” 柳扶风摸摸下巴：“据说啊，据说。严师叔说的。当年林阿姨和我娘一拍即合，论道三日之后拿这把剑做定情信物送给了我娘……” 刚刚耍完一套剑法有点得意的小男孩顿时面如土色，匆忙在衣服上擦了擦剑收回鞘中：“柳师弟，你可不能说出去啊，我们是共犯。” “你这个语气没有起伏毫不真诚……” “我讲话一直这样没办法啊，再说这种事你早说啊！我前天才拿到‘落英’好不好。” 柳扶风嘻嘻一笑：“你先烤着，我去弄点扇贝来。” 林花谢道：“给我把菜刀。” 柳扶风手腕一翻便是六把厨刀齐齐射出，林花谢不屑地“切”了一声，伸手一拂便全部收入怀中。前者也没挪脚，从怀中摸出【非毒】，双手刷地展开扇子朝沙滩扇了两下，口中哄孩子睡觉般蛊惑道： “好扇贝过来，坏扇贝留下；大扇贝过来，小扇贝留下。海蛎子、花蛤、蛏子、八爪鱼，小师弟没吃过的、书本上见过的，行行好都来给晚辈尝尝鲜！” 林花谢慢吞吞地解开腿上红绳，穿上袜子又一圈一圈绑好，最后穿好木屐。木屐是柳苏安逼他穿的，霍林第一州多雨，原本是民间为了走泥土路方便而发明的，柳苏安要他穿着训练反应速度。一开始他走着总容易摔跤，鞋子掉了半天才能穿回脚上，现在他已经跟木屐和解，甚至换了两根【圣人劫】在上面好搭配衣服颜色。 他在草地上顿了顿木屐，道：“你去叫他们吧。我收拾海鲜也快一点。” 柳扶风叹了口气：“就这一次啊。” 柳扶风收起扇子，先炖上了鱼汤才去不远处的大帐中看情况。王水已经再次昏了过去，还被五花大绑；严法随烦躁地抓着头发，不知如何是好。白燕咬着嘴唇跪坐在一边，此时抬头，皱眉道：“他人呢？” “大师兄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柳扶风靠在门口，笑眯眯地说道，“你要他做事他会做，要他说话他放屁。” “这是他亲生父亲！” “师姐，这话不对哦。”柳扶风还是笑着，“人是娘生的，本就不该有什么亲生父亲的说法。王叔叔待你好，可刚才也是真的对他下了杀手。师兄要真认这个亲爹，这会儿就该伤心着不来见他；师兄哪怕不认这个亲爹，该救人的时候也会出手。只是师姐，如果血缘这种东西真那么重要，你哥哥为什么要害你呢？” “义父只是……”白燕张了张嘴，咬紧了牙，半晌说道，“……你说得对。是我冲动了。我只是……七年啊！我一想到义父扛着这样的重伤熬了七年，我和林檎却在宗门享福，就好不甘心。你们知不知道这样的七年有多难熬？” 柳扶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讪笑道：“师姐觉得是享福就享福吧，这福气我不敢要。好啦，出来吃点鱼，吃饱喝好再来想办法。” 白燕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那副和柳苏安非常神似又多几分狡黠调侃的神态：“那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哪里会伤心，根本就是去抓鱼吃了。” 严法随说：“我也要吃。” “当然不会缺师叔的一份，不过师叔我看你不像是吃得下的样子啊？” “何止是吃不下，我都要吐了。”严法随痛苦地捂着胃，“本来只带你们三个就够呛的了，王水这不来帮忙还添乱，我唔唔唔——” 白燕和柳扶风齐齐过去捂他的嘴，严法随猛然惊醒，双手合十朝着王水连连鞠躬：“对不住啊王大哥实在是对不住，我不是嫌弃你也不是有意赶你走，您留着挺好的，这天谴道伤咱们扬眉宗能治，治好了您就是给咱们保驾护航的第一战力，您可千万别有事……” “你少说两句吧！”白燕又急了，推着他往外走，“吃你的鱼去！我在这儿看着义父。” 严法随也真的很没脾气：“好好好，不说了。你们抓了什么鱼来啊？” 柳扶风道：“比您还大只的大黄花鱼，还有扇贝什么的。” 严法随来了兴致：“我三十年前在金玉城那边吃过星尘海的海鲜，那叫一个鲜，就是有些鱼长得不像鱼，贝壳也不像贝壳。不过那是北方海岸那边了，这中央区域的我还没尝过呢。” 柳扶风道：“问题不大，我看黄花鱼肉质蛮好的，师兄杀了一条大的也没出问题。” “我去，合着你不确定就让小林顶着，万一出了事他跟王水父子俩摆一桌席还给宗门省钱了是吧？” 第25章 “严师叔慎言！”柳扶风叫道。林花谢转过头来： “啊，师叔来啦，来看看想吃什么。” 一大一小凑过去，严法随老道地指出：“黄花鱼应该清蒸的啊。雪菜汤也不错。” 柳扶风撇清责任：“大师兄想吃烧烤。” 严法随摇头叹气：“这个肉很嫩还容易散，煎一下差不多了。贝倒是都能吃，加蒜蓉烤烤，或者白灼。” 林花谢道：“师姐口味清淡，我还炖了鱼汤。等下师叔带带给她吧……” 严法随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你闹什么别扭？大师姐又不是真的怪你。” 柳扶风道：“大师兄就是害羞而已啦。其实没关系的，师兄长得这么可爱不利用一下多可惜，趁现在还小多撒撒娇师姐会放过你的啦。” 林花谢撇撇嘴：“那你做饭给我吃。” 严法随能躺着不坐着，居然摸出一张铺了三层软被的长榻躺下了：“做好了叫我一声。” 林花谢沉默了一下：“……为什么我爸躺地上？” “是啊，为什么呢……”严法随这么说着，眼神逐渐涣散，睡着了。 林花谢正要跳脚，被柳扶风拉走：“吃饭吃饭，我们先吃，让他吃剩饭……” 很快，冰凉粘稠的空气中弥漫起烤肉和柴火的馨香。林花谢踩着石头帮忙打鱼丸，煮进此前炖上的鱼汤，盛出两碗又加两盘子海鲜，搁托盘上端进了帐子里。 白燕果然已经消气了，扶着王水喂他喝了点鱼汤。王水的神色竟然平静了一些，林花谢高兴地棒读：“我的手艺也蛮不错的嘛。” “少在那里得意！”白燕呸了他一声，正色道，“……我也是一时激动。既然义父要对你下手，那不管其中有什么误会，你们现在的确不适合见面。我来照顾他吧。” 林花谢摸摸鼻尖，傻笑道：“谢谢师姐。” 白燕拍拍他的脑袋，温声道：“你自己吃东西去吧，看你馋都要馋死了。” 林花谢还想说点什么，一阵剧烈的晃动打断了他的思路。 白燕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抱紧王水：“发生什么事了？” 林花谢撩开帘子，柳扶风和严法随一前一后地蹿了进来，柳扶风抱着脑袋大叫：“发生什么事了？” 林花谢看向严法随：“发生什么事了？” 严法随也茫然地说：“释放自我？” 白燕一巴掌拍在严法随头顶：“严师叔！” “哦哦哦我有点睡迷糊了。”严法随抓抓头发想了想，一下子跳了起来，抓住柳扶风肩膀，“宗主给了备用的飞舟没有？风紧扯呼！” “有的有的。”柳扶风手忙脚乱，严法随又扣住他手腕：“等等等等，这阵风过去我们出去拿。燕儿小林，你们两个抓紧吃药恢复灵力，等会儿连你们小师弟都要一起干活。” 柳扶风大惊：“这、这么紧急的吗？！” 严法随脸色难看：“太久没出门我都忘了，是【风卷残云】！这几阵风只是前兆，等它正式抵达，狂风会抹除其阴影中的一切生灵！” 作者有话说: 发生什么事了和释放自我的对话有玩假面骑士的国配梗，看看就好，不要在意！总之本世界观中的大家可以看假面骑士，就像银魂中的大家可以看周刊少年jump一样（喂） 第7章 04-怒海狂涛 白燕抱着王水，严法随拎着柳扶风，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跑到断崖边，柳扶风摸摸左手无名指的第二枚指环丢出一艘巴掌大的小船，林花谢一掌拍出将它还原成可容纳十人的大小。五人上了船，严法随立刻掌舵向东方疾驰而去。 严法随道：“得想个法子。” 柳扶风道：“我是你儿子。” 严法随大惊失色：“啊？！” “哎。”柳扶风按了按手，“我是说到时候我们伪装成一家人逃难么。在东西方向打转不是办法，路径短容易被天兵追上的。向北方出星尘海，师叔觉得去哪儿更好？” 严法随摸了摸下巴：“这紫玉清平天的脚下你们可以当做一个曲颈瓶的颈子，普通地往瓶身走是朱明曜真天，神机宗的地盘；脖子弯下去插进瓶身的那一片是大有空明天，六道结社……嗯……六道结社向来神秘，大有空明天的环境也恶劣，那里的人很少出世，我也不了解。空间构造也很复杂，还是算了。去朱明曜真天吧。燕儿，你介意不？” 白燕摇摇头：“但凭师叔决定。只是得小心点别叫神机宗的人发现我。” “那是自然。” 说着严法随也不敢懈怠，稍稍辨别方向，这艘小船腾空而起，加速前行。林花谢跪在地上，一手按在灵石堆里，一手按在甲板上，面无表情，双臂鲜血淋漓。这种小船原本烧灵石就能跑，在灵气浓度高的地区甚至不需要；但这时候为了逃命不顾一切地提速，灵石的灵力转化速率就不够了。星尘海上的方向只有严法随能辨清，当转换器的只能是相对皮实点的大师兄。 后方的天空之下，无数乌云缀着细长稀薄的痕迹从四面八方席卷相聚，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云团。小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然而尖利冰冷的细雨如箭阵紧紧相随，向后一看，不知是云团越来越大还是已经追来的缘故，它看起来一点没有变远。 柳扶风咬着手指冷静思考：“【风卷残云】……风卷残云……天兵丙巳。丙部……丙部都是大规模杀伤性天兵，其中只有【风卷残云】和【吹毛求疵】是野生的，如果无人携带是不可能突破真天边界的。【风卷残云】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26章 严法随迎风苦笑：“当年宗主强行把它带来紫玉清平天，就是为了做临安在表世界的屏障，只是她伤势过重无法付出收容天兵的代价，我们也不出门，干脆就放它自由了。这些年来它一直在星尘海上徘徊，原本宗主预计两年后进行回收，计划赶不上变化……” 柳扶风倏然抬头：“收容条件是什么？” 严法随看着他。柳扶风舔舔嘴唇：“严师叔，你也该想到了。又是遇到‘神眷者’又是天兵异动，咱们这些天的气运差到极点了，单看现状【风卷残云】追上来的可能性也很大。得做两手准备！” 严法随咬了咬牙：“王水还清醒的话，其实他是最有可能收容【风卷残云】的。我们就算了。小柽，你趁现在多准备些符箓，能发光的东西全都找出来，我把船底调成宴会模式，务必要让光笼罩全身！” 船舱的半个屋顶嗤啦一声被疾风撕碎了，剩下半边也很快没了，白燕干脆几拳打烂墙壁丢掉，小船顿时一轻，再次向前蹿了一大段。所有人都趴在地上，死死吸住发着彩光的地面，一张张符箓在空中接二连三地燃烧发光，小船像流星贴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划出金色的轨迹。 狂风推着海浪卷来，数丈高的浪头啪地浇熄火光，小船在水中翻转几遭再次浮上海面。柳扶风咳了两声，大喊：“师兄！” 林花谢顿了一下便扑过去抱紧他，白燕和严法随各自压住王水的一条腿，又去抱住林花谢的双腿。柳扶风往嘴里倒了一瓶十几颗丹药之后站起身来，掏出【非毒】刷地展开，双臂交错，涨红了脸深吸一口气，碎碎念道： “营魄抱一，专气致柔……冷静冷静……” 接着牙关咬紧，缓缓拉开双臂，喝道： “请——天——兵——！” 一片几乎和【风卷残云】聚集的云团体积相仿的空间缓缓展开，屏障的另一边是暴风骤雨恶浪滔天，这一头是万里无云海平如镜。柳扶风顿时双手一松，双臂软软垂下，内中骨骼肌肉寸寸断裂，瞬间就肿成了两倍大，人直接痛昏过去。 白燕和严法随各自伸手抓住一把【非毒】，后者翻身趴在地上继续驾驶，白燕替代林花谢充当灵石中转站。林花谢接过【非毒】塞进柳扶风怀中，后者吞下的一把丹药已经开始奏效，双臂滋滋冒烟，林花谢从背后拿腿紧紧锁住他防止他在昏睡中挣扎，一边拿小刀划开他的手臂好叫淤血带着碎骨流出。那些暗红色的血滴在船板上，有一部分竟带着黑色的咒文聚集蠕动起来，过了一会儿便渗进船身，叫小船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三人均是松了口气。然而好景不长，船身一震裂开缝隙，紧接着平静的空间开始扭曲缩小，白燕率先吐出一滩血。 林花谢低头看看柳扶风，抬头问：“严师叔，不能再快了吗？” 严法随一转头正要回话，忽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白燕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 王水像一条瘦长的鬼影站在小船正中，隔开了严白与柳林二人。男人嘶声道：“‘定风波’还我。” 严法随道：“你会死的。” 王水道：“我已经死过六十七次，不差这一次。‘定风波’给我，保护好我女儿！” 白燕腾不出手，只仰头焦急地大叫：“义父！” 王水的神色微微柔和，在那张僵尸般的长脸上显得生硬古怪。他摸了摸白燕的脑袋，控制不住力道将头顶的发髻弄散了：“燕儿长大了，成大姑娘啦。” 白燕慌了，素来的稳重丢了个干净：“义父，你别犯傻，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嗤的一声，严法随将两把鬼头刀甩了出去。王水一把接住，利落地挥了两下，没管白燕，转过了身，不客气地踢了林花谢两下： “喂，你。” 林花谢茫然抬头。 王水沉着脸：“我是为了救我的女儿才出手，暂且没空管你这孤魂野鬼。你最好是自己去投胎，否则下次见到就叫你魂飞魄散！” 此言一出，一船皆惊，连白燕都暂且把目光从王水身上收了回来。王水趁此机会跃下船尾，回身猛地一拍，将船送出数百米。白燕猛地回神，大喊：“义父——！” 她冲向船尾，林花谢似是早有预料，抛下柳扶风便站起身来，双臂一张将她拦腰抱住，顿时挨了一顿拳脚，却也没松手。严法随双眼含泪，咬牙驾船前行，赤脚踩在已经不亮了的船板上输入灵力。 身后传来一个父亲愤怒的咆哮。王水的声音越来越远，挥舞着一对鬼头刀，悍然穿过【非毒】拉开的结界，踏入了没有光明的狂风暴雨之中。 白燕失声痛哭。 林花谢木木地坐在边上，几次想伸手拍拍她的背，又不敢，爬过去接替严法随继续做灵力转换器。 过了不知多久，带出来的灵石都差不多烧光了，海洋与天空猛地一震，一种奇妙的平和在四人心中溢散开去，好像连空气都变得轻盈了。 四人知道，他们已经彻底逃离了【风卷残云】的范围。 可除了中途疼醒过几次、现在还哼哼唧唧不清楚状况的柳扶风，没人高兴得起来。严法随和林花谢一前一后地跌坐在地，长长舒了口气，任凭破破烂烂的小船在黑暗的海上漂浮。 柳扶风的胳膊还使不上劲，此时多次察言观色，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求生欲：“严师叔，大师姐，大师兄，我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王叔叔怎么不见了？” 第27章 好半天，林花谢干巴巴地回答：“【非毒】位阶比【风卷残云】高，但是你灵力不够，没能撑太久。爸爸想救师姐，取了刀一个人去拦【风卷残云】。” 白燕抽了抽鼻子：“他还说你师兄是孤魂野鬼，身子是林檎，魂魄不是。” 林花谢拼命摇头：“不是呀。不会的呀。师娘没说过。” 柳扶风眨着眼睛看向严法随，后者虽然疲惫，却也怕他们在这关头吵起来，摸着下巴思索： “宗主比王水强得多，按理说宗主没发现别人更不可能看出来。但是王水毕竟是小林的生父……” 林花谢急急地道：“我是我娘怀胎十月生的，要是我娘说我货不对板那我认了，王……我爸一没生我二没养我，凭什么一句话就给我定罪？我没做过夺舍这种事！” 白燕面色阴沉，严法随讪笑道：“燕儿，你也冷静点，小林什么性格你也知道的……” 出乎意料地，白燕垂下眼睛，沉声道：“义父伤重，神智也受了损伤。我敬爱他，要助他一臂之力，却不会盲从。我毕竟有三只眼睛，比起义父，我更相信师娘和我自己的判断。林花谢就是林花谢，至少这七年间的是同一个人。除非……” 林花谢一抬下巴：“除非什么？” 白燕看着他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你随身带着春红的命牌吧？” “……是又如何，师娘也没说什么。她允许的。” 柳扶风却明白了白燕的意思： “天听阁的重生之法是用婴儿肉身温养残魂，这样长大之后肉身和魂魄的契合度就和常人一般无二。就是说师兄的魂魄有可能是在追杀中死去的天听阁成员。” 林花谢咬了咬嘴唇，白燕和严法随也没说话。 柳扶风又咧嘴嘻嘻笑了起来：“不过嘛，我觉得是你们关心则乱，我这个外人有别的看法。这话说不定是王叔叔用来转移你们注意力的呢。王叔叔吉人天相，本身是成名已久的大前辈，又是世界上最强的剑修选择的丈夫，对上一个天兵不会有事的。” 师兄师姐都勉强笑了一下，严法随含糊地说：“我也觉得。” 作者有话说: 小林：不管了，为了洗脱嫌疑，对爹打一套王八拳再说，不是你生的你懂个屁！ 小柳：怎么抢我人设呢！ 第8章 05-玉树临风（1） 船身一阵颠簸，严法随迷迷糊糊地醒来，闻到一阵香味。 林花谢坐在他身边煮一锅鱼汤，屁股底下垫着一个两尺来长的螃蟹壳；白燕坐在船尾钓鱼，刚才的颠簸就是后者钓上来一条近两米长、长了六只眼睛的鳕鱼摔在船板上造成的；柳扶风垂着双手迎着风，染血的衣袂滚滚翻飞，站在缓缓漂流的小船船头装世外高人。 严法随伸手，有气无力道：“来一碗。” “师叔要吃鱼青、鱼肉还是炸丸子？鱼面也有。” “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我要吃鱼尾。” 林花谢握着勺子继续搅了几圈，摸出个白瓷碗：“严师叔运气好，刚才大师姐钓到一条有两条尾巴的大鲈鱼……” 严法随露出死鱼眼，扯了扯嘴角：“这种福气我不是很想要。” 这么说着，他还是接过碗筷大快朵颐，满足地长舒一口气，空碗一丢，转头道：“小柽你干嘛呢？” 柳扶风走下船头，一屁股坐下：“严师叔，我这胳膊还没好，没事做啊。不过越往北去空气越叫人舒服，我站船头吹吹风感觉胳膊都不疼了。” “那是自然。”严法随说着，三个孩子都看向了他，“紫玉清平天中央的灵气几乎全被临安吸光了，现在越往北去离临安越远，灵气含量也上升了。你们从小在临安长大，感觉可能不明显，师叔我啊……” 他伸了个懒腰，幸福地笑道：“这里海腥味是有点，灵气浓度也低了点，不过这可实打实是故乡的空气啊。”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这时四面八方还是一片漆黑，那条将天空从正中央一分为二的光带已经偏移到了后方，洒下柔和庄严的光辉，映出海与天的界线，像一座细长的光桥架在低空。 这半边的天空零零散散出现了一些黯淡的星星。柳扶风仰着头，两只眼睛眯在一起，一派的闲适幸福。 林花谢也挺幸福的，捣鼓了点酱料蘸着吃鱼肉，柳扶风凑过来就分他一口。白燕取下了额头的白纱，闭着三只眼睛假寐，时不时钓上来些奇形怪状的鱼，没人要吃就放生，又把空钩丢下去。 柳扶风道：“大师兄，你再支个炉子，煮点茶嘛。” 林花谢道：“我煮茶你又说难喝，喝点莲花露得了。” “莲花露新鲜采的才好喝，加工大瓶保存的都糊弄小孩子的甜水，也就你要喝。”柳扶风说了两句，甩甩还不能动的胳膊，露出笑脸，“这海上风景这么好，是该温酒煮茶呀。酒只有爸给的药酒，茶叶可是有不少好的，确实不能给大师兄糟蹋了。师姐要不要喝？” “你有‘罗浮香’的话来点。” “师姐品位比师兄好多了。”柳扶风有点肉疼，“有是有点，我偷拿的，你们喝了就是共犯，谁也别举报啊。” 白燕伸过手来，精准地摸到了他右手无名指的银戒，取出一个小木盒子，轻轻笑了一下，又取出晨露和茶具来，打了个法诀生火烧水。林花谢撇撇嘴，还是跟柳扶风讨了莲花露来喝。 第28章 莲花露其实就是种糖水，不过是【曲院风荷】荷花上的晨露兑了蜂蜜和香料一起煮的。林花谢刚被收留那会儿倔得很，别人说一句他延迟一会儿顶回去三句，成日闷闷不乐，偶尔不满山乱跑搞破坏，定是躲在角落里抱着春红的命牌发呆。柳扶风那会儿也是到了新环境接触新知识，一边看什么都新鲜得很，一边又为春红的事自责。看林花谢经常要吃药又漂亮得像个女孩子，便采了露水、摘了蜂巢、跟邵简要些香料仙草，学大人炼丹做药熬了一锅清凉饮料。林花谢喜欢那个味道，对他态度好了些，那之后不久，柳扶风就搬去跟他一起住、照顾林师兄的起居了。后来林花谢有了点师兄样子，发扬精神跟师弟师妹分享钟爱的饮料，莲花露就此流行起来。 柳扶风无所事事，任林花谢捣鼓手指，兀自叹道：“要是师姐这两天来月经就好了，月朗星稀，如此美景才配得上我冒着杀头重罪偷来的‘罗浮香’。” 白燕嘴唇一拉，无语道：“我来月经就是为了给你蹭个月亮看的？” “没有没有，夸你呢师姐，来月经了说明您能用开天剑了嘛。”柳扶风连连摇头，“不过师姐修为高强，让师弟沾沾光赏赏月，我觉得离师姐三丈之内是可以看见月亮的。” 白燕挑眉：“你倒是算得准。” 柳扶风装模作样地叹气：“谁叫月亮讨厌我们这些臭男人嘛，只有满月了才肯赏脸让我们看一眼。” “那定是月亮也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贪得无厌吹毛求疵，人家有点缺陷就大做文章。” 严法随刚睡醒还有点迷糊，蕴含着灵力的海风一阵阵吹来，他舒服得头都不知道在那里，脸趴在膝盖上像条傻狗。柳扶风那头说完话没人搭理，便精神奕奕地来骚扰他：“严师叔，你可算是醒了，接下来的计划安排一下呗？当时在船上杀‘神眷者’的那人师叔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严法随眼睛半睁不闭的，“真好啊，到了中部那块，星星会更多更亮，夏天会有颜色绚丽的银河。最亮的就是北斗七星……” 林花谢举手：“北斗七星是什么？” 他长得慢，惯于厚颜无耻地依靠这副皮囊装傻充愣卖萌讨好，这种明显翘了文化课的问题也问得出来。严法随偏偏挺喜欢小孩，就吃这一套： “星星呢大部分是天兵杀死的生灵的尸体，越亮的星星修为越高，北斗七星是上古人皇宫的七星真人为了镇压七大原生天兵，就是【伏矢】和【非毒】这个系列，牺牲之后升天而化。不过人皇宫一直以来的形象都不好，北斗七星的出现也是噩兆，这个你要记住。” 柳扶风道：“不对，不对，严师叔，史书写的不一定是真相，尤其是这种几千年前各方势力研讨定下的正史。既然说人皇宫中九成是美人，那人皇宫就不该是黑恶势力；如果人皇宫是黑恶势力，七位真人怎么会是美女……” 严法随一巴掌呼过去：“你给我闭嘴！” 林花谢撑着脑袋：“凡人死后会去哪里？” “只是凡人走兽的话死了有机会去里世界转生。说到里世界，就这片海反面的管道内部，被称为‘天鹅颈’。天兵己辰【出人头地】就在那儿，偶尔会有没死透的强者的脑袋在地上长出来。我很喜欢的《东瀛斩龙传》系列其实就是一颗脑袋找人代笔，可惜后来一人一头都出了意外，就此太监。” 林花谢往船后看了一眼，白燕无语：“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不是呀。”林花谢在她说完之前就开口否认，“柳师弟也说过凡事要做两手准备。万一爸爸真的出事了，以他的修为一定会变成星星的。那我们就去【出人头地】碰碰运气，师姐暗地操作一下。” 白燕闻言竟然摸着额头上的眼睛认真思索起来：“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不是，林花谢，我真的会谢谢你。” “不用谢。”林花谢甜甜地笑了一下，“反正我自己问心无愧，爸爸要怎么想是他的事。我也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了，爸爸不认我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和师娘认我就行。” 他长得实在可爱，又是多年同门，另外三人半信半疑的也就给他糊弄过去了。 严法随又发了会儿呆，这才一拍脑袋： “对对，船上的第六个人确实是个大问题。不声不响地在临安潜伏了二十多年，还能找到‘神眷者’摸进扬眉宗的船，不会那么简单死在【风卷残云】手下的。我们要去别的真天找‘神眷者’，可一旦那人暴露了我们的身份，猎物就成咱们了。谁也别抱侥幸心理啊，说的就是你柳扶风，作为猎物你们三个可比我香多了。” 柳扶风撇撇嘴：“我刚才就在问这个啊，是严师叔脑子不灵清。” 林花谢举手：“那就叫他幻之第六人……” “师兄你不是除了吃饭修炼没有娱乐活动的吗，这又是哪里学来的。”柳扶风吐槽，“该不会你其实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一个管修炼一个管娱乐才被王叔叔错认吧？” 林花谢撇撇嘴，不说话了。 严法随居然一脸的孺子可教，接受了这个设定：“这个说法很贴切嘛，毕竟真也没人发现他。而且我跟你们透个底，宗主这七年来是派人把九州翻了个遍，也没翻出一个‘神眷者’来，这幻之第六人居然能搞到一个还藏住了，不可小觑啊。” 第29章 柳扶风缩了缩脖子：“‘神眷者’只是因为死后可以变成通道就被猎杀吗？表里世界大也不至于……虽然我们也要找人来杀就是了。” “那只是借口啦。”严法随道，“不定向通道可是很拼运气的，不小心会下地狱的。虽然也有些矫正方向的办法不过本质上还是嫉妒，天听阁的那套复生方法我们小课上讲过，只有‘神眷者’适用。也就是说每一个‘神眷者’都有着长生不死的可能，生下来就达到了很多修行者毕生梦想的巅峰。也有门派在研究‘神眷者’的转生机制的，这个比较黑暗先不讲……” 第9章 05-玉树临风（2） “我不觉得长生不死是好事诶。”柳扶风似乎觉得有点恶心，“用一个又一个的婴儿来承载自己无能乏味的漫长生命，实在很难看。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多做点好事死得漂亮点。” “那是因为你们还年轻啊。”严法随笑了起来，有些惆怅，“人上了年纪就会多出很多烦恼……嘛，反正现在说什么你们也不会服气的，以后自己感受咯，想年纪轻轻去死也随你便，别是我在场的时候就行。《猎人小杰》完结之前我不想被宗主打死。” 柳扶风撇撇嘴，林花谢道：“那严师叔和师姐各算一卦，看看第个六人想干嘛呗。” 这时水烧好了，白燕麻利地烫了茶具泡好茶水，先递了一杯给严法随。后者接过去抿了一口，舒服地眯起眼睛：“我是觉得那人没太大恶意，至少这么大本事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不会一下子就把我们暴露出去，好赖花时间搞点利益交换。我们上岸后尽快找个神眷者绑走回程，也就是了。” 白燕忽然道：“如果那人不会说呢？” 三人沉默了一下，林花谢不由道：“还有这种好事？” 白燕道：“我算了一卦，此行结果到处透着古怪。我们……会不会一开始就落入了圈套？” “打住，别想那些。”严法随喝干茶碗示意再来一杯，“你们仨这点半吊子修为还是赶紧回宗门多练几年，平时多跟师娘师叔过招就是了。表世界对付咱们这些邪魔外道可是从来不讲武德只会一涌而上的啊。” 白燕有些不满：“只是修炼不积累战斗经验，怎么能变强？临安可是连妖魔鬼怪都没有。说到底，我们如今跟小师弟没什么分别。” “师姐突然损我干嘛。”柳扶风正因为林花谢喂水喂到衣服上跟人吵架互相嫌弃没默契，闻言夸张地不满道，“历不历练又不是我能做主的，宗主接班人是你好不好？” 白燕拉长了嘴角，上船尾打坐去了。 如此在海上漂了将近一个节期，几人喝喝茶吃吃鱼打打坐，星尘海上没有日月，日子过得闲适又漫长。这一日，严法随正在给三人巩固十大真天的基础知识，四人忽然都停下手中动作，齐齐看向了北边。 清晰的海平线分开了深沉如黑冰的海洋和轻盈辽阔的天空。头顶上的这一片还是漆黑如墨，紧贴着海平线却已现出一线光明，虽然轻微得像太阳落山一个时辰后的余温，却毕竟让人感到了一丝希望。 往南边望去，临安的巨大光环也几乎沉没了。 柳扶风这几天闲得发霉，师兄师姐跑海面上练剑他还能观赏一番，人家打坐他唱戏，身姿灵动有余，情绪不够复杂，人家把他当心魔杂音，兀自修炼不理。此时见了上岸的希望，柳扶风第一个闹起来：“师兄师姐师叔，你们加把劲开船嘛，万一那个第六人先上岸了呢？他运气好朝大有空明天跑了也未可知啊。” “你少乌鸦嘴。”白燕这么说着，也不嫌弃他了，笑吟吟地站起来眺望远方，“少则五天，多则十日，就要进朱明曜真之天了。咱们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都警醒点。” “知道啦。”柳扶风吐吐舌头，“再过三天我胳膊就能动了，不会碍事的。” 严法随忽然道：“小柽小柽，你脖子上的丹炉收起来贴身放，千万不要给任何人看见。” 林花谢帮他把玉鼎塞进衣领子，柳扶风道：“我爸说我以前用的丹炉太笨重，这个灵器小孩子也能用。之前我试了确实浑身都疼不过也只是疼，没什么严重后果，可能是之前我娘嫌我娇气给他听到了。我爸你知道的，舔狗啊。” 严法随道：“你爸也叫你尽量别用了吧？天兵丙丑，【炉火纯青】。” 柳扶风没法拍桌，跺脚大叫：“我……超！你不早说！难怪用起来全身都像在烧！我差点放弃了好不好！” “对对对，据说用起来会感觉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火烧火燎的，千万别怕疼就用一半放弃，那样魂魄会被烧干的。” “严师叔，我妈平时欺负你，你不能报复到我一个孩子身上啊。” “十五岁老大不小了放以前婚都可以结了。”严法随很无所谓，“我不是在边上给你看着吗，关键时刻把你手按在上面不会让你死的啦。不过你还是赶紧收收好，这玩意儿看上去是玉，实际上是高度浓缩的真火，全放出来足够瞬间烧毁一座大城。你别看你爸平时老实巴交的，焚城这事不是没干过。” 柳扶风脸都白了：“我爸还有那胆子呢？不是，他还有这本事呢？这都没遭天谴？” 严法随耸耸肩：“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是神医。再说了，没胆子敢跟你们宗主生儿子玩？没胆子敢咳咳，我是说【炉火纯青】拿来炼丹的确不错，你之前用的丹炉太差了点。万一——” 第30章 “严师叔。”白燕出声提醒。严法随又干咳道：“嗯，你这不没事嘛。我本来也要阻止的啊，谁叫你动作那么快已经拿出来用了，比你师兄还关心他爹。” “靠，这种救死扶伤的要紧事还有嫌快的吗，师兄师姐你们看他！” 没人理他，林花谢撩起袖口，露出绑在里衣外的红绳，又指指额头和脖子：“我的【圣人劫】呢？” “那倒没事。”严法随道，“编号乙未的【圣人劫】是特殊的可再生型天兵，嘛……民间还挺常见的。就是人家可能会以为你是咱们拐来的。” 说着青年又严肃起来：“咱们接着要往其他真天去，尽量避开修道的在凡界行走，大概还能遇上几次【圣人劫】出世。你们切记不要多管闲事。” 三人先后点头，柳扶风转着一双墨水似的黑眼珠子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被林花谢踩了一脚。 七日之后，一行人望见了一个海岛。 算算时辰这会儿是正午，天上却没有太阳，只有些云层，光明显得淡薄轻盈，附近的海域像笼罩在晨光中一般。 一株巨大的柳树擎天而立，直插云霄。远远看去，它像一个枯槁的人头，碧色柳条随风缓缓飘扬。 严法随“啊”了一声，白燕“嗯”了一声，林花谢问：“怎么了？感觉是天兵，绕着走吧。” “死了。早说要师叔师姐勤加占卜了啊！”柳扶风抱紧林花谢，“【非毒】和【伏矢】会吸引别的天兵的！” 林花谢试着往外跳，结果刚越过船舷，就从另一侧出现，落在了船中。 严法随说：“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白燕冷静地微笑：“你们有没有感觉船速变快了？” 其他三人不说话了，林花谢忽然掏出了一个精美的木盒，打开来是剩了一半的点心。 柳扶风问：“你干嘛呢？” 林花谢犹豫了一下，大义凛然地伸出手：“死前把我珍藏的青团吃了，你们要不要？邵师叔偷偷给我的。” 白燕照着他脑袋巴了一下，四人各自叼了个青团，紧张地挤在船头看去向。 破破烂烂的小船划过浮着碎冰的海面，直直地冲向那棵大柳树。那柳树有着榕树般茁壮强悍的根系，形成一座座拱形桥梁将附近的上百座大小岛屿连成一片。小船打着弯与渔船擦身而过，四人抬头仰望“拱桥”上垂下来的藤蔓，有孩子趴在桥上摘取藤蔓上的黑色果实，塞进嘴里露出满足的笑容。 小船一刻不停，七拐八弯地钻过数十座树根拱桥之后猛地冲上主岛海岸，顷刻间四分五裂。四人没受什么伤，齐齐抬头望去。修仙之人视力绝佳，可以看见那些细长的、碧玉质感的柳叶上都有一张张人脸，大多数是老人和青壮年，还有些小孩，目之所及没有两张相同的脸。 一群渔民正在海滩上收拾渔获，另外一群男女老少刷地拿着鱼干花环汤碗果篮围了过来，叽里咕噜地开始欢迎新居民。 堯王朝的疆域最为辽阔的时候，朱明曜真之天有一半土地插着王朝的九星赤龙旗。旗帜以黄绢为面，中央绣一条象征皇权的赤龙，龙下云霞之上并列九颗象征其他九大真天的白星。王朝将士每攻陷一城，便征集城中地位最高的九户人家共绣新旗立在墙头。神机宗的山门靠近三元极真之天的交界处，却出于谄媚自保，以比王朝军队更残酷激进的政策逼迫朱明曜真之天的原住民改用了王朝的官方语言。 王朝辉煌已经落幕将近三百年，各地的新旧方言也再次焕发生机。不过毕竟有那数百年的影响在，柳扶风脑子又好使，不一会儿已经比手画脚地跟人攀谈了起来，转头道：“这里是‘姑射列岛’的主岛，说来很巧，因为这棵大柳树，也叫‘柳城’！” 严法随年轻时到处坑蒙拐骗，也在朱明曜真之天留下过传说。虽然从不知道“姑射列岛”的存在，但此地方言和陆上没有很大差别，他听了几句也会说了。此时说了句王朝官话：“怕就怕不是巧……” 第10章 05-玉树临风（3） 白燕干咳一声，朝着给她戴上花环的孩子甜甜一笑。林花谢已经说着谢谢从果篮子里掏那种长在藤蔓上的黑果子吃了，有个中年妇女高兴地拍着他的脑袋：“很久没人在附近出事了，没想到柳神大人一救就是这么靓的四个，还有姑娘和孩子。柳神保佑啊！” 严法随刚说了句“这位姐姐”，就被人“哎呀”一声大笑着打断：“你们听听外面人嘴多少甜，叫我姐姐呢！” 这一行四人，严法随一个青年男人懒洋洋的没有精气神，白燕和柳扶风是两个天真纯洁的少年人，林花谢更是个脸蛋可爱的孩子，很是人畜无害。人们簇拥着他们往岛屿深处走，一个看起来就担任什么长老村正职位的拄拐小老头也满意地说： “年轻人好啊，还有女人就更好了。小伙子小姑娘，你们也不要怕，柳神是好神，咱们的先祖有很多都是被柳神从海上救起来，从此定居。来了柳城大家就是一家人，咱们先一起去拜见柳神大人，得了大人庇佑便可在岛上来去自由。这里的风土人情你们体会两日就会喜欢上的！” 另一个老太太说：“柳神大人的慈恩之下，人口越多，地里海里的出产就越多越丰富。十年前啊，人们都不需要劳作，只管在家里生孩子，地里会自己结出粮食蔬菜，沙滩上每天铺满新鲜的鱼虾贝蟹。小伙子小姑娘加把劲，幸福生活都靠你们年轻人了，外面那些福薄的想来还来不了呢！” 第31章 白燕微笑着掸开几只毛茸茸的大手，往严法随身边凑了凑，林花谢和柳扶风当即挤了过来。严法随传音道：“姑且先去见见‘柳神’。据我所知是天兵丁酉，【玉树临风】，以前神机宗放家门口防止人口流失的。” “这名字一听就跟我很有缘啊，丁开头攻击性不强，不错。”柳扶风先是自我感觉很良好地乐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难怪，陈阿婆说这个是当地的灵魂树，到了节日附近海岛的人都要来朝拜。死在海上的人的灵魂都会变成树上的叶子，叶子落地就会重新投胎，落海里就是魂飞魄散……” 林花谢道：“我还以为你看天兵都跟看老婆似的亲切呢，哪天被天听阁抓去还以为人家请你逛青楼。不应该如数家珍吗，怎么还要听人解说？” “大师兄你为什么长嘴会说话啊……” 陈阿婆那头说完，一个刚才想摸白燕的男人咂咂嘴：“阿婆你讲太夸张了，吓到人家小朋友怎么办？小兄弟我跟你说，柳神大人是很宽容大度的，得到庇佑的岛民出海去陆上玩都成，不超过七天早点回来就是。你们来都来了，跑不掉的，还是争取早日获得柳神庇佑成为正式居民的好！” 说话间，一群人穿过白桦林，来到一片被峭壁半包围的平原。圆锥顶的小木屋还算有条理地分布着形成一个村落，家家户户门前屋后晾着蔬果、鱼干和兽皮，田野中生长着黑白相间的奇异作物。有几个人蹲在田埂上吃饭，动作机械死板，两眼了无生气。 但所有人第一时间注意到的都是正中央那棵参天大树。那柳树底部直径约有三十三丈，树冠大部分插进了云层，垂下千千万万枝条随风而动。但是完全被树冠笼罩的大岛却丝毫没有黑暗的迹象，那些长着人脸的柳叶都散发着温润的碧光，暖融融地照耀在大地上，具有比岛外的晨曦更接近日光的实感。 四人多看了田间农民几眼，陈阿婆注意到了，便说：“那些是不知好歹的弃民。没有柳神大人的庇佑，离不开岛种不出地讨不到老婆，就会变成那副样子。就是大家伙儿有意接济，也活不下去的。” 白燕忽然问：“那女人呢？” “什么？” 白燕面无表情，指指自己，比了个叉：“不愿意成为居民的女人呢？” “嗐。”那人摆摆手，一双眼睛黏在白燕脸上，笑嘻嘻地道，“物以稀为贵，女人总是有去处的。” 白燕板着脸，不再看他，两手缩在衣袖里，飞快地动着手指。柳扶风维持着笑容，劝道：“师姐你先冷静一下，岛上动手会被天兵制裁的，容我先研究一下【玉树临风】的规则……” 拄拐老头果然是村长，此时眯着眼睛看了看，忽然板起了脸：“柳神大人这会儿在休息。各位，先摆宴席招待贵客吧！” 于是一行人就去了村长家。岛民们埋锅做饭，簇拥着四人分别坐上了三张大桌，打的是各个击破的主意。柳扶风跟人聊得欢，林花谢埋头吃得欢，严法随倒是小心看着白燕。刚才有几个和善的阿姨想牵她去帮工，顺便一起聊聊天套套近乎，她冷冰冰地说了句“我从不干这种活”，严法随硬是听出了一种柳苏安挨了骂的心情。 几个老头老太太和一些没事干的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 “咱们这姑射列岛风调雨顺，跟那些陆上的倒霉蛋可不一样。不仅没有什么皇帝财主欺压，也从没有天灾，只要归顺柳神大人多生几个孩子就可以吃饱饭的。” “要我说，别的地方哪儿都不如咱姑射列岛，更不用说这柳神脚下的柳城了。旁人想来还来不了呢，你们有福气，该高兴才对。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板着脸多难看啊！” “小伙子听我说，别看岛上人不多，到了年纪你就去求柳神大人，大人会帮你讨上媳妇的。” “那边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家伙是要吃点苦头，不过苦尽才能甘来嘛。要我说书读多了不好，陆上不就是因为读书人多了才成日里打来打去的吗？” 严法随胡乱听着，忽然摸摸下巴想起来了：“姑射列岛……不是在里世界吗？听说是个美女如云的好地方啊，只不过是鬼城。怎么这里就只有猥琐男和热心大妈。” 白燕微微一笑：“被天兵困住了灵魂，为了自我安慰，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吧。” 他们讲的王朝官话，岛民不懂，只知她笑得好看，一时间气氛和谐其乐融融。有人给她夹菜，她还端起碗，转过身去，像个温柔稳重的好姐姐一样说话：“林花谢，你能不能要点脸？吃不死你。” 林花谢幸福地棒读：“我知道下药了，但是确实吃不死我啊。你们也尝尝，这个炖蛋不知道加了什么，拌饭好好吃哦。这里的米饭看着灰扑扑的但是又甜又黏……啊，谢谢师姐，你那桌怎么还有炸鸡腿啊我没有。” 两人说话间，柳扶风抱着一团灰扑扑的破布，飞也似地蹿出院门，冲向了柳树底下。院中顿时兵荒马乱，尖叫和叫骂声此起彼伏，说这臭不要脸的小子居然好这口，喜欢老太婆也不是不能商量嘛那是个寡妇了干嘛非要用抢的，这会儿还要去冒犯柳神，——好些人抄起鱼叉钉耙往外冲。 严白林三人在后面点评： “灵力掌控度不错，很平稳。” “就是总量太低，换大师兄一路脚不沾地。九天仙女下凡尘咯。” 第32章 “可能是演的，不想太引人注目。不过师弟这套身法不标准，为了好看改过动作了，难怪上次考核说不会。” 严法随和白燕跟了出去，有人想拦没拦住。林花谢过了一会儿才追上来，居然把一锅肉连锅端了抱着在跑。肉出自一种形似乌鸦的蓝嘴黑羽海鸟，里面还卤了几颗鸟蛋。他刚才就一直等着这锅，没想到白燕忍住了柳扶风出事了，深感痛惜。 朱明曜真之天是最难御空的几个真天之一，但是四个修仙的毕竟底子在那儿，跑得还是比凡人岛民快。一冲进距大柳树百丈的绳结围栏之内，岛民们一个个停了下来急得跳脚，骂的骂劝的劝，叫他们当心不要惹怒柳神。 柳扶风放下怀中老太，一抹刘海：“柳神又不是他们家养的，是他们在被柳神养耶。有人在【苏堤春晓】前面打架，难道我妈会生气吗？好笑的来。” 严法随道：“小林啊，你可以把这锅肉收起来的。” 林花谢道：“师弟的储物戒保鲜好，冷了不好吃的。” 柳扶风哗啦一声伸过左臂张开五指，帮他连锅带肉收了起来。 这时三人才开始注意那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她衣衫破旧，个头矮得像件洗缩水了的外衣，皮肉松弛，右脚不自然地向外翻去，左手还少了跟小指，牙也没了一半。她坐在一根拱出地面的粗壮树根上，泛黄的双眼闪闪发亮。柳扶风手舞足蹈地跟她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居然说得两个人都笑容满面。 柳扶风转过来正色道：“各位，这位徐婆婆说她原是北边‘黑鸥城’的商户女儿，春节上街的时候被岛上的人拐了来卖给邻居，这么多年就想着回家。咱们带她去找家里人吧。” 不等他们开口，他又补充道：“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那倒是小事。”林花谢无所谓道，指指大柳树，“你准备怎么做？” “什么叫我准备怎么做，大家集思广益啊。”柳扶风理所当然地道，“我们也要走的嘛，多一个不多。徐婆婆说死在海上的人的灵魂都会变成树上的叶子，生生世世离不开这里，所以她还在努力活着。你们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第11章 05-玉树临风（4） 严法随道：“你上辈子是不是死于多管闲事……” “师叔不是说我上辈子死于自杀吗？”柳扶风记性很好，“严师叔，这种生死存亡之际，您能不能靠点谱？” 严法随摸摸光洁的下巴，看了白燕一眼，打起了哑谜： “你觉得呢？” “师叔也是？” “我觉得可以。没问题。” “我算的也一样。真奇怪……” “傻人有傻福吧只能说。——小柽，你去好了。” 柳扶风莫名其妙：“我去什么？直接跟柳神大人谈？确定不会说两句就精神失常？” 严法随随意地道：“不会不会，师叔还能在这事上骗你？柳苏安要扒我皮的。” “现在这不法外之地吗……” 徐婆婆不知听懂没有，紧紧抓着他的手，又叽里咕噜了一番。后者变了脸，弯着腰笑呵呵的，边听边拍胸脯点头，转过来说：“徐婆婆以前生了个女儿叫小娟，死的早，想把她一道带走。” 白燕挑眉：“你真准备去跟天兵谈？” 柳扶风轻轻拍拍徐婆婆的手背：“严师叔都金口玉言了，试试总没损失。柳神大人跟我同门同宗同类，也该给点面子嘛。不给……咳咳，师姐你算一卦。” “算过啦。”白燕叹气，露出她一贯神秘的微笑，“大吉。放心去吧。” 柳扶风喜滋滋地摸出了【非毒】握在手里，朝柳树底下走去。三人又紧张了起来，一直提着剑在围栏附近防范的林花谢也抿着嘴唇，伸长了脖子看向小师弟背影。 柳扶风居然先去换了套衣服，光鲜亮丽地翻过一圈圈绳结和木桩围成的栅栏，走进藤蔓和迷雾之中，干咳两声：“这位柳……姑娘，在下柳扶风，小名柳柽，倒过来和您五千年前是一家呢！无意冒犯，你要是愿意听小人说几句话，劳烦给个信号？” 远处的三人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倒是那些围过来的岛民一半幸灾乐祸一半紧张害怕地说着那不知好歹的小少爷找死去了。 半空中，一根光秃秃的粗壮枝条像铁鞭一样嗤啦划破天空又猛地止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柳扶风是死是活，一时间树下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柳扶风若无其事地捏着一枚长了张温婉少女面孔的叶子跳了过来，翘着尾巴得意洋洋：“我就说是【风卷残云】太低级了，人家丁开头的就好说话，我跟天兵这种东西是有缘分在那里的。” 一群来看柳神制裁外乡人的岛民见状面色惨白，纷纷落荒而逃，有几个直接跪在地上磕起了头。徐婆婆忽然激动地“啊啊”地叫了起来，严法随一听差点喷了。原来徐婆婆说列岛上还有几个跟她一样遭遇的女人和孩子，问能不能一起带回去。 柳扶风意气风发，握着老太太的手：“好！我再去请祂给个面子。” 说完他一溜烟又跑进了浓雾里，不一会儿柳树整个狂舞起来，深浅不一的碧玉叶子坠落如雨。待柳树恢复正常之后，柳扶风跟刚才的林花谢一样端了个大盆出来，里面堆满了长着人脸的柳叶。 林花谢左看右看，在师叔师姐脸上看出一丝迷惑，便主动承担责任，举手发问：“他们是谁？” 第33章 柳扶风道：“都是这些年想走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柳神答应放他们回去。像徐婆婆这样还活着的外乡人和不满一岁的婴儿我可以自由带走，但是原住民不许走。” 林花谢道：“给原住民钱财和机会去绑人的也是柳神呀。他们没机会读书学好，柳神也不教。” 柳扶风道：“柳神嘛。给人吃好喝好不错了，不知道人类善恶的嘛。我一说人家就明白了呀，就像师兄……你怎么打我！” 林花谢道：“当然是预判到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柳扶风朝他龇牙，忽然眼睛一转：“师兄师姐要不要试试？” “嗯？”两人同时看他。 他竖起一根手指：“天兵是天道之兵，原本就有制裁生灵的权柄。柳神眷顾你我，如此，师兄师姐要不要试试……杀人！” 两人睁大了眼睛。严法随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柳扶风！” 白燕的左手手指微微一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对凡人出手是不合规矩的。” “规矩是人定的。”柳扶风顶着严法随杀人的眼神，继续道，“大道是天定的。” “你给我闭嘴！”严法随火冒三丈，“恃强凌弱这种事，我在这里你们谁也不准干！” “恃强凌弱？”林花谢忽然道，“人不就是这样吗？有钱人欺负穷人，健康人欺负残疾人，姑射列岛的岛民去岸上绑架女人来生孩子，绑架孩子来充人口。师娘可以随手打杀天听阁修士，凡人也在捕杀其他生灵做成食物，而哪怕一株草要是有机会也能通过修炼成为人。恃强凌弱不就是人类社会基础规则的一部分吗？修士欺负凡人不过是其中最普通最自然的一部分而已！” 其他三人从没听过他说过这么长这么正经的一段话，都愣了一下。 白燕态度不明地道：“刚才摸我的那个男人我也不能杀吗？” 严法随叹道：“那这岛上人就这样啊，你总不能全杀了。多子多福也不是骗人的，柳神真给降福。就算你把你认为是错误的人全杀了，你能负起责任留下来教化剩下的人吗？” 林花谢抬起头，神色冷漠，意兴阑珊：“【玉树临风】这样的大型天兵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也是恃强凌弱的结果。神机宗给它广袤的土地，投入成千上万的凡人，用人的性命维持天兵的稳定。这里的人原本可能早就被饿死了，也有可能过上更加自由的生活、甚至去求仙问道。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强者决定了！” 严法随道：“那你要去杀人吗？” 林花谢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半晌转过了头。 白燕森然道：“我要。” 另外三人纷纷看向她。 少女从袖中掏出一把十寸长的短剑： “如果刚才那个男人摸的是师娘，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吗，严师叔？林花谢说的不错。扶危济困自然是为人之本，可他将我当成凡人女子欺侮，不就是在奉行恃强凌弱的规则吗？那么被比他更强的我杀了，也是理所当然！——小师弟！” “在！”柳扶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白燕像柳苏安那样看着他：“你确定在这里杀人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吗？” “确定！” 白燕身形一闪，足尖点着柳树枝条飞掠而去。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柳神垂下的千万丝绦随风而动，像真正的树叶一般沙沙作响。海鸥在低空发出悠长的鸣叫，叫柳扶风想起林花谢抱来的那盆肉。 过了一会儿，白燕像她往常那样和气神秘地微笑着走了回来。 她的右手搭上柳扶风肩头，后者缩了缩肩膀，脱口而出：“对不起。” “你很好。”白燕道，“你该说的是‘不用谢’。——大师兄，你呢？” “嗯……我吃了人家的饭菜，就不打人了。”林花谢不知在想些什么，低着头踢小石子，“我不喜欢这里。我们赶紧离开吧。” 柳扶风捏了捏白燕的手，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朝他点点头。 严法随长叹一口气：“行吧，燕儿是女生，忍气伤身，你们两个消停点啊。话说回来，小柽，【玉树临风】这么给你面子？” 少年立马换了副面孔得意地道：“我柳扶风是谁，天兵专家，一个心地善良的美少年。柳神大人这么温柔可亲，当然是看我可爱……” 白燕微笑道 “可‘柳神’终究是岛民一厢情愿的称呼。它是天兵，不是邪神啊。” “哎呀你们别问啦。给人留点隐私留点神秘感好不好！”柳扶风大叫，“当务之急是在下一次起风之前搞到大船找齐要回家的人嘛。” 三人也就真的很贴心地没有再问，征走了村长家的渔船，由徐婆婆指点着找来了五个女人、两个男人和三个孩子，林花谢再次当苦力在船尾划船。刚进入开阔海域，一阵狂风从后方涌来，却和【风卷残云】毁天灭地的气势截然不同，温柔而温暖地卷起整艘船，呼吸之间将它放在了百里之外的一线海浪上。 那一瞬间，每一个人都从心底里生出奇妙的错觉，好像这阵风就是她们的母亲。 海浪一推，渔船缓缓滑上沙滩。男人扶着女人和孩子下船，近乎贪婪又不失恐惧地望着不远处低矮的黑色城墙。柳扶风抱在怀中的一盆柳叶争先恐后地散着金光化为粉尘，在朱明曜真之天的阳光下宛若游龙，向着自由的天空高飞而去。 第34章 一片思绪各异的喘息声中，徐婆婆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她粗哑的声音变成了个清脆骄矜的少年男声，吐字清晰，是标准的、三百年前的王朝官话： “你们果真是好人！不过进了城门便是神机宗的地盘，小爷暂且不去寻人晦气，你们也当心着点。小爷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徐婆婆”后退一步，身姿夭矫地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海浪之中。 第12章 06-冤家路窄（1） 光天化日之下，黑鸥城街头，陈家大门口，一少女、一少年和一个男孩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一个长发青年男子站在路中央大骂： “你们三个沤兹，我不说从小到大教训过多少次了啊，今天，今天刚说过的话你们还能忘了。修道修道，你们修什么道啊跑凡人家里耍威风？差点打死人了知不知道？！” 林花谢小声说：“知道轻重，这不没死吗。” “哦你还知道轻重啊，大师兄？刚才还大义凛然地跟我讽刺恃强凌弱的是谁？”严法随给他气笑了，“我真的谢天谢地，你断条胳膊是屁事没有，刚才那个老头子断条胳膊可能人就没了。你想过没有？” 柳扶风板着脸抬起头来：“他先骂人的。他骂小陈阿姨！还讲那么难听，不就是欠打吗？阿姨现在还在哭呢！” “就是。”白燕也道，“陈老爷子一介凡人活了六十三岁也该够了，难道要陈阿姨带孩子投海了才够吗？” 林花谢接着说：“修道为了什么，我和师姐是为了报仇啊。难道是来学做人做神仙的？严师叔，你搞搞清楚重点好不好。” “我还以为你忘了这茬呢。”严法随踹了他一脚，“你这个精神强度够杀几个人的？要浪费在这么个臭老头头上？” 三人神情一松，互相对了眼神，柳扶风笑道：“嗐，吓我一跳。原来严师叔担心的是这个。” 严法随哼哼着：“一群小西斯。给我起来。” 三人拍拍衣服站起来，看天看地哼哼唧唧。陈宅中传来震天响的哀嚎和哭喊，路上行人纷纷避开。陈家女儿在那五个女人中年纪最小，家庭条件也不错，被拐走才三年。一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护送她回家。没想到陈家人看在严法随几位仙师的面子上开了门，却不肯认这个女儿，老头老太太还骂起了破鞋烂货一类的话，不堪入耳。继承了家业的大儿子更是叫嚣着自家没有这样伤风败俗的妹妹，一定是外城的婊子来讹钱的，自诩心善的夫人还悄悄给了她一点碎银子。 陈家女儿这三年过的也不是人过的日子，这一路上却一直高兴得不得了，从衣袖里摸出一块黏糊糊的饴糖化开喂孩子的时候还问林花谢要不要喝一口。见了陈家这出闹剧，她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其他几个逃出生天的女人也各自沉着脸低着头，轻声啜泣起来。林花谢当时就冲上去把陈家家主打了，家丁们闻风而动，于是柳扶风和白燕也加入了混战。严法随有意要拦，可他修为毕竟强出他们太多，不敢贸然上前，生怕自己不小心撞一下就闹出人命。 结果他们这头打着，陈家女儿忽然狠狠地将她一岁左右的孩子掼在石墩上，情绪激动地大骂“孽种”。一屋子人都惊呆了，柳扶风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她拿来自尽的匕首就插进了他肩头，差点就是割断喉管的下场。陈家女儿吓呆了，跌坐在地痛哭起来。 那个孩子抢救及时倒是没事，这会儿含着糖咯咯笑着被母亲抱在怀里，后者抽噎着说从今往后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娘再也不会丢下你。一群人站在陈宅门口，另外四个女人也在哭，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不知出路在哪里。那两个因为身强体壮被骗去岛上做工赚钱的男人急着回家，早在城门口道了谢就脚底抹油匆匆地跑了。 严法随把三个说不听的学生暴打一顿，有些忧郁。他年轻时虽然招摇撞骗，但也从来不骗凡人，大多数修仙者都把不对凡人出手作为基本道德规范在遵守，即使修仙界没有明文公约，要点脸的修士也都不会这么暴打凡人。偏偏三个孩子装傻，这会儿颇有些得意洋洋，柳扶风还拉着两个阿姨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 “咱们还是回家一趟看看情况，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嘛。有家能回是最好，没处可去的话，既然是我们把你们带出岛，自然也该负起责任给你们找个好去处，至少钱能给够。” 一个女人忽然恶狠狠地咬着牙：“我原本就是自己逃进山里被人绑了的，回家也不过是给那两个老不死的再卖一道，还要继续受人家的气。一样是卖身卖命，老娘要去天地银行！” 逃课大师林花谢面露茫然。白燕抱着手臂道：“天地银行是个统称，大概是一百多年前流行起来的，凡界和散修交流交易的地方。只要你有足够的本金、看场子的修士和愿意卖命的凡人，就能开一家天地银行。大宗门有自己圈养的凡人，散修想寻仇又不想遭天谴，就会去天地银行买凶，把仇人打得半死之后请杀手做最后一击。修士一旦筑基完成就可以说和凡人是两个种族了，像刚才陈家人的伤亡大多是他们自己碰上来跟我们磕在一起造成的。所以天地银行的杀手基本上也有去无回，只有亡命徒才……” 女人说：“就是这个意思。我这条命要是能换个仙人，一辈子都值了。” 第35章 白燕道：“能被凡人补刀杀死的，大多也是些弱势散修。” 女人说：“可再弱势的散修也能骑在我们头上啊。小姑娘，你年轻有为，阿姨我不一样的。” 白燕的笑容淡了一下，移开了目光。柳扶风挠挠头：“这……回头我给您些防身的符箓吧。阿姨要跟大家一起回家看看，还是这就去天地银行登记？” 那女人笑道：“我自己去吧。几位仙师能带我出来已经是帮了大忙，哪里好意思再要你们的东西。从今往后，我吃自己的喝自己的，一个人自由自在！” 柳扶风最后还是悄悄在她衣袖内侧贴了张护身符，笑眯眯地摆手目送她离开了。 他回头又道：“几位阿姨还走得动吗？要不先去附近的酒楼歇歇？” 林花谢推了小男孩一把：“这个也要送回家呀。” 柳扶风批评道：“这个之后再说。你到底要不要吃席？” 林花谢屈服了。 黑鸥城是个海港小城，市民相对富裕，陈家女儿就是娇生惯养大的。城里有不少饭馆酒楼，柳扶风早就忘了“装成一家人逃难”的设定，挑了家装修最富丽堂皇的，上去跟伙计说了两句，一行人上了二楼大厅，得了个靠窗的好位子。 柳扶风信守承诺，点了满满一桌菜，还有些糖水咸粥给两个孩子吃。林花谢中午吃到一半被打断，此时全身心投入进风味略有不同的美食，再不管其他。白燕比较自律，盘在凳子上打坐；严法随一路上牵着白燕的手生怕她有什么问题，这时倒是点了壶酒美滋滋地尝了起来。 女人孩子们也累了，道了谢便动起筷子，结果陈家女儿在吃烧鹅的时候又哭了。林花谢夹了块腿肉给她，真诚地说：“这个地方比较好吃，你别哭啦。”结果人家哭得更伤心了，林花谢郁闷地剥虾。 柳扶风坐在一边，手里捏着一片人面柳叶，正是小娟的那一片。白燕运行完一个周天，呼出一口浊气，掏出青竹灵液喝了两口，一蓝一褐的眼睛转了过来：“小娟怎么不肯走？” “嗯，师姐也不明白吗？”柳扶风一脸的世人皆醉我独醒，“小娟就是徐婆婆呀。小娟的心愿还没达成，还不肯落叶归根。” 林花谢吃得正欢，被白燕踹了一脚，抬起头承担责任：“那之前沙滩上跑掉的徐婆婆是谁？” “我怎么知道。”柳扶风理直气壮，“严师叔来评价一下。” 严法随被唐突点名，懒洋洋地抬起头：“猜的不错，继续猜。” “我这是分析，靠脑子的，怎么是猜呢。”柳扶风夸张地一挥手，摸摸下巴，“跟柳神关系应该不错，对我们很有兴趣，暂时不是敌人。唉，好好的徐婆婆成了个臭男人，我也不想的。” 林花谢忽然抽了抽鼻子：“师姐你好可怜，你哥真不是人。要是见到，我替你把他杀了！” 白燕莫名其妙，眉毛一挑：“大师兄何出此言？” 柳扶风了然：“这桌菜合他胃口吧。大师兄可怜你没法待在朱明曜真天，少吃了十多年美食。” 白燕翻了个白眼。 厅内食客忽然一阵骚动。这桌人也没忍住，除了林花谢和两个宝宝，都循着视线看向了楼梯口。店小二熟练地赔笑着说最近十天的包厢都预订满了，只剩下二楼大堂还有座，一个威严沉重的声音道了声“可以”，接着一个威武雄壮、身披鳞甲的中年汉子便扶着一位长发披散、面色阴沉的黑甲女子上了二楼。 那魁梧汉子是个忠厚刚毅的面相，露在外面的皮肤尽是刀疤交错，气势雄浑如一轮红日，却已是满头灰发。那女人瞧着二十五六，不施脂粉已经美极艳极，脖子以下大部分罩在一条绣了金龙的黑狐大氅中，垂着双眼看着路面，散发出残酷而傲慢的气息，势头竟未矮上半分。两人各自背着一杆长枪，男人弯腰搀着女人，在附近的窗边落座。 作者有话说: 开头严法随骂的“沤兹”是吴语区方言里“屎”的意思，不确定具体是那几个地区在用，浙江大部分应该都有这个意思…… 第13章 06-冤家路窄（2） 严法随瞪大了眼睛，瞬间转回身来，轻轻一拍桌子一转圈，扬眉宗的四人就背对了那两人。凡人女子们看见他的脸色，心思一转就自然地谈笑了起来。 严法随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压低了声音骂道：“神威将军！还有璋公主……璋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璋公主？”柳扶风呆了呆，忙不迭就要转头去看，林花谢已经按住了他的脑袋，“文惠公主不是李伯伯的长姐吗？哎，师兄你松手，让我看看嘛！当世第一美人啊……” 林花谢死死别着柳扶风的脑袋，白燕道：“文惠公主不是五十年前嫁去九龙阁了么？” 严法随道：“那个女人哪里文哪里惠了啊，差点弑父登基了好不好。当年提着‘碎玉’跟洛阳一起把北岳联盟打得跟狗一样乱爬，要不是几个弟弟搞内斗，光有她和洛阳两个人堯王朝就倒不了。后来朝野大臣说女人家家的上战场伤风败俗，德宗才把她嫁去九龙阁的，走前封了个文惠公主的名号。” 三人皆是默然。 文惠公主李璋的事迹，临安人多少知道一些。正史说她是当世第一美人，自小显出超绝的修道天赋，后来王朝战事吃紧，北岳联盟、神机宗和一剑宗纵横联合，还有天听阁搅乱局势，文惠公主身为王朝的长公主，自请嫁去九龙阁缓和关系，后者前身是李家的翰林院加国子监。不过九龙阁狼子野心，原本就是趁乱从王朝独立出去的一个势力，娶得文惠公主之后不仅没有支援，还在堯王朝的灭国之战中攻占王都卞城，取而代之成为了小有清虚之天的霸主。 第36章 那之后柳苏安拖着王室与上千万百姓南逃躲进了南极的紫玉清平天，文惠公主的下场也就无人能知了。 柳扶风小声道：“我们要不要去跟李姑姑打个招呼？” “少来！”严法随呼了他一掌，“你李姑姑只会把我们一窝端了！” 柳扶风失望地叹了口气，趁人不注意悄悄侧过脸眇了过去。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李璋的侧脸。古怪的是，她长发凌乱，厚厚地遮住了大片皮肤，从侧面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高挺的鼻尖。她的嘴唇上涂着口红，像刚刚咬断一根喉管那么鲜红、饱满、透亮。 洛阳仔细地擦干净桌面，扶着李璋坐下，烫了杯子又掏出条丝绢帕子擦了一遍，才倒了茶，吹了吹递到她唇边。李璋垂着眼睛一眨不眨，洛阳温柔地劝道：“阿璋，喝点茶水吧。” 两杆长枪交叠着搁在两人中间。 柳扶风正欲再看，一群身穿青底黄边校服的修士从楼梯口上了来。为首一个一看衣着佩饰就比较高级的方脸矮子道：“神机宗办事，闲杂人等一律退下！” 不用他说，食客们已经纷纷收拾东西撤了，走前还拱拱手说些吉祥话。缀在队伍后面的小弟子跟掌柜的说：“老板，楼里还有其他人吗？叫他们也都走吧。按规矩，饭钱和待会儿损坏的家具一起算。” 掌柜的连说不敢：“噢哟神机宗的仙师光临是小人祖坟冒咳咳，蓬荜生辉啊！哪里需要劳烦仙师破费。几个小钱……” “这怎么能行……” 另一个弟子说：“钱师弟，你跟他废话这么多做什么。师父教导过，要对凡人心怀仁爱，但毕竟夏虫不可语冰，别老想着说服人家。——老板，这些金子算是赔您这酒楼的，收下吧，您老人家也早些离开才是。” “是啊是啊。”正准备下楼的柳扶风见他们堵在楼梯口，热心地搀起老头，“人家一片心意，您收收下，对仙师来讲算不得什么的，不收才是看不起他们呢。还是快些下楼，免得延误仙师的要事。” 神机宗的弟子一来，那几个被拐多年的女人居然最先反应过来，起身招呼几人快走。林花谢吃饱喝足，好歹也识时务，没干打包的事。严法随低着头不敢看洛阳和李璋那边，匆匆带人下楼去。 掌柜的听了柳扶风的一番话，恍然大悟：“哦哦，倒也是……多谢仙师仁义，小人给您添麻烦了……走走走，大家都走！” 那“钱师弟”赞许地看了柳扶风一眼，另一人有些狐疑，却马上紧张地看向了洛李二人。 几人下了楼，一个流转着淡淡的紫金光线的结界就罩住了“登仙楼”。掌柜的道了谢，老当益壮，一溜烟的没了影。柳扶风一行人走出百米，就听轰隆巨响，“登仙楼”塌了一半，洛阳一枪就将“钱师弟”等数人抛出结界，威风凛凛地孤身作战。再定睛一看，不远处比登仙楼高、口碑稍逊的“雅歌酒家”顶楼挤满了胆子大看热闹的老百姓，登仙楼的掌柜居然已经叫了一碟椒盐海螺和一壶酒。 严法随却催着几人赶路，总算在天黑前走完了两户人家。其中王家女儿双亲过世，哥哥嫂嫂都是老实忠厚的渔民，虽然挤在鱼市巷的小屋子里，却也为妹妹的归来而高兴不已；他们的几个孩子都叽叽喳喳地叫着姑姑，倒茶水来给众人喝。其他三个女人很为她高兴，临走互相说着今后要是有困难一定会相守相助。 李家女儿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李氏王朝灭亡之后，天下姓李的都遭了殃，少数几个没人去追杀还继续姓李的，那是真的穷，穷到没有被追杀的资格。她不是被拐，是被自己父母卖掉的，三十年过去才得知真相，当即昏了过去。柳扶风四人要带她走，她父母还缠上来，硬说这是自家女儿，不给钱不放人。倒是队伍里那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运气好，家在这附近，顺道送了回去。 最后一个女人也姓陈，年纪比陈家女儿大十多岁，家境一般，上下有三个兄弟四个姐妹。从李家出来，大陈阿姨握着小陈阿姨的手，跟严法随说：“这位好心的仙师，我看我娘家也不用去了，我跟小玉妹妹一起走吧。咱们在岛上就是邻居互相照应，如今生活艰难，小玉和李家妹妹还带着孩子，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好。” 严法随松了口气，脱口而出：“我本来也想说你最好别回去，过五年……” 白燕又干咳提醒，柳扶风笑道：“相互有个照应是好事，你们是三个，我们也是三个，多吉利啊。今天时候不早了，想来三位阿姨也累了，咱们就先找地方住下，明早起来再想别的，如何？” “真是太感谢四位仙师了……” 黑鸥城在朱明曜真之天边缘，这会儿谷雨已过，立夏将至，天黑得还是有些早。一行人找到了客栈便都歇下了，其实扬眉宗的四人还是没考虑周全，三个凡人女子这么折腾了一天，心力交瘁，进了房间便倒头大睡。严法随和白燕各自去修整打坐，柳扶风却换了身长衫，敲着一把路边买的缎面扇子摸进了林花谢房间。 刚进门他就见林花谢连比带划地跟小二说：“哈……哈搞，一份，哄没穷，两份，还有那个、那个，擦修，三条，还要亲岑又、概览鸟又……” 林花谢也是个人才，一天下来柳扶风勉强能跟人唠两句，这人报起菜名却显得比他专业。 小二走了，柳扶风在他对面坐下，倒了杯茶：“师兄你不是没带钱吗？” 第37章 林花谢眨巴眨巴眼睛，笑道：“你不是来了吗？准备上街闲逛是吧。” 柳扶风叹了口气，撑着脸：“你还没吃够啊？” 林花谢还挺自律，挺了挺胸膛：“今天不吃了，打包。” “打包路上吃那有点少了。” 林花谢缓缓摇头，严肃地道：“黑鸥城只是朱明曜真之天的一个小城，别的地方肯定有不同的风味的特色菜，眼光不能这么局限。” 柳扶风道：“以前没见你这么展望未来……好了，我等你就是。过会儿你陪我去趟天地银行。” 林花谢好奇道：“你去那里干嘛？” 柳扶风挑眉：“卖点低级符箓，打听打听小娟家里人的消息。有些事总要自己见识一下才靠谱嘛，师兄也想知道天听阁的联系方式吧？” 林花谢沉默，半天“嗯”了一声，盘在矮凳上继续闭眼修行。柳扶风占了他的书桌，摸出材料和参考书来，趴在上面画符，转头的功夫已经把那个角落变成了他们在【柳浪闻莺】的狗窝。等两人回神，桌上的菜都凉了半天了。 林花谢有点心痛。柳扶风把东西收了，两人一同出了客栈。 洛阳和神机宗的修士已经打完了，不知去向。看之前的响动，应该是各自撤退了。登仙楼过几日就会重建，听路上行人的闲话，掌柜的准备保留部分废墟，作为揽客的噱头。 柳扶风给了个流浪儿两颗碎银，后者带路去天地银行黑鸥城支行，居然就在城主府对门。 城主府不算宏伟，天地银行也是个普普通通的院子，大门两侧挂了一副对联： “瞻镜彻毫厘，鬼蜮神奸到此自然泥首； 心田但方寸，天堂地狱莫走错了路头。” 天地银行的大门没有门板，天色已黑，两排红灯笼从屋檐下延伸进前堂；两侧的围墙上也支着些，隔几个就有特别黯淡或者已经坏了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柳扶风展开折扇，带着林花谢走进了前院。 作者有话说: 对联是广州城隍庙的联，随便找的（给势力装比用），黑鸥城原型不是这个。因为紫玉清平天的海是禁海，【玉树临风】那边非岛民去了要出事，可活动海域很小，光照条件也不好，所以城市发展也不咋地。 第14章 07-金枝玉叶（1） 正堂大门紧闭，门前的灯笼摇曳着森森的烛光。前院空无一人，正堂前有两个凡人把守，内院隐隐有灵气涌动。 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对视一眼，收敛气息溜到东侧墙根。柳扶风摸出符箓贴上两人额头，二人霎时间变得不可见了，接着便手牵着手，堂而皇之地走出小巷、从正门进了天地银行。 到了正堂门前，里面一个清朗正直的声音正在发表演说： “……仙家最常挂在嘴边、最冠冕堂皇的一句话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事实并非如此。天地仁善，修道之人越是领悟大道功成名就，越是被大道束缚无法对人族痛下杀手。人的不幸是人造成的！” 那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接着便冷酷地笑道： “上到北岳仙宗下到山野门派，每一个修士都自诩得道成圣之人，却何曾怜悯过真正的凡人？旱涝之年，他们可曾为百姓降水驱灾，哪怕只要动动手指？饥馑之年，他们可曾分出半碗灵食，哪怕能喂饱一城百姓？地龙翻身，他们可曾出手镇压，哪怕有利可图？只有在自相残杀却又不愿自伤之时，才会想起凡人，所以才有了咱们天地银行！事实只有‘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罢了！”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您说的这些谁不明白，可也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能反抗不成？您也说了，仙家手段是咱们想都不敢想的……” 青年嗓音情绪激昂：“徐老先生，您这话就是妄自菲薄了。凡人比起仙人有一个最明显的优势，那便是杀人不受天谴。或许您觉得这是凡人的祸根，但这原是上天的垂怜，只是你我没能团结一心！苍天之下众生平等，或许有些人命好能够踏上仙途，可那又如何？无论是人是鬼、是神是魔，在天道的利刃面前没有区别。平等地接触天兵、平等地付出代价、平等地……被天兵抹杀！” 那老人冷哼一声：“说来说去，您也不过是想要这【金枝玉叶】罢了！只不过要让您失望了，【金枝玉叶】并非攻杀之兵，不是你们想要的东西。” “所以我才说是个机会呀，徐老先生。”那青年爽朗地笑道，“派几个人轮流看守，摇摇树干祈求它赐予你制造道兵的材料，再找镖局护送去九龙阁——您这么做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呢？爷爷在世时便是每三年来黑鸥城跑镖，接着是家父，现在轮到在下了。可五十年过去，您可曾从九龙阁手里拿到过令妹的一根头发？” “这是我们徐家自己的事，与天地银行无关。这柄天兵……” “黑鸥城的天地银行是你徐远胜开的，这【金枝玉叶】也是你徐家家传之物。徐老先生，你们才是本家，凭什么要活得这么窝囊？该是您用这批材料拿捏九龙阁，而不是反过来。您是不是不知道，这道兵熔炼到一半给他断了材料，他的仙途也就到头了。【金枝玉叶】最是娇贵任性，若非徐家本家血脉，连碰到不给人碰的吧？” “你以为这是恩赐吗？天兵天兵，说到底是杀人的兵器！”老人忽然激动地咳嗽了起来，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安抚劝慰的也有呼喊医师的。半晌，徐远胜似是在地上顿了顿拐杖，又道：“难怪一来就封锁了院子，是想困住老夫吧？——罢了。崇儿带路，带咱们的贵客去见见他们想要的东西！” 第38章 那青年笑着说了声“请”，带着手下跟人进了后院。柳林二人也越过屋顶跟了过去，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守在院中的两个修士修为不高，似乎才刚筑基，没发现他们。 后院也和前门一样挂着两排红灯笼，一个国字脸、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推着一个坐在木轮椅上的小老头出了门下到院里，后者大约就是本地天地银行的负责人徐远胜。几个粗壮凶悍的凡人手持兵器守在近旁，一个英姿飒爽的红发女人带着一群穿着黑底红纹衣衫的镖师阔步走来。 林花谢用力捏了下柳扶风的掌心，后者会意地点点头，知道大师兄看不透这女人修为，要做好逃跑的准备。 那女修身长约有五尺半，修长健壮，一根素银簪子挽起红发，一双凤眼在昏暗中亮着红光。她面部线条锋利，比起美丽更是英俊，艳丽的妆容气势逼人，鲜红的嘴唇勾着轻松写意的弧度。 她的腰间悬着一把剑。柳扶风眯起眼睛一看，挤了林花谢一下，后者也愣住了。剑长四尺，鞘宽一寸半，剑柄比之一般软剑稍长，比斩马刀稍短；一红一白两条剑穗从剑柄垂下，随着红发女修的步伐一震一震地晃着。 那把剑和“落英”像到了九成。二者的白色剑穗一模一样，甚至“落英”上还额外绑了一根【圣人劫】。 徐远胜掏出一串钥匙，他的次子徐志崇打开了房门。一行人走了进去，柳林二人也混入其中。 门刚落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佛龛中的那一小株灌木。 那株灌木形状滚圆，长宽高约是三尺，叶子形似小叶黄杨。但是兵如其名，它的枝干为金，叶片为玉，乍看之下像尊平平无奇的工艺品。 徐远胜长叹一口气，道： “志崇，把人带来吧。时间已经到了。” 推轮椅的国字脸男子麻木地应了一声，去暗处的角落里抱来了一个未足月的婴儿。天地银行的人都看着那个孩子，徐志崇忽然跪倒在地，一手护着婴儿一手扶着老人的膝头叫道： “爹！五十一年十六条人命，徐家已经落得这般境地，为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姑姑还要继续吗？！四叔是骗你的，只是想要这天兵的枝叶又不愿暴露，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大家心里都清楚！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一个与他相貌相似、年长些的男人森然道：“六年前献祭我的含景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二弟。” “大哥，是我错了，可是伊儿……” 直到刚才都抱着那婴儿的中年女人冷笑一声：“夫君，你一把年纪了还在往院里纳人，孩子生下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怎么十二年前我的含愿就死得，今日你宠妾的女儿就死不得？！” 徐志崇窜起来指着她的鼻尖大骂：“你这毒妇！你就是嫉妒小蝶，难怪上一年你那么热心地给她打点这个打点那个，你早知今年轮到我们家！” 他的夫人兀自得意地笑着，也不辩解。到这里柳扶风已经懂了，【金枝玉叶】给好处的条件就是徐家人的命。那个四叔要了来自【金枝玉叶】的材料熔炼本命道兵，又怕对头得知此事将徐家灭门，便使手段带走徐远胜的妹妹扣在九龙阁。徐远胜一介凡人这把年纪还活着，虽然行动不便但是中气十足，显然是得了好处的。 想到这里，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小声道：“这位姐姐修为高强却没有强抢【金枝玉叶】，真是个好人！” 林花谢撇撇嘴，踹了他一脚。所幸徐家人吵得厉害，没人注意到这里。那头徐远胜用力拍着桌案，又窜出来一个三妹一个四弟，都说自己家送了儿子来，怎么你徐志崇就矫情；徐志崇又说自己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定然是你们拿了夫人的好处；他夫人马上说本家一脉就咱们二房多子多福，你要大哥四弟断根还是要三妹在夫家没处落脚？果真是个凉薄狠心的男人！ 兄弟姐妹们马上声援二嫂，女人得意洋洋地叉着腰要他快点送伊儿下去陪她的小含愿。老家主却又看不下去了，说老二家的你怎么能对丈夫如此狠心，不安慰几句也就罢了，还要往伤口撒盐。二嫂也是泼辣，大骂你这老不死的要真关心你那妹妹，五十年过去怎么会音信全无，我可是知道你在外头还有个私生子，三十年前一起给焰影镖局押去了九龙阁，如今也是个仙人了吧，怎么，舔四叔的臭脚舔得忘乎所以了还是死得透透的回不来啦？ 老人还没辩解，四个孩子一窝蜂地炸了开，又是逼问他是否真有此事，又是激动地声讨自己孩子的性命到底有什么意义。二嫂一说停不下来了，说你们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些年老老实实生孩子送过来不就是为了讨个好印象，好把最疼爱的孩子送进仙门吗？我的含愿是没机会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柳林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心虚惭愧。柳扶风移开目光，看见那红发女人正坐在椅子上听得津津有味，给她端茶的手下管她叫“红姐”。 徐家人就家主私生子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四弟几乎要动上手了。二哥徐志崇跟自家夫人说：“果真不是自己的孩子你就一点善心没有吗？亏你还是个女人！含愿走后我的悔恨不比你少，你为什么就不肯理解我？！见着伊儿，我实在是想起了含愿，才——” “我理解你，你理解过我没有？”他夫人打断道，“悔恨？哦，你悔恨就是这头嫌弃我整天哭哭啼啼，那头含愿五七没过买了个小妾回来！好啊，你的伊儿的确不该给【金枝玉叶】吃了，也给人家买去当小妾才好呢！” 第39章 “郑月梅！” “徐志崇！” 第15章 07-金枝玉叶（2） 两人你推我搡，徐志崇给她抓破了脸，当即大怒，抄起一把椅子要砸，三妹却趁机抢走那婴儿，用力往佛龛掷了去，红着眼睛叫道：“大家的孩儿都一道去死吧，这才公平！” 说罢，她喘着气、恨恨地看着这些亲人，却发现众人都一脸惊愕地盯着佛龛，口中叫骂和手上动作都停了下来。 那头林花谢轻巧落地，松了口气，低头拍拍婴儿，安抚性地朝她甜美一笑，却忘了自己还贴着张隐身符。 红姐放下茶杯，那清朗的青年嗓音道：“贵客请现身吧。” 柳扶风急忙挤过去接过婴儿，示意林花谢按兵不动，自己揭下额头符箓，哈哈笑道：“各位前辈晚上好啊！哎呀，这好端端的，打人不打脸，更不该打孩子嘛。” 红姐直接笑出了声，显得婴儿的哭叫格外刺耳。 柳扶风一手轻晃着婴儿，一边笑眯眯地看向红姐：“在下柳扶风，弱柳扶风的后面三个字。这位前辈怎么称呼？” “这大半天的你也该听到了。”女人抱着手臂，一挑眉，“叫我红姐吧。” “红姐姐。”柳扶风真心诚意地喊了声，又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来了一炷香都没到呢。原是想来打听点消息的……” “前辈？！”徐远胜倏然打断，喝道，“你不是焰影镖局的少主么？为什么我的人没发现……你、您究竟是什么人？！” “哎呀，我现在就是镖局的镖头嘛，在意那么多干什么？”红姐摆摆手兴致勃勃地道，“我看徐远峰是真的恨你们本家，才想出这馊主意来。也真的是吼，九龙阁搞出这套嫡庶尊卑的礼法让他恨了一辈子，他想到的居然只是加入九龙阁来用这套血缘关系折磨几个凡人。我就是说，这种男人最没有气度，哪有正经女人看得上眼哦。” 柳扶风在一旁认真地点头，徐家人都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徐远胜那张橘皮一样的老脸一片惨白：“上仙这是……什么意思……” 柳扶风热心地替美女解释：“天兵呢很多会表现出活的性状，但兵器是没有自我意志的，那只是上天伸到凡间操控兵器的手，天道的一种表达。你们刚才说【金枝玉叶】是家传的天兵吧，方不方便讲一下来历呢？” 二嫂郑月梅扫了徐家人一眼，抱着手臂道：“徐家几百年前是经商的，到了爹这一代才入了这行当。当时徐家也是黑鸥城的大户人家，家里生了个漂亮女儿。城主一听堯王朝已经打到中部、神机宗也缩卵了，便主动派人去请降，徐家牵头送出了那个女儿。把女人当货物买卖遭报应了呗，那小女儿娇生惯养的哪里愿意远嫁去给人为奴为婢，就去爹娘那儿闹，人只叫她顾全大局。结果临出门前小女儿不知哪里搞了把匕首血溅当场，头七那天棺材里的尸体不见了，多了这株【金枝玉叶】。” “我说句公道话，这个确实很活该啊。”柳扶风口无遮拦，“听起来徐老爷子办天地银行之前徐家还兴盛的呀，照我推测，【金枝玉叶】恐怕只要按娇小姐的待遇悉心照料就不会有大问题，只是为了叫徐家远近世代记住这个教训。到了这一代出事完全就是那个徐远峰撺掇的嘛，徐家人又拿【金枝玉叶】图谋平安富贵，那肯定要付出代价。听来他还抓了人质，说句不好听的啊，郑姐姐你说的有理啊，凡人过了五十多年是希望渺茫了，何况还一点音信没有。” “你们仙家人又懂什么！”老头忽然一拍扶手，双目圆睁，“凡人……凡人啊！便是只配跟你们卑躬屈膝，走到近前连气都喘不过来，末了还被嫌弃姿态难看！老夫……小娟是我唯一的亲妹子啊！我不知道徐远峰是个畜生吗，我不知道自个儿也在干畜生行当吗，可是小娟给他带去了九龙阁，就是跟他一道给仙人端茶倒水，那也比做个凡人来得像个人样。要是仙人愿意收了她……” “等等等等，”柳扶风忽然一拍脑袋，睁大了眼睛，“你们徐家原本是经商的对吧，小娟是五十年前失踪的，你跟我说说她长什么样？眉毛眼睛鼻子，脸上有没有胎记？” 徐远胜痛苦地道：“五十一年过去，我连她的样子都要忘记了，这就是凡人的可悲。但我还记得她笑得好看，当时十里八乡见过的年轻人都喜欢她，对，右眼眼角有颗泪痣……” 老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只痴痴地盯着送到眼前的那片长着人脸、碧玉般的柳叶，半晌眼中滚下两行浊泪，嘶声哭喊：“小娟啊……小娟！你回来啊！大哥什么都依你，大哥替你教训那帮混小子，就是招个上门女婿也不教你去别人家里受气……亲妹子啊！” 柳扶风见那片叶子似是欢欣地莹莹发光，叹了口气，将叶子交在老人手里，拍拍手背就要退开，徐远胜牢牢抓着他的手，放声大哭：“小娟啊……恩人啊！这位……” “别叫我仙师啊折寿的！”柳扶风赶紧道，“我年纪还小呢，老人家叫我小柳就是。那个什么徐远峰就是骗你的嘛，小娟是给人拐去海上了。实不相瞒，晚辈此行冒昧，也是为了打听徐家的消息，好给小娟姐……小娟阿姨落叶归根。” “……拐去海上是……” 柳扶风含糊地道：“晚辈跟着师门长辈出海历练，在一个岛上遇到了一个老婆婆，得了这片叶子。小娟意外成了这副模样，一直想回家来不肯去往生，老婆婆就托我们给可怜的姑娘找找家里人。” 第40章 徐远胜宝贝得很，其他人看这片叶子却都觉得瘆人。大哥徐志高说：“这……这怕不是什么邪道术法所致，带进家里来不会出事吗？” 徐志崇道：“爹，您不是说小姑跟四叔打小关系就好，为什么小姑被人拐去了四叔不说搭救，连点消息都不透露？莫非是四叔……” 红姐抱着手臂在一旁笑了起来，徐远胜这才想起她来，看看她又看看柳扶风，长叹一口气：“这【金枝玉叶】仙师们想要就拿去吧，我徐家数百年的罪孽到此为止也好。” “赎得清算得清吗？”他的三女儿冷冷地道，“老不死的倒是好运气，你的孙子孙女九泉之下见了都要为您高兴呢。” 老人张了张嘴，半天虚弱地道：“是我……是爹对不起你们……” “爹你也是老糊涂了。”小儿子接着道，“我们徐家付出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代价，这【金枝玉叶】怎么好白白给人？我们那素未谋面的弟弟有例在前，我们的孩子难道不能有这个机会？” “混账东西、你、你……” “不错。用一个孩子的性命，换另一个孩子的仙途，可比什么求仙问道的途径都稳妥！”大哥徐志高的双眼炯炯有神，“四叔这么多年不敢跟我们联系，恐怕也是怕仇家找上门来断了徐家血脉，教他无法再获得【金枝玉叶】的出产。” 三妹道：“这东西我不来分。我要天地银行。” “你一个女人要这种阴气重的地方干嘛……” 刚才开始，红姐的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目便黏上了柳扶风，时不时狐疑地在他身周搜寻，这时有些不耐烦了，拍拍手道： “好啦，你们徐家的事自己解决，这【金枝玉叶】我是要带走的。血脉么，抓几个‘神眷者’就成了，真当自己稀罕，徐远峰折腾你们呢。不过嘛，这位天眼神算这回失算了，我倒要看看道兵熔炼到一半没了材料他要怎么办，哈哈！” 自家的修士客卿都没出声，这个女人显然是招惹不得的。几个徐家人敢怒不敢言，徐远胜松了口气，捧着片叶子连声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劳烦您了……” 红姐回头在一帮小弟中间扫视一圈，一抬下巴相中了一个扎着单马尾、相当英俊灵动的黝黑青年： “小段，刚才柳师弟的话听见了吧？你去。” “啊？”那帅气得颇有些野性的小伙子夸张地指指自己，“当时说好的可没有帮您收天兵这条啊红姐。” “你这个属于劳务派遣，我跟你师叔签的协议。”红姐狞笑，“再说又不是杀伤性的天兵，要是，轮得到你吗？” 青年为难道：“可是红姐，我还没讨老婆呢，你要我怎么讨好【金枝玉叶】？” “就是因为你还没老婆才要学啊。”红姐打断道，“伺候娇小姐是门学问，你想讨漂亮老婆就要从现在开始用心钻研用灵魂去感受。” 其他人吃吃笑了起来，小段耷拉着肩膀叹气：“讨老婆是互相照顾一起过日子啊，谁成亲是为了当奴才啊。” 柳扶风这就不同意了：“这位段大哥，普通人一起过日子自然是相互照拂，可是找美人不同。美人要么是打小娇生惯养，最好的环境养出来，耗费一个家庭无数心血，是十几口人的心头肉；要么是修道有成，功力高强，由内而外地，那个，倾国倾城。段大哥相貌不坏，修为——修为也还可以，但是要想抱得美人归，还是该伏低做小、千依百顺才是……” 段大哥怒了：“柳师弟，你说了半天就说我不配呗？” 柳扶风“哎呀”一声：“对不住。实在是这边白天才刚见过文惠公主一面，惊鸿一瞥之下，这会儿看谁都……唉，相貌平平啊。” 林花谢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柳扶风一脚踩过去，踏了个空，还被他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文惠公主啊，那也难怪，出现在同一个语境里都是我高攀。”段大哥先是释怀了一下，旋即睁大了眼睛。红姐道：“我可没听说九龙阁阁主出行的消息。” “阁主？”柳扶风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文惠公主不是嫁过去和亲的吗？” “对呀，李璋嫁去九龙阁之后完成了她在堯王朝未竟的事业，杀了前任阁主篡位了嘛。说来也是前代阁主倒霉，姓什么不好姓柳，跟她弟弟的狗头国师一个姓。” 第16章 07-金枝玉叶（3） 柳扶风松了口气，打心底里高兴起来。听严法随那么说，他还以为李璋嫁过去就给人害了，好不容易给洛阳救出来却变成这么副模样，如今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只是这么一来，白日里洛阳和他身边的“李璋”就更是处处怪异了。 少年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见着神威将军了，他带着个美人，我师叔说是文惠公主，看着也是真的好美啊。对了，神威将军还在登仙楼跟神机宗的人打了一架，红姐姐可以去问问。” 红姐一抬下巴，就有两个手下躬身告退。她照着小段屁股踹了一脚，又笑盈盈地凑到柳扶风身边，揽着他往外走。一阵清爽凛冽的香味漫了过来，柳扶风臊得连连后退，还记得把怀里婴儿还给徐志崇。 两人打头出了屋门，红姐的其他手下带着徐家人出来，只留小段一个人对付【金枝玉叶】。柳扶风百忙之中还有空担心一下：“红姐姐，段大哥他没问题吗？再怎么说也是天兵……” 第41章 “没事没事，天兵嘛，顺着它们就好。不同的真天有不同的基础规则，天兵也不过是单独强化了几条规则，玩游戏一样遵守就行啦。【金枝玉叶】这种壬开头的一般要求也不会太夸张。”红姐热情地把他按在怀里，少年脚都要离地了，只觉得这位姐姐浑身肌肉如铁板，叫人喘不过气，那青年嗓音继续欢快地道，“段水流要是失败了，那就是天要收他，没办法咯。” 林花谢屏息凝神双目圆睁，缓缓从背后拔出“落英”，剑尖悄无声息地点上红姐的侧颈。下一刻，女人咧嘴一笑，闪电般伸手抓住剑身，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伸出手去，指尖如箭矢飞甩，拂去了林花谢额头符箓。 两人同时僵住。柳扶风顾不得其他，【非毒】中的黑骨白面“非”扇抵住红姐后心，讪笑道：“这位前辈有话好好说，咱们一起放开……” 他没说完，红姐已经松开“落英”，垂下手一言不发。林花谢单手持剑，深吸一口气，朝柳扶风伸出手去。 柳扶风收起折扇慢慢走来，拿扇骨压下林花谢持剑的手，轻声道：“师兄。” 星光黯淡的夜空下，红烛摇曳的灯笼间，红姐那张英俊锐利的面庞上流淌着湖水般温柔眷恋的神情，几乎像是喜极而泣了。 林花谢依旧看着红姐，目光一寸不让，手上倒是甩干血迹归剑入鞘。 红姐勾唇一笑：“有幸见过林十一还活着的人不多。但只要认识她，再看见你的眼神……你是她儿子吧？” 林花谢迅速地眨了眨眼睛，乖巧天真地道：“不是呀。” 红姐脸色一变，一股二人只在柳苏安身上体验过的排山倒海的威压汹涌而来。两人几乎动弹不得，高大的女人一步走来，单手拎起林花谢，恶狠狠地道：“给脸不要脸！就算真不是，我这么说也是你的荣幸，你怎么能否认！” 林花谢原本心有愧疚，给她这么一弄，火气上来了，嘴硬道：“不是就不是，关你什么事！” 红姐忽然叹了口气，放下他颓然道：“你不该否认的。林十一的孩子怎么能畏惧自报家门？你们应当堂堂正正地报上姓名亮剑迎敌，才不至于给她的声名蒙羞！” 林花谢狐疑道：“你和我娘什么关系？” 那双微微发亮的红眼睛端详了他一会儿，红姐叹道：“都不像她。世上再没有林十一那般的英杰了！” 林花谢仰着头，神情和声音都软了下去：“你认识我娘吗？她……” 少年抿了抿嘴唇，有些退缩了。红姐也让了一步，温声道：“你背上的那把‘落英’，是我为她锻造的。她喜欢用长剑，你现在个头还小，用起来顺手么？” 林花谢顿了一下，干巴巴地道：“我已经习惯了。我爹娘没来得及给我取名。” 女人蹲下来：“让我猜猜……十一喜欢吃苹果。一剑宗的弟子没有小字，大名又都带着编号。那我猜你的小名叫林檎。” 林花谢眉眼弯弯，小脸上绽放出海棠般柔美灿烂的笑容。他说：“当年收养我的姐姐名字里也有个红字，叫春红。她给我起的名字是林花谢。” 红姐展颜而笑：“是个和‘落英’相称的名字。小林檎，带我去见你们师叔。” 林花谢看向柳扶风。 红姐眯起眼睛：“你姓柳。你妈是柳苏安？” 柳扶风展开那把普通折扇，笑道：“是啊，红姐姐。我妈就在附近，你怕不怕？” “我连林十一都不怕，会怕她？何况她根本不可能出来。”红姐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捏紧了对方的手指。她察觉到，便大笑起来：“带路吧，小子！” 柳扶风心知逃不过去，弯腰打了个手势：“前辈这边请。” 红姐一个人跟了上去。 表世界大部分地区灵气充足，黑鸥城也是水产丰富，虽然近些年衰落了不少，夜晚街头还是有些灯光的。快到客栈的时候，红姐在路边买了一把竹签挑起来的钵仔糕分给两人。林花谢把每个都给柳扶风尝一口，剩下的都进了自己肚皮，那专心致志的模样，似乎已经把红姐的危险性抛之脑后了。 柳扶风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人上了楼，敲敲门，干咳一声：“严师叔睡了吗？有位前辈要见您。” 屋里传出一阵慌乱的灵力波动，大概是严法随在布置防御结界并往身上贴符，好一会儿他才严肃地道：“请进。” 门一开，红姐一挑眉毛，严法随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僵在原地。 不管严法随的表现如何拉胯，柳扶风看见师叔还是松了口气，挤进屋去一边倒茶一边张口就来：“师叔你以前是不是骗过她钱？” 严法随脸色煞白，一言不发，一个大男人在红姐的逼人气势映衬下显得秀美可怜。 红姐歪了歪脑袋，妩媚又挑逗地朝严法随笑了笑，柳扶风喝了口茶继续道：“哦，那是骗感情了咯。想不到啊严师叔，你喜欢红姐这款的。我看你平时远远见到我妈就绕着走，还以为你更喜欢温柔解语花类型的。” 林花谢一副茫茫然的样子，黑心地捅了一刀：“严师叔这种性格就是喜欢被强势的女人折磨，只是不喜欢师娘而已吧。师弟，你不该高兴吗？” “嗐，我爸头顶上绿帽子多了去了。”柳扶风道，“我妈这么厉害，你怎么能不喜欢我妈呢？你有问题。” 第42章 要是平时的严法随，早就铁拳制裁他了。现在，青年只是端坐在床上，看着红姐自来熟地坐下接过柳扶风奉上的茶。 女人冲他笑了笑，飒爽清朗的嗓音多了几分娇柔做作：“怎么啦，法随，对人家做了那种事之后居然逃跑了，真是一点担当都没有。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还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真的好教我伤心啊。” “哎呀，红红你真讨厌。”严法随讪笑着，干咳一声，“这个，大……小林，小柽，这是你们火……火红师，呃，师伯。叫师伯。” 两人乖乖地道：“师伯好。” 说着林花谢撇撇嘴：“这假名也太假了。” 严法随“啧”的一声：“大师兄啊，你能不能学你小师弟看看长辈的脸色！” “师弟那是打不动人又挨不了揍才这么谄媚。” 柳扶风不乐意了：“大师兄，你怎么说话呢！” 严法随打断道：“你们要吵出去吵，在那之前说清楚你们脱队干什么去了？” 柳扶风哎呀一声在他旁边坐下：“严师叔。你就是气我们引来了红姐姐，那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想的，都赖徐家人，都赖那个叫徐远峰的。严师叔你道法高深要不要算一卦，远远把他咒死得了。” 林花谢很没诚意地来了声：“哇。” 柳扶风批评道：“大师兄，这么严肃的时候你哇什么哇。” 林花谢轻轻地“咦”了一声：“我还以为都带个风字，你又要说跟人家有缘，要救他一救呢。” “有个屁缘啦，这种骗女孩子的家伙跟我有缘也是孽缘！”柳扶风跳脚，“这种人就是我柳扶风的一生之敌，要坚决铲除。大师兄你也来表一下决心。” 林花谢严肃道：“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这种替天行道的事你居然这么不积极！回去我求孔师叔给你打个能保鲜的储物戒。” “成交。” 红姐噗嗤笑出了声：“你们知道徐远峰是什么人吗，小朋友？” “嗯？”两人茫然抬头，连严法随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小有清虚之天，九龙阁第三席，嘲风。” 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稍显凝重。红姐道：“看来你们还会顾全大局，这方面比柳苏安那个瓜婆娘好多了。她不带孩子的吧？” “哦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柳扶风摆摆手，摸着下巴，“九龙阁，您刚才说九龙阁阁主是璋公主吧，那徐远峰就是她的手下。那么厉害的美女怎么会有特别人渣的手下呢，这不合理啊。” 红姐的神色一僵，哈哈大笑起来。严法随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长叹一口气，推开窗户让室内的傻逼空气散出去一些。 漆黑的夜空上，一轮巨大的下弦月正散发着金黄色的清冷光辉。那轮半月有着清晰完美的外弧和朦胧梦幻的内弧，顶点高悬于天，底部却还沉在地底，尚未完全升起。 附近行人纷纷发出恐惧的叫喊，就近闯入客栈、酒馆、民居、窝棚，企图借屋顶来阻隔象征厄运的月亮。家中有妻女姐妹之人大多见过月亮，却从没遇上过如此威严恐怖的景象。那一弯残月倾泻的光辉几乎覆盖了整个黑鸥城，行人却只能看见彼此被照亮的脸，建筑群依旧漆黑黯淡。 四人痴迷地望向窗外的夜空，那月亮表面正在沸腾，泡泡裂开像雏鸟破壳，留下一个个巨大的空洞，特别小的洞穴又立刻被蔓延过来的黄金淹没填补。不一会儿，月亮上的数百个空洞咕噜翻滚，一只只色彩迥异的眼球从背面滚了过来，卡在洞口，微微转动着向大地投来注视。 柳扶风梦幻般陶醉地说道：“师姐来月经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结尾可能有点掉san，但总之本文的月经就是这种东西！月亮和太阳星星都是神话概念，不是正经天体。越厉害的女人会对应更巨大的月亮，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还是很怕的，小师弟属于精神状态一直待查询…… 第17章 08-猫鼠同眠（1） 第二天一早，柳扶风出门逛了一圈，带回来一盘点心和一个消息： “徐远胜死了。” 白燕刚听林花谢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此时正律动着十指拿灵力煮茶，闻言道： “你去现场看过没有？” “看了。徐家人心散了，兵荒马乱的，没人注意到我。”一张方桌被四个人坐满，柳扶风不客气地挤了林花谢一屁股，坐在他凳子上，“小娟不见了。” 严法随道：“你为什么不觉得她是心愿已了，和其他人一样落叶归根了呢？” 柳扶风道：“严师叔听着也跟我一个想法嘛……她要是满足，昨天晚上就该升天了，不走肯定是还有未了的心愿，她想回的徐家也不是这个徐家。” 严法随狐疑道：“你没再去多管闲事吧？” “没啊，我看完热闹买了点心就回来了。”柳扶风说完，兴冲冲地转过去跟白燕说，“师姐，你算算小娟去了哪儿了？” 白燕道：“昨晚我就算过，往东北方去了。怕不是去九龙阁寻仇了？” “师姐真是神机妙算，明明昨晚还不知道徐家发生了什么事。”柳扶风随口奉承，“严师叔……” “不行，咱们不去东北，去……”严法随反对到一半，卡住了。 红姐接过白燕递来的茶，吹着水面笑吟吟地看着严法随：“去大有空明之天做客？还是带小林去一剑宗送货上门？” 第43章 朱明曜真之天是一片环形区域，中间是星尘海形成的天鹅颈，西北方是六道结社做主的大有空明之天，北方是一剑宗称霸的三元极真之天。往东北去，便是九龙阁统治的小有清虚之天。 严法随虚弱地道：“也不一定要走那么远啊，万一在朱明曜真天就找到了……呢。” 白燕懊丧地叹了口气，红姐道：“你说了‘万一’啦。朱明曜真天的无心之言本就容易实现，跟你严法随是相得益彰哦。” “这是两败俱伤吧。” 红姐喝了口茶，又道：“你们要对小娟负起责任才行啊。我看是徐远峰得了消息，来回收【金枝玉叶】，没想到被我捷足先登，便拿小娟撒气去了。” “那不是你全责吗，【金枝玉叶】是你拿的啊！” “但小娟不是我带来的呀。小柽要小心哦，徐远峰要是教她魂飞魄散，天谴落不到你头上，气运可是会消减的。” 柳扶风点着头：“嘲风嘲风，这是在嘲笑我嘛，没有小娟我也要套他麻袋打他一顿！他这种人还身居高位，危害比野生天兵都大了吧。” “你少惹事啊柳扶风，你师叔我真的打不动现状也不允许，智取懂吗？”严法随站起来敲敲红姐桌面，“……有点事问你，我们出去说，出去说。” “这不你房间吗？” “当着孩子的面怎么好讲那种事啦，红红……” 红姐干呕一声，翻了个白眼就出门去了。严法随跟在后边关上门，还随手一个空间封锁把门锁了。 这架势一看就知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柳扶风当即摸出几张符箓贴在门上，白燕和林花谢一左一右挤了过来，看见符纸连着下面的门板变得透明。门外两人却是没发现也没在意，步子一拐下楼去了。 这下偷听偷看都没法了，等柳扶风解开这个结界黄花菜都凉了。三人扫兴而归，柳扶风左右看看，数落起了林花谢： “这莲子姜撞奶是我给师姐买的。师姐来月经你来吗？” 林花谢理所当然地道：“你买了三份，一看就是师姐一份红姐一份我一份啊。” “严师叔呢？” “严师叔之前说收你的礼物是要折寿的，他真的怕师娘耶。” “那我呢？” “你不是嫌吃凡食掉价不能彰显你修二代的高贵身份吗？” “那我现在要吃。” “喏，分你一口。” “师兄你都挖成这样了，这一勺还是剩下的渣渣诶。” “我这样的美少女让你一口你就该心怀感恩地舔干净了。” 柳扶风刚咽下最后一口姜撞奶，被这句话呛住，林花谢乘胜追击：“师姐来月经你赏月，可你更喜欢我的脸啊，没事就来看看。有师姐一份，理当有我一份。” 那头白燕吃完点心擦擦嘴，无语道：“大师兄，你讲话怎么不延迟了。” 林花谢又跟柳扶风对喷两句才回头，没有表情的脸上愣是给她看出些得意来：“小师弟说来说去就那点套路，张嘴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哦。你们两个一时半会儿不犯贱会死吗？” 两人唯唯诺诺，半晌柳扶风还是没忍住：“你们说严师叔跟红姐干什么去了？” 白燕道：“说不定要打一架呢，怕你们多管闲事。谁叫你们管闲事把她招来的。” 柳扶风撑着脸：“可是我觉得从【玉树临风】开始就中陷阱了，假婆婆是她同伙吧？我不管闲事，她也会找上门来，那不如让我做个好人，念头通达。” 白燕道：“那倒是。不过严师叔好像真的欠她人情呢。” 柳扶风和林花谢忽然神色一变，演了起来。 柳扶风一甩袖子，假惺惺地擦着眼泪：“死鬼，你丢下老娘二十多年音信全无，跟哪个小贱人过日子去了？” 林花谢柔声细语：“是我对不住你，红红，可当年事出有因，我也是被逼无奈，还能反抗柳宗主不成？我对你绝无二心啊。” “那你要给人家补偿。” “好好好，我们久别重逢，我自然什么都依你。” 柳扶风抱住他右胳膊：“你那几个师侄都是累赘，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我提前来找你，就是为了让你早做选择，救你一条狗命。” “啊，这，这万万不可啊红红！”林花谢一把推开他，“要是让宗主知道……” 柳扶风凑上去：“那就别让她知道。把白燕交给神机宗，把小林送给一剑宗，你再跟林宗主道个歉，咱们有一剑宗护着，大可归隐山林，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 林花谢喜出望外：“对对，小柽没什么用，把他还给宗主，大家皆大欢喜……” 柳扶风直起腰：“你怎么夹带私货呢大师兄！说谁没用！” “我这是认真地揣测了严师叔的心理之后想的台词，是你太敏感了。” “屁，关严师叔什么事，我还有天兵呢。” “可是【非毒】只有你能用啊。防御系，有什么用。” “那也得有人信，谎言重复一百遍就是真相，何况控制了持有者不约等于能用了吗。七大天兵之二出世，谁不想掌控在自己手里？师姐还有天眼呢。” 林花谢直起身：“啊，说到天眼。” 柳扶风转过去：“师姐，昨天晚上红姐有提到徐远峰是什么天眼神算，听着还挺有名。天眼不是神机宗的专利吗？” 第44章 林花谢道：“该不会对我们两个下手只是虚晃一枪，真实目标是你吧？” 白燕沉吟道：“估计是个统称吧。义父跟我说过，人身上天生带着的第三只眼都叫‘天眼’，神机宗因为都长在额头上才特别出名。手心脚心肩头背后，都可能长天眼的。” “长脚心那叫鸡眼吧。”林花谢道，“不管怎么样，现在都要去找到小娟才行。” 柳扶风摸摸脑袋：“这确实是我不够谨慎。” 林花谢话锋一转：“而且红姐一看就是个男人啊。作为男修呢是瘦了一点，但是长那样一张脸的女人不可能像成天干粗活的农妇那么强壮，他连在胸口垫两个馒头都不肯。就那样还比师娘壮一圈，骨架就不对吧。” 柳扶风握紧双拳：“红姐认同自己是个女人，那么她就是一个大美女！” “你就是看人家好看呗。”林花谢摸摸下巴，“那我也是个美少女，你说我也说，我认你也认，怎么你态度不一样。” “林花谢你差不多得了。”白燕看不下去了，顿了一下，又低声说，“等会儿严师叔回来，不管怎么样，我们统一口径去小有清虚天。你们是去找小娟，我要……我有必须得到的东西。” 两人严肃起来，柳扶风道：“师姐展开说说。” 白燕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你们知道这两天我的灵力和灵感会比平时强，而昨晚，我梦见了一只手。” 两人认真听着，她继续说：“那是一只成年女性的手，齐腕而断，掌心有一道裂口。一个看不清楚面貌的男人扣着那只手，那人青衣纁裳，双肩绣有龙纹，腰间佩刀，当是九龙阁的‘九龙’之一。他说了句什么话，那只手掌的裂口咔咔作响，吐出一张字条来。字条的纸张薄且顺滑，字体规整刻板，内容是：‘星尘海，天兵出。黑鸥城，天眼现。西去三千里，北跨浮船山，穿桃姬之林，过庐皖古道，以神眷者补凡人之道体，以眉心眼偿生者之气运。’” 柳扶风张了张嘴：“这个预言也太直白了点，大师兄都听得懂吧。” 林花谢没有反驳：“对啊对啊，师姐和严师叔每次都神神叨叨的，那只手是天兵吧。” 白燕道：“那裂口吐出字条后像只眼睛似地看着我。男人忽然抬起手来，那一瞬间我变成了那只手，那道裂缝就是我的第三只眼睛。他与我对视，双目血红，杀气冲天，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充满愤怒与喜悦，然后我就醒了。” 柳扶风来了兴趣：“这种联系真是闻所未闻，要是能搞到手……都是九龙阁，惹一个也是惹，惹两个也一样，咱们同舟共济啦师姐。” 白燕难得心情不错：“我有预感，要是能得到那只手，我的实力会再上一个台阶。” 林花谢哦了一声，有些敷衍。她没有计较，道：“我们老老实实上了岸，还要往小有清虚天去，怎么想背后都有阴谋，红姐只能代表一剑宗，九龙阁也算是登场了。严师叔拿我们当小孩子哄，不希望我们牵涉其中，可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局中，严师叔才是那个被牵连的。” 柳扶风笑眯眯地道：“师姐别这么说，我妈都叫你们可劲儿使唤严师叔了。你该不会是想麻痹我，然后带着大师兄跟红姐冒险去吧？这可不行。” 白燕叹道：“你不是很怕死么？表世界广阔无垠，强者多如海沙，与师娘齐名的也不在少数。我和林花谢有使命在身，你没有送命的借口。” “师姐不要讲这么晦气嘛。”柳扶风道，“人活着呢开心最重要啦。我开心就要看很多很多美人，研究各种各样的天兵。为了活命舍弃更多有趣的可能，那还不如把命捐给你们呢。” 白燕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好啊。我拿到天兵，第一时间借给你盘。” 柳扶风满意地点头，林花谢斜过眼来：“你还要看什么样的美人？你大师兄十五岁二十岁的样子么？” 柳扶风懊丧地将双手十指插进头发，趴在桌上：“大师兄你真的很不要脸。” “我很珍惜我这张脸啊，也不跟别人说这种话。谁叫你没事老盯着我，上回在【断桥残雪】还把我画进去，要不是师娘恰好在……” “我不是割地赔款了吗你还要翻多久啊！”柳扶风反驳，“而且你这副样子才十岁吧，什么美人啊，以后还长不长个都不知道呢。我只是想不明白这么可爱一张脸为什么会有这么讨人厌的内胆！” 林花谢熟练地小嘴一瘪，漆黑如深渊的瞳仁边缘溢出泪光，开始装可怜。柳扶风下意识便道：“好好好，是我过……大师兄。” 林花谢一挑眉毛，跳下凳子，道：“严师叔他们回来了。” 白燕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们也该走了。你们两个……算了，爱丢人不丢人，扬眉宗我看也不讲究这个。” 柳扶风还趴在桌上，白燕道： “小师弟，你干嘛呢？走啊。” 柳扶风抬头，痛苦地道：“……救命，头发卡手链里了。” 林花谢顿了一下，噗嗤笑出了声。 第18章 08-猫鼠同眠（2） 严法随一开门，见三个孩子站在门口天真可爱地笑着迎接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踩了红姐一脚。 “你们又要怎么折腾我？”严法随批评道，“这个时候要一致对外懂吗？” “我懂我懂，服从组织安排。”柳扶风抓着扇子凑过去，“严师叔，接下来去哪儿？” 第45章 “先往北边去。林九灯……哦，就小林同母异父的姐姐，最近被长老带去白玉京备战青年交流会了，一剑宗要打压北岳联盟的势头，暂时没空管边境。” 白燕眨眨眼睛：“红师伯带了地图来么？咱们走哪条路？” 红姐正摸着林花谢软软卷卷的头发，闻言笑道：“离边境最近的便是庐皖古道。你们也别觉得走官道怎么样，野外禁制、妖兽甚至天兵都有出没，万一遇上【青山不改】之流，就真的考验运气了。” 林花谢道：“走官道那周围城镇很多吧，要是打起来会不会伤及无辜？伤到了民居农田什么的也不好呀。” “小林倒是真有些好心肠。”红姐道，“不过很可惜好心肠不能当饭吃，姐姐给你买份肠粉尝尝鲜吧。” 林花谢撇撇嘴，有些失望。 一行人出了城，三个孩子才知道原来刚才红姐跟着严法随是去猎妖兽了。 野兽修炼成妖便是有了灵性，修士若是猎杀，也有一定概率得天谴症，精神错乱。而且由于并非人族，凡人补刀同样会得天谴症。 凡人不怕死，却怕得了天谴症遭左邻右舍嚼舌根、被家里人嫌弃，天地银行也很少接此类业务。而且有些大妖会跟人族修士合作，拿皮毛血肉换灵丹妙药，因此除了真的想要人家内丹的，仙家一般也不对妖族出手。 灵性低些的妖兽约有七八岁孩子的水平，愿意为了灵石和丹药之类的好处当几回坐骑。鸟类成精怪的少，在朱明曜真天这种不能御剑飞行的地方便显得金贵。红姐和严法随找的就是这种。 这两人也是相辅相成，搞了两头毕方鸟来。毕方鸟是毕方的亚种，体型更小，破坏力也不强，性格相对温顺，白羽红纹白喙独脚，像鹤，身上红纹越复杂功力越强，这两头都属于是中等偏上的资质。三个孩子怀疑这是红姐自己带来的，看严法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红姐道：“人家有私房话要跟小林讲，严法随你带你师侄坐另一位吧。”说罢便拎起林花谢的后衣领子飞身上了一头毕方鸟，那白鸟展开近三丈之广的锋利羽翼蹭地冲天而起，另一只也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便沿着官道在百丈左右的低空疾飞起来。 红姐这才发现林花谢跟个锦衣少年抱成一团，这只毕方鸟上多了个柳扶风。 柳扶风抬起头来，笑道：“红姐姐不要在意，我跟大师兄那是青梅竹马，不对，昆弟之好，就这个吧，总之打小就住一间房，没有什么私房话不能讲的。” 林花谢在他怀中说大实话：“我没小师弟那么多花花心肠，怕被你骗了。有什么话严师叔不能听，让小师弟给我参谋参谋。” 红姐气结，盯着他那双大眼睛看了一会儿，败下阵来：“……算啦。我也就是找个借口多看看你。” 林花谢“哦”了一声：“这个正常。” 红姐还一头雾水，林花谢已经转火：“你还抱着我干嘛？” 柳扶风道：“这鸟上也没个把手，我摔下去怎么办？” “你用点灵力吸附一下好了，毕方鸟记得客户味道的。” “这种粗活还是师兄你来干吧。” 林花谢哼哼了一会儿，道：“你跟过来就是不想被严师叔和大师姐教训呗。娇气！” 这么说着，他也没做什么，老老实实坐在一蓬羽毛里打坐修炼。红姐背对着前方，也盘腿坐着，神色蓦地放松下去，看着那张尚显稚嫩的笑脸，柔情似水。 没一会儿，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 林花谢不耐烦地道：“你再乱动就滚下去，这正运气呢，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柳扶风也是有几分本事的，挂在他身上，左手拎着块木板，木板上裱了张白纸，右手夹了三只毛笔在画画，一只毕方鸟已经跃然纸上。 闻言他批评道：“大师兄你就是修炼不足，心不静啊，我这是帮你锻炼心理素质，以免日后为林阿姨报仇雪恨之时，才杀了一个就魂飞魄散。” 林花谢呸的一声，抬手点他右肩穴道，后者惨叫一声，三只毛笔撒手而去。林花谢道：“你这个人真的是不要好胚，但凡灵力修为再高点，我这么一戳你也不至于松手。” 柳扶风撇撇嘴，一抬手，那三支笔飞了回来。他得意道：“我早就预料到你要寻衅滋事，给它们下了寻回咒。这也是小师弟的本事啊，对不对？” 林花谢踹他一脚：“那你拿符箓把自己黏在鸟背上不得了，滚开滚开。” 柳扶风被他推得后仰，按着他的肩膀摇头：“大师兄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你又有什么歪理出来？” “你不喜欢红姐姐这么瞧着你，我给你挡着呀。” 林花谢原本那副很具迷惑性的没有表情的面孔仿佛也冷了一瞬。 红姐却是大度地笑了笑，举起双手：“好啦，是我唐突。看够啦，不看了。不过路上无聊，私房话不好讲，来讲些闲话吧？” 柳扶风便爬下来，跟林花谢并排坐着，稳稳地黏在了鸟背上。 林花谢还看着别处，一脸很好懂的不悦。红姐撑着脸：“你们方才说了天谴症的事吧？这世上洗魂的方法还挺多的，柳苏安没跟你们提过？” “洗魂……”柳扶风兴致勃勃地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是指利用天兵之类的道具或者空间屏蔽、迷惑或者干脆冲击天道，以达到治疗天谴症的目的吧？嗯……这个我们也有在研究哦，我爸他们走的是规则入药的路子，要经验丰富的大人才玩得转，目前我只能在天兵方向上做研究。但无论如何，损耗是存在的，就像一件衣服沾了污渍可以洗，洗多了还是会破掉。实际上买凶的买家多少会遭点天罚，天道留下漏洞只是因为它允许这么做，还满残忍的。” 第46章 “曾经最擅长这个就是王水。”红姐忽然咯咯笑起来，“‘雷狱’嘛，里世界三千地狱，他经历最多。小柽猜得对，这个人啊，洗魂洗得人性都要没了！” 林花谢认真地道：“你不要这样说我爸。” 红姐道：“王水也算个天才吧，性格是孤僻了点。当年他横空出世，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一剑宗的一名长老。这件事也是轰动一时，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谁想到五个满月之后，他又现身西洲，猎杀了一个双江城高手。三年之内，他杀人不下十个，战绩几乎追上了那个疯子。 “后来连林十一都加入了追杀他的队伍中，却始终没能拿下他，最后这事便不了了之了。哼，当时还流行什么王水制服了林十一、邪不压正阴不胜阳的说法，真是狗屁不通，王水也是脸皮厚，就那么受着了。嗯，反正是从王水开始，仙门中人才学会了应用洗魂之法，这也加速了堯王朝的灭亡。可洗魂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这一点上，王水的确天赋异禀、心志坚定，不过不管怎么样比不上十一的一根手指。那种利用他去贬低十一的人，我杀是杀不得，见了必定要拔了他们的舌头喂狗吃。” “就是！”应和他的果然是柳扶风，“王叔叔人是挺好的，可是做人要实事求是啊。我柳扶风一生最见不得人乱讲美女坏话……” 红姐忍俊不禁：“你又没见过十一。” “我娘说林阿姨比她强，那肯定比王叔叔厉害嘛。” “柳苏安那个女人会这么说？不是因为死者为大？” “那是你不懂我娘。她最讨厌人情世故了。大师兄你来评评理……大师兄？” 柳扶风一转头，林花谢脑袋一点一点地，靠过来睡着了。 “嗯？你是装睡还是真睡？好吃的要不要？”柳扶风推了他两下，他只自在地平稳呼吸。 红姐往这边凑了凑，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前面有城镇，下去歇歇吧，别真是出了什么事。” 柳扶风点点头，燃了一张符箓通知严法随：“大师兄偶尔是会这样，以防万一罢了，红姐姐不用太担心，他皮实着呢。” 红姐摇头苦笑。 不一会儿，两只独脚白鸟落在城郊，接着便在附近盘旋起来。 五人在镇子前头会合，柳扶风抱着林花谢，抢先道：“严师叔你看这次不是我娇气受不了颠簸啊，是大师兄坏事。” 林花谢咂咂嘴，眼皮子都不带睁开的。 他平时就没精打采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只有修炼和吃饭的时候有点精气神。不过因为长得好看，在旁人看来往往脱离了没精打采的低级趣味，达到了一种欲擒故纵、慵懒高冷的境界。不过别人再怎么看，柳扶风这么说，他就是死了也该爬起来反驳两句才是。 严法随那边也搀着白燕，苦笑道：“是我的问题。我给忘了。” 白燕不断地深呼吸，一手掐着太阳穴：“小师弟，不正常的是你……这附近灵气浓度越来越高了，我也有点晕。” 柳扶风眯着眼睛啊了一声：“那就是灵气吸多了要渡劫了，师兄这能行吗？” 白燕喘着气：“你当他是吃撑了，睡一觉消化消化会好些。” 柳扶风担忧道：“师姐你真的没事吗？” 白燕哼哼了两声，没再说话。柳扶风便知道她是真的难受了：“那我们快走吧。” 红姐埋怨道：“严法随你这个师叔怎么当的，还带队呢？自己学生的状态都搞不清楚？” 严法随觉得很冤：“我教法术和理论的，又不管修炼。再说我多少年没来真天底下了，这种情况也没经验啊。” 柳扶风急道：“边走边说吧！严师叔，要不我跟你换换？师姐都要躺倒了！” 严法随立即打横抱起白燕，快步如飞：“你别想害我啊，小林我哪里碰得！” 柳扶风愣了一下，想起林花谢浑身上下都是【圣人劫】，心有恶念之人碰一下就会痛不欲生。这个恶念的判定机制十分严格，基本上开了灵智就完蛋了，当年邵简等人给林花谢绑上【圣人劫】，也是轮流受了一套大刑，连柳苏安绑完一条腿之后都脸色铁青、几天后想起这事把严法随揪出来揍了一顿。林花谢除了额头和脖颈上的红绳，其余部位都隔着一层里衣，也不知道痛不痛。柳扶风自己那是对师兄的衣衫构造有经验，知道如何小心搬运，严法随是他亲师叔，跟他一个样的怕疼怕死，自然不肯冒险。 第19章 08-猫鼠同眠（3） 一行人进了这阳灵镇，便感到一阵古怪。毕方鸟飞得不高，几人在天上能看见沿着主干道的城镇大多是越往北去越繁华，仙山名迹也越多。可阳灵镇白占了个好名字，一派落魄萧条之色，街头连茶馆都没几家，小摊贩也不多。朱明曜真之天多水潮湿，镇里却到处都灰扑扑黄蒙蒙的，像罩了一层沙，居民也不如黑鸥城的灵动欢快。 柳扶风眼珠子转来转去，跟着红姐进了镇上唯一一家破破烂烂如同危房的客栈。红发女人大步流星，似乎是真的很担心林花谢，毫不掩饰她对此地的熟悉。 直到安置好林白二人，柳扶风才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严法随松了口气：“你还会困就好，不然你真的太菜我也会很为难。” 柳扶风摆着手，只觉得飘飘欲仙，脑袋都轻得要飞走了。他小时候偷喝柳苏安的药酒，也就是一款邵简精炼的浓缩灵液，效果也就比这强些。 第47章 他一边在戒指里找合适的丹药喂给师兄师姐，一边点评：“真天修士真的很奢侈，这还不是神机宗腹地灵气就这么充裕，到了各宗门内部岂不是爽死，我都不用修炼，随便画画就有符箓好用。” “你们这是修炼条件不一样，在家你们吃邵简的仙丹妙药好比一日三餐满汉全席，哪个真天请得动他会让他屈尊给几个小屁孩炼丹。到了外面相当于空气里流的都是糖水，你们不习惯没克制就喝多了。”严法随的思路突然清晰，“你也别有侥幸心理，不渡劫肉身强度上不去，很多符箓和天兵你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柳扶风撇撇嘴，也没有很失望。红姐好奇道：“哦，原来十一开的天里没有自然产生的灵气吗？是了。堯王朝的龙脉被……咳咳，是没有那么多可以用。” 柳扶风张口就来：“李师伯重伤要治病，不小心就吸干了啦。” “李师伯？能压柳苏安一头的，不会是李思城吧？” 严法随脸色一变，正要喝止，红姐已经摸着下巴问了出来：“他不是早就死翘翘了吗？” 正在躺尸的白燕刷地睁开了三只眼睛，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柳扶风压低了声音，推开严法随，兴奋道：“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红姐看了严法随一眼，一双狭长威严的红眼睛里同样闪烁起了八卦的光芒：“你们那边还有个活的李思城？不会吧，招魂？柳苏安真跟他有一腿？那也不对，他不是有老婆吗，那个什么妃。柳苏安能容忍他三心二意的？不阉了他不错了。” 柳扶风道：“我刚说的是重伤在养病呢，可能就是，没死透嘛。” “什么病要连续三十年抽干一界灵气啊，我看重伤的是柳苏安吧。”红姐突然想通了，咧开嘴邪气地笑起来，“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 “那不重要。”白燕摆摆手，三只色彩形态各异的眼睛齐齐看她，“前辈为什么断定原本的李师伯已经死了？” 这下连严法随都不由正襟危坐，竖起了耳朵。 那双火焰与琉璃般的眼睛缓缓扫过桌边四人，长久的沉默之后，红姐微微一笑： “因为，向皇宫投放【梁上君子】的人，就是我啊。” 严法随的脸色变了。 柳扶风问：“【梁上君子】是哪一号天兵？” “甲巳。” “噢，甲字部的。长得好看吗？” 红姐一愣，沉吟道：“今后你们要是遇到神氏一族的人，就知道了。” 柳扶风不再纠结，又问：“它能定向执行指令？残留的活性很强啊。具体什么效果方便说说吗？” 红姐道：“李思城还活着，但是他的魂魄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会逐渐变成【梁上君子】的一部分，最后剩下一具活尸，受我操控。要不是这一出，张天齐要败他哪有那么容易。” 柳扶风道：“那就没有别的可能性吗？” 红姐道：“甲字部是我们了解最少的，一般大家收容到甲字部的天兵都要藏着掖着，要么是怀璧其罪，要么是付出代价太大怕被人趁虚而入。堯王朝没有位阶在甲巳之上的天兵，所以我们才有把握。十一为此辗转多地，似乎寻到了原初的七大天兵之一，可在她去寒山寺会和之前，堯王朝彻底覆灭，柳苏安卷起九座大城逃亡紫玉清平天。” 白燕摸着下巴：“那现在的李师伯是什么人？湘妃娘娘知道吗？清师妹呢？” 柳扶风道：“李大伯是真喜欢我娘还是受身体影响啊？” 严法随一人敲了一个板栗，罕见地严肃道：“回去之后这话不许跟你们师娘提。” 两人点头称是。红姐骗到了情报，也心情不错地站起身来，说着时候不早出门去了。 白燕没躺下去，跏趺而坐，梳理灵流。严法随跑去镇上扫荡古籍，柳扶风嘟哝着去隔壁看看大师兄，也溜了。 客栈顿时清净了。 午夜时分，红姐正在屋里，拿着面镜子，不是梳妆打扮，也没有左看右看，反而有些严肃地盯着镜面，正要说些什么，一阵敲门声响起。 她收了镜子，道：“请进。” 推门而入的赫然是林花谢。 他关好门，低低地叫了声： “红……师伯。” 女人一头红色卷发披在背上，比之干净利落的圆髻更显得她气势凌人。林花谢看着却并非被她吓到，那张低下去的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羞涩。进屋第一件事，他解下“落英”搁在桌上，随后足尖轻点上了凳子，一双木屐都碰不到地。 红姐笑道：“小林，让我靠近些看看，好吗？” “嗯。” 林花谢还没动，红姐一脚勾着凳子往他那边拖去，撑着脸，借着劣质的烛光打量起了他的脸蛋。 半晌，女人叹了口气，温和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花谢犹豫着抬起头，小声问道：“您能不能给我讲讲我娘的事？” 红姐又是一愣。 林花谢只是个头长得慢，这会儿也十五岁了，知道自己这么说实在唐突，低下头去，绞着双手： “师娘口中的我娘无所不能，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世上最强的真人。就像一个神一样。可是这世上其实是没有神仙的，对不对？我想……我想知道我娘是什么样的人。不用是个很好的娘亲，但是、但是……” 第48章 他说着说着，两只漆黑的眼睛里忽然掉下豆大的眼泪，砸在手背上。 红姐轻抚他的脊背，他只是低头抽泣： “你对我真好。我知道是为了我娘的缘故，可是你说我像我娘，不是看脸，而是眼神，那是我自己的东西对不对？我爹说我不是……我好羡慕师姐，至少她有个好父亲；我更羡慕小师弟，师娘护着他，邵师叔什么都依着他。我姐姐，收养我的姐姐却是个坏人，被师娘打死了……” 红姐安慰道：“柳苏安哪里看得上邵简，多半是借他生个孩子用用。柳苏安为了十一对你好，邵简多半也是为了讨好她呢。邵简是不是对你也很好？” 林花谢难为情地擦了擦眼泪，抬头道：“邵师叔给我治病，对我好的。其实不管是为了什么，有人对我好我就很高兴了。人的恨也是很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不在乎，可为什么偏偏是我爸爸呢？” “王水从以前开始就是疯疯癫癫的，一年到头没几天脑子正常，你管他作甚。”红姐骂起王水来嘴皮子飞快，马上又换了副面孔，“他哪里会带孩子，邵简给你治病就是你这灵肉分离的病吧？我看就是给他害的，对不对？” 林花谢只是摇头，看在旁人眼里俨然是乖孩子给坏父亲开脱。红姐道： “邵简本事还是有的，但到底是后辈。可惜他师娘和你三叔都走了，否则我怎么也要带你去找找的。” 林花谢茫然道：“我三叔？邵师叔的师娘？” “邵简的师娘就是‘药神’萧蔷。他没跟你们说过？那真是不孝。最近几十年说的‘医药神仙’版本都是林三笑和邵简，欺负萧蔷一个女人死的早。”红姐顿了顿，又道，“说来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你三叔就是死在这阳灵镇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花谢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你说我还有个姐姐，叫林九灯，是不是？” 红姐顿时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笑容中还有几分自豪：“是。你们今后一定会遇到的，她是个跟十一很像又很不一样的孩子。” “娘对姐姐好不好？”林花谢的双手放在膝头，颇为渴望地望着她，“我听说娘离开一剑宗的时候，姐姐已经很大了。娘对她好不好？” 红姐犹豫了一下，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十一把自己能给的一切都给了九灯。” 林花谢的双眼闪闪发亮： “她一点也不担心失去修为吗？” “十一不怕从头再来，她觉得从头再来，她只会走得更远、站得更高。事实是她做到了！”红姐挺直了胸膛，骄傲地道，“她怀着九灯的时候领悟了开天剑的真谛。她失去了修为，可不过三节，她一人一剑，不用半点灵力，击败了宗主。” 她低头，又道：“她回到院中，会抱着女儿，喂她吃奶，哄她睡觉，左手抱着她，右手提剑起舞。她带九灯参加那些狐朋狗友的聚会，下山逛凡人的街市，买零食给她吃。九灯长大了一些，她便亲自教她剑术，却也时常关心九灯喜不喜欢练剑，说九灯若是更喜欢别的兵器法门，她便去求擅长的道友们收徒。九灯随她，天赋绝佳，母女二人时常拆招到深夜。宗门长老来请，十一常常带着九灯就躲去山下行侠仗义。比起灵气充沛的宗门腹地，她更喜欢乡野山林和城镇闹市。” “红姐姐昨晚在天地银行说的那一番话，虽然有表演哄人的成分，可我很喜欢。其实……其实我从没有真的觉得自己是林十一那么厉害的仙人的儿子，从小就是个不好管教的野孩子。”少年憧憬地笑着，眼泪却再次滚落，“我也好想做她的孩子呀……” 红姐揉乱了他的头发，道：“你本来就是。” 少年跳下凳子，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林花谢回到房中，柳扶风和白燕正在下棋。 柳扶风盘在椅子上，摩挲着下巴思索棋路，被他踹了一脚椅子腿才回过神，“哦哦哦”地掏出【非毒】展开一个结界。 两人看着他，他喝了口茶才道：“他不是一剑宗的人，也不是女人。他大概率，是我娘的倒霉前夫。” 连白燕都没忍住，跟着柳扶风“哇”出了声。后者拍着他的肩膀，一脸兴奋：“难怪严师叔跟见了猫似的，他把人老婆拐跑了啊！” 林花谢道：“唉，我以前看邵师叔已经很可怜了，红师伯更可怜。” 白燕面色不善：“你什么意思？” 林花谢道：“邵师叔比不过李师伯我是能理解的，红师伯哪哪都比我爹强呢。” 柳扶风赞许地点着头，两人遭到白燕铁拳制裁，望天望地不说话。 半晌，白燕道：“无论如何，林花谢你这几天老实点，千万别露馅。” “我知道的啦。”林花谢撇撇嘴，从柳扶风那摸了两块点心，美滋滋地嗅了嗅，懒洋洋地道，“美人计装可怜嘛，小师弟这么熟了还不是一天天地往下跳？不过要是人家带六道结社来围追堵截，那就没法了。” 作者有话说: 小林：有没有骗到人还是其次，这个贱我一定要犯ww 第20章 09-凤凰于飞 “大师兄你吃什么呢这么香？” 林花谢跟个仓鼠似地咵叽咵叽嚼着，闻言眼皮子一抬，吐字清晰：“红姐姐给我的火晶脆果，加强魂魄的天材地宝。一剑宗的特产呢。” 柳扶风立马举起右手嚷嚷起来：“严师叔，弟子要告发大师兄私通，吃里扒外，罪不容诛！” 第49章 “吃里扒外怎么了？”林花谢哼了一声，“我吃人家的饭干自家的活不好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大师兄你本来就够短了……” “红姐请我吃的，又不是我有求于她。再说我本来就是柔软可爱的美少女……” “大师兄我看你嘴挺硬的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喏，你要不要试试啊？” “行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严法随嫌弃地摆摆手，“我啊，我都嫌丢人。你们能不能学学其他宗门的门生，啊，好歹当着人家红师伯的面正经一点！” 一行人走走停停，中途还放林花谢出去渡了个劫，这一日已经到了朱明曜真之天东北方的青凤城附近。远处的地平线上，罗浮群山从云层中探出此起彼伏的尖角。被称为“通天阁”的主峰好似擎着一颗米粒大小的太阳，即使远隔万里，也能看见金顶的耀眼光芒。 林花谢看着是长大了一岁，这两天又吃灵力吃撑了，脾气比白燕还差，这时杠了一句：“这么多天也没其他宗门的门生给我们打样啊。” 严法随噎了一下，没好气道：“没有不是很好吗，带队的是我不是别人，打起来没人给你们掠阵。” 林花谢难受地晃来晃去：“可是我好想打架！” 柳扶风在一旁说风凉话：“是啊是啊，大师兄一下子蹿了两寸，也需要习惯一下这具身体。” 白燕踹了他一脚，又跟林花谢说：“昨天要你跟我打你怎么跑了？我也渡劫在即，浑身经络堵得难受呢！” 林花谢卡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昨天小师弟邀请我去吃夜宵呀……” 柳扶风脸色一变，迅速甩锅：“师姐明鉴！昨晚是严师叔不见了，我只是把师兄骗出去抓他罢了。” 严法随也推卸责任：“我看你们红师伯不见了就追了出去。” 红姐正要说些什么，前方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临安地貌多变，表世界也没安全到哪里去。由于大部分地区灵气充裕，加上天谴病约束，妖魔鬼怪到处都有，还很有些地域特色，更别说还有些常年无法收容的野生天兵了。因此，凡人的人口流动性是非常低的。 但是，前面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山珍海味香飘十里，竟是有人在城外路边办婚礼。 一行人向前走去，见大路边的野地被清出一块，铺上红毯摆上宴席，奏乐的是一群阴森森的小鬼，在场地后面做饭的是几只形似野猪、人立而起的妖怪。 前方竖着一块木牌，看着是千年老树的芯材所制，散发着浓郁的灵气和生命力。牌子上行云流水般刻了两排字，左边是“风雨城”，右边是“风糖”。宴席的另外三张大桌子已经坐满，一个个的一脸敢怒不敢言，看着还挺害怕。 红姐叫道：“这不是我手下吗！” 严法随“啊”了一声，红姐道：“我镖局的人啦。我还说要他们自己回家去算了，怎么这么倒霉呢！” 那头，一右眼戴眼罩的青年正带着新娘子敬酒，想来就是牌子上写的二风了。新娘子戴了凤冠没上红盖头，个头只到新郎官胸口，一张古灵精怪的脆嫩小脸露在外面，左眼赫然也戴着一个眼罩。 风雨城的五官深邃，线条锋利，左眼是一种深沉的湖蓝。他带着风糖站在唯一一张空桌前，两人相视一笑，他举杯： “我们兄妹二人今日要第五次结为夫妻，叫朱明曜真之天的天地也来见证一番。各位不用在意那些小礼，吃好喝好，算是我们夫妇的一片心意……” 他喜气洋洋地说了一大堆话，那群奇形怪状的妖鬼就在那里做饭奏乐，半路被截下请客的镖师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红姐摸了摸下巴：“风雨城？” “熟人？”严法随问了一句。 “天听阁的小辈。” “哦。” 严法随不再多问，转头道：“大师兄你别乱跑，万一是陷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邵简不在没人救你……” 白燕叹道：“迟啦。” 众人一看，林花谢已经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本该是新郎父亲的座位上，正高兴地拱手道：“祝二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同德同心，如鼓琴瑟！” 风雨城喜出望外，风糖也笑吟吟地敬了他一杯酒，道：“这位师侄真会说话！来，多吃点，好长个子！” 林花谢仰头眉眼弯弯：“祝姐姐哥哥早生贵子，我们那边新人成亲也会多叫几个小孩子，图个彩头呢。” 几人叹为观止。红姐问：“你们大师兄……一直这样？” 柳扶风道：“当然不是。唉，看不出来啊，大师兄肚子里还有点墨水，是不是哪天睡迷糊了把我的草稿纸当糖纸吃了。” 白燕不由得往边上走了一步。 这两个师弟出门在外都是人模狗样的，共用的屋子常年脏乱不堪。床上桌上地上都是柳扶风画到一半或者废弃的符箓和字画，梁檩上像柿饼似地挂满成品符箓；墙壁上贴有装裱过的收藏品，下面露出半个血手印，后者是有一次林花谢被垃圾绊倒一手按在朱砂里又去扶墙留下的。林花谢的东西倒是不多，但偶尔会往屋子里藏零食，两人为此吵过许多回，结果往往是师兄割地师弟赔款。 柳扶风又道：“这样不行。” 白燕还以为他悔改了，只听他接着说道：“这成亲怎么没戏班子呢，排场也太小了点。既然要走遍真天成亲，那就该有相应的觉悟啊！态度不端正。” 第50章 说着他换了身大袖长衫，抖抖袖子移了过去，自然地摸走林花谢的酒杯给风糖敬酒：“二位成亲怎么没请戏班子？需要的话晚辈可以献丑，在下姓柳名扶风，也带个风字，多有缘啊……” 风糖很不见外：“你会不会唱《霸王别姬》？” 风雨城道：“可是寓意不好嘛，这成亲呢。” 风糖眼睛一瞪：“这个家是两个人做主，上次成亲是你选的曲子，这回本就该轮到我。我昨日退了一步，今日这位师侄送上门来，就是天意了！” 风雨城还想挣扎：“这位小兄弟就一个人，怎么唱……” 柳扶风不乐意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化身万千的法门我知道的都有三种，一个人唱一台戏怎么了？” 严法随侧过去跟红姐解释：“邵简经常干这事。” 红姐一手拉一个，也准备去凑热闹。严法随和白燕正无语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如雷炸响： “这出戏的彩头不好，换了吧。” 五人二风看过去，齐齐顿在原地。 在喜气洋洋的鬼乐中，洛阳挽着李璋走入席间，跟林花谢隔两张椅子坐在了新郎爷爷奶奶的位置上。林花谢正在嚼一个鲍鱼，呆呆地看着他们，半晌打破寂静，懵懵懂懂地道：“也祝你们百年好合……哦这道‘百年好合’蛮好喝的，二位要不要试试？” 柳扶风小声道：“师兄你稍稍讲究点。” 林花谢远远地朝做饭的几只大妖挥手：“这桌的清蒸石斑给我动过了，再上条新的吧！” 何止动过，这人在星尘海上漂了那么多天还没吃腻，此时见妖怪做饭又新鲜得很，素质极差地把鱼头鱼尾都夹来吃了。不过洛阳没跟一个小辈计较，还真盛了碗莲子百合汤，温声细语地问李璋要不要尝尝，勺子递到唇边，那冷漠美艳的女将便张嘴喝了。 风糖和风雨城慢慢地走过来，微笑着落座。柳扶风思量再三，厚着脸皮当了新娘的母亲，严法随出于安全考虑坐在风糖手边，白燕则挨着柳扶风坐下。 那头，红姐满不在乎地叫焰影镖局的镖师们好好吃饭，不少食材延年益寿增进武功的不吃白不吃，回头一屁股坐在林花谢边上。后者正在等新菜上桌，给他盛了碗白果猪肚汤，还反客为主：“大家都吃啊，红姐说的蛮好的，不吃白……我是说二位新人诚心诚意地准备了天材地宝，浪费粮食遭雷劈啊。” 白燕没好气道：“我倒是想天雷快点来劈我，这酝酿多少天了怎么还不来呢。” 林花谢诚恳道：“那师姐渡劫的时候走远点，影响人家成亲多不好啊。” 白燕正要说什么，一个女鬼端着一大盘芋头扣肉和一大盆灵果拼盘上来了。同时上来的还有一个干巴巴的瘦长鬼影，饿死鬼投胎般啪地在最后三把椅子正中央落座，头也不抬据案大嚼。 这个男人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一股海腥味，明明修士到了这个境界随便抖抖就能震落污渍，生理上对食物的需求也降到了最低，他却只埋头吃饭，左手抓一个雪白的刀切馒头塞进嘴里，右手紧接着就夹一块大肉塞进去，吃相极其狂野。这张桌子上只有他和林花谢在认真吃饭，洛阳还在过家家似地给李璋喂汤。 那头林花谢还挺讲究，吃了点水果清一下嘴里的味道，才准备再次踏上征途。这时，少年脸色一变，急急出手，两双筷子喀嚓一声断在最后一块芋头扣肉的芋头上。 两人同时开口： “你怎么只吃一个菜的！” “你怎么还没死？！” 这两眼通红面如僵尸的邋遢男人正是王水。他奇迹般地从【风卷残云】之中生还，不知为何一路向北赶来，还变成了这副模样。可是看清了林花谢的脸，他依然一脚踏上圆桌，咬牙切齿地拔出一对像被强酸煮过的破破烂烂的鬼头刀，闪电般先后劈下！ 红姐悍然出手，抄起一把木椅，竟将他连人带刀击飞出去，在开阔坚实、由各个宗门的外门弟子修筑的官道上留下巨大的拖痕。 王水爬起来时咳出带着肉块的血，他看起来已经没血可流了：“你是何人？少管闲事！” 红姐脸都青了，半晌解下腰间长剑横握在前，寒声道： “怎么，忙着追杀小林没时间去地狱洗魂，终于疯了吗？连这把剑都认不得了！” 王水阴沉地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脸色剧变，几乎绝望地嘶声吼道： “交出来！” 晶莹剔透如火焰凝结的剑身之上，以三元极真天的古文字铭刻着“葬花”二字。那两个字铁钩银画却又不失轻盈潇洒，叫人一眼看见便觉一股狂气扑面而来，却没有丝毫炫耀之意，仿佛这威压不过是剑主对月举杯时带起的一阵风。 “我为她铸造‘落英’，她便将这把‘葬花’赠与了我。就凭你也想、也配夺这把剑？”青年男子语气森然，撕裂黑袍，一袭华丽红裳在面色映衬下宛如新嫁衣，“我是林十一的丈夫，林九灯的父亲，六道结社的五行使者，火炎焱！” 说罢，“葬花”出鞘，带着逼人的锐气与炽烫，烧得火红的剑刃朝王水咽喉直射而去！ 作者有话说: 毫无意义的吃席座位表 -——风雨城-风糖- ---林花谢——严法随- --红姐—————柳扶风- -洛阳——————白燕- 第51章 ---李璋————空- ————空-王水- 下一话，细犬vs博美vs苏牧，大混战展开（不是） 第21章 10-守死善道 火炎焱人随剑出，王水右手一刀震开葬花，左手鬼头刀对着红发男人的咽喉削去。 席间没有一人前来，因为洛阳掏出一方大印，封锁了方圆百里天地。凡人们仓皇逃往城中，鬼怪瞬间惨叫着消失，桌边气氛剑拔弩张，扬眉宗四人的额头缓缓淌下冷汗。 王水身受重伤疲惫不堪，神志也不大清明，火炎焱却容光焕发，兴奋得浑身灵力都提升到了顶点，这方天地间的气温霎时飙升一截，热浪将四周空气都扭曲了。他身形一闪便欺近王水身前，一脚踢开对方左手后一拳捣在男人小腹上，王水愣是一点表情都没变，一步未退，猛地挥刀却只削下一片红袍。 ——葬花火红的剑身撕裂红布，闪电般刺向王水眉心！ 王水侧身闪避，火炎焱即刻翻转手腕，剑刃直劈过去，王水一刀架开葬花、一刀刺穿他的左拳，下一刻，火炎焱咧嘴一笑，葬花击断他左手鬼头刀的同时，生生以左臂骨骼架住他右手鬼头刀、猛然发力将那钝刀甩了出去！ 王水面色阴沉，目光如死水，当机立断弃刀，双手成爪如豺狼向前扑去；火炎焱悠然挽了个剑花，葬花对着王水天灵盖直劈而下。就在这时，一道白影鬼魅般窜出，一脚踢开王水的同时横剑挡住了葬花。 林花谢到阵！ 火炎焱笑了：“小檎这是做什么？这废物可是想要杀你呢。你不会是那种因为是父亲就任他宰割的迂腐之人吧？” “我不如小师弟会狡辩，也没有想明白。你就当我是怕师娘吧。”林花谢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双手被震裂开的虎口汩汩流血，“教她知道我不战而逃，会把我锤成肉丸的。” “柳苏安？那个女人感情用事蛮不讲理，确实做得出来。” 林花谢认真地道：“你这样讲师娘，我更要跟你打啦。” 火炎焱道：“柳苏安只把你当十一的附庸、并不正眼看你这个人吧？还不如我，她其实也觉得你该为十一去送死呢。我不过是想多看看你，怀念一下她的样貌，不要你做什么。” “可师娘到底对我很好啊。”林花谢道，“世上也许有白吃的午餐，但那不是理所当然的。能有人带着目的待我好、给我一个容身之所，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凡人有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最后却饿死街头的，大道之争动辄要人性命，大家活着都不容易，彼此都宽容一点吧。师娘肯看在我娘的份上关照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说着，他反手一剑格开火炎焱、紧接着便转过身去双手持剑柄，堪堪架住王水的一刀。 “定风波”不像钢水般的“葬花”和灵光般的“落英”，它是一对生灵。王水成名之时杀过一对夫妻，在他们的魂魄被引向里世界的三千地狱之前开炉锻刀，生生将他们的尸体和魂魄铸成了一对鬼头刀。此时，这两把破破烂烂的大刀的每一处缺口都长出唇舌尖牙，嘶声狂吼起来，一张张不成型的面孔蠕动着连接在一起，在他手上发出摄人心魄的吼叫。 林花谢使巧劲将那双刀别进地里，借力后撤几步。三人成掎角之势，林花谢道：“我不想被父亲杀掉，也不会坐视他被杀。我对他的确没有什么感情，但是背负我娘的仇怨就够麻烦的了，我的命也只有一条。” “那我就要杀你了，小檎。”半晌，火炎焱微笑起来，有些哀伤地看着他，“这世上有资格为她复仇的人，只有我。” 林花谢杠了一句：“你女儿呢？” 火炎焱道：“大人的事大人解决，九灯还小呢。这个年纪要念头通达，快意恩仇是好，在世俗的恩怨情仇里牵扯太深，对健康有害。” 林花谢叹了口气：“好羡慕啊。人家的爹像爹，也有个好娘，哪里像我，师娘脾气也好差。” “听语气听不出来呢。你要是能活着见到九灯，千万别这么跟她说话。”火炎焱话说得轻松潇洒，手上却毫不留情， “这个是离魂症的一部分症状，主观改变不了的。”林花谢听着懒洋洋的，却时兴奋地哈出一口气。他厉鬼般出剑、防守、再反击，战到这一步双方出剑都已经没有了招数，全凭速度与本能。转瞬之间，林花谢的外衫中衣就被撕开无数细小裂口，底下的伤痕与【圣人劫】在高速的移动中几乎不分彼此，而他竟越战越勇，慢慢地追上了火炎焱的动作，最后终于抢出一招！ “我不会死在这里。”林花谢右手持剑架住“葬花”，左掌拍歪一把鬼头刀，“落英”也因此有半截被压进他的左肩，“我有强迫症的，芋头扣肉我还没吃到嘴里！” 火炎焱一剑迎面而去，林花谢避无可避，张嘴咬住，葬花霎时从他左颊穿出，少年咔嚓咬紧炽烫的剑身，手中落英刺穿火炎焱右手手腕。 青年同样没有弃剑躲避，两人同时拔剑，林花谢堪堪架住两把定风波，火炎焱却趁机一剑刺穿王水胸膛。后者正欲翻转手腕扩大伤口，林花谢急急抬脚一踹；随着战斗节奏的加快，林花谢的弊端暴露无遗，可火炎焱无论如何不可能放弃葬花，紧握着剑柄被他当胸踢了个严实，连人带剑退出去数步。 就这么一瞬间，林花谢又被王水照肚子捅了一刀，大怒：“看准点啊要捅捅心脏喉咙啊，捅肠子和胃恶心不恶心！” 第52章 王水居然被他说得愣了一下，被杀回来的火炎焱虚晃一招，避开剑锋之后脑袋挨了一脚。林花谢刺中了火炎焱的另一只脚的脚踝，趁王水背对着自己也踹了他一脚，颇有点气急败坏的味道。 “这可不像十一啊。”火炎焱笑了起来，“十一打架很从容的，你要不要照照镜子，小林？笑得牙齿都露出来啦。” 林花谢一眨不眨地盯着葬花剑身，忽然反手一剑格开王水的鬼头刀，回头道：“也许是因为你太没用，娘跟你打不够尽兴，才丢下你跟我爹跑了的！” 火炎焱神色一僵，竟然道：“不无道理。” 林花谢道：“那你还是不要对我爸出手了吧。” 火炎焱挑眉：“这是什么道理？” 林花谢正色道：“你要是打死了他，就是比他强了，那我娘还要丢下你跟他跑了，你就太可怜啦！” 火炎焱气结。林花谢咯咯笑起来，立时被王水从背后一刀捅穿左侧小腹，却在王水抽刀之时迅捷无比地倒转剑身穿过伤口，一剑几乎将他的手掌削断、只剩小鱼际一点皮肉相连！ 一击得手，林花谢拔剑后又向上一刺，落英与另一把鬼头刀一同架住了葬花。林花谢抬脚企图踹开王水，却因为个头小腿短没够着，反而被火炎焱欺近身前。 红发男人揪住他衣领就要把他丢出战圈，忽然浑身一抖甩开了手。林花谢也愣了一下，两人双双中刀。 火炎焱还好些，及时横剑挡住，只是因姿势不对被震出一口血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咆哮一声，反手一掌又击碎了一把鬼头刀，葬花随后就到，当胸刺穿王水之后又狠狠向侧下方一划，狠狠切断对方数根肋骨和肝脏，收剑后腿出如鞭，击在那道巨大的伤口上，王水登时倒飞而出，落地时血猛地从嘴巴和胸口大腿上喷射而出，接着停也不停地汩汩流淌。男人发出几声嘶鸣，气管霎时被血流堵住。 血一接触葬花便蒸干化灰，那火红的剑身依旧光辉璀璨不染尘埃。火炎焱转过身去，只见林花谢右手拄着落英，血从袖管里沿着剑柄往下流淌。 刚刚王水那一刀从林花谢左肩劈向右腹，少年胸前衣衫碎裂，伤口虽深却断断续续——定风波没能斩断【圣人劫】。他勉强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红绳，只是一碰便有血沿着鼻翼淌到了下巴，滴落在地。 他无力地垂下手，那条短短的马尾辫刷地散了开去。 当的一声，落英坠地。 火炎焱缓缓走近前来，闭眼不愿看那张早樱般的茫然面孔，高高举起长剑。 少年发出一声风一样轻的叹息，仿佛在濒死的幻觉中见证了幸福的终极，轻轻靠在了青年怀中。 下一刻，火炎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林花谢将绑头发的那段【圣人劫】生生塞进了他胸前的伤口。 凡是心有恶念之人触碰【圣人劫】便会遭受灵魂与肉身的极端痛苦，而这种痛苦绝无适应的可能，完全按照触碰者的承受极限产生。火炎焱的那处伤口靠近心脏，顿时疼得蜷缩起来，颤抖着抬手想取出红绳。而他只是摆了下手，林花谢被擦了一下就飞了出去。 林花谢滚了几圈才停下，爬起来的同时鲜血从口鼻喷涌而出。他擦擦脸，伸手召回落英，哑声道： “我和我娘长得很像，却比她还要年轻美丽，是不是？你也没有比我爹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个看到漂亮脸蛋就走不动路的臭男人。你喜欢的要真是我娘自身，刚才为什么犹豫了？” 火炎焱狂叫一声：“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懂什么！我对十一……我只是想起十一……” “我身上没有乳臭味哦。”林花谢看着他，吞了几颗丹药，喘着气笑道，“我头一回尝到牛乳的时候，已经八岁啦。小师弟拿牛乳兑了师娘的金骏眉，加了糖请我吃。师娘打了我们一顿，半夜却托邵师叔给我做了一盘莲蓉饼，还叫师叔不要说出去。” 火炎焱没管他说什么胡话，握紧葬花和左拳，咬牙切齿，一步一脚印地走来，似是要证明他不怕这【圣人劫】。就在这时，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从他身后的半空浮现，掐住了他的后颈。 那女人的长发有着海水的色彩与光泽，被海螺般的钗环束起，似有水光荡漾。她咯咯笑了起来，一开口竟是个清脆骄矜的少年男声，正是那日的“徐婆婆”： “你还是算了吧，轮着输给人家父子俩，丢不丢人？垚姐姐派我来抓你回去。” “滚！” “哎呀，真是不识好人心……不对，我们本就没有，是你昏了头，以为自己有。女人说到底还是人，有什么好的？” 火炎焱恶狠狠地回头：“你马上滚，否则我连五行宫一道拆了！土圭垚有什么脸叫我回去？！” 水沝淼从背后抱住了他，恶意地拿胸部蹭他的后背，修长白皙的双手暧昧地贴上他的伤口，弹出了红绳。蓝发青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林花谢头晕眼花耳鸣的没听见，眼睁睁看着火炎焱惊讶地问了句“此言当真？”，就被那不知是男是女的美人带走了。 少年一屁股跌坐在地，劫后余生般惨白着脸疯狂喘气，半晌撑着落英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王水身边，低下头去。 王水神色变幻，一对瞳孔不住收缩，最后还是涣散了。他痴痴地道： 第53章 “十一。” “我不是她。”林花谢轻声道，“只是相貌的话，姐姐比我更像她吧？她离开一剑宗，也不是因为选择了我。妈妈选的是你啊，父亲。” 王水躺在地上，明明双臂骨骼都碎裂了，却呆呆地抓紧了两把“定风波”。 林花谢单膝跪地，将几颗丹药塞进他嘴里，从怀中掏出一张黑色的符箓。 那符纸有着深渊般的黑色，像他的瞳仁一般，好像什么光线到了这里都会被吸收殆尽。纸上有几处反光，那是凝固的血画就的纹路，被他捏在手里的时候，那些血纹像活物一般躁动了起来。 少年扯开父亲的衣襟，将黑符贴在后者心口，集起全部剩余的灵力，用力往下一拍！ 一条与“神眷者”通道截然不同的纯白通道冲天而起。 林花谢叹了口气：“这是小师弟的试验品，逃命还是很有用处的。和我不同，小师弟的运气很好的，你不用担心另一头是陷阱。等你养好了伤再来找我吧。” 王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林花谢只是坐在地上，漠然看着父亲在这道白光中消失。 半晌，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往嘴里倒了半瓶爆灵丹，提剑朝柳扶风和白燕那边走去： “嘛……下一次再见的时候，你就打不过我啦。” 不知何时，天彻底黑了下来。低空雷云密布，寂静得像毁灭的前奏。 作者有话说: 师兄：和我不同，小师弟运气好（可怜） 还是师兄：美少女运气不可能差，都是你们拖累我（喂） 第22章 11-封豕长蛇 风雨城仰头看着空中那方金光四射、又隐约带着鬼气的大印，道：“泰山王印。” 洛阳为李璋擦了擦嘴唇，竟没有抹下半点口红。女将像一杆黑枪矗立在雕花木椅上，双目低垂，眼睫如鸦羽，整个人一动不动。 柳扶风扭来扭去，看着远处缠斗在一起的三人，有点坐不住了。 这时，洛阳抬头道：“严法随。” 接着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通柳扶风：“萧蔷前辈于我夫妻有恩，我劝你趁早离开。” 严法随讪笑道：“神威将军好记性。我这种无名小卒……” “昔日的神机宗头号客卿长老，我不至于认不出。”洛阳打断道，抄起长枪站了起来，“我不是来找你们的。要怪就怪神机宗没用，这朱明曜真之天是天听阁来得，九龙阁来得，我们这些王朝余孽也来得！” 风雨城与风糖从容起身，前者道：“既然神威将军拿出了这泰山王印，我二人虽是秦广王座下，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风糖冷冷地道：“何况还有你身边那个东西。” 洛阳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话音未落，一柄斩马刀当的一声砍在长枪中段，被挑了开去又立刻灵蛇般贴着枪杆滑了下去要刺人手指，竟是风雨城抢先出手了！ 风雨城大怒：“谁敢杀我老婆！糖糖这么可爱，阎罗王都夸过呢，你才找死！” 洛阳寒声道：“对殿下出言不逊，千刀万剐都不足以为诫！” 两人一击即离，谁也没有占到好处。洛阳将李璋护在身后，后者只是背着长枪，身姿挺拔，似在睥睨众生。 风雨城忽然垂下刀尖，一个鞠躬： “真的很抱歉，将军。糖糖自小患有眼疾，我二人遍寻名医不得，在下最近才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了她，方才对公主殿下出言不逊，想来是还不习惯这只眼睛、一时间凭气息妄下定论了的缘故。不过请您相信，糖糖绝非性格恶劣的女子，只是秉承着对天听阁的一片忠心，想要收回公主殿下身上的天兵。假使殿下果真是因为那天兵变成了这样，还请将军暂时放下成见，你我双方合作共赢才是。” 洛阳冷笑道：“瞧你人模狗样的，也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没骨头的东西，跟九龙阁一路货色！” 风雨城平静道：“王朝的战争一直依靠九龙阁的兵器，如今的九龙阁是靠什么起家的大家也心知肚明，不过是堯王朝精神上的延续罢了。还请将军收回前言。” 洛阳正要再说什么不客气的话，一个洪钟般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天而降，来人在落地的烟尘中哈哈大笑： “九龙阁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大放厥词！” 洛阳生得高大魁梧，却为了侍奉李璋，有意打理过仪容，憔悴阴沉的国字脸上一点胡茬也没有；这名男子却是真正的虎背熊腰、身高九尺，满脸凶悍的横肉之上须发怒张，老虎般的双目却又清澈透亮，有些和善亲切。 这个男人青衣纁裳，双肩绣有龙纹，立在地上像一座岩石叠砌的山。他并未佩刀，左右手各持一柄金瓜，仰头吐出一声悠远雄浑的龙吟。 白燕脸色剧变，低声道：“不是……不是这个！” 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一位“龙”要来！ 风雨城竟朝来人拱了拱手：“原来是蒲牢前辈。三年前我和糖糖在小有清虚之天办婚宴，您还赏脸来吃过酒呢。” 蒲牢笑道：“你分明知道我要来，还那么说九龙阁？” 风糖对他笑了笑：“组织是组织，个人是个人。前辈本来也不喜九龙阁的行事风格，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弃暗投明，入我秦广王殿如何？” “不对，不对。”蒲牢摇头竟带着呼呼风声，他低落地道，“我以前很喜欢九龙阁的，如今想走，却是不给我走了。唉，我不想跟你们打的，来是要找个三只眼睛的女娃娃，想说一声，睚眦盯上你了，快跑吧！” 第54章 洛阳的气势提到了顶点，灵力威压如狂暴的龙卷通天彻地。 他说：“穿着这身衣服就不要假惺惺的了。是了，九龙书院原就是个专出伪君子的地方！” 蒲牢哈哈大笑，也不辩解，双手金瓜当地互相一锤，在震荡之中喝道：“那就来吧，小辈！也让老夫见识见识神威将军跟书院那些虚有其名的小辈有何不同！” 黑甲将军一枪点出，天地共鸣如万千亡灵步伐齐整地跟随冲锋；紫髯巨人举起双锤，上身衣衫瞬间碎裂！两人杀到一处便是天崩地裂，严法随提溜起柳扶风和白燕就跑了，李璋居然跟了上来，把他吓得够呛。 一边是洛阳和蒲牢，另一边是王火林三人，新娘子和新郎官默不作声地一个持九节鞭、一个握斩马刀，堵住了剩下的两个方向。 风糖那只深沉的蓝眼睛望向了白燕，渴望地道：“三只眼睛？” 白燕眨了眨眼睛，抬手解下额头黑纱，露出了那只正中横着一道伤疤的竖眼。 风糖点点头：“你有三只眼睛，给我和城哥两只，也还剩下一只。一只眼睛足够用了。” 白燕道：“一只眼睛够用，为什么还要拿我的眼睛来补你们的？” 风糖歪了歪脑袋，迷惑地说：“一只天眼岂不是强过其他眼睛百倍？你有它就够了呀。我又没有要你挖天眼给我。” 风雨城道：“主要是糖糖很喜欢你的眼睛，我也觉得漂亮。” 白燕笑出了声：“谢谢夸奖，你倒是诚实。不过等会儿还有人要来取我的天眼，你们怎么说？” 风糖一抬下巴：“那就跟我和城哥没有关系了。” 白燕道：“可是，我这三只眼睛才能构成一只完整的天眼啊。” 风糖皱眉打量了她一会儿，牵起风雨城的手：“那我不要了。城哥，咱们走。” “那不行！”风雨城道，“糖糖好不容易有个想要的东西，今日还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哥哥说什么也要给你弄到手。便是九龙阁的阁主来了，你我兄妹携手，也未必会输！” 说到这里，两人齐齐一愣，看向李璋。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生出，他们一前一后地靠着彼此大笑出声，指着李璋说不出话来。 柳扶风看不下去了。 “二位，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人家遇到了困难，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好歹别指着人家笑啊。” 夫妻两个却谁也没有理他，风糖自顾自地道：“那我们先抓李璋，再取那小姑娘的眼睛，好不好？眼睛是给我的，而拿住了璋公主，最好再收了这方印，泰山王殿的继任者非城哥莫属。” “糖糖一向这么贴心。”风雨城感动地捏了捏她的小手，深情道，“待我掌管一殿，便将爹娘接来一起住。到时候，接不接受就由不得他们了！” 柳扶风展开双扇，各式符箓哗啦啦地凭空翻飞形成数个圆圈；白燕咬破右手食指与中指，将鲜血涂抹在眼皮与剑锋。李璋依然一动不动，但她背上的长枪如风蚀的壁画寸寸剥落，随风而散。 严法随拂尘一甩，叹道：“你们能不能不要当我是死人？我也是要面子的。” 柳扶风提醒道：“严师叔，这话说得不吉利啊。” 严法随批评道：“年轻人拿出点朝气来，不要一天到晚信什么祸福吉凶。尽人事然后才能知天命懂不懂？” “我的人事就是研究天命啊。”柳扶风还穿着那身宽大的绣花白袍，此时像登场开幕一般抖了抖袖子，挡在了李璋身前，“天命、天眼、天兵、天道，我都很喜欢，与之对应的阎罗地狱我也想见识见识。但我更喜欢美人，尤其见不得美人落难……” “你放屁。”白燕掷地有声，“你天天欺负你大师兄。” “一个巴掌拍不响啊师姐。”柳扶风委屈道，“大师姐你扪心自问，听大师兄讲话你想不想打他？” 白燕微微一笑，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当中的四爻阴阳变幻，像荷叶上的水珠分分合合。 她说：“我向来是直接上手！” 语毕，风糖的九节鞭击在【非毒】的结界上，严法随的“真刚”拍开了挑向白燕的斩马刀。白燕双手一拍发出清脆一响，风雨城脚底一顿，打断了风糖的节奏。 白燕手腕一翻，袖中滑出两把一尺半长的短刀被她握在手中，雨燕般轻点地面来到风雨城身后；风糖叫了声“城哥！”，一张金色符箓在她近前炸开，九节鞭从中断裂。 新娘子的表情忽然变得恐怖了起来。 “臭小子，你敢！” 柳扶风正要说话，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他转身一看，只有李璋漠然地站在那里，低垂的眼睫和凌乱的长发如鸦羽，和他丢出去的符箓一道在风中飞旋。 女将的黑甲黯淡无光，寸寸碎裂，露出底下雍容华贵的衮服，其上饰有龙、日、月、星、山、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纹。那条不知什么妖兽的皮毛制成的大氅随风而去，被风雨城一刀斩开。 轰的一声，蒲牢巨大的身躯从天而降，重重摔在地上。一杆长枪随后如流星降下，险而又险地扎入他身侧的土地。 蒲牢右手的巨锤碎得只剩一半，是被洛阳徒手捏碎的。他的身上有着数十处滋滋冒烟正在愈合的贯穿伤，半颗心脏都消失了，但他还活着。洛阳左臂软软垂下，肘关节处连着盔甲一起被锤扁，像金属合叶一样晃动着；他拔出长枪，猛地与蒲牢左锤相撞！ 第55章 两道红影杀出，一左一右夹击白燕。严法随拿拂尘一击，道：“小柽，你愣着干嘛？关键时刻看美女去了？” 柳扶风紧忙扇了两下扇子，二风与白燕所处的空间顿时错开了去，将两人的要害送到了白燕刀尖。少年狡辩道：“不是啊，严师叔，我只是好奇哪个是天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再说划水的是你吧！” 严法随懒洋洋地挥了下拂尘，还是没有上前：“给你们创造实战机会啊。” “大师兄好像要被打死了哦？” “人家家务事么。比起那个，两位天听阁的风师侄？”那两人齐齐冷酷地回头，严法随笑着指了指柳扶风，“你们也太没眼力见了。为一件天兵惹上神威将军，也真不知是现在的年轻人对洛阳没有个正确认知还是贪心不足。小柽手里的【非毒】不比什么别的天兵有价值？哪怕是……甲字部！” 第23章 12-文人无行（1） 蒲牢发出哀叫般快意的狂呼，被洛阳一拳击碎了半边肋骨，重重撞在了泰山王印形成的结界上。 洛阳有些慌张地来到李璋身边，单膝跪地，颤声道： “殿下……！” 柳扶风展开双扇扑向严法随企图让后者分担火力，却被风雨城的斩马刀拦下，顿时右手虎口龟裂飙血，肩肘直接脱臼，一把黑骨白面的扇子直飞而出；风糖伸手去接，手腕被白燕一刀钉穿，后者的另一刀在空中划了个弧，巧妙地将扇子挑入怀中。 风雨城急了：“糖糖！” 风糖大骂：“蠢货，别管我，那是真货！” “好，好，”风雨城双手持刀，“你们惹火我了！” 柳扶风一甩左手引爆了一片或鬼气森然或金光四色的符箓，都不知道先骂谁，一边满地乱窜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严师叔你要练兵也看看时机啊再说我又没有那些个血海深仇，关我屁事！我回去就跟我娘和李伯伯告状，你完了。——风雨城，这位大哥，你们做人现实点行不行，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爹妈要顺着你的呀。你先动手的怎么还生气了呢？” 风雨城按了按眼罩，一甩那条长马尾，哼了一声：“天听阁回收天兵，天经地义！你这实力原也配不上天兵，还是乖乖交出来吧？” 柳扶风黑脸了。 “你说谁配不上天兵？”他开始抬杠，“我早就觉得不舒服了。天兵也是能‘回收’的吗？它们是自由的。人能做的只是顺应天意，聆听它们的心愿而已。这个世界不属于人，人也不过是和天兵一样在地上生存，大家本是可以做朋友的。你一个臭男人算什么东西，一口一个回收回收的，真叫人恶心！” “和天兵做朋友？”风雨城愣了一下，大笑道，“是我小看你了，柳公子。你莫不是小小年纪杀人杀多了魂魄出了问题，像那边那个男人那样？” 柳扶风刷地收起“毒”扇，轻巧地向前一击，那斩马刀竟从中断开。少年又是展扇一拂，无数符箓如粉蝶从大袖中飞出，沿着扇面扑向风雨城面门：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什么柳公子，姓柳的是我娘！” 蒲牢忽然愣了一下，朝这边多看了几眼，登时被洛阳杀得皮开肉绽，不得不收回了目光。 风雨城“喝”地一声，一口灵气吹散面前符箓，柳扶风的身影却已经不见了。青年沉声道：“多说无益，道不同不相为谋。回收天兵是我等使命，你想活命就别挡路。” “你这人真霸道，怎么理所当然地觉得别人该给你让路的啊。路是大家一起走的，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才是长久之道啊。” 说话间柳扶风已经战到了白燕身侧，后者交出“非”扇卡在他手指间的银链上；被幻境迷惑视野中一个人影也没有的风雨城干脆闭上了独眼，和风糖缓缓包围两人。 柳扶风叫嚣道：“再说我只给美女让路的好不好！你也配吗！！！” 他撤到白燕身后，以双扇和符箓拉开坚固的结界；白燕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因为总有一个被阻拦甚至挪移去远处。柳扶风舞扇舞得越来越得心应手，白燕忽然掷出一剑伸手后拂，柳扶风借着她的手合上了扇子，紧接着便是一式“断井颓垣”扇尖指地，方圆百米的地面顿时倾塌，只余两人脚底方寸！ 白燕掷出的短剑钉穿了风雨城的左肩，十数米深的乱石堆中窜起两道红色身影，娇小的那一个道： “敢伤城哥，我要你们的命！” 白燕叹道：“真是一个比一个霸道啊。” 她的发髻也散了下来，乌黑的头发披在背上，刚才被风雨城斩断了一截；有一回风糖攻击的时候她的灵力滞涩了一瞬，柳扶风不得已近距离引爆了十张火符，风糖后退，她也受了点伤。 但是她依然笑得胸有成竹，一甩剑上血迹，舔了舔嘴唇：“不过呢，实力好像不是很配得上这份霸道呢。” 兄妹俩齐声道：“你什么意思！” 柳扶风笑道：“你们没发现吗？神威将军到这边来了之后，你们动作都变慢了。这么强的灵压让人很难受吧？” “和吾王相比还差得远了！” “可是你们能时常见到你们的……抱歉，不知道是什么王。” “秦广王。” “哦哦，你们能常常见到秦广王吗？他又会在这么近的距离随心所欲地散发灵压吗？”柳扶风在关节处点了点扇子，四周的空间扭曲过来，强行为他接上了手臂，“可是我们家的大人比较没素质，天天这么干。” 第56章 白燕又叹了口气：“虽然我该叫你注意言辞，但你说得对。” 风糖忽然道：“我是个女人，也是个美女，你给不给我让路？” 柳扶风愣了一下，道：“呃，因为师姐和璋公主更好看点……？而且有人数优势……哎呀说起来的确很对不起您。要不我们各退一步……” 他没说完就被白燕踹了一下，清醒过来，唯唯诺诺，又往袖中补充了一沓符箓，随时准备丢出去。 风雨城柔声细语道：“糖糖别生气。把她三只眼睛都挖了就不好看了。” 风糖瞪了他一眼：“我没生气！” “对对对，糖糖一向温和有礼，和外面那些自私又嘴碎的女人不一样，是那臭小子说话难听，故意挑拨你我关系呢。” 两人提气正要再战，顶上金光忽然一暗，众人齐齐抬头，那方大印不见了。 一个黑衣黑肤的青年骑着马抱着一株灌木绝尘而去，口中哈哈地笑道： “好啦我的大小姐，你想要我这不是弄来了吗，给你埋土里？好好好。还有什么吩咐，我给你做牛做马……唉你轻点儿打！” 柳扶风瞠目结舌，半晌赞叹道：“神人啊！吾辈楷模！” 那对兄妹又叫了起来：“来者何人！放下我天听阁的王印！” 柳扶风好心提醒：“人家已经走了，隔空喊话有什么意义呢？去追呀。快去。” 风糖呸了一声：“段水流！那个臭流氓。” 风雨城脸色一变，声音都在颤抖，也不管柳白二人了：“糖糖，他怎么你了？你们什么时候接触过的我怎么不知道？这家伙风评一向不好，给你听了都是脏了你的耳朵……” 风糖道：“你这蠢货！他是咱爹娘那一辈的，上回娘亲生辰他来祝寿过的。” 白燕乐呵呵地掺了句：“那他真到现在还没成亲哪？” “可不是……不是你关心这个干嘛！”风雨城愣了一下。 白燕深吸一口气，侧身挡住了点柳扶风：“调整一下心情么。硬菜要上了！” 二风此时感知到了那股迫近的灵力的狂流，也不说什么了，神情严肃地看向东方。 严法随从容地一甩拂尘，道：“来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方才他脚下的地面也塌陷了，但他是走出去的。 王火林三人和洛阳蒲牢二人各自在两个方向打得地动山摇，火炎焱拔出“葬花”的那一刻更是整片区域都燥热了起来。可此时，空中再次传来奇妙的嗡鸣，仿佛有震动从天降下。 巨大的三足金乌遮天蔽日而来，拖着悠长的鸣叫远去。一名身材瘦削、神色精明的青年男子踩着一片织锦缓缓落下，那双狭长阴郁的眼睛幽幽地打量起四周来，颇有些这帮人都欠了他巨款的意思。他青衣纁裳，双肩绣有龙纹，腰间配一把环首长刀，苍白修长的左手五指扣着一只红润可爱的小手。 白燕双目圆睁，厉声道：“就是他。我要他的手！” 风糖和风雨城异口同声：“你这也有脸说我们霸道！” 柳扶风展开双扇，“请天兵”才开了个头，结界从点到线尚未延伸成面，斜刺里飞出一座肉山，紧接着洛阳落地枪花一挽，厉声道：“都给我退下！九龙阁的杂种，只能由我了结！” 柳扶风嘟嘟囔囔：“什么人嘛，真是野蛮……” 严法随乐呵呵地道：“有宗主野蛮吗？” “那倒没有。但也要看他配不配的嘛。”柳扶风认真地应了一声，还是把结界拉了起来。 “怎么才配？” “反正丑男不配。” “神威将军以前很受女人欢迎的。” “那是堯王朝女人没地位，主流审美自然偏向有钱有权有力气的，挑个好看的给人笑话呢。我们临安就不一样，你看我娘，就喜欢小白脸。” 柳扶风说得头头是道，还嗯嗯地点头赞同起自己来。严法随和白燕给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严法随一脸陶醉，一甩拂尘：“我就说嘛，宗主和陛下果然有一腿。” 白燕本来很紧张的，也不由道：“我早就觉得了，小师弟跟邵师叔相像，主要还是在发型和衣着打扮上，最多是爱好和神态。可这些都是可以培养的。邵师叔的眉眼弧度更温和些，师娘和李师伯还有清师妹的眼尾都向上翘，小师弟眉毛是像邵师叔，眼尾没有那么明显，但还是可以看出来上翘的……” 柳扶风道：“这不能吧！哎呀，反正也不重要。严师叔，您该出力了，不然我真的跟我娘举报，今年冬天我爸拿您做杀猪菜过年。” 严法随道：“速战速决，打不过就跑。” “丢下大师兄？” “你大师兄皮实着呢……” “伤了脸就不好了。要不我还是用夺魂乱……” “不行！” 第24章 12-文人无行（2） 二风步步紧逼，柳白向着李璋的反方向退去，严法随紧跟在后。 另一边，那从天而降的青年掸掸衣服擦擦手，抱怨道：“蒲牢前辈，我这【锦囊妙计】借您一回是看在您这老前辈的资历上，您这么恩将仇报就不对了吧。” 蒲牢像一块被啄木鸟啃烂的木桩，依然中气十足：“当年是谁把你从战场上捡回去、谁举荐你进九龙阁的？！当了十几年睚眦便得意忘形，是老夫错看你了！” 第57章 “蒲牢前辈一向识人不清，否则老阁主怎么会死呢？”睚眦慢条斯理地刺了他一句，壮汉顿时眼睛都红了，却是奋力向洛阳杀去。睚眦掩鼻叹气，翻了个白眼，眼睛锁定了远处的白燕。 战场狂风四起灵气乱流，少女的额发飞舞露出额头中央的竖眼。睚眦舔了舔嘴唇，右手按刀，才迈出一步，发现自己走不了了。 洛阳狂笑道：“真是老天开了眼了，你们居然敢出乌龟壳，还一次就是两个！好啊，好啊，公主殿下的仇人我会一个个找上门去，直到将书院叛逆斩尽杀绝！！！” 昔日堯王朝第一武将，一人一枪圈住了两名九龙阁祭酒！ 睚眦几次尝试突破都被他打了回去，衣衫霎时裂了几片，不由破口大骂：“洛阳，您当年为虎作伥跟着李璋屠城灭镇，如今你二人的下场都是应得的、都是报应！就你老婆是公主娇贵，我老婆是村姑命贱？！你还有脸赖我来了！” 他看见了严法随，焦虑万分，就怕严法随关键时刻带白燕跑了，心里又有些疑惑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锦囊妙计】却一点没提到。但这时候顾不上那么多了，蒲牢虽然还能打但是兵器已经换了三茬，他不敢再在神威将军面前分心，拔出环首长刀喝道： “你也有脸谈报复！要复仇的是我——我睚眦活着一日，就追杀王朝余孽一日，直到流干你们最后一滴血、搓碎你们最后一捧灰！洛阳，你还记得青兰山吗？！” 蒲牢骂了一声，也不去说他了，胡乱抓了把土抹在伤口上，庞大的身躯就这样被黏合了起来。 洛阳却木然道：“是。” “什么？”睚眦一愣。 “我说是。”洛阳横过抢来，哑声道，“公主殿下就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她的命娇贵，你们命贱！” “哈哈哈哈哈！！！”不料睚眦闻言狂笑了起来，指着李璋兴奋地道，“娇贵！洛阳你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除了那张脸她还有半点人样吗？” 洛阳一枪点碎他的直刀刀身刺进他的右臂，他却更狂乱地叫了起来： “皇家公主最是命贱！你以为李璋是怎么输的？她从来没有登上王位的可能！她从小到大吃的是李家的仙丹练的是李家的功法，德宗那个老匹夫要废掉她多少轻松啊，那个老东西就坐在王座上像看小丑一样看着你们起兵谋反，她也不过是拿来淘汰几个废物弟弟的工具！李璋被送来九龙阁管教的时候已经是个凡人了，还是个罪人，神威将军，你领军百年，最清楚这样的女人在军营里会遭遇什么，哈哈哈哈哈咳咳……！！！” 洛阳的咽喉深处发出狮虎般的咆哮，红着眼睛扑上前去，出招如疾风迅雷，睚眦虽和蒲牢联手抗敌，却只能护住要害。狂暴的灵流从他身上奔涌而出，山崩海啸般淹没两人，不远处的几个年轻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踉跄。 见洛阳发狂，睚眦的笑声越发尖利，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神威将军，你知不知道……璋公主来的时候怀着你的孩子？” 洛阳呆住了。 睚眦笑得满地打滚，蒲牢闷闷地吼道：“你少说两句！” “我就要说，就要说！说两句也不行了么？！”睚眦一脸痴狂，“洛阳以前为了她给堯王朝当狗，如今为了她给联盟当狗，这条狗命我还不稀罕呢！我遭受的一切，这些王朝狗贼都该百倍千倍地受一遍！那还不够，我要让你们留下魂魄，永生永世在里世界的黑暗里被烈火焚烧、受粉碎重生之苦！我的孩子死了，你们的孩子便为奴为婢为娼妓，我就是为此得到了【锦囊妙计】！不管你们如何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从今日起一个也别想逃！” “李家人的确都该死。”洛阳的胸膛里发出嗬嗬风声，狰狞道，“他们该为背叛付出代价，但是你还不配！青兰山？哈哈哈哈！当年萧蔷救了方圆千里的百姓，还不是青兰山把她交到老夫手上的？忘恩负义的东西落得如此下场，不冤！”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只是一个人而已！”睚眦咬牙切齿，扣着【锦囊妙计】虚空一点，洛阳霎时吐血后退，“况且明明是你们要拿医仙大人入药……” 白燕和严法随两个人在那里探头探脑，手上动作都敷衍了起来。柳扶风抓着扇子左支右绌，主要是也想听听，几招之后脚底一滑，轻飘飘地把严法随的后背暴露给了风雨城。严法随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拂尘后甩卷住斩马刀，训斥道：“正听到关键时刻呢！小柽，就你掉链子！” 风糖说：“说来说去就是两个男人在互相推卸责任嘛。” 严法随道：“我不知道这一代的睚眦是这个出身，你以前知道吗？” 风糖奇道：“知不知道很重要吗？你们知道我爹挖掉了我的眼睛，会心一软分两只给我么？你们知道睚眦可怜，又会将这小姑娘的天眼拱手相让么？都是大修士了，比惨就太难看了。” 风雨城道：“糖糖，跟外人说这么多干嘛？世上男人净是些没有良心的东西，听了只会笑话你。” 柳扶风大呼小叫：“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风小姐，你不介意的话我分您一只吧，吃点药长长出来很快的，实在不行我想想办法做一对出来，我觉得您很适合深蓝色的。” 风糖撇撇嘴：“没有你师姐的好看。” 第58章 “这倒也是。”柳扶风很熟练地唾面自干，“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们大师兄的眼睛更漂亮，身体也结实……” 风雨城也叫起来：“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男人，男人就是恶心！我不会让任何男人靠近糖糖一步，谁敢在心里取笑糖糖，我就杀了他！！！” 柳扶风一挥扇子，两人所处的空间险险错开，斩马刀贴着他的袖子滑了过去：“我怎么会取笑风小姐，你不要血口喷人！再说你怎么保证你就一点危害都没有？” 风雨城忽然扯下半边红衫，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伤疤。他狂热地道：“天兵丙辰，【比翼连枝】。必须由一对心意相通的恋人共同收容，只要我身体里的这一截还在，糖糖的兵器就不会折毁；若我二人中有一人变心，我将承受全部的代价！天听阁历史上有五十八人为此丧命，我若步其后尘，便叫我永世不得超生！” 那只湖蓝色的独眼幸福地弯了起来，青年咧嘴笑着一刀斩下。白燕和严法随忽然各自伸出一只手揪住柳扶风，一连后掠数丈。 两道白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战场中央。 那是一对双胞胎，身长面貌都相仿，只服装制式有些许差别。两人皆身穿白底华服，层叠衣衫之上饰有金色和红色的繁复纹样，各式金玉环佩一路从胸口垂到裙裾。她们的及腰白发之上也饰有宝石美玉，两双淡红色的眼睛澄明如秋水，有着天人般超然的美貌和孩童般残酷的天真。 女人背负战矛，手一拂便收缴了斩马刀和九节鞭；男人腰悬长剑，面向严白柳三人。两人异口同声道： “你们见到段水流了吗？” 半晌，严法随指了指北方：“往那边去了。” 两人又是同声道：“多谢！” 风糖正要上前，被风雨城拉住了。前者啪地甩开他的手，焦急道：“把兵器还给我！” 那青年女子歪了歪脑袋，低头看向九节鞭。青年男子道：“抓段水流要紧，【比翼连枝】比不得【金枝玉叶】，不值得招惹天听阁。” 女子冷淡地应了一声，将两把兵器丢还给主人，风雨城顿时喷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委顿在地。风糖急急忙忙地给他喂丹药，抬眼瞄了下那女人，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小声唤着“城哥”。 那姑射神人般的双胞胎齐齐转向，道： “神威将军，速速了结此间之事，随我回归白玉京！如若无能为力，我神氏一族将接管【章台杨柳】，为你善后！” 两人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着北方飞身而出。 洛阳回头望向李璋，任凭睚眦的半截长刀插进心口、蒲牢的大掌印在肩头。 如推金山倒玉柱，神威将军魁梧的身躯轰然跪倒。他双目赤红，涕泗横流，从胸腔中发出绝望至极的咆哮，一边双手曲起中指食指合十，对着那阴森森的美人扣下头去。 男人发出野生幼兽般的哀叫： “请……天兵！” 第25章 13-天命所归 李璋咔咔转动着脖颈，向着洛阳嫣然一笑。 所有人都为她的笑容呆滞了一瞬。即使妆容剥落、鬼气阴森，可李璋那妩媚的容颜和冷傲的神态压倒了一切。她缓缓抬起双臂，黑甲之下白骨森森，一杆流动着咒文的金色长枪在她手间成型。 风雨城大叫一声，反手戳向自己的独眼。风糖一掌打歪，无语道：“你不必如此。我没有到跟死人置气的地步！” 柳扶风又开始发作：“九龙阁可真是些英雄好汉，专挑女人下毒手。” 睚眦嘻嘻笑道： “那也是这个女人先对我下的手，活该！想杀我？嘿嘿嘿，我可不乐意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们。神威将军，我看你对文惠公主的真心也不过如此，跟你那些同僚部下一样的见色起意罢了，文惠公主和我老婆有什么区别？就算连个人样都没有了，你们堯王朝的男人也能下得去嘴吧？嘻嘻嘻嘻，哈哈哈哈，你要真的痛苦到了极点，怎么还没有变成天兵？好歹变个【圣人劫】给我看看，哈哈哈哈！” 洛阳一时半会儿的确杀不了他和蒲牢，但同时困住两人毫无难度。此时他们就像三条气息奄奄的豺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洛阳和睚眦红着眼睛瞪着彼此的时候，蒲牢却错愕地看着柳扶风和他手中的扇子。 柳扶风莫名其妙：“看什么看，没见过天兵啊。” 蒲牢居然解释了一句：“璋公主的事，我当时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变成天兵被北岳联盟带走了……” 睚眦嘿嘿笑着：“事到如今您老人家还要当老好人啊？上一次做好事葬送了老阁主的性命，再上一次便是救下了我。这世上，做好事是没有好报的。” 蒲牢终于转过去，低头看他，叹道：“我从未后悔。只是你不该那么对待璋公主。” “老阁主是为了璋公主才送了命，你不后悔？”睚眦哈哈大笑，轻轻一歪脑袋，【章台杨柳】的长枪贴着他的脖颈射来，在洛阳面前瞬间停下。 洛阳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哑声道：“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见了公主殿下这副模样的，都罪该万死！” 风雨城下意识拦了下风糖：“你老婆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说着就牵起她的手要走。 见状，柳扶风刷地展开双扇高举双手：“请天兵！” 一个结界倏然张开，恰好将一群人围了起来。反正朱明曜真之天不能御空，结界最顶上是空的，也因此对灵力要求不高。 第59章 众人愕然看向他，连严法随都忍不住跟着说了一句：“小柽你疯啦？！” 柳扶风喘着气：“要死大家一起死，跑我们肯定跑不过他们啊，天兵一般都是距离优先的！” 蒲牢迟疑了一下：“您就不能把璋公主跟我们分开？” 柳扶风愣了一下，“啊”的一声，转身就跑。 李璋提枪杀来，洛阳在一旁为她掠阵，时不时枪杆一扫将一人挑到她面前，一如百年前他们并肩杀伐。只是如今李璋不会回应他的配合了。 柳扶风忽然转身在空中划下一线，两片空间倏地交错开，李璋的长枪穿过那个平面之后从睚眦身后穿出，斩断了他的左臂。接着柳扶风再次一划，伸手一探，睚眦顾不上李璋的追杀扑了过来。 他还算有点理智，知道柳扶风画出的这个小平面不足以让他通过，即使能穿过也可能穿到一半被两方空间腰斩，只是虚晃一枪后立即就地卧倒，李璋狂暴混乱的灵压附在枪尖直直扎了过去。 扭曲的空间瞬间复原，但冲击已经降临。严法随拿“真刚”挡了一挡，柳扶风还是倒飞而出，在地上滚了几圈，摔得头破血流，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被白燕扶起来。 “师姐。”柳扶风咧嘴笑着，哆哆嗦嗦地举起手，“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为你护法。” 白燕愣愣地接过【锦囊妙计】，狠狠地揉了把他的脑袋：“下不为例！” 那头风雨城兄妹被洛阳挑起摔在李璋面前，【章台杨柳】便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眼前的两人。严法随冲白燕点点头：“你们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过，暂且先炼化天兵。我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否则我们只会被璋公主一网打尽！” 小孩子不懂事，他严法随可是跟李璋和洛阳同一个时代的。跟这两个战争疯子比起来，柳苏安都算是通情达理了！ 蒲牢吃了几颗丹药，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不能让这么危险的天兵流落在外。” 洛阳闻言狂怒：“对公主殿下不敬，你找死！” 睚眦抱怨道：“我的天兵还给那小子抢走了呢！前辈，你去配合严法随，我先把【锦囊妙计】抢回来。” 蒲牢瞪了他一眼：“神机宗给你那玩意儿就没安好心！你——” 睚眦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洛阳悍然杀到，故技重施，甚至比之前更意气风发地困住了两人，带着战圈不断靠近李璋。数息之后，双枪在空中当的一声相交，洛阳虎目含泪，咧嘴笑着与那天兵交换了对手。 拂尘“真刚”轻轻一扫，严法随退到那兄妹身后，忽然开口： “李思城已经死了，但是旧部还在。如果神威将军愿意，随时可以带璋公主前去接收，以成公主殿下之夙愿。” 洛阳冷笑起来：“什么旧部，是柳苏安吧？德宗的皇子净是些没用的东西，我不会允许她来做太上皇！” “柳宗主自己开宗立派了，不管朝政的，她也瞧不上人间的皇权啊。”严法随慢条斯理道，“甲字部的天兵都是生人所化，若是直接摧毁只有神形俱灭，但是生前的夙愿得到实现便可往生极乐、再入轮回。将军知道这事吗？” “你懂她什么？她想要的可不是王位那么肤浅的东西！”洛阳一掌击碎风雨城的斩马刀，被风糖从后锁喉之后单手拎起她就丢向远处，“我要向一切践踏她的理想和尊严的东西复仇，无论是人还是社会、国家、这个世界！她从不是宽容大度的性子，退让只会加深她的痛苦！我要为她……摧毁李家的江山、杀尽世上每一个亵渎她名号之人！” 严法随叹了口气：“好端端一个女人跟男人似的斤斤计较干嘛？这个心态确实不如李思城。” “三皇子也是个吃女人软饭的孬种。” “吃软饭也是一种本事，不丢人的。”严法随不自在地扭了两下，心里庆幸洛阳刚才的消耗不小，啪地拂尘点地飞身而起，一片火符在一声惊雷中轰然炸开。 天上雷云滚滚，地上黑得只剩金属和眼睛的反光，以及兵器相交时爆裂的火花。 白燕披头散发，结跏趺坐，双手扣着【锦囊妙计】的五指，一动不动。 一张张符箓从柳扶风袖中指尖飞出，一个个玄奇的法阵以二人为中心徐徐展开。他咽了口口水，低头看了师姐一眼，握紧【非毒】，踏出法阵，摆开了架势。 上一刻，睚眦撇下蒲牢，朝白燕冲来。 下一刻，洛阳一枪扫飞睚眦，李璋却毫无默契地双手持枪继续向前，转瞬到了柳扶风面前。 噗嗤一声，那杆金色的长枪刺穿蒲牢庞大的身躯，李璋接着又是一掌，拍碎了老汉的脊骨。 柳扶风下意识地一挥双扇，李璋下一轮的攻击转了个大弯直指洛阳。那张美艳的面孔上显出了一丝人性化的疑惑，李璋与惊恐的柳扶风对视许久，忽然转身走了。 蒲牢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柳扶风惊疑不定，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掏出丹药来喂给他：“你……前辈，您为什么……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可……” 蒲牢却含着一嘴的血沫咧嘴笑了起来：“……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咳咳……” “您认错人了。吃颗药缓缓，唉，我相信您没有跟九龙阁同流合污还不行吗？少说两句，救命要紧啊。” 蒲牢那几乎有他的脑袋那么大的双手搭在他肩头，一双慈祥的虎目炯炯有神，热忱地盯着少年的双眼：“我做的坏事够多了，早该有这一日。能再次见到您、为您献出这条不值钱的性命，已经是老天最大的恩慈了。只是您要记住，远离谢——！” 第60章 一把长剑穿过他的咽喉，染血太多以至于变得温热的剑尖轻轻点上柳扶风的下唇。少年吓得呼吸都停住了，眼珠子缓缓转下去，在剑身上看见了“落英”二字。 林花谢拔剑，蒲牢倒地，柳扶风也跌坐在地。 “师父！！！” 睚眦发出凄厉的哀叫，拼着几处重伤挣脱李璋的长枪冲了过来。 九龙阁发展到如今，内阁“九龙”中的大多数其实已经是人类了。蒲牢是其中稀少的真龙后裔，据说是小时候被老阁主从堯王朝的客卿手中救下，在阎罗峰养大的。 睚眦一直记得百年前他还是个凡人的时候，这个小山一般的老汉将自己从尸山里救出来的情景。 那时堯王朝已经日薄西山，却像个不愿认错的顽固老汉，更加疯狂地攻城略地。他生在小有清虚之天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里，妻子是隔壁村嫁来的，相貌平平却结实能干，两人没几年就生了一儿一女，还盖了新房。那是一个初夏，军队吃完村里珍贵的牲口又割走了地里青涩的稻谷，杀了孩子们拿盐腌上挂在马后，老人和不愿参军的男人便杀了，女人像羊一样被赶到一处。 他抄起柴刀砍伤了两个兵，下一刻就被七八杆长枪挑了起来。他气息奄奄地看着他们拖走妻子，直到过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腐烂了，耳边还回响着她尖利恐惧、慢慢平息消失的惨叫。 他儿时有幸吃过一颗药王谷的丹药，虽然没能踏上仙途，却在病愈之后变得身强体壮。他在同乡人的尸体中听着马蹄声远去，感到自己的伤口流出脓水，同时骨骼和内脏却开始愈合。 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雄浑的声音像孩子一样欣喜：“这儿还有个活的！” 那老汉见他醒来，一双虎目温和地闪烁了两下，道：“老夫是九龙阁第四席，蒲牢。你若想斩断这罪恶的根基，就同我来吧！” 百年时光匆匆而过，他一刻也不曾忘记当年的恐惧和仇恨。 他从神机宗骗来【锦囊妙计】，又要杀了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完善它，一切都是为了大义。蒲牢那样的老好人自然是反对的，正因如此，他已经有数十年不曾叫过他师父了。可是有了这柄天兵，再没有一个王朝余孽能够逃脱他的追杀。那样野蛮的血脉、如此罪恶的文明，一分一毫都不应该存在于世间，这就是九龙书院在那个时代竖起叛乱大旗的理由！ 更让睚眦无法容忍的，就是堯王朝的余孽，差一点抗住了堯王朝的废墟让它复生的那个女人，她的弟子以这么卑鄙的方式夺走了蒲牢的性命。 柳扶风呆了一下：“……大师兄？” 林花谢那双深渊一般的黑眼睛垂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半晌，少年笑了笑：“我赢啦。” 柳扶风撇撇嘴：“都破相了也算赢了啊，一败涂地好不好？” 林花谢的眼睛很黑，像深渊一样没有一点反光。常年跟颜料打交道的柳扶风却看得出来，他的瞳孔已经涣散了。 柳扶风直截了当地问：“吃了多少？” “二四六八……剩下的半瓶。”林花谢迷迷糊糊地答道。 柳扶风匆匆给他贴了几张静心固魂的符箓，又灌了他两口药水： “你、你不该杀……我们去帮严师……叔……” 话音未落，两人俱是呆住了。 电光石火之间，李璋踏上蒲牢尸体就朝林花谢杀来，霎时被神眷者通道吞没；那头洛阳和风氏兄妹竟对视一眼，下一刻严法随头破颈断心脏被掏，三人紧紧抓着他的尸体，也齐齐消失在了彩光氤氲的通道之中！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们！” 睚眦与环首长刀同时到阵，林花谢反应不及，匆匆错手防御，那灌注了睚眦全部灵力的长刀却像切豆腐一般轻松地穿透了他的双臂；柳扶风展开两柄折扇，那点寒芒已经穿透林花谢的后背又撕裂天兵扇面，紧接着将他穿胸而过。 青年狰狞的笑容还没展露完全，就僵住了。 黑衣少女的刘海被血与汗打湿，露出一只巨大诡异的竖眼。那竖眼的上端向两侧弯曲出诡异的纹路，好像一个畸形的子宫；眼球浑圆，金黄色的虹膜正中是两道细长的黑痕。 少女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却带着诡异的笑容，伸出手指蘸了剑尖上的血，从额头一直抹到鼻尖。 白燕的三只眼睛里黑白变幻，霎时间形成了一组新的六爻，她的声音缥缈得像是从一万年前传来的： “你命由我，不由天。” 话毕，九龙阁第四祭酒睚眦气绝身亡。 酝酿多时的紫霄神雷从天降下。 第26章 14-举杯邀月（1） 柳扶风将一群顶着洗衣盆的农家女护送到村口，才乐呵呵地晃着耳朵上的小铃铛，顶着不甚猛烈的日头朝附近的福广城走去。 在城门口交了钱，他便扇着扇子，熟门熟路地逛了起来。先去“小蝶轩”买了点心，路过“墨香坊”买了一堆颜料和纸笔，在“凌云酒家”连盘带碗打包了一桌酒席，最后去“福广布庄”买了百十来匹绫罗绸缎。 正准备去首饰店进货以免遇到女孩子送不出礼物，“大福金器”门口的大路中央却起了冲突，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柳扶风听见有个粗哑男声在骂“臭婆娘少管闲事，这是老子家务事”，决定去主持一番公道。 第61章 瘦瘦小小的少年灵活地挤进了圈子，一眼就给一名白衣少女吸引住了。 那少女乌发垂腰，眉毛笔挺，一双眼睛有着鲜血的颜色和糖浆的光泽，背负一把通体漆黑的四尺长剑，垂手而立，站在街道中央，像在接受朝拜。 她和林花谢长得很像。或者应该说林花谢像她。她比大师兄少了几分妩媚狡黠，又多几分傲慢无情。她站在那里不动，不是因为受了欺负，只是根本没有把这些凡人放在眼里，或是担心自己动动手指就会不小心碾碎什么东西，造成自身的损害就不值当了。 柳扶风心下了然，这名少女就是林十一跟火炎焱的女儿，林九灯。 林花谢常年穿在身上的白衣是一剑宗内门弟子的标准服饰。一剑宗的门风相当霸道——当然也有这个资本——，传承千年的“开天剑法”里没有一招半式的防守，内门门生皆是从头到脚一身雪白，象征道心无瑕、绝情绝性，为无上剑道付出一切。林九灯便是如此。 她的身后跌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黄衫女子，披头散发鼻青脸肿，抓着她的衣角瑟瑟发抖。那汉子操着一口方言，手指都要戳到林九灯的鼻子了： “修仙的是吧，了不起了？老子两个弟弟可都是神机宗的入门弟子，打几个人怎么了？便是杀了，你们也不能拿我怎样。你这种女的我见多了，不就是装嘛，就是为了钓男人好在宗门里往上爬。各位父老乡亲见证啊，我陈老大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自己的老婆可以打，外面的女人我从来不打的。但要是她不讲道理，咱们也少不得给她点教训，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一片乌七八糟的“对对对”“我看是你陈老大看上她了吧”“就是，女人就是闲的”的起哄声中，柳扶风上前一步，抓住陈老大手腕：“这位……咳咳，有话好好说嘛，让我来评评理。” 陈老大挣了两下没挣开，骇然道：“你他妈谁啊！” 柳扶风一副好好先生打圆场的模样：“纯路人，我劝你跟这位姑娘磕头认个错，不然你恐怕有灭门之祸啊。” 陈老大梗着脖子冷笑道：“灭门？怎么？找天地银行买凶？这里是朱明曜真天，神机宗说了算！” 柳扶风诚恳道：“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是我见不得丑男骂美女。再说不就是神机宗吗，我还认识人家宗主亲戚呢……” 人家的客卿长老进了扬眉宗山门还得伏低做小呢。 他嘻嘻笑了起来，陈老大听得发憷：“你先松开。” 柳扶风咔嚓一声甩开他的手，仰着脑袋，却和蔼地道： “你刚才还打了老婆是不是？这么漂亮的女人嫁给你这么个歪瓜裂枣，你不每天在家里烧香拜佛，怎么居然好意思打她？” 陈老大捂着断手愣愣地道：“……咱们朱明曜真天不拜佛的。” “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说你态度的问题。” “我给了钱的。” 柳扶风眼睛一转：“那你把你弟弟们叫来，我送他们一场大机缘。九转焕神丹知道吗？一人一颗。” 陈老大云里雾里的：“您这是什么意思？” 柳扶风拉长了脸：“我跟他们买你的命，过两天去三元极真天玩，把你拴在马后边拖着玩儿！” 陈老大听明白了：“不是，你好端端的……哦，你也看上这个女人了是吧？跟人演呢？” 柳扶风严肃地道：“你不要凭空无人清白……我看上你老婆了行了吧？” “嘁……行行行，鬼女人三年生不出个儿子来，今天还摊上这事，真晦气，旱地一片你爱要不要。” 陈老大嘟嘟囔囔的要走，胳膊又给人拽住了：“你干嘛呢？！” 柳扶风指指林九灯：“你还没给这位师姐磕头呢。” “丢雷楼——” “你恐怕骂不起我妈。” 陈老大转念一想也是啊，这小子修为似乎比他俩弟弟强多了，可能确实有个厉害的妈。便是没有厉害的妈，有个厉害的爹就更不适合骂他妈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陈老大也真的是个凡人，对这种细皮嫩肉的修二代还是有点敬畏之心的，下跪时的心理负担也不是很大。 他不情不愿地给林九灯嗑了个头，柳扶风才收起灵压，笑眯眯地道：“这就对了嘛。能瞻仰这位师姐的真容，是你的福气啊。换了神机宗宗主在这儿，也得这么跟你说。” “你、你……”陈老大你了半天，最后撂下一句“你等着，神机宗不是吃素的”就捂着断臂跑了。 柳扶风摸摸鼻子，诧异地问围观群众：“神机宗现在开荤了？不是说修卜卦之道最好戒了荤腥的吗？” 有个听着就见多识广要么是很会吹牛的中年破锣嗓子说：“时移世易，神机宗外面那家银记，肠粉真的很好吃，我吃过一次牛肉的……” 另一个豪气的男声也道：“雅苑的啫啫煲好吃啊。我上次送我表姐夫的侄子去神机宗外门考试的时候吃过一回，哎哟，那个鸡肉真的是神仙养出来的鸡……” 一个镖师插了进来，很懂行的样子：“我推荐萝卜糕，性价比高。外门弟子每年有种植灵花灵草的指标的，入门就拿萝卜练手。罗浮酒家专门收人家养废了的萝卜，对咱们凡人来讲真的比野猪还补哦！” “说的我都饿了。” “走了走了，去吃早茶。” 第62章 “对对对，刚才就是要去吃茶的，都怪陈老大。” “不是你拉我来看热闹的吗，真的是……” 几句话的功夫，围观群众作鸟兽散。柳扶风点头记下了那几家馆子，看见林九灯弯腰将那黄衫女子拉了起来。 白衣少女神情冷漠，望过来的一双眼睛却流转着美丽的光泽：“你想要什么报答？” “嗯？”柳扶风一拍脑袋，匆匆跑去买了朵白月季朝她晃了晃，笑道，“献丑了献丑了。师弟只是觉得这种人不配让一剑宗的师姐脏了眼睛，才出手的。师姐愿意给个机会的话，请允许师弟我厚着脸皮给您戴上这个。” 林九灯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弯腰，将脑袋凑到了他的跟前。 林九灯的年纪比他大上一轮，个子也高些。弯腰的时候，柔顺的长发直垂下来。柳扶风小心地翘着手指，将那朵白月季别在她的发间。 “好啦。师弟我也要继续去采买了，先走一步，师姐不要怪罪。”少年拍拍手，行了一礼，“我叫柳扶风，柳树的柳。” 林九灯看了他一会儿，也点点头：“林九灯。林檎的林。” 柳扶风眨眨眼睛，又看向那黄衫女子。林九灯道：“我带她出城，不劳师弟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我是说我应该避嫌。”柳扶风点着脑袋，“那我先走了。师姐，这位姐姐，二位一路顺风啊！后会有期！” “多、多谢……” 那女子细细地说了一声，柳扶风朝她挥挥手，转身乐呵呵地进了金器店。 一炷香后，待林九灯的气息消失在城外，柳扶风夸张地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朝着反方向的城门踱去。 他进茶馆道了声“普洱，唔该”，朝小二打了个定位法诀，便掏出一个卷轴展了开。卷轴上有五个点，红色的是师兄，黑色的是师姐，绿色的是自己，蓝色的是小二，最后一个紫色的就是他的目标。 小二弯着腰在另一桌客人那里“哎哎”地听人点菜，柳扶风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又对比了下卷轴上的方位，见紫色的小点半天都没动，飞快地一算发现那是福广城的天地银行所在。 少年笑眯眯地点着头，小二送上茶水，热情地道：“客官请慢用！见您笑这么开心，小的也沾到了福气呢！” 柳扶风喝了茶，递给他一颗之前在星尘海上钓扇贝吃出来的大珍珠，没多久就在路边阴影里发现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女孩。 那女孩个头很小，声音也细细弱弱的，脸上罩着面纱，一身跟一剑宗的制服制式极其相似的白衣。不过她的白衣带点月牙的光泽，柔和一些，衣襟袖口之处有几道青黛点缀，多些肃穆端庄。只是她的仪态一点也不端庄，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东张西望。她从天地银行出来，又在城里转了一圈，进了一趟药店，出来的时候神情沮丧，个头看着更小了。她望着对面点心铺子的招牌发了会儿呆，见没有可疑人物之后才放开步子往城门跑去。 林九灯是追着她进城来的。 柳扶风在“小蝶轩”门口的时候，发现她瘫坐在对面巷口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不远处走来的白衣少女。他当时是布阵骗过了林九灯，准备事后找女孩了解一下修仙界的情况便打了个定位法诀过去。这会儿缀在后边，悄悄处理掉了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她也没有发现。 第27章 14-举杯邀月（2） 女孩出城不久便抄了小路，看得出来轻功不算很好但是基础不错。柳扶风的灵力比她强些，贴了张隐身符跟着倒是不吃力。只是，跑了约莫一个时辰，他发现这似乎是去小牛村的路。 白燕和林花谢就歇在小牛村的一栋小楼里。他尝试了不少符箓阵法组合，都只能隐藏修为和气机，却没想到时隔两节，师姐竟然又来了月经，且月亮的形态大变，显然是收容【锦囊妙计】的收获。 幸好小牛村的村民人都还不错，柳扶风给他们下了夜间不许抬头的精神暗示，一节过去相安无事。作为回报，他替村民和家畜治病，借宿的那户人家的风水也给他改了一改。不过，村民都不知道村里来了三位不速之客，只是觉得最近做事怪顺利的。 想到林九灯，柳扶风一阵后怕，心想真是好人有好报，真给林九灯逮到了这位师妹，她追着过来保不齐就发现她的便宜弟弟了。不过火炎焱不是说她去“白玉京”了吗？那是北岳联盟的总部来着，往北跨越三元极真之天和大有空明之天、还得穿过半个成德玄隐之天呢，怎么想都是反方向吧！ 他记了火炎焱一笔，见那女孩走进一片齐腰深的野草地，赶忙掏出符纸折了只鸟，又点了两只眼睛，放它跟了上去。被发现了挨顿打事小，被别门别派的师妹误会是坏人就是大事了！ 少年横过扇骨遮住闭上的双眼，通过那只纸鹤看见那女孩口中念念有词，脚下步法变幻，连踏四十九个方位，最后在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上消失了。 他睁开眼睛，走进草丛，慢吞吞地在那四十九个方位踩了一通，最后蹲在石头前面研究了一番，认出这是在一剑宗的方远幻阵基础上改进的，原版只有三十六个点。他松了口气，毕竟原以为遇上了能开辟空间或者纳须弥于芥子的大能，想着师兄师姐不在场，还是溜之大吉为好。 不过既然只是个幻阵，他就心里痒痒的，想管管闲事了。就算帮不上忙，听点一剑宗内外的花边新闻回去讲给师姐听也是好的。 第63章 柳扶风展开“非”字扇，没有按照那女孩的路径，只拿扇面轻击自己头顶，一座破庙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堯王朝覆灭之后，原本的寺庙道场多遭废弃。倒不是因为遭到了打压，只是随着各地曾为王朝效力的僧人信众被杀，信的人自然少了。比起神佛仙人，还是赚钱供自己和孩子去求仙问道来得实在。几大真天之下，即使是九龙阁也给出了比堯王朝更宽松的上升阶梯，更不要说那些新兴的小门小派了。在临安国倒是多，主要是为环境变化祈福，还有进入各门派、书院的考试顺利之类。 柳扶风展开“毒”字扇，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眯眯笑着的眼睛，周遭似乎连飞虫都没有意识到这里多了一个活人。他悄无声息地跟进庙中，找了个角落坐下。 庙宇的墙垣损毁，梁檩也多有腐朽，但内部已经被打扫干净，一阵阵“当、当、当”的锻造声有规律地在殿内回荡。十数名白衣女修席地而坐，有的打坐、有的磨剑。无头佛像之下有一张床榻，一名干练的少女跪在一旁，正在为榻上的人擦脸。 女孩迈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绊了一跤，缩着肩膀上前去，头也不抬，退下左手的玉镯子递过去：“陈师叔，我、我买东西回来了。那个，王、王师姐，劳烦您查验一下有没有缺漏的……” 那王师姐十七八岁，面相很是机敏可爱，稍带了点刻薄。她接过镯子，取出一堆木盒纸包后将镯子还给女孩，又招手叫来几名师妹，吩咐她们去煎药，最后没好气地问了句：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我……我……去的时候……”那女孩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小，“……被林……发现了。” “什么？！”王师姐一拍佛像底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以为师娘是怎么受伤的？叫你去买几味药都搞成这样！” “我……我……” “行了行了，你也去歇歇，喝点水回复下体力。找你吴师姐去。” “嗯……好，谢谢王师姐。” 女孩点着头，摘下面纱，匆匆躲进了一旁的阴影之中。那吴师姐递给她一碗茶汤，温言细语地安抚了她几句，又回去坐在蒲团上煮茶了。 方才她提及林九灯的时候，原本安静的庙宇陡然响起一阵嗡嗡议论： “那个小贱人到底什么毛病，好端端一个女人要给一剑宗挣面子！” “疯婆娘一个，一点没有她娘的骨气。林十一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给一剑宗当走狗。” “那也不能全怪她。林十一走得早，她算是一剑宗养大的了，耳濡目染，自然就成了这样。” “真是不公平。当年咱们掌门……” “康师妹，慎言！” 那康师妹提了一句掌门便心虚地捂上了嘴，殿内一下子又安静了下去。柳扶风有些意犹未尽，好奇地看向角落里那几个在磨剑的女修。有两人拿火蒙石在软化剑身，随后一点一点修复豁口或卷刃的剑身；有一位师姐半裸上身，挥舞着大锤锻打一口断剑，有两名女修手捏火诀为她控火。空地上还躺着四把断剑，每一把都均匀平整地断成了三截。 这个门派的宝剑与一剑宗倒是有很大的不同，长度不足三尺，剑柄也稍短些，是比较常规的佩剑，刚才那女孩也能用。 细看之下，柳扶风发现这些女修人人带伤，躺在佛像下面的那位“陈师叔”应当是受伤最重的，从气息上来看，是连魂魄都受了重创。倒是那位小师妹瞧着没有大碍。 林九灯一个人把她们追杀到了这般境地，柳扶风想想觉得可怕，又有些唏嘘。好端端的女人打女人做什么，刚才的几位师姐言之有理，干嘛要替一剑宗挣面子嘛！ 少年摇着头，又凑过去瞧那位陈师叔的伤势。不料那气质沉稳的女子忽然睁开眼睛，吓了他一跳，赶紧退到一边躲了起来。 陈师叔皱了皱眉，她身边的少女忙道：“师娘，您可算是醒了。殷师妹已经去煎药了，马上就好。您有哪里不舒服么？” 女人缓缓扫视一圈，见弟子们都还在，只是没找着刚才那份异样气息的来源，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味道？” 她的首徒眨眨眼睛，耸耸鼻尖，呀的一声，大发雷霆：“哪来的香粉味？宛师妹！我说你怎么买个药磨磨蹭蹭这么久，原是大小姐脾气发作去弄这些有的没的！” 在脂粉店跟老板娘聊了小半个时辰的柳扶风脸都绿了。角落里那宛师妹都要急哭了，细细弱弱地道：“不是呀，我没有……我真的、真的是遇到了林、林小姐，逃进城里去……” 王师姐冷笑一声：“林九灯什么修为你什么修为？昨日咱们一帮子人都没讨到好，你孤身一人能从她手下逃走？” 方才给掌门打抱不平的康师妹又出来说话了：“若你真是独自逃脱，那便是陷阱了。保不齐咱们这会儿已经暴露了。” 打铁的师姐闻言抛来几把修好的剑，状态相对好些的女修接过剑便做出了警戒之态。 宛师妹道：“不……不一定的。她……城里有、有坏人打老婆，林小姐去、劝架，后来送那位夫人出城安置去了。然后我才回来的，方向都不一样呢。” 那位大师姐面色稍霁，冷哼一声：“你倒是运气好。” “是，师姐……” 宛师妹听着松了口气，陈师叔干咳两声，开口说话时她又发出了小鼠般的尖叫。 第64章 “宛师侄，你过来。” “呀……！……是，陈师叔。” 那瘦小女孩从暗处走了出来。 庙中烛火映上她稚嫩苍白的脸庞，柳扶风心下一惊，差点也叫出声来。 她看起来十三四岁，面貌与李岩清有七分相像。但是李岩清的眉眼更像李思城，眼尾上挑，双眉直飞入鬓，且自小被当做皇太子培养，待人温和矜持却不怒自威，柳扶风还怀疑过她是不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这位宛师妹的面相更柔婉小巧些，有片淡淡的雀斑，怯生生的，时不时抬眼瞄一眼师叔师姐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右手还在不自觉地捏着衣角。 李岩清告诉过他们，湘妃姓宛，是当年宛家的三小姐，上头有两个哥哥。这位宛师妹大约就是那两个哥哥家的孩子，李家落到这幅境地，宛家想必也遭到了牵连。在长年的追杀和打压之下，宛师妹走上了和李岩清截然不同的道路。 果然，一名持剑女修抱怨道：“师娘，您未免太给掌门师伯面子了。宛师妹的确是她的关门弟子，可那是……” 另一人也道：“吴师姐不说我来说。宛家当年依附李家成事，李家作恶多端遭了报应，如今你宛家装什么可怜？” “林十一犯下那等大罪，柳苏安却拼着逼反江家也要收留她，无怪乎林九灯迁怒于……” 陈师叔厉声喝道： “都给我少说两句！成日里在人家背后嚼舌根像什么样子？跟个男人似的，净会推卸责任！有那个空，跟你们宛师妹多学学！人家入门三年就把邀月剑法练会了，你们呢？最短的，朱晓筠，也有七年了吧，剑法学了有三成吗？” 方才说话的几位师姐唯唯诺诺，看着并不怎么服气，倒是宛师妹瞧着要急哭了。 陈师叔却最见不得她这样，缓了两口气，再次提声道：“晓霜，你来演一遍邀月剑法给你这些不成器的师姐们瞧瞧，省得有人回去跟自己的师娘告状，说师叔我偏袒你！” 她说到了这个程度，宛晓霜再不动就是教师叔难堪了。她慢吞吞地走到殿中央的空地上，拔出长剑，摆出了一个标准的起手式。 陈师叔道：“不错。便从第一式‘月波清霁’开始吧。你们宛师妹是连起手式都不马虎的，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觉得实战中哪有机会给你演完一套剑法，事实如此，但人家宛师妹就是能融会贯通。你们也要想想这是为什么！” 宛晓霜闭了闭眼睛，左臂后拂，右手持剑轻颤，剑尖自下而上，随着她抬起的右腿，在半空化出一道圆弧状的剑光，空气发出水面被划开般的一响。 陈师叔道：“你们很多人，我说的就是你，吴晓云，分不清‘月波清霁’和‘素月分辉’这两式在劈空时的差别。它们的应用根本就不同……” 宛晓霜回身下刺，似是不忍心看见残酷的景象而转过脸去，左手半掩右脸，长剑却迅疾无比地刺出十三剑，每一剑最后剑尖的落点都不同，颤动的方向落在同一个圆心。 “这式‘月中聚雪’最考验稳定性，晓字辈中，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晓霜这般，十三剑都落在同一个圆弧上。” 宛晓霜舞剑越来越顺畅，一招一式的名称从陈师叔口中报出，大多是赞赏之语。只是在柳扶风看来，这位宛师妹的剑法虽好，比他强不少，但若是跟大师兄对上，一个照面就要败下阵去，因为她的剑中规中矩，美则美矣毫无气势。 忽然之间，宛晓霜双手持剑单足点地、以身带臂连着剑猛然回旋，接着踏步向前全力下劈，霎时全身门户大开，在战斗中这一招便是击杀了对手，持剑者也几乎没有活路了！ 像是变了个人般，一股惨烈之气笼罩她的全身，那双柔美的眼中只余死意。 王师姐阴阳怪气地道：“宛师妹这式‘月坠花折’使得最好。” 宛晓霜一顿，手忙脚乱地收招，不知所措地道：“谢……谢谢师姐……我、我还不熟练，还要师姐教我。” 第28章 14-举杯邀月（3） 少女横剑而立，剑是收回来了，双脚却打开呈备战状。 陈师叔叹了口气：“晓晴你也少说两句，你入门早又是我的大弟子，比晓霜强是应当的。同门一场，大家应当互相提点共同进步，而不是有事没事攀比刁难。晓霜这式‘秋月寒江’也的确不够好，倒不仅是‘月坠花折’的对比所致。谁来说说为什么？” 吴师姐举了举剑，女人道：“好，吴晓云你来说。” 吴晓云道：“其实正是因为宛师妹的‘月坠花折’使得太好了。掌门人创这一式原就有同归于尽之意，可收招的‘秋月寒江’却意在接续循环，从‘月波清霁’开始再战来敌，旨在告诫我等不要在战斗结束之前掉以轻心。可是，按宛师妹那般战法，她使完‘月坠花折’便已经死了！” 听到最后一句，宛晓霜浑身一颤，长剑当的一声落在地上。陈师叔又叹道：“你吴师姐说得对。晓霜，还有你们都过来，师叔今日便同你们说说这邀月剑法的来历。” 柳扶风也嗯嗯点着头，踮着脚侧着身让过几位走上前来的师姐，待她们盘膝坐下之后自然而然地在最外围的一个空位坐下。 那位陈师叔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想如何开口。王晓晴从吴晓云手中接过茶水又递给师娘，女人喝了一口，道： “你来说说掌门人创立邀月剑派的初衷。” 第65章 王晓晴愣了一下，后退两步，道：“掌门人出身凡界寒门，年少时女扮男装考入一剑宗外门，短短十年便成为了一代阵法宗师，被破格提入内门，是林阵一之下第一人，同时获得了修习开天剑的资格。其时一剑宗的少宗主林追云与掌门人私定终身，最后却背信弃义，迎娶了北岳联盟的玉横仙子，两人的第三个孩子就是林十一。掌门人与林追云割袍断义，叛出一剑宗，创立邀月剑派，誓要胜过开天剑法，叫林追云乃至整个一剑宗颜面扫地。” “还有一点。”陈师叔的语气温和了一些，“她想给无处可去的女人一条出路。我当年是在一剑宗外门洒扫的，不过是曾经在其他门生欺负她的时候帮她捡了几次东西，她便一直记得我，离开一剑宗的时候，特意找到我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走。我来了，于是她认我这个师妹。晓晴，你们之中出身好人家的没有几个，掌门人待我们宽厚，不是你们可以议论她的理由。掌门人与你们师娘我名为师姐妹，实为师徒。我不希望你们再有对她不敬的念头。” 众女齐齐称是，柳扶风也点着头，心思却飘到了林阵一师叔头上。在扬眉宗的一众教师中，严法随是最好欺负的，邵简是最亲民的，林阵一则是个成日板着脸、面露哀愁的老好人，也是教导柳扶风最多的一位。柳扶风早早知道他是林十一那一辈的大哥，却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跑来扬眉宗的。严法随会躲进他的院落偷懒，周师叔会提着酒去找他一起喝。【平湖秋月】诡谲的圆月下，柳扶风趴在石桌上解一幅阵图，他就默不作声地和随便什么人一道喝酒。 陈师叔咳嗽两声，拍拍宛晓霜的肩膀： “掌门人不是要杀什么人，只是想证明自己比一剑宗那老匹夫更强；自己一个人开辟的道路，比那人背弃誓约还靠女人的生育而得以延续的辉煌更正直坦荡。她不会希望我们为此付出性命的，晓霜，若要为她的理想牺牲性命，岂不是将她的理想与一剑宗的做法等同了吗？她不是看在宛家的面子上收留你，而是真的觉得你根骨好，不希望你被埋没。‘月坠花折’这一式，并非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是……” 女人又顿了一会儿，才道：“为了将那个可怜的女人从生育的诅咒中解救出来。” 柳扶风差点脱口而出，一旁的持剑女修已经问了出来：“我们要救的是谁，诅咒又是什么？” 陈师叔道：“玉横仙子根本不是什么活人，不过是各大宗门互相转卖的容器！从它的肚腹中诞下的婴孩，每一个都是神眷者。如此这般的交易，在七大真天之下，已经延续了至少五百年。而她被李家作为赌注输给北岳联盟，便是堯王朝衰落的开端。” 一阵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涌起，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柳扶风听到这里，也知道这些姐姐妹妹大约是不乐意跟他一个男人畅聊修仙界现状的，往宛师妹的外衫里塞了一瓶丹药，便悄然离开破庙，确认附近没有追兵之后，摸着下巴朝二十里外的小牛村走去。 走出五里，天上那轮皎洁的圆月才消失不见。但是离小牛村还有六里时，一轮硕大无比的满月突兀地显现，通天彻地，煌煌如天宫遗迹。 柳扶风仰着脑袋，着迷地注视起它来。直到天蒙蒙亮，一辆牛车从后面赶了上来，一个嘹亮的嗓子操着一口土话喊了声：“前边的公子，您也是得了消息来参拜白大仙的么？” 少年有点不祥的预感：“乜大仙啊？” “刘财主家的呀。您不知道？那您往小牛村去干嘛？迷路了？” 天可怜见，刘财主就是他们“借宿”的那户人家。凡人的气息和气运都有助于扰乱追踪，柳扶风那日拖着师姐师兄逃出几百里，实在没力气了，见附近有栋气派的三层空屋，虽然造型很恶俗，但还是带人拎包入住了。睡了两天，才知道那是当地大财主家给胡大仙盖的财神楼。 该不会是最近他帮村里人治病干活，人家当哪路大仙显灵了吧？难怪庙里没人，附近喜欢这一挂的哦。 柳扶风道：“哦哦，我外地来的不认识人嘛。老伯你好不好载我一程？车上的瓜我包了，待会儿大家一起分分吃掉。” “小公子倒是会做人。来来，自己上得来吧？” 柳扶风坐牛车进了村，一路给村民们切瓜分瓜，最后自己捧着一牙西瓜混进了财神楼附近的人群，跟几个大娘挤在一条长凳上听香头讲话。 那香头点着香正准备请大仙上身呢，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林花谢趴在门后，穷凶极恶道：“我要吃饭！！！” 柳扶风给他吓得从凳子上飞了起来，瓜也不吃了：“大早上的至于吗，饿死鬼投胎啊你！” 边上大娘给他吓坏了：“噢哟小伙子不好这么跟白大仙讲话的，你不要命别连累我们呀！走走走！带走带走！” 林花谢闻言，得寸进尺：“大早上的，我要吃猪肉生煎羊肉锅贴扁豆焖面煎饼果子油条豆浆荠菜馄饨荷包蛋！！！” 香头都惊了，跟刘财主称赞你们功德深厚福气真好啊，白大仙都这个修为了，要是人家成功化形，这小牛村就有守护神了，以后各位求仙问道都更顺利呢。刘财主激动得不行，连忙吩咐家丁去做饭，不会做生煎也给我发明一道出来。 那头柳扶风好不容易摆脱几位大爷大妈，略施法术，穿墙而入。 第66章 林花谢身上的【圣人劫】就绑了一半，行动迟缓，这会儿上身的绷带又渗血了。丹药是喂过几颗，但火炎焱和王水这般的名宿留下的伤口不仅是物理伤害，二人残留的灵力还在到处游走破坏，柳扶风只能一点点祓除它们。本来林花谢自己的灵力纯度和强度都更好，可那天的天雷大部分都被他挡了，柳扶风出门散心的时候他都没醒呢。 看着已经有十三四岁的美少年坐在软垫上，慢吞吞地擦着血。柳扶风过去给他擦擦嘴，批评道：“大师兄，你不要一醒来就搞事情好不好？你看看，情绪一激动，内伤外伤都加重了。” 林花谢道：“我这是内气郁结，吃饱了就没事了。” “行行行你是师兄你懂。”柳扶风没好气地递给他一碗汤面。 “这是什么。”林花谢捧着面抬起头质疑道，“我的生煎锅贴煎饼豆浆呢？” 柳扶风扇着扇子：“今天是你生辰啊大师兄。吃碗长寿面。” 林花谢拿起筷子还要说一句：“长寿跟吃什么没关系吧，纯纯运气。” “那你嘴贱没品作恶多端损德行的，更要吃啦。” “这个社会是怎么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话就说我嘴贱？诚实也是一种美德好不好，像我这样内外兼修的美少女不多了。……咦，这是什么，蛮好吃的。” 林花谢说着已经呼噜吸入一口面还咬了一口水波蛋，夹起蛋中肉馅示意之后又一口吃了。 “长寿面要放荷包蛋的嘛，正好我借厨房那家人做了灌蛋，给你放了两个。” “调味蛮好的，肉也很嫩，就是不是很新鲜。” “哎呀！人家小门小户的，家里儿子讨老婆摆席才做的肉菜，少挑剔。” 林花谢闻言忙道：“什么时候摆的席，怎么不来跟本大仙通禀一声？” “可别蹬鼻子上脸了，就你还大仙呢。” “严师叔老说我小小年纪一脸狐媚，怎么不算个胡大仙？” “你还挺得意啊？” “人家夸我好看，干嘛不得意？” 两人都没再继续，林花谢就盘腿坐床头吃面。柳扶风换了身衣服也爬了上去，“呼”地一瘫，不客气地踹了他两下：“唉，累死了。你往那边挪挪。” “我坐着又不占位置的。”林花谢顺手摸摸他狗头，半晌轻声道，“我伤还没好，你一个人别乱跑啊。” 第29章 15-震来虩虩（1） 林花谢瘫在床头，将灵力凝聚成剑，挑起碗中荔枝再接一刺，荔枝的壳与核便被弹入一丈远的另一个碗中，他仰头一伸舌头勾住果肉美美地咀嚼起来。一盆子堆在冰块上的荔枝就这么流水线作业进入他的嘴里。 柳扶风忽然一探脑袋，叼走了一块果肉。 大师兄一张嘴接了个空，抬了下眼皮子：“这荔枝还带点灵气，怪好吃的。哪里买的呀？” 小师弟含糊地道：“昨天看见一伙流氓对一位小师妹图谋不轨，师弟我见义勇为，人赃并获……” “这么说，你很勇哦？” “开玩笑，我超勇的。” “呵呵。” “你笑什么。” “没什么。”林花谢也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儿，吃掉最后一颗荔枝翻身下床，“画什么呢？” “昨天我见义勇为的对象啊。是个可爱的师妹吧？” “瞧着很像清师妹。” “你也看看她的衣服嘛。” “挺好看的，你准备做给我穿？” “嗯？好像也不错！” 林花谢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又躺了回去，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柳扶风画完最后一笔，丢开画笔拍拍他的大腿：“昨天我见到你姐姐了。” “……哦。你竟然没被打死。” 柳扶风叹气：“我也吓了一跳，还好她是去追杀这位师妹的。哦对，我还见到了她的同门师叔师姐，见识了一套剑法呢。” 林花谢稍稍来了精神：“哦？你记下了吧？给我看看！” 柳扶风从戒指里找出一把长度相仿的剑，走到屋中空地，掂量了一下，右脚后撤，摆出了邀月剑法的起手式。 他昨晚看了宛晓霜演示便想着回来让林花谢看看了。虽然他自己的剑术体术不怎么样，但是眼界高的很，全然不觉得这套剑法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觉得由女子使出来尤为美好；再者邀月剑法脱胎于开天剑法，他觉得给大师兄参考参考也不错。 幸好宛晓霜力气不大气势不强，柳扶风模仿个九成轻轻松松，剩下一成，他认为是性别因素。如此一边报招式名称一边舞剑，林花谢忽然说了声：“错了。” 柳扶风停了一下：“嗯？” 林花谢懒洋洋地道：“刚才那式‘月满西楼’错了吧。” 柳扶风拉长了脸：“大师兄，论脑子我可比你好使啊。我不可能记错！” “可是论身体是我比你聪明。”林花谢一骨碌翻起来，抓了支画笔，迅疾无比地一式“推窗望月”接“月满西楼”，比柳扶风演示的多了几分刚强肃杀，却丝毫不失仪态间的柔美。 收招回首，林花谢丢下稻草拍拍手，坐了回去：“应该是这样的吧？” 柳扶风撇撇嘴：“你专业的做出来肯定比我好看嘛。但这回你阴沟里翻船咯，这套剑法就是这样的。” 林花谢奇道：“这不应该啊。那人是不是受伤了？” 第67章 “演武的这位师妹看着没大碍，不然我能放心回来吗？” 林花谢哦了一声：“师妹啊，那就是年纪小了。换她师娘，用出来应该不一样。” 柳扶风饶有兴趣道：“为什么？” 林花谢道：“就像我和你啊。同样是用这套剑法，你是为了还原，我是为了赢。一个门派的立身之本，不该这么软绵绵的。” “说不定是以柔克刚的路数。” “柔也有个度的，你刚才那样唱戏呢。我娘的改进版是有刚柔并济的部分，但是正统开天剑最是刚猛激进。邀月剑派如果真的脱胎于一剑宗，又想要取而代之，嗯……没有‘杨柳林’的水平，那绝对只有以更猛烈的攻击来对应。不过要是她们掌门跟你一个水平……” 柳扶风柔声道：“大师兄，忘了跟你讲，我买了番薯糖水回来，加了芝麻猪油汤圆一起煮，阿姨说有条件加点冰，这个天气一碗下去，啧啧……” 林花谢能屈能伸：“冰不要太碎的。” 没有宗门师娘师叔们管着，大师兄毫无自制力地捧着碗普普通通的番薯糖水吃了起来。 柳扶风也不管，在他看来，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其他都要往后稍稍。他给大师兄演完一套邀月剑法，随手丢下未开刃的铁剑，问他感想如何。 林花谢想了想，道：“一剑宗很小气呢。” “此话怎讲？” “一剑宗肯定没把开天剑全须全尾地教给那位掌门人。”林花谢放下空碗，“像‘月坠花折’那几招就改的很好，不说更胜一筹吧，对上原版至少五五开。但是‘月落参横’和‘梳云掠月’就不怎么样，它们的原型是第二和第十五式，看效果，一剑宗教她开天剑的时候在这两式上动了手脚。同样没有教全的是以第五式为原型的‘簪星曳月’，但这一式更多的是那位掌门人的自创，没有拘泥于开天剑，反而比原版的更具气势。是位很厉害的前辈呢。” 柳扶风听懂了，摸摸脑袋道：“其实是我们扬眉宗的问题啦。我们的藏书阁虽说继承堯王朝底蕴，但也有很多是别人那里抢来学来的。像开天九剑、忘忧十八刀、玉楼奇峰七十二式……” 林花谢耸耸肩：“反正都比不上我娘啦。再说真的遇上高手，拼的还是速度和手段，这些花里胡哨的招式也就友好切磋的时候用用。” “原来如此。”柳扶风一拍脑袋，“我就说嘛，应该有的，璋公主她们打架的时候怎么不大喊绝招的名字。” 说着他又甩甩脑袋：“打架的事我不懂就不说什么了，大师兄，你伤口没崩裂吧？” “好的差不多啦。” “那就是还没好。我就在小牛村里帮人家干点活，你老实待着别乱跑啊。” 林花谢拖长声音应了一声，甩开木屐回床上打坐去了。 温热的小村庄正下着雨，淅淅沥沥，草木摇曳。 柳扶风真不是出去拈花惹草的，他喜欢的只是见义勇为。小牛村这两天为了给“白大仙”留下好印象，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见义勇为的事，只有阶级斗争性别压迫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他自称某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在路边支了个摊当起了百晓生，一下午看了三位病人救了五头牲畜，中途还跑去帮一位独居的寡妇打了口井，帮两位老人改善了土质，给三亩地驱虫，还泡茶请路过的姐姐阿姨奶奶们喝，忙得不亦乐乎。 傍晚时分，雨还在下，不温不火的，就是闷。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草木的腥香，各家各户的炊烟香气都似乎浓了几分。 和之前一样，柳扶风跟一位阿姨说好价格，给她下了个暗示，带人进了刘财主家气派的财神楼，把昨日负责照看白燕的阿姨换了出来，照面门吹了口气，消除了相关记忆。 林花谢在楼下打坐，还隐约听见柳扶风在跟那位阿姨说：“姐姐以前流血不多的，这次大概是前两节她心情不好……哦，这两天是少了。……呀，原来是这样，那就好，那就好，麻烦您替姐姐洗个澡，洗澡水和香皂我放这里了哦。头发……哦头发不好洗的吗？我看我妈每次都洗……哦，您给她洗洗吧，洗完叫我来吹干好了。千万千万别碰到她的手和眼睛哦，要出事情的……” 他跟阿姨说了一堆，阿姨丝毫没有觉出哪里不对，只是老实回答问题提出建议，末了夸他会关心姐姐，跟她家里的老不死不一样。柳扶风被夸得开心，一蹦一跳地下了楼梯，揽着林花谢的肩膀道： “大师兄，我看你也闲得发霉，今晚出去搞事怎么样？” 林花谢两眼一眨，笑了起来：“什么缺德事？” “刘财主的儿子生了重病，这两天求白大仙呢。我们扮成黑白无常去吓吓他们。” “人家儿子重病呢。”林花谢黯然，“我的良心在悲鸣……” 柳扶风道：“你哪来那种东西。冷静下来想想，你是不是饿了，在叫的是胃呢？” “有道理。” 柳扶风晃晃手上银链子：“看师弟我想得多周到，给你打包了福广城的酒席回来。” “他儿子还没死，我先吃席，这不太好吧？” 柳扶风也给他绕进去了两秒，旋即踹了他一脚，笑骂：“贱不死你！” 林花谢朝他吐吐舌头，一派天真可爱。要不是刚骂过他，柳扶风差点又要给他骗了。 第68章 既然要扮黑白无常，就要裁一身行头了。柳扶风拿手掌比着师兄的头顶划了划，叹道：“真是没天理，师兄遭雷劈结果渡劫的雷和降天谴的雷效果抵消也就算了，还长高了这么多。” 林花谢瞪大了眼睛：“你有没有良心啊，要不是我给挡着你跟师姐都变焦炭了好不好。你也要负责任的，紫色都变金色的那道雷肯定是师姐炼化天兵的雷，你随随便便就让她去炼哦？” “那没有师姐大发神威，我们老早被睚眦一人一刀了好吧。” 林花谢骂骂咧咧，举起双手给他量尺寸。柳扶风得意洋洋：“大师兄不要嘴硬了，论狡辩你是辩不过我的！” 林花谢忽然凑过来，在他嘴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柳扶风抓着皮尺呆在了原地，整个人从头到脚红透了。 林花谢一挑眉毛一抬下巴：“老说我嘴硬，我就奇怪，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好说话的人吗？小师弟，现在感觉怎么样？” 柳扶风迷了眼，愣愣地道：“再来一次，刚才吓我一跳，没有感受到。” 林花谢踮起脚，缓缓凑了过去，教他好看清这张稚嫩却妩媚的小脸。 两个人亲得难舍难分，林花谢双手环在柳扶风脖子上，轻轻吸吮他的下嘴唇，像只放长线钓大鱼的狐狸精；柳扶风也不至于承不住这点重量，还扶了他一把，但因为用心在感受，很快就呼吸不过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 白燕站在楼梯上，一脸兴奋地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了惊恐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师弟：还有这种好事.jpg 第30章 15-震来虩虩（2） 林花谢松手，踩着木屐咔哒一声落地，天真烂漫道：“师姐你醒啦！” 柳扶风“嗯？”的一声，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白燕四下张望，三只眼睛里六爻变来变去，音调都尖了：“你们还睡一张床？” 林花谢抱怨道：“我们一直睡一起啊。小师弟不爱收拾你又不是不知道，放【柳浪闻莺】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就半张床，睡觉都轮着睡呢。” 柳扶风这才接上了话题：“两张床收拾起来多麻烦啊。” “不要好胚……那你们为什么亲嘴。” 柳扶风道：“师姐，这个事情很复杂的。” 林花谢道：“师弟说我嘴硬，我说不过他。” 白燕伤重未愈面色惨白，三只眼睛却在放光：“是吗？这个情节我看过，是义母和师娘同为女性，迫于世俗之见不能在一起，于是给自己的孩子们订了娃娃亲……” 柳扶风打断道：“等一下啊师姐，我和师兄也都是男的啊，世俗之见哪里避免了！再说我妈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意世俗之见的人吧！” 白燕道：“那总不能我来吧。” “纯洁的同门情谊不好吗？” 林花谢却道：“难说啊。严师叔说过的，表世界很乱的，一个门派要是没上演过几出能在《仙盟节刊》上连载十年的徒弟馋师尊身子因后者不从而搅风搅雨的戏码，掌门出门都不好意思自称历史悠久的修仙大派。” 白燕道：“莫非是严师叔的学生里有人看上他然后他假死脱身了？” 柳扶风道：“至于吗，要是给我娘知道岂不是死得更惨。” 林花谢右手握拳敲击左手掌心：“说不定是为了让咱们扬眉宗成为历史悠久的修仙大派在做铺垫！” 柳扶风一个巴掌打中他脑门，他卡了一下才一缩脑袋假惺惺地叫了声痛，还挤了两颗眼泪出来。小师弟去送楼上的阿姨回家，他招待白燕坐下，给她倒了杯方竹醒神茶。 这茶能够滋养经脉和魂魄，但是得用灵液冲泡，所以一般都由林花谢表演徒手烧水。但他自己不怎么爱喝，拔出“落英”切了个果盘：“师姐的天兵状况如何？一个人收得住吗？要不要小师弟给你看看？” “没事的啦，这本来就是我的手。” 柳扶风耳朵一竖，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白燕张开十指，给他展示自己的双手，它们的掌心都多出了一张嘴，森然白牙咬着一张卷轴。 柳扶风照顾她的时候就知道了，此时急忙道：“还是头一次见到天兵跟人融合，师姐你展开说说。” 白燕看了林花谢一眼：“简单来说就是，我上辈子死了之后被人分尸，左手变成了【锦囊妙计】。睚眦是被它骗来找我的。” 柳扶风哇的一声：“那它现在还算天兵吗？编号会空出来吗？如果天兵特性能消除，璋公主岂不是……” “它的编号是丙卯。”白燕打断道，“原本我能得到更多情报的，可是它修复了我的天眼之后，也就是一件普通的天兵了。和其他人不同之处在于，我付出三分之一的灵力可以让它与我融合。但只要砍下我的双手，依然可以得到原本形态的【锦囊妙计】。” 柳扶风刷刷记笔记：“如果我来用，要什么条件？” “二分之一的灵力和三分之一的灵魂。”说到这里，白燕皱了下眉，“你那日直接抢过来，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柳扶风道：“我又不是大师兄，当时是用【非毒】垫着的啦。” “关我什么事！” 白燕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是接触就得付出的代价，小师弟你这两日研究研究，给我做双手套吧，免得误伤了你们。” 第69章 柳扶风摸着下巴：“我先摸索一下特性，早就想试试把符文织进布料里了，趁这个机会仔细搞搞。师姐，你伤还没好，再歇两天，不急的。我跟你讲，我昨天遇到九灯姐姐了，感觉好恐怖哦，要不等她走远点我们再出村吧？” “她不是去白玉京了吗？” “我嘢唔知啊，但她确实在附近追杀邀月剑派的姐姐妹妹。唉，你说都是美女何必彼此为难……” 白燕抬手又放下，最后揉了揉眉心，摆摆手：“好吧，两节之内我是不能恢复了，休息休息也好。你们两个少惹事啊。” 林花谢闻言睁大了眼睛：“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柳扶风及时打断他的神经病发作，摸出两匹布料开始裁剪：“我们现在呢是住在刘财主家的财神楼里，本来供的是娇娇……哦我是说娇娇是个狐狸精啦，我给了点灵石和符箓请她去外地住一段时间……” 林花谢还是说了：“娇娇好看还是我好看？” “哎呀，世上几人能与大师兄相比。”柳扶风敷衍了一句，“刘财主的小儿子恶贯满盈啊，作为住他家房子的报答，我们帮他教育教育，免得日后招来灭门之祸。” 是夜，小牛村还下着小雨，两道人影来到了刘家西厢房门口。 天上的月亮黯淡了不少，那是因为白燕的血慢慢地停了，沸腾的灵力也趋于缓和，不再像前一节那样灼烧她的经络骨骼。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敲了两下木门。 那小儿子十来岁，已经学会了欺男霸女贿赂官吏，前几天在河边对一名少女图谋不轨结果失足落水，被家丁救起来之后便高烧不起。那少女也被绑了回来，差点被暴怒的刘财主夫妇点了天灯，却是林花谢醒得及时，把她救了出来。他重伤未愈，在凡人眼中是一团移动迅速的白影，这就是昨日人们开始拜“白大仙”的由来。 那小儿子烧了好几天还没见好，林花谢“显灵”之后刘财主一家请了香头来做法，天天在财神楼外面烧香念叨，烦得不行。柳扶风又跟那狐狸精娇娇说好只是借住，要是刘财主一家改拜白大仙，他也麻烦。 于是他就想了这么个馊主意，半夜三更来吓凡人。 刘财主夫妇最疼爱的就是这小儿子，从出事那天起便守在他身边，两人轮流去求神拜佛请大夫，希望小儿子早早好起来。这会儿刚入夜，刘财主也有些困了，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来送水的家仆，说了声“进来”，半天没听见回声，突然见到屋中婢女委顿在地，吓了一大跳。 就在这时，又响起了两下敲门声，他一边说着“谁啊”，一边战战兢兢地来到门口，颤颤巍巍地打开一条门缝——屋外连条狗都没有，他的家丁也不见了。 刘财主赶紧关上了门，一转身就看见黑白无常对着他笑，半天才尖叫出声，瘫在了地上。 高一些的白无常手持白羽扇，头戴“你也来了”大白高帽；矮一些的黑无常夹着铁算盘，戴着“正在捉你”大黑高帽。两人涂白了脸，吐着舌头，发出怪里怪气的笑声。 刘财主也是个人才，这还没晕，还哭诉道：“二位大人，我刘保保平日行善积德，我这幼儿命不该绝啊呜呜呜呜……！要索……要索就索她们的命好了！” 他指的是那两个躺在地上陷入了美梦的婢女。 “白无常”立时就翻了脸，嘶声道：“你觉得你儿子的命比她们重要？” 刘财主大概是见过世面，听说过些“人人平等”之类的歪理邪说，此时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道：“那个，众生平等嘛，一命换一命行不行？” 没想到“白无常”不吃这一套：“你儿子连她们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刘财主有些高兴：“那、那就用她们一根手指换，我、我给钱啊！二位大人千万别带走我儿子啊呜呜呜……他娘为了生下他也是走了一遭鬼门关，他死了我们夫妇还怎么活啊呜呜呜……” “黑无常”粗声粗气道：“不想活就别活了，一起带走，还省事。” 刘财主愕然，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那……那要不孩子他妈给你们带走，我，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白无常”阴恻恻地道：“去年给他打断了腿的孙老四也有八十老母，此前被他多征了两成税的田力家因此饿死了两个孩子，还有遭他非礼后上吊自尽的小娴，加上前几天……” “黑无常”在一旁噼里啪啦地打算盘：“算起来，你们一家三口，再加上一个儿子，才抵得了账呢。” 刘财主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是我刘保保对不住乡亲们，是我管教不力，小人会给孙……孙老四和田力补偿，善待小娴一家，求二位大人放过我儿吧！” “白无常”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看你家平日心诚，给你一条出路，阎王那边我去说。” 刘财主又泪奔了：“恩人啊！不管是什么法子，只要能救我儿的命……” “白无常”压低了声音：“性盛致灾，割以永治！” 刘财主脸色一白。 “黑无常”还安慰了一句：“割的是小儿子，不是大儿子，更不是你孙子，你知足吧。” 刘财主想想有道理啊，跪在地上道：“那……那割吧？” 于是他就见黑白无常互相推搡了起来，最后竟来了三局两胜的石头剪刀布，输了的“黑无常”臭着脸去割了他的小儿子。 第70章 刘财主捂着脸不敢看，“白无常”又发话了：“我还有件事要说。” “请讲请讲。” “你们财神楼里住的不是白大仙，是胡大仙。这次呢，你儿子为非作歹惹怒了上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胡大仙亲自来告状了呀！” 刘财主跌坐在地，一边说“多谢大人”，一边叹“怎会如此啊”。 这时，房门轰地开了，一个朦胧的黄色影子飘了进来。 “白无常”道：“师……哦，这就是你家财神楼里住的胡大仙，切记切记，以后千万别再拜错了。” 刘财主左右开弓扇自己巴掌，连连磕头：“对不住胡大仙，这种事没有下次了！小人马上就去叫人改……” “胡大仙”声音飘渺却威严：“本座大人有大量，饶你这一回。” “多谢大仙、多谢大仙！” 不一会儿，一黑一白一黄三道鬼影飘出了刘宅，家丁婢女们也醒了过来，纷纷惊叫出声。 师姐弟三人站在田边的一个茅草棚下，在温热的夜雨中咯咯笑个不停。地上升起泥土和草木的腥香，林花谢忽然说：“我饿了。” 柳扶风摘下高帽捋了把头发，仰头道：“师姐来的正是时候！” 白燕笑得三只眼睛都弯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柳扶风的脑袋，道：“多谢啦，小师弟。也谢谢你救我们，大师兄。” 林花谢瘪瘪嘴唇，脸红了。 与此同时，朱明曜真之天边界，神机宗主峰罗浮山巅，一少年正在院中发狂。 十几个面色憔悴神情麻木的凡人在院子一角站成两排，两名神机宗的修士身着青衫守在一旁。 那少年瞧着十六七岁，一派盛气凌人的少爷模样，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像猫一样透亮，浑身上下尽是绫罗绸缎和仙器宝具，像个被外婆宠坏的瓷娃娃。 他刚刚将一个害怕得蹲在地上的凡人踹翻在地，这会儿又拎着那男人的后衣领子，将他按在桌前：“写啊！写！照着这三个字写！” 通体紫黑遍布金纹的桌案上，摆放着一本书、一支笔、一盏砚台，以及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纸。 少年蠕动嘴唇，那男人忽然发出尖利的哀嚎，求饶道：“我写、我写，求您别……啊啊啊啊啊！！！” 少年得意地冷笑一声，看了其他凡人一眼，硬是念完了《裂神空门诀》的第一段，对方倒在地上挣扎不已，不一会儿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等他念完，又一抬下巴，立时有一位修士上前提起了那男人，后者虽然浑身发软，却还是颤颤巍巍地提起笔来，在书册扉页上写下三个大字： “孟白燕”！ 男子未再动笔，书上逐字显现出一篇生平： 孟白燕，新历十年出生于朱明曜真之天，为孟向明与尹示青之次女。新历九年，第五代林一剑拜访神机宗…… 那规整的行文到了这里，忽然像是褪了色一般，从最后一个字开始消失了。直到连前一页的“孟白燕”也被擦净、书册自动合上，那写字的男子也惨叫一声，委顿在地，没了气息。 少年也大叫一声，一脚踹开那具尸体，不耐烦地道：“下一个！” 一名修士拖走了尸体，另一名上前来劝道：“少宗主，您也在这里耗了一天了，这人也要不够了，要不您先歇歇，明天再继续吧？再这样下去，要是叫宗主知道……” “他知道又如何？他舍得亲自对自己女儿下手吗？没用的东西，只敢躲在背后装好人！你威胁我？！” 那修士吓坏了：“不敢不敢，您，少宗主您天资聪颖，自是比宗主强出百倍。我……” 孟白石打断他的马屁： “叫宛连城再送人过来。继续写，直到……这【狂人日记】杀死她为止！” 第31章 16-五鬼闹判（1） 等白燕能自如地调用灵力，已经是芒种前后了。柳扶风闹着要帮村里的小寡妇收麦子种玉米，一行人愣是行善积德，又拖了半节才离开小牛村，最后还护送因香火旺盛而灵力暴涨的狐妖娇娇渡了个劫。 迷蒙细雨之中，一人一妖执手相看泪眼，林花谢撑着伞在边上踢石头，闹着要进城吃饭。最后柳扶风跟娇娇约好等她修炼有成得道化形之时给她办接风宴加入扬眉宗，白燕还当场掏出一个卷轴跟她签了劳动协议，三人才再次踏上了旅途。 三人商量之后决定放弃九龙阁之行，先去神机宗帮白燕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主要还是白燕掐指一算，罗浮山上有人暗算老娘，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至于九龙阁和小娟，有了严法随的前车之鉴，三人都暂时有些冷静，企图低调行事。 就是林花谢那张脸不怎么低调，臭着脸陌生人也看不出来，一路上常常遇到骚扰。但是火炎焱此前的一席话让他有了偶像包袱，林十一的孩子遮遮掩掩的确实不像话啊，于是一行人一点也不低调地一路行侠仗义，向着神机宗本部进发。 柳扶风还去大一点的天地银行买了三匹马，头一回只顾着挑好看的了，被白燕骂了一顿，才又去换了三匹好使的。他还窃喜朱明曜真之天不能御空，他觉得御剑飞行这种事流里流气的，一点也不上流，主要是他还不会。 越往东北方向去，城镇就越密集，官道上的人车马也拥挤了起来。但是相对的，觊觎林花谢美色之人的比例居然下降了。柳扶风有一日行善积德之后逮了个相貌阴柔的青年，一问才知道他们赶上了神机宗三年一度的招生，稍微有点门路的看一眼林花谢那副黑发黑眼小白脸的模样再看看四尺长剑就知道是一剑宗的，躲还来不及呢。 第71章 人民群众的智慧真是深不可测。柳扶风跟师姐师兄感叹完，牵着一对双胞胎姐妹花说相逢即是有缘，大家一起去乾坤天城，有这位一剑宗的师兄护持大家都很安全的。 刚说完林花谢就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皮子嗯嗯两声，继续剥手里的橘子。橘子是路过的热心考生家长送的土特产，皮有点皱了，但是蛮甜的。那对姐妹见他如此懒散，顿时肃然起敬，知道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卷王，当即开开心心地加入了三人的队伍。 一问之下，柳扶风得知这对姐妹小时候家道中落，姐姐怕被卖去青楼抵债，设法带妹妹逃去了天地银行打杂。妹妹多个心眼，很快傍上一个主管，做了他的外室，教姐妹二人免受欺压，这次去神机宗考试的机会也是那个主管给的。 听起来妹妹还挺感激主管，柳扶风却嘟嘟哝哝，一行人宿在郊外的时候，他半夜跑去找白燕，问她有没有像上次一样隔空咒死人的能力。白燕白了他一眼，将他赶了出去，他也不气恼，换了副面孔笑嘻嘻地凑上去讨赏：“师姐手套还戴得惯吗？不舒服的话我换种布料。” 白燕正在山洞中打坐，山洞还是林花谢一拳一个打出来的。闻言，她垂眼看向那双黑手套，张了张十指： “要是这手艺流传出去，没你好果子吃。” 柳扶风摸出桌椅板凳给她布置了一下山洞，掏出茶具开始煮茶，说的话却相当无情：“怎么会呢？刀匠总比士兵安全，血别溅我身上就好。” 白燕毫不意外：“你居然知道啊。” “不过师姐也不要误会，我织这布料的时候可没想那么多，只是为了师姐的安危罢了。再说在丝线上刻咒文也不是人人都干得了的活，编织成型之后还得精确地立体成阵，这门手艺门槛高着呢。”柳扶风洋洋自得，“哪怕来的是我……爸，嗯，我也有自信他发现不了【锦囊妙计】，还会探查到一双正常状态下的手。” 白燕隔着同样材质的黑布条抚摸额头的第三只眼：“隐瞒是为了安全，却往往造成误解，而误解最容易成为战争的借口。即便有着天谴病的约束，堯王朝依然在九龙书院的协助下征战了千年。你不是大师兄，应该想过，你的‘爱好’前方是一条怎样的道路。” “历史是谎言的累积，史书也不过是胜利者的炫耀。”柳扶风舀起一勺茶叶，“师姐如今甚至能改变他人的命运，即是拥有改变可预见的未来的力量。所以呢，我对过去和未来一无所知，只能站在现在的时间点做出——我喜欢的选择。” 白燕笑了起来：“你偶尔也会像师娘。” 柳扶风向前凑了凑：“师姐看到什么了吗？会选择阻止我吗？” 那双异色的猫眼与他对视良久，白燕指指茶壶：“甜蜜和谐的家庭固然令人向往，可我不喜欢，因为一点也不有趣。我想看的是因爱生恨、同室操戈、骨肉相残、众叛亲离、鹿走苏台，李师伯的遭遇我很同情，风雨城的婚姻我很爱看，甚至师娘和几位师叔的纠葛、义父义母的悲剧我都乐见其成。千篇一律的幸福实在无趣，但只要一点点恶意就能让幸福向着无数可能的悲惨未来滑落，即使我扭转一部分的命运，也无法阻止和平的碎裂。” 柳扶风递过茶杯，咯咯笑了起来：“无法挽回的结局才有意思，这就是管闲事的乐趣所在。——大师兄怎么想？” 洞口的阴影中冒出一个雪白的身影，林花谢那头黑发和一双眼睛如同深渊，莫说光线，仿佛连感情也会被吞噬。 美少年在桌边坐下：“我闻到香味了。” 柳扶风道：“你又不爱喝茶，暴殄天物，喝点糖水得了。” 林花谢一抬下巴：“我全都要。” “嗯嗯。”柳扶风笑眯眯地摆出点心，“大师兄又想安安稳稳地坐在酒楼里吃饭，又想看人家撕破脸面的热闹。” 林花谢撇撇嘴：“我吃点凡食怎么了？凡人哪知道那么多，神仙打架也轮不到他们呀。我吃酒楼的饭菜，看大宗门的戏，两全其美。” “大师兄新学的成语哦？” 吃人嘴软，林花谢没有反驳，拈起水晶桂花糕往嘴里放：“我身为柳苏安关门弟子，那些大宗门打死些不得了的人物，我还有资格上桌吃席呢。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柳扶风并算不上柳苏安的弟子，她一共就收了白燕和林花谢，自己的儿子从小体弱多病还不要好，她不乐意管。因此，林花谢还真是她的关门弟子。 那两人被他的脸皮震慑，半晌，白燕干巴巴地道：“美女做什么都该被原谅，对吧？” 柳扶风看大师兄慵懒地倚在桌上慢悠悠地吃点心，斩钉截铁道：“对！” 白燕照他脑门就是一巴掌。 林花谢优雅地舔手指，眼也不抬：“小师弟也不是为了师姐捣鼓出这种布料的，是为了我能在规避【圣人劫】带来的痛苦的同时享受它对我的魂魄的约束，为了以此类技术为诱饵接触天听阁，给春红姐姐一个好归宿。至于其他人会不会利用这些东西去乱用天兵，他哪里想过。” 白燕翻了个白眼，假笑道：“你们两个给老娘滚出去。” 柳扶风委屈道：“冤枉啊师姐，大师兄犯贱怎么连坐我呢？” 白燕说：“我都说了我不喜欢看这个。” 柳扶风撇撇嘴，还是跟着林花谢一起被赶了出去，后者走的时候还多拿一块绿豆糕。 第72章 又过了几日，一行人来到了乾坤天城。 初夏暴雨和狂风在城外百里处倏然停下，一脚跨入结界便是晴空万里。湛蓝天幕之下，小的是燕子、乌鸦、沙鸥，大的是黑鹰、灵兽、坐骑，甚至还有一条土黄色的小应龙扇着翅膀捣乱，很快被几个骑仙鹤的神机宗修士劝走了。 短短几日，柳扶风一行的队伍又壮大了，多了一对父女和一双闺蜜。他又和几位漂亮姐姐依依惜别，等她们都进了城之后，他们师姐弟三人却没有急着进去，反而在附近找了片林子，结界一布开起了小会。 林花谢先道：“城门上有两个厉害人物，杂鱼十八条，不算威胁。危险的应该都在内门吧？” “神机宗不以战力见长，也从未想过在中原立足，他们出名主要是在千年前提供了一则预言，引得一百零八方人族势力攻入人皇宫，彻底推翻了‘七星真人’的暴政。”白燕顿了顿，“不过这也只是史书上写的部分而已，真正的八……当中密辛还是找几个老东西问问比较好。我发现乾坤天城的结界是不封顶的，应当是真天型结界，和十大真天之间的壁障相同，通行无碍，但是结界内外已经是不同的规则了。” “我也发现了。”柳扶风在一边写写画画，头也不抬，“我给几位姐姐贴了解析符，嗯……大师兄，你过来，低一下头。” 林花谢乖乖照做，柳扶风又摸出个小碟子和一支紫檀符笔：“师姐割点血。” 他在小碟子里用白燕的血化开了九种粉末，拿笔尖蘸了，在林花谢的后颈下方画了一个眼睛似的符号，吹干后给他拉上衣领。林花谢稍稍活动身体，轻轻一跃，立刻一个千斤坠落地：“可以。” 柳扶风如法炮制，给白燕也画了一个，最后警告道：“我给你们打了御空的许可符号，只是应急用的，能不飞还是别飞，真天型结界的壁障是没有边界感的，你们飞太高万一不小心穿过壁障会摔死的。” 白燕转过去：“听到了吗，大师兄？” 林花谢郁闷道：“知道啦！” 柳扶风又道：“乾坤天城的布局是一个规则的八卦阵图，底下以神机宗为中心埋着三套聚灵阵，除此之外，外城这边就有防御、监察和攻击等八套法阵，彼此相辅相成，共享部分结点的同时竟然毫不影响彼此的效力，甚至还保证了灵视上的美观——这个就不说了。总之进城后小心为上……” 林花谢忽然呵呵了一声。 第32章 16-五鬼闹判（2） 柳扶风警觉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林花谢挑挑眉毛，“进城吧。我都记了笔记了，好几家店要去呢，别浪费时间了。” 出于少数服从多数原则，林花谢没吃上饭，被柳扶风和白燕拖去扫荡大小书店，从正规书店摸进地下黑店，官方正史买到花边新闻，还有近十年每年二十四本的《仙盟节刊》。巡防的神机宗弟子看看就过了，每隔几年都会有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冤大头，没必要大惊小怪。 乾坤天城占地极广，俨然一个小国，按城门口领的地图看，中央是神机宗本家的罗浮山区，外围平均分成八个大区，每个区都比扬眉宗所在的柳城大多了，而且还更热闹繁华，就是打架斗殴的也多些。 三人逛了小半天还没走完巽区，勾搭上个正在摸鱼的巡逻队员攀谈了两句，在对方的推荐下进了翠苑茶楼。那小队员还挺机灵，殷勤地对着林花谢前一句前辈后一句师兄，后来柳扶风一说林花谢才搞明白，乾坤天城的地理位置在朱明曜真之天和三元极真之天的边界上，神机宗又不是以武力扬名的，可他们的好邻居一剑宗是。 林花谢混进一群男女老少围观大厨在前厅展示厨艺，今天的推荐菜是玫瑰豉油鸡；白燕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盘在椅子上翻一本柳扶风花了一枚莲纹回春丹从黑市淘来的古籍，内容讲的是六百年前堯王朝国主和双江城城主的爱恨纠葛，双江城曾是堯王朝的监察刑讯机关，现在成了宝仙九室之天的一方霸主；柳扶风则趴在桌上临摹某一期《仙盟节刊》上北岳联盟开发的一个咒纹，时不时发出点怪叫。 待菜上齐、林花谢摸回包厢，说好要小心行事的师姐和师弟齐齐不见了踪影，只饭桌上飘了一张白符，感应到他来了就播放录音：“大师兄，我和师姐去去就回，奶黄包银丝卷和芋头糕各有一份是师姐点的你别给吃了啊！”语气十分激动紧急，一听就是赶着去管闲事。 白符放完录音就自燃了，林花谢挥挥手，咬着筷子趴在窗边，半晌哼了一声，对白燕的芋头糕下了黑手。 这顿饭慢吞吞地吃了小半个时辰，那两人还没回来，林花谢擦着嘴巴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准备亲自去找人。他叫来服务员说要结账，人家报完数字和单位他愣住了，他本来身上也没带多少钱，更别说灵石了！ 于是林花谢眼珠子一转，找来管事的，把“落英”押在店里，叫他带自己去赌场。 而翠苑茶楼的消费之所以贵，地段厨艺装修都是小意思，食材才是大头，不说天材地宝，至少是灵气丰富的，背后的老板也是神机宗的修士，因此管事的很有眼力见，赔笑着推回“落英”，道：“这位大人见外了，一剑宗与神机宗世代交好，那是千年前延续至今的情谊，有什么好信不过您的？小的也就人穷志短了，否则今日还得请您一顿呢！” 第73章 林花谢乖巧地摇头：“怎么会，师姐把我忘在这里，我们已经给您添麻烦啦，怎么还好麻烦您破费的？叫我小林好啦，您贵姓？”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小人免贵姓陈，贱名福三。” 林花谢怜爱地看着他，神经病发作，柔声细语道：“名字都是爸爸妈妈用心起的，哪有什么贱不贱的，我也不过是投了个好胎。陈三哥，不管别人怎么讲，客套话又该怎么说，您可千万别轻贱了自己才是。” 陈福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苦笑一声：“小人给您带路吧。不过您别嫌我废话，这乾坤天城的赌场跟外头可不一样，仙家手段是使不出来的，所以赌局也不分级别，分组全凭自愿。说句不吉利的，往年也有倒霉蛋在凡人手上栽跟头，当然一剑宗的仙师肯定不会犯这种错误……” 林花谢摸摸下巴，咯咯一笑：“那我先去换身衣服。” 一炷香后，林花谢跟在陈福三身后推开了街对面赌场的大门，一瞬间厅内的吆喝声、叱骂声、骰子牌九声都消失了，净看他去了。 被雷劈了两次，林花谢如今也有一副十四五岁的皮囊，青涩稚嫩未消，又多了几分妩媚明艳。他散发披肩，眼尾细细抹上红痕，一剑宗简洁轻便的窄袖轻衫换成了繁琐精致的大袖长裙，不知道的以为隔壁的头牌上班打错了卡。 一个本地修士打破了寂静，他好奇地道：“这什么东西，仙人模式？” “不。”林花谢一抹刘海，缓步在他身旁落座，微微一笑，“是仙女模式。” 那人提醒：“我们乾坤天城的赌场可不兴用法术啊，色诱也不行。” “赌博主要靠两点，技术和运气。”林花谢下巴一抬，伸出右手食指——他甚至套了一双蕾丝白手套，手背上绑了两圈【圣人劫】，“技术是记性、经验和出千的技巧，这些都是可以后天学会的。而运气，说白了就是看脸。我这样的美人，运气一向很好。” 同桌的几个人大概都是修士，也算是见多识广，另一个人回过味来笑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啊这位师妹，不过你要是肯跟师兄我……嘿嘿，师兄也有些积蓄，倒是可以替你还债。” “红颜薄命那都是男人害的。”林花谢最后整理了一下仪容，挺直了腰背，端庄地交叠起双手，“而我，是个男人。” 一时间众人都答不上话，这谁能想到呢。林花谢拍拍手，温柔地道：“我看你们三缺一呢，如今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站在一旁的陈福三眼尖地发现那双手套底下的指甲还染了粉嫩的蔻丹，但他已经麻木了。 又是一炷香后，林花谢草草扎起小马尾，拿多余的灵石去买了两袋烤猪蹄，分给陈福三一份的时候突然笑出了声：“我就说我运气好。” 陈福三推拒再三，接过来道了谢，问：“是有什么喜事吗？” 林花谢朝他举举袋子，一派的天真烂漫：“我感应到师姐和师弟的方位啦，今日多谢你，后会有期！” 不待陈福三回答，他就撒腿跑了。 很快，林花谢在一处格外气派的开阔地上见到乌泱泱的一群人，知道白燕和柳扶风就在里面。 他啃着烤猪蹄踱了过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柳扶风那把好嗓子又在长吁短叹： “噢哟，怎么好这样的啦。” 白燕那温和矜持的声音紧随其后：“就是说咯。” 林花谢原地蹦了蹦，就见柳扶风在人墙最前面扇着扇子指点江山：“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那就是一家人嘛，爹是谁有什么要紧的？我看你老婆也是为了你好。你仔细想想，她生的两个都是儿子，原本承担修为风险的都是你啊。现在好啦，你们老陈家有了香火，你也没有失去修为，儿子更是生下来就灵力高强，这是什么，这是双赢啊。” 圈子中央空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两男一女同时抬头，以一敌二的那个男人骂道：“忍你们很久了，你们他妈的谁啊？” 柳扶风热心回答：“在下柳扶风，这是我师姐白燕。前辈贵姓？” 边上有人起哄：“陈喜二，这小辈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啊，你大人有大量，不如就原谅了狄公子这一回吧！” “就是。”柳扶风说，“人家失去修为的狄公子都没介意，你怎么还介意起来了呢？这可不是宗主门徒该有的气量……” 他说到最后，人群中有一大半都吃吃笑了起来，还有几个大约是艺高人胆大，笑出了鸭子叫。 林花谢在外围温声细语：“大家笑什么呀？” 人家一看这么个美女都来吃瓜，与有荣焉，七嘴八舌地献起了殷勤： “那陈喜二的宗主门徒身份的确没错，可那是少宗主为了立威，逼他爹收的呢。” “什么立威，不是因为少宗主那日脾气不好，宗主又一向惯着他吗？” “这种事情大家高兴就好，挑自己喜欢的版本信嘛。” “郑兄说得对，君子和而不同！——总之结果是一样的，陈喜二以前那是在外门打杂的，少宗主随手点了，宗主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哦，特长倒还有一点，我听说他萝卜养得好，少宗主喜欢他做的萝卜糕。” 忽然有人做了个猥琐的手势，挤眉弄眼道：“哪里的萝卜？” 这是真路人：“这不太好吧，我不认识你啊，别牵连我。”“巡防小队呢？血别溅我身上。” 第74章 这是不怕神机宗的外地人：“嘿嘿嘿……” 内圈的战斗却也已经进入了崭新的阶段。 陈喜二的老婆田若菱护着姘头狄鹏，神机宗的三尺长的制式软剑虚虚点地；陈喜二左臂负伤，又被围观群众揭了老底，满脸通红，口不择言：“田若菱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臭婊子，连路边的毛头小子都要勾引！” 田若菱柳眉倒竖：“那也是老娘的本事！人家小公子好歹长了副好皮囊，你呢？你他妈不会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挫样？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老娘会看上你，还不是你拿宗主门徒的身份招摇撞骗，老娘后悔还来不及呢，废物点心！” 第33章 16-五鬼闹判（3） “你……你……你他妈给老子睡了十好几年，事到如今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思，也亏得人家狄二少爷不嫌弃你！” “不嫌弃，不嫌弃。”狄鹏乐呵呵地插了一刀，“陈二哥不是要把若菱送给我哥的嘛，原还轮不到我呢。若菱肚子争气，我在老爹那边都长脸呢。” 立刻有正义路人仗义执言：“那田小姐也是可怜人啊，遇人不淑。” 另一人反驳道：“那是她自己先追求虚荣倒贴陈喜二的。再说了，刚刚她还把那个小公子迷得五迷三道，不然人家凭什么帮她说话？我看她就是生性狐媚，不该留在神机宗这清净之地。” “嗯？”柳扶风跟白燕蹲一起吃瓜看戏呢，没想到火烧到自己身上，兴高采烈，“您说那不对呀，是个美人我就帮，这是我的问题，不是美女的问题。同样的逻辑，田小姐的事是神机宗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 话音未落，一双小手从柳扶风背后摸了过来，掐住他的小脸蛋，林花谢一口含上他的下嘴唇，然后将上嘴唇也咬了进去。 大师兄的嘴唇上还有浅色口红和油脂的香味，此时更是撤掉部分护体灵力，变得柔软滑嫩。 柳扶风被他亲得五迷三道，情不自禁抬起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白燕知道有人戏瘾犯了，在边上说：“小师弟有这么漂亮的童养媳，在这种事上说的话自然公道。” 众人纷纷信服，田若菱都不由多看了那边两眼。 这时人群中走出来一对双胞胎姐妹，正是前几天他们帮扶过的那两位。刘海左偏分的那个问：“他不是你师兄吗？” “可是大师兄真的很漂亮啊。”柳扶风义正词严，“不亲白不亲。换你你拒绝吗？” 白燕犹豫了一下，林花谢后退一步，她沉吟道：“可大师兄真的很漂亮。” 陈喜二看着这边，半晌惊疑不定地道：“美凤……美娟？是你们吗？” 刘海右偏分的那个愣了一下，垂下眼睛，轻声道：“爹还记得我们？” “差一点就认不出了，你们出落成大姑娘啦！”陈喜二哈哈笑着收了剑，张开双臂走过来，“来给爹抱一个！当年爹也是有苦衷的，不过如今发达了，你们两个是来参加选拔的把？有了老爹，保管你们前途光明，都能找一户好人家！” 那男小三狄鹏也是个思路清奇的：“我和若菱的两个孩子也大了，要不咱们就结个亲吧，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田若菱大骂：“好你个陈喜二，以前有老婆也就算了，尾巴还没处理干净！要老娘给你养女儿？想都别想！”又转头训斥狄鹏：“陈喜二这两个村姑女儿哪里配得上我们儿子？年纪都大一轮呢！” “女大三抱金砖嘛。”柳扶风这就要反驳了，“大家都是修仙的，你嫌人家女孩子年纪大，那不就等于咒自己儿子短命鬼吗？” 白燕从林花谢的纸袋里掏出一个烤猪蹄，两个人凑在一起啃，前者点评道：“不愧是大宗门脚下，物产丰富，猪蹄都这么好吃。” 林花谢摘了手套，幸福地道：“师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竞争神机宗正统？到时候两宗合并，咱们不费吹灰之力获得表世界据点，还离紫玉清平天近呢。” 白燕幽幽地道：“你要不要再去别的真天考察一下风土人情，要是三元极真之天的菜更合你胃口，你去跟你姐姐竞争一下一剑宗正统如何？到时候扬眉宗从南到北合纵连横，一旦收复失地便可包围北岳联盟，一统天下指日可待，然后师娘黄袍加身，就尊为始皇帝，怎么样？” 林花谢认真地啃着猪蹄。 这里闹了好半天，神机宗终于来人了。一支十五人小队成三角形列阵前来，配色跟此前黑鸥城的那群人相同，但是服装制式更简洁修身，少一些飘逸，多一些严肃。十五人都佩着三尺长剑，腰间悬一块黑色木牌，上面刻着执法队的字样。 队伍第二排左边那人喝道： “神机宗执法队！都不许动，否则就地正法！” 队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前来，突然卡壳了，暴跳如雷：“臭小子你他妈干嘛呢？！” 原来是林花谢顺手把油抹在了他衣服上 执法队长是见过世面的，跟一剑宗还有些过节，更何况林花谢现在还没完全长开，因此他也就没有被美貌蒙蔽双眼：“你们宗门没教过基础的清洁之法吗！随便用点灵力震一下就震掉了啊，真没素质！” “哦。”林花谢眨眨眼睛，慢吞吞地道，“主要是想恶心一下你。” 对方被他的坦然镇住了。 就在这时，附近亮起了两道金光。 第75章 陈美凤和陈美娟陡然拔剑，前者斩下陈喜二的右手，后者刺穿了他的裤裆。可是乾坤天城那些防范私斗杀人的法阵竟没有一个起反应，反倒是两姐妹在愕然之中消失在了原地。 柳扶风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好好先生一般凑过去给陈喜二疗伤。 林花谢朝着执法队长嫣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懒洋洋地道：“要不你告宗主吧。” 那十五人眼睁睁看着他走过去，惊骇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直到柳扶风跟田若菱交换联系方式、师姐弟三人扬长而去，他们才如梦初醒，开始驱散围观群众。 三日后，乾区，云来客栈神风阁上。 林花谢双手背在背后，百无聊赖地在做俯卧撑。白燕运行完八十一个周天，觉得修为又有精进，满意地睁开眼睛，就听他抱怨道： “都三天了，神机宗还没人来找麻烦，真没意思。” 柳扶风坐在他背上，翘着二郎腿抱着块裱了白纸的木板写写画画，白燕闭眼前还挺整洁的屋子满地草稿纸，墙壁上还糊着几个形状相似的符号。 小师弟说：“手放下去，硌着我了。——可能是发现美凤美娟没被大阵收监而是传送出城了，在查吧。哼哼，在执法队眼皮底下玩弄他们的护城大阵，真是件美事。” “可是没事干很无聊耶！”林花谢抬头对上白燕的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师姐，你陪我打一架吧。” 柳扶风却说：“不急，不急，等我算完这个……就给你找点事情做做……” 过了一会儿，他拎着几张皱巴巴的草稿纸站了起来，看也不看师姐师兄：“我发现一件严肃的事。” 师姐道：“准奏。” “之前一直没有在意，如今我才意识到，临安是没有税收的。”柳扶风摸着下巴，“说是王朝，皇室只剩下李伯伯一家三口了。官员主要来自考试和扬眉宗派遣，他们的收入全都是宗门负责的，里面可能还有我的一份……你们也就因为是宗主首徒被那些叔叔阿姨叫声师姐师兄。官府靠自己在运转，公路和部分城镇的建设甚至来源于各个大小门派的义务劳动，实际上就是那些门派世家的税；但凡人的日子比表世界好很多。柳城在王都的郊区，是因为扬眉宗的建立而发展出的城镇，说得难听点，扬眉宗的作用和昔日的九龙书院相仿。 “王都则完全没有宗门势力，实际上大型的城市应该都是没有的，这和表世界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表世界繁华地带的中心必然有一个宗门或大家族。按堯王朝那个风评，不搞苛捐杂税都算洗白，你们觉得临安为什么是这个情况？” 不等师兄师姐回答，他自顾自地下了结论： “临安其实处于一个战时状态，我妈没有把人民当做国民，而是‘难民’。于她而言，这些人必然要回归故土，因此她必定会发动战争。但是说战争也不对，那很可能是她一个人的战斗，最多加上李伯伯，斩首行动应该足够，堯王朝的大规模战争才是不合理的。她没有指望过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临安之内我甚至没有找到符合堯王朝遗产规模的仙门历史资料，导致我们对表世界几乎一无所知。” “大师兄，你还记得红……火炎焱说过什么吗？他说：‘只有我有资格为十一报仇。’我们平时编排得多，但也许想的太少：难道我妈就不会有这种想法吗？”柳扶风抬起头，缓缓地道，“柳苏安才是世界上最有资格为林十一报仇的人，柳苏安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资格为李思城报仇的人——她一定会这么想！” 客栈内外的树林与花丛沙沙摇曳。 半晌，林花谢撇撇嘴，嘟哝了句不知什么话。白燕正觉得有哪里不对，柳扶风暴露了修二代的丑恶嘴脸，危险地道： “帮我。我要为我妈……扫除障碍，布置征服世界的舞台！” 林花谢很嫌弃地往后仰了仰。 柳扶风上手掐他的脸：“大师兄这是何意？” 林花谢有些疑惑：“师娘一力降十会，我们掺和什么？感觉你给自己加戏。” “我妈只要享受战斗就行了，琐事一直都是师叔们在处理啊。好比打隧道，我妈把山打穿，其他人去加固山洞、平整地面、装修内部空间；又或者她催生出一片树林供大家休养生息，我们来间伐修枝。” “听着就好麻烦……我也想爽完就算啊！” “呵呵呵呵，大师兄，你已经长大了，这就是成年人的肮脏世界！”柳扶风怪笑几声，“谁叫你自己不争气，宗主继承人是大师姐，你注定要干收拾烂摊子的活！” “说得对，所以是你们来帮我。”白燕点着桌子，终于开口，“我才是少宗主，决定行动方针的是我。” 两位师弟很狗腿地叫了声好，啪啪鼓掌，严肃道：“少宗主还请示下。” 第34章 16-五鬼闹判（4） 白燕摸摸下巴，转了转眼珠子：“我也是有私心的。你们知道，现在神机宗的宗主孟向明是我生父，我哥哥孟白石则是个在我三岁时刺伤我天眼的人渣，不报复一下，我心里不痛快。” “自然是要报复的。”柳扶风赞同道，“女人最忌讳这一口气不顺嘛。既然目标是一致的，那这就是双赢啊，我们扬眉宗赢两次。” 林花谢神游天外，忽然笑出了声，感叹道：“师姐居然也会是‘妹妹’啊……” 第76章 白燕没好气地道：“知道你比我娇气了，林妹妹。——言归正传，孟白石这两天似乎都缩在宗门腹地不出来，但我打听了一下，孟向明这个人对徒弟还是很好的，就算不喜欢陈喜二，这些年还是很照顾他，由着他招摇撞骗。所以小师弟这次帮陈家姐妹逃跑却迟迟无人上门，的确很奇怪。” “会不会是有人认出师姐了？”柳扶风举手，“虽说女大十八变，但这里毕竟是神机宗。” “那更应该来人了。”白燕道，“你们以为孟白石要杀我是单纯的嫉妒吗？世人多轻视女子，小师弟却也不该把男人想得过于卑劣。” 柳扶风撇撇嘴，不以为然。林花谢问：“要怎么做？绑架陈喜二？” “他这几天在他弟弟陈福三那里养伤呢。”柳扶风来了劲了，“陈福三资质不好，这些年靠他二哥在酒楼混了个管事的，待遇还不错的。陈喜二跟田若菱闹和离呢，说等田若菱搬出去他再回家，要是少了他的东西，他再去寻狄鹏晦气。狄鹏对田若菱倒是一片真心，他爹说田夫人名声不好最多当个小妾，他非要跟人家一生一世一双人呢，我就帮了他一把……” “不是，”白燕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打断道，“你这几天也没出门啊？” “哦，那天看热闹的人挺多的嘛，磕磕碰碰难免的，我就顺手贴了几张生灵换视符，爱凑热闹的不会只凑一天的热闹。” “真没素质。”林花谢赞赏道。 “生灵换视”符是柳扶风当年偷玩禁术“夺魂乱魄”符挨了顿打之后琢磨出来侵犯个人隐私的东西，将子符贴在他人身上，子符会立刻消失，而施术者就可以通过喝下母符符水来获得对方的视野和听觉。依照双方修为差距，子符的有效期从一炷香到三天不等，窥视范围也从极端情绪限定到全天开放，施术代价从魂魄缺损到幻痛都有可能。一张母符最多可对应八张子符，但除了柳扶风这个神经病，没人乐意同时收集八个视角的情报。 “所以我们以大师兄为饵，去找陈福三，上门道谢。”白燕懂了，“神机宗是唯一一个本部设立在真天边界的大势力，数百年来除去堯王朝，还一直受着一剑宗的压迫。其他人认不出来，孟向明一定能认出大师兄这张脸，直接抓起来，就算没讨到好处，也能落一剑宗的面子。” 林花谢有点无语：“宗主级别的我们三个用头打？” 白燕做出带孝女发言：“师娘之前就说要我拿神机宗练手呢，这家人手段多，战斗力不怎么样，历代宗主不够她一只手打的。” 林花谢松了口气，欣慰道：“那她揍我还是得出两只手的。至少能混个落荒而逃，那也不错。” 三人说干就干，过了晌午，便提着礼物去拜访陈家兄弟了。 该说不愧是神机宗，三人刚决定要大干一场，“生灵换视”符中就传来了那对兄弟被带进外门疗养的消息。不说孟向明愿不愿意，孟白石是不乐意陈喜二这些泥腿子踏入内门的；陈喜二在凡界磋磨多年，从未有过怨言，面对师父总是狗腿无比地感激涕零，全然不似作假。 进外门还是很容易的，对于这三个修二代而言。林花谢展示了一下林十一的封灵玉，又指名道姓要找陈喜二，当下就有热心新生来做带路党，完事高高兴兴地攥着“一剑宗新生代纨绔子弟”打赏的丹药找地方消化去了。 三人沿着石板路拾级而上，在半道上遇到了陈福三。 大部分宗门出于安全秩序考虑，都会在护山大阵里套入禁空的法阵，神机宗这种肉身脆弱近战能力也不出众的宗门自然是其中一员。也不知幸是不幸，陈福三一介凡人，能进神机宗外门多呼吸几天灵气都是延年益寿改善体质的，可人人都知宗主父子讨厌陈喜二，这会儿给二哥换药取水之类的杂务都得他亲力亲为。 林花谢亲切地接过他肩头扁担，打了声招呼：“陈三哥，你好呀。” 他笑得甜美，又特意去学了几句方言，看着天真又热忱。自古向来是本地人骗外地人，这厮专门来哄骗本地人。陈福三就是再对他此前的言行有疑惑，此时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好好好，当不起一声三哥，您叫我小陈就是。三位仙师这是……？” “这是我师姐和师弟。”林花谢一边扛着两只大水桶健步如飞，一边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师弟打小是个色胚，这不，前几天给那两位师妹骗了去，这会儿追悔莫及，要来给陈二师兄赔礼道歉呢。” 柳扶风适时地表达了一下不服气，被白燕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镇压下去：“这也是我这个做师姐的没教育好……” “这是哪儿的话呀！”陈福三还真是个老实人，一下子感动了，“我们兄弟三人这种……哪值得让仙师亲自登门！哎呀，这真是……” 神机宗本部群山位于乾坤天城中央的圆形区域，内门又分为阴阳两门，阴门百山设有藏经阁、学堂、门徒居所以及闭关处，静谧而悠远；阳门百山则是用于执法、修行和试验，几乎半天换一次地形。两片山脉之外，便都是外门的区域。 神机宗武力不彰，因此格外注重防御。外门的每一个山头，其上路径都形成独特的咒纹，三山一组形成小阵，稳固地编织成一片，融入护山大阵的灵流之中。陈喜二作为宗主关门弟子，是有独属于自己的山头的，陈福三虽然是庄稼汉出身，可过了几年清闲日子，这会儿爬山爬得有点吃力，被柳扶风掺着走。 第77章 结果快到山顶的时候是柳扶风先毫无羞耻心地开始叫累：“还没到吗？反正整座山都是自己的，干嘛那么要面子住山顶上嘛，山下也一样啊，还不用费力气挑水……拜托，睡觉的地方装什么比！” 白燕又打他后脑勺：“不要好胚！” 陈福三识相地推开他的手，讪笑道：“小人能自己走，没事，没事，都是小人连累了您……” 结果柳扶风叹了口气，大约是“换成个美女我就不累了”，他没看懂，还要去接林花谢手中的水桶，被巧妙地躲了过去。 “我可是大师兄。”少年的木屐在石阶上敲出轻快的声响，他吐了吐舌头，“不要以貌取人哦，陈三哥。” 陈福三正要道谢，白燕又说：“你恶不恶心。” 林花谢哈哈笑了，忽地轻身而上，几下登上了山顶。白燕紧随其后，拎着陈福三的后衣领子蹿了上去；柳扶风倒也不是真的爬了几步就累了，只是嫌弃丑男发自真心，这会儿也五步并三步地跳了上去。 一上山顶，柳扶风又叽叽喳喳起来：“哇，这院子比我们三个的地方气派多了。师兄师姐，同是宗主门生不同命啊！” 林花谢奇怪地道：“应该是你先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亲生的吧？” “一般都是这样的呀。”柳扶风一副你没文化见识少的样子，“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比自己家的讨喜，尤其是这个别人家还是自己一生挚友的情况下。再说我父母双全，是该多照顾你们一点的嘛。” “理论上师姐也父母双全来着。”林花谢转进如风，“看样子只有我法力无……！” 他也挨了打。白燕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得寸进尺。进去探路。” 林花谢撇撇嘴，陈福三很有眼力见地上前推开院门：“三位仙师里边请，二哥他在后面的屋子里，实在是伤得不是地方，万一……还请见谅。” 白燕语气缓和了些：“不要拘谨，我们几个算年纪还是晚辈呢，此行也是带这个小西……小混蛋来赔礼的。” 陈福三连连说着“当不起”，却还是打开了房门，喊了声：“二哥。” 屋里人含糊地应了一声，林花谢已经啪嗒一声跳过门槛，张望了起来。 白燕也走了进去，柳扶风是从戒指里取出个花里胡哨的篮子才跟进去的。陈福三道：“二哥还有点发烧，受不得风寒，您几位慢慢聊，小人去备些茶水……哎哟，差点忘了，多谢林仙师帮忙，否则……” 他一推门，没推动。 柳扶风一手扒着门缝，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冷汗直流，对方的手掌摸上了自己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你也是个可怜人啊。”柳扶风叹了口气，笑道，“我不与凡人计较。不过，要对你老婆女儿和儿媳妇好点哦。” 语毕，柳扶风收手关上了门。 天旋地转，弥漫着木材和生肉的陈腐气味的房间被一片庄严肃静的开阔地取而代之，三人靠在一起，落在了一块白玉地砖上。 这是阴门百山的布雨山顶，四周缭绕的云雾之中刺出几个巍峨的山头，脚下除了巨大平整的祭坛以外寸草不生，八方铜鼎燃烧出奇妙肃穆的馨香。 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站在祭坛中央，他身着青袍，衣袖衣摆处饰有眼睛一般的金色纹路，鹅黄大氅在山顶的风中鼓动。见到来人，他的胡子颤了颤，负在身后的双手似乎也不是那么从容了。 第35章 16-五鬼闹判（5） 柳扶风随手丢下果篮，贱兮兮地开口问候：“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孟向明到底是个大宗门的宗主，看了白燕一会儿便冷静下来：“为父在太一阁备了好茶。” “哦。”白燕点点头，“有罗浮香吗？” 孟向明的脸色黑了一下，想起了当年严法随跑路时顺走的祖传茶树。 神机宗宗主顾左右而言他：“燕儿的确是长大了，竟能改动长老们设下的传送术式。” 白燕轻松地道：“我是想给偏心的父亲一个教训，可不想对付整个神机宗。” “我并非偏心。”孟向明低声道，“白石不过是……做了为父不敢做的事。” “讲点道理，是你们信了说我会毁灭神机宗的预言，先来害我，我才决定要收拾你们这些蠢货的。”白燕不客气地道，“我看因为你们这种基本逻辑能力都没有的老东西掌权神机宗才会毁灭吧！” “神机宗肩负这个世界的兴亡之责，没有人有权力冒这个险。”孟向明平静地道，“燕儿，你根本不知道那只眼睛意味着什么。” 白燕冷笑道：“你倒是编个理由出来给我听听，不然就少装好爹。” 孟向明叹了口气，四人脚下的祭坛之中千万纹路闪电般亮起。 他忧愁地说：“若你不曾起忤逆之心，今日为父也只是将你封印，待到那浩劫过去便可想法子救你一命。可为何你偏偏走了为父最不愿见到的这条路呢？” “你不会真觉得提供几次性生活就天然是我爹理当比我强吧？”白燕扯下额头黑布，两把一尺半长的短剑滑入掌心，“不是你们布下了陷阱，而是我选择了这个祭坛。” 孟向明掐起剑诀，白燕一甩短剑，祭坛的阵纹霎时变为黑白两色，漩涡般缠搅在了一起，互相角力要吞没彼此；白燕的黑纹处于劣势，她首先掷出短剑插在两处黑白交点，那些白纹便无论如何越不过这一线。孟向明不愧是大宗宗主，左手掐诀，右手还能甩出拂尘应付林花谢，后者一斩之下“落英”竟陷在了拂尘之中，他以蛮力回拔，孟向明岿然不动。 第78章 一张张黄色符纸贴地蛇行覆盖住了黑纹，每张符纸上都以朱砂绘制着形状诡异的边框，似是什么符号的联结，中央却有着大片空白。柳扶风站在祭坛边缘，山顶狂风不知来源于他双手双扇还是天空不断膨胀的雷云。 符纸上的朱砂像血一样渗入祭坛，空白的黄纸被风卷去凭空自燃，又立刻有新的符纸就位。阴云之下火光飞舞，白燕压低重心才能站稳，却咬牙露出了恶鬼般狰狞的笑容。 她的牙齿间咬着一双黑手套，她双掌交叠，各有四指没入另一只手手心的口中，结出了世间仅有她一人能结成的法印。 血红纹路彻底吞没祭坛，紫金色闪电伴随着天地共鸣直劈而下；林花谢弃剑而走，白燕顺势后撤，只余孟向明一人作为“祭品”被布雨祭坛诛杀！ 四周猛然一亮。 千万支白烛悬在空中，烛光与符纸燃烧的火光交相辉映，如一个巨大的穹顶罩了下来。 孟向明在白烛的壁障之外，手持桃木剑，倏地前劈，一座大殿从天而降，扣住了那师姐弟三人！ 白燕错愕地抬起头来。 孟向明叹了口气。 “我说过，事关天下苍生，我没有资格冒一点风险。” 他收剑归鞘，左手拂尘一甩点燃殿内香烟。中年男人负手站在门外，低声道： “天兵丙午，【三人成虎】。” 殿中三人仰头四顾。这座大殿和正常建筑几乎里外翻转，他们脚下的是台基，四面都有九重台阶，台阶之上是七开间的宫殿正门，四面大门与木柱分别是青红皂白的颜色，其上均悬挂着“打虎殿”的牌匾，所用文字也互不相同。 孟向明就站在唯一敞开的白门之外。 柳扶风脸色剧变，大叫：“一人一扇门，快走！” 孟向明有些惊讶地笑了起来：“你倒是对【三人成虎】了解得很，是严法随告诉你的吗？”他伸手凭空拽出一对双胞胎姐妹猛然丢入殿中，接着拂尘前击关上了大门。 男人笑吟吟的声音传了进来，这么听着竟与白燕有几分相同的缥缈之感了： “那么你也该知道……五个人是没法平分四扇门的。乖乖成为这个怪物的一部分吧，少些痛苦也好。” 一股沉重而杂乱的灵流在殿中汇聚起来。 陈家姐妹被孟向明折断了手脚，林柳二人一人抱住一个撤离中央台基，护在白燕左右。 那两姐妹身受重伤却眉头都没皱一下，陈美凤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句“抱歉”，林花谢却出声安慰：“讲道理是我们连累你们啦，都怪小师弟多管闲事。” 柳扶风瞪了他一眼，撇撇嘴没反驳。 “不，你们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个适用的新术。”白燕抿唇一笑双掌合十，交错对拧结出转法轮印，“诸般因果回报己身——五鬼闹判！” 五人正好站在同一个圆的圆弧上，又各自负伤，已经满足了这门法术的发动条件！ 孟向明猛然后撤，却算错了方向——“五鬼闹判”的生效范围是“圆”之内，那五人此时相互靠近的站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远离施术者只会深入圆心，无法脱离！ 林花谢与柳扶风各自伸手抓住陈家姐妹的一只手与对方十指交叉，前二者手指在上，同时结出形似内缚印的手印，代替陈家姐妹承担灵力消耗；几乎同时，五人的伤势尽数转移，灵力从经脉中被狂暴抽取的痛楚使他们先后跪倒在地—— 打虎殿的四门轰然洞开，孟向明晃了一晃，勉强扒住立柱没有被牵扯进殿，却是浑身冒血，望着白燕的方向，两眼失神。 他的身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人站在一个八卦阵盘上，如同行走于云端。 “你果真如预言一般的天才，白燕。”身为哥哥的孟白石看着竟比白燕要年幼几分，在精致繁复的衣装之中像个漂亮的娃娃，他望着这边缓缓抬起了手掌，“也真是傲慢愚蠢。自你出生之前我就有杀死你的觉悟，但身为哥哥我本不想你死，只愿你好好修身养性，不要走上歧途。这是我为了瞒过你的天眼，向九龙阁换得的寒山寺秘术，也算是你投靠堯王朝的报应吧——‘五部佛冠’。” 辉煌的虚影拔地而起，五双大手交错着从背后袭上五人肩头，十只与实体无异的黄金大手砰砰砰依次合上，猛然拍向在下方狼狈腾挪的五人；殿中那团模糊的灵流发出咆哮一般的杂音，竟迎着大佛的头颅砸去！ 灵压如山岳，掌风如狂潮，林花谢忽地大喝一声，从腰间扯下小小的【伏矢】握在拳心，踏步上前劈开了一双手掌！ 孟白石正要笑他螳臂当车，柳扶风已经躲在他背后，袖中甩出两根紫金阵柱插在地上；形势再次逆转，承受攻击的五人与孟向明移形换位！ 孟向明神色一凛，白燕抬掌与孟向明凌空对上，男人以拂尘纠缠虚影的大掌，右手轻松化解白燕的攻击，那五人却顺势轻飘飘地落在了殿外！ 林花谢施施然拾起“落英”，掏出一瓶灵液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柳扶风额头冷汗直流，喘息道：“神机宗真是财大气粗，护宗大阵的阵柱用的都是九环紫金竹。可惜……这个阵是严师叔布设的吧？主要是用作外门的防护，你们也就没有在意，是不是？” 孟白石看向他手中的那截阵柱，好整以暇道：“在这里加入两个阵柱加入循环，会变成什么阵？” 第79章 “两天平之阵。”柳扶风道，“放心，你们护山大阵的功能没变，只是阵眼换了。阵眼遭到攻击时，将与阵中距离最近、压力最小的方位互换，是一个增强安全性的改进呢。” 孟白石却没有理他：“孟向明，身为宗主，你早该做好为神机宗牺牲的准备了吧？” 孟向明的目光在他和白燕脸上来回，缓缓站直了身躯。 少年转向多年未见的妹妹，慢条斯理道： “严法随一踏入朱明曜真之天，我就知道了。布雨山是他昔年道场，你既是他的弟子，在此作战自然有优势。【狂人日记】不过是用来干扰你的工具，比起天兵，我更相信自己的布置。术法这种东西，要掌控在自己手里才可靠啊，妹妹。” 他轻轻摆了摆右手，大佛虚影再次膨胀，肩头重叠着长出四个威严可怖的头颅，千百只手掌疾风骤雨般落下，将白燕五人也笼罩在内！ 扬眉宗三人要护着陈家姐妹，顿时左支右绌，全凭默契合作，白燕指示闪避、林花谢化解攻击、柳扶风破开空间补救；孟向明接收了这五人的伤势，也不轻松，但好歹功力深厚，暂时并无危机，甚至还一步一步向那五人逼近，一副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 柳扶风居然爆发了，【非毒】一划绞断了一片金光：“我才不要跟这种糟老头子死一块，更不想死在丑男人手里！” 孟白石额头青筋一跳，左手也抬了起来。“五部佛冠”是寒山寺秘术，虽然因修炼体系不同能够蒙蔽白燕的算计，但他同样无法发挥这个术的全部威能，靠着事先注入的大量灵力才能压制对方到这一步。幸好他一开始就把孟向明算在了里头，这位宗主父亲也没让他失望。 “喝啊————！！！” 就在孟白石结出最后一击的法印的同时，林花谢咆哮一声，将“落英”掷在地上，踩了上去。 “落英”载着五个人，拖着灵力凝结的巨大佛像冲天而起！ 作者有话说: 小林：脆皮输出也是输出，不像师弟，最多是个巧乐兹。 小柳：放尊重点，本人是单独成柜的哈根达斯。 师姐：出玻璃柜是吧。 第36章 17-英灵燃烧 孟白石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停下了结印的手。 “落英”在金色的浪潮中如一叶扁舟四下摇摆，林花谢双臂夹住柳白二人的腰身，双手食指拇指相扣，翻过手背啪地一贴形成剑印，咬紧牙关驱使着剑尖向上抬升；柳白二人又抱紧陈家姐妹，各自空出一只手互相一拍，那袭来的佛手便像是敲击在了【南屏晚钟】之上，空间和灵力如波纹般翻涌着震荡出去，整个罗浮群山上空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断层。 长剑一飞冲天，极速冲向神机宗护山大阵。孟白石直接断开与术法的联系，踩着阵盘追了上去；孟向明解除“五部佛冠”之后才有三名弟子冲入打虎殿，四人分别从四扇大门离开，同时转身关门，重新加上大殿的封印。 陈美凤陈美娟不断甩出符箓攻击追兵，孟白石面沉如水紧跟在后，竟是甩不掉他。林花谢浑身紧绷七窍流血，却再一次加快了速度。 在即将突破神机宗护山大阵之时，柳扶风抛出了一卷画轴。 画轴中裱着的正是他在火炎焱面前画下的毕方鸟图，可如今纸还是那张纸，其中图案却扩大了数倍，惊人的热气在画面蒸腾；下一刻，青羽红纹的独脚火鹤嘶鸣着冲出了纸面！ “被禁锢在劣等血脉之中的英灵——”柳扶风松开五指大声呼喝，“借汝后裔之形重现世间，在复仇的火焰之中重获自由之身，燃尽仇敌！——逆写血脉，视换生灵！” 巨鸟遮天蔽日，青色流火从它的每一根羽毛流淌而下坠向大地，乾坤天城的各类大阵自动开启吸收攻击便瞬间被烧得千疮百孔。原初的毕方睁开眼睛，仰头发出尖利的鸣叫，其中尽是舒畅快意。那只鲜红独眼四下转动，巨鸟在空中缓缓翻身，火焰与爆风向四面八方翻涌而去，而毕方的残魂如实体般悍然撞上了罗浮山！ 孟白石一个趔趄，差点摔下阵盘。 白燕哈哈大笑，一抹额头血泪，厉声道：“我可不是什么孟白燕，我乃柳苏安首徒白燕！今日之事不过是个警告，下一次，神机宗的选择只有臣服或者灭亡！” 一个又一个青衫修士像蜜蜂出巢一样从群山中涌了出来四处救火，几位深居简出的长老也挥舞着各式武器企图困锁那只火鸟；孟白石孤身一人追着“落英”向北疾行，最后却不得不减缓速度，堪堪在三元极真之天的边界前停下。 “小心了！” 林花谢兴奋地狂呼一声，“落英”载着四人几乎垂直下落，最后剑柄一抬来了一段极速的贴地滑行，猛然冲出朱明曜真之天，“落英”向上一窜就栽了下去，在贯通两界的河流上划开巨大的浪花。 孟白石看着那滔天的白浪，久久未动。忽然，少年的唇角扬起志得意满的微笑，轻轻掸了掸衣衫，转身在一阵轻快的环佩叮咚之中打道回府了。 那一头，五人只觉得身心都有枷锁断裂，浑身一轻，却是立刻泄了劲，疲倦和恐惧一下子涌了上来，差点被浪花冲散。即使彼此拉了一把，最后五人还是懒洋洋地漂浮在了河面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柳扶风兀自嘿嘿傻笑：“厉不厉害？好不好看？就是可惜了，难得遇上神兽血脉，我才来得及拓印一份，就这样浪费了。” 第80章 林花谢喘着气：“你召唤的魂魄将就此消散，再无机会转世重生了。” “可若没有我的解放，它将永生永世被六道结社奴役，连隔了那么多代的旁支都要当坐骑！”那双水墨般温润的眼睛仿佛映照着百里之外的火光，“原本再无清醒之日的幻影能得到向人类施加报复的机会，它应该感激我。” “城里凡人平民才是多数。” 柳扶风不以为然：“它会去冲击灵气最浓郁的地方的啦。” “它已经烧穿了大阵。” 柳扶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不想跟你吵。”他慢吞吞地说，“这个术本来就是诅咒的一种，按世俗的说法，是亵渎英雄的邪道。但那些庸庸碌碌的家伙与我何干？我就算跟天兵做朋友，也不跟这些本质上是出于自己的利益才满嘴仁义道德的蠢货来往。再说了，只有贪心不足的废物才求来生呢。” “我主要是想说，”林花谢聚起点灵力，召回了下沉的“落英”，“你本来体质就差，真天的雷劫比临安强劲又没有师娘护着你，再干缺德事损人品，你当心被雷劈死。” 柳扶风一下子坐了起来：“好有道理。” “……别演给我看了。”白燕深吸一口气，最后竟抽了下鼻子，有些郁闷地说，“是我大意了。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冷静，看他们父慈子孝活得滋润就生气，在计策的选择上也太自信了。” 她呈大字型瘫在水面上漂来漂去，好似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林花谢也懒得挪窝，闭上嘴休息，倒是柳扶风精神头很好地张望起了瑰丽的天空： “才未时就能看到这样的晚霞，真是壮观啊。” 头顶团云滚滚，缝隙之中的天空流动着金橙到青紫的色彩，又映上压得极低的云层，美丽之中，自然造物的恐怖扑面而来。 陈家姐妹比他们还累些，几乎昏死过去，这会儿纯靠本能扒住了一块浮木，还好那两把质量一般的软剑早在之前被丢出去自爆阻拦追兵了。 柳扶风回过神来，从左手的戒指里摸出一张土黄色的符箓，上面的咒文绿光莹莹，组成了一个船的形状。五人漂浮的这条河上有几片红树林，他手腕一甩将符箓贴上不远处的一棵树，那棵树立时渗出明黄和油绿的诡异光彩，接着便扭曲生长起来，附近地面和树身上的藤蔓也疯狂成长，不一会儿，那棵树变成了一艘宽敞的乌篷船，它周围方圆三丈的土地和植物都消失不见了。 小船晃晃悠悠地漂了过来，柳扶风和白燕继续在水面上躺尸。林花谢一边任劳任怨地把两姐妹托上船去，一边说：“你真小心眼，怎么偏偏复刻这艘。” 柳扶风说：“印象深刻，水到渠成。画符不仅要手熟，还追求一个顺心顺意，你不懂吧。” 林花谢有点无语：“那次是你自己实验纸人化身才招来十人船的，我叫你把纸人丢掉你还不肯。我还是个孩子啊，在【平湖秋月】漂了三天能怪我？” “船都来了船客下不下去都一样的，蠢货！”柳扶风划水过来要跟他讲道理，“我是怪你灵力不够吗，是因为你跟我妈告状！” “我平时替你打过多少掩护，师娘对你的那些实验本来也睁只眼闭只眼，肯定是你纸人化身那个术有问题，你自己反省一下。” “我画了大半年的八个纸片美女都被没收了你在那里讲风凉话！” “长得也就那样，毫无灵气，不及我半分，没了就没了呗。” 林花谢扒在船舷，得意地抬了下下巴，撇过了脑袋。柳扶风估计大师兄又开演了，也进入了状态，正要回一句“连几张纸片都嫉妒，真是道德沦丧”，白燕有气无力地打断道：“扶我一把。” 柳扶风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咳嗽起来。林花谢抓住白燕手腕，巧力将她甩了上去，后者晃了一下，还是在船上站稳了。 小师弟慢悠悠地漂过来，跟大师兄瘫坐在一处，靠着船舷随波逐流，发起了呆。 白燕给陈家姐妹换了干净衣服，自己也收拾得人模狗样了，一手一只把已经睡着的两位师弟拉上了船。 傍晚时分，小船驶入了一个村落，三人便在一处码头送别了陈家姐妹。柳扶风取出两柄软剑赠与二人，从乌篷船探出头朝岸上的两人微笑。 两姐妹款款行礼，倒是没有什么留恋之色，反而一派坚定。 “往北方去，打听邀月剑派的消息吧。”他温和地道，“这个世道很残酷，到处是利用和欺骗。我们男人信不过，试试利用和自己相同的女人吧。你们这样的美人，得有自己的力量才能活下去。” 陈美凤柔声道：“我们姐妹俩都很感谢你，也信得过你，柳公子，只是不愿意拖累你。愿您此去一帆风顺，心想事成。我姐妹二人修道有成，定结草衔环相报。” 陈美娟简短地道：“我们相信你，会去找邀月剑派。” “那日后二位姐姐一定要来保护我呀。”柳扶风一人一只握着她们的手，“我打小身体不好，很脆弱的。” 林花谢不耐烦地道：“你们还要握到什么时候？” “哎呀，催什么催，接下去计划都没有呢。” 林花谢小嘴一瘪，造作了起来：“我饿了。我要吃三元极真天的特色菜！” “那下船吃农家乐。” “我要吃大酒楼！！！今天要不是我——” 第81章 “行行行谢谢大师兄救命之恩，走了走了。两位姐姐后会有期啊，一路平安！” 夏至之前的晚风裹挟着花树香味和江河的潮气，沙沙拨动逐渐变暗的水面。乌篷船飘然远去，驶入粼粼波光、无边夜色，向着寂静的夏夜远去。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其他星星也不见了，北斗七星在水面望去颗颗足有拳头大小，长河般横亘夜空，在翻滚的云团之间散发出极为强势的光辉。 三人趴在船舷，一时间都被那天空的景象吸引，疲倦的身心都在这份辉煌之中静止了。 林花谢忽然在柳扶风身上看到了一重幻影。 那也许是长大成人的小师弟，形貌清俊，小辫子软绵绵地搭在肩上，正仰望着星空；“小师弟”的身上，却散发出比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人都强烈百倍的冰冷杀气，灵魂在刻骨的仇恨之中熊熊燃烧。 “小师弟”转过头来，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上，一双水墨般的眼睛睁开了。 他的声音遥远，充满一种狂热的向往： “……直到这片土地被战火燃尽，罪人的血肉魂灵物归原主……她们将从天降下，重获新生。” “小师弟”只看着他一个人。 他在嘲笑“林花谢”的无知与无能。但林花谢意识到在这场不知何时的对决之中，赢的人是他。 柳扶风和白燕依然抬头望着星星，怔怔地流下了眼泪。林花谢靠在另一侧的船舷，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要八碗猪脚粉才能冲下这份烦躁。 作者有话说: 小柳：垃圾才追求下辈子！ 还是小柳：下辈子继续追杀你！ 大师兄：区区美女，不及我半分，老板要八碗醋 第37章 18-一苇渡江（1） 楚河发源自太元总真之天，滚滚浊流穿过黑暗的沙漠地带南下，孕育出宝仙九室之天那些水雾迷蒙的仙山福地，裹挟着堯王朝的诅咒流入大有空明之天，汇入里世界的冥河。 金潮江是楚河在三元极真之天的分支，茅河又是金潮江的分支。 除了各门派修建的官道，河流也是相对安全的道路。在中元清明等特殊的日子，即使是凡人也有可能通过楚河的主干或分支误入冥河，迷失里世界；寻常日子，连已渡劫化形的大妖都不会在楚河停留。她是人类的母亲河，从不养育妖魔，只偶尔会发怒降下旱涝之灾。 一条乌篷船缓缓分开茅河，在水面上留下皱纹般的波浪。肆意延展的红树林与它们在水中的倒影交相辉映，直教人分不清陆上水下。 乌篷船的顶上晾晒着薜荔果金黄的种子，船尾有一竹筐刚从水里捞起来还在滴水的薜荔。船内一只木桶中盛着新鲜搓出来的冰冰凉掺了红糖水的木莲豆腐，吃饱喝足的林花谢在船头瘫成一个大字，美得冒泡。 三元极真之天是没有太阳的，高远的天空散播明暗变幻的光芒，每一寸土地都同时迎来晨光送走晚霞。团云快速流动的轨迹是以一剑宗腹地为中心点的漩涡，似是被这处南北狭长的真天从一个圆中截取了一段影像，大小形状各异的云层并不连贯地回旋，消失在中点。在真天边界能够看到云团凭空出现或消失的奇景，有时候这边天黑了，那边还霞光烂漫。 柳扶风为白燕绑好发髻，修了修后颈碎发，用特制的“九轮锦”黑布遮住眉心天眼，在脑后交错编入圆髻，最后以刻有诡异咒文的银簪固定。白燕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左眼二爻的上阳下阴正缓缓蠕动，阳爻从中断裂，阴爻延展相连。 “这两天小心点。”白燕抬手，柳扶风正好满意地点点头，捡起桌上的六枚指环一个一个套回手上。 白燕盯着手上那双九轮锦手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在分析这些符号如何组成咒文最后又形成九轮连环八云阵的。小师弟的花花肠子比九轮锦的构造更为复杂，有时候她也想扯出来一探究竟。 一阵暖风穿过船舱，小师弟耳坠上的三个铃铛响了几声，船头大师兄伸了个懒腰。 柳扶风神神秘秘地说：“其实出来前我跟我妈求了个杀手锏，就算是遇到……咳咳，大师兄他外公，咱们也能撇下大师兄成功跑路。” 林花谢在船头哼了一声：“下次犯贱被追杀不要求到我头上来！” “我哪里做过那种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柳扶风掸掸衣服，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溅到了，顺手摸出一把琵琶，随手扒拉了两下。白燕怪笑了一下，从那枚银簪中取出一张古筝，用灵力在手套外面凝出义甲，同样试了两下音。 两人合奏起了一曲宁静中带点欢快的民间小调，由于都闭上了嘴，一派的郎才女貌。林花谢看了一会儿，忽然从封灵玉中掏出个唢呐，《百鸟朝凤》的第一个音就盖过了一切。这个逼东西就会这一种乐器一首曲子，由于多少也是个天才人物，这么多年下来已经练出神入化，每每柳苏安出山体罚学生或者教训不法势力，他就在边上吹这个，喜庆的调子里充满大师兄对吃席的向往。 柳扶风急了：“你干嘛你干嘛，大师兄，做人留一线啊！” 林花谢冷笑：“我们没文化的人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演美少女演上瘾了，这几天学人家来月经哦？”柳扶风丢开琵琶，眯着眼睛一脸一言难尽，“还是学的我妈，师姐都不会这么闹。” 第82章 “谁跟你闹了，你内涵师娘脾气不好？” 白燕倒是进入了状态，手腕一翻，换了首曲子，在边上配起了酸溜溜的背景音乐。 柳扶风习以为常，不以为然，嘻嘻笑道：“这天高皇帝远的，就不必如此舔狗了吧！” 林花谢哼了一声，举起唢呐，站在船头从头到尾把《百鸟朝凤》吹完，还真的从红树林里飞来几只白琴鹭和黑嘴鸥，其中有一只不是来听曲子的，叼起船尾的一箩筐薜荔就想跑，被当场抓获。 柳扶风煮了壶茶，翘着脚听完，两步窜到船头，勾住他的肩膀： “大师兄不要紧张嘛，我们这次是意外出来的，不需要找仇家啦。就当是观光旅游，踩个点先，过两天上了庐皖古道，我们去吃好的去。” 白燕懒洋洋地道：“当是给严师叔摆席了。” 林花谢忍俊不禁，不知几分是装的。 柳扶风勾着他的肩膀，摸着自己的下巴，兴味盎然地转开了话题： “说来各个真天的境界评定标准都不同，说是真天，也是按功法流派来的……一剑宗这边因为三元极真之天的特殊性，上有开天境，入门为刺魂境，而入了内门还想下山，就必须达到停云境。大师兄，你现在的身份可是出来历练的内门子弟，你那半吊子开天剑练得如何了？” 林花谢闻言又冷笑一声：“你自己看看那些个假身份有用没有？有什么好演的。” “那是你们不配合，加上运气不好。” “美少女的运气向来很好，显然是你的计划不行。” 两人又吵了起来，白燕有点无语地假笑：“撕得好，再响些。” 不知柳扶风又说了什么，又或许是林花谢自己戏瘾大发，后者鼓着嘴哼了一声：“开天剑……我也是练过的，不过是最后一重上不去罢了。区区停云境，你站远点。” 柳扶风退了两步，扇子敲敲下巴，示意他我就要站这么近看。 大师兄也不介意，掐了个剑指拔出“落英”，握在手中后单手挽了个剑花，转过身去，朝着小船前方利落地劈下一剑。 那一剑既不用力，也没有带上一丝灵流，乌篷船甚至没有在他脚下多晃两下。可天上的流云凝固了，连正午时分湛蓝的天空都像是怔住了一般，金色光辉停止了流转。 潮湿温暖的江风依然在叶间发出沙沙声响，一只沙鸥掠过水面，红树林在前方缓缓分开，露出曲折的水面。河流因倒影而色彩斑斓，但那倒影却像是凝固了一般不再随着波澜而变幻。 在光影即将开始流动之时，柳扶风忽然嘻嘻一笑，双手交换着抛了两下【非毒】，道： “我也会。” 他展开双臂，右手在上左手在下，缓缓画了一个弧，接着右手迅速上划收扇击在左手扇面上，云和光再一次停住了，似乎还更稳固些。 白燕嗤笑一声：“幼稚。” “就是，还用天兵。”林花谢懒洋洋地道，“也就一剑宗的标准能让你得意得意啦，门槛先生。” 柳扶风哼了一声，少见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扬眉宗虽然也有分内外门，但外门毕业的要求很低，扫盲加上筑基就行，进入内门全凭实力，也就是纯武术打赢内门的小师弟。柳扶风的脑筋尽用在符阵咒文上了，身体素质人如其名，有五年以上种田经验的新生基本一拳能放倒他；虽然他速度快，但是体力也差，多追杀几圈，还是能一拳放倒。几年下来，外门都流传着他们的文化课讲师就是内门门槛的说法。 但是一旦进了内门，许多五花八门的比武大赛都是允许使用法器符箓的，那种时候柳扶风就能支棱起来，也不是没有阴死过师兄师姐。其实那些比武大赛有一半是他举办来测试新产品的，由于奖品丰厚，大家都乐意免费领取主办方指定符箓法器进行战斗，来赚外快的邵简门生往往赚得盆满钵满。林花谢吃过两次瘪，输了还挨师娘的打。 白燕捡起了之前没弹完的曲子，一个人在那里高山流水。林花谢踩水上练剑去了，柳扶风掏出笔墨纸砚准备搞点事情做做，画了两笔忽然一拍脑袋： “忘了说了！你们应该还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翻到的：毕方一族在两百年前举族迁入了里世界，走的是大有空明天的五幻之地，毕方鸟其实是六道结社扣下了几只毕方然后人工培育的亚种，是他们独有的坐骑来着。” 白燕咦地一声：“神机宗跟他们有合作，那么随便给进来的？” 林花谢拉长声音“诶”了一句，兴趣缺缺。 柳扶风道：“重点是严师叔有常识不告诉我们啊！该不会真的死遁了吧！” 听到这里，林花谢会意地凑了过去，哀愁地道：“红红，一剑宗向来倨傲，神机宗不过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头，实则世代为仇，我身为神机宗客卿，少不得断送过几个一剑宗天才的前途。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接近我的？” 柳扶风情真意切：“法随，我待你向来真心。你也说了，一剑宗倨傲，若不是这桩婚事牵扯两家合作，我早就跟她断了。” 林花谢冷笑一声：“好啊，你当我是个傻子！世人都知是你火炎焱上赶着倒贴人家，不过是因为有了女儿，那林十一冷落于你，你才想起我，寻我消遣来了！” 柳扶风急道：“你不要这样不讲道理。我同你的事，与她有什么相干？自从她有了九灯，我跟她就没有什么来往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呀。要不是为了两家的面子，我还……唉，不来这三元极真之天，却是遇不上你了。” 第83章 林花谢一甩袖子，厉声道：“我却是为了你叛出神机宗，流落到这般境地！” “是我对不起你，法随，可是过了今晚便都好了，十一会来找你带她去汴城，待我趁乱带走九灯，咱们在汴城郊外会合，从此……” “哼，那是她的女儿，她要去汴城自会带走，关你什么事？” 柳扶风笑道：“这你却是不知道了，十一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无暇照管九灯，已将她托付给我了。” 林花谢再次冷笑：“原来是你给人家踹了……” “停一下。”白燕拍拍手，严肃地道，“大师兄，你这个严师叔的性格没有揣摩好啊，他不会这样怨妇的。” 第38章 18-一苇渡江（2） 林花谢狡辩道：“可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人总是会变的嘛，说不定就是因为情场失意性情大变，封心锁爱变成咸鱼。” “但严师叔……”白燕反驳到一半摸摸下巴，沉吟道，“……好有道理。他曾是神机宗长老，居然这么多年跟我装不熟，师娘师叔没一个说话，有问题。” 柳扶风编得头头是道：“我看啊，说不定是火炎焱婚内出轨，林阿姨将计就计，其实这一切都是严师叔的阴谋，他带着林阿姨跑进汴城，甩掉了火炎焱。但严师叔没有算到，林阿姨和我妈一见……那个志同道合，切磋了起来，把他给踹了。火炎焱一怒之下，向王城投放【梁上君子】，阴差阳错，却干掉了李大伯！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他啪地一拍手，小人得志地睨着师姐师兄。那两人信服地鼓起了掌，林花谢靠在船边戳他腰子：“那他的去处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我哪知道。”柳扶风转头就叫师姐，白燕掐指一算：“要是没死，就是往北边去了。” 林花谢有点无语：“他不会真去一剑宗了吧？” 柳扶风摸出一个茶饼堵住他的嘴，自顾自地道： “你们休养好了就上岸，我们走庐皖古道去小有清虚天。这里本质是林家的天下，骗人都不好骗，小有清虚天那种地方应该好混点。我想去找嘲风，不把小娟的事解决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林花谢瘪了瘪嘴：“火炎焱不是说嘲风也有个天眼？我最讨厌这种麻烦的对手。” 白燕眉毛一挑：“只会横冲直撞是没有前途的，大师兄，时代变啦！” “师娘也不会什么丹符器阵。” 白燕叹了口气：“师娘是师娘，你什么水平？我们能保住小命再说吧，大师兄。” 林花谢哼哼着很是不满，干脆不说话了。 柳扶风却说：“师兄这样就挺好的，要什么辅助，我配合你啊。大师兄这样的美人就要配最纯粹的道，得到你的钟情，就算是剑道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会回报你。可要是像我这样分心给别的技术，大师兄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男的了！” 白燕笑出了声，林花谢没完全听懂，呸了一声：“迟早给你舌头拔了！” 他从背后一个锁喉掐住柳扶风，后者下盘不稳一头仰倒踢翻了桌子，白燕一手按住桌子，另一手想也不想地打飞了翻倒的茶具；林花谢反应不及，被滚烫的茶壶砸了一下，这才跳脚躲开。 一时间人仰马翻，三人在小船上下你推我搡，柳扶风半截身子挂在船舷外发出尖叫。 忽然之间，三人都停下了打闹，往船后看去。 周围水光的流转慢了下去，天上团云也仿佛陷入了粘滞的流体，比方才流得慢了。 一名贵妇人立在一根青竹之上，撑一根长竿，缓缓而来。 女人体态丰腴，站在青竹上却轻若无物，连裙摆都没有沾到水；她一派书香门第的温雅模样，娥眉弯弯，美目含情，笑得温婉而端庄。 她乌黑油亮的长发挽成一个低垂的圆髻，微卷的刘海三七分开，整洁地贴在面颊上。圆髻上插着两根发簪，青玉色彩一明一暗，凰在上，凤在下。袄裙和褙子没有一点褶皱，明丽大气的色彩倒教她更像三元极真之天的霞光了。 扬眉宗的师姐弟三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小辈”的自觉，下意识地就要向这位“前辈”行礼。 不料，那贵妇人忽然手腕一抬，长竿扬起一面水幕如渔网般罩向小船，柳扶风刷地展开扇子错开空间，那长竿这头击入水中，另一头抬起时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利落地点向三人。白燕虚空一掌，小船瞬间冲出百米，少女的声音遥遥传来： “这位前辈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晚辈三人受伤未愈，若要试探还请点到为止！” 话音刚落，那根青竹轻轻抵住了乌篷船。 柳扶风嘴巴比脑子快，乐呵呵地赞叹道：“从没见过前辈这样的美人呢！晚辈柳扶风，前辈贵姓？” “茅山学社，宋新桐。”女人松松握着竹竿，曼声道，“那位一剑宗的师侄才是，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柳扶风道：“大师兄皮相好，可是气质这方面扣分呢。” 白燕行了一礼，道：“让前辈见笑了。晚辈白燕，是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的师姐。不知宋前辈此行有何要事？不介意的话，还请上船一叙。” 柳扶风从她背后探出头来：“姐姐要喝茶吗？神机宗的‘罗浮香’，最老的那株。” 宋新桐慢慢地转过那两只乌黑发亮的眼珠子，扫过一脸无所谓实则握紧了“落英”的林花谢，微笑道：“那便麻烦柳师侄了。” 第84章 柳扶风扯扯林花谢的衣袖，叫他来帮自己煮开水。白燕站在原地，宋新桐却没有上船的意思，仍然隔着半根青竹，眼神竟颇有些慈爱。 白燕微微仰头，大大方方地看着她。 宋新桐笑了笑：“我来是为了三件事。一是为两位侄子侄女道歉，二是希望燕儿随我去一趟白玉京，见见你的母亲；三是奉劝二位师侄不要去白玉京，那里到处都是你们的仇敌。” 柳扶风茫然探出脑袋：“我……柳宗主仇人多我知道，师兄怎么啦？” “哈，柳苏安还是绕过李思城开宗立派了呀？那传言果然是真的。”宋新桐打量了那满脸天真的师兄弟俩一会儿，笑道，“你的这位师兄在白玉京恐怕比柳宗主更不受欢迎些。” “我上辈子偷他们账本啦？”林花谢抗议道，“男人就是小肚鸡肠，见不得美少女日子好过罢了！” 柳扶风好奇道：“什么传言？” “他早早背弃了李家，也不愿延续王朝的体系，我就不用‘驾崩’这个词了。”宋新桐像是轻叹了一声，圆润的眼睛有些悲伤地看着他，“李思城真的死了，是不是？” 柳扶风毫不犹豫地使用了春秋笔法：“李师伯这些年过得不错的，家里还多了个小皇子。” 宋新桐笑了一声：“好吧，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但其实，这位师侄的精神力量比我强，就算编些谎话，我也不会发现的。” 柳扶风诚恳又狗腿地笑道：“晚辈不骗美女！” 前后伸出四只手，白燕林花谢将他镇压。 “至于您的两位侄子侄女……”白燕扭过头来，“风家兄妹？” “燕儿果真聪慧。”宋新桐叹了口气，“我那任性的侄儿受你们照顾了。” “没有没有。”柳扶风娴熟地解下“落英”，捏着剑尖一端顶着一盏茶递了过去，“您尝尝这茶。风糖姐姐人美心善，是我们受她照顾……” 连宋新桐都被他颠倒黑白的功力镇住了，接过茶盏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笑容，半晌才继续微笑道： “风家世代为秦广王效力，小城的母亲是我的妹妹。秦广王殿出事之后，各家压力都很大，混乱之中……风家出了些不大好的事，小城没人照顾，性格也有些古怪。这次毕竟是小城做错了事，他母亲去得早，我这做姨娘的也没尽到责任，便想着，至少为他讨一个原谅吧。” “前辈说笑了。”白燕道，“切磋么，胜负生死都要自负的，原本就没什么对错。不过，您方才说的——秦广王殿出了什么事呀？” 白燕这种为了听八卦连夺眼之仇都能含糊过去的精神深深感动了宋新桐，女人喝了口茶，沉吟道： “具体情况，我这个茅山学社之主也是刚刚上任，不是十分清楚。五十年前，秦广王殿中灵力浓度异常，据天听阁的内线说，应当是秦广王的修行有异。当时常山赵家趁机政变夺权，但数年之后家主春红出走，风家又正好驯化了一只毕方，大权再次易主，只是两家人似乎都没能进入内殿拿到秦广王印，按天听阁的规矩也就还不是正主。” 林花谢猛然抬头，柳扶风笑道：“哎呀，前几节咱们还搭过六道结社的毕方鸟呢，大师兄还吃了瘪。纯血的毕方一定更强吧？幸好风……师兄没有把它带来。” 沉默了一下，林花谢问：“赵家如何了？” “不大好了。”宋新桐也真是很有耐心，又喝了一口茶，看起来很喜欢这个茶叶，“赵春红是个女人，当年本就有她靠男女关系上位的传闻，她离开之后赵家直接分裂成了两派，最近还有几个年轻人投奔北岳联盟了呢。” 柳扶风摸着下巴：“秦广王肯定出事了。天听阁的结构是十殿并行，殿主对下属机构拥有绝对的决策权，而秦广王是十殿中最强的。如果赵家的事发生在临安，他们不会敢为了争权夺利而分裂，因为作为柳宗主的‘私产’，他们不能损害主人的利益。” 宋新桐问：“‘临安’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好像是李大伯吧？”柳扶风想了想，白燕接道：“是李师伯起的。” “平安安逸的安还是柳苏安的安？” 柳扶风道：“都有吧。” 白燕道：“柳苏安的安。” 两个师弟齐齐战术后仰看向师姐。 白燕假笑了一下，对着宋新桐柔声道：“我是师姐，我说了算。” 宋新桐掩嘴笑了笑：“原来如此。” 她抬起长竿轻轻转动，茶盏沿着竿身向上旋转而去，停在柳扶风面前。 “家族是祖先的血迹。”她看着林花谢低声道，“对于我道中人，构成家族或宗门的不是相同的血缘，而是相同的品行、气节、功法。待这些事物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头换面，先祖的血也到了流干的时候。历史被人遗忘，旧名之上生长出新的族群。末裔是庞大的族谱之下的枯笔，在我眼中，你已经是开天林家最后一人了。” “‘落英’虽是火炎焱的作品，却并非最好的那一把。我不建议你去白玉京，但你若想锻造一把更好的剑，三节之后，北岳联盟将举行青年交流会，也要选出新的盟主。届时，联盟的六口‘太一生清’炉将开启，供有缘者取用。” 长竿轻点水面，青竹像是错开了一个空间，从乌篷船后一下子到了船前。 第85章 女人的衣衫绣有大片金色梧桐叶，整洁的鬓发之下也垂下黄金的耳坠。她像一阵裹挟了落叶的秋风，唱着悠长凛冽的歌谣吹皱茅河，在三元极真之天快速旋转的流云之下远去了。 “你给她下了‘生灵换视’？”待彻底失去宋新桐的感应，白燕立刻好奇地看向了柳扶风。 “不。”林花谢冷笑一声，“是‘夺魂乱魄’吧。” 作者有话说: 小柳：幸好风雨城没把毕方带来，不然只好浪费核弹洗地了！ 严师叔：三个人凑不出半斤礼貌！ 师姐：眼睛就在这里又没给你抠走，当然是八卦重要！ 宋新桐：boss直聘.jpg 大师兄：懂了，一剑宗现在全是菜鸡可以随便乱杀的意思。 第39章 19-背井离乡（1） 坑坑洼洼的空地上站着二十三个村民，前后左右相距两尺，围绕着中央的一口水井。井边烛火森森，林中蝉鸣不止，破落的村庄笼罩在瑰丽的暮色之下，没有半点人声。 扬眉宗的师姐弟三人在脑门上贴了隐身符，施施然布了个困阵，各自提着武器闲逛了起来。 一个时辰前，三人在附近上岸，按着柳扶风放出的纸鹤探得的路来到了距离茅河最近的一个村子，准备问问庐皖古道的方向再玩飞剑。没想到见到了这么一个场景，白燕掐指一算说有人要拿村民献祭呢，实力还不错，先埋伏一把。 她首先排除那口井是当年困住她和王水的【坐井观天】，但是村子附近大小河流很多，水质也不错，因此柳扶风还是怀疑那口井有问题。师兄师姐分头探查村子周边环境，他捏着【非毒】凑近了水井。井口有三十七块砖头，每块砖头上都立着一支白烛。他谨慎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做了些记录之后，忽然摸走了一支蜡烛。 那头林花谢在村里晃了一圈，也掐了根人家架子上的黄瓜，咔嚓咔嚓地啃着上了一个小土坡，迎面看见一对青年男女往这边走来。那两人穿粗布衣裳扎高马尾，不过面色红润一看就是修道的，还都背着一剑宗的制式长剑。 那两人似乎是一对情侣，一路打情骂俏。林花谢四下张望，两口啃完瓜，忽地扯下额头符箓现了身：“两位晚上好啊。吃了吗？” 两人吓了一跳，对视一眼，矮个子美少女甜甜地唤道：“这位林师兄……” “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那男青年说：“小人兄妹有幸见过林九灯林师姐一次，内门林家之人也多少长得相似，因此冒昧地称您一声师兄。” “哦。我叫林花谢，是她弟弟，信不信随你。”林花谢兴趣缺缺，“你们的名字？” “在下乌渊，深渊的渊；这是小人的妹妹乌鸢，纸鸢的鸢。” “哦，蛮有情趣的。”林花谢随口夸了一句，对方居然也没在意他的胡言乱语，“我看你们这也不是外门的制服啊，跟幕后之人有勾结吗？” 他向来仗着自己实力高强口无遮拦，几节下来虽然挨过社会毒打，现在看见“师弟师妹”，尾巴又翘了起来。 乌渊额头流汗，讪笑道：“林师兄说笑了，我们兄妹二人只是实力不足，没通过外门的季度考核才出了一剑宗，宗门的训诲还是铭记于心的，不会与这些歪门邪道为伍。此行也只是听说这一带近几年出了怪事，想着来探查一番，多少增添点资历。” 看衣服也知道是寒门出身的，出了一剑宗，是要去找份工作养活家里人。一剑宗相对霸道，其他真天大宗门吃肉小门派喝汤，三元极真之天是一家独大，内部竞争也比较激烈。 沉吟半晌，林花谢状似天真地道：“你们不介意背井离乡的话，还是去别的真天比较好。一剑宗被淘汰的外门弟子大多能在一些小门派混到一份油水丰厚的闲职的。” 乌鸢羞涩地笑了笑：“多谢林师兄提点，不过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我兄妹二人准备去本地的天地银行呢。” 乌渊是个憨直的汉子，当即大笑道：“是啊是啊，咱们没天分当不成得道高人，能被父老乡亲喊一声‘大侠’，也不失为人生快事！” 林花谢关切地道：“行侠仗义怎么赚钱吃饭呀？你们要小心，一般这种说的好听的职业都沾点道德绑架，钱少事多还危险呢。” 乌鸢道：“护送凡人商队、杀几只妖魔罢了，一般都是跑长途的商队，大家也只是为了彼此好相处，不愿戳我们这些……被淘汰者的痛脚，叫一声某某大侠。很多前辈投身这一行，也是为了延续自己降妖除魔的梦想而已。” “原来是这样。”林花谢点点头，掏出两张符箓，“隐藏一下身形，危害乡里的凶手还没现身，小心一点。” “多谢林师兄！” 林花谢摆摆手，带他们去会合。 柳扶风见师兄牵回来一只朴素纯真的小师妹，喜滋滋地问：“这两位是？” 林花谢随口道：“风糖和风雨城啊，来回收天兵的。——是吧？” 顿时一片咳嗽声，饶是风家兄妹也有点挂不住脸。 白燕咳完，正色道：“南边来了一支小队，两个寒山寺的大和尚带着十八个人，一起去看看吧。你们也不知道这个天兵的特性吧？万一他们的收容仪式已经开始了就麻烦了。” 柳扶风移开目光，笑道：“那咱们赶紧去埋伏他们一把！宋前辈来过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暂且合作吧？” 第86章 风家兄妹没有变回原样，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村子附近树林不密，灌木丛挺多，就算不贴符也很适合藏身。五人往南边疾行一阵，就听见了一阵号声，紧接着看见了一队人马。 十八个面黄肌瘦的村民双手被缚在身后，一条麻绳将他们牵引成一条长队，两个布衣尖帽的僧人一前一后地押送他们。那两人身挂人骨念珠，队伍后面的那个敲着一面人皮鼓却没有发出声音，领头的吹一支腿骨长号，那十八人个个两眼发直，浑浑噩噩地跟着走。两人俱是灵力浑厚，浩荡之中带着森冷阴气。 柳扶风打量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给打头的僧人画了幅速写。被挡在后面的风糖瞄了一眼，道：“是‘断行者’。怎么跑这里来了？” 林花谢举手：“不是说辻莲宗是堯王朝的国教吗，堯王朝都没了，寒山寺还活蹦乱跳？” 白燕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呗。李师伯一家都活着呢，寒山寺传承多年又有天兵坐镇，不会轻易出事的。” 风雨城咕哝了一声，大概是说李思城要死不活的真麻烦。但他又解释了一句：“寒山寺……本来也不算纯粹宗教，堯王朝时代也更多是个门派，现在算是被九龙阁半收编了。李思城在位的时候找了他们不少麻烦，断行者的处境比较尴尬，最近十几年彻底倒向九龙阁了，算是从寒山寺独立出来，修行的功法还是那一套。” 二十人长队从五人面前走过，那两名断行者也没反应。柳扶风忽然脸色一变：“九龙阁怎么了，早就招惹到了，正义的我不能坐视不理！” “得了吧你。”白燕轻抚林花谢狗头，“说实话。” 柳扶风道：“那位黄衣服的姑娘是九灯姐姐救下来的，我在福广城见过呢。” 林花谢抬起头来，状若愤怒地道：“你竟然要我当姐姐的接盘侠！” 柳扶风拿扇子打他的头，给他闪了过去，两人扭倒在了小树丛里，前面吹号的断行者顿时凌厉地看了过来。 自然是什么也没看到，但他还是收起长号，摸出一个小斧头似的精致法器来。后面打鼓的那人沙哑地问了几句话，白柳林三人都没听懂，还是风糖在一旁低声翻译：“有埋伏？一剑宗可没这么好的隐身术法。” 风雨城也接上了吹号人的回答：“姓林的嚣张跋扈，我看根本不会这些。而且味道不像，都是些小辈。手段像是九龙阁的。” 风糖学着打鼓人嗤笑了一声：“既然把活派出来了，就别畏畏缩缩的。柳生死了之后，九龙阁是连这点气量都没有了！” “李阁主毕竟是从那个李璋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修的还是那种邪淫之术，女人家眼界狭窄些也是难免。罢了，我去瞧瞧，你留在此地。” “小心些。” “如今的九龙阁已经没有什么有出息的小辈了，你放心好了。”吹号人舔舔嘴唇，哑声道，“老夫要教教他们什么是敬畏和谦卑。” 柳扶风猛地一挥扇子，吹号人竟纹丝不动，阴沉地笑了两声之后，一掌朝他们二人推了过去！ 另一个断行者急促地敲起人皮鼓，林花谢手腕一软仰倒在地，一时间魂魄都有点涣散。白燕双剑出鞘挡住吹号人，那小斧头似的法器有着削尖的把手，对方反手握住斧刃，把手的尖端一点，那双剑便双双从中断裂，甚至白燕胸口衣衫都出现了一道寸长的划痕。 风家兄妹打断了鼓声并与打鼓人缠斗起来，柳扶风提醒道：“那是寒山寺的法器‘普巴’，可能是他的道兵——先打号和鼓！” 他虽然疑惑这人为什么没有被转移进他们布下的大阵，当下还是再次展开【非】收起【毒】，后者扇骨敲击前者扇面三次之后，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各位当心，他们身上的人骨和金属制品全都是道兵！” “真的假的？”林花谢缓过来之后就上了一个背刺，趁吹号人辨别白燕的方位，一招“惊风破雁”斩断了他的左臂，顺手从紧握的五指间抠出“普巴”丢给柳扶风，“灵力怎么供得起的呀？……这次的天兵？” “不是。”风雨城心里大骂倒霉，每次遇见这三个小屁孩就没好事，“这两人曾是寒山寺的射日法王和吉祥法王！之前恐怕是吸取村民的生魂为己用，又将自己献祭给道兵以维持平衡。也只有堯王朝才能养出这种怪物！” 作者有话说: 僧人的设定参考的是密宗的，“断行者”是在墓地里修行将自己奉献掉的那种，“法王”则会跟很多女人交配以“夺取”她们的灵魂。此处just体现一下各个门派的修炼体系不同，没有黑佛教的意思，有信仰是好事，大家的自由。但是本文中的“佛教”成员大多数情况下是坏蛋！因为发现过去一年间我妈偷偷去庙里给我求过好几次姻缘，虽然出发点是为了我好但真的很晦气，希望佛祖看到这里能够远离我谢谢，把我的晦气顺着红线转移走也行。 第40章 19-背井离乡（2） 林花谢轻巧地后跃一丈，因为吹号人以诡异的浑身骨骼扭曲的姿态躲过了他后面三剑，又蛇一般缠绕而来。白燕扯下黑布，三眼流血，喝道：“小师弟！” 两个和尚的动作一滞，风雨城恰好一脚将打鼓人踹了过来，柳扶风猛地掷出了【非】字扇。 扇面上多了一片连绵青山作为背景，天空有雁群徘徊，地上的树和草在风中翻滚成浪。那是两日前的景象了，如今的群山之上缓缓升起两轮大日，金光耀眼却散发着混乱残暴的气息，看得师姐弟三人面色惨白，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心知要不是运气好加上下手黑，他们今日非死即伤。 第87章 抖完柳扶风去捡扇子：“不愧是我们！” 风糖尖叫一声：“【青山不改】！把【青山不改】交出来！” 正弯腰捡扇子的柳扶风脚下一个趔趄，尴尬地转头笑道：“风师兄，溺爱妹妹是好事，但如果你没有实力保护她，以后还是让她收敛一点吧……” 风糖道：“你又不会生我的气。再说了，你们拿天兵有什么用？回收天兵还人世一个清平本来就是我们天听阁的使命，这也是为了所有人着想。” 柳扶风感动地道：“原来风师姐是为了造福天下苍生，是我狭隘了！”又嘻嘻一笑：“可这是师弟我前几天费尽心思收容的，在里面没头苍蝇似地乱转差点连魂魄都消散了还是小事，美景难得，我是要带回去给我娘当伴手礼的呢。我娘心里可没有天下苍生。” 说话间五人争分夺秒地朝水井冲过去，林花谢和白燕占据地理优势冲在前头，待柳扶风身形一闪借助【毒】扇超过他们，两人便转身拦住了风家兄妹。 柳扶风坐在井沿，拍了拍石砖：“不过这口井我们不需要，给一个赵家的联系方式吧。”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风雨城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丢了过来。柳扶风也摸出一支还在燃烧的白烛，借白燕之手交给了风糖。 风雨城和风糖开始研究那支蜡烛，却发现扬眉宗三人没走，还把空地上站着的村民一个个扛到了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柳扶风还去把被拐来的十八个人牵了来，看了下就是暂时被迷了魂没有大碍，就搭了个小屋给他们休息。 林花谢还进人家厨房逛了一圈，出来说这肯定是村长家，就是看着很久没开火了，不知道天兵走了之后这些人还能不能活。柳扶风说那我进去做顿饭试试，你不是运气好吗，说不定人家灶台还是个天兵呢。白燕则是一边绑黑布一边说这里的水和空气都只是天兵衍生的“概念性的存在”，你喝水解了渴但身体半点没尝到，久而久之变成活死人被天兵同化，别用。 柳扶风眼珠子一转就开始搞骚操作，说那我直接把两个大和尚投井，不然我的小【非】接下来没法用了。 白燕说你说那不对啊，法王是很高级的灵力魂魄凝聚体，实际上就是活佛，带回去给师娘当伴手礼敲碎了补补天地也是好的，咱缺灵气呢。 风糖看那三人已经掏出桌椅板凳开起了组会，顿时有点黑线：“你们怎么还不走？嫌自己身上天兵太多了？” “风糖姐姐真是人美心善，一定是心软不想对后辈出手，才出言提醒……” “只是接下来的收容会有很大的损耗，他们自顾不暇吧。” “大师兄，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话说你们既然还是乌渊和乌鸢的样子，就说明计划要继续咯？”林花谢转过去看风糖，“二位大侠帮忙把这十八个送送回去吧，也算是行善积德……” “十七个十七个。”柳扶风急忙道，“那个黄衣服的姑娘我们带去找地方安置，她夫家不好呢。” 风糖本想深吸一口气表达一下愤怒，及时忍住：“没看城哥在布置替换法阵吗？没把这几十个投井里都算你们动作快！现在好了，又不知道收容它要多出什么风险。” 林花谢眉头一蹙，演了起来：“没想到天听阁竟是这种草菅人命的组织……” “堯王朝的家伙没资格说这种话。” “我们不是堯王朝的呀。”柳扶风道，“我们是扬眉宗的。” 白燕作为大师姐，还知道偷换概念：“扬眉宗已经将李家王室赶下了台，建立了新的社会体系，按理说我们扬眉宗是堯王朝真正的掘墓人，是民意和正义的代表。” 风糖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道：“好啦，我们安置这些人就是了，你们可以走了。” “大师兄偷吃人家黄瓜，得把恩情结算了再走。再说我还没见过天听阁的收容方式呢，让我参考一下嘛。”柳扶风厚着脸皮凑到风雨城身边，“本来这场交易也是你们占便宜，当是给小师弟一个添头？要画符布阵的话……” “你不动手脚就谢天谢地了，少来帮倒忙。”风雨城敬谢不敏。他和风糖的修为更强实战经验更丰富，落后是因为去拆周围的阵点了。就阵法风格而言，柳扶风这人诡计多端，二人不敢掉以轻心。 这会儿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三元极真之天的夜色也别具特色，云团散发着极其微薄的白光，像纱巾又像银河卷成的漩涡，将夜空也映照出流动的深紫和黛色。云之上是晦暗的星辰，只有北斗七星明亮无比。 风雨城的储物具是他和风糖的情侣玉镯，由于两人在天听阁居于高位，还带有保密功能。每次存放什么东西，他都要狂热地大喊“糖糖哥哥永远爱你”、“我妹妹天下第一”之类的话，林花谢在一边咕哝了一句该被收容的是你吧。 他布完阵又掏出一堆灵石和一些黑漆漆的古怪植物替代三十七个村民，周围很快安静了下去。众人这才觉察到这口井的周围已经生机断绝，寂静得不似人间。 风雨城从怀中掏出一本绢面硬壳装帧精美的画册，朝着井口丢了进去。下一刻，光秃秃的黄土地上只剩下了那本画册，他上前捡起，翻到中间的空白页开始检查。 其余四人凑过去一看，白纸上缓缓浮现出一口井的模样，右边那页则逐行浮现了一些信息： 第88章 天兵己申·【背井离乡】。 一口基于未知维度的井。在半径三十七丈范围内，水、气、土皆为【背井离乡】所有，取用者的魂魄能够消化，而肉身将饥渴而死。 诞生于小有清虚之天，时间不明。 于七百六十八年首次由泰山王殿地级人员神瑛收录，造成蓬湖六岛生机断绝。报告内容删除。 于一千零五十一年第二次由秦广王殿天级人员风雨城收录，献祭遭到□□、□□□与□□□的中断，再次释放需要付出三十七个修士的生命力。报告待补充。 风雨城啪地合上画册，诧异道：“你们的名字居然被……能屏蔽它？” “不如说它能侦测到神机宗的天眼才是古怪吧？”白燕挑眉，“方便说说这是什么吗？” “……是【天兵图录】的子目录。天兵癸亥·【天兵图录】，原本在秦广王殿中。” “跟我的【非毒】的收容模式很像啊。” “你最好不要乱说这种话。”风雨城似笑非笑，“【天兵图录】是人造天兵，制造者是九龙阁的前任阁主柳生，后者可是堯王朝最臭名昭著的军火贩子。” “天兵还能人造？教教我，不是，我是说，”柳扶风一拍脑袋，“失礼了，我是不是还没通过姓名？我叫柳扶风，师姐是白燕，师兄是林花谢。” 风雨城和风糖都有点好笑。笑完前者叹了口气：“你们也真是运气好。” 没想到林花谢回答道：“毕竟运气很重要的，扬眉宗招生第一轮测试就是赌博。” 风糖睁大了眼睛：“……你们真的是正经门派吗，不如复辟堯王朝吧！” “修行者的机遇和渡劫后的收获都跟气运息息相关，运气不好全靠聪明努力的我们比较推荐走武者或者文化的路子。就比如掷骰子吧，连续掷出六个六点，这种人九霄天雷劈下来都会打个弯，可以直入内门。”柳扶风解释道，“擅长出千的也能进外门，敢在我们面前出千说明胆子和技术都有，脑子还好使，实在渡不过劫也不会硬抗。” 林花谢补了一刀：“爱出千的要么很早退学跑路要么成了他的手下。” “大师兄，你这种在外人面前揭短的行为可是涉嫌情感虐待的，建议你说话小心点，积点德吧。” “我要功德做什么，我实力高强人美心善，运气好得不得了。” “……” 白燕看他们扭打看得津津有味，林花谢功力深厚柳扶风诡计多端，小打小闹其实能打个五五开。风糖不爱看男的，跑去看那些受害村民了。 风雨城忽然行了一礼，道：“今日多谢各位师弟师妹了。” 三人茫然地看了过去。 “糖糖活泼了不少，都是托各位的福。”风雨城认真地递出一枚玉牌，“舍妹……内子幼时患过病，精神状况一直不好，她能开心一些，比什么都重要。原本我给的令牌是赵家对外联络点的通行令，这枚是宗家长老的信物，此人是赵春红的姨母，你们且收下吧。看林师弟之前的反应，这对你们应该会有所帮助。”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白燕收下了玉牌，点头道：“多谢。原本不该收的，可小林实在很需要这个。小师弟，你拿三颗邵师叔的‘焕神丹’交给风师兄吧。” 风雨城也犹豫了一下，苦笑起来：“我也不该收的，可丹王的药可遇不可求，糖糖也实在需要。罢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待会儿我和糖糖送这些人回去，你们要去庐皖古道的话，往那个方向飞一段就是了。” 他指了个方向，五人又谈了些闲话，很快便在夜色之中拱手作别。 作者有话说: 大孝女师姐：思路打开，给妈带点人肉电池回去。 大孝子师弟：为妈妈在天听阁办一个零存整取的天兵户头。 不孝子师兄：师姐忘了问王水的事了，人家是不会提醒她的(><) 第41章 20-庐皖古道 天上刷地飞过去一个白衣剑修，又咻咻飞过去两个服装品质和制式都稍次的，过了一会儿来了个飞得慢的，惨遭流云追尾。 “这就是庐皖古道啊？”柳扶风对着路边专骗外地人的假古董店皱起小脸，“带个古字，不应该正经一点、贫穷一点、荒凉一点，荒草中埋伏着门派或散修的宝藏猎人，三步一古墓、五步一遗迹吗？这怎么看都是商业街吧！” 林花谢看着宽阔石板路两边彩旗招展的各色店铺倒是很高兴：“挺好的呀，也许是这里靠近小有清虚天，所谓良性竞争……总之说好的，请我吃午饭！” 白燕说：“等等，我买几本书下饭。” 柳扶风也道：“我上一节投了稿，不知道《仙盟节刊》登了我的‘地空咒印’没有。” “那个好像是八卦刊物来着。”林花谢奇怪地看他，“不对口吧？” “是北岳联盟刊发的表世界规模最大的综合刊物，每节各家的大新闻都有登的，有几个公开的法术还挺有意思。”柳扶风摸着下巴兴致勃勃，“有些是开发者隐藏重要步骤之后去耀武扬威的，还有些是受害者投过去让大家小心防范。我嘛，第三种人，‘地空咒印’本质上是一个对乾坤天城部分大阵的解析术法，公开了纯粹给神机宗添堵，不知道发行方有没有胆量。” 白燕忽然冷笑：“很好，先去买两本看看，我也投了一篇。” 第89章 “咦？” 那师兄弟都看了过来，白燕道：“段水流。小时候，我们跟师娘相认的那一天，我在柳城见到过他。” 柳扶风心念电转，左拳敲右手掌心：“他根本不是跟着火炎焱去了黑鸥城，而是先我们一步上岸，然后给火炎焱报了信。” “那天晚上我去找火炎焱，他在照镜子。”林花谢补充道，“那可能是一种通讯工具。” “镜子不错。”柳扶风还点评了一句，“回头我们也试试？干脆带几个回去仿造好了，这个版本凡人应该还用不了，有发展空间。通讯部门再扩张的话其他……哦，这个先不说，师姐是不是用‘抽刀断水’这个名字投的？”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道上灵气最浓郁的书店。 白燕和柳扶风在左右开道，遇上没见过的书名就抽出来叠林花谢手上。一边扫荡，白燕一边说：“虽然也有我们不认识以前的李师伯的缘故，可段水流不仅打听到了不对劲还笃定地……不，也许只是搅浑水，总之李师伯的‘死讯’是他用‘抽刀断水’这个笔名发的。” 柳扶风一个拐弯，一本一丈高处的画册被他用灵力牵引出来啪地落在林花谢左手上，他看着书架：“师姐给他之前那篇扬眉宗简报添油加醋一番发出去了是不是？” 白燕呵呵一声：“你说的，添点堵也好啊。他说李师伯死了但是疑似被强者夺舍，又说师娘病重抽干紫玉清平天一域灵气用来疗伤，我就说大家应该都猜到了，李师伯魂魄受创，将肉身献给了师娘驱使睹物思人，再往里面加一点牵扯宛家跟张家的绯闻。” 林花谢闷闷地问：“张家是哪家？” “北岳联盟最大的太清上宗的宗主家，现任盟主也是张家人，是我妈老朋友了，她提过几次。”柳扶风解答，“妙啊，张家跳进楚河都洗不清了！” 三人熟门熟路地逛完明面上的书店又扫荡了一通老板的私藏，柳扶风还上前去跟老板套了会儿近乎。老板是个书卷气很浓长得也不错的中年男子，修为一般但大概率是装的，看着有点懒洋洋的。他说最近别往东北边去，十年一度的“山桃逍遥季”刚过去没多久，小有清虚天危险得很，据说有女鬼掠食阳气，好些年轻俊杰都在那个方向失踪了。 充满作死精神的年轻人们自然是表面害怕点头内心不以为然，道了谢收起书，去老板隋心玉推荐的小酒店吃饭去了，林花谢还咕哝着要去吃水蜜桃自助。 庐皖古道是堯王朝时期的大工程，一剑宗自诩清高不掺和世俗战争，但朱明曜真天沦陷之后，一剑宗在南方边境修了大路和据点；堯王朝倒台，九龙阁找上门来合作，双方合理利用外门弟子这种廉价劳动力，把大路往小有清虚天境内修了一大段，算是对势大的北岳联盟的警告。 现在他们所在的这段路离茅河不远，进了店刚好碰上一队人马来送新鲜的血蚶，队伍里还有个天地银行的打手，大概是防止生态环境太好河里窜出大妖瞬杀无辜渔民。 林花谢这时候又从喝风饮露的仙女摇身一变成了消耗巨大的体力劳动者，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豪爽地叫老板先烫两斤血蚶来，其他一式一份。 这家店看着小，三人坐的还是露天席位，但是顾客意外的多。这大夏天大中午的，这段路上都没什么行人，在三人落座之后，店里店外却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一批客人，隔壁桌还坐了俩紫衣黄带的神机宗门徒，是一个圆脸小矮子和一个方脸高个子，皱着眉头不停地吃。 谁也没去在意，柳扶风抬头看着天上被飞剑冲散的团云，低头兴致勃勃地道： “传说千年之前林家先祖曾与七星真人交手，耗费十年悟得开天一剑，创立一剑宗。在屠神之战中，那位前辈一剑劈开人皇宫，将左神幽虚之天封入里世界，自己也很快衰竭而死。继承一剑宗的是那人的弟弟，在林十一出世之前，一剑宗虽然占据一方真天，真正的剑道强者却并不多，甚至没有一人领悟开天一剑。” “但是稍微测试了一下三元极真之天的法则之后，我觉得这个说法多少有点脸上贴金的意思。”柳扶风摩挲着扇柄道，“三元极真之天的法则实在太适合一剑宗了，连云的流动都会带动内功心法的修炼。我的‘停云境’是单纯的空间阻断，你们练过开天剑，‘停云境’的本质其实是号令此方世界。这应该也是最容易使用灵力飞行的真天，连凡人都可以借用事前注入灵力的道具做到这一点；但根据各种典籍和地方志显示，跟它接壤的五大真天全都有禁空相关的法则。” 白燕已经翻到了那篇自己编造的谣言，满意地合上杂志，解释道： “朱明曜真之天的禁空强度最高，人口流动主要依靠传送阵，大部分地区都很贫穷；小有清虚之天必须使用具备‘房屋’性质的工具，句容华阳之天对剑的形制有要求且飞行时必须剑柄朝前，成德玄隐之天要求提前三日在楚河的支流沐浴，大有空明之天的修道者只有本体体型超过三十三丈者可以轻松御空。其他细节方面也有不少琐碎区别，因此修士跨界很容易水土不服。” 为了得到最好的冰品体验，林花谢特意耗费三天三夜练成了冰系灵力的转换和应用，此时抱着一碗洒满新鲜水果和坚果的冰粥亲切地道：“说人话。” 柳扶风道：“我认为林家先祖不是打败七星真人之后在此开宗立派，而是从人皇宫那里获得了这块量身定做的封地，不，更大的可能是她自己开了天，将原本的天地取而代之。” 第90章 林花谢却没有如他们所料地演起来，扒拉了两下水果，蔫蔫地道：“我觉得三元极真天一般啊，不如临安有趣。师姐，我跟你换一下好不好？我想要朱明曜真天的继承权。” 白燕对他饱以老拳，气道：“你个白痴，我们要说的是三元极真之天拥有这么高的自由度，为何在当地人身上看不到！你不觉得这里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都规矩死板过头了吗？毫无生气！” 林花谢恍然大悟：“我就说这桌菜少点什么，原来是特色！” 他撇撇嘴，叹道：“也就开始那盘血蚶有点生气，隋老板品位真差。” 说什么来什么，街上响起一声焦急的朱明曜真天方言： “隋师叔，就是他们！您看看是不是！” 隔壁桌的圆脸小矮子去而复返，指着他们大叫起来。小矮子身后乌泱泱跟了十几个穿神机宗制服的少年少女，簇拥着那家古书店的老板。 中年人与三个少年面面相觑，半晌叹了口气，慈爱地轻抚小矮子狗头：“的确是通缉令上的那三人，小胡，这次记你一件大功。” 林花谢一脚踹翻桌案，紧接着“落英”出鞘直劈而下！ 桌板连着一桌的菜瞬间粉碎消失，石板路整齐地断裂，地下泉水喷涌而出；隋心玉大袖一拂将那些小弟子送出数里，竟还有余裕招架白燕的双剑。 白燕也啧了一声，她的双剑被“普巴”击碎，多少得去一趟白玉京争一个“太一生清”炉的名额，这会儿用的是备用品，不顺手，甚至不能承受过高的灵力。林花谢慢了一拍，及时到阵，一剑斩向隋心玉咽喉！ 中年人诡异地晃动了一下，身上没有什么灵力波动，却以一杆法杖生生撞开了两人的兵器，叹道：“年轻人杀气这么重做什么？上来处处是杀招，知不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林花谢呵呵一笑：“那也要留着命才有日后相见一说啊。” 师兄师姐二人将隋心玉杀得节节败退，后者的法杖生生给他用成了棍子，耍得虎虎生风，好几次差点打断林花谢的手脚；柳扶风眼珠子一转，攥着一把【毒】扇混进神机宗那些正在结阵准备支援师叔的精英弟子之中，反手就是一沓“怀沙”符，拍拍中招者的肩头，指指隋心玉：“去，干掉你师叔，跟他自爆！” “怀沙”符的效用只是混淆认知，柳扶风的灵力不高，那些人倒不会真的自爆，只是不由自主地往战圈中走去，还打伤了几个同门；隋心玉却没有束手束脚，而是气势一振反守为攻，生怕林白二人那不要命的一剑宗剑法误伤他的门人。 柳扶风放心地在人群中辗转腾挪搅浑水，忽然听见林白二人齐呼“当心”，立刻错开空间逃之夭夭。三元极真天的空间似乎也比朱明曜真天松动一些，原地留下一道巨大裂缝，要不是隋心玉身法够快，那两个刚刚还在跟柳扶风颤抖的弟子就不只是缺胳膊少腿那么简单了！ 林花谢骂了一声，跟白燕勾紧手肘踩上“落英”，一把捞起柳扶风就准备跑路。小师弟吱哇乱叫，说大师兄怎么又要逃啊！林花谢咬紧牙关，白燕白着脸说大的要来了！ “师叔我啊，是真的生气了。”隋心玉凌空漫步，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百年以来，老夫未曾见到如你三人这般合眼缘的小辈，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可惜，你们心性太过凉薄，身为神机宗长老，老夫是不能放任你们为害江湖的。” 他提高了声音：“林兄，你若还狠不下心，便由小弟代劳，为你一剑宗除去这个叛逆吧！” “不劳隋长老费心。” 一个平静死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轰然响起，听着竟和林花谢的语调十分相似。一个窄袖轻衫的白衣男人手持长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落英”前方。 三人脸色剧变。 在那面貌锋利的中年人有所行动之前，柳扶风以十五年来最快的速度往林花谢胸口拍了一张黑符，叫道：“大师兄你运气最好，拜托了！” 黑色通道冲天而起，那剑士面无表情地一剑斩来，竟连通道都被一刀两断！ 一截断剑当地落在地上。一剑宗宗主、林十一的父亲林追云也落了地，捡起“落英”的残片，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2章 21-人面桃花（1） 白燕背着林花谢在桃林间穿梭，柳扶风握着“落英”紧跟在后。两人敏捷地跃上树枝，哗啦一下又不见了踪影，被甩在后面的追兵发出阵阵清喝。 “落英”是正经的道兵，虽然没了半截，却还是不能被封印或收入不够现世稳定的空间。柳扶风跑了一阵，灵力即将告罄，一边嗑药一边骂骂咧咧：“真倒霉，怎么落到九龙阁支部去了！” 白燕没好气地道：“没给林追云一剑劈死算我们三个上辈子积德了，你还想怎样！” “又不是我招惹的林追云，明显是那个隋心玉埋伏我们呢！神机宗是不是算到我们会在那？” “是我没算到的责任吗？”白燕面色不善，“确实是，我怀疑他们搞不动我，设法改了大师兄的命。” “严师叔不是说大师兄命硬吗？” “命硬到底只是硬，能动就行，那是神机宗，少小看人。再说了，他本来也是顺带的，目标还是我！” “我还是想不通，换我是神机宗的我把天眼供起来啊，怎么还害人呢。” 第91章 柳扶风嘟哝完回身甩出一片火符，一道火墙冲天而起，他还很阴险地掺了点三昧真火在里面，把几个刹车不及时和艺高人胆大往前冲的家伙烧得嗷嗷直叫。 小师弟继续跟跑，现在有点怕了，问道：“那师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白燕发狠道：“深入！” 柳扶风大惊失色。 白燕看了他一眼：“赌一把吧，我们有师娘的气息，真有大妖也不至于见面就下死手。一剑宗……一剑宗认死理也不讲理，此处离边界不远，你若动用杀手锏，林追云也许会越境而来！” 小有清虚之天的天显得极为高远，连空气和灵气都稀薄几分，据说是因为当年北岳联盟攻陷堯王朝之时掠走了多条灵脉、连王都的龙脉都斩碎了。青灰色的天空上涂抹着几片同样稀薄的云，一艘战船和六驾灭蒙鸟飞车压顶而来。灭蒙鸟可区分自然和人为汇集的灵力，隐身符之流毫无用处。 柳扶风心中合计了一下，飞快地道：“师姐你挡一挡，我布个幻阵搞他们一下！” 白燕斥道：“关键时刻发什么颠，这种时候非争口气不可？” 说着却已经将林花谢绑紧在背后，双剑从袖中滑出，止步转身：“一刻钟！” 柳扶风大喜：“师姐果然靠谱！” 这时，林花谢那呆板的声音也虚弱地从白燕背后传来：“‘落英’……给我。” “大师兄你……” “没事。我还嫌它本体太长不好用呢。”林花谢咳出一口血，伸出右手，“师姐，多个重量你撑得住吗？” 白燕咧嘴狞笑：“只要你胳膊能动，那就还是一刻钟！” 柳扶风点点头，抛去断剑，林花谢握着剑柄甩了甩，前者已经消失了。 不是符箓也不是幻术，在某一个瞬间，“柳扶风”这个存在消失了，然后作为一种“没有灵力、没有形状、不可触碰”的独特生物行走世间。这是柳扶风独家的“骗术”，他也不是每次都能进入状态，今天大概是感觉到了。 白燕轰然落地，双手前后交错画了个圆，左侧和右后方的两人胸口出现一道流动着咒文的金色伤口，接着灵力被封软倒在地；同时林花谢歪歪扭扭地递出一剑，削掉了右前方一人的双手！ 柳扶风灵力低身体虚，但只要他想活下去就绝不会死。白燕上身一歪，林花谢的身体挡住了两支箭——对小师弟而言，最艰难的正是维持“生存的愿望”这一点。他不悲观也不绝望，就是活得太滋润了，对死亡也充满好奇心！ 白燕问：“不会死吧？” 一个青袍人一剑刺来：“束手就擒就不会！” 林花谢呵呵一笑：“没那么容易。” 他反手拔出两支箭一甩，青袍人左腿被钉在原地，那一剑则被白燕挡住，黑白双剑一绞便将它弄碎了；林花谢叮叮当当挡下几个暗器几支箭矢，轻轻地“啊”了一声。 白燕背着他跃上前方树梢躲过一张大网：“小师弟不在，你叫什么叫？” “技术太好了，差点把一个暗器反弹回去打死人。”林花谢贱兮兮地棒读，“……你留意一下有没有……” “我知道。”白燕打断道，“左边！” 林花谢左手夺过白燕的左手剑向后刺出，同时白燕右手剑换入左手、右手则握住了下半截“落英”朝着前方劈去！ 两人在源源不断的追兵中辗转腾挪，天上的战船抛下燃烧的火石；火石外面包裹着符箓，碰到没有九龙阁令牌之人就会发动禁锢灵力的咒术。九龙书院是堯王朝的最高学府，在千年战争的末期演化成了一个军工研究所，如今的九龙阁虽然封存了大部分的技术，通信和追捕的花样比起其他真天依然遥遥领先。 但是很快，在白燕的眼中，追兵和利器的方位开始出现微妙的偏差。她的背上，林花谢闭上了眼睛，每一剑依然不会落空。 柳扶风轻巧地落在了一截朽木上。 他身上连先前被飞镖划破的衣服都“愈合”了，整个人看起来焕然一新，就是身上有点死寂，衣服上又透着一股诡异的生气。 “时间紧迫，没平衡好，问题不大。”小师弟言简意赅，“师姐带路吧！” 白燕也惊到了，狐疑道：“什么幻阵这么快？” “刚好有个半成品的百花图，剩下的便宜九龙阁了。”柳扶风飞快地说，“师姐你算一卦，我还是慌的！” 白燕抓牢林花谢的手腕，向西北方疾行：“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柳扶风哈哈笑起来，背后射来的箭矢和符箓全都微妙地沿着恰好与他们擦身而过的轨道，他道：“希望这是个好兆头！” 这么说着，一阵山岳坍塌、深海翻倒般凝重而暴戾的灵压压倒了目之所及的一切生灵，一个女声喝道： “九龙阁贼子，真是好胆！既然来了，就一个也别走了！” 扬眉宗三人很不讲究地趴在了一起，林花谢被那张传送符抽干灵力又抽了点生命力，此时又吐了口血，漆黑的眼睛盯着地面那点内脏碎片，忽然小声说：“想吃爆炒猪肝。他们分部那只大鹅好肥啊，鹅肝一定也……” 柳扶风也小声说：“那个是白鹤啦！” 白燕本来有点不自在，因为血好像渗进她衣服了，闻言道：“反正敌人家的，回头有机会抓来尝尝。” 第92章 “先定个小目标。”林花谢张嘴喝掉柳扶风喂的药水，后者说，“表世界地大物博，龙肝凤髓该有吧？待大师兄养好伤，咱们……抢不了，偷点。” 他们的周围，青袍修士陨落如雨，战船和飞剑像是闯入了灵力真空一般直栽入地面，远近爆炸接二连三，烈焰和飞石一阵一阵地冲向天空又毁掉树林。柳扶风悄悄探头，打了个手势，和白燕一起蠕动起来。 好一会儿，不远处的爆炸还在继续，而且由于战船落地，炸了个大的。扬眉宗三人却鬼鬼祟祟，进了一片雾气朦胧的桃林。明明已是暮夏，林中却桃花烂漫，枝头绑满红绳。 白燕掐指一算，点点头，三人整整齐齐瘫倒在一棵桃树下，一片红绳垂下来如柳枝轻摇。 林花谢抱怨道：“表世界好危险，我这样的美少女竟也三天两头地倒霉。” 柳扶风呼地喘了口气：“大师兄该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太嚣张了。” 白燕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林花谢拖长了声音：“诶——明明是打上神机宗之后才开始倒霉的。师姐，你这不该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打上神机宗吗，怎么竟然急转直下……” 白燕道：“早就说过少跟严师叔混，一天天的学了什么东西？” 柳扶风澄清道：“严师叔喜欢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的多角恋，这个明显是龚玉兰师叔的口味。” 白燕踹了他一脚，爬起来盘腿一坐，单手撑着下巴：“神机宗怎么跟一剑宗勾结起来了？” “抓大师兄吧。——我去，这全都是【圣人劫】啊！九龙阁真不是好东西。”柳扶风手贱拨了下红绳鬼叫一声，又道，“神机宗那不是老舔狗了吗，看林追云那个架势，站在边境线上他都能一剑劈开乾坤天城。” 白燕灵魂发问：“大师兄有什么用？” 柳扶风道：“那不是很常见的吗，宗家血脉如何能外流，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哦，还有对正常宗门来讲林阿姨的背叛是很严重的事，要斩草除根吧。” 林花谢道：“不要因为我不擅长射箭就忘记【伏矢】。” “又没人知道你有天兵……啊。”柳扶风一拍脑袋，“但是大家会觉得你有林阿姨的秘籍之类的！你这种上面有姐姐的弟弟一看就是重男轻女家庭出来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聚宝盆嘛。你出道战还直接打了火炎焱和王水，谁看谁都觉得你有啊。” 白燕尴尬道：“那这个……我们确实有啊。” 三人俱是无语。虽然途径不对，是林十一传给柳苏安，柳苏安再传给他们，但他们三个的确都学过林十一的功法。 柳扶风忽然从戒指里倒了一堆书出来：“我还是觉得隋心玉有问题，师姐没算到就是最大的问题。他卖的书我们赶紧看看！” 两人开始量子速读，林花谢郁闷地说了句“最讨厌这种人了”就躺平装死，睁着一双大眼睛望天。 第43章 21-人面桃花（2） “……你说是不是呀，大师兄？……大师兄？” 不知过了多久，柳扶风就一套剑法想要咨询专业人士的意见，叫了几次没回应，转头一看，专业人士正仰着脸蛋，面无表情地看着树上的大桃子。 那些桃子粉粉嫩嫩，每一个都有柳苏安拳头大，诡异地结在一簇簇烂漫的桃花之中，散发出阵阵甜香。 柳扶风怂恿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大师兄，去吧！” “不……不行。”林花谢咽了口口水，“你们看，这些桃子都很饱满，树干没有虫蛀，地上杂草也不多，这片桃林是有主的。” “大师兄什么时候这么有素质了。”没坑到林花谢，柳扶风有点遗憾。林花谢面无表情转过来：“人家都说过这里有‘桃姬’我还能被你骗？” 桃林中弥漫的花粉和水果的甜香猛然浓烈了数倍。 凝重的灵力旋风平地而起，三人训练有素地背靠背结阵。顶着飞旋的花叶和深海般的灵流，白燕沉声道：“晚辈三人无意冒犯前辈，只是受九龙阁小人追杀，不得已误入宝地！还请前辈宽宏大量放一条生路，前辈若有什么要求……” “哼哼哼哼……”一阵低哑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那怨气深重的女声尖酸地道，“我想要死而复生，你们几个小鬼也能做到吗？” 三人紧张地转头动眼，桃树树干上逐一浮现出同一张脸。那女人面若桃李，长发垂地，毛发和眼睛竟都是和这片林子里的桃花一般浓淡相宜的粉色，连质地都与娇嫩的花瓣仿佛。只是也只有一张脸，连脖颈都没有，远近树干齐齐地看了过来。 虽然身躯畸形奇诡，那些美丽的脸孔上却无半点哀愁，只有滔天的愤怒与怨恨，为“她”添了三分摄人心魄的美艳。 柳扶风忽然朝头顶的树冠伸出了手。 “给我十年。”他微笑着道，“十年之内，晚辈必将让前辈重获自由，否则就叫我筋脉寸断、千刀万剐而亡，我柳扶风在此与您立誓。” 另外二人阻止不及，四面八方涌来枝条，瞬间扎透了他举起立誓的右手！ 林花谢本想打开他的手，却还是慢了一拍，两人的左右手被串在一起，吊在了离地一寸不到的地方。 大师兄撇撇嘴，右手把他往上提了提，拿脚拨开了附近的【圣人劫】。白燕深吸一口气，猛然闭眼。柳扶风笑道： 第93章 “天兵寿与天齐，只是十年，前辈就当是小赌怡情。何况，与天兵立誓，我和大师兄便是到了天涯海角、溜进里世界也逃不掉的。赢了大赚一笔，输了也没损失，要是我们耍赖，您还能出一口恶气，如何？” 千百张粉嫩的嘴唇同时张开发出嗡鸣：“你一个小鬼能做什么？毫无意义，不过是苟活十年，对你们凡人而言也够本了。今日我萧遥就要将你千刀万剐，你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柳扶风讪笑道，“前辈听说过柳生吗？” “九龙阁阁主，一个讨厌的狗东西。”那些美人的面孔看向了他，“你要是能把他找来，我倒是能放你一马。” “这就是誓约的关键所在了，前辈！”柳扶风一脸狗腿，张口就来，“神机宗的严法随说我是柳生的转世，十年之内一定能在天兵研究方向上超过他，所以前辈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晚辈和柳生也不一样，家庭幸福人格健康，断不会冒犯前辈！” “……我名萧遥。”这一次只有吊着两人的那棵树说话，三人俱是松了口气，“世人唤我‘桃姬’。” 树枝一松两人落地，手上竟无半点伤痕，但是魂魄上有锁链穿刺之感一闪而逝。灵流改变了方向，落花飞叶朝着树林深处流去。一棵树说：“都一起来。我曾与柳生有一面之缘，要是让我发现你骗我，你们三个都别想好死！” 白燕浑身冷汗涔涔而下，“桃姬”冷冷地道：“总觉得你有点古怪……见你是个小姑娘的份上不与你计较，没有下次！” “多谢……多谢前辈宽宏大量。”白燕哑声致歉，双拳紧握，头也不敢抬，生怕给萧遥看见自己眼睛里的四爻都要转出蚊香了。林花谢嘟着嘴抱着断剑在那里装小女孩，她都没空去火大。 三人顺着风和灵流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深入了桃林。【圣人劫】只分布在外围，此时外界的动静也已经平息了，九龙阁似乎来了人在桃林附近叫喊，不过没有一个人敢闯进来。 桃林外围红绳遍布，雾气弥漫，内部却有溪水潺潺，灰色石块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只是生机浓郁得失真，灵气也杂乱异常。 “灵力”是一种创生的力量，对生灵的肉体具有强烈的破坏性。天生灵体所继承的是父母驯化过的灵力，通常会在出生后被封印力量，师门亲族会随其掌控力的提升为他们逐步解封，让他们比同龄人更迅速地成长起来。而没有相关传承的凡人，即使拥有强大的精神感知能力，胡乱尝试引气入体，唯一的下场就是全身迅速地癌变，最后被自己的生命力吞噬。灵气越浓郁的地方凡人越少，也不全是修士占据福地的缘故。 修行与其说是魂魄和灵力的平衡，不如说是前者对后者的压制，这也是天谴症对修士的致命之处。正常来说，白燕那样精神力的成长永远先灵力一步的修士是无可挑剔的，柳扶风那样天生魂魄强大的是天才，林花谢则没有存活的可能。而白燕的确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继承人，柳扶风却是个肉身孱弱的早产儿，林花谢离了【圣人劫】活不下去。 “桃姬”的灵力和此前接触的天兵一样，庞大、冰冷、无机质，但又蕴含着一线疯狂的生机，仿佛一片破碎的灵魂在灵子的海洋之中挣扎，偶尔闪过一丝冷酷的清明。柳扶风闭着眼睛，试图从这股灵力的性质中分析出些什么，突然被人拍拍肩膀弄醒了。 三人已经来到了一株桃树之下。 那株桃树和桃林中的其他树木差不多大小，同样枝繁叶茂，同时开着花结着果，那拳头大的蜜桃散发着甜蜜的芬芳，其中蕴含的驳杂又浓郁的力量能瞬间摧毁一个灵魂 唯一的不同，是这棵树的树干上没有长脸。一个粉发垂地、身着正红喜服的女人坐在树下，冰冷地注视着他们——尤其是柳扶风。 她的双足赤裸，像是被生生敲碎了所有骨头一样绵软扭曲；刻着咒文的黑色锁链洞穿她的各个关节，将她钉死在了桃树之下。 “我乃天兵甲申·【人面桃花】。”那个美丽又疯狂的女人没有开口，她的声音从弥散的灵气中发出，“世间唯一凭借自己的意志成就的天兵。在所有天兵之中，应该也只有我萧遥还是萧遥。” 仔细一看，她“生前”似乎被人抓着头和脚摔打，腰部也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错位。 白燕和林花谢一前一后抓住了柳扶风的胳膊，却没及时捂住他的嘴：“前辈，请务必让在下助您一臂之力，我现在就来解救您！” 萧遥冷笑了一声，柳扶风一脸狂热地看着她：“这是您死亡的瞬间，是过去的残影，是您分散在桃林内的意识的寄托吧？天兵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只是相对人类而言漫长又涣散，难以集中。而有了这个锚点的存在，前辈甚至拥有复生的可能！” 白燕和林花谢被萧遥压得说不出话去阻止他。扬眉宗的师叔师伯们只是懒得控制自己，萧遥却是特意针对他们，更何况实力悬殊，二人根本不敢轻易与她作对。 树下的女人微微动了一下，她的颈骨也是断掉的，脑袋歪歪地垂在了肩膀上。 柳扶风挣脱师兄师姐，上前为她扶正头颅，还掏出梳子理了理头发。 萧遥道：“你倒是大胆。我一生最恨的就是男人，你竟敢如此轻易地触碰我。” 柳扶风挪着膝盖往后退了退，笑道：“真巧，晚辈也最讨厌那些臭男人。不过，前辈要是真想杀我，还请让我解开您的束缚再说。” 第94章 那幻影粉红色的眼珠子转了过来，许久不屑地道：“不过是又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柳扶风装斯文的时候还是很人模狗样的，此时也温和而坚定地对上了那双眼睛：“前辈允许晚辈三人前来，是为了确认我是否与柳生有关吧？不瞒前辈，转世之说是神机宗的一面之词，但是晚辈自信在天兵研究方面不输任何人。柳生为您做了什么呢，以至于身为男人还得到了您的信任？” 落花在风中盘旋。柔软的花瓣碰撞在一起，四面八方传来微弱的女人和婴儿的尖叫。 萧遥缓缓张开了嘴唇：“他助我凝聚了意识。” “是以前辈的怨恨为基础，固定了这个幻影吧？”柳扶风跪在地上，仰头微笑，“那么，我就能让您重获自由。” “黄口小儿。”萧遥又冷笑了，“你的精神力的确强悍，可柳生是连堯王朝的皇帝都要敬他三分的强者，你虽然年轻，灵力却不及他万分之一，十年又有何用？不过是向我乞怜罢了！” “前辈说到重点了！”柳扶风一拍手，侧过身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姐白燕，相信前辈感受到了她的特殊，十年后她必定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欺瞒天道，为前辈的复生争取时间；这位是我师兄林花谢，精神力不够，跟我正好互补，而且身体很聪明。前辈若是愿意，现在就可以让他试试！” “试什么？” 虽然这么问了，萧遥还是放开了压制，任林花谢上前。只是“她”有些奇怪，那个女孩一直低着头不吭声，像是吓坏了一样。 林花谢手握黑弓，轻身而起折了两根树枝，灵力灌注之下树皮层层剥落、两支箭矢一次成型，此时他还身在空中，直接朝着树下女子同时射出了两箭！ 钉穿“萧蔷”踝骨的锁链无声断裂，整座桃林虚幻了一瞬，下一刻变得更为茂盛；新娘赤裸的双足依旧绵软，脚踝却不再流血，那个幻影甚至尝试着转动了一下踝关节。 白衣童子轻轻落地。 柳扶风看着她，温柔地道：“师兄的【伏矢】同样是天兵。就在刚刚，给你钉上那两条锁链之人三代以内的血亲全部踝骨断裂，包括没来得及往生的魂魄也要一同承受你的痛苦。” “住手！” 林花谢还要折枝，却被狂暴的灵流喝止了。柳扶风保持微笑，林花谢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收了【伏矢】。 第44章 21-人面桃花（3） 桃林寂静了一瞬，各种各样的笑声汹涌而起，尖利的、欢欣的、怨恨的、爽快的、痛苦的——一个冤魂可能具备的情感一个不落，每一种都有数百个相同的声音在宣泄。师姐弟三人七窍流血跪倒在地，几乎连神志都要被这笑声击碎了。 仿佛过了一日一夜那么久，那些笑声猛然止歇，萧遥喝道：“好！不过剩下的就免了，我之所以要柳生留下这个时刻，就是为了时刻提醒我自己这份仇恨，我的意志也将永不消散！我认可你们的才能，十年之后，我要亲自上门，将徐家和萧家满门一个一个千刀万剐！” 三人正要松一口气，她的下一句话却是：“还有一件事，你们得发誓为我办到。” “……前辈请说。” “我有个女儿，叫萧蔷。” 萧遥说到这里，木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像是怜悯又带着怨恨。 柳扶风小心地问：“您想要怎么做？” 萧遥道：“把她带来，让我亲手了结那个孽种！” 她一对粉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柳扶风，森然道：“我给你机会，不是看在柳生的面子上，而是因为你们身上有她的气息。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家父的师娘名为萧蔷，应当便是前辈要找的。可是萧蔷数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柳扶风迅速地回答。 “不可能。”萧遥的灵压再次爆发，不管不顾地压趴三人，“这气味是新鲜染上的，不超过半年。她一定还活着，就是不敢来见我！” 白燕猛然抬头：“晚辈冒昧，可否问一句当年发生了什么？” 柳林二人咳成一片，白燕道：“晚辈师门中的确没有萧蔷此人，邵师叔也从未提起过他的师娘。若是前辈所感无误，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萧蔷夺舍了我们身边的人，或者邵师叔将她的残魂留在身边等待复生之机。晚辈不才，却是继承了神机宗秘术，若是前辈愿意告知当年之事，晚辈也许能够推算出萧蔷如今所在！” 两个师弟对视一眼，俱是服了。林花谢也插了一句：“我们宗主，那个柳苏安，如果师姐能揪出萧蔷，定不会叫她，那个逍遥……法外！” 柳扶风震惊地看着他，仿佛在控诉他出卖美女。林花谢一脸纯真地看着萧遥，仿佛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的正义伙伴。 林中沉默了很久，萧遥有些不耐烦地道： “没什么好说的。我当年被一个姓徐的商人蒙骗失身怀了孩子，萧家匆匆把我嫁了出去。徐家蓬门小户，居然也敢羞辱于我。老娘不耐烦，把新郎官的脑袋按进火盆，一路杀了出去，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妖怪，生下了萧蔷。再后来，徐家人报了官，萧家为了撇清责任一起来追杀我，老娘一不做二不休，送走萧蔷，自己杀了个痛快。等柳生来过，才知道自己成了天兵。” “徐家的确不是好东西，晚辈三人虽初到小有清虚天，此前也接触过一户徐家，也是乱糟糟的，可见……”柳扶风又开始胡说八道，给白燕踹了一脚，林花谢在一旁提醒：“徐慕师叔。”柳扶风干咳两声：“总之，那个，前辈还记不记得萧蔷前辈的生辰八卦？” 第95章 “不记得了。”萧遥道，“那段时间我刚刚化妖，自己忙着修行，她从人肚子进到妖肚子，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您为什么非要杀她不可呢？”柳扶风劝道，“是个儿子也就罢了，女儿又不会变成她爹那样，总是无辜的呀。前辈二人母女同心，一起报仇雪恨，岂不美哉？” “那这么多年她怎么不肯来救我这个当娘的？”萧遥恨声道，“我被困此地近百年，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仇人步步高升飞黄腾达，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她的血浇灌我脚下的土地，我才能挣脱束缚，上外边去杀个痛快！” “哎呀，您主要的诉求还是重获自由嘛。”柳扶风道，“听师姐分析，萧蔷前辈也有难处，不如让晚辈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没什么重获不重获的，我生前从不自由。”萧遥漠然道，“我要的是……复仇！欺我骗我、辱我杀我之人，生他们养他们的家族宗门，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奴役我的人死光了，我自然就自由了！” “前辈说得好啊！”柳扶风啪啪鼓掌，还踢踢鞋子暗示师兄师姐一起来，“天兵是什么？是天道之兵。前辈的一言一行都合乎大道，此举更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萧遥大笑起来，笑完森然道：“数百年来和尚道士没完没了，连凡人官吏见我是女子成道都觉得可欺，劝我放下执念立地成佛，还骗我说律法如何，甚至有拿萧家的名誉来威胁我的、企图用【圣人劫】制服我的。可笑！【圣人劫】不过是低劣的我，他们能搞出那么多【圣人劫】，居然不怕再出一个萧遥，可恨！——你猜我做了什么？” 林花谢倏地抬头，冷冷地道：“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嗯？” “律法得到尊重的前提是制定者能够给予遵从者以相应的庇护或补偿。人世的律法既然不能保护你，不能给你一个公道，那就没有资格被遵守。前辈还是脾气太好了。” 林花谢不知为何握紧了拳头，“换成我，谁敢来道德绑架，我就先杀他爹妈，再灭他全家，看他还谈不谈原谅。这个世界上，本就是没有道德的人才能得到幸福。” 师姐师弟齐齐看他，一副“回去跟师娘举报你小子内涵她”的神色。林花谢不以为意，开始出馊主意： “前辈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试扩大桃林规模？主要拓展根系，把附近的水源和灵气抽干，小师弟算过，理论上慢一点是可以骗过规则的，到时候附近城镇的人全都衰竭而死，都不损你功德。” “大师兄说的有理。”柳扶风也跑偏了，眯着眼睛撑着下巴，时不时点点头，“野生天兵大部分其实是无法被收容，比起荒郊野外，更倾向于有人烟的地方。至今为止见过的天兵大部分都很喜欢‘热闹’，而即使是已经被收容的天兵，在人多的地方也极易失控造成杀伤。因此，我怀疑天兵的使命就是杀人，尤其是修士。萧遥前辈试试，这附近灵气浓郁，也没有凡人敢来，说不定多收割些人命，还算你积累功德呢！” 萧遥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人，将来也不想当人，要功德做什么？” “功德和气运息息相关。”白燕是这方面的专家，“比如，假设前辈得到了一卷复生秘法，原本的成功率只有五成，气运强了，实际的成功率可能涨到八成，那就很高了。” “而且天兵杀人不会导致天谴病。”白燕又道，“天兵的自我意识不以魂魄的形式存在，按照天谴病的作用原理，没有可以得病的部分，这是前辈的天然优势。” 这些日子三人也勾搭过不少天真可爱的修士了，林花谢甚至勾了两个一剑宗内门的小年轻，自称某某长老的女儿最近刚去外门历练好遗憾跟两位师兄擦肩而过但是相逢即是有缘！将二人迷得晕头转向，借此恶补了一通表世界常识，对方连林花谢的外公、现任一剑宗宗主林追云几十年前被双江城抢了老婆的事都倒出来了。 此时林花谢也接道：“前辈大概知道，‘无名’是张天齐的道兵，‘噬嗑’是谢林的道兵，‘真刚’是严法随的道兵，‘葬花’和‘落英’曾是林十一的道兵，‘风雷鼓’是嘲风熔炼到了一半的道兵……” “道兵难以熔炼、难以分离，因为它们是主人的一部分，具有活着的特性甚至主人的意志。”柳扶风兴奋地道，“天兵是这个世界的道兵！” “你代表这个世界的意志，你是天道的一部分。”林花谢随意地说，“你觉得什么人该死，那他们就该死。你想要什么，就该得到什么。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其实前辈不需要跟我们谈条件，抓人进来使唤就是了。不过小有清虚天的修士不管是实力还是天分都比不上我们啦……” 萧遥再次大笑了起来。 整片桃林都在沙沙作响，但这一回，三人都没有受到灵力压制。笑完，树下的幻影露出了像活人一样柔软而美艳的笑容，她头顶的一根枝子断裂，一颗饱满的蜜桃直直飞向林花谢。 “吃掉它。”萧遥笑道，“你不是馋么？外面的可没有我亲自结的好。吃掉它，我就放你们出去。” “大师兄！”柳扶风短促地叫了一声，林花谢抬手拍拍他比自己高一截的狗头，接过桃子，朝着萧遥嫣然一笑：“麻烦前辈指条近路，晚辈三人去白玉京。” 说完，他很老道地掏出一根芦苇管，先吸蜜桃汁，后吃蜜桃肉，神色坦然，毫无不适。萧遥看着他，也是越看越满意，柳扶风发现那片幻影好像活了过来，生气越发浓郁。 第96章 林花谢吃完桃子还习惯性地收起了桃核。桃林无声移动，让出一条花径来。 萧遥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十年之内，我要得到我应得之物。” 三人双手合十，曲起食指中指行礼，齐声道：“定当竭力！” 接着便不急不缓地沿小路前行。大约半炷香的功夫，朦胧雾气散去，外围的【圣人劫】映入眼帘；再是一炷香，三人彻底离开树林，上了一片灌木地。 直到此时三人也没有停步，继续往西北方走了四十里，白燕猛地倒抽一口气，脱力地跪倒在地。 柳扶风一手牵着有点神志不清的林花谢，一手伸过去拉她：“师姐！” “先走！”白燕用力喘了两口气，眼中的四爻都有点涣散了，“趁她……‘心情好、懒得看我们’！” 林花谢点点头，将师姐和师弟一个抱着一个背着，跳上“落英”。柳扶风在两人背心画了个符号，又掰过师兄的下巴渡了一口气过去，断剑载着三人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说: 小柳：将功德机的开发提上日程（？） 小林：尝试口遁（？） 白燕：食我别天神！（？） 第45章 22-三仙炼丹 三人飞了没一会儿，林花谢伤势发作，灵力暴走。柳扶风助他控制住后为时已晚，小有清虚天那淡薄的天空上一片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立马就从地上窜起一只灭蒙鸟和两只体型稍次的黑鸟，灭蒙鸟拖着的飞车里，有修士拿面镜子一晃，叫了声“是他们”，九龙阁修士随即浩浩荡荡追杀而来。 柳扶风甩出一片千奇百怪的符箓——一时间没讲究，里面还混了几张增幅灵力的——，扭过上半身探头探脑： “到底是传承千年的高端学府，手段真多！” 林花谢被他从后面夹着腰掐着脖子，难受得要命：“真不怕死就放开我，怕死就别乱动啊！剑断了本来就很难控制的好不好……” “那是你掌控度垃圾。” 白燕被矮她两头的师弟打横抱着，此时虚弱地道：“你要不要看看他们应用最广泛的技术都是谁开发的？” 小师弟趴在大师兄肩头看向师姐，翻脸比狗还快：“哎呀，师姐此言差矣，柳生姓柳就跟我是一家的了？先问问我妈同不同意多个好大儿嘛。” 林花谢呸了一声，紧接着一声惊叫，“落英”在半空歪歪扭扭地躲闪了一片五颜六色的法术闪光；柳扶风也跟着怪叫，手上不小心用力，结果掐住了师兄脖子上的【圣人劫】，真情实感地惨叫了起来，一下子松了手，还是白燕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三人狼狈地抱成一团，好不容易才恢复平衡。林花谢情绪激动，声音平板：“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修炼，我要变强，我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柳扶风趴他背上提醒：“下去下去，步行，这都快到三元极真天了，你也不想被一剑宗发现的吧！走句容华阳天绕路啊！” “人还追着呢步什么行，不坐飞剑你发扬精神去当诱饵吼？” “右偏三十度，有条河，在那附近甩了他们。” “这一天天的总是在钻小树林，不是仙女所为！” “……这倒也是啊。”柳扶风摸摸下巴，“我设一个半径十丈的陷阱，能不能把他们引进去？一不做二不休，全都送进【非毒】给两位法王作伴！” “你那个杀手锏不能用吗？”林花谢踩着“落英”来了个鹞子翻身躲过几个法术，本就头昏脑涨的白燕差点给他晃吐了。 “灵力不够。” 林花谢无语道：“你灵力什么时候够过。” 这么说着，大师兄很不靠谱地一个急停然后杀了个回马枪，冲入敌群，简洁道：“引不来，贴符。” 话音未落，他已经在那群大鸟之间虚晃一枪又沿原路飞走了，而小师弟给每一只倒霉鸟都贴上了“夺魂乱魄”符。黄色符纸瞬间融入，白燕看得清楚，咬牙道：“你个坏东西，哪来那么多储备！” “没时间解释了师姐，初级版本而已死不了人。”柳扶风一脸兴奋，舔舔嘴唇，“九龙阁不是好东西，这些鸟怎么防都不防一下……很好，都是我的了！” 林花谢忽然道：“渡劫吗？” 柳扶风眼珠子一转，见白燕打了个手势，也嘻嘻笑道：“那一起啊。” 于是计划瞬间转向，三人结成了林花谢抱着白燕、白燕抓住柳扶风双手手腕的诡异姿势。柳扶风左手大指掐中指中节侧结北帝印、右手手心向下拇指合中指掐白鹤诀；林花谢侧过脸去，他也凑过嘴唇，猛然睁开双眼，念道： “太上台星，应变立停；驱邪缚魅，夺命丧生。智慧明净，六神无主；三魂易主，魄亦丧倾！” 方才被贴了“夺魂乱魄”符的鸟群顿时气息大乱，歪歪扭扭地颠簸起来，飞车里的修士一片大骂；同时柳扶风灵力暴涨，多余的魂魄力量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了林花谢，两人很快就双双进入破境渡劫的状态。白燕骂了一句，林花谢还能腾出一只手给她喂两颗炼雷丹。 天眼本就有促进修行的功效，但也为天所不容，其宿主大多会因修为进境过快而死在雷劫之中。白燕杀了睚眦当场渡劫之后一直在压制境界，今日又控制【人面桃花】多时，仍觉不够圆满，却也只能放手一搏，跟两个师弟一起召一批雷劫来坑杀追兵。这绝不是为了那几条轻易被贴了符箓的杂鱼，而是另一个极速冲来的可怖灵体，后者遥远的声音如雷鸣虎啸： 第97章 “果真是柳苏安教出来的凶徒，好好的《净心神咒》被你们败坏成这种歪门邪道！” 天空霎时转黑，乌云压顶仿佛星尘海倒悬，雷鸣声几乎要将人的五脏六腑生生震出胸腔。 白燕三只眼睛一转，一下子精神起来了，能自己飞了。林花谢控诉地看着她，柳扶风的话被雷声震得断断续续：“师姐……本来……天眼用多了……规则……反噬……雷劫高级一点，反而帮她镇压了天眼。” 师兄撇撇嘴，师姐则道：“利用雷劫拦住他，用‘三仙炼丹’！” “三仙炼丹”是林阵一自创的《地走剑阵》的第三式，这套法术结合了阵法和开天剑，开创了一人成阵的先河，当年他也是因为沉迷开发这种法术而为一剑宗所不容，自行叛出宗门的。表世界的此类法术，都需要用到分身、化身之术，灵活度和强度远不及林阵一之法，但对于掌控度和灵力质量的要求也低一些。 此时白燕三人都无力独自结阵，但是用“分身”的土方法完成“三仙炼丹”的剑阵绰绰有余。这个剑阵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使用者在困杀目标的同时，外围会形成一圈结界，直到目标身死才会破碎。此时柳扶风用他的歪门邪道吸到了足够的灵力，三人瞬间持剑结阵，一个巨大的老虎虚影被挡在了雷云范围之外；然而三人所炼的不是那老者也不是九龙阁杂鱼，而是头顶的雷劫！ 他们不急着搞九龙阁的人，维持着彼此之间的相对方位和灵流联系，各自渡劫。 那大老虎的声音也是很大，在电闪雷鸣之中雄浑依旧： “果真是初生牛犊，小辈无知！渡劫的灵力提升和结阵的精细控制，二者的平衡不是你们可以把控的！现在束手就擒，老夫……” 柳扶风叫道：“修为到了这个境界早青春永驻了，一脸衰相摆谱给谁看呢？男的，老了丑了就该死了！” 大老虎顿了顿，虚影之中是一个没头没尾的轿子，也算具备“房屋”性质。轿前帘子随风扬起，其中正坐着一个仙风道骨面相有点刻薄的老头。 “小辈无礼！” 老头忽然双目放光，怒喝一声，柳扶风一口血吐了出来，跟白袍上的花枝染成一片。 小师弟笑眯眯地道：“老前辈的能力真是霸道，居然隔着天劫都想要我遵循礼法哦？抱歉，堯王朝都倒了，九龙书院那一套也过时啦！” “目无尊卑，篡改圣言，成何体统！如此小辈，就应当……” 柳扶风这一回没有被他的能力“制裁”了，还挑衅他：“老东……老前辈别急，这就急了，再听我的《净天地咒》不得气死！” 白燕动作快，已经突破成功，一边炼化雷劫，一边火上浇油：“这种东西都是骗骗小老百姓让他们内耗的，待我继位，我就是体统，尊卑贵贱也由我一言而决！” 林花谢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勉勉强强平衡了灵力增长和精细控制的矛盾：“师姐，风紧扯呼，小师弟灵力要耗尽了。” 白燕愣了一下骂了句废物点心，柳扶风不以为意跳上大师兄后背，待雷鸣止息雷云将散，三人两剑嗖地蹿了出去。 还在安抚大鸟的九龙阁修士大骂：“你们赶投胎啊！” 柳扶风笑嘻嘻地回头：“话不能乱说，投胎是门技术活，我们还是很珍惜这份运气的。你们这些倒霉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说不定就在阎罗峰或者白玉京落地了呢！” 那老虎虚影忽地缩小，融入进了老头身躯，轿子的四壁轰然破碎只余骨架。本就高瘦的老头再拔高两尺，虬结的肌肉撑起松垮的衣衫，连脑袋都变成了个威严的虎头，手里却拿着毛笔和白纸。柳扶风仔细一瞧，他腰间插着两支卷轴，用的还是两种织入了不同纹样的布料。 那虎头人提起笔来，瞬间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蝇头小字，喝道：“尔等有罪，速速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柳扶风感觉到了一种和【非毒】类似的空间波动，老毛病犯了开起了小差，身下猛地一震，回头一看原来是师兄师姐与人交战，那些九龙阁追兵竟一下子恢复状态、转移到了他们逃跑路线的前方！ 车队飞得不平稳，远程武器不好操控，青衣修士们便从窗口探出身来操控飞剑和法诀对敌。一柄飞剑擦着白燕的双剑正中林花谢胸口，没穿出去是柳扶风大惊之下操控【炉火纯青】挡住了。白燕飞起一脚踹翻一只灭蒙鸟，林花谢反手缴剑充作兵器，无能狂怒：“我打五行使者都能混个重伤逃跑，怎么还在几条杂鱼手下阴沟翻船，这不合理！” “大师兄放宽心啦，男二号吃瘪属于自然规律，认命就好。” 林花谢道：“这不该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打上一剑宗吗？” “你怎么只会这一句！”白燕双剑翻飞，还有空指点江山，“要我说，女主角的话舔狗是男二号，男主角的话美女是男二号，大师兄顶多是男二吧。” 林花谢理直气壮，一个俯冲徒手打碎了两柄飞剑：“那我要当女主角。” 柳扶风阴险地丢了点伪装成碎片的符箓，刻薄地道：“大师兄，你一脸狐媚相，只会是倒贴的路人。女主角不清纯也朴素，哪有你这种矫揉造作的坏东西！” 林花谢开了地图炮：“那都是穷酸丑鬼意淫的，能爬上去的女人哪里有清纯小妹啊，老早死翘翘了。” 第98章 柳扶风道：“那不如各退一步，由我来承担这份主角的罪孽。” 白燕转转脖子：“这种剧本的男主角一般都是土鳖直男，大眼睛老实人，你看看你这花里胡哨的眯眯眼沾哪点了？一看就是幕后黑手狗头军师，顶多是个研究员。” “师姐三只眼睛三张嘴也很花里胡哨啊。” “你懂什么，这叫开局开天眼，你命由我不由天！” “那我也有重生之最强老妈！” “你们冷静一下，我天下第一美少女有话要说！” 林花谢说完有点后悔：“还是得去白玉京，‘落英’断了之后威力也下降了，不好用。” “你之前还说剑太长了用着不舒服。” “美少女都是善变的。再说了，什么都没有实力重要啊。” “……你也就讲这种话的时候像点师娘。” 说话间三人齐心协力将那些倒霉蛋禁锢的禁锢击落的击落，还一个劲往北边飞，但到底是被拖住了。白燕话音刚落，虎头人乘着轿子，距三人已不到十丈！ 柳扶风大惊失色：“大师姐，大师姐，快用你无敌的天眼想想办法啊！” “滚！我看你好得很，大老虎一看就是睚眦同僚，我打不过，还是大师兄去吧。” 那青衣纁裳的虎头人尖声道：“本座狴犴，不是老虎！” “对，他那老虎是大妖的精魄，师姐搞它嘛！” 林花谢闷声道：“我特意给你找了个灵气浓度高的地方，你倒是出点力啊。” “嗯？”柳扶风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哎呀，还得是师兄，吓得我都忘了。师兄说得对，是要给这老头点教训！” 林花谢丢掉从九龙阁修士那里缴来的剑，捉住柳扶风搭在他胸口的手腕，驾驭着“落英”转过身去。白燕三眼一瞪双手一拍，教狴犴顿了一瞬；柳扶风探出头来，左手拇指掐中指、手指小指弯曲入掌心结半个太子爷指诀，右手却没去补全，反而无名指朝上、其余四指微微弯曲结本该由左手结的月君决，低沉地念道： “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群集，道炁归天！” 四人身上的灵气同时蒸发一空，直直坠落；苍翠的大地上，黑暗汹涌的污秽煞气升腾而起，从高空望去，它们正缓缓扭曲成一张狰狞的面孔。 柳扶风三人坠入白燕在法咒生效的一瞬抛出的传送法阵，没了踪影。那个图案最终定格在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上，下坠的狴犴认出来，那是数十年前老阁主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两段咒语就是改自《净心神咒》和《净天地咒》，原版很正经，小师弟不正经（喂） 手印全都是魔改的，图一乐.jpg 第46章 23-抽刀断水（1） 色彩淡薄、云层高远的天空之下，一条画舫在低空游弋。 白燕和林花谢擦掉背上的咒印，俱是萎靡地在舱内打坐。这次的御剑之印是柳扶风临时赶制的，副作用较强，但是就逃命而言，御剑的速度仅次于传送阵，甚至考虑到布阵的时间，御剑可能还快点。 不过既然甩掉了追兵，三人又抖擞起来了。小有清虚天到底是千年王朝大本营，比前面两个真天热闹多了，他们在一处郊区落地，柳扶风就找了个城镇混入，居然在天地银行买到了飞船。 虽然只要具备“房屋”性质就可以上天，但九龙阁的规矩也严格，所有的飞行工具都必须挂上飞行许可证或者九龙阁内部标识，柳扶风自带的那种工具分分钟被路人举报换奖金，可谓飞行的五到五十万。 有惊又有险，但是没出人命，三个熊孩子就没有半分反省之意。柳扶风这条菜狗直接散去全身灵力装成“凡人”，一条胳膊搁在窗沿、一只脚压在屁股底下，拿个小扇子控火。 琉璃水壶中白茶翻滚，炖着三颗梨子。茶是从神机宗顺来的好茶，梨是在庐皖古道买的灵果，林花谢耸耸鼻尖，一脸舒坦。三人各自沐浴更衣，这会儿都披头散发，暮夏的暑气蒸得人脸红扑扑的，却还等着抢在换季之先吃一顿白茶炖秋梨。 林花谢很有偶像包袱，正襟危坐；白燕没有，驼着个背问：“到哪儿了？” 柳扶风探出头观察一番：“还没看到边界，慢慢休息吧。到句容华阳天就没这么好条件了，那里人真是劳碌命哦。” 白燕哦了一声，道：“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林花谢也把目光从茶壶移到了她脸上，柳扶风问：“怎么啦，师姐？” 白燕道：“天眼的运作原理并非你们所想的改变命运，而是改变选择。” 林花谢眨眨眼睛：“什么选择？” 白燕道：“弱者总是身不由己，但我们面对的都是各大势力的高手，这种人的命运往往取决于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小到在长辈面前少喝一口茶水，大到在生死对决中多出一剑。人的意志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坚定，甚至正是出于人类那丰富的思考和幻想能力，我们时时刻刻面临繁多的‘选择’。天眼的作用是找出最关键的‘选择’，引导目标实行并事前决定后果。” 柳扶风想了想：“比如大师兄今天要闭关提纯剑气不能进食，他也能够做到不受诱惑，但会在心里幻想自己出门吃点心，师姐就可以给予师兄‘一时冲动’让他真的出来吃点心，而在师兄付诸行动之前，师姐就可以决定他会运气好心情舒畅一飞冲天，还是运气差一口噎死走火入魔。而且师兄的魂魄强度低，非常好牵引。” 第99章 “对了一半。”白燕看了林花谢一眼，撇撇嘴，“他命硬，不那么好改。你是另一个反例，花花肠子多，想法多，好改。” 林花谢笑出了声，一把勾过柳扶风的脖子，轻抚狗头。柳扶风眯着眼睛抬头：“前提也是我本来就有实行的倾向吧？狴犴的大老虎已经死了，不存在自我意志也就没有‘选择’。那睚眦怎么死的？” “睚眦……他其实有别的因素。”白燕道，“【锦囊妙计】是我的一部分，他此前的顺风顺水算是借用了我的气运，即便如此我让他自绝经脉还是很费神的，差点死了。” 林花谢哇的一声：“谁没事干还幻想自绝经脉哦？” “每个人都会幻想自杀的，即使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人也可能在某个瞬间出于畏惧而进行设想，人的思考之复杂……算了我看你不理解。”白燕道，“你小师弟就经常想这种事。” 柳扶风讪笑了一下：“这是科研精神，我好奇嘛！” 林花谢哦了一声，很光棍地道：“明白了，那之后打架冲锋还是以我为主。” “好。我要说的就这些，协同作战的时候留意一下别在错误的时候指望我。”白燕换了条胳膊撑脸，“倒是你们，想好回去怎么跟师娘交代了吗？” “什么交代？” 白燕有点不祥的预感：“……你们不是搞在一起了？” 柳扶风大惊：“师姐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和师兄怎么会搞在一起！” “就是！”林花谢也道，“我们这是纯洁的色情交易。” 柳扶风解释道：“大师兄精神力不够，绑了【圣人劫】也只是提高点反应速度，彻底恢复之前总量上不去，偏偏他灵力增速又很牲口。我反正有多的，就给他补点，嘴对嘴这不快嘛，事急从权啊师姐。” 白燕一口茶喷了出来，看向柳扶风：“你给他吸你的……魂魄？精神力？反正都一样……你……？我还以为是无主的！” 柳扶风居然松了口气：“哎呀，师兄哪来的过滤净化功能，我抢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精神力……哦，其实跟萧遥前辈的桃子差不多，比那温和些。师姐当时没看清吗？我对师兄的魂魄用了一个禁锢法术，出桃林之后就帮他把桃子的灵力精神力都吸走了，就那样他还被冲击到了，真菜。” 林花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呀，那我真成狐狸精了，反向修炼第一人呢。” 白燕沉默了一下：“……你们这样干多久了？” “就……前段时间嘛，你也看到了呀，表世界灵气多，我压不住了。”林花谢又去看琉璃壶了，“我灵肉不同步魂魄长不了还不是赖他，他欠我的咯。” “师兄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是那种有道德责任感的人吗？”柳扶风肃然道，“只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罢了！” 林花谢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我早就知道你这是打娘胎里的先天不足五行缺德，有些东西命里没有就是没有，指望你才傻呢。” “比如你的脸皮吗？” “我的脸天下第一，也是我命里有的，师姐你说是不是？” 白燕懒洋洋地道：“是是是。” 林花谢呵呵一声，大拇指指指自己，朝柳扶风招招手：“给爷梳头。” 柳扶风很没骨气地把扇子丢给师姐，去给师兄做发型了。 白燕捏着扇子，扇两下烛火扇两下自己，昏昏欲睡。那头柳林二人没有观众竟也戏瘾大发，演起了进城赶考的鸡贼书生和沦落风尘的富家小姐，一把梳子被你推我递，还被富家小姐拗断强行兼职破镜重圆。 画舫又平稳地飞行了一段，白燕都快在温热的暑气和白茶炖秋梨的香味里睡着了，那两人不知道演到哪儿了，柳扶风忽然握紧双拳，热血了起来：“好，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作为各自人生的主角，我们要主动出击才行！” 白燕木着脸：“我现在就做掉你栽赃给大师兄。” “首先定个小目标，”柳扶风道，“我要收集全部120+7柄天兵，给它们一个温馨的家！” 林花谢举手：“我要成为举世闻名的天下第一美少女，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要请我吃席。” 白燕面目狰狞：“老娘要摧毁神机宗，然后卸磨杀驴，把你们两个丢进【坐井观天】关到地老天荒！” “师姐你这样很反派哦，我建议还是包装一下说辞，捏造点罪行就更好了，如此我们依然是正义之士。” “废话少说，我们这样的经典款三人组就是该有个人全家死光才能带动大家一起变强啊！” “有道理。”林花谢认真地点头，“扬眉宗不能动，一剑宗难顶，还是欺负神机宗方便。师姐，朱明曜真天的席面规格怎么样啊？一个大宗门的覆灭耶！肯定要比风雨城的婚宴丰富吧？” 白燕大概是没睡醒，诡异地来了一句：“你们觉得九龙阁的大白鹤做碌鹅怎么样？” “太大了难入味啊。这样，我用……我们走的时候带带回去，让我爸用【炉火纯青】烤来吃。” 林花谢心有戚戚：“那我们得搞点大事出来，不然师娘会拿大鹅下酒拿我们下饭……” 三人都沉默了。半晌，白燕点头道：“抢点天兵。” 师兄弟纷纷点头，附和道：“抢点天兵。” 白燕掐指一算，还是去句容华阳天。 第100章 画舫开始加速，结果后面突然传来一声飞速接近的呼唤：“前面的道友请留步！” 三张小脸顿时煞白，白燕蹿得比林花谢都快，一掌拍在动力中心，接着林花谢也到位了，柳扶风握着方向盘一个劲地催：“加速加速加速，全力输出甩掉他啊！” 那人有点莫名其妙：“你们咋这样呢，不愿意捎我一程也不至于跑啊？什么素质！” 白燕回头道：“别追了，我们信玄学，嫌你晦气！” 林花谢也抽空道：“就是，别想拉我们进传销！我们美少女的命比较金贵……死道友不死贫道，抱歉了，我会为你摆席的！” 柳扶风也道：“大师兄命硬，你别想让我们当替死鬼！” 对方爆粗口了：“什么替死鬼，老子这飞车要散架了，他妈的，什么垃圾！” 白燕道：“你要不要低头看看牌照？你抢了九龙阁，别连累我们被发现！” “搞了半天你们也，对，果然不是好东西！那干嘛不带我？” “大哥别追了，给你止咳糖浆行了吧，邵简钦定配方，过了这村没这店！”柳扶风丢出一个小瓷瓶，末了补上一句，“搞不好摔一下喝了死不了呢。” 来人大骂一声，威胁道：“让我上船，否则我要开炮了，大家一起死！” 柳扶风大惊失色：“我不要跟臭男人殉情！” 对方道：“如果我有【金枝玉叶】呢？” 柳扶风探出头去，看见一片炫目的彩光，那驾破破烂烂的飞车带着灵能中心，一个俯冲加速之后在他面前爆炸了。 作者有话说: 师姐：来都来了，来点全家祭天法力无边。 酷拉皮卡、椰子饼佐助、石田雨龙等点了个踩（喂） 师兄：人呢，没人吃席吗？可以授权我摆吗？事成之后送复活币。 不给上船其实素质差＋玩梗只是一部分（申公豹：勿cue，素质比你们好），主要是他们认出来了…… 第47章 23-抽刀断水（2） 白燕一把拎过两个师弟，咬牙切齿：“段水流！” 柳扶风探头的瞬间就伸手丢了一条小船出去，三人砸穿篷顶，柳扶风顺势四肢着地飞速画了个综合阵法，用于短时间屏蔽常规索敌手段，避免再跟九龙阁对上。 他喜欢冒险，却不是莽夫，习惯多做几手准备，但是此前怕引人注意，并没有多买正规飞船。这艘小船还是两天前临时改装的，驱动系统都还暴露在外，此时歪歪扭扭地飞了一会儿，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重物一砸差点翻了。 段水流站在船尾嘻嘻一笑：“这位师妹还特意打听了在下的姓名？不甚荣幸啊。” 林花谢衣领子还在白燕手里就已经拔剑了，此时一剑劈去，柳扶风大惊：“大师兄小心点别打坏了船啊！” 白衣童子和黝黑青年缠斗在一处，虚影纷飞，一个反应慢半拍一个怀里抱着一丛小灌木，短时间内竟僵持住了。 林花谢抽空道：“弃船！” 两人立时会意，白燕拉下后领，柳扶风在她背上画了个形似钥匙的咒纹，又用一串咒文将它框在中央，咒文排列像一根缺了左上角的锁链。 符咒一成，白燕一手丢出一柄剑、一手扯正衣衫，夹着柳扶风跳了上去；林花谢拼着给人刺伤左肩，一掌拍向动力中心，段水流不得不放弃后招，反身护住船舱。 林花谢又给船顶开了个洞，朝白燕扑去。三人在空中颠簸，柳扶风没法给他也画一个符，两人就都只能给白燕拎着。白燕的惯用剑偏短，在方向控制上比“落英”飘忽很多，于是一时间双方都没法有效地进行攻击。 “果然是借口！”林花谢朝段水流比了个金刚指，“船不是有了吗，你还追你妈呢？” “大师兄，美少女怎么能讲脏话！”柳扶风批评道，“表世界果然是污秽之地，你变了。” 大约是耳濡目染，林花谢也学了几招：“你一个男的又不能生孩子，我说他追他妈，那是给你脸上贴金说你能当妈呢。” 柳扶风这厮还愣了一下，眯着眼睛茫然地摸起了下巴，不知又在想什么。 白燕道：“别贫了，再吵全都扔下去喂鱼！” 柳扶风道：“师姐，我就算了，你把师兄扔河里那不是老鼠进米缸啦？” 林花谢低头一看：“哇，下面发洪水了，要不要救人啊？” 白燕为了甩开段水流，飞得很低，这时远远可以望见三天交界之处巍峨的山脉，还有地上泛滥的洪水。看起来是附近有修士交战破坏了山体导致大河决堤，许多人和牲畜正在水中挣扎。 白燕心中奇怪，按理说附近灵气浓度很高，纯粹的凡人村镇的存在不合常理。于是她迅速地算了一下，道：“我等下把段水流引去太牢山脉，然后再去句容华阳天。这个人死了是最好，否则麻烦。” 两人都没意见，柳扶风转头说：“拜托大师兄，我们泥菩萨过江……咦，有了！” 他眼珠子一转：“师姐请慢！——大师兄你闲着也是闲着，闲置灵力给我用用！” 林花谢小嘴一噘，伸手跟他交握。白燕低头看了眼两人在自己小腹处相扣的十指，挑眉道：“小师弟又有馊主意了？” “师姐这话说的，救人一命的事。”柳扶风说完又换了副嘴脸，“师姐你一定要抓好我啊！” 第101章 那两人都呸了一声，林花谢还呸得早些。小师弟说完就脖子一歪闭了眼睛，林花谢也放弃反抗，任由他的意识操控自己的灵力，右手拿着“落英”，以剑气为阵柱往洪水中飙射而去；由于柳扶风不习惯他剑气的霸道锋利，一开始还失误了几次。 十三道剑气很快就布完了，湍急纷乱的水流冲走它们的一部分，按照柳扶风的计算分毫不差地将它们联系成阵，林花谢惊讶地发现柳扶风出剑时用的居然是那一式“梨花飘雪”。 白衣童子口中发出死板的声音： “泥菩萨过江，江河化我身。” 白燕脚下一轻，顿时骂了一句，下一刻，三人趴了一地。 那阵法中央形成一个土台，范围内的一切具备灵识的生物都被牵引进来，几个村民还没回过神正四肢狂舞在叫救命，大多数人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然还有胆子大的小朋友开始满地抓鱼了。 紧接着砰的一声，段水流掉进了鱼群。天空轰隆巨响，那艘小飞船像烟花一样炸开了。 洪水一波接一波地涌来，却都绕着土台流开了。段水流一个鲤鱼打挺，抱着【金枝玉叶】安抚起来，毫不在意围观群众看神经病的眼神。 柳扶风意外地道：“您来送快递呀？” “怎么说话呢，我是觉得你这个方法治标不治本，好心来教一教后辈呀。”段水流将【金枝玉叶】递了过去，“帮我哄一下。” 柳扶风接过去说：“你这样心不诚啊，什么叫哄？哄骗哄骗，哄就是骗。女人不是用来哄的……” 段水流诧异地道：“那男人也不是用来当狗的呀。” 林花谢道：“我们大黄好歹还有毛毛能摸呢，你怎么敢跟大黄比的呀。” 段水流第一次见这种路数，不禁有些迷茫。白燕叹了口气，提醒道：“你要做什么？” “哦，对，对，看见这洪水我才想起来的。哎呀，本来说好要来接应我的，结果自己玩起来了，真不知道跟他们合作图什么……” 段水流嘟哝了一会儿，解下腰间朴刀立在地上，咧嘴一笑，口鼻溢血，双手收起中指食指合十，一躬到地，喝道： “请天兵！” 那把看着平平无奇的朴刀立时没了刀鞘，散发出混沌的灰雾。段水流一步上前，双手握刀，疾冲至土台边缘，对着前方的泽国横劈而去！ “哎呀哎呀别打了啦！怎么还请天兵呢！” 水中冒出个清脆骄矜的少年男声，接着就探出了一个蓝头发蓝衣服的美女来。 柳扶风高兴地叫道：“徐婆婆！”说完就被体积暴涨的【金枝玉叶】压倒在地直吐舌头。 对方道：“什么徐婆婆，爷爷是五行使者水沝淼。” 洪水像倒放一般退去，土台四周很快就干燥了。白燕好声好气地叫那些无辜村民赶紧回家，这边的仙师要打起来了。林花谢企图搬走盆栽，柳扶风反而又被往土台里压了一寸，浑身吱嘎作响。 段水流收起朴刀：“怎么又是你？你不待在五行宫……” “你们北岳联盟还不是满世界乱窜，真当自己是堯王朝第二啦？连个正统都没有，出不了人皇的。”水沝淼啐了一口，“我们五行之灵才是万物之基，自然来去自由。” 白燕好奇地走上前，水沝淼看了她一眼，高兴地道：“呀，又见面了！我是来找你的呢，男人就是自作多情。” 段水流挠挠头：“那来接应我的人呢？放我鸽子？还是就纯纯陷阱啊？” “那你问火炎焱去，又不是我负责。”水沝淼站在水面上，时不时地拉拉衣摆、摸摸头饰，“我以为你是活够了才去九龙阁偷东西的，没想到你是真的自信。” 段水流讪笑道：“那不是信任您五行宫嘛。” “北岳联盟不可信？” “哎呀，一码归一码，这次是跟您几位合作么……” 水沝淼不乐意看他，白燕看准时机款款行礼：“前辈好。” 她正要问话，水沝淼却变了脸色，瞪圆了眼睛打量了她一通，哼哼道： “真没劲，也没眼力见。我要走了。” 柳扶风伸长了胳膊：“前辈等等嘛！” 洪水退去之后，水沝淼脚下还有一条不到三尺宽的小溪。美人半个身子沉在水中，认真地道： “小娟老早死了，跟嘲风关系是有，所以他才要了结这段因果。他不会伤害小娟的，倒是你要小心萧遥。要是你能活着兑现诺言，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去五行宫做客。言尽于此，后会有期。” 不料扬眉宗的三人以白燕为首祭出了兵器，其中柳扶风头顶【金枝玉叶】，一手扶着盆栽一手握着扇子，看着很是滑稽。 准备走人的水沝淼停了一下，一歪脑袋，饶有兴趣地道： “【非毒】啊，好久没见了。林十一的世界道统不全，你们想捉我回去补补？” 柳扶风道：“【非毒】即我，我即【非毒】，怎么能委屈它们两把都去当牢笼呢，不合适。还是请前辈去死好了！” 段水流大惊：“不自量力也不是这么写的！水前辈身份特殊，你便是在这里击杀了——” 话音未落，他骇然发现这三人转来转去居然是要杀自己！ 水沝淼哈哈大笑起来，小溪光芒一闪，他就消失了；下一刻段水流被林花谢一脚踹飞摔进水中，匆忙抬手却见柳扶风与白燕正在结阵。 第102章 “我是人，你们杀我是要遭天谴的！” 白燕冷笑：“少装傻了，这里三个神眷者，神眷者有概率杀人无罪，别说你不知道！” 段水流又是一个鲤鱼打挺接空中回旋，落在林花谢面前拦住了他。林花谢左突右闪没能抵达方位，烦躁地一剑劈去，不料段水流横刀接剑，就这么借力往后飘了一段，直逼土台圆心！ 第48章 23-抽刀断水（3） “三才阵？”段水流咧嘴一笑，挑眉道，“现在是我的了！” 然而一跳到中央他就破口大骂： “操，不是，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是三元阵啦。”林花谢施施然走到第三个点上，柳扶风嘿嘿奸笑：“确实长得很像是不是？灵流分布就多了三条线，阵眼却从中心一点变成了边缘三角，最适合您这样多才多艺懂阵法的前辈！” “我最讨厌你这种诡计多端的货色！”段水流浑身僵硬四肢发麻，感觉舌头都要捋不直了，“另外两个也是一丘之貉，否则跟混不到一起去！妈的，堯王朝果然邪门……” 林花谢掐着玉清诀，表情清纯，声音懒散地糊弄道：“什么一丘之貉，人家这么好看明显是狐狸精嘛。” 柳扶风掐着上清诀：“怎么还上升国家层面呢，北岳联盟素质真差！” 白燕掐着太清诀：“前辈还请放下兵器。三元阵主控制，晚辈三人不过是想消去一些你不该知道的东西！” 段水流叹了口气：“这过去多久了你们才想起来干这事啊？早就全都报上去了，亡羊补牢有点晚啦。” “以你的性格不可能一次性倒完，倒出去的百分百掺了假。”说这话的居然是林花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啦，前辈。” 柳扶风转头：“你是不是内涵我？” “石头砸进一群狗里……” 段水流承受着丝线般繁杂又极其沉重的束缚，仿佛连意识都趋于僵硬。但是他却诡异地微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好运气的修二代就是不一样，上手就是七大天兵级别的机缘，甚至不知道天兵用完是要收的。” 他腰间的朴刀缓缓浮起，好似拖着千钧负重，接着猛地向天一窜，阵中灵流全部绷断，扬眉宗三人齐齐倒退吐血！段水流哈哈大笑，顺手握住朴刀朝柳扶风杀去： “【抽刀断水】可还没玩尽兴呢。” 柳扶风急了：“你怎么尽捡软柿子捏啊，讲点武德好不好！哎呀，哎呀，师兄师姐救命！” 林白二人一左一右地拦住段水流，柳扶风抱头鼠窜，居然还有空抱怨：“这匹‘织夜锦’的蓝色很珍贵的，就这么给糟蹋了！” 师兄师姐同时收剑，翻了个白眼；段水流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足尖轻点地面，舞起了刀。 青年身材颀长健硕，衣衫破烂不堪，健康黝黑的皮肤也因逃命和缠斗而脏污；他的舞姿却干净利落，举手投足带出女性的美艳与凶悍，刀光剑影没有丝毫多余。 木质长廊在段水流脚下展开向四面八方延伸，目之所及仿佛多重幻影交叠，左右俱是飞起的屋檐，铜铃在其下方狂舞叮当；不管如何转身，前后都是一望无际的廊道，每隔五丈都有一个段水流持刀起舞。 这幻影虽然逼真，却有一种轻盈之感，像万花筒一般令人目眩神迷，丝毫觉察不到空间的扭曲。柳扶风好奇地东张西望：“这是什么路数？” 【抽刀断水】的刀背当的一声砸在地上，同时前冲的白燕和林花谢三剑相撞，竟是没攻击到段水流，反倒差点伤了对方。段水流那明朗又藏着狡猾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响屐之舞。” 柳扶风质疑道：“这个由璋公主来跳是不是威力更强一点？” 段水流噎了一下：“你外貌歧视哦？有用就行，管那么多！” “问题是我没感觉到很厉害耶。”柳扶风贱兮兮地摇头叹息，“这个文字呢也是有力量的，你这是战技没错啦，可是响屐舞之所以成名是因为发明者是大美女啊，至少换双鞋嘛。” 林花谢转来转去打不到人，也很郁闷，搭腔道：“就是，换我来，在座的一个都跑不掉。” 柳扶风朝他比大拇指：“所以大师兄！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数十个“段水流”纷纷朝他投去注视。 就在这时，每一个“段水流”的背后都出现了一个“白燕”，后者额头束带、双目圆睁，与前者四手相扣，竟是强行与他共舞了！ “唉呀，不要以貌取人还是你自己的观点呢，前辈。”柳扶风在掌心敲着扇子，“借用天道规则之力作战，那首先要搞清楚规则，不能解析本质，也应该记清楚表象。师姐是在场唯一真正的女人，你怎么就觉得这个术会选择你而不是她作为主人呢？” “对上弱小的女人不需要用这个术，厉害的女人很狡猾的。”林花谢在这方面颇有些生存智慧，“他以前要么没对厉害女人用过，不然就是人家轻易破解还骗他说是他修炼不足精神强度不够。——是不是啊前辈？” 段水流和白燕拳脚交错十指翻飞，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真如舞蹈般充满力与美，肢体击打之声也踩着节奏和韵律。两人都无暇说话，那师兄弟二人又凑在了一起，明明是两个风格迥异的美少年，却生生显出了狼狈为奸的鸡贼气质。 第103章 柳扶风道：“大师兄你也学学，学成了下次给我试验一下，你来施术的话有施术者身份加成能不能压师姐一头？” 林花谢说：“我是纯粹定义剑修，学这个有什么用。” 柳扶风诧异道：“人活一世不是为了有用的，是来享受的。好看呀。” 林花谢面无表情地看他：“试术是一个价位，学新术是另外的价钱。” 两人开始扮演讨价还价的嫖客和妓女，柳扶风擅长诡辩，林花谢却立于对方眼中的道德高地，一时间难分伯仲。那边白燕已经占了上风，大概是听见他们在胡闹，手上力气一下子又大了三分，把段水流打得嗷嗷直叫。 段水流这干打雷不下雨的熟悉贱气更让人火大了，白燕很快瞅准时机并掌为刀袭向对方面门，段水流大惊之下抬手一捉，她的右手就从手套中滑出，掌心裂口咧嘴一笑，呸地吐出一柄小剑！ 段水流仰头躲避，错了一拍，节奏一乱一败千里，被白燕骑在背上压在地上。那头的师兄弟已经演到了原来两人是青梅竹马却因命运弄人如今一个满面风霜一个沦落风尘，竟然做完了买卖各自收拾衣衫的时候才因掏出来的梳子认出了彼此！白燕也是服了，船都炸了破梳子还留到现在。 木质长廊如潮水退去，暴露出真实的世界。 白燕招手示意两位师弟过来善后，一边戴手套一边说：“那梨子品质一般，白茶还不错的，都给你搅和了。这一天天的，我都想吃点好的压压火气。” 林花谢闻言愤怒地道：“师姐说得对，赔我的茶和梨！” 段水流很有武德地没转身就跑，收好朴刀，一边拍衣服一边熟练地糊弄小辈：“我这里存着一个两百五十年年份的‘望寒梨’，对提纯灵力有奇效，就当是赔罪吧？” 大师兄两眼一瞪：“一个，一个怎么顶用？梨不能分着吃，我都知道的常识！” 柳扶风在一旁煽风点火：“ 一定是咒我们呢，知道我们团结有力量，想将我们逐个击破。” 不料林花谢调转矛头：“真要分开了，被击破的也只有你罢了。” 柳扶风一听很有道理，朝段水流摊手：“不用多说了，割地还是赔款？” 黑皮小哥挠挠头，一拍手：“你们要走太牢峡谷去句容华阳天吧？我认识灵溪山庄的庄主，就在那附近。黄家是堯王朝的御厨世家，没点社会地位他理都不理的。这样，我拉下面子，求他亲自出手，做一顿‘少牢宴’请诸位享用，当是赔罪。” 林花谢这个时候脑筋活络了：“那有‘太牢宴’吗？什么区别？” 段水流道：“‘太牢宴’有牛，用的还是白玉京的灵兽，不过……” 白燕直截了当：“我们要吃这个，白玉京的牛你自己去牵。” 柳扶风嘻嘻笑道：“你在临安卧底那么多年，就别装傻了，这个人设有我一个就够了！废话少说，给你两天备菜，否则下次我妈亲自追杀你！” 段水流肃然起敬：“能让柳……国师出手，我这是要青史留名啊，有点心动了。” 柳扶风左手一抓，他忽然跳了一下，瘫在地上很久没爬起来。 柳扶风蹲在一边慢吞吞地道：“所有行为都是会有后果的，前辈。再挤兑我，我就让你的心再也不会动。” 段水流捂着心口：“什么时候？” 林花谢吃吃笑道：“破阵的时候啊。三才阵是攻击，三元阵是控制嘛。杀人名额不能在你身上浪费呀。” 柳扶风笑眯眯地道：“当然前辈也可以试试夺舍重生，至于你的三魂七魄会不会缺斤少两我就不能保证了，主要是没有临床数据。” 段水流的神色有点冷了：“士可杀不可辱……” 白燕冷笑道：“堯王朝都亡了多少年了你们还没把士大夫赶尽杀绝啊？废物！还是说人人都恨堯王朝人人想当土皇帝？不该说的别说，别人提到临安就闭上你的嘴，皆大欢喜。” 林花谢夸嚓夸嚓啃着“望寒梨”，一副你占了大便宜的样子：“这个符咒是‘夺魂乱魄’改编来的，是小师弟最喜欢的一类，就像火锅底料一样万能，他很熟的。所以放心好了，误伤率很低的，也就，嗯，三成。” 段水流的放心一笑展开到一半又哭丧了回去：“你管三成失误率叫低？有点落后了吧兄弟，我们北岳联盟这个水平最多给你评一个中品制符师啊！” “只有三成不错了。”林花谢舔舔手指，漫不经心地道，“我练剑成功率才三成，开天剑好可怕的……” 第49章 24-白云亲舍（1） 往北行去，天空似乎矮了下来，不知是地势抬高还是云层堆积造成的视觉效果。这几日一直阴沉沉的，一直刮风，偶尔下雨，倒也不闷，只是给荒芜的土地增添了几分凄凉。 一行四人都在小有清虚之天作恶多端，这会儿夹起尾巴做人，脚踏实地赶路。段水流身上背了个符咒禁制，很是随遇而安，当带路党还挺开心的，怀抱【金枝玉叶】，领着那三个品行不端的小辈穿过一片杂草横生的石滩。 柳扶风磨磨蹭蹭地非要这里那里拔草，不知道又有什么坏点子，段水流心想神机宗还是没用，换一个北岳联盟的老油条过去，隔着紫玉清平天都能听到他们满肚子坏水晃荡的声音。 林花谢一个接一个打哈欠，一双木屐在石滩上咔哒咔哒地响，显然是无聊了，过了一会儿居然掏出个唢呐开始瞎几把吹。作为领头羊的白燕也不知道发什么颠，把那双异色的眼睛也拿根布条遮起来，这是什么忍术和咒术的综合应用研究吗？ 第104章 段水流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卧底生涯属实有些失败，临安那鬼地方灵气稀薄得令人窒息，供他修炼都费劲，怎么养出这些妖魔鬼怪来的？还是说扬眉宗果然和堯王朝并无区别，打着平等就学的口号让百分之一的人享受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 那不对啊，堯王朝富得流油没错，但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王都的龙脉给他们盟主张天齐薅走了，现在就埋在白玉京当柴薪呢。当年战败逃跑也很匆忙，面对多方追杀如果还有余裕进行资本的原始积累那就不可能沦落到被多方追杀啊。 段水流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什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结果林花谢一副人美心善的样子，怜悯地道：“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段水流伤心地问：“真的是天分吗？” 林花谢摸摸自己还没长开的脸蛋：“你年纪大见识多，有见过比我好看的人鬼妖魔吗？这就是天分啊。老天爷赏饭吃，何尝不是一种神眷者。” 段水流高兴地道：“我也是神眷者。” 柳扶风在一旁阴险地一笑：“现在是我们的储备粮了。” “本自同根生！” 白燕道：“你别听他们瞎说，一天到晚闲不下来拿命在修炼呢，都是装的。贱人！” “努力能得到回报这件事本来也是看运气的呀。”林花谢撞了柳扶风一下，“小师弟小时候还觉得剑修比较帅，想练剑呢。” “哦，那么为什么没有练呢，是因为不喜欢吗？”段水流踢开一颗石头，贱兮兮地提问。 “身体不太好。”柳扶风很没所谓，转头就瘪着嘴说，“师姐师兄，我累了。” 三人旁若无人地就地摆桌子野餐，白燕还捏着柳扶风的左手挑挑拣拣摸出一盒岩茶，林花谢自觉主动地烧起了水。段水流坐在桌边摇头：“小师弟这个身体素质比凡人还差点啊，丹王前辈——” “我爸不给人看病啦。”柳扶风摆出几盒茶点，抬起眼睛，“倒是段前辈在搞什么花样？这个方向偏离太牢峡谷了吧，走这种路很累的。” 段水流拈了块桃酥：“去抓个人。” “谁呀？” “上门做客总要准备礼物的嘛。说起来这人还跟你们有点关系。” 林花谢立刻道：“那这顿饭就不算你请我们，反倒是我们请你了，真是岂有此理！” 柳扶风顺走他烧开的水倒进茶壶：“大师兄还是脑子不活络，要真有关系，我们往那一站让整个灵溪山庄落得个千夫所指，然后就可以打包带走了。” “咦，是这样吗？”林花谢惊奇地啃着小点心，“可人家御厨本来就是王朝余孽耶。” 白燕拿着个八卦盘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嘛，段水流没看明白就放弃了，转回来说：“黄庄主一家修为不高也没有客卿，大家都信任他们，你们挑拨也是无用的。” 大师兄拍板道：“那就只好抢了。” “你们能不能有点道德素质？”段水流忍不住道，“好歹是王朝正统，九龙书院搞出了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礼法规矩，为何你们总是像一帮土匪？” “这就是你的思想觉悟不够了，没有认识到堯王朝亡了五十年的事实。”柳扶风严肃地拍他肩膀，“何况古往今来，大宗门大势力都是这么起家的，谁也不比谁干净，我们扬眉宗正式开山才七年，正是最为血腥的资本原始积累阶段，有什么好惊讶的？退一万步我们属于王朝，那不有个词叫落草为寇吗？” 段水流道：“那也没积累厨子的啊！” 林花谢道：“现在有了。” 段水流又嘿嘿笑道：“如果你们真想站在道德高地上带走灵溪山庄，那今天我要抓的人就至关重要了。” 柳扶风一边倒茶一边往前凑了凑：“怎么说？” 段水流很没素质地抢走第一杯茶，比林花谢快了一步：“抓到了再说。” 林花谢小嘴一鼓，柳扶风凑了过去，两人当场抱成一团，亲得难舍难分。 段水流一脸惊恐，白燕三眼全遮还精准地摸过茶杯：“一般操作，狗东西精神力增长太快了控制不住，分他一点。” “这次不是。”林花谢懒洋洋地道，“小师弟阴沟里翻船，中毒啦！我帮他吸点掉。” 隔着布条都能看见白燕的三只眼睛惊讶地睁大了，柳扶风倒不以为意：“段前辈要找的人就在附近了，这毒是他布下来防凡人和野兽的。都说了我身体不好啦，正常。” 段水流闻言松了一口气，哈哈大笑，提剑起身，一边抛出四个绿莹莹的小酒杯，一边大喝一声： “大水冲了龙王庙啦，黄药师！” 柳扶风惊叫道：“这破地方怎么看都不是桃花岛啊！” 扬眉宗三人这才知道他要找的是一名医师，算是珍稀生物，因为医术的学习研究量太大占用修行时间，高风险低回报，除了几个古老世家也很少有传承流出。柳扶风摸着下巴琢磨是不是灵溪山庄的庄主患了重病，林花谢明显跟他想到一块，撺掇他说等下我迅速干掉黄药师然后你去给人庄主治病把人钓回去！李伯伯还在呢物归原主收复失地不丢人。 但柳扶风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只见那四个小酒杯在空中歪歪扭扭地飞了一会儿，阳光透过它们折射出去，竟在中间形成了一块蛇形光斑；那光斑成形之后嘶地吐出蛇信似是活了过来，迅捷轻盈地舞动游走。 第105章 那条蛇越游越长，绕着野餐桌飞，即将咬住尾巴之时斜刺里飞来四根银针打碎了四只杯子，紧接着整个空间如水镜晃动了一下，杂草丛生的石滩上多了几棵树和一个小屋，四人的野餐桌正好架在人家院子里。 一个中年男子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后，因为术法被破而愣了一下，紧接着破口大骂：“段水流你个生儿子没屁眼的贱人……” 柳扶风干咳一声别开脸去往大师兄那挪了挪，假装无事发生。段水流果然喊冤：“黄药师前辈这您可就错怪晚辈了，晚辈哪有那个能力破了您的‘竹灵百药图’啊！” 被称为黄药师的男人一身老旧长衫，闻言气得胡子发抖：“你当老夫没见过【杯弓蛇影】？！联盟当年分解特性创造这蛇吞象之术，老夫还是研究团队的小组长呢！” 段水流道：“那前辈就更清楚这术只找人不毁阵啊！” “呵呵，收尾阶段翻脸不认人，又过去这么多年，谁知道你们改成了什么样！” 段水流一把转过柳扶风：“黄药师，您冷静点，瞧瞧这是谁！” 黄药师正要加大火力，突然整个人凝固了。 柳扶风打了个哈哈，笑眯眯贱兮兮地道：“前辈好，晚辈柳扶风。那个，不好意思啊前辈，一时手痒，职业习惯，您其实只打碎一个杯子就能破坏蛇吞象之术的，同时出四根针就完全暴露位置了嘛……” 那头黄药师却没听他讲话，惊骇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泪如雨下，看看他又看看段水流：“像，太像了。” 段水流道：“这位柳师弟是他的儿子。” 黄药师一抽鼻子，哽咽着上前，伸手又缩回去，真挚地看着柳扶风：“师父……邵前辈他老人家这些年还好么？堯王朝出事，没连累他吧？” 柳扶风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滴溜一转，还是没能克服心理障碍去牵中老年普男的手，不过到底是给了个温和的态度：“我爸身体蛮好的，每天还唱曲呢。只是晚辈先天不足，他为了救下我，唉……再也不能行医啦。”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您这次来是……？”黄药师激动地苍蝇搓手，但是满面的真诚和期待很难让人觉得猥琐，甚至有点可怜。 段水流无语道：“这不是我见到了就带人来了吗，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你闭嘴！” “就是。”柳扶风严肃地转向段水流，“你既然尊称一声黄药师前辈，黄师兄看情况又是我爸的不记名弟子……” 说到这里，那中年男人面露狂喜，不断地点头：“多谢师弟，多谢师弟，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小人本名黄山，不足为道，不敢在师弟面前称药师……” “黄山是个好名字啊。”林花谢突然来了一句，“邵师叔做过黄山烧饼呢，好吃。” 黄药师愣了一下，竟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师父真是重情重义，竟然如此记挂我一个无名小卒！当年……呜呜呜……” 第50章 24-白云亲舍（2） 说着他又猛地“哎呀”一声：“光顾着我自己了，各位里面请，里面请，我去备茶，那儿有五两无忘山的飞梅白茶，原是想着送给师父他老人家的……” 柳扶风连忙制止：“可不能说我爸老。他可忌讳这个了。” 黄药师倒抽一口冷气，严肃地拱手道：“多谢师弟提点，师兄铭记在心。” 白燕和蔼地道：“我叫白燕。本该称您一声前辈，不过您既然想入邵师叔门下，便平辈论交吧。” 柳扶风在旁提点：“叫师姐。” 黄药师立正拱手：“师姐好！” 紧接着白燕就抢了林花谢的活：“说来惭愧，我们师姐弟三人这次也是段水流带来的，机缘巧合之下才遇到你，接下来还有事呢。不如这样，你收拾收拾准备一下，我们一起上路，边走边说。邵师叔不爱提过去的事，我们却都想为他分忧呢。” “正是如此啊！师父他……”黄药师眼看着一句“老人家”又要蹦出来，连忙改口道，“师父隐退之前一直在搜集好茶，我这……唉，我也知道如今情况特殊，不好贸然请见。这样，师姐您收下我这些年搜罗的好茶捎给师叔师伯们，算是晚辈的一片孝心……” 段水流听得牙都酸倒了，白燕和柳扶风收了茶叶就给黄药师上拐。林花谢这才回过神，天真严肃地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上路吧。” 柳扶风哗啦一摆手：“段兄带路。” 段水流抱着手臂：“这就前辈成师兄啦？见风使舵，看人下碟。” 黄药师斥责道：“怎么跟柳师弟说话呢？北岳联盟这几年真是世风日下，越来越没有素质了！” 段水流诧异地道：“您这离家出走前跟亲爹干仗的王朝余孽还讲素质呢？” 林花谢掰着手指：“你刚刚也叫他前辈啊，现在不还是换了副面孔。” 段水流理直气壮：“找不到人的时候当然要态度好点。这家伙按理说辈分还比我低呢，你们扬眉宗有个邵简自然全家不饿，我们这里是稀缺资源，发奖金都没人学医好吧。” “又不给修炼资源又要医闹，活该啦，好死，摆席记得请我。”林花谢懒洋洋地凑到柳扶风身边，“石头硌脚，我背你走咯。” 柳扶风心知这厮是馋了急着去灵溪山庄，但老实说他也想见见世面，于是熟练地往他背上一趴，转头跟段水流说：“有没有那种路，不是官道，人少，灵气浓郁一点……” 第106章 段水流冷漠地看着他，他丝毫不反省，已经跟黄药师套起了话。 黄药师听说这些年来邵简为了救儿子而放弃行医从而心灰意冷闭口不提往事，小辈们竟对“丹王”的名头一无所知，不由悲从中来，再次老泪纵横，给原本是想问问他拜师经历的三人又添了点下饭的八卦。 虽然带有滤镜和言辞修饰，又对一些罪行进行了春秋笔法处理——比如严法随提过的拿【炉火纯青】焚城的事人家就模糊成邵简协助“霸王枪”曹沫将军攻陷了边境城镇若干——，邵简的履历还是比三人预想的精彩些。 据黄药师收集到的信息，当年德宗病重，“药神”萧蔷被抓去入药，她的药王谷被攻陷焚毁，邵简是唯一一个逃出生天的弟子，很难说日后邵简对【炉火纯青】的偏爱有没有受到那场烧了整整两节的大火的影响。 邵简一生多次变节，却因能力出众，倒逼各大宗门定下了医者无国界的潜规则。 一开始，他作为医师加入了堯王朝的军队，兢兢业业治病救人，很快得到引荐升了官去伺候贵人了。然后他就得知王都有严格的晋升机制和特殊的检测手段，凭他自己是无法接触德宗给他下毒的，于是他干脆地药废了六皇子，跑了。 当时“雷狱”王水声名鹊起，每个真天宝地都疯狂地探索治疗或者规避天谴症的方式，谁先一步就意味着能在战争中投入更多的强者从而取得胜利。邵简获得称号“毒王”，因为那六皇子再怎么说占据顶尖的修炼资源和人手，结果整个行宫的人一夜之间成了眼盲耳聋的傻子，很快被暴走的灵力吞噬而爆炸成肉块了——然后邵简装也不装地混进了三元极真之天，跟一剑宗宗主签了十年卖身契，要求研究王水和那个倒霉长老的战斗遗迹。 两年之后，邵简成了北岳联盟的座上嘉宾，其原因就是目前仍广为流传的“雷狱一号”。 他解析王水的血肉组织，发现了一种特殊物质，命名为“无根水”。那些血肉里，“无根水”代替了大部分正常的水，后者由世界诞生，与生命紧密相连，响应天道规则最为积极；前者能与水以任意比例相溶，但本质上是一种灵力的变异产物，邵简不知道它具体的作用原理，但是通过天兵辛卯·【金龟换酒】的测试，他发现“无根水”有六成概率不被天兵的混乱规则捕捉。 于是他通过【炉火纯青】炼出了“无根水”，稍加测试之后改良成一种口服丹药，称为“雷狱一号”。一剑宗向来自诩中立不管事，连忙把他请走，于是他就加入了当时只有太清上宗、茅山剑派和无忘山三个成员的北岳联盟，人称“丹王”。 联盟死马当作活马医，给几个老牌天谴症患者灌下“雷狱一号”，居然真的减轻了失魂症状；但是没及时关怀人家的精神病，那几人清醒了一点觉得赚了，转头直接上前线跟堯王朝的凡人军队自爆了。 其实“雷狱一号”对运气的要求很高，它减轻及规避天谴症的能力完全是随机的，平时不干好事没有功德的人服用的效果肯定更差。但正因如此，在一些平日自诩“正人君子”的家伙之中兴起了一种诡异的攀比风潮，“雷狱一号”也成了历史上第一款评估功德水平的工具。 总之，“雷狱一号”及其山寨产品如病毒般迅速地传遍了各大真天，战况再次升级，以前不敢出动的高手纷纷出来放风，中原大地的山头被削了一个又一个，河谷被战斗填平又犁出新的山脉。 邵简发现了这个问题，虽然想向堯王朝复仇，但出身药王谷的他更恐惧和痛恨战乱，于是他心虚地再次跑路了。这一次，他去的是九龙阁，他的【金龟换酒】就是机缘巧合之下从九龙阁的一个修士那里抢来的，因为实在是太适合提纯药物了，他一直感到不安。 他走后联盟出了一件大事，就是名为“谢林”的青年横空出世，将成德玄隐天和句容华阳天的大小宗门全都揍了一遍，把他们的掌门人揪到终灵北山给他们一个一起上的机会，又将他们痛扁一顿，然后强势结成了联盟并就任第一任盟主，带领他们迎战堯王朝。 不过五年，战况逆转，北岳联盟正式反攻，将王朝势力驱逐出了成、句二天。“神威将军”洛阳和人称“国境”的李璋在阵前不敌谢林，于处暑暮夏被召回王都卞城。在开启农忙的白露当日，“文惠公主”李璋被赐婚给九龙阁第二祭酒睚眦，洛阳叛逃，剩下的五位皇子各自举旗开始争夺继承权，王朝乱世开幕。 邵简抵达九龙阁的时候，是蒲牢招待的他。阁主柳生临危受命，去对付谢林了，也居然真的将他拦在了边境之外。邵简多次求见都被拒绝，直到李璋刺杀柳生于阎罗峰，二人都没能会面。他没从其他人口中套出话，又不喜欢九龙阁的氛围，很自然地又跑了。 这一次他去找了李思城，因为这位仁慈过头的三皇子居然在他的领区内大肆为萧蔷伸冤平反。当然他为之伸冤的不只是萧蔷一人，不过不妨碍邵简好奇。当时李思城已经收服柳苏安，二人如飓风过境清剿其他兄弟和皇帝的势力，邵简发现这两人要去干德宗，高兴坏了，准备帮他们一把，报完仇再背刺未尝不是一个智慧的选择。 也许是天时地利人和，就在那段时间，谢林竟在联盟总部“白玉京”的落成仪式上发疯杀了太清上宗宗主张天齐的发妻木林森，又重伤多人之后带着一批人逃亡世界北极的太元总真天，建立了“花月夜”。与此同时，林十一叛出一剑宗，五行宫中的五行使者消失了三个；而严法随其实是被神机宗放出去搞暗杀搅浑水的，过了好几年才被林十一一顿痛揍扣在了卞城。 第107章 几个邻居的倒霉给堯王朝争得了喘息时间，李思城在柳苏安、邵简和林十一等人的帮助下耗费数年，平定小有清虚天和宝仙九室天的内战，领军杀入王都卞城。黄家就是这个时候趁乱逃跑的，黄山中途受伤脱离逃亡队伍，被邵简救下。 接着战况急转直下。 太清上宗宗主张天齐服用大量“雷狱一号”，背负六把黑剑，闪电般击杀无忘山之主神瑛、茅山剑派掌门宋阳秋、双江城城主江清河，铁腕整合北岳联盟并成为第二任盟主。当年白露时节，李家父子谈判破裂，德宗负隅顽抗，李思城弑父继位，于次年年初前往寒山寺封禅；张天齐等候多时，二人鏖战数日，在柳苏安赶到之时以李思城重伤、张天齐退走告终。 李思城留在了寒山寺静修，然而伤势一日重过一日。一道道平反、抚恤和安置的旨意从寒山寺发出，堯王朝平静祥和了数节，一去不返地风雨飘摇了起来。 三年之后，北岳联盟围攻寒山寺，“圣德国师”柳苏安临阵突破大肆杀戮，幸存者仅十七人，这种强者对弱者的肆无忌惮的屠杀简直是人类历史上的头一次，所有人都觉得邵简制造出了更强效的天谴药。 只是副作用似乎也很严重，这位心狠手辣的“圣德国师”杀完人就带着皇室南逃，沿路卷走十三座大城和九个中小型宗门，带走了以邵简和严法随为首的一大批人才，占领紫玉清平天，再未出世；但她的阴影宛如雷云，永久地笼罩在了世人的道心之上。 堯王朝灭亡，“丹王”邵简成了传说，张天齐数年之后在花月夜怒斩前盟主谢林的事迹将“雷狱一号”拔高到了另一个层次，然后就到此为止了。丹药一道传承不足人才凋零，张天齐也很快因重伤退隐，新时代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说: 简单发明一下历史，有些地方是假的因为黄药师是低端修仙人士（？）权限垃圾。总之就是邵简能雄竞上位还是有点东西的！ 因为不重要就在这里补充一下：【金龟换酒】的本体是一个材质不明的金色乌龟壳，施术者首先对龟壳许愿要得到受术者（人事物都成立）的某物，作为代价龟壳会随机带走施术者的一部分（价值不相等），然后施术者将龟壳倒过来，壳里装盛的就是目标。邵简这里类似于用玄学手段提取有机物2333 第51章 24-白云亲舍（3） 黄药师声情并茂连歌带颂地讲完这一串，加上柳扶风时不时挑刺提问，日头都要落了，一行人也进入了北方的山区。 小有清虚天是有太阳的，且东升西落，十分规律，只是没人知道本体在哪。三元极真天全域的天光缓缓黯淡下去的时候，从小有清虚天看去是太阳落在了那边的竹林险山之中，可三元极真天的凡人从不知道太阳是什么。朱明曜真天倒是有太阳，但是在中部以北打圈，以至于最南边的临海地区光照不足。 段水流是精神头很足，架不住扬眉宗三太岁说天黑了该休息了。林花谢一剑削平一片地，白燕按掌拿灵压压实地基，柳扶风掏出一堆画着图案写着咒文的积木堆了个小屋，三人熟练地结阵，伴随着“喝”的一声，一栋小楼拔地而起。 段水流赞叹道：“这里面有九龙阁的芥子须弥术，太清宗的本质重组，甚至掺了点茅山学社……以前茅山剑派的雷法——雷法怎么融入进去的？” “宗门机密。”柳扶风神神秘秘地道，“看在你还算识货的份上——不是茅山雷法，是双江城的‘雾锁烟迷’术。” “这两个性质差太远了吧。” “因为和另外几种术相互反应了嘛，不然一眼给人看出配方，破解方法不也出来了吗？”柳扶风奇怪地看他一眼，脚底打飘地进屋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这厮还把原来的长袍换成了一身锦衣，腰带上很骚包地挂了一个香囊一个玉佩，天气一直阴沉沉冷飕飕的，他还很不修仙地披个大氅，活脱脱一个身娇体弱的纨绔子弟。是多了一点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熟人一看就知道是装的。 黄药师一宿没睡，兢兢业业守夜，早上还泡了茶请他们喝；段水流倒是心大，半夜还打呼，隔壁打坐的白燕忍无可忍，强制他“惊醒”了两次。 柳扶风这个拖后腿的休息好了，大家就继续上路。林花谢在非必要不交友这方面还是很有一剑宗风范的，一路上微笑着当花瓶，黄药师居然真的也没在意他。 太牢峡谷那边的战斗已经止息，余波还在扩散。北边天色阴沉，气温骤降，时不时降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段水流也是有几分本事的，真给他指了条相对平坦的山路，柳扶风便暂且没有叫苦叫累。 黄药师爱屋及乌，心疼便宜师弟，一路上双手捧着个紫砂煲手动煲汤，结果给柳扶风好声好气地挑了刺，羞愧无比，转头跟段水流从段水流的某某师弟拖欠医药费吵到黄山离家出走时偷了老爹的私房钱，扬眉宗师姐弟听得津津有味，柳扶风还很上道地拿我爹如何如何来点评，搞得黄药师士气大振。 段水流很快吵累了，也不想继续揭露彼此的黑历史，终于逮着一个黄药师暂停喝水的空隙，针对林花谢转移话题。 “在黑鸥城我就想问了。”段水流摸着下巴，“一剑宗不都是黑长直美女吗，这位林师弟怎么是卷毛？” “啊？……我自己烫的。”林花谢正踩着木屐在路边的岩石上蹦蹦跳跳，愣了一下，指指刘海中分处，“我这里有个旋，本来刘海就会打卷，又不想跟师姐一个发型，就稍微烫了一下。也不算卷毛呀，弧度还是很大的。” 第108章 没想到白燕先震惊了：“我一直以为是义父遗传的！” 段水流恍然大悟，又虚心求教：“那你辫子剪这么短又是为了什么？” 柳扶风好为人师：“这是我剪的，你不觉得这发梢将后颈半遮半掩的景色很诱人吗？一旦行动起来，马尾辫左摇右晃，更让人想一探究竟……” 黄药师立刻捧起了臭脚：“不愧是柳师弟，连审美都如此前卫，” 段水流战术后仰：“北岳联盟也不散发，怎么从没听你夸过？” “那能一样吗？”黄药师瞪大了眼睛，“你们束发是因为堯人杀人多，有点权势的都搁那儿披头散发地发疯，所以觉得散发没素质不正派，功利心太强，还虚荣！柳师弟就完全出于审美考虑，甚至突破传统剪短了辫子……” 林花谢赞叹道：“听听，这一看就跟小师弟是一家人。” “不敢当，不敢当啊！”黄药师红光满面，“这位师……小友如何称呼？” “不客气，叫我大师兄就好。”林花谢拍拍他的肩膀，好像看到了老黄家一茬又一茬的新鲜御厨，“我们扬眉宗没什么规矩，邵师叔都管我叫大师兄呢。” 柳扶风噫的一声：“那是大家埋汰你呢！身为大师兄却一点大师兄的样子都没有。” “经典款大师兄不都是这种只有武力值没有脑子和礼貌的角色？我还多十分美貌呢，够对得起宗门了！”林花谢满不在乎，“能打就行，要什么自行车？” 黄药师晕晕乎乎的，只能捡一个浅显的问题来体现自己真的有在热心听讲：“什么是自行车？” 柳扶风热心地掏出一辆家庭观光款四人座自行车：“黄师兄来试试，这是堯王朝倒台前民间开发的技术，我们那边凡人比较多路也好，就改良了很多款式出来，我爸也经常骑呢。” 黄药师在一声又一声的“黄师兄”中迷失了自我，很快学会用法，沿着崎岖的山道奋力地蹬了起来。那师姐弟三人在后面修炼的修炼画符的画符吃零食的吃零食，毫不客气地把他当千里马的平替；段水流在前面带路，心里嘀咕就没见过这种爱戏耍倒霉前辈的小孩。 出了群山又上小路，那路明显是有人在维修的，还挺平整。都快到太牢峡谷了，黄药师才脸色一变，苦兮兮地问：“还没问诸位……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三个小辈顾左右而言他，段水流怀抱天兵，咧嘴狞笑：“还能是哪儿？灵溪山庄！” 黄药师咔的一声石化了，还是白燕伸脚一抻避免了翻车。 林花谢又开始了他不合时宜的警觉：“我们是去吃饭的，黄师弟要是跑了，我们就是上门吃席的了。” 白燕闭了闭眼睛，咬牙切齿：“大师兄。” 柳扶风讪笑道：“大师兄平时除了练剑就这点爱好了，我爸也惯着他，师弟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不过要带您去山庄的不是我们，是这位段师兄，我们也做不了主的啦。” 段水流也没辩解，只道：“明人不说暗话，晚辈想再喝一回灵溪山庄的好酒。只是我们北岳联盟也不是什么强盗，上门做客带点礼物罢了。” 黄山下车，一摊手一脸疑惑：“我早就跟老头子闹掰了，你带我上门他不放狗咬你不错了，还想喝酒？” 段水流却叹了口气，认真地道： “是你蠢。你有没有想过灵溪山庄为什么能在这么多势力之间当闲云野鹤？因为黄川是御厨，因为他擅长料理仙禽神兽酿造美酒，因为黄家没有邵简！当年天下医师都因为他的缘故得夹着尾巴做人以至于传承断绝，你跟邵简学医，那你有没有学毒药？这个宗主那位祭酒上门吃饭，黄川会不会给他下毒？你是他的长子，就算他没有野心，风评也会被你影响！” 黄山气红了脸：“胡搅蛮缠！真要下毒需要我们亲自上吗？那些狗屎宗门不会自己拿毒药给老头子要他去毒人？师父那是能用毒战斗，普通下个毒谁还发现不了了？都是搞针对的借口，呸！” 段水流道：“你做不做是一回事，人家怎么说又是另一回事。只要灵溪山庄中立一天，你们黄家就逃不掉的。” “那老头子更不该找我回去了，怎么，他想站队了？” 柳扶风呀的一声：“既然都要站队，不如跟我们回临安吧！” 段水流瞪了他一眼，显然是觉得我这说服得好好的你这样截胡不讲武德。柳扶风却没有那么讲究，笑道：“有我爸在，保准黄师兄一家宾至如归！我们临安的氛围也特别好，非常讲究凡人的权益，高端修士都是要为人民服务的……” 眼见着王朝余孽吹起了自家宗门的优越性，段水流连忙道：“那您还不如携家带口去一剑宗！林三笑可是跟邵简齐名的神医，一剑宗的名声还好些。” 柳扶风双眼一瞪，抓着黄山的胳膊：“你这话是要黄师兄忘恩负义背叛师门吗？北岳联盟真没素质！” 黄山梗着脖子附和道：“正是如此！大家都不是孩子……呃，都不是菜鸟，名声大义这种东西，利益交换罢了，谁管你啊。我看临安就蛮好的，能让师父放下仇恨，一定好得不得了！” 真扬眉宗门生对临安都没这么热爱呢，闻言竟纷纷羞愧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继续算计他的一片赤子之心。白燕正要说些什么打圆场，一阵轻快柔美的丝竹之声由远而近，这荒郊野外的，五人不由得都警觉了起来。 第109章 很快，从小道后方出现了五个白衣青衫的青年男女，三男二女面上均蒙着白纱，他们的眼珠子竟然都被挖掉了！ 扬眉宗三人变了脸色，看看段水流又看看那五人，异口同声道：“风雨城！” 与此同时，黄山也惊叫出声：“空音五圣！你们怎么成了这幅鬼样子？”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只是个梗，比如猴子和令狐冲，没有说天下大师兄都没素质的意思，也没有说这两位不好的意思我个人蛮喜欢的，这句话只是体现林花谢真的很没素质（？） 黄药师：这不是空音五圣吗，几天不见这么瞎了（已归化） 第52章 25-药食同源（1） 高远而阴沉的天空底下，两拨人之间躺着一辆家庭观光自行车，默契地都没有上前。 那“空音五圣”打头的是个看面相三十来岁的美男子，柔顺的长发从两边挂下来两绺，其余的在脑后束了条干净的长马尾，在蒙眼纱布加持下，显出一种温和的忧郁来。 他原本右手持杖左手按剑，此时也没有放下左手，迟疑了一下，问道：“听声音……您是黄药师？” 黄山道：“是我，放心，哦，别放心，这边还有个段水流。——这是我新认的三位师兄弟，这是宝仙九室天的‘空音五圣’。” 师姐弟三人纷纷行礼： “晚辈扬眉宗白燕。” “晚辈林花谢。” “晚辈柳扶风。” 对面闻言也和气地笑起来，拱手道：“不敢自称前辈，所谓五圣其实是世人的误解，虚名而已，还请诸位不要当真，不过是几个爱好音律的普通修士罢了。我们五人是结拜兄弟，他们随我姓殷，我们按年龄照宫商角徵羽起名，我叫殷宫。” 他身后抱着笙的女人道：“殷商。” 左手挎板、右手持鼓签、胸前还挂了个鼓的男青年道：“我是殷角。念绝的音总像是阴毒小人角色，你们念脚的音就好，谢谢！” 抱琵琶的少女笑道：“我是殷徵！虽然看不见，但刚才讲话的林师弟一定是一剑宗的吧？” 最后拿小三弦的少年道：“殷羽，今年十五，侥幸被哥哥姐姐们收养沾了点名气，还要叫你们师兄师姐才对。” 那少年长得还算圆润可爱，柳扶风却不去跟他客套什么我也十五之类的鬼话，回了殷徵的话：“大师兄是林十一前辈的孩子，不过是我们扬眉宗的人。” 林花谢冷笑道：“你加入他们，改名叫殷勤好了！” “那怎么行！”柳扶风严肃地批评，“我可是跟我妈姓的，大师兄讲话小心点。” 那五人一听林花谢是林十一的儿子，齐齐后退一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回来。殷宫苦笑道： “黄药师，您这三位师兄弟可真是……不过，听起来各位也遇到了风家兄妹，无碍吗？” “多谢关心，我倒是无碍。你们是来找我的？那就怪了。人人都知我黄山叛门而出，谁会去灵溪山庄找我？” “啊，遇到您也是我们的运气。”殷宫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是从宋掌门那里得到消息，说寒山寺的几位大师要拜访灵溪山庄，想着碰碰运气，不知道能不能见无尘大师一面。” 段水流道：“林三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的确是找黄药师保险。不过我看你们是走了狗屎运，这可还有邵简的亲传弟子呢。” “咦，那倒没有。”柳扶风纠正道，“我是吃百家饭的，法术研究多点。师姐师兄是我妈的亲传。” 空音五圣原本心态挺好，估计是段水流信誉太差，他们没信邵简这一茬；此时听了柳扶风的话，笑容纷纷消失。 黄山也愣了一下，心乱如麻，转瞬间从暴殄天物怎么没人拜师意淫到了我是不是有机会成为开山大弟子，心砰砰跳了起来，一时间居然傻笑着没说话。 段水流习惯了黄山的性格，后者早些年东躲西藏的时候，他还帮过忙，这人一直对自己的运气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关键时刻掉链子。扬眉宗三人居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林花谢打量了一下五个俊男靓女，决定巩固一下人美心善的人设，开口道： “只是眼珠子被挖掉的话小师弟有办法，要他给你们新做一双好了，可能比原装的差点，但总归不需要祸害更多的人。” 五人都很诧异，年纪最小的殷羽高兴地道：“真的吗，林师兄可别骗我们！” “小师弟在这种奇淫巧技上还是很可靠的，诸位放心好了。我们师姐弟三人初来乍到，当是结个善缘。”白燕温声道，“大家一起去前面的灵溪山庄歇歇吧，治病疗养总要有个好环境才是。” 殷商道：“且慢。” 殷宫转向柳扶风，绷带下凹陷的眼眶仿佛正急切地看着他：“你……邵简五十年前随李家人走了，自愿与否我们无权评说，只是这位柳师弟，你和柳苏安是什么关系？” 柳扶风也打量着他的脸，觉得俊美之中有些逆来顺受的温婉，是扬眉宗人没有的气质，又不像黑鸥城的妇女那般死气沉沉，很是新奇满意，闻言笑道：“她是我妈妈呀。你们有仇么？有仇更该让我好好治眼睛了，不然连死在报仇路上的体面都没有啦。” 五人都是一口气没上来，殷羽叫道：“你、你怎么这样呀！大哥，这眼睛别治啦，我看还是去找林大师……” 第110章 林花谢懒洋洋地道：“我也是柳苏安的徒弟，林三笑算起来还是我三叔。” 殷羽呆住了，雪白的纱布底下渗出点点鲜血，他却似乎没觉得痛。殷宫满脸懊悔，抿着嘴唇纠结了一会儿，一甩袖子，道：“罢了！各位弟妹，你们跟这位……跟黄药师去吧！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我……” “大哥何出此言！”殷商立刻道，“我们都是受了大哥的恩惠才有个容身之所，何况结义之时就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莫要羞辱我们之间的情义！” “是啊，殷宫，有话好好说嘛。”殷角习惯性地伸手想拍他的肩膀，没找到人，“你就是想太多。我们运气都不怎么样，人生就那么几年，还是要活得有尊严点的。” “才不是，我们运气好才能聚在一起啊。”殷徵笑道，“没有眼睛，又不是没了手脚，我们和以前一样互相帮衬一下不就好了？我们都要长命百岁，永远在一起。” 殷羽也反应过来了，气鼓鼓地道：“对，我们不稀罕堯人的东西！” 林花谢在一旁啪啪鼓掌：“很有骨气哦，日后会有大作为，那么此子不可久留，不如在这里斩草除根吧。” “大师兄你遇事要多思考啊。”柳扶风批评道，“杀人有伤天和，得了天谴病就不好啦。还是都俘虏了吧，长得也不错，还会奏乐呢，带回去给我妈，她一定喜欢。” “那还等什么？”林花谢的手放在断了半截的“落英”上，“师姐，动手吗？” “空音五圣”纷纷亮出了兵器，一脸的视死如归，殷羽看着还挺悲愤，大叫：“我虽年少，却也是懂得忠义二字的，誓死不屈！” 柳扶风贱兮兮地道：“忠义这个词就是九龙书院搞出来骗傻子让他们当走狗的，好端端的人讲什么忠义？你们呀，表面上打倒了堯王朝，每个人心里都建了座九龙书院呢。” 殷羽涨红了脸，“你” 了半天没你出下文，殷徵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冷静，殷宫叹道：“是我连累诸位弟妹了。——堯王朝的，要战便战吧，我们空音五圣也算是为联盟鞠躬尽瘁了，没什么可后悔的。” 没想到柳扶风不乐意了：“你说谁是堯王朝的？我们是扬眉宗的啊。你们是眼瞎了又不是耳聋了，怎么这还能搞错？” 五圣给他说得一僵，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白燕道：“我们可不是堯人。在李思城攻破卞城的那一刻，世上就没有堯王朝了。” 殷商僵着脸道：“狡辩。” 白燕叹了口气：“李思城已经死了，李家也没了。当年师娘带走那些凡人，是因为王朝败局已定，与其让他们承受联盟的复仇，不如一起逃走算了。如今他们休养生息，宗门的归宗门，凡人的归凡人，他们自己管自己，这些年发展得很好，也不再是堯人，而是临安人了。” 五人都是心思纯善之辈，顿时给她绕进去了。殷角挠挠头，殷羽拉不下脸面，倒是殷徵迟疑道：“大哥，他们好像……呀，我不太明白，但凡人总是无辜的，柳苏安做了件好事呢。” 殷商回过神，激动地道：“堯王朝的凡人哪有无辜的，不是杀人凶手就是帮凶！狗改不了吃屎，一千年都这么过来，短短五十年能好到哪里去？四妹莫要给人哄骗了去！” 殷角道：“……哎呀，总之，大哥，我们都会站在你身边的，你别多想。” 殷宫转了转脑袋，似乎是想看看弟妹们的神情，半晌“唉”地叹道：“我……你们年纪轻轻说到底和堯人没有深仇大恨，真没有必要跟着我，因为我连给那人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四人大吃一惊，另外五人神色各异，柳扶风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殷宫那没有眼珠的眼眶转了过来，平静地道：“他……早年游历的时候与我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还是个凡人，他已是联盟名宿，然而他花了三天三夜站在谷外听我弹琴，是世间第一个理解我、鼓励我的人，也再没有第二人像他那样听我的琴。只是待我踏入仙门，他已经死在了和堯王朝的战争当中，我再没有见过他。” 白燕角度刁钻地问：“冤有头债有主，说个名字，——长得好看吗？” 殷宫微笑起来：“无忘山之主神瑛，自然是天下无双的美人。即使只是年少时惊鸿一瞥，也足够我铭记一生。” 作者有话说: 写了一半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一开始写了医食同源……查了一下似乎医食同源算日语还有同名公司，药食同源才算中文，宇宙猫猫.jpg 大师兄：什么冬阴功，哪里有冬阴功？ 殷宫：？？？ 大师兄素质变得更差是因为殷宫长得好看又比较有女德，而且长得不错的一来五个，遂一把子雄竞了（演的） 第53章 25-药食同源（2） “咦，这我们刚好知道。”林花谢右手敲左手掌心，“神瑛运气蛮好的呀。李思城与其说是张天齐杀的，不如说是他杀的。他把自己变成了天兵，借六道结社之手搞死了李思城，这可是火炎焱亲口跟我们承认的呢。” 殷角诧异道：“你见过火……火圣使了？他居然没杀了你！人人都知道他被林十一戴了绿帽子，他会放过你？” “他说我和妈妈长得像呢。”林花谢露出他专门用来哄骗陌生人的可爱笑容，“等你们治好眼睛，亲眼看看就明白了。天下无双的神瑛和倾国倾城的李璋都过去啦，接下去该是我林花谢的时代了！” 第111章 柳扶风和白燕居然一脸的深以为然，前者道：“有机会我也想见见神瑛。【梁上君子】还在六道结社吧？找机会偷了来看看，壮大一下我的收藏。” 殷宫的呼吸急促起来：“你们……柳公子是什么意思？神山主是被六道结社做成了【梁上君子】么？为什么——他不是战败被俘……六道结社当时是联盟的同盟啊！” 白燕张口就来：“堯王朝的俘虏能有什么好下场？神瑛在联盟内外都是位高权重，一朝受尽折磨和屈辱，连人形都没有了，极致的痛苦和仇恨孕育出天兵的概率是很高的，至少也有个【圣人劫】。六道结社大约是看他可怜，帮他一把吧。” 她比两位师弟年长，言语间的喟叹与惋惜让这个女人的话听着相当可信。殷宫握着剑，双目流血牙齿打颤，痛苦地道：“不该是这样的。我们不是为了反抗这种事才结盟的吗？” 柳扶风道：“不过六道结社自己也有问题的。史书的主流说法是神瑛栽在了四皇子李思景手里，可据我所知李思景是个花天酒地的废物，从小被璋公主吊打，璋公主被送去九龙阁的时候他还特意跑去羞辱她，没用还小心眼，垃圾男的。——而为了争取六道结社的协助，太清上宗的张天齐迎娶了五行使者之一的木林森，六道结社在支持联盟的同时更要支持张天齐。那么神瑛的死就很有水分了……” 殷宫忽然道：“谢林也是太清上宗的！” 柳白段三人纷纷看向林花谢，后者嘴巴一瘪：“不要只看字就瞎联想好不好，北岳联盟第一任盟主投胎在扬眉宗有没有病另说，太清上宗修道法不讲来生的吧。” 柳扶风质疑道：“感觉你天天败坏我们宗门的名声。” 林花谢呸道：“我这张脸就给宗门长脸了，倒是你天天干缺德事，就算有奸细也该是你，难怪师娘不待见你。” 柳扶风难以置信：“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怎么还挑拨起我们母子关系了！你等着。” 说着他真的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写东西，林花谢还在那里说：“那你自己说的啊，女儿才是妈妈天然的同盟，养儿子没用，需要我挑拨吗？” “我有没有用是一回事，大家都没用，你不能质疑我对我妈的忠心。” 只有白燕还记得正经事： “殷宫前辈，您要找我们或者太清宗的麻烦，也等眼睛治好了再说吧。忍字头上一把刀，说得难听点，您不必觉得是受了仇人的恩惠，我们三个小辈半年前对此还一无所知呢；既然一时间没法报仇雪恨，那么谁给你们治病、增强你们的实力都是一样的。弱者是没有选择权的。” 殷宫还在那里纠结，林花谢不耐烦地道：“快点啊，给我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还给你选不错了。我赶着去吃饭呢，不乐意选拉倒，我直接吃席。” 柳扶风和白燕双双掩面，黄药师也震惊了，他可是受过正统堯王朝的道德教育的，不管里子怎么样面子要做到位，他从没听过这么不加修饰的威胁。 空音五圣的脸色也很难看，柳扶风拱手道：“我们大师兄没读过书，大家别见怪，他这两天练剑有点魔怔了！各位，不害美女是我柳扶风的做人底线，你们这样在表世界闯荡很危险的，要是不好意思的话算我求你们好了……” “这、柳师弟何出此言！”殷宫急忙道，“是我……是我想差了，这些年来一直想得太简单，也许是在逃避吧……唉，无论如何，这次真的麻烦您了，还有黄药师，在下这个性格也是……唉，还请，还请帮帮我的这几位弟妹……” 殷商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他肩膀拍到了后脑勺：“大哥！你不要总是为我们低声下气的。本来就是他们自己突然回来才害得你心烦意乱，你跟我们从来是说往日无追，李家倒了柳苏安跑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慌什么？他们跑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柳扶风闻言竟鼓起掌来：“很好，很有气势，殷二姐姐就是比臭男人明事理多了！” 殷徵忍俊不禁：“我看瞎了的人是你吧，柳师弟。大哥分明比二姐美呢。” 柳扶风道：“虽然殷四姐姐也是个美人，但我还是得说，此言差矣。美人在骨不在皮，因为我名字里带风，所以这个骨更重要的是风骨。风骨可不是九龙书院的那套道貌岸然的文人风骨，而是做人的气势。这么一看，殷二姐姐明显占优。” 这下殷商开始害羞了，殷宫也很不好意思，殷角殷徵殷羽三个倒是开心了起来。殷宫朝他拱拱手，道了声谢，一行人便结伴往灵溪山庄走去。 林花谢踩着木屐发出哒哒的声音，给五位盲人引路；白燕跟殷宫和黄山聊了起来，段水流夹着殷角在最前头勾肩搭背。柳扶风凑到了殷徵和殷商附近套近乎，还摸出自己的琵琶跟人讨教，很快逗得她们咯咯笑，又问起了她们想要什么颜色的眼珠子，要不要帮忙加载一些变色发光防御之类的特殊功能，殷羽在一旁也丝毫没有被冷落的自觉，还兴奋地出馊主意。 灵溪山庄坐落在太牢山脉之中，在峡谷的东边稍偏南一点。众人沿着杳无人烟的山道前行，往北能够望见句容华阳天那在白日也流转不停的星光，往西能望见三元极真天那在低矮处翻滚的团云，而头顶是小有清虚天高远冷清的天空。 隔着十里地，空气中已经弥漫开了奇异的酒香。据段水流说，灵溪山庄的名称由来就是庄内有三十三条彼此交织的溪流，每条小溪里都流淌着风味风情各不相同的美酒；黄药师则揭露说这其实也是堯王朝的遗产，李家历史悠久富有天下，最好的产酒神器“醴泉”被北岳联盟薅走放在白玉京成为公共景点了，次一级的“仪狄百水”则被黄御厨监守自盗，带着逃命之后安在了新家。 第112章 林花谢夸了一句北岳联盟还挺民主，黄药师这回倒是没拆台，中肯地说了句太清上宗很有气量，不跟小宗门争权夺利；段水流一看就不是太清上宗的，抱怨说因为现在盟主就两届，都是他们家的，吃饱喝足当然有气量了。 白燕好奇地问他谢林真是太清上宗出身吗，我看史书上都写他是散修，野史倒是有提他的功法剑术很强，简直像是老天赏饭，有心教别人也学不来。林花谢闻言跃跃欲试，他一向自诩老天赏饭，很想和这位谢林打一架决出真正的天选之子。段水流知道这群人里做主的是白燕，就没理他，老实答道我权限也不是很高，不过被他揍过，他应该是挂名在太清上宗的。 殷商忽然插话说她也见过谢林，当时谢林已经疯了，在阳灵镇大开杀戒，杀的都是联盟中人；她的几个兄弟也在现场，可以说是死无全尸，父母伤心欲绝，几年后先后病逝。 扬眉宗三人对视，正要问问阳灵镇发生了什么，要打架干嘛去朱明曜真天那么远的地方，远远地传来了一连串大呼小叫： “那边那边！” “哪边啊？！” “你瞎啊！小门右边！” “你他妈黄级人员叼个屁，只能看见点影子还有脸来灵溪山庄吃饭！” “不服别求我啊。况且我去年升玄级了，正常天兵都能看清，【醉翁之意】本来就是概念性的天兵……” “天兵哪有正常的，菜狗！” “就是，没实体你指挥半天？！骗吃骗喝！” 听起来是野生天兵流窜此地，一个天听阁的玄级成员正在指挥捕捉。林花谢听见“骗吃骗喝”的指责，心想竟敢抢他生意真是岂有此理，立刻道：“师弟！” 柳扶风说：“你去把那个天听阁的抓来问问情况先。” 林花谢轻盈地蹿了出去，几个起落后像一只小鸟落在一个黑衣男人身后，剑鞘一甩将他打懵，接着揪住后颈，拖死狗一般将人带了过来。 殷宫五人只听几声木屐点地的哒哒声响，这边就多了个人。柳扶风第一反应竟是：“长得真丑。” 白燕也惊讶道：“这也是来求医的吧。” 那皮肤蜡黄起皱的吊梢眼青年悲愤地道：“谁来灵溪山庄求医啊！” 殷宫道：“这位……道友，在下听说寒山寺这几日会护送无尘大师前往灵溪山庄，这才冒昧前来。大师没有来么？” “来了，但是昨天就走了。”青年很识时务，老实交代，“您可能不太关心南边的事吧，寒山寺最近几年分裂严重，林三笑本来就有害死明德主持的嫌疑，现在又跟明心主持意见不合，一剑宗的脾气您也——啊！” 说到一剑宗，他惊骇欲绝地看了林花谢一眼。实在是林花谢出手太快，他刚才没看清，只觉得这人到处绑红绳臭美得要死，这会儿回过神来那不是一剑宗的制服吗！ 第54章 25-药食同源（3） “一剑宗的脾气的确不好。”柳扶风和蔼地道，“【醉翁之意】的本质是什么？别骗我，我可不是灵溪山庄的员工，别跟我说它不可名状哦？” “小人也不清楚啊，我刚刚晋升玄级，按理没资格收容天兵的……啊，不过我能看见，大概是个不定型结界，又有点像法阵，估计是闻着酒味来的。”青年蹲在地上，“小人看您几位少年英杰，应该还没喝过酒吧，那就没事……中午有个客人喝酒，突然肚子涨得老大，眼睛鼻子嘴巴上上下下全在喷酒，人死了之后他同伴找人剖开看，身体里一滴血都没有了，全是酒！黄庄主说十几年前它来过一次，被天听阁收了，现在不知怎么又跑回来了……” 段水流摸摸下巴：“天听阁也很乱嘛。你是哪一殿的？” “楚江王殿！小人温昕，真的只是路过此地想碰碰运气，还请各位前辈高人高抬贵手……” 柳扶风的脸色变了变，转头道：“师姐，您带人往后避一避，我去把它收了。” 其余人又是一惊，白燕已经点头带人走了。林花谢殿后，拖长了声音道：“不要回头哦，不然就只好把你们眼珠子也抠了再新做一双了。” 段水流很没有边界感：“柳师弟要用什么秘法么？” 黄药师先是训斥：“跟后辈打听这种创生秘术，你要不要脸？”又搓手赔笑：“这是柳师弟自创的法门，还是师父他老……师父的修为又精进了？哎呀，无论如何，小师弟真是那个，英雄出少年……” 段水流嗤笑：“说来说去你也想知道嘛。” “我们是一家的，你是吗？” “人家耍你玩呢，谁当你是一家人？就你自我感觉良好没发现。老毛病该改改咯，前辈。”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黄药师和段水流又要闹起来，林花谢忽然拔剑转身，手腕一抖一振，便将一个水球摔在地上，那小球瞬间炸开，留下一个酒香四溢的水潭；柳扶风随后凭空浮现，上腹部开了个大洞——刚才林花谢甩在地上的那个球是他的胃！ 柳扶风一脸痛苦地瘫坐在地，往伤口上贴了两张血淋淋像刚剥下来的猪皮的符箓，符箓正反面上的咒文也像是刀砍出来的一般，阴森极了。他有气无力地指着温昕：“别给他跑了，这是他带来的。” 吊梢眼的眼珠子一转，温昕扑向白燕，企图拿这个看着温良的女人当人质，被她一个高抬腿踹翻在地。 第113章 黄药师的脸色冷下来：“天听阁这是什么意思？” 柳扶风摆摆手：“他不是来害黄庄主的，是受人所托，暗杀千草堂的掌门。” 殷宫道：“冒昧地打扰，今日的那位死者就是唐掌门么？” “是啊，请温昕来的是他家的赘婿，想吃他绝户呢。”柳扶风说到这个就顾不上痛了，“真是丑人多作怪，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温昕道：“可是他给的真的很多。而且正如你所言，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些靠脸吃饭的好，凭什么啊，呸！” “你杀唐掌门就杀唐掌门，害唐小姐就不应该了。”柳扶风道，“跟我们走一趟吧。既然见到了就不能不管，趁早送他们翁婿团圆。” 温昕冷笑：“连丈夫都死了，唐小姐更没得安生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天生好相貌，没出息没胆子的女人比丑男人还多些！” 柳扶风不乐意了：“你们天听阁还有这种调查呢？别跟我说丑男人以你为准，别开玩笑了，天下男人九成九都是见不得人的丑东西。” 殷宫忍不住道：“柳公子何必如此？你自身也是男子，为何如此苛刻？” “我又不丑，你也不丑，实话实说罢了，你急什么？”柳扶风理直气壮，林花谢也说：“师弟这么讲已经是考虑到他自己的相貌啦，所以没说美男子以我为准。” 殷徵到底年轻，一路上听了不少林花谢的臭美发言，不由好奇道：“这位林师兄究竟有多好看？” 柳扶风立刻抛下温昕和殷宫，一晃一晃地凑到她面前，笑道：“眼睛治好了，殷四姐姐就可以亲眼看看了，趁大师兄年纪还小，万一长歪了就亏大了。——耽搁了这么久，各位，还是赶紧进了山庄再说吧！” 林花谢朝他一伸手，他往师兄身上一挂：“今天状态不好……” 林花谢架着他撇撇嘴：“你这个就叫那个吧，春秋笔法。明明是偶尔才状态好到能完全……的吧。” 白燕道：“有外人在呢，你们少说两句。” 柳扶风说：“就是，大师兄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剑宗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 林花谢正要开口，白燕说：“差不多得了，要我说第二遍吗？正事干不干了？饭要不要吃了？” 两人吐吐舌头闭上了嘴，这时候，之前那些跟着温昕赶天兵的山庄弟子才姗姗来迟。 黄药师本就严肃的脸更僵了，尤其是段水流笑嘻嘻地上前跟人寒暄、对方惊叫一声上前来献殷勤之后，他更是浑身不自在。这批人里没有好看的，柳林二人毫无兴趣，自然也就不再作妖，一行人总算是在一种诡异的热情之中来到了山庄正门。 灵溪山庄没有围墙，和四周的菜地、药田、花圃、牧场及山地融为一体，俨然一处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所谓的正门，其实是主要建筑群的防护阵入口，象征性地搭了个堯王朝风格的牌楼，上书“灵溪山庄”。 庄主黄川正挺着个将军肚在门口等人回来，看见温昕给人俘虏了，转头就跑，段水流远远地叫：“黄庄主、黄庄主，我段水流啊！我把您儿子抓回来了，还送仨祖宗！” 黄川面色一变，停下脚步，抬手道：“那你们先站住！” 一行人就真的站住了。白燕看了柳林二人一眼，决定还是不要让他们开口为妙，上前半步拱手道：“晚辈扬眉宗柳苏安之徒白燕，路过宝地，冒昧前来拜庄。” 黄川听见“柳苏安”一词整个人跳了一下，僵着脸干巴巴地道：“我……我……黄川，不敢称宝地，国师她老人家还、还好么？” “前辈不要紧张，我们真的是偶然路过，这位段师兄说要请我们吃饭。若是有恶意，这边的‘空音五圣’也不会无动于衷的。”白燕笑道，“方才的天兵也是我们小师弟收起来的，还特意捉了这个天听阁的贼人来。” 黄川心想我那不是以为“空音五圣”就是给你们打成这样的吗，我是御厨我还不清楚堯王朝什么德性？闻言正松了口气，柳扶风憋不住了：“不过啊黄庄主，我收【醉翁之意】的时候发现它处于一个半封印的状态，但是将它带出天听阁的不是温昕，而是后面赶来的几个人中的三位。而其中有一个认识黄师兄，是你们黄家的老人了，那杀害千草堂掌门这事里面，您——” 黄山勃然大怒：“好哇老狗，我为了避嫌离家多年就为了让你们安生过日子，你居然真敢干这种事！” 黄川也出离愤怒了：“不孝子！要不是你跑去学什么劳什子炼丹制药，我们做厨子的能难过到哪里去？看打！” 不知是转移话题还是上了真火，黄家父子当即在贵客面前上演全武行，黄川抄着一个大铁锅，黄山控着一个小铜炉，打得有来有往的，还夹杂着尖刻的谩骂： “老东西，你的大铁锅最没用啦！” “臭小子，学来学去还是个半吊子，这么多年活到狗身上去了，还有脸回来！” “到底谁不要脸啊？！有本事别到处求人抓我！” “那也是老子的本事！什么黄药师，我们黄家世世代代都是厨师！” “这是我自己闯出来的名声，与你何干！老东西我跟你拼了！” “不孝子，今天老子就要清理门户！” 哄的一声，那座大牌楼塌了，父子二人同时心疼地收起自己的吃饭家伙，改为肉搏，扭打了起来。 第114章 段水流在一旁讲风凉话，揭露黄山的黑历史。空音五圣自诩君子，但是头一回听说敬爱的黄药师还有这等经历，忍不住都竖起耳朵听了。 黄山小时候正遇上王朝的六龙之乱，六位皇子在压制他们的大姐走后一个个支棱起来争夺王位，德宗又生病了脑子不灵清，一天到晚惦记着一位早年被他当赌注输给一剑宗的爱妃，异常依赖黄川的美食好酒。黄川是有眼光和良心的，知道堯王朝命不久矣，一早筹划着细软跑；黄山却只知父亲受人尊敬，是个伟大人物，因此也立志要继承家业当好厨子。 后来卞城被破，黄川对李家人早就不抱希望了，筹划多年，顺利带着全家跑了。没想到黄山这个不孝子在后面留线索，还企图举报全家，黄川气得把他打了一顿，结果当晚他就两手空空地脱离队伍，返回卞城去找李思城赔罪。李思城也是宽宏大量，听了举报没处理，放黄家人自由，但是黄山这个憨批愣是要留在那里“赎罪”，李思城没在意，就由他去了。 当时动乱未平，几乎人人带伤，伤势轻的大概率有精神病，于是黄山惊愕地发现大家都不爱吃他这个御厨传人的菜，爱去邵简那里讨东西吃。黄山难以接受，精神有点崩溃，就在这个时候，邵简上门拜访他，求他教做菜。 第55章 25-药食同源（4） 堯王朝流行的还是“君子远庖厨”那一套，也就是男人在家做饭丢脸，但是在酒楼赚钱和当御厨赚名声不丢脸。邵简直言学厨是为了追求对象，黄山还阴阳怪气地刺了几句，后来每每跟人喝酒，喝醉了都要抱着与会好友的大腿哭嚎师父我错了。 邵简在那个时代可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冤大头，但求学的态度还是很好的。黄山不爽归不爽，教还是认真教了，毕竟人家跟李思城称兄道弟的，他可是立誓要追随皇家的御厨。结果短短十天就被教做人，被人家真正的天才反过来教做菜，一下子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颠覆了，痛定思痛，跪下来求邵简拜师。 邵简说他还没有给师娘报仇雪恨，没有资格收徒，何况黄山有家学传承，不可轻易拜师。黄山就厚着脸皮去缠他，一来二去，邵简也真抽空教了他不少医学药理，还传授了他一套日后为“黄药师”之名打下坚实基础的丹诀与一系列丹方。黄山本来很不好意思，邵简却不以为意，说那都是些皮毛知识，更让黄山坚定了拜师学艺的决心。 结果没过两年又倒了大霉，黄山在柳苏安眼中查无此人，人家急匆匆卷国土跑路的时候忘记带上他了！ 黄山以头抢地，但还算有理智，当晚就收拾包袱投奔一剑宗了，中途被北岳联盟截胡，当了几年义务劳工，也干了不少蠢事，千辛万苦打出了“黄药师”的大名之后，终于重获自由，马不停蹄地跑了。 “叫他黄药师当然不是因为他姓黄，因为他坑啊，老爱意淫也就罢了，耽误事了都。”段水流说到最后还呵呵一笑，“这外号是我一朋友给他起的，希望他自己多吃药呢。他出名的时候医术还一塌糊涂，完全是沾了《射雕》的光。你们知道《射雕》吧？就那段时间【出人头地】来了个书呆子，正经书读得不怎么样，闲书倒是记得清楚，话本市场直接振兴，民间造纸业还受影响革新了两轮呢。” “这个系列我也看过，我们还买了精装本准备烧在严师叔坟头。”柳扶风说，“那黄师兄很努力啊，态度也端正，带带回去好了，师姐你说呢？” “严法随死了？演的吧。”段水流插了一句，“你教他不怕教出来他来联盟治病？” “严师叔要是想跑，我们也没办法，扬眉宗来去自由，当他死了对大家都好。”白燕道，“既然医者无国界，不会因出身而被追杀迫害，那医治敌人也是理所当然的。有人继承邵师叔的衣钵，也算喜事一桩啦，前几届都没人有耐心学，唉。” “严法随跑了对我们不好啊。”段水流说了句大实话，“当年林十一把他扣下，我们还觉得是为民除害呢。那家伙嘴上没门，也就神机宗比较玄乎受得了。” “你们不好，那对我们更好了呀。”林花谢撇撇嘴，“你还有闲心待在这里蹭饭？算算时间都够严师叔潜伏进你们白玉京了。” “天塌下来有宗主盟主顶着，跟我一个白身有什么关系。”段水流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何况，你师姐师弟可还想我留下讲讲这些年的秘闻呢。” 白燕冷不丁地道：“你是茅山学社的吧？宋新桐想干嘛？” 段水流大大方方地回答：“争盟主嘛。张天齐快五十年没露面了，太清上宗也乱的很，有机会干嘛不争？” 白燕冷笑一声，倒是按捺住了问他那六道结社怎么说的冲动，准备回头找师弟一起查。 殷宫忍不住赞叹道：“宋掌门的确值得。茅山学社执掌联盟教化，这些年来光是在句容华阳天，在下就见了不少学堂，宽敞亮堂，还有小修士轮班教书，是功德无量的事啊。” 殷徵插嘴道：“就是，宋掌门是好人呢，不像双江城和无……的，哎呀，反正他们执法断案的那几家，作风越来越像一剑宗了！三元极真天是一剑宗自己的，可联盟不是他们几家的呀。” 柳扶风问：“一剑宗什么作风？” 殷角道：“这位师弟已经知道句容华阳天有百花谷和千草堂，现在还有个十荡山，都不以战斗见长，因此句容华阳天和成德玄隐天其实是不对等的，在双江城加入联盟之后，我们……句容华阳天的修士和民众的赋税都增加了，却很难反抗。但本不该如此的，我们的‘一’和‘万’曾经可是能与‘太清三宗’分庭抗礼的啊！” 第115章 “一剑宗干的？”林花谢毫不意外。 “正是。”殷商说到这里也有些咬牙切齿，“当时堯王朝还在垂死挣扎，一剑宗说着不下场，却突然派出几个寿命到头行将陨落的老东西，突入句容华阳天将一水宗和万剑山庄的门生屠戮殆尽！两位宗主几节之前才在战场上杀了王朝的威风，没想到会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事！” 林花谢奇怪地道：“那你们干嘛不打回去？要点好处也成吧。” 殷宫叹了口气：“一剑宗当时说以前没听说过一水宗和万剑山庄，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容忍他们冒犯一剑宗的名讳，灭门以为后人诫。有伤天和啊！” “好霸道啊！”白燕不知是批判还是赞叹，“因为联盟惹不起一剑宗，也怕他们真的倒戈，只好忍气吞声么？” “还能怎么样……”殷羽沮丧了一下又高兴了起来，“不过天道好轮回，他们内部也出了个林十一，后来也是一摊烂事，自顾不暇。” 林花谢说：“你高兴什么？林十一是我妈。” “啊！对不起，我忘记了，我也没有侮辱林前辈的意思，只是说当时的一剑宗不太好啦！”殷羽真诚地拱手道歉，“对不住这位林师兄，我、我到现在见过的修士大多没有家人，一时间……” 白燕叹道：“殷羽师弟不必如此，这小子又发癫呢。大师兄，你差不多一点。” 林花谢便直抒胸臆：“我饿了嘛。打完了没啊？打不完我上。——喂！黄庄主，要不要我帮忙打断你儿子的腿？炖点骨头汤补补也养好了，伤养好了感情也修复了么，大不了再生一个！” 黄药师大惊失色，一甩胳膊转头就跑：“我认输、我认输！大师兄你千万冷静！” 黄川呸地一声，照他屁股踹了一脚：“还大师兄呢？老夫没你脸皮这么厚的儿子！” “给你脸了？！不是，”黄山鼻青脸肿，拉过柳扶风，“这是小师弟给我脸，认我做同门呢，我现在也是丹王门徒了！” 黄川擦鼻血冷笑：“你拢共见过丹王几次，每次束脩都给你退回来，这次干脆连面都没见上，还门徒呢！” 柳扶风连忙劝道：“黄庄主误会了，我们扬眉宗制度改革，只要入学就算学生。哦对，我们师姐弟三人这次就是出来招生的呀！我们说了算的。” 黄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柳扶风又转过去打了五十大板： “不过我说句公道话，这事的确是黄师兄你的不对嘛。唉，也是你运气不好，没能跟我爸学多点。这自古药食不分家，就我爸在家也天天琢磨怎么做菜好吃呢，你怎么倒嫌弃起黄老前辈来了？这要让我爸知道你白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缘，不得气……骂上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饱汉不知饿汉饥。” 黄川顿时感动了：“丹王他……他真这么想？” “那还能有假？”柳扶风严肃地道，“我爸曾经说过，民以食为天，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要不是当时您老人家不在卞城，李师伯又下令放黄家自由，他怎么也要找您来拜师学艺的。” 林花谢在一旁重重点头，黄御厨不知是想起了当年荣耀还是这些年的夹缝生存，一时间悲喜交加泪流满面；段水流很煞风景地来了句：“李思城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师伯呢？” “死后追封懂不懂？就这一声师伯，辈分比我妈还高，独一份的，那不比什么宗什么帝的尊贵？” 段水流无言以对，下定决心再不跟这条舔狗掰扯。 黄御厨感动完倒还有些理智，很欣慰地看着林花谢道： “我还以为一剑宗都是喝风饮露的仙人，连基本的食欲情欲都断绝了，这位林小友倒是很不一样。” “因为黄御厨也很不一样。”林花谢甜甜地笑道，“师娘和师叔们都很推崇您黄家的手艺，山医命相卜五术之中，邵师叔在‘医’上出名，‘山’中则该有您的一席之地。” “林小友说笑了。不过是做些饭菜，论到以食养生，那是百花谷和千草堂更胜一筹。我们为了服侍皇家，在味道上下的功夫多些。” “这样才对呀。”林花谢说，“养生是需要坚持的，那当然要好吃才行。更何况吃到了美味的食物，心情舒畅念头通达，修行起来也事半功倍。黄庄主何必妄自菲薄？” 白燕震惊了，转头问柳扶风：“他哪里学的这一套一套的？” 柳扶风也很震惊：“是不是我的口水吃多了，可我对着黄庄主这张脸说不出好话呢！” 殷宫有些听不下这种伤风败俗的对话，又记得自己是他们的客人，不由得羞惭地转过了脸。 那头黄御厨风风火火，当即招来那几个徒弟：“将老夫的那半爿太清牛请出来，老夫今晚亲自操刀宴请丹王……呃，国师门生。——各位，实在是失礼了，有失远迎，里面请，里面请！” 一行人缓过劲来，都戴上和气生财风度翩翩的面具，互相谦让着，终于踏入了灵溪山庄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小师弟：要让我爸知道你有机会上新东方还嫌弃那不得气死（发出孝子的声音） 第56章 26-无月神女（1） 因为要给空音五圣治眼睛，黄川就安排这一行人在灵溪山庄住下了，不过当天没吃上太牢宴，说是得准备上一节十五日，完事把不成器的儿子踹过去服侍贵客。 第116章 扬眉宗师姐弟天天吃香喝辣，柳扶风的小身板眼见着都圆润了一点，段水流厚着脸皮蹭吃蹭喝，被打发出去收购材料。他抗议说自己的政治身份是联盟人，不能担当采买食品药物这么重大的责任；结果林花谢说又不是我们吃，再说人家黄师弟好不容易回家孝顺父母没空的呀，你又没爹没妈，没事情干刚好。 段水流给他说得额头青筋直跳，结果人家的扎心功力不愧是一剑宗传人，真只是随口一说，说完就转过去质问柳扶风为什么吃他剥好的小龙虾；柳扶风充分展现扬眉宗素质，回答说自己剥那不是要弄脏手，油乎乎的多脏啊。林花谢瞪大了眼睛说我这样的美少女满手油乎乎的就好了吗，非要柳扶风割地赔款不可。三人中唯一正式成年的白燕拎着一壶黄山从黄川屋里偷来孝敬她的“玉练槌”，独享尊贵。 【金枝玉叶】抽了段水流一下，后者挠挠头，讪讪地抱着盆栽走人。 白燕系统学习过邵简的医学知识，但是不清楚细节，学这个主要是为了防骗，她之前说的前几届学生没耐心学医里头也包括她自己；柳扶风在天谴病的方面比较专业，另辟蹊径，用制符布阵的手段尝试过创生类法术，这几天两人加上黄药师通力协作，研究得不亦乐乎。没事干的林花谢则抱着对太牢宴的期待，每天吃饱了就跑出去练剑，短短几天太牢山脉都矮了一点。 殷宫身先士卒，装上了一颗人造眼球适应。柳扶风十分温良地没拿温昕做人体实验，但又三天两头割他点血研究天听阁赋予员工让他们能捕捉天兵轨迹的规则力量，说是如果殷宫适应得好，后续就尝试给第二版眼球加载这个功能，据他推测下次运气不好再遇到风氏兄妹，人家可能会当他们是被楚江王殿收编了，再找麻烦的概率低点。 这一日，三人吃饱喝足百无聊赖，很没素质地拐带了殷宫，在人家山庄里探险。 灵溪山庄的主建筑群依水而建，三十三条酒溪和三十三条水溪交错成网，水和酒竟然互不相溶，各自向前蜿蜒，甚至有向高处流动的水道；亭台楼阁与花草树木错落有致地洒落其间，形成一个个迷宫般的院落。 殷宫一开始是拒绝的，他想照顾四位弟妹，但是柳扶风忽悠他说时间差不多了，是时候适应一下新眼珠了，早点测试早点完善，你也不想弟弟妹妹们一直这样下去的吧。殷宫性格又绵软，很容易就被骗去顶替了不老实的段水流，成了三人的新导游。 林花谢不是一剑宗的，性格里却带着他们的排外，不怎么跟殷宫来往；柳扶风倒也不是对男人不感兴趣，只是在场的有师姐这个女人，又有师兄这样的美人，殷宫那张阴柔忧郁的成熟脸蛋就有些尴尬了，工具人的属性完全盖过了美貌。还是白燕比较有素质有良心，时不时地扶殷宫一把，告诉他脚下有台阶，问他能不能看清水中供人行走的木桩。 殷宫对新眼睛适应良好，很快进入了状态，充满感激地欣赏起失而复得的光明世界，还点评了一番灵溪山庄的园林设计，诗兴大发，还要抚琴助兴。四人便找了个底下流过五条小溪的六角亭，殷宫抚琴，白燕拨筝，柳扶风试了两下琵琶，林花谢却拿了个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打水的木勺，俯下身去舀酒喝。 亭中三人还在就谁先开始一事互相谦让，林花谢眼尖地看见左前方的假山和灌木之后闪过一个人影。那是个身量中等的和尚，身穿红色的僧衣僧帽和黑色的牛皮靴，微微低着头，走得极快。 林花谢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 “我扌——寒山寺的！” 柳扶风和白燕连忙凑了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殷宫不解地道：“寒山寺的怎么了？二位小友何至如此慌张？” 这三人才想起来除了风家兄妹没人知道他们干掉了两个法王，不禁又挺直了胸膛，正义凛然了起来。 “哎呀，寒山寺，李氏王朝的国教总部呢。”柳扶风笑眯眯地道，“那我们不得去打声招呼？” 殷宫捏了捏拳头，叹道：“柳师弟的戾气是否太重了些？” 柳扶风诧异地道：“打声招呼，你想什么呢？对堯人的刻板印象也要适可而止，人家是临安人啦。” 殷宫又道：“不过寒山寺也的确不是善类，多些警惕也好。只是基本的礼仪还是要尽，几位小友也有这个心，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问过黄庄主，大家一起上门拜会一番吧。” 白燕道：“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殷宫道：“近日夜间总是有大雨，出行方不方便另说，教主人家尴尬就不好了。何况一时间也没有礼物，两手空空的总不大好。白燕师妹，不如就依柳师弟所言，明日再来吧。” “今晚会是个晴天。”白燕眨眨眼睛，冲着柳扶风招招手，“走，去探路。” 柳扶风捏着嗓子“嗻”了一声，扭来扭去扭进了半掩的院墙。殷宫的手指动了动，觉得这个少年走路都没声，行事之间带着随心所欲的阴邪，想要告诫那位稳重的师妹一番，却又出于不当在背后语人是非的教养，张了张嘴就闭上了，最后叹了口气： “若是两位不嫌弃，还请带上我吧。寒山寺的大师我也有几位相识的，这灵溪山庄毕竟是黄庄主的本家所在，真有什么事，还请尽量忍耐一下吧。”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到林花谢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不自在地转向他正想问问缘由，却见他摸着下巴道：“我觉得你们的相貌评分都差不多啊，为什么风雨城瞎一只眼睛还对妹妹百依百顺却是一股大男子主义臭味，你瞎一只眼睛在这里管天管地却有一种柔弱……那个什么词来着，总之还挺可怜的感觉，为什么呀？怎么做到的，能教教我吗？” 第117章 殷宫呆住了，半晌回过神来，猛地后退了一步。林花谢道：“这个后退一步就有点做作了吧，有什么好怕的？” “你……你……”殷宫“你”了半天，涨红了脸说不出话，还是白燕上前来巴了林花谢一下：“两位师弟让前辈见笑了，回头会好好管教的。现在就依前辈所言，一起跟上去看看情况吧。晚辈略懂一些卜卦之术，总觉得今晚的僧人来者不善，两位师弟是受了我的影响，又是头一次出远门心里紧张，还请前辈海涵。” 殷宫混乱地应道：“啊，好，您先请。” 林花谢无趣地撇撇嘴，轻手轻脚地跑去找柳扶风了。白燕扶着殷宫，缓步跟了上去。 潮湿的初秋夜晚泛起凉意，待看清院中僧人之后，殷宫的心却更快地冷了下去。 “寒山寺这是要做什么？”他跟三个孩子一起挤在一丛小叶黄杨后边，隔着月亮门的结界望进去，难以置信地道，“无尘大师不出世也就罢了，为何无乐大师和无净大师一同来这三天边境？灵溪山庄……灵溪山庄……黄庄主这几日备宴，不可能给他们做素斋！” “啊，白玉京不是要选新盟主了吗？”柳扶风轻飘飘地说出他的担忧，“届时各宗门精英汇聚一堂，后方空虚得很，说不定人家要效法一剑宗，突袭灭个门。不，那样也太小气了点，若是能混进白玉京，最好是‘常乐我净’四位大师同时发动，说不定就能一举重创北岳联盟。要是此时有人举旗光复王朝，一定会被视为上天的旨意吧？而寒山寺也能作为国教名正言顺地复兴而不沾染治理世俗的麻烦，最重要的是这个新皇帝是靠着他们才有了登基的机会，完全为他们所用！” 殷宫激动地道：“堯王朝已经亡了五十年了，李家人都死光了，宛家人也快了！” “可不是还有你吗？”柳扶风笑吟吟地道，“你的母亲是宝仙九室天出身的一名乐师，被四皇子李思昊始乱终弃，于逃亡途中生下了你，最终在你五岁的时候病逝了。要光复堯王朝，你的血统足够尊贵。而你也正好需要无尘大师治疗你和你的妹妹弟弟们——倒是我多管闲事啦。” “不管你是哪里听来这种事的，我殷宫绝无可能接受这种羞辱！”殷宫一时间忘记了他们是在偷看，厉声喝道，“我的弟妹们也是有礼义廉耻之人，宁死不可能跟王朝余孽同流合污！何况伤我们的是风雨城，他和他那妹妹向来疯疯癫癫无法无天，寒山寺如今也只是寻常人都去得的寺庙罢了！你——” “风雨城是天听阁的人，但是天听阁为什么不能跟表世界的势力结盟？他挖人眼睛纵然是为了泄愤，可也是为了给妹妹以光明。你们五人的眼睛一没有特殊功能二就算没了也不妨碍奏乐和修行，他看不上的。”柳扶风慢条斯理地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要为妹妹弟弟们考虑，他们年纪还小实力不强，没了眼睛下半辈子可怎么办？这个时候寒山寺的两位大师来迎接你了，无尘大师将作为李家家臣来治疗你们，你愿不愿意？人家也大可以劝你说：李家人已经死光了，你要复仇的对象已经烟消云散了，但你还有亲人和未来，小有清虚天因九龙阁的软弱和冷漠而受尽欺压民不聊生，你不能让李家人造成的罪恶延续下去；懦夫才会逃避，你要肩负起你的责任来改变这个国家这个世界，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以己度人觉得殷宫是朵绿茶白莲花，想说的词是“我见犹怜”2333但是不讨厌殷宫，大师兄不恨任何人，他真的是想学来色诱师弟。 第57章 26-无月神女（2） 林花谢挪到柳扶风身前，觉得小师弟大概又要挨打了。 向来靠谱的白燕竟也火上浇油：“如果这还不够，那么加上柳苏安当年带走的那批人呢？你不当这个皇帝，来日柳苏安卷土重来，这天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李家人手里。你现在不争这个皇位，以后再争就难了，而且定然会生灵涂炭，更不要说保下弟弟妹妹们的康健了。” “你……你们……” 殷宫连连后退，看这三个少年像看三个恶鬼。厚重的乌云缓缓移开，一片金光洒在他的脸上，他才猛地喘了口气，苦笑着拱手道：“多谢三位伸出援手，否则在下恐怕真的会踏入陷阱，落得万劫不复之地。” 柳扶风微微笑起来：“殷大哥说的哪里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何况我柳扶风绝不会坐视美人受难……” 白燕则叹道：“只是殷前辈的性格实在太单纯软弱了些，既然知道了某些人的意图，日后还是要多加提防。” 林花谢看看她又看看殷宫，心想这回真的红颜薄命了，俗话说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只怕这位殷前辈日后会在不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起来，剩下的四个看着对他很盲目信任，估计也没有好下场。 他不懂师姐和严师叔为什么总是不把话讲清楚，话说一半让人自己揣度那多半是要出事的，但他知道无论是天兵还是法门，用起来都要付出代价，他既然不是支付代价之人，这种时候就总是一言不发。 殷宫比林花谢更清楚神机宗之流的告诫有多难得，眼前的师妹主动说了这么多，称得上是侠义心肠了，不由再次感激地拱了拱手，没能说出话来。白林二人一齐笑了笑，柳扶风已经仰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月亮了。 天上悬着一轮上凸月，金灿灿的光辉显得轻盈又梦幻，像一个少女的梦；凸起的圆弧上弥散着轻纱般的紫色光带，柔和地交融进那片金黄中。 第118章 远处的院落里，一个僧人骂了句：“真晦气。” 柳扶风当即就要上前跟他理论，被林花谢捂住嘴拖回了小树丛。殷宫蹲在边上浑身不自在，下一刻却顾不得那么多，倒抽了一口冷气。 十八名女子成两列步入院中，每列最前面的少女不过及笄，最末尾也看着最年长的女子也只在桃李年华，人人垂着目光，羞涩而温婉地笑着。她们全都缠了足，踩着高跟木底弓鞋，一双双小脚在莲青色的裙摆下若隐若现，衣衫绣有银色弦月图案；她们的双手交叠搭在小腹处，定睛一看，她们握着剑柄，剑身消失在了身体中！ 不知为何，看到她们的一瞬间，三个人心底里都生出了极度不适的感觉。 柳扶风按捺下呕吐的冲动，抿了抿嘴唇，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殷宫的神色颇为复杂，主要是冷漠，又有着怜悯和厌恶： “九龙阁的无月神女。一种……人造‘神眷者’。” “人造？”柳扶风小声说，“而且看前辈的意思，不是从零开始培育人类，而是对人类进行了改造？” “是。”殷宫神色复杂，“我曾和她们交过手，她们似乎没有痛觉，用身体养育那把剑，实力很强。说来惭愧，她们非常重视招式的优美体面，却能结一套名为‘九龙归一阵’的人阵，我也差一点没能逃出来。垂死挣扎的时候，有一个被我不慎划破衣衫，另一个伤了脸颊，她们当场自尽，我才逃了出来。” 柳扶风脸上漫起不合时宜的狂热： “阵法按照灵力来源可以分为物阵和人阵两种，一般建筑物的那种防护阵和聚灵阵就是由雕刻了咒文的石柱配合灵石、由施术者沟通灵流形成的物阵，大多不需要人工维持；而战斗中会使用的就是人阵。人阵需要大量的灵力和如臂使指的配合，因其灵活应变，应用范围更大，作用效果也更强；我灵力不够，因此很喜欢研究具有应变能力的物阵。” 林花谢和白燕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结阵束缚你，却能与你近身交战——寒山寺是如何让生灵结物阵的？”柳扶风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去，几乎突破他自己布下的单向隔音结界，“她们活着，毫无疑问是生灵；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她们真的是具有自己灵魂的人类吗？大师兄！” “嗯？” 柳扶风指指红衣僧侣，期待地看着他：“去，把他们打一顿，我要看九龙归一阵！” 殷宫倒抽一口冷气，连忙道：“且慢，我有话说！能否先听我一言，若是情报足够，还请不要在此爆发冲突。” “就是。”白燕批评道，“要打出去打，黄庄主还在做菜呢。” 柳扶风不说话，只是眨着一双水墨般的黑眼睛盯着殷宫。林花谢提醒道：“要不要打还是听师姐的吧，和尚不老实呢。” 另三人齐齐看去，对视一眼，白燕打了个手势，林花谢在额头贴好隐匿身形的符箓，一马当先跳上院墙；殷宫接过柳扶风递来的符箓，唉地叹了一声，无奈之下还是跟了上去。 月光照耀之下，院中情景一览无余。 一个红衣僧人问：“人到齐了吗？” 负责押送的那人点头：“这次就只有这些。” 方才殷宫指出来的“无乐”大师是个像弥勒佛一样心宽体胖的家伙，面上笑呵呵的，跟法号货不对板。他正在端详那些女子的品相，问道：“两位法王呢？” “回师叔的话，两位法王一直没有现身，弟子几人在古道多等了五日，这才迟到了。” 无净大师则是个其貌不扬但干净得脸上一丝胡须也没有的中年僧侣，眯着眼睛道：“他们别不是真的被九龙阁骗去了。自书院改制，那地方就已经偏离大道了，尽钻研些歪门邪道。” 无乐大师乐呵呵地拍了拍肚皮：“师弟不要这么说嘛，出家人不好背后语人是非呀。两位前辈或是出了意外，当年也是李家走得突然，我们寒山寺养不起他们，没办法嘛。” “可这次的也太少了些，两队连修行都不够，谈什么对付张天齐？”无净摇头道，“不如师兄与我平分了这两队，待修为稳固再去炼一批新的。至少要九九八十一个组成套阵吧？” “时间上赶不及啦，师弟。”无乐看着倒是不担心，“可不是只有我们想对付张天齐，人家联盟自己也急着换新盟主呢。” “新盟主是新盟主，张天齐是张天齐。他们狗咬狗岂不是好事？” 无乐终于叹气了，拍拍无净的肩膀：“那师弟觉得联盟这次为何这么急呢？本来只是个常规的交流会，结果突然说要在会后开启选拔，宛掌门甚至把今年给寺里的香火钱截回去填亏空，想来是他们自己人都没有料到。” 无净一个激灵：“他们要自己杀张天齐？太清上宗可还没倒呢，联盟若是四分五裂，对如今的我们没有好处。” 林花谢小声问殷宫：“太清上宗的掌门怎么姓宛？不是跟堯王朝有仇吗？” 殷宫道：“宛连城是君子剑派的掌门。联盟分权而治，太清上宗审案立法，双江城调查断案，无忘山追杀执法，茅山学社推行教育，君子剑派运作经济；其他的大小门派分割剩下的权柄，每五年各大宗门也要放出一定的名额供小门派派人督查。” 柳扶风诧异道：“居然真的有人取这种名字？门派里没有一个看过《笑○江湖》吗？我看市面流通的史书、杂志都不提，是不是被联盟警告过了？” 第119章 殷宫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说来惭愧，这个门派的创立者正是在下。初衷只是为了讽刺王朝人所谓的‘君子之风’，后来将它传给了弟子，不知为何竟落到了宛连城手上。不过说句公道话，宛家只与三皇子李思城一人联姻，宛连城也把联盟运营得很好，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柳扶风叹道：“你就是太要脸啦，不能给句容华阳天争取点应得的权利吗？大可以把君子剑派划过去啊！人双江城是实打实的堯王朝监察机构，都在白玉京混得这么好。” “江家与其他人不同，李家在位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去奉承过，而且在战争后期倒戈了，前代江清河就是在寒山寺外被柳苏安打死的。”殷宫顿了一下，又道，“据说……是因为林十一杀死了他的妻子，而柳苏安和李思城却将她奉为座上宾，江家一再抗议，最终忍无可忍。” 柳扶风点头道：“那这是个好男人啊，也算死得其所了。” 殷宫苦笑一下，没再说话；院中的僧侣们已经带着“无月神女”进屋去了。 十三个僧人手持金刚杵或长棍立在门外，左手捻着一串念珠闭目养神。柳扶风的手指按住了指环，林花谢抬手握住剑柄，齐齐看向白燕，只等她一声令下。然而，白燕闭上眼睛掐了会儿手指，摇头道： “今日到此为止，回去从长计议。这些‘神女’已经救不回来了，小师弟扇子里的封印也有暴露的危险。况且我们与殷宫前辈并无信任关系，有些事情还是分开算的好。” 殷宫也松了口气，拱手道：“正是如此，白师妹言之有理。” 作者有话说: 简单解释一下，物阵无人售货自动结账，机器坏了或者没码了就不行，拔电源或者直接逃单也抓不了；人阵海底捞式人工服务，成本高。小师弟的方案：机器人自动化；寒山寺的方案：蓄奴。 第58章 27-黑暗功德（1） 四人离开那处院落，准备原路返回，却发现山庄的布局变了。 殷宫一边跟着三人在溪水石林间漫步，一边感叹道堯王朝的园林艺术果真高深。柳扶风却说这一看就是九龙阁的风格，黄庄主自己不懂的话哪天被人灭门了都得好几节才有人发现，听得殷宫又闭上了嘴。 林花谢哒哒哒地在石头上跳来跳去，忽然回头道：“这是谁的月亮？” 殷宫僵了一下，正要转移话题，却听柳扶风分析道：“月亮越大，女子越强；月亮越圆满，其主人的自我也更完满。‘无月神女’这个名字大概就是因为她们没有自我，对那些贼秃而言自然是完美的女人。这轮月亮大小一般，不过好歹是个凸月，我瞧凡间女子多是弦月，甚至有些跟无月也没有区别了。是两位殷姐姐之一吧？” 殷宫涨红了脸，叹了口气，拱手道：“实在抱歉，还请三位海涵。这个……日子总是很突然的，两位妹妹想来也没有料到，还请不要声张。” 白燕挑眉，阴阳怪气地道：“我还以为表世界没了堯王朝，发展得很好呢。” 殷宫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那头林花谢也诧异道：“愣着干嘛？赏月不吃点心不喝酒吗？去请黄庄主呀。” 柳扶风兴致勃勃：“大师兄说得对，我看这‘仪狄百水’最适合此类活动，纯天然的曲水流觞耶。糕点与鲜花顺流而下，伸手就能舀起一杯映着月色的美酒，嗯，吟诗我不会也最好别让我作画，需要的话我们来演一段给大家助助兴。什么时候师姐再来一次，肯定美不胜收啊。” 林花谢跟他勾肩搭背，已经准备带他飞了：“不过时间有点晚了，我们去拜托黄庄主的那几个弟子好了。师姐你去请殷姐姐吧？” 柳扶风苦恼起来，想跟师姐一起去请人，又知道大师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肯定会得罪人。 殷宫救他于水火之中，干巴巴地道：“几位弟妹的伤还没好呢。” 那对师兄弟这才想起这茬，都厚着脸皮没有尴尬。白燕叹道：“一起去五音苑吧，我先过去，你们等等再来。” 殷宫欲言又止，被柳扶风拦下。待白燕走后，后者才道：“女人来月经的时候情绪可能会比较敏感，师姐先去探探路，我们等下才不至于说错话。闲着也是闲着，前辈，您之前说的跟无月神女的交战经历，能展开说说吗？” 林花谢也竖起了耳朵，跳到一块大石头上跟殷宫平视。 一只眼睛还包着纱布的男人斟酌了一下，道： “……多谢二位对我几位——两位妹妹的关心，算起来还是我疏忽了。至于那次交战倒是无妨，你们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 那师兄弟对视一眼，林花谢很臭美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柳扶风悄悄开启了一张符箓。殷宫也是心肠太好，没有发现，继续道： “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世的，也许李家人那里有记载吧，无论如何，还请不要声张，白师妹那边也是一样。已经灭亡的东西就该留在历史的尘埃里，我此生只愿几位兄弟姐妹平安度日，不要再陷入战争的泥潭。” “前辈放心，这件事连清公主……李思城的女儿都不知道呢。”柳扶风嘿嘿笑道，“李思昊干的龌龊事多了，不过知道的人不多，更没人关心他当年欺侮过一位殷姓乐师。你不要担心啦，我是见你面相有点熟悉，给你疗伤的时候又验了一下血脉，刚才随便猜的。表世界的原住民一般也不会来猜句容华阳天行侠仗义的大侠是李家后裔吧？” 第120章 殷宫的神色像是一口血堵在胸口；林花谢瞥了小师弟一眼，意思是你也好意思担心我说话得罪人。 柳扶风上前搀扶殷宫，往黄川特意给他们装修出来的五音苑走去，赔笑道：“您继续。” 殷宫也很大方地没跟小孩子计较，这个年纪的孩子年轻气盛正是最不会尊重人的时候，而他按凡人的年纪来算已是花甲老人了。 白底绿边的靴子缓缓踩着湿漉漉的石头，殷宫低头看着波光粼粼的酒泉，又抬起头，却不好意思看那轮明月，只是望着偶尔会移动位置的墙垣和假山。 “我殷宫虽无资格跻身白玉京的强者之林，在这乱世之中能带着几位弟妹做闲云野鹤，也是有几分本事的。虽然仅同‘无月神女’交手过一次，但是印象深刻，事后回想起来，每每后怕不已。我个人的判断自然有眼界和实力的局限，两位不必全信，若真不幸狭路相逢，还是走为上策，万不得已也要有自己的临场判断。” “嗯嗯你说。” 殷宫道：“在此之前，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知道‘金丹法’吗？如今的灵道功法百花齐放，‘金丹法’在联盟都不多见了。” “知道的，就是筑基之后凝金丹化元婴那一套吧？修这套的精神一般稳定一点，灵力强度也高，但是筑基花时间太长了很少有人坚持。”柳扶风兴致勃勃，“我们扬眉宗已经开发到了第三版，专门针对资质不好但有点小钱的人，理论上可以通过循环筑基来无上限提高肉身强度，同样可以抑制灵力的暴走。不过时间太短，志愿者还没出报告。” 林花谢冷不丁地道：“严师叔有试过，他还把半成型的金丹掏出来泡酒里了，就埋在大伯院子里。” “啊？那个是他的金丹吗？上次我带大黄去找林大伯玩，大黄刨出一坛杨梅烧酒……我去，那天你也喝了啊！” 林花谢震惊道：“我就说泡酒怎么就一颗杨梅的，原来是严师叔的金丹，难怪个头那么大味道那么好！我们成立个基金会专门资助第三版的修士好不好，反正金丹也是副产物，与其给那些半吊子炼丹的浪费了，不如给我……给师娘酿几坛好酒！” “这个回去细说。”柳扶风转过去拱手道，“抱歉抱歉，前辈继续。” “哦，哦。我……我要说的是无月神女修的应当是金丹法，而且每一个都用特殊的法门跃入了元婴期，她们腹中的剑既是自己的道兵，也是己身魂魄凝结的元婴。”殷宫一脸呆滞，很快回神，苦笑道，“按理说元婴不是这样的东西，可我实在不知道那还能是什么。” 柳扶风忽然一拍手：“‘无法孕育生命之人无法孕育世界’，她们是在用自己的子宫孕育自己的元婴，而且寒山寺肯定有开天剑的秘笈！” “这、不，那不一样的。”殷宫说，“历史上多有女修望文生义想走这条捷径，可全都在元婴蜕变之时肉身崩溃，元婴也很快溃散，因为通过那种方式孕育的元婴也只有新生婴儿的理智，根本无法控制灵力！” 柳扶风质问道：“那你有把这件事上报联盟吗？联盟有采取行动吗？有没有人尝试过营救她们？” 林花谢知道殷宫是个正人君子，听不出柳扶风的言下之意，拖长了声音补全：“他问你对无月神女的认知有没有研究支持，有没有抓过活口尝试让她们恢复正常。” 殷宫停住了脚步。 沉默许久，他低声道： “我知道她们中的很多人出身贫寒，或许是受了寒山寺的诱骗，可她们的忠诚即使是堯王朝的死士也比不上。柳师弟方才的一席话让我豁然开朗，当年……当年联盟有不少修士俘虏过那些女人，因她们言行举止之间与常人无异，都觉得她们是受了逼迫，从而心生怜惜。联盟女子大多为凸月，近年也不乏满月之态，自然比不得无月神女之柔婉亲近，而后者同样个个实力高强。为此白玉京还起了好几次冲突，甚至有道侣和离之后立刻与神女结契的。 “不到半年，那七名女子全都大了肚子，她们的丈夫们自也高兴无比，设宴请客。这本是剑很诡异的事，因为有被孩子夺取修为的风险，较为强大的修士不到寿数将近，基本是不会考虑生育的。那是三十一年前的事了，与会嘉宾几乎被她们屠戮殆尽，那七名女子也在无忘山赶到之前自尽。知行院带走了她们的尸体，最后只对外公布说她们腹中的根本不是胎儿，而是一颗实质化的‘金丹’。 “当年知晓此事的不多，因为那七位抱得美人归的前辈都很有些名望，知行院也是汇聚了各大宗门精英的地方，都不愿声张。我也是遭遇此事后告知了几位相识的前辈，才得知这件事，同样被要求三缄其口。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搜查相关真相，败于风雨城之手……唉，也算是个借口吧，那之前我兄弟姐妹五人刚与一队九人的‘无月神女’交战，实在是猝不及防。” 林花谢眨眨眼睛，轻声问：“你找她们做什么？报仇么？为谁报仇？她们和寒山寺的和尚又真是最后的敌人吗？” 不等殷宫回答，他转开了目光，茫然地道：“那七个人岂不是自己见色起意自作自受吗？就算了为了无辜的宾客，那也不该是你一个人的事，按理说是无忘山和双江城的责任。要是你跟我换一换就好啦！我不知道爸妈的仇人是谁，却被一直说些什么报仇雪恨的话。要是我的目标是灭掉一个两个门派那么简单就好啦！” 第121章 第59章 27-黑暗功德（2） 殷宫这只眼睛是第一版，今天用得也有点多，这会儿看东西已经有点模糊了。但是这份模糊反而为面前少年的面孔附上了一层朦胧感，没有哪个温顺贤淑的无月神女拥有更摄人心魄的美貌，他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好像不是在放话要灭人满门而是走在路上忽然赏脸看了自己一眼。 他第一次睁开这只眼睛的时候就被这名一剑宗少年的相貌惊骇，现在那种初见时的恐惧感卷土重来，他意识到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和神女的吸引力同源的力量，如跗骨之蛆，像这片土地千年以来的历史文明。 柳扶风轻轻抚摸他的脊背，温和地笑道：“前辈终于发现了吗？所以我才说，寒山寺必定有开天剑的功法。大师兄和她们都把剑练得不伦不类的，开辟世界的力量反倒成了自己的枷锁。还好大师兄不主修这个，他要是没用，我可死定啦！” 林花谢单手抚着脸笑道：“所以说啊，联盟装死很正常，我都知道出于礼貌应该把这件事留给一剑宗耶。比较奇怪的是一剑宗装死吧，他们不是脾气不好容不得沙子吗？” 柳扶风耸耸肩：“也许是还没发现呢。开天剑不是人人都能领悟真意的，我们家练对的也就我妈和师姐了。” 林花谢冷不丁地放了一枪：“你这是看不起我姐姐？” “那……那可能是她有自己的想法嘛！没人规定要对宗门忠诚啊。”柳扶风讪笑一下，立刻理直气壮起来，“没错，林阿姨都被一剑宗除名了，九灯姐姐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嗯，林宗主也就不能轻举妄动了，毕竟寒山寺不是阿猫阿狗，要从长计议。” “话都给你说完了。”林花谢踹他鞋子，差点被他一脚绊倒，还好基本功扎实，在滑溜溜的石头上站住了。 柳扶风捻着耳朵上垂下来的三枚六角银铃，志得意满地转了回去：“不过，前辈，大师兄说的也有道理，一剑宗怎么不管？他们不管，你又为什么非管不可，甚至差点搭上了妹妹的性命呢？说的难听一点，联盟和一剑宗都不管就更轮不到你了，而且寒山寺也不是彻头彻尾的邪恶组织，正义感不足以让你坚持跟他们作对。” 殷宫闭着眼睛，似乎是不敢看林花谢那副与无月神女别无二致的娴静姿态。柳扶风又去推了大师兄一把让他别装了，后者也不生气，只是露出一点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小师弟自觉上钩，红着脸凑了过去。 就在这时，殷宫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出声道： “追查这件事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只是为了世人，而是为了二妹和三弟——殷商和殷角的父亲都是在三十一年前的事件中丧生的。” 小师弟抛下大师兄，扬起声来：“不是说人家高端修士不爱生孩子吗？” 殷宫道：“婴孩有概率继承双亲中同性别那方的全部灵道修为，这个常识两位师弟该是知道的。但是修士的寿数很难预测，又或许是出于繁衍的本能，还是有一些夫妻会选择生儿育女的。两位师弟的情况……柳苏安和林十一必然是强势的那一方，因此承受修为风险的是你们的父亲。” “哦，原来如此，那殷二姐姐的母亲就是不幸选了个垃圾，殷角的爹倒算个好男人。” 殷宫噎了一下，要知道这种双重标准向来是更严格的那条适用于女人，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柳扶风的说话风格他怎么也习惯不了。 不过他对殷商父亲的评价倒是歪打正着： “……二妹的母亲产下她后修为尽失，又因道侣做出了那种不体面的事气急攻心，修为进境缓慢。那一天，两人一同被杀，二妹因病在唐掌门处疗养，逃过一劫，懂事后去了知行院做研究，但一直无权接触那些尸体，最后寻了机会跟我离开了。而三弟是一位与会前辈的遗腹子，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总之，我们三人既然结拜，便要共患难。不过认真说来，四妹和五弟年纪小不懂事，确实是被我们连累了。” 柳扶风很会抓重点，一锤定音，转头跟林花谢说：“大师兄好好修炼，等去了白玉京一定要去知行院参观参观。” 殷宫欲言又止，知道不能把这当成玩笑话，却也无可奈何，最后苦笑着拱手：“几位于我兄妹有恩，殷某就当是没有听见吧。二位师弟今后言行上还是注意一些为好，莫要伤了和气。今日之事……” “我们也不会到处乱说啦，前辈放心！”柳扶风感觉再问下去殷宫就要起疑心了，便亲切地挽着比他高一头的前辈的胳膊往五音苑走去，问道，“前辈今天感觉下来这只眼睛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吗？我们扬眉宗地方小没什么灵气，这个本来也是面向凡人的技术，所以我们临时改了一下方案，不知前辈适应得如何？” 殷宫听说连凡人的肢体残缺都能得到救治，不由感叹道：“丹王果真医者仁心，毒也只是毒了那六皇子，本就该杀的。这眼睛很好呢，就是不能久视。” “是哪里有问题呢？是眼周经络疼痛，还是视物浑浊？休息一会儿有恢复一点吗？” “嗯……眼周的话，丝竹空穴和瞳子穴有些酸涩，眼球本身的明暗度似乎不大对……林师弟身上的红绳是【圣人劫】吧？我无意探听功法密辛，只是以前见过【圣人劫】，不是现在看到的颜色，要更暗沉一些。” 第122章 “呀，瞳子穴的话前辈可能以前也有点问题……” 天上的凸月又明亮了几分，紫色的那部分像轻纱一样翻涌起来。 三人抵达五音苑的时候，白燕正和殷徵在院中有说有笑的。后者头上还缠着白布，眼眶里是两颗用来温养经脉的灵珠，白布是提醒她自己别乱转“眼珠子”的。白燕朝两位师弟使了个眼色，道：“你们倒是会看时间。” 柳林二人很不见外地挤到石桌边，跟她交头接耳起来。殷宫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不由在心里唾弃自己居然这么警惕恩人，况且还是几个十几二十岁的孩子。一犹豫就被殷徵抢了先，她觉察到殷宫是一个人走的，也没有拿手杖之类的探路，便高兴地道： “大哥能看见了吗？本来我们兄弟姐妹该共患难的，今日却只辛苦大哥啦！” “嗯，扬眉宗的道友不愧是丹王门徒，再改动一些细节，你们也能重获光明啦。”殷宫温和地笑了笑，“倒是四妹，你感觉还好吗？今日……” 殷徵羞红了脸，看了柳扶风那边一眼，小声道：“是我啦……真的很对不起，我的修为最近又涨了，这要是给人看见了……哎呀，还是给你们添麻烦啦，不知道黄庄主那边……” “修为精进是喜事啊，恭喜殷四姐姐！”柳扶风插话道，“这月亮很美呢！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月亮，只是殷四姐姐，你的心为什么缺了一角呢？” “缺了一角？”殷徵怔怔地问。 柳扶风亲热地握住她的手：“一个人的心境圆满与否，从她的月亮就能看出来。姐姐在为什么烦恼，被什么困住了手脚呢？师弟愿为姐姐尽绵薄之力。” “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世上本就没有圆满之事啊。”殷徵笑着拍拍他的手背，“多谢柳师弟关心姐姐，刚才白师妹还教我画了……那个符，提到说你一直很关心我们，这么一看的确是，我再害羞下去反而是太小气了。” 殷宫关心义妹，脱口而出：“是什么符？” 殷徵愣了一下，吐吐舌头指指天上：“就是这种时候用的啦。咱们以前不是见过‘清患符’吗？这个符就是由它改来的，但是只要带在身上就能吸纳血污。” 这回轮到殷宫涨红脸了，抬起袖子掩住脸，不知说什么才好，想走又觉得把殷徵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好。 白燕忽然倒吸一口气，一拍手：“提醒我了，要是我在白玉京的时候来了月经怎么办？” 殷宫愈发坐立不安，林花谢居然还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柳扶风在手心里敲着折扇：“这倒是个大问题哦……” 林花谢却懒洋洋地道：“师姐你现在月亮已经圆了，而且超大的，第一次见到的话没几个人会觉得那是月亮的。” 柳扶风严肃地道：“可只要有一个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就很危险了。” “宋新桐不是说师姐的娘亲叫她去的吗，实在不行就让师姐加入她们好了。”林花谢看着他，“再说你不是还有个杀手锏吗？白玉京灵气浓度应该挺高的，你干点坏事也就攒够了吧？” 柳扶风板起脸：“什么叫干坏事？还有别的师姐在场呢，你不要乱说！” 殷徵打圆场笑道：“白师妹的月亮竟是圆的吗？难怪柳师弟刚才问呢，是我浅薄了。” 柳扶风立刻换了副面孔：“殷四姐姐要是好奇，等治好了眼睛可以亲自瞧瞧，说不定对未来的道路也有帮助。师姐年岁还小，但是心境修为……” 殷徵忙道：“我知道，英雄出少年嘛，各人有各人的机缘，我只要自己能再强一些，帮助兄弟姐妹们。” 第60章 27-黑暗功德（3） 柳扶风生在临安养在扬眉宗，所有人都以圆月为美；进了表世界遇到的女人要么受迫害极深要么干脆发了疯，还是头一次遇到殷徵这样温温柔柔善解人意的姐姐，不由觉得亲切，又在心里惭愧起来。 就在这时，林花谢把他的手捉了回来，小声说：“你握太久了。” 柳扶风连忙道歉，殷徵摆摆手不以为意。月上中天，两位师弟不好多留，白燕开口道别，五人约好明日早晨开小会修改医疗方案的时候再见。 殷宫松了口气。 扬眉宗的三人住在“江龙居”，是黄山给他们收拾出来的，这个不孝子目前也住在那里，因为黄川还跟他闹着；黄夫人石晓珍心疼儿子归心疼，也觉得要给这小子一点教训，却会让小女儿希彤给他送点心。柳扶风还教了小希彤一套扬眉宗基础拳法，昨天被她打翻在地，还给人质疑是不是演的，一整天没理他。 黄川夫妇现在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除了黄山这块叉烧都是在堯王朝倒台后生的，主要是跟大家表明我们只想过日子不在意修为有没有，没想到运气好，七个孩子没一个继承父母修为的，寿数也安安稳稳地增长着。但这种事算是家庭隐私，别人不问他们也不说，只要态度到位就没问题。 回去路上，白燕很没素质地给两位师弟讲了讲殷徵的身世。 殷徵小时候有过一段非常富足和平的生活，父亲是小有清虚天一个小门派的客卿，母亲也是个很有能力的女人，但是很少抛头露面。父母非常恩爱，也很爱她，母亲据说是因为早年折损了寿数，才想要生个女儿给丈夫一个寄托。 但是有一天，一群奇怪的人找上门来，要见殷徵的母亲。那些人穿着九龙阁的衣服，但是为首的却是个大和尚，其余人称他为“吉祥法王”。殷徵的父亲紧张极了，抱着她请那些人稍等片刻，他去叫妻子出来，没想到对方态度强硬，要求殷徵留下，丈夫去喊人。 第123章 她的父亲自然不愿意，双方僵持不下，前厅死了好几个平时很疼爱她的师兄师姐，最后父亲实在没有办法，愿意自己束手就擒，让她去找母亲，却用秘术传话要她带母亲逃走。母亲得知后抱了她一会儿，然后她就昏了过去。 殷徵在不远处的大路旁醒来，“恰好”被殷宫、殷商、殷角三人救下。他们也是追踪仇人至此，见她可怜，便送她回家。然而，那小门派的结界之内尸横遍野，连灵泉和溪流都被血染红，掌门和长老等有些修为的被吸干了精血，尸体一碰就化成了灰；而她的父母在死前遭受了极其残酷的折磨，四肢全断，手脚残缺，腹腔大开仿佛被野狗啃食过，眼睛都给人挖走，牙也被打断，舌头都被揪出半截。 她全凭衣物和佩剑认出父母，当时就发了疯，被殷宫等人带走。那三人一直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这个小妹妹，一时疏忽让她见到了那么残酷的景象害了她，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养着，跟北岳联盟上报这桩惨案的时候也没有透露这个活口的存在。她长大了些也与他们亲近，便在殷宫的提议下成了“殷徵”。 这么多年下来，她知道了“吉祥法王”是什么人，更觉得哥哥姐姐们亲切有缘。后来捡到了殷羽，五人在追查仇家之时常常行侠仗义，又因为总对对手手下留情甚至帮扶一番，久而久之有了个“空音五圣”的美称。 为了防止“五圣”推测出她的能力，白燕没怎么诱导殷徵。人家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是傻子，白燕不知道她的原名和母家的来历，只是从她的佩剑猜测跟神机宗有关。 这个结论一出，柳扶风立马表演双标：“师姐，我看殷徵姐姐的母亲既然脱离了神机宗，那就不要算在里面了，放她一马吧！” 林花谢跟白燕说：“明天正午开太牢宴呢，据说本来是祭祀用的，后来为了招待其他宗门的厉害人物改了菜单，但是名字厉害就没改。那我看跟我一样没文化的人很多啊，有些人还混到宗主位置上了呢，干嘛要学。” 白燕道：“你字认不全去酒店点菜都不知道点什么。” 林花谢一脸的大智如愚：“大一点的店都有配图菜单的，也有店小二，小一点的店都来一份不就好了。” 柳扶风表演完没人理，便加入了这边的话题：“你们说黄庄主破财煮太清上宗的牛给我们吃是不是鸿门宴啊，到底有什么企图。” 林花谢瞥他一眼：“管他呢，吃到肚子里就是我的。再说还能下毒不成，我先吃一颗邵师叔的综合解毒丹垫垫。” 柳扶风神神秘秘地说：“那个综合解毒丹其实不是我爸做的，是我做的。我一开始不是也修的金丹法嘛，化元婴的时候灵力不够失败了你们还记得吧，当时我是嗑药短暂提升灵力的掌控起来没那么熟练，把金丹掏出来之后发现它分裂成十三个小球了。那年的炼丹实践课程自选改良古方，我就想到从凡间的药方入手，因为大多数仙方跟民用医术是符合同一个迭代规律的……哦，大师兄不懂，总之我就想这些化元婴失败的金丹能不能算紫河车啊，结果那个美容养颜的药方没改出来，十三枚金丹变成了现在的综合解毒丹。作用效果其实是吸收毒物，但是吸多了也不好，我爸拿他的毒喂过，那颗金丹吃饱了之后里面好像发育出活物了……” 师兄师姐将他一顿胖揍，揍完各自一拍胸腹吐出一颗黑气缠绕的小金丹。林花谢骇然：“你这是元婴变异了吧！” 柳扶风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你不觉得你这个解毒丹的原理就像胎儿吸收母体的营养吗？只不过是反过来了。”白燕没好气地道，“你是不是在里面加了诅咒之类的东西？” “没有呀，我还找严师叔加持了一下，他以前在小有清虚天行骗的时候拿过正式的度牒的。”柳扶风瘪着嘴喊冤。 林花谢一敲手心：“我知道啦，师姐，你要想想这家伙的作风嘛。他肯定觉得胎儿跟母体抢营养这种事才是诅咒，所以一倒过来，就把这个不知道是金丹还是元婴的东西变成垃圾桶了！” 柳扶风一点不记打，又琢磨起来：“那你们两个最近修为进境那么快是不是也有这个东西帮忙吸收杂质的因素？我就说当时萧遥前辈给你吃桃子你哪来的自信呢。我觉得这可以是一个研究方向，回去……嗯，这个课题给黄药师吧，刚好让他也熟悉一下金丹法，还能帮衬一下金丹研究组。不管怎么讲，这个解毒丹效果不挺好的嘛！” 白燕说：“感觉很恶心。” 柳扶风大受打击：“怎么这样嘛！” 林花谢也嘟嘟囔囔的：“你这不是代孕吗，功德都给你损没了。” 柳扶风叫道：“这怎么能一样！本意和结果都相反的好不好，甚至是我在付你的钱！” 两人说的是五年前扬眉宗破获的一起特大元婴代孕案件。一开始是有些天分很好的学生找了天分不好的对象，后者往往是修金丹法的，破元婴比较困难，前者担心后者寿数不够没法跟自己白头偕老，就剖开肚腹转移金丹，炼出了元婴再塞回去，反正两人一天到晚形影不离的，元婴本就沾染双方气息，问题不大。后来就变味了，有些天分不好的修二代富三代付钱给天分好但是缺钱花的修士，让他们帮自己养金丹。 由于修炼资源的大头握在扬眉宗手里，暂时没出现很明显的“被自愿”情况，但是当年事情暴露的时候这种行为已经蔚然成风，扬眉宗上下里外清查，最后以柳苏安出通告、李思城传下禁令、徐慕和龚玉兰两位人民教师亲自出手废了几个告终。 第124章 白燕忽然道：“你手里还有人造天眼吗？” 见柳扶风点头，她缓缓地道：“明天……吃完饭吧，明天晚上，把殷徵单独约出来，问她愿不愿意接受人造天眼的移植。” 柳扶风一拍手：“我正要说这事呢。殷宫那人奇奇怪怪的，我觉得他就是拿胡萝卜吊骡子前面骗人呢。殷徵姐姐要离开他们才能报仇雪恨放下心结，但是缺少力量。我们可以给她一个选择，如此一来还可以转移一些人的注意力。” 林花谢睁大了眼睛，奇怪道：“我还以为你又见色起意猪油蒙心，怎么居然怀疑起人家来了？” 柳扶风道：“大师兄，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不爱动脑子。殷宫体质不错，排除他杀因素的话自然寿数也很长，这种人刻意把相貌维持在凡人三四十岁的时候，也许是为了让另外四个安心依靠，但如此一来比起兄弟就更像父亲了。你想想看，扬眉宗有面相比我妈老的人吗？李大伯这几年都倒着长！” 林花谢茫然地眨眨眼睛，诚实地点点头：“哦，好像是哦。不过反正都没我好看，区别不大。” “大师兄所言极是……” 第61章 27-黑暗功德（4） 白燕给他们一脚，两人总算安分下来，三颗小脑袋凑在一起鬼鬼祟祟地讨论了一下今后的行动方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江龙居”。 第二日，殷宫摘掉试验品绑上白纱布，“空音五圣”互相帮衬着整理着装，简单地梳洗打扮之后便带着乐器去了雨花台。 雨花台几百年前是一位皇子的道场。那位皇子年轻时为国征战立下赫赫凶名，却在二十一岁时皈依佛门，他的兄弟登基之后将雨花台和附近的城池都送给了他。不过十年，那僧人在某一日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封送给皇兄的书信，信中感谢了他的照顾和理解，将那些土地和百姓还了回去。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是被小心眼的皇兄暗杀了，有人说他是成道飞升了，也有人说他滥杀无辜为天不容、遭天谴横死了。这则传说充满疑点，光是他身为修道者却在杀人无数之后仍维持了足以放下屠刀的理智一点，就很可能是凡人编造的。但是无论如何，雨花台的确是一个钟灵毓秀之地，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洋溢着一种沉淀着血污的温和风情。 堯王朝灭亡之后，这座道场被千年战争的胜利者从故土分离，几经转手之后，被一位神秘客人送到了灵溪山庄，供黄御厨待客。 扬眉宗师姐弟三人登上雨花台的时候，那五人已经等候多时了，齐齐起身道谢，说如今没有跳八佾舞的乐师了，他们自请奏乐助兴。三人居然也真的不推不拒地应下了，在不远处的八仙桌边落座。 轻快活泼的丝竹之声响起，那五人身处困境，乐声中却没有一点愤懑，连五种乐器都融合得很好，让听众们的心情也舒缓平和了不少。殷宫抚琴，殷商吹笙，殷角击鼓响板，殷徵弹琵琶，殷羽拨小三弦，这五人与专业乐师相比，编曲和演奏水平说不上高明，但自有一种愿天下人同乐的豪情。 黄山也准备坐，带路的黄希彤两眼一瞪：“有你上桌的份吗？” 按凡人的年纪算，黄山都够当这小妹妹的爷爷了，他又长年不在家，根本不理她。但是柳扶风理她，不仅轻易地教了好些实用拳脚，这会儿还支使他去给黄川帮忙。白燕想着帮帮未来的讨师娘欢心工具人，还让父子俩今日“心情愉快想得开”，结果黄山最后又感谢起了小师弟，觉得他不愧是邵简的亲儿子，竟然费心思助他们父子和好。 三人照黄小妹的指导净手之后，白燕和柳扶风都选择先闻闻面前的茶，林花谢则拈了块不知什么仙果做成的蜜饯；柳扶风比较识货，跟他讲这杏仁是用产自三元极真天、六百年以上的剑竹熏的，林花谢看起来记吃不记打，想跨过太牢峡谷去抢点来。 太牢宴原本是祭祀用的，以肉食为主，如今黄川只保留了名字和一点那么个意思，准备的菜式根据时节变化，通常符合天罡地煞之数，三十六道飞禽，三十六道走兽，三十六道鱼鲜水产。民间有传闻说堯王朝气数尽了是因为有一年大有空明天进献了一位毕方，那年祭天时皇帝竟要求御厨将那毕方宰了做菜，还自己吃了；有一个版本里的皇帝就是雨花台皇子的那个兄弟。 不管什么规格，一头活牛是必须要有的。千年过去很多恩怨情仇和历史真相都烟消云散，到了王朝末期，太牢宴还现杀活牛的原因主要是成德玄隐天负隅顽抗，而那边道士多。 黄御厨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脸面那么大气量，第一天晚上请他们吃饭的时候用了一条太清牛的牛腿，这几天居然搞到了一头活的整牛，还是标准的身高一丈、离结金丹还差一步的那种，血统恐怕比张家人自己都纯，任谁看到都觉得张天齐要死了太清上宗要完了。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白燕一副要当个饱死鬼的架势，两个师弟也大概知道之后要倒霉，一顿饭吃得态度极其端正。 端菜的都是黄川的徒弟，黄御厨自己是很少跟客人打交道的，都让徒弟代劳，或者说占便宜露面。有好几个徒弟奔着好前程跑了，但黄家毕竟好端端的。 那些稀奇古怪的菜品到了第二十七道，是拿仪狄百水中的两味好酒烩制的正好满一百天的紫纹方形贝。根据九龙书院的研究，这种方形贝是由牡蛎变种而来，曾经有一位大能在海上战斗时陨落，肉身化石，长在上面的牡蛎吸收其精华，肉质也像得了道一般连海水的腥涩味都一点没有，按理说生食风味最佳，烹煮也不适合复杂的调味，黄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居然让它的肉味多了一分醇厚与果香。 第125章 如今的太牢宴为了配合客人的身份，走的是过度包装的精致美观路线，一个价值不菲的大盘子里就四个贝。白燕正心安理得地准备吃她的第二个，斜刺里伸来一双筷子，肥美丝滑的贝肉咕的一声掉进人的肚子里。 段水流在一旁咋咋呼呼地道：“看来我没迟到！” 白燕挑眉，放下了筷子；林花谢倒也不护食，尤其是在这种能吃到好多新菜的席面上，他觉得多一个人少一分浪费。 柳扶风左顾右盼，也高兴地道：“你来的正好！知道‘君子剑派’吗？” 段水流喝了口茶，叫了声好：“知道啊，宛连城一个姓宛的在白玉京混得还不错呢，管财政的。怎么了吗？要杀人越货的话能不能给我个面子，我跟人前代掌门都是‘千年会’的，经常一起喝酒……” 林花谢正埋头剥一个灵果的皮，闻言抬头复读：“联盟没人看《笑○江湖》吗？” 段水流耸耸肩：“本来起这个名字就是用来讽刺九龙书院搞出来的那套君子文化的，招式也尽是些‘深文周纳’、‘茹柔吐刚’、‘暗室欺心’一类的名字，灵道功法还叫《君子规》呢。” 柳扶风转头对白燕道：“段师兄今天还算老实，跟殷宫的说法出入不大，要问别的吗？” 段水流早就放弃追究这三人的行为模式了，问道：“这跟殷宫有什么关系？他一向闲云野鹤，只偶尔给白玉京做点义务劳动。” 柳扶风嘿嘿笑道：“君子剑派是他创立的，他亲口说的呢。” 段水流目瞪口呆，半晌干巴巴地道：“这不能吧？看不出来啊，殷宫那样的圣……人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还挺刻薄。” “那不是重点。”林花谢道。 “重点是他说门派传给他弟子了，他对堯王朝深仇大恨，现在的掌门怎么是宛连城？”白燕兴致勃勃。 “殷宫所托非人啊。”段水流摇头叹气，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同情，“老陈早些年吃喝嫖赌欠债无数，把君子剑派打包卖给宛连城了，宛家人会搞钱啊。你们要去白玉京，那肯定有机会见识。” “不要讲概念，来个例子。”差生林花谢如是说。 “第一家天地银行就是宛家人开的，一开始是殡葬连锁店，在小有清虚天卖香烛花圈的，还提供丧葬规格咨询，以免越了位找来杀头之祸。”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湘妃的娘家是干这个起家的，李思城也真是不看出身下碟。 说话间第三十一道菜上来了，是千目松熏烤灭蒙鸟，除了味道不错，柳扶风这只炼体菜鸡吃完居然能短暂地看清楚远处的太牢峡谷了，只见厚重的群山一侧开了个小口，峡谷中的湖泊向南方奔流，形成了一个大瀑布，而南边则成了泽国。 小师弟收回目光，沉思道：“我寻思着抢险救灾是刷功德的好机会啊，怎么没人干呢？就我们遇到的那群村民，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段水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柳师弟如何定义人族？” 柳扶风想了想：“从天谴病的作用范围来看，有一定程度灵智的生物都是‘人族’。一只猪妖可能比一个婴儿更接近这个定义。” “我觉得他想问的是人族内部怎么划分三六九等。”林花谢忽然开窍了一样搭腔，“你不能炼体，可能体会不深吧。炼体是一个剔除杂质的过程，最常规的方向是根据自己擅长的属性，逐渐剔除其他属性，比如……我们假设段水流是一个主修水属性修金丹法的修士，当他踏入结丹期，他体内的一切水分都将是他的灵力，寻常人想都不会想；当他化元婴时，他随时可以抛弃肉身，凭意念和水属性的灵力重新构建一个。纯粹的肉身尽头就是五行使者，但五行使者是天地之灵。动物植物能通过修炼成为‘人’，所有这些人又都要通过修炼进化为‘非人’，那么人与非人的界线究竟在哪里？” 柳扶风恍然大悟：“这我倒没想过，可能是对我妈来讲大家都一样吧。段兄的意思是你们这儿的凡人还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一套，人家来救灾还不领情？堯王朝遗毒甚广啊，我还以为我们临安才穷山恶水出刁民呢。” “我看刁民是你们三个吧——这你就不懂了，重点不在凡人身上，在大家修道的前途上。”段水流老神在地听着小曲喝着酒，“你们应该看过近代史书，知道九龙书院转为九龙阁的标志是柳生的崛起，一群书生转行去开发兵器了。但实际上九龙书院比九龙阁可怕得多，它不只是堯王朝的国子监和翰林院，一个臭名昭著的教化世人禁锢思想的机构，堯王朝是从书院里走出去的。在一开始，九龙书院研究的是功德。” 第62章 27-黑暗功德（5） 柳扶风来了兴趣，白燕也对她的专业领域关心得很，纷纷道：“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正在埋头苦吃的林花谢诧异地抬头：“北岳联盟大多数是修道的吧，道士还讲功德？” 段水流简单粗暴地解释：“好比你不喜欢你妈……你爹，你的生活中也没有爹参与，但是生理上来讲你还是有个爹的。功德只是一个说法，换成气运也说得通，但是用功德一词解释起来比较易懂，讲气运很多人不能理解这跟他做好事有什么关系。” 林花谢撇撇嘴：“有没有爹对我也没有影响啊，你这个比喻不好。” 第126章 白燕深吸一口气，柳扶风赶紧道：“可要是王水叔叔没有那么努力地想要保全你、为林阿姨报仇，你也没法来临安，不会拜我妈为师。” “那这是我的运气嘛。我生下来就先后害死娘和王水，哪来的功德可言？” “所以你得每天戴着【圣人劫】嘛，这就是报应。” “那不是你害的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 “要是几年前提起这事我还就信了，现在谁还不知道谁啊，说不定你就是觉得好玩想试试。” “大师兄你不要以为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不仅长得好看，还实力高强，打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我妈打死你也像碾死一只蚂蚁，这就是我平时行善积德的结果。” 林花谢被他绕进去，沉思了起来，觉得想不明白，很干脆地放弃了思考，点点头转向段水流：“继续说。” 段水流大逆不道地吃了一点盟主家的牛肉，咂咂嘴： “战争结束后我们北岳联盟作为赢家，从九龙阁那里搞到了全部的研究资料……后期人家倒戈了算是同盟，所以资料其实是拿资源换的。李家人作恶多端挑拨战争，堯王朝却延续了千年之久，甚至要不是五行使者出手，李思城有机会将它掰回正轨，这是很不正常的。得到相关资料之后，那些宗主掌门的吵了很多年，最后还是将黑暗功德作为了一个备选项留了下来。” 林花谢掏掏耳朵：“黑暗什么？” 段水流重复了一遍：“黑暗功德。我们茅山学社不干这种缺德事，大门派都不会干，但是我们执掌联盟重权，其他小门派也要喝点汤，所以五十年过去，也就那样。” 小三弦的音乱了一个，响板也错了一个拍子，接着琵琶多了两个音，空音五圣前前后后地停了下来。殷宫年纪大更看重礼节，顿时有些尴尬。 白燕不以为意：“让他们听，说具体的。” 段水流转了转眼珠子，没有拒绝： “首先，功德的判定机制是很复杂的，影响因素很多，但是九龙书院在八百年前研究发现，其中最重要的是来自生灵的感恩，即你的行为要让其他生灵受益并产生感恩的情绪。这个情况下即便受益者不认识你，但只要因受益而感恩了，这份功德就会结算到你头上。” 柳扶风摩挲着耳坠子的银铃铛：“八百年前……那是空教空学兴起的时候啊。” “对，我前面也说了这个功德就是一个学名，跟寒山寺关系不大，但后来空学的转变却是因为借鉴了寒山寺的做法。现在没了堯王朝的庇护又多了联盟的监管，寒山寺收敛了不少，但千年前它是所有势力当中最野蛮的一个。活开头颅，剥皮做鼓，酷刑折磨，拆骨炼器，什么都干得出来，但寺中得道高僧的一个个面相慈善，灵力都有雄浑浩荡的功德护持，因为寒山寺的信徒是自愿并争抢着献出肉身的。” 柳扶风道：“难怪了，这我就明白了，寒山寺吃无月神女不担心损功德，因为她们要么是平日受尽折磨要么是从小接受灌输，以至于……咦，但会不会是变异？大师兄，你……” 他正想叫林花谢下次留意帮他抓一两个回来，见大师兄一脸平静地在吃菜，知道他又懒得听，撇撇嘴转向白燕，却被师姐打了个闭嘴的手势，一噘嘴巴喝起了茶。 那边殷宫忽然插话： “九龙书院传播空学一开始是为了创造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给民众休养生息。高灵智的生灵能提供的功德也越多，因此人口增加又过得好，对统治阶级来说会是一笔可观的功德来源。” 柳扶风忽然一脸嫌弃：“空音五圣的空不会是这个空吧？” “对啊，这不是很明显？你自诩文化人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段水流批判道。 柳扶风呵呵一笑：“修仙的讲知识水平那当然是炼体炼心丹符器阵那一套，再说我们临安不学空学，聚众传播空学还违法呢。你前几年都吃喝嫖赌去啦？有没有一点间谍的基本素养？不会还走公账让宋掌门给你报销吧？” 那“空音五圣”闻言竟纷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殷徵心直口快地道：“我们果然运气好，没有看……信错人。” 殷羽说：“空学本意是好的，李家从书院走出去之后忘了本心，把它变成了害人的工具，堯王朝的空学的确该禁。” 殷角笑着辩解了一句：“空学本身并非一无是处，对平民百姓是很好的，基础教育都有，所以我们也学了，但和堯王朝的那一套不可混为一谈，各位也不要误会我们了。” 白燕道：“这我知道。李家是九龙书院走出去的，空学是最早的‘九龙’共同思辨实践的结果。早期空学的‘空’字其实是说浮华名利都是一场空，多余的财富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书院鼓励生活富足之人帮助困苦之人，其实这也是扬眉宗在做的。日后我们临安开放，也欢迎各位来做客，亲眼瞧瞧，当地的黎民百姓并非天生的恶人。” 众人纷纷拱手称是，谢过她的邀请。段水流接着道： “但是空学传播到寒山寺周边的时候断了，书院了解了当地情况之后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功德的最大影响因素是感恩，跟其他生灵受益没有必然的关联。那么有没有一种做法，可以付出最少的资源、得到最大的感恩呢？这就是中期的空学发展方向。” 第127章 白燕接道：“到了后期，空学变成了空手套白狼的空。” “哎呀，不愧是柳宗主门徒，白师妹果真聪慧。”段水流笑了笑，忽然气势惊人地站起身来，沉下脸道： “你被我剥削，饱受欺压，但根据你接受的教育和王朝律法，你本来就没有那些权利。而我只需要给你一点勉强生活的资源，甚至给出看似公平的上升通道，你就会给出超乎寻常的感恩，为我积累功德。你的感恩给我增加功德，你受到的迫害让我减少功德，但是前者多得多，二者的差价就是黑暗功德。与传统功德相比，这条路还能额外积累一笔实物资源，获得万人敬仰顺服的心灵满足，且遭背叛的概率很低，民众甚至会自发镇压叛徒。那么只要我能克服良心上的障碍，蒙上自己的眼睛，我就一直都是正义光明的一方。” 殷商补充道：“女修大能数量稀少的原因也在于此，女人甚至很难从亲生子女那里得到足够多的感激，即使她们付出的远比丈夫要多；陌生人就更不用说了。另一方面，女修的灵力相对纯净，但也有限，我们毕竟袖手旁观了。” 柳扶风高兴地道：“那我一定给我妈增加了很多功德。” 林花谢呵呵一声：“你出生这件事本身就给师娘损功德了。” 柳扶风一击掌，恍然大悟：“咦，我干坏事间接损我妈的功德，但是我直接感恩我妈给她积累功德，这算不算黑暗功德的一种？堯王朝的等级是很森严的，如果一个官员感激上级对他的礼遇，同时推行苛捐杂税，他的上级是不是也能积累一笔功德？甚至如果他一个人拦下苛捐杂税的责任，他上级就只进不出了，那不得赚死？” 白燕道：“所以如今的中小型门派其实都继承了堯王朝的那一套，不仅自己不做好事，也不许别人做好事？” 殷商忿忿地道：“正是如此。你们救了村民，对你们和村民都好，但如果有人将那里当做道场，便是冒犯了。要我说，白玉京就不该惯着这种歪风邪气，怎么也该杀鸡儆猴灭掉几个！” “你说那不对啊。”林花谢美美地拆了一只不知名小鸟吃进肚子里，进行饭后的抬杠运动，“之前段水流就说，正是因为大宗门不想割肉分权才纵容小门派干这事的，全都赖小门派那我看联盟跟堯王朝也没区别咯。” 殷商噎了一下，兄弟姐妹五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不知是因为林花谢的发言还是因为得知了联盟不体面的一面、从而想明白了过去多年见到的种种悲剧的根源。 于是柳扶风这个小畜生在这时候提出了他的建议，温声细语道： “各位今日听见了这种黑幕，日后在联盟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日子不会好过。五位前辈都是品行高洁之人，想必此时已经在考虑掀起变革之风了吧？那么，更加强大的力量就是不可或缺的。不知各位有没有意向试用我们扬眉宗的人造天眼？就当是……我们想知道如果李思城没死的话，王朝能有一条怎样的路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的对话特别多特别长因为作者跑火车跑嗨了，可能上辈子是火车难题里被创死的吧，土下座orz 黑暗功德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概念（？），简单来说就是逼人内卷，赚感恩（功德+2）和剥削（资源+1，功德-1）之间的功德差价（资源+1，功德+1），重点是儒式pua全社会。传统功德是我做好事（资源-1，感恩→功德+1），需要付出，而且受助人容易得寸进尺，后续功德+1要付出的资源可能就是2了，还有吃力不讨好的可能，不划算。米娜桑都是因为它恶堕的，但作者只是为了搞笑（已记入地狱求职简历）。 以及存稿霍霍没了，十二月估计随缘更新了，明年初会闲一点……预计上卷是中下卷加起来那么长，希望能写完（口吐白沫） 第63章 28-倾盖如故（1） 秋风起，蟹脚肥。这一日扬眉宗三人晨起练剑，在灵溪山庄的墙垣树木之间你追我赶，好不快活，忽然齐齐挤在一座塔楼的屋瓦上停了下来，眺望起沉浸在梦幻般的雾气中的群山。 以太牢峡谷为中心，小有清虚之天北方边境的树木一波一波地变了色彩。那热烈的金橙与火红色如海浪般向前推进，发出哗啦啦的汹涌声响。 太阳尚未升起，晨曦之中的山谷如水彩般朦胧，近处的树叶翻飞不止，一阵凉风将落叶吹上屋檐，打着旋在空中变了色。 林花谢严肃地道：“该吃螃蟹了。” 早饭的时候，黄药师果然端来了螃蟹。蒸熟的螃蟹和院里的红叶一个颜色，据黄希彤说是太牢峡谷瑶瑛池的螃蟹——瑶瑛池就是那个因为太牢峡谷被打出一个口开始泄洪的大湖，林花谢前几天就听说灵溪山庄在那里养了什么吃的，硬是拖上师姐师弟去抢险救灾、将那个缺口暂时封住，估计这两天山庄已经派人修好了。 三人晨练的时候打得有点上头，都试用了新术，所以早饭吃到一半，师姐师弟正在监督大师兄操控灵力精准拆蟹，空音五圣就来了。其实林花谢是三人中最不需要吃东西的，倒是柳扶风体质不好，一日三餐都得吃得精细点。 那五人已经都换上了人造天眼，左眼一片黑中间一点白，右眼一片白中间一点黑，乍一看很是诡异，但由于风格统一，对五人的美貌没什么大影响。那天听阁的温昕此前主动配合研究，现在没了用处，柳扶风送他一个整容手术之后，要他保证不对付唐小姐，竟这么将人放走了。 第128章 殷角本就有些吊儿郎当，摘了绷带面相跟段水流有三分相似，还是个小麦肤色的阳光青年，此时眼尖地看见那盘螃蟹，高兴地问道：“黄药师前辈，这是瑶瑛池的秋蟹吗？可否赏脸给我们也来几只？” 美艳而稳重的殷商顿时从背后顶了他一膝盖：“你矜持一点。” 殷宫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是我们太心急来早了，要不——” “是我们玩过头了啦，各位坐坐坐。”柳扶风热心招待，“喝点茶也好，螃蟹一起吃嘛，正好八只呢，第一口秋蟹就尝个鲜嘛，让大师兄先剥。” 殷宫又要推辞，殷徵呀的一声，笑道：“林师弟不用蟹八件么？” “我在练习灵力的精准控制啦，最近灵力增长太快，掌控度下降了。”林花谢语气平平地答了一句，又问，“蟹八件是什么？” 殷角掏出一个小包递给他：“就是这个。到了北方，大家即便能用灵力也要拿蟹八件拆蟹。这是有典故的，其实在我们那里蟹八件写作谢林的谢，变成‘谢八件’，意思是要将叛徒谢林像这螃蟹一般剥皮拆骨。” 殷徵补充道：“通常是一边拆一边讲闲话啦，我们不常吃这些。” 柳扶风举手道：“有多的吗，给我一个，入乡随俗，大家一起嘛，也测试一下视力。——大师兄，你慢慢来。” 林花谢撇撇嘴，殷角将那小包丢给了柳扶风，五人这才先后落座。 五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来转去，由于黄药师还站着，有些尴尬。柳扶风热情地给大家夹螃蟹，四只母螃蟹给林花谢拆了两只，剩下两只正好给殷商和殷徵。白燕刚才出去转了一圈，拎了三壶酒回来，凑近黄药师说了两句话，后者笑成一张橘子皮，牵着妹妹走了。 柳扶风这才道：“寒山寺的大和尚还没走。” 白燕道：“我算了一卦，今晚适合找麻烦，你们要去吗？” 五人都严肃地点头，白燕忽然打了林花谢一巴掌，因为他越过柳扶风去偷喝她打来的酒，挨了打还叫：“就喝一口嘛，好香，是哪一条酒溪？” 柳扶风道：“说正事呢，大师兄态度端正一点。” 林花谢不以为然：“听着呢，说重点呀。” 殷徵在一旁笑出了声：“看来你们扬眉宗的氛围是真好，林师弟这样的大师兄放在哪个门派都是要被打死的。” 林花谢被柳扶风从背后锁喉，白燕在掐他的脸，他还很高兴地回话：“师娘经常打我，也打师姐，没打死，所以她是大师姐，我是大师兄。” 那五人肃然起敬。林花谢扭了下身子让【圣人劫】碰到柳扶风的手，优雅地坐直了：“这个人被每个新生都揍过，所以是小师弟。” 柳扶风甩着手跟白燕告状喊痛，白燕跟他说了两句悄悄话，少年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顿时洋溢起了阴险的笑容。对面的殷羽见状，整张脸都皱了一下。 殷徵相貌甜美，殷羽也稚嫩可爱，这五人中，倒是她们两个更像亲姐弟，这会儿殷徵也拿自己的母螃蟹换他的公螃蟹。林花谢见状也不贫嘴了，瞄了柳扶风一眼，飞快地把自己那份蟹肉塞进嘴里，将更完好的一份推给白燕，无辜地眨着黑眼睛咀嚼起来。 八人约好今天出去测试一下人造天眼的应用，吃完早点就出发了。 扬眉宗在开发人造天眼的时候，白燕的能力还没有恢复，主持这个项目的是严法随，参考的文献和技术大部分属于神机宗，而神机宗并没有特别详细的记载，历代的天眼持有者其实大部分是被这第三只眼睛毁了前途，觉醒“预言能力”之后反而变得难以表达，渐渐地变成了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废人，最后连思考都停止了。 所以这款人造天眼主要功能是简化计算，如果要求低只是简单地想知道某件事的祸福，眨眼的功夫就能得到结果，准确率高达九成。当然，严法随端正态度沐浴更衣，算出来的结果从未出错，但是这不仅花时间还吃天赋，现在的白燕也做不到提前三天跟要好的同事讲赶紧出去避避，三天后李思城又偷摸来想给邵简戴绿帽子，宗主那天特别想找人打架，但是李思城状态不好，她没玩够，让她打大师兄去。 他搞这个研究一来是显得自己有事做，二来是因为他主讲三式，而学生基本都是平民出身，大多讲究一个学习实用技术回村建设家乡，宗门内充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蓬勃朝气，很少人来学六壬神课、奇门遁甲、太乙神数这种封建残余，他为了达成每年的教学目标，亲自下场帮学生走捷径作弊。 给空音五圣的是第六版了。在民用化之后，严法随下属的一个研究小组专为那些身体聪明的战斗系学生开发了第五版。战斗系出了宗门往往是去修路挖隧道的，第五版的人造天眼侧重于结构计算，易于找到薄弱点或者重要的承重结构，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曾经有优秀毕业生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天挖穿了三座山，结果那天柳苏安跟李思城打上了头，扬眉宗附近的空间抖了三抖，那三座山原地消失。 应用到战斗之中，则能够帮助使用者辨别对手的薄弱点，但如果交战速度达到了一定的水平，计算速度跟不上本能反应，对高手是鸡肋，依然是一款提升普通学生修为上限的外挂。 第六版在第五版的基础上分成阴阳二眼，对灵力和体质的要求更高，但是功能更强大。阴眼计算未来，但这个“未来”限制在两秒之内，大大提升了计算精度，作用效果就是强化战斗直觉；阳眼依旧能进行结构分析，还能简单地分辨鬼气、怨气、妖气等特殊气场，由于临安灵气不足，暂时没有妖魔鬼怪供实践。 第129章 前面五个版本对灵力的要求不高，都是柳扶风第一个当小白鼠。第六版还没开始招募志愿者，正好拿身体素质和灵力修为都很不错的空音五圣试试，反正死不了人，也不是同伙，坑了不会有心理负担。 五圣今天是来适应战斗视野的，柳扶风和白燕来观察实验效果，至于殷宫试用过的那只结合天听阁技术的眼睛被他们暗搓搓地收了起来。林花谢则是好奇五人的战斗风格和招式，想找个机会松松筋骨。 八人往太牢峡谷的方向疾行而去，一路上留意着有没有受灾群众。五圣这个时候就显出偏见来了，说要帮人往句容华阳天转移，小有清虚天的平民就是水深火热。 到了志业山的断口附近，一路跟五圣交谈甚欢的白柳二人才发现大师兄捧着个大水杯呆呆地咬着吸管，一派的天真茫然，像是喝醉了。凑近一看果然是，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在“仪狄百水”舀了一杯酒尝鲜，结果加剧了意识和肉身的不同步。 白燕恨铁不成钢，柳扶风见色起意，跟她说：“大师姐，反正白天也没什么要紧事，饶了大师兄这一回吧！” 这里看到的三天边界更为清晰，一个巨大的结界笼罩在众人头顶，拦住了从瑶瑛池倾泻而下的湖水，清澈碧蓝的水在志业山的断口处摇曳。 第64章 28-倾盖如故（2） 白燕却忽然笑了起来，柳扶风一看就知道大师兄要倒霉，喜闻乐见，因此视而不见。 果然，不远处的灵溪山庄上方忽然异象纷呈，先是金光四射，接着升起朵朵莲花又如泡沫消散，最后竟窜出一个胖胖的弥勒佛的虚影，一脚跨出防护大阵，消失了。 殷羽叫出了声：“佛跳墙！” 殷宫皱眉道：“原来两位大师也是来享用美食的。可是黄庄主为何……若是受了胁迫也就罢了，可这菜又耗材料又费工夫，黄庄主莫不是真的与寒山寺有来往？” 柳扶风扇着扇子：“回去问问不就得了，这么大动静我看他也没想瞒着。话说回来，还真有这么原教旨主义的佛跳墙呀？前辈说耗材料，方便透露一下都有些什么材料吗？” 殷宫摇摇头，殷羽叹道：“大哥不关注这种俗事啦！我小时候吃过一回，异象没有这么多，不过真的是很难忘的美味！但是听说八年前黄庄主应佛门中人的要求改了方子，现在的是素菜了……” 林花谢友邦惊诧：“贼秃驴连女人都吃，怎么还讲究不吃肉？假的吧，让我亲自鉴定一下。” 柳扶风拍着他的肩膀，无限唏嘘：“大师兄，你现在这幅样子走路要是打个拐，自己都站不起来，还想去虎口夺食？” 林花谢怒视：“我不管，我也要吃佛跳墙。你——你去骗一下黄药师，让他爸去做嘛！” 殷羽居然在一边起哄：“这是可以的吗？我也想吃，带我一个好不好？” 殷徵打了他一下，他吐吐舌头，傻憨憨地咧嘴笑了起来。这个话题戛然而止，扬眉宗那对师兄弟不知道说了什么悄悄话，林花谢忽然拔出只剩半截的“落英”朝殷宫劈去，后者拔剑招架，失笑道：“林师弟未免太过心急。这招叫‘深文周纳’，师弟小心了。” 两人在山脚下过起了招，林花谢的动作有些别扭，殷宫也没有使出全力，纯粹的友好切磋。两人衣衫翻飞，剑尖寒芒闪烁，身法均是快捷无比，两剑却鲜少相碰。两人一路踩着岩石峭壁轻身登上志业山顶，其余人也纷纷跟上。 看了一会儿，殷角赞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不愧是林十一的儿子，大哥想展示都用不出‘茹柔吐刚’，正统的开天剑啊。” 话音刚落，林花谢便后退了半步，接了一招“梳云掠月”；殷宫露出惊讶之色，大概是认出了邀月剑派的剑法，一式“茹柔吐刚”下意识地就使了出来。 柳扶风想起了宋新桐那番话，奇怪道：“你说正统，一剑宗很多人这个风格吗？” 殷角有点不明白他想问什么，白燕忽然回身就是一掌，从瑶瑛池里冒出来的段水流差点被她打回水里，却还坚持把这个逼装完：“五圣的名声更多源于他们爱管闲事，眼界其实不怎么样。要是真有实力，也不至于在白玉京挂不上号。” 殷商冷笑一声：“说得好像你在宋掌门那儿就混得好了一样。” 柳扶风道：“殷二姐姐说得对，我们也爱管闲事，吃你们家米了吗？” 段水流无视他，也无视殷角隐隐流露敌意的神色，抱着手臂道：“开天剑的确只攻不守，刚猛激烈让人没有还手之力。可开天剑是开天剑，一剑宗是一剑宗。” 柳扶风深以为然：“我们之前见到过几个内门弟子，的确不行，但是九灯姐姐就很行。我……我们柳宗主说过，开天剑其实是女人才练得好的剑法。” 段水流一挑眉毛，另外几个姓殷的也好奇地转了过来，殷徵高兴地道：“还有这种说法么？” 白燕眼珠子一转，温和地道：“师姐可以去一剑宗试试，如今各大宗门都是招收外姓人的，一剑宗更是以实力为尊，没有复杂的斗争。若是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将来几位行事也更自在些。” 殷徵却摇摇头，笑道：“多谢你啦。不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在一起，我一个人可做不到那么多。” “殷四姐姐不要妄自菲薄……” 第130章 柳扶风话说到一半，跳了开去，差点摔进瑶瑛池。一柄匕首钉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那边传来殷宫的笑声：“这招叫‘暗室欺心’！” 林花谢捏着被他削下的一片衣袖，撇撇嘴：“这叫声东击西吧。算啦，不玩了。” 说着他转身就走，殷商和殷角对视一眼，双双上前与殷宫练了起来。 白燕过去陪他们测试。她的蛮力不如林花谢，但是会的招式多，不管是剑术拳法还是法阵符箓都有不错的水准，更何况测试的是人造天眼的功能，属于是专业领域。 扬眉宗的师兄弟咬起了耳朵，殷徵和殷角也找了个地方练手。段水流发现自己被孤立了，又凑到人家师兄弟中间，幽幽地道：“白玉京为了保持空间的稳定性，禁止滥用须弥芥子术。为了应对青年交流会和盟主换届选举引来的人流量，近两年上山都要有通行证。” “那你搞来了没？”林花谢问。 段水流沉默了一会儿，咬牙切齿道：“这不是我的义务范围了。” “宋掌门没给吗？” “她的意思是你们自己去搞，搞不到通行证也没资格参赛啊。” “我们又不是去……哦，确实要参赛哦。”林花谢一拍脑袋，“不过‘太一生清’炉有六口，我和师姐分两口，竞争也不是很激烈嘛。” 段水流席地而坐：“你哪来的那么多自信？” 林花谢一捋头发，臭屁地道：“因为我武功高强且天生丽质，我不自信谁自信？” 柳扶风不由自主地拆台道：“你被我妈毒打那么多年还活蹦乱跳的是该自信。” 段水流嘿嘿一笑：“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柳苏安一个人再强，五十年前还不是灰溜溜地带人逃去了紫玉清平天。” 柳扶风也嘿嘿一笑：“那你还不是在临安当了这么多年老乌龟，严师叔都没把你揪出来。……等等，该不会是严师叔算到了准备跑吧？” 小师弟以己度人，神色凝重地摩挲起了银铃耳坠。林花谢随意地道：“管他那么多呢，只要变强就好了。变得比师娘更强，比我娘更强，总有一天我一剑下去，什么阴谋诡计都给我死。” “这话已经不是自信，是傲慢了。” 不远处，殷宫那批人似乎是发现了人造天眼的新用途，以他为首掏出了乐器在那里拨弄。柳扶风探头探脑，想去凑热闹，最后还是按捺下来，问段水流：“你这两天跑哪里去了？寒山寺来了几个大和尚住在山庄里，你有什么头绪吗？” 黑肤青年耸耸肩，咧嘴一笑：“去找人把你那个禁制给去了啊。思维握在别人手里可比性命可怕多了，为此我差点死了呢。” 柳扶风也和善地笑起来：“其实我骗你的，那个禁制没有任何负面效果，只是个很难洗掉的灵力刻印。哎呀，您这个修为心脏挖一块掉也不是大问题吧？” 段水流给他气得仰倒。林花谢丢了块石头进瑶瑛池，不小心砸在了殷羽身上，见没人发现，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那你还留在这里干嘛，蹭饭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说得好像你对上我们胜率很高一样。” 段水流无言，过了一会儿摸着脑袋问：“林师弟为何如此敌视我？” 林花谢眨眨眼睛，嘟哝了起来：“讨厌一个人要什么理由。” 柳扶风居然在这种时候背刺他：“我知道，大师兄文化素质差又不爱学，每次听你给我们讲那些联盟密辛，都不爽呢。今天还喝醉了，本性暴露咯。” 于是段水流高兴起来：“那我更要说了。你们知道这瑶瑛池是怎么来的吗？” 林花谢故作恼怒地瞪了小师弟一眼，哼了一声，脚下却没挪步子。 柳扶风掏出一套精美茶具，其中一个小桶自己长出竹枝般的细脚来爬下岩壁去打了瑶瑛池的池水，回来后底部生出一个小巧的水龙头，将池水注入茶壶。 少年烧了张火符煮水，眯着眼睛道：“既然叫瑶瑛池，那我猜跟神瑛有关。空音五圣向来在句容华阳天活动，这次在小有清虚天遭遇风雨城，估计是殷宫来悼念恩人。我没有跟殷宫交过手，对风家兄妹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志业山是他们打成这样的。” “柳师弟果真是聪明人。”段水流一拍手，“风雨城和殷宫斗到狠处也不过是给志业山开了个口，这个太牢峡谷却是神瑛的战果。世人都道一剑宗的剑术最强，但神瑛身为无忘山之主，绝不比林宗主逊色多少。那时他还年轻，璋公主也年轻，‘太清三宗’威名赫赫，一水宗和万剑山庄刚被一剑宗覆灭。他支援句容华阳天的宗派，将璋公主拦在了边境，二人一剑一枪，将太牢山脉化为了太牢峡谷。” 林花谢忽然道：“你说的好像亲眼见证的一样。你今年多大了？” 段水流神秘地笑了一下：“这可不太礼貌啊，林师弟。” 林花谢冷冷地道：“你在我们边上转来转去，是不是因为你认识谢林和柳生？一旦确定，就会把我们扼杀在……弱小之时！” 段水流的笑容消失了。 “林师弟原本只是孩子的傲慢，这话倒是显得……未免太自视甚高了。”青年弯腰直视他的眼睛，“但凡还有点自尊心，没有哪个强者会对孩子出手，不管你是厉鬼投胎还是人皇再世，总要你成长起来才有机会说话。联盟的修道之人，都以超越人皇为目标，堯王朝不过是自食其果，我们从没有对孩子出手的大义！” 第131章 “是吗，那是我说错了。对不起啦，段师兄。”林花谢的神色缓和下去，轻声细语地道歉，“您继续吧。” 第65章 28-倾盖如故（3） 柳扶风举手道：“人皇究竟是什么人？我知道你们想要人皇印，可说实在的我也没有见过……” “问你妈去。”段水流没好气地道。 “好吧，那我问问太清三宗。”柳扶风也不气馁，一边冲茶一边问，“当时有太清、玉清和上清三宗，市面流传的史书都说是为了抵抗堯王朝的侵略人才凋零因而自愿融合的，但我看太清上宗最强的几个都姓张，所以玉清宗和上清宗怎么回事？” 段水流嘶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抹黑对手宗门的诱惑，神神秘秘地道：“说来话长，但要长话短说也简单。玉清宗是被太清宗毁掉的，因为柳苏安叛出师门的时候打伤了当时的太清宗宗主，后来那老头郁郁而终了；上清宗出了个谢林，他论辈分比张天齐低，严格来说也不是宗门门徒，一开始还是很识大体的，所以最后成就了太清上宗，张天齐当宗主，谢林把所有人打了一顿，当上了盟主。” “然后谢林跑了，上清宗的正统也渐渐断绝了，只剩张家人了？” “张家人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段水流一脸小人得志的满足，“还是我们茅山学社风评好啊。” 林花谢冷静地拉回话题：“所以瑶瑛池是怎么来的？” 不等段水流酝酿语言，殷宫抱着琴走了过来，笑道：“这个由我来说吧。柳师弟，不介意分我们一杯茶吧？” “哦，您请您请，本来就准备了大家的份。”柳扶风热心地给他们递茶杯，还给白燕准备了一把椅子。五圣没什么架子，各自随便找了块石头坐，殷角干脆也一屁股坐地上了。 殷宫转了转茶杯，道：“瑶瑛池是我填的。听说他的夫人闺名有一个‘瑶’字，他当年与李璋在此死战也是为了给夫人报仇雪恨，所以叫瑶瑛池。太牢峡谷中间的地势比两侧高些，这战斗遗址其实是一道巨大的沟壑，可以兜住水。王朝覆灭之后我来此悼念，那日下了千年难遇的暴雨，百姓都在传说天在为王朝哭泣，明明他们遭受迫害的时候天从未为他们哭泣……暴雨下了整整一节，附近林地农田多有毁坏，百姓也流离失所，我便叫上了几个朋友，将山下的水运到了山上，洪灾没了，瑶瑛池因此现世。” 段水流也不知道这茬，跟着扬眉宗三人赞叹：“殷前辈真是侠义心肠。” 林花谢还郑重地补了一句：“瑶瑛池的螃蟹也好吃，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吧。” 殷宫失笑：“多谢你。我……我也只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段水流看看那三姐弟，又看看殷宫，忽地笑道：“神瑛和李璋开战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殷宫期待地看向他。 “他说：仇恨就像这山阻挡人前进的步伐。弱者跨越它，善人打穿它，世间的至强者将它夷为平地。”段水流缓缓地道，“你不如神瑛，你和他根本不是同一种人。无忘山之人看着冷漠刻板，实则最是重情重义。无论是报恩报仇，他们都会倾其所有。他们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仇敌，也无法容忍亏欠他人的恩情。——五十年前，你为什么留了李思昊一命？” 铮的一声爆响，那古琴的七弦竟被殷宫攥在手里一把拧断了，被捏碎的茶杯碎片掉了一地，茶水溅得琴面上衣服上到处都是。他推开凳子站起身来，冷冷地道：“无忘山要真是如此就好了。神瑛去给别人报仇雪恨伸张正义的时候，也记得他欠我一条命么？” 说罢，他拂袖而去，连琴也没拿。殷商匆匆交代了几句，追了上去。 殷徵没忍住，抱怨道：“你这个人，平白无故讲那种话干嘛？明知道大哥最敬重神前辈，偏要找他不痛快。好歹是茅山学社的，你怎么、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 “那你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拖着你们不让你们报仇。” “那是我们自己没有实力，大哥也是为了我们好啊！”殷羽握紧了拳头，“有时候……有时候我也会抱怨，深更半夜想起父母兄弟恨不得马上杀到仇家身前，可我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连跟人家同归于尽的资格都没有，是大哥让我冷静下来，教我修行练剑，所以他才是我们的大哥！” 看着吊儿郎当的殷角也显出和段水流不同的严肃来：“不动则已，一动就当以雷霆之势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冲动没有好结果，我们的仇人也不是靠一时的激愤可以打倒的。段师兄应当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 这三人说完，对视一眼，也准备去找大哥二姐。 柳扶风若有所思：“李思昊还活着么？” “死了。宛连城杀的，否则他要投靠联盟混上君子剑派的掌门没那么容易，老陈要卖也轮不到他接盘。”段水流耸耸肩，“毕竟杀了人，宛掌门的精神是有点问题，但是业务能力还是很强的，联盟这五十年的发展离不开他的运作，宛家说到底也只是李家的姻亲，渐渐地也就没人追究了。” “是这样啊……”柳扶风看了正闭眼望天掐手指的白燕一眼，站起身来打了个手势，“殷四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我瞧殷大哥的确生气，还是先让殷二姐姐安抚安抚。正好师姐有件事想问问你。” 第132章 殷徵却因为段水流那番话起了戒心，茶杯也放下了，牵着殷羽往殷角那边靠了靠：“就在这里说不行吗？又没有外人。” 柳扶风为表忠心，抬脚往段水流踹去，被白燕揪住后衣领子拦下，口中还叫着：“你果然不安好心，就会拖后腿！” 段水流笑嘻嘻地道：“你们人生地不熟的，素质低下迟早要跟五圣闹掰，最后去白玉京还得靠我带路不是？” 林花谢眼珠子一转：“这是宋掌门给你的任务吧？我们要是不去，你是不是有麻烦了？” “你们好奇心这么旺盛，还能忍住不去玩？忍得住那严法随也不会死了。”段水流诧异地道。 三人面色一沉，段水流心道不好，往后一退跳进瑶瑛池，跑了。 白燕低声道：“算你跑得快。” 柳扶风也道：“不去白玉京干点什么就真的对不起严师叔了。大师兄，你要抓紧时间修炼了。” 结果大师兄有点状况外：“要报仇不该找九龙阁的麻烦吗？” “等萧遥的事结束之后一起算，先放放。”柳扶风揽过他的肩膀，“白玉京一路上一直盯着我们，没安好心，先下手为强。” 林花谢叹了口气，看着爱好和平实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能好好相处多交几个朋友吗？我看师娘也不在乎那么多，她自己还是玉清宗出来的呢，那些师叔更是哪家的都有。过去了五十年，大家把话说开了不就好了？” “大师兄啊，交朋友最少的就是你，你怎么好意思讲这个话的？”柳扶风语重心长，“我妈想夺回两大真天，那跟邻居起冲突是不可避免的。现在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将来就会少点小动作，大家的损失就小。要是白玉京以为我们是好拿捏的，到时候派……这种杂鱼来送死，梁子就结大了嘛。你现在打他们越狠，将来我们双方相处就越是和谐啊。” 林花谢觉得自己被忽悠了，但因为听起来很有道理，便爽快地点头道：“我听你们的。要是你骗我，我就把你也打一顿。” 柳扶风心想真有那天打我还轮得到你吗，面上却依旧笑眯眯的，又听林花谢道：“人都走光了。你刚刚是不是想说那五个人是杂鱼？” 柳扶风左右张望，耸耸肩：“殷宫未必是，另外四个连我都打不过吧。投胎是门技术活，唉，还得是我这种研究型天才。” 林花谢自动忽视了后半部分，揽过他的肩膀拍了两下：“既然没我们的事了，我们去吃佛跳墙吧。” 柳扶风比他高出一截，弯腰附耳过去：“我准备把无乐和无净也收了，【非毒】不用就不用了，到了白玉京靠你们。你把其他人看住了，处理完两个领头的，我要一网打尽。” “你这么急干什么？” “怕有女侠截胡。” 柳扶风指向西边，他转过头去，只见一轮血红的圆月悬在天际，随着落日的沉没而缓缓升起。 林花谢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色凝重了起来，警告道：“大和尚是你的，佛跳墙是我的，你不要见色起意，胳膊肘往外拐。” “我是那种……人。”柳扶风反问到一半还理直气壮了起来，取下“落英”，往他背上一趴，“就一段路，飞飞回去好了，省事。” 林花谢握着剑鞘，叹道：“你是不是傻？开传送啊。别告诉我你没在人家院子里动手脚，我七岁就不信了。” 柳扶风惊恐地扒着他的肩膀：“那个是吉祥法王的前同事耶，当然要去骗去偷袭，直接进院子肯定有防卫啊，大师兄你是不是太膨胀了？” 林花谢也很惊讶：“我说的是大厨房啊！” 柳扶风恍然大悟：“有道理。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师姐看见。” 说着他就掏出一支符笔蹲在地上画起了法阵。传送法阵也分种类和级别，既然有条件慢慢来，柳扶风选用安全性最高的五行归元阵，一边画还时不时吃点丹药补充灵力，最后擦擦额头冷汗，呼了口气：“来吧大师兄，抓紧我。” 五行归元阵的阵点多且小，而且柳扶风为了伪装，在画图的时候能减就减，少了三分之二的线条，沟通阵点使其发挥完整的作用就成了一项精细活，林花谢做不来。 师兄弟二人抱成一团，柳扶风单手按出，法阵光芒亮起，到了最盛处，两人刷地出现在了灵溪山庄大厨房的屋顶上。 林花谢拿木屐的木齿卡在一处缝隙中，无声无息地倒挂下去，在窗口跟一个戴小尖帽的僧人对上了眼。 那痴肥憨笑像个弥勒佛一样的家伙正是无乐大师。此时凑近了，林花谢才看清楚，那白胖的皮肤底下仿佛有什么活物一般，一拱一拱地颤动着，左脸颊忽然被一只小手撑得拱起，他甚至能透过皮看清五根手指的拍打抓挠。 无乐大师正抱着一个坛子，微笑着舀了一勺金灿灿的汤送进嘴里，顺便按了按左脸颊，像是没有听到肚子里发出的尖叫一样。 他依然看着林花谢，后者眨眨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问：“你在吃的就是佛跳墙吗？我也想吃，有没有多的？” 与此同时，屋顶上，柳扶风手持【非毒】双扇，背后冷汗涔涔。面前九名少女围绕着无净大师，那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的声音像锣鼓一般：“交出法王，给你一个好死。” 第66章 28-倾盖如故（4） 柳扶风深吸一口气，咧嘴道：“有本事自己来拿啊，贱货！” 第133章 少年握着扇柄相互一敲，后退三丈，一名“无月神女”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从腹中拔出一把利剑，手腕一抖闪电般刺来，小鞋的高跟嗒的一声轻轻敲上屋脊。 柳扶风上身一扭避过一剑，顺势转身踩着剑身跃向空中，无数符纸从袖中飞出，三柄剑刺穿一沓符纸袭来，柳扶风一弹耳坠上的铃铛，那三人连人带剑被震开；他趁机跃开，无净的一掌从天而降，将半个屋顶劈了个粉碎。 林花谢依然倒吊在屋檐，看着无乐吃东西。胖和尚慢条斯理地舔着坛子，美少年额头爆起青筋，艰难地伸手去够“落英”的剑柄。 无净单脚立在断柱上，九名无月神女在蜜饯工坊的屋顶截住了柳扶风，少年喘着气，和着血咽下丹药，“九龙归一阵”顷刻成型，那一瞬间他如遭重击，几乎以为自己的肉体在灵压之中粉碎了。 然而，就在无净用晦涩的王朝官话说出“黄口小儿，如今还敢狂言么”的下一刻，柳扶风的身体真的消失了。一阵天旋地转，无净发现“自己”立在一片浩瀚星河之中，脚下是一个凸起的半透明弧面。那弧面流淌着混沌的彩光，无数或黯淡或明亮、大小不一的星辰在四方沉浮，有楼阁大小、糖浆般的红色球体，也有金紫交缠的扁球体，他呆滞了许久才意识到，那些都是女人的月亮。 柳扶风躺在一个碧玉的圆环里头，像靠着床榻一样安逸，就差一壶酒了。那玉镯子一样的天体在无净的眼前旋转着，锦衣少年忽然转过头来笑了笑： “哎呀，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压力就是动力，难怪师兄师姐那么喜欢找打。竟然助我突破这个瓶颈，你的职业生涯要到头啦！” 无净的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他没有去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又以什么形式存在，而是吐出了两个字： “柳生？” “话可不能乱说，我是柳扶风啊。”少年换了个姿势，骑在圆环上向他靠近，“佛门讲究转世重生，道门不讲这个。” “此世界的六道轮回本就不全，在那之后也再没有补全的机会了。”无净垂着双手，说话的口音竟越来越标准了，“你的故乡已经成为了历史，被我们埋葬在星空。无论你杀死多少人，掀起怎样的战乱，她们都没有机会复生，这世上也再没有女人的容身之所。” 柳扶风的圆环绕着他打转，忽然飞了开去。无净猛然抬起双掌合十，道：“这些月亮也不是真正的月亮，不过是你理解之中的女人。你把她们想得太好了……若不是自私、愚昧、嫉妒、软弱，人皇宫也不会在自相残杀中灭亡！看好了，这是我寒山寺开山之祖，人皇宫的掘墓人！——二十四诸天造像。” 比月亮更巨大的人影拔地而起，功德天、辩才天、大梵天、帝释天、四大天王、日神、月神、金刚密迹力士、摩醯首罗天、散脂大将、韦陀天、坚牢地神、菩提树神、鬼子母、摩利支天、婆竭罗龙王、阎摩罗王、紧那罗王、紫微大帝、东岳大帝、雷神分列两侧，柳扶风骑在他那残月般的圆环上仿佛误入圣地的渺小信徒。那二十四尊巨人如彩塑木像，咔咔转动着关节，帝释天全身上下的乌黑眼瞳都静静地投来注视。 无净整个人都像被沸水生烹，浑身鼓起水泡，皮肉一层一层地剥落下去。柳扶风的圆环发出咔咔的声响，一道道裂纹随之而生，终于被大自在天一掌拍碎了一角。少年惊恐地抱着圆环逃逸，一轮湖蓝色的小月亮猛地冲了过来，打碎了韦驮天的左腿，却没收住了，撞在圆环中央，将柳扶风撞出了一大口血。 无净右手中指触地结降魔印，地面忽然一陷，他出现在了一轮梦幻般的浅紫色月亮上，那月亮像一片雾一样轻盈，他沉浮着无处施力。柳扶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听他道： “三性无性，相无性、生无性、胜义无性！” 柳扶风脸色剧变，而无净竟摆脱了此界环境的控制，出现在圆环之内，一掌击穿了他的胸口！ 娃娃脸的少年笑眯眯地扭过头去，那头颅像被拧断了一半转了半圈，发出轻松愉快的感叹： “啊呀，啊呀，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观察这个状态，不愧是寒山寺的大师……” “柳扶风”像流沙般散落星空，阎摩罗王倒戈一击，威严的身躯上的头颅变成了一张狡黠的白净脸蛋。 “你说的不错，现在我也会了！” 二十四诸天骤然消失，世界又重归寂静。星空深处传来神秘的嗡鸣，如潮水冲刷着这片空间。无净闭眼倾听，分辨出那是无数人的尖叫的洪流，夹杂着谩骂、哀求和呜咽，好像世间一切的喜悦和希望都在这里断绝了。 “这是月亮的声音。”锦衣少年好整以暇地站在他的身后，“制造出无月神女的你，一定能听见吧？” 他们的脚下是一个巨大的碧玉圆环。 无净的血肉落尽，只剩下一具枯骨了。他的声音从肋骨的空洞里发出： “柳生……” “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呀。”柳扶风像踩跑轮的猫一样踩着圆环原地踏步，让它在自己脚下转动，“但是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虽然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月亮的化身，罪恶的原型，为了普渡……”无净喃喃自语，“人皇宫……众淫之地……人的堕落……她们断绝了我们的道途……” 第134章 直到那副骷髅如泥沙散尽，和尚的声音还在回荡，好像想用最后的威严抵抗远方的哀哭。 “你说的没错！”柳扶风将【非毒】收入怀中，轻快地说，“天壤之别，天壤之别！妈妈生来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们是历史的尘埃！修道修道，万物化人，人又脱离人的身份化为万道！她们不需要战战兢兢地做人，要踩着我们的尸骨，成为创造世界的神灵！” 他睁开双眼，九柄利剑毫无死角地朝他刺来！ 脚下建筑轰然坍塌，被打进屋子的林花谢顺手拦腰抓住落下的小师弟，身上势头不减，一头撞破另一边墙壁摔了出去。 无乐的身体膨胀到足有三丈高，像一张包裹着无数活人的皮，七窍之中都有赤裸的手脚伸出，狂乱地挣扎摆动。那张变形的脸上洋溢着慈爱的微笑，一脚踩来，两名无月神女来不及撤离，也被他踩烂了半边身躯。她们用残缺的手臂抱着那只脚，欣慰地微笑着，无乐弯腰从她们腹中掏出两个血红的肉球，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林花谢的半边胸口都塌了下去，那张漂亮的脸蛋也有些变形，断了条胳膊，只靠左腿站着。他缓缓地喘着气，柳扶风给他喂了药，他也一点回应也没有，兀自睁着那双充血的黑眼睛，僵硬地转动着漏气的喉咙，手中紧紧握着断剑。 剩下的七名无月神女复又上前，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柔婉笑容，将剑收在腹中，站在废墟中微笑着看着他们。 无乐的身体中发出数百个沉闷的呼唤：“无净——！” 柳扶风拖着林花谢一步一步后退，闻言咧嘴道：“让死人开口说话的法门很多，可不包括这个。吃人而已，我们王朝余孽是这样的啦！” 无乐的神色悲哀起来，旋即笑得更加慈爱，被数十双小手扒着眼眶的眼睛里淌下血泪，他哽咽着道：“定处等义成，如梦如饿鬼……” 他双手合十，仿佛在向什么东西祈求，无月神女就满怀期待和鼓励、崇敬地抬头望着他。可过了许久，林花谢都缓过劲来在那里跟柳扶风跑平衡精神力和灵力了，什么都没发生。 “不可能！”无乐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转来转去地狂叫，“无净！无净！为何不回应，为何还不复生？！” 柳扶风舔舔嘴唇，嫌弃地看过去：“原来这是复生的咒语，下次要小心了。” “你这孽障，对他做了什么？！” “干嘛，只许你们吃女人，不许我吃你们？”柳扶风掸掸衣衫，一脸淡然地抱着大师兄的腰不敢离开。 无乐双手抱拳猛然砸下，林花谢咬紧牙关一剑荡出，看也不看转头就跑！ 大和尚的身体像沸腾的粥一样鼓胀起来，竟又拔高了一丈；他再次拍下一掌，却见一黑一白两道剑光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地顿了一顿，接着整个人轰然炸开！ 那七名无月神女发出惨叫，好像死去的是她们的儿子或者丈夫，齐齐拔剑朝柳林二人杀来。柳扶风刚刚分给林花谢许多精神力，林花谢则出了灌注剩余全部灵力的一剑，二人在爆风中随波逐流，几乎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应对她们的追杀了。 ——一道黑白相间的人影闪过，白燕一胳膊夹住一个，轻巧地点着空中飞旋的肉块和断肢，几步之后落在了一棵枫树上，顺着被压弯的枝条滑落在地。 柳扶风抬起头夸张地道：“大师姐真是太可靠了，长姐如母，师姐不愧是我妈的接班人，比大师兄有用多了！” 林花谢也棒读：“师姐您就是我的亲姐姐……” 话音未落，他见柳扶风张大了嘴，僵硬地看着他身后，不由得也转了过去。 一白衣少女静静地立在花丛中，与他们对上了目光。 她生得美丽端庄，一头乌黑长发直直披散下去，发际还插着那朵柳扶风送的白月季。鹅蛋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一双红得像血亮得像糖浆的眼睛望着这里。 林九灯收剑入鞘，随意地松开左手，五颗头颅落在地上滚了开去。在院落里，还分散着另外十一具无头尸体，莲青色的裙摆下是一双双收在高跟木底弓鞋中的小脚。 坍塌的墙垣和倒伏的树丛之间，殷徵恐惧地颤抖着，甜美可爱的脸孔上却绷着一个狰狞快意的笑，连那身白底绿纹的衣衫浸了血都不知道。 白燕放下两个师弟，叹道：“我们来迟了。” 殷徵朝她走来，林九灯弯腰捡起“落英”。 两拨人遥遥相望，最后是林花谢先稽首行礼：“林花谢。” 少女缓缓开口：“林九灯。” 林花谢微笑道：“姐姐。” 林九灯也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的弟弟。” 柳扶风高举右臂挥舞起来：“九灯姐姐还记得我么？我叫柳扶风，上回真是失礼了！您杀了这么多人，身体可还无恙？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们，我们责无旁贷！” “不过是几个连月亮都没有的奴隶罢了，连人都算不上。” “此话怎讲？”柳扶风好奇道。 “无月神女是被剥夺‘自我’的神眷者。”林九灯慢慢地道，“对于人族来说是人格，对于妖族而言是妖格，她们没有这些，不算是人，杀了自然也不受天谴病束缚。就像这位师妹，让无乐在那一瞬间‘自愿’被杀，同样没有受罚。” 白燕的笑容依旧从容镇定，林花谢乖巧地笑道：“这次多谢姐姐啦，要不是姐姐及时赶到，我和小师弟可要惨了。” 第135章 他两手空空地朝林九灯走去。后者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像陌生人在街头抚摸别人的小狗，像一个姐姐抚摸未曾谋面的弟弟。 林九灯将“落英”和一截断剑递给他，道：“我要走啦。” “姐姐去白玉京么？”林花谢抱着“落英”，抬头道，“我还没有……从没有！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姐姐认真地道：“不好。” 说完，她抽回手，后退一步，就要转身离去。 白燕走过来说：“且慢。” 林九灯茫然地歪了歪脑袋：“请讲。” 白燕拍着林花谢的肩膀看着她：“那个呢？应该有的呀。” “哪个？” 柳扶风拍起了林花谢另一侧肩膀，粗声粗气地说：“我愚蠢的弟弟啊……” “他不蠢，很像娘。”林九灯认真地道，“我对你抱有期待。” 夜空中，一轮红月高高悬挂。如同滚烫的糖浆一般，那楼阁大小的圆月表面咕嘟沸腾，缓缓旋转起来，直直泼下炽热的血红光幕。 少女的神情真诚，点点头转身跃上树梢，毫不避讳地御剑升空。直到她的身影如白色的流星划过小有清虚天的黄昏、汇入三元极真天的流云，四人依然望着天边的红月，四颗心因崇敬与野望鼓动如雷。 第67章 29-竹柏异心（1） 黄药师还是有点用的，主要是这人当儿子不行，当便宜徒弟死心塌地，关于“丹王”邵简的消息他查了个遍，连到处都闭口不提的前“药神”萧蔷的事迹都给他打探到了细节。 按理说萧蔷的遭遇完全应当写入对堯王朝的檄文，因为据黄药师所言，她几乎是一个完美受害者。 她一直生活在青兰山附近的药王谷中，偶尔会帮助路过的灾民，虽然不会一直收留他们，却不吝于疗伤和教导，对上门求学的医师也是来者不拒。有一年德宗患病，需要一株神药救命，长公主李璋和神威将军洛阳便在青兰山村民的带路下攻破药王谷，杀死萧蔷，将这位被各种灵药浸染多年的神医炼成了药。 受过指点的医师提到萧蔷全都交口称赞，有一回有个闲的没事干的家伙说萧蔷是给他们灌了迷魂汤让他们听话，结果被这群人联合通缉追杀了。堯王朝官方倒是抓了几个流民要他们指认萧蔷道德败坏淫乱贪财，也确实败坏了她的名声，但李思城后来给她平反了，总体风评还是不错的。 麻烦就麻烦在她是个女人。对于广大正义之士而言，堯王朝的罪恶罄竹难书，不缺这一件；可天下第一的“药神”决不能是个女人，必须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邵简。她唯一的徒弟邵简也不知为何选择顶了上去，从历史中遮掩了他师娘的名号。 林花谢情不自禁地道：“看不出来邵师叔还有这个胆子啊。” 黄药师也不禁疑惑地看向了他，毕竟之前讲邵简多次跳反搞事的时候林花谢可没这么感叹过。 林花谢又转头对柳扶风说：“看来咱俩的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吾道不孤！” 白燕一个爆栗敲下去，林花谢硬是挤出了两颗眼泪，缓缓滑进被窝：“我为师娘出过力，我为宗门流过血，师姐你不能这么对我……” 一旁的殷宫忍不住道：“林……林师弟，你不痛么？” “唉，”林花谢扭了扭，拿左手调整了一下右胳膊的位置，捏着嗓子道，“这么多年下来，不习惯也习惯了。” 柳扶风端着一碗金灿灿发着光的汤坐到床边：“大郎，该吃药了。” “这佛跳墙，是人人都有的，还是单给我一个人的？” “我看你伤的是胳膊和腿呀，大家这不是正在吃着吗？” 林花谢转转眼睛就看见白燕叉着腿坐在殷宫对面、慢条斯理地拿着个勺子鉴定碗里的海参，阴阳怪气地捏着嗓子：“我就知道，要不是师姐吃剩下的，也不会给我了……” 柳扶风的手伸到一半，拐回去自己吃下了那块鲍鱼，面露满足之色：“黄师兄这个手艺很不错啊，在我们扬眉宗可以混个教师岗位，跟我爸平起平坐呢。” 黄药师苍蝇搓手连道不敢，林花谢出离愤怒地坐起来，又啪地瘫了回去，有气无力道：“要不是为了这一口吃的，我也不至于这么倒霉……” 柳扶风总算是喂了他一口，白燕咽下食物，一脸的友邦惊诧：“呀，大师兄居然还知道啊？” 殷宫叹了口气，苦笑道：“林师弟也真是……少年英杰，如此年纪能在无乐大师手下走一遭，不愧是林十一的儿子、柳苏安的爱徒。只是的确太鲁莽了，你们师姐可担心坏了。” 柳扶风举起勺子：“我呢我呢，大师兄不行，我可是单杀无净，还有谁！” 白燕一个茶杯丢过去，柳扶风讪笑着躲过，林花谢左手一抬接住茶杯，稳稳地丢了回去。 “你要死的咧，柳扶风。”白燕深吸一口气，“你以为这次是你运气好？就算是我，就算是你，一瞬间改那么多个选项也是很要命的！” 殷宫想劝架，给她瞪了一眼，不由自主地闭了嘴。黄药师说完书，提前熟悉扬眉宗生活，蹲在桌子边上装鹌鹑。 白燕继续道：“要是我没来，你们要怎么对付无乐和那些傀儡？要是林九灯是来杀大师兄的，你们死死在这里算啦，我看回去师娘还要夸我心够狠敢抢敢争呢！” 第136章 “姐姐不会杀我的……” “你又知道啦？” “我还没有跟她打过，她看不上伤员啦。”林花谢哼唧哼唧地拿右腿踹小师弟，眼睛盯着碗里一只吸饱了汤汁的肥美花菇，口中懒洋洋地道，“不过我觉得我们能吃到一剑宗的席耶，是有那种剧情的嘛，姐姐觉得现在的开天剑都太菜了，要刮骨疗毒以正视听……” 白燕嘶的一声：“噢，被林追云打断剑的不是你，远远看见月亮故意受伤避免跟姐姐打一架的也不是你哦？” 林花谢若无其事地嚼着花菇，看天花板。 柳扶风震惊地道：“不可能，世间怎么会有男的比我更了解月亮，绝对不可能！我之前见过九灯姐姐，都没认出来！” “人家是天下第一美少女，怎么就是男的了，话不要乱讲。”林花谢拣软柿子捏，“我要吃那个鹌鹑蛋。” 黄药师小声道：“不是鹌鹑蛋，那个是北岳联盟人工培育出来的金翅小鹏的蛋。” 说着他又很自觉地补充道：“金翅小鹏的体型比鹌鹑大一点，灵力高灵性低，药用价值还在开发中，对传统药材的替代作用不大，但是蛋很好吃，是近十年最受欢迎的蛋类，做糕点的也喜欢用这个。” 林花谢情不自禁地道：“来点糕点给我开开眼。” 柳扶风低头狞笑：“现在把你噶了圆你一个美少女之梦如何？” 林花谢又在那里看天花板。 殷宫只当自己刚才是不好意思开口管人家内政，这时轻敲桌面，担忧地问：“白师妹，你还好么？是想起了什么吗？” 白燕回过神来，放下勺子，朝他笑了笑：“多谢殷大哥，不是什么大事。师妹是有点被气到了。可否劳烦大哥代为照看半天？昨日我跟殷四师姐的话还没说完，正好去调整一下心情。” “可以啊，我很擅长照顾弟弟妹妹的，你放心好了，师妹。”殷宫温和地笑了笑，又转过去，“林师弟不介意吧？” 林花谢哪敢说话，朝他笑了一下。 “殷宫前辈，劳烦您帮我们照管大师兄了。” 白燕揪起柳扶风的耳朵，临走还腾出手比了个金刚指。殷宫笑着摆摆手，林花谢咕嘟咽了口唾沫，瘪着嘴往被窝深处滑去，只露出一双没有光彩的黑眼睛。黄药师在阴影里笑得像个容嬷嬷，一边看他一边盘柳扶风借他的【炉火纯青】。 这头林花谢装睡着就真的睡着了，那边白燕和柳扶风神清气爽地在一个院子里头堵住了一只落单的殷徵。 黄川得知无乐和无净暴毙之后先发制人发函谴责寒山寺攻击中立方，还出钱加塞登上本节的《仙盟节刊》诉苦，顺便把千草堂唐掌门的死也推了个一干二净，通篇哭诉我们这样的日子人为何要被卷入宗门争斗，希望有些势力能够还大家一片吃喝玩乐的净土。 不得不说是当过御厨的，道德素质就是低下，黄川在信函和文章中都着重感谢了林九灯女侠出手相助，吃相难看。也是大家多少听说过林九灯的品性，偶尔女人家的好心肠发作管管凡人的闲事，其余时候也是个温和大度的女人，不似一剑宗出来的。而寒山寺若真要跟一剑宗要说法，一剑宗可不会管是不是林九灯先出手，打上门去便是。 于是今天山庄里外紧内松，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和平。殷宫想问问那两位得道高僧的情报，结果被白柳二人拿林花谢这个文盲糊弄，好脾气地在那里照顾人；殷商带着殷角殷羽去帮灵溪山庄的门徒赈灾了，殷徵这些天情绪修为都大起大落的，月经还没走，身体不大舒服，就留在山庄里休养。 师姐弟二人到的时候，殷徵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她的剑招中规中矩，跟殷宫是一个路数，分明叫“君子剑”，却没有半分针砭时弊愤世嫉俗的豪情，灵气流动也是一样的中正平和。柳扶风递上一柄木剑，白燕左手拎着一盒点心，右手持剑，轻飘飘的一剑就刺了进去。 殷徵喜道：“听柳师弟说你也练过开天剑，姐姐惭愧，多谢妹妹指点！” 白燕道了声“不敢”，两人顺势切磋了起来。柳扶风鬼鬼祟祟地在墙角放风，拿着把扇子一派跟异性保持距离的君子正气，摇头晃脑转着手腕，一个人在那里不出声地唱起了戏。 作者有话说: 黄川：林九灯是个温柔大气和善的女人。 大师兄：我也是个天真可爱善良的美少女。 第68章 29-竹柏异心（2） 开天剑刚猛激进，讲究一个以伤换命，纵使白燕没有用正统的剑招，在柳苏安的熏陶下养出的杀气和战意就让殷徵难以招架。 不过殷徵这个五圣之一的名号也不是虚的，步法和剑术都稳扎稳打；白燕只用单手剑，又刻意压制推演能力，霸道之下就显得虚浮了。 两人来往数回合，柳扶风都面露诡异的笑容演完一段不知道什么东西了，她们才叮的一声两剑相碰，各自收招。 殷徵松松筋骨，招呼柳扶风过来喝茶。白燕很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你还好么？昨晚是我考虑不周，急着找师弟，牵连了你……” “没有没有，没那种事！”殷徵连忙道，“你也知道……哈哈，柳师弟大概也知道了，有这个报复寒山寺的机会我求之不得，还要谢谢你们呢。” 柳扶风帮忙摆出点心：“我之前就想问，殷四姐姐实力挺不错的呀，至少追查真相报复真凶，你们兄弟姐妹齐心协力还是做得到的，为什么不去做呢？” 第137章 殷徵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师弟年纪还小，快意恩仇……哎呀，我也羡慕你有个厉害的……不！对不起，我还是更喜欢我自己的妈妈，以后有机会也一定为她报仇。只是时机还没到，贸然出手，引发了联盟和寒山寺的冲突就不好了。” 柳扶风疑惑地道：“如今联盟势力跨越三大真天，跟寒山寺有仇的也不在少数——该不会是双江城包庇吧？” “那倒没有，双江城其实是赞成拿下寒山寺的，一方面他们说到底以前也是王朝所属，想跟寒山寺撇清关系；另一方面双江城只负责裁决断案，他们嘴上说说就好。”殷徵解释道，“也没有什么好瞒着柳师弟的，麻烦的是无忘山，他们负责执法。前代掌门人神瑛的亡妻据说就是一名无月神女，他们的一双儿女如今执掌无忘山，联盟一直没有给答复，大概是这个缘故。” 白燕奇道：“无忘山出工不出力，你们不能自己干吗？” “自己干也要申请一个临时执法权，同样要无忘山或盟主审批，我们要对付的可不止一个两个法王，怕是要血洗寒山寺上下方能了结。寒山寺虽说地位一落千丈，可到底还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要剪除没那么简单。”殷徵叹道，“无忘山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这些年帮我们句容华阳天的小门小派争取了很多权利，双江城也给出了一些进修机会，随便我们调查。好事多磨，急不来的。” 白燕眼神一动，轻声道：“是吗？那倒是我们局限于扬眉宗，考虑不周了。不过，听你的话，令堂原本也是一方大能，且你掌握这双眼睛的速度比你的同伴们快得多，可恕我冒昧，师姐的修为似乎和天分不大相符。” “让妹妹见笑了。”殷徵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不要误会，大哥教导我们是很认真的，只是年少时家中剧变，父母没来得及留下什么传承。但我很喜欢大哥的功法，正因为是他作为君子剑派掌门人所创，才更让我感同身受，能以更积极却不激进的态度面对这一切。大哥也教我们修身养性，不光是山医命相卜之五术，君子六艺也包括在内，还带着我们行侠仗义，帮助了很多有需要的人……” “可那跟你们报仇有什么关系呢？”柳扶风疑惑地道，“抱歉，殷四姐姐，我这里听不懂。殷宫和你们真的想报仇吗？他自己都放过了李思昊。” 殷徵一怔：“李思昊？” 白柳二人对视一眼，岔开了话题。 白燕摸着下巴，轻飘飘地道：“我修行的年限长一点，两位师弟只有八年。我因为有半只天眼，记性好理解快，因此有些余裕学别的，林花谢是除了剑什么都不学的，也不干活，就靠师娘和他师弟养着。殷四姐姐跟着殷宫蹉跎岁月的时候，不会觉得奇怪吗？” 殷徵无奈地道：“你们不要把大哥想得那么坏嘛。我其实知道很多人说我们这个五圣的名头是捡来的，是人家在嘲笑我们，说大哥开创了君子剑派之后真成了伪君子……可我自己知道，大哥对我们很好，他没有义务救我们教我们，可他做了；我们没有义务帮助黎民百姓，可为什么不做呢？何况，联盟也不是什么也不干，寒山寺前些年就驱逐了那些修邪道的法王，我终有强过他们的一天。” “殷宫没告诉你吗？”柳扶风抬头道，“无乐和无净勾结的就是吉祥法王那两个啊。说是被驱逐，其实一直在外面绑架女人做成无月神女送来。我还以为他会跟你们齐心协力剪除两个老贼断寒山寺一臂呢，只是运气不好给我们撞上了。” 殷徵惊呆了。 “为、为什么？”半晌，她一推桌子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大哥……大哥为什么瞒着我？你们，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一起看到的，对不起啦，殷四姐姐，当时以为殷宫会告诉你们，觉得不礼貌就没有跟你们说。”柳扶风双手合十道歉，银链子叮铃响，说完又狡黠地道，“那看来殷宫也没比我们强多少，大师兄真的打不过还是知道跑的，应该是喝酒误事，以后不给他喝了。这么看来——” 殷徵一声不响，拂袖而去。 柳扶风闭上了嘴，喝了口茶又问白燕：“师姐，其实这样挺好的啊。吉祥和无净被我收了，无乐也死了，殷四姐姐其实不需要报仇了，和殷宫一起混混日子也是皆大欢喜。有什么讲究吗？” 白燕叹了口气，也不是很沮丧：“这年头正人君子不好骗了。” “你要骗她干嘛？” “嗯……还没算好。但反正是为她好，想做完人得离殷宫远点。”白燕拧拧脖子，“同为神机宗弃徒，算我积德咯。回去看看大师兄。” 两人这才想起这是殷徵的住处，他们把主人家气跑了。有些心虚地赶回江龙居，就见殷徵一脸纠结地在黑瓦白墙下边徘徊，就是不进去。 见到扬眉宗的这两人，她瞪大了眼睛，似是生气，犹豫了一下，又跑了。 柳扶风伸伸手又放下，摇摇头，跟着白燕进了林花谢的屋子。殷宫正在屋里看书，抬头道：“我感觉到四妹来过了，怎么没有一起？” 柳扶风赔笑道：“抱歉抱歉，晚辈那个……一不小心把那两个大和尚的事说漏嘴了，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得意忘形了……那个，殷四姐姐大概是想问您这个，要不您去看看？” 殷宫脸色不变，苦笑道：“好吧，这事该怪我的。——黄药师去备药了，再过一个时辰回来，林师弟也无恙。我去找四妹谈谈，先告辞了。” 第138章 柳白二人又道了歉，等他走远了，他们呼了口气，柳扶风居然就这么凑到床边去亲了大师兄一口。 白燕还没来得及转变思路，这个人袖子一甩，一屁股坐在地砖上演了起来：“神兄，自那日山谷一见，我此生认定非你不可，奈何造化弄人。若有来生，我……” 林花谢眼睛一斜，也进入了角色，微笑道：“殷宫小友何出此言？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明白你是生性纯善之人。李家人造的孽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你醒啦。”柳扶风握住他的手，又假惺惺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怔怔地道，“你……早就知道？你知道多少？” 林花谢微笑着看他：“我知道烟芜娘子在这附近逝世，也知道她和李思昊有一个孩子。你长得跟她有几分相似，为我梳理灵流时，灵力中又有着李家人特有的煞气，便猜出是你了。” “不愧是无忘山之主。”柳扶风嘴唇颤动，“那……前几日那些追兵，是你赶走的？” “嗯。”林花谢握紧了他的手，深情地道，“因为你相信我，我也认定你是我的挚友！” “可我却不止想当你的朋友。” 林花谢顿了顿，叹道：“其实我知道。” 柳扶风抽出手，瞪大了眼睛，脸色煞白。 林花谢又道：“我是无忘山之主，但我不介意你是李家人还是张家人，你便是柳生的手下，也无所谓，更不要说性别了。可……我已有家室，她这一生已经够悲惨了，我不能背叛她。” 柳扶风“咦”的一声，忽然摸起了下巴：“你提醒我了，大师兄，神瑛的死众说纷纭，可以是六道结社把他炼成天兵，也可以是张天齐为了立威把他宰了，那为什么不能是殷宫因爱生恨乘人之危？要知道天兵才是真正的永葆青春寿与天齐，说不定……” 林花谢冷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只看脸？人家是有精神情感需求的好吧。” “那洛阳怎么说？”柳扶风挑眉。 “也是哦。”林花谢能屈能伸，“师姐怎么看？” 白燕呵呵一声：“我看你也要小心点，毕竟李璋神瑛那样出名的美人都成天兵了，你这个天下第一美少女说不定就是下一个。” 林花谢大惊：“好有道理！原来红颜薄命是真的。” 柳扶风盯着他，深情款款地从戒指里掏出一个卷轴：“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师兄，签了这份遗体捐献协议吧，要是你死了，我一定想法子把你炼成世上最强最美的天兵！” “得了吧，要是签了字说不定你会提前放弃抢救，我还不知道你？” “大师兄你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哼，只要有百分之百的利益，小师弟会践踏世间的一切法律……” 白燕笑道：“大师兄此言差矣，损人不利己的事他还干得少了？” 柳扶风嘟嘟囔囔起来：“大哥不说二哥。” 白燕不再管他：“大师兄，伤好的怎么样了？” 林花谢眨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你需求。” “把殷宫吊打一顿。” “师姐不行吗？” “风格不太符合。” “就是说要打得狠一点咯？”林花谢想了想，“那问问黄药师吧，总要我能站起来的。” 白燕诧异地道：“不是演的？” “演的，演的怎么了？——不是，我真的骨头断了啊。”林花谢可怜兮兮地说，“师姐，黄药师骗谁也不会骗你啊，他是不是说我骨折了？经脉都断了好多呢。” “还不是你平时作恶多端，”柳扶风转着指环，“大师兄有没有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师兄师姐都看了过来。白燕说：“我也没听过。” 柳扶风“嗯”的一声，想起来三个人里也就他有个管事的爹，他小时候那副熊样，邵简居然还给他讲故事听，虽然不确定是专门讲给他听的还是邵简的个人爱好，但总之比半疯的王水和春红正常。 小师弟兴致勃勃地拖了个凳子过来坐下：“那我来说说。” 刚刚还“骨折多处经脉断了一大片”的林花谢扭着扭着坐起来靠在床头，操控灵力吸来一碟点心和一杯清茶；白燕打了个手势：“请。” “这是一个发生在凡界的故事。”柳扶风掏出一把折扇展开来，“在小有清虚天的一个山区，有一个小村庄。村民过着贫瘠的生活，耕种、捕鱼、放牧，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更不要说踏上仙途了。村庄附近总有野兽出没，幸好村民们供着一尊白大仙，数百年香火积累下来，也算是有点法力了。” “村里有一个牧童，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在干活的时候被狼咬死，他也不知所踪，直到七岁，才有猎户在森林里发现了他的行踪，大家将他从狼群之中救下。可七年的野兽生活让这个孩子的言行举止都如野兽一般，还咬伤了他的父亲和爷爷奶奶。一直到十岁的时候，他才勉强学会说话，总还是用野兽的目光打量其他人。 “他总是捣乱，破坏耕地，搅浑河水，还咬死过别人家的母鸡。到了他十三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实在愁得不行了，不知道他以后要怎么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他们家也实在是没钱娶媳妇了。得知了这件事后，那个孩子一夜之间变了个人，第二日居然帮父亲去放羊了，回来的时候羊群里多了两只野山羊，竟然也听他的话。 第139章 “村民大为惊奇，眼见着他们家的日子越来越富裕，纷纷上门取经，牧童却说是因为他在兽群中长大，羊这种动物天生怕他，服他管，不过只要给他报酬，他也可以帮村民们牧羊。他的父亲见儿子有了出息，很快就安心地走了。村民们见他成了孤儿，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拖欠放羊的钱，他也从来不生气，渐渐地获得了村民的认可。 “牧童每天一早把羊赶去很远的地方吃草，傍晚回来的时候队伍里总能多上一两只野山羊野鸡什么的。有一天，他中午就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大叫：‘狼来了，狼群来了！’村民们惊慌失措，一同去请白大仙，白大仙却说没有狼要来，要他们看清楚再求。村民们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虽然白大仙庇护他们的安全，可牧童帮他们发家致富，怎么会是坏人呢？一定是误会吧。 “又过了几天，牧童又在中午赶回来，大叫：‘狼来了，狼群来了！’这一回村民们将信将疑，还是去请白大仙，结果香头暴毙了，原来是白大仙一气之下跑了。牧童很愧疚，说自己会承担起责任，于是一个人离开了村子。半夜里，紧张地守夜的村民看见牧童扛着一头野狼回来，于是牧童成了村子的英雄，所有人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比信白大仙更信他。 “十天之后，牧童再一次在中午回到了村子，这回他是孤身一人，一头羊也没有。他带着诡异的笑容，大声唱道：‘狼来了，狼群来了！’村民们一个个哈哈大笑，毫不担忧，请他去自己家里吃午饭。可这时，一头又一头的豺狼虎豹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手无寸铁的村民连同牧童在内全都撕成了碎片！原来牧童杀了羊，将它们的尸体一路从森林铺到了村口。 “一切都是牧童的复仇！他的母亲是被拐来的，趁着生育过后夫家放松警惕，抱着孩子逃进了森林。她恨这个孽种，将他丢进了狼窝，这个来之不易的男丁的死也是对恶人的报复。她被村民打死丢在林子里，狼吃了她的肉，却将那个孩子喂养成人。孩子七岁的时候，村民发现了他，打着为他母亲复仇的旗号，打死了将他喂养大的母狼，他的父亲剥下狼皮给儿子做了一身新衣……他恨他的母亲，更恨这些村民，孩子在心中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杀光整个村子的人为他真正的母亲，为那只母狼复仇！” 柳扶风说到最后，好像成了那个被饿狼咬断喉咙的牧童，面上带着狂热之色，刷地收起了折扇敲在手心。 林花谢看着他，机械地嚼着一根鱿鱼丝，两眼无神。 白燕两手一摊，艰难地问：“邵师叔讲这种故事给你开蒙？” 林花谢举起鱿鱼丝，干巴巴地问：“而且这个故事跟我受伤有什么关系？” 柳扶风正色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事不过三，做人要留个心眼，不能人云亦云说什么信什么，否则会死得很惨。” 林花谢叼着鱿鱼丝：“以我的文化水平，都不觉得是这个意思。” “噢哟，那你来说。” 林花谢呵呵一声：“你还记不记得小娟？” 柳扶风瞪大了眼睛，一个战术后仰，连人带凳子摔倒在地。 白燕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第69章 29-竹柏异心（3） “师姐，你肯定记得的，怎么也不提醒我……” 白燕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我和大师兄都想看你笑话啊。” 林花谢乜了他一眼：“三心二意就是这个下场。” “那白玉京也不是我一个人要去看热闹啊。”柳扶风拍拍屁股爬起来，盘在凳子上，随手丢开折扇，“说起来，比起白玉京九龙阁，寒山寺才是作恶多端吧？要不趁着白玉京吸引视线，我们潜入寒山寺，把他们一锅端了！” 林花谢干脆地躺下了，白燕道：“我倒是想，没那个能力你知道吧。” “师姐……” “这件事单凭我们几个是做不到的，就算做成了，我们什么来历，说不定最后寒山寺还落个抗击封建王朝恶势力的好名声，那不是恶心死了。”白燕十指交叉，摩挲着手套上的纹路，“还得是联盟盛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此事，让他们狗咬狗去。” 林花谢道：“可是那种厉害人物一般脸皮都挺厚的吧，道德绑架管用吗？” “师姐此言有理。”柳扶风又鬼鬼祟祟了起来，“趁此机会我们也能检验一下表世界天道的管辖范围。贼秃的行为在程序上规避了天谴症，还得到了不少功德。杀了他们的确是为民除害，可杀死功德高深者是重罪，表世界的天道会偏向哪一方？这是我比较想要知道的问题。” 林花谢虚心求教：“你研究这个干嘛？” 柳扶风叹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大师兄。” “什么意思？” “每个人的审美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呢喜欢浓眉大眼落落大方，有些人呢就喜欢小家碧玉楚楚可怜，更何况你装美少女也就那点套路。而且你小时候虽然也好看，但不会像如今一般吸引人。我们在姑射列岛的时候，村民就是把你当男人看的，可在你渡劫之后，连乾坤天城的修士都会上你的当，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白燕情不自禁地道：“简直就像是一种对天道规则的污染。” “你们这是丑恶的嫉妒。”林花谢哼哼起来，忽然转过弯来，“天兵是天道规则片段的集合体，该不会是有人要害我吧？” 第140章 “大师兄还不算完全的莽夫。”柳扶风夸了一句，“不过这是个长远的研究，当务之急还是你养好伤，将殷宫吊打一顿。” “殷宫又怎么惹你们啦？” “大师姐还没有想好理由，总之打他就打他，还要挑日子吗？”柳扶风理直气壮。 林花谢习以为常：“哦，那你们先把理由编编好。续脉丹还有没有，给我来点。黄药师基础都没打好，做的药丸好难吃。” “你要什么味的？” “薄荷柠檬味的还有吗？” “最后两颗了，等下黄药师回来我教教他。” “你不是不会炼丹吗？” “我爸的笔记我有的是。” 林花谢呵呵一声，咽下续脉丹，扶着墙坐起来，闭目修炼。柳扶风往桌上一趴开始乱丢草稿纸，白燕掐指一算，露出诡异的笑容，优哉游哉地出了门，不知道去哪里了。 过了几天，天上那轮紫金交缠的月亮消失了，殷徵也不知道跟白燕聊了些什么，和好如初。 林花谢虽然还有多处内伤未愈，却已经能活蹦乱跳地去找黄川点菜了。黄川居然一点不懊恼，乐呵呵地为小辈下厨；晚上教人家小女儿基础掌法的时候，黄希彤才透漏说黄川是被林九灯吓坏了，准备年内举家搬迁到三元极真天境内去，但是一剑宗的修士基本都跟木头人似的，黄川又担心他们家不吃香无法自保。 寒山寺一直没派人来找麻烦，但扬眉宗三人这点常识还是有的，知道自己给黄庄主招来了祸端。白燕顺水推舟，找上殷宫和黄川，希望殷宫和林花谢再在附近大战一场，闹出点动静来，黄川再去哭诉一番，声明今后要离开太牢山脉这是非之地、暗示自己是被卷入了多方争斗的倒霉蛋。 黄川满面高兴地应下来，半夜三更却找上白燕，请她给自己算算他们黄家是去哪个真天比较好，白燕居然建议他去白玉京发展；殷宫到底是个厚道人，赞美了白燕的善良和热心，也答应了下来。 于是，寒露这日，空音五圣、扬眉宗三人和黄药师等人再次齐聚瑶瑛池。 众人齐心协力之下，五圣和二风打出的豁口已经修补完毕，志业山那嶙峋岩石之间的杂草都复原了，瑶瑛池美景如旧。 选择瑶瑛池也是有讲究的，一方面解释殷宫为何在此，另一方面，虽然太牢峡谷在小有清虚天境内，但整个太牢山脉是延伸向三大真天的，在这种地方起冲突、又波及到灵溪山庄是很正常的事，黄川这种骑墙派挨打就更正常了。 段水流不知道使什么手段摆脱了【金枝玉叶】，一身轻松地挎着【抽刀断水】现身，厚着脸皮要当裁判。这些天三人也打听到了，联盟所谓的青年交流会还是擂台赛那一套，各个大宗门或部门都举荐几个修为高强的前辈来当裁判，看一百岁以下的“年轻人”耍猴戏。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柳扶风还乐呵呵地说我妈也不到一百岁呢，黄药师不甘示弱说师父今年刚好九十九，把段水流整无语了。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或者出身煊赫的修士，并且这场战斗的前因后果有剧本，因此，在正式开打之前，双方按照国际惯例要寒暄一番，互相放点狠话，比如“王朝余孽不知天高地厚，故步自封五十年早就被时代潮流抛下”，比如“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称圣”。 这种场合向来没林花谢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大师兄的事，那边殷宫殷商殷角和白燕柳扶风在聊天，他靠近悬崖边的殷徵，在她身边坐下了。 殷徵心里知道这人是那三人中的大师兄，是林十一的儿子，奈何以貌取人是人类的天性，林花谢又没当着她的面做过缺德事，她对这位林师弟的印象也就是个天赋异禀的熊孩子。 见他坐下，殷徵也不介意，笑道：“你这么自信呀，一点都不紧张？” “嗯……紧张也没用啦，反正是表演赛。”林花谢点点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寒山寺作恶多端，我们准备趁白玉京吸引注意，去干他一票。你要不要一起？” 殷徵被他这么直白的邀请镇住了，许久才道：“寒山寺不是我们几个人就可以扳倒的，住持甚至是柳苏安那个时代的强者。再说了，‘断行者’已经被逐出寒山寺，与他们为敌毫无意义。” “再怎么修炼，剔除身上属于‘人’的部分，在成神成圣之前，我们都是寿数有限的凡人啊。”林花谢轻声道，“变化总比计划快，就像我们师姐弟三个，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出世了，好几次差点被打死呢。那我们的仇家呢？他们难道不是坏人吗？坏人的敌人应该更多，要是他们在我们准备好之前被其他人打死了怎么办？” “那不是件好事吗？” “复仇这件事，最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想法啊。”林花谢轻轻地、讥讽地笑了起来，却因那张脸而不显得刻薄，“死人是没有能力和权利发表意见的。复仇难道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找个痛快吗？仇人莫名其妙死在不相干的人手里，岂不是太空虚太可悲了吗？” “歪理。更何况，无事献殷勤，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有这个能力这个资格啊。”林花谢温温柔柔地笑着，“有些人身不由己，没得选择，只有屈服才能活下去。但是强者宽恕罪恶就是对弱者施暴，再说了，若是连报仇都要忍着拖着贪生怕死，这样的心境根本无法支撑我们成为至强者，得到足够压制仇敌的力量。” 第141章 “那你想向谁复仇呢？”殷徵忽然问道。 “我不知道。”林花谢撑着脸颊，“我既不知道仇家是谁，心里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怨恨，和你是不同的。妈妈被人害死了，可爱她的人很多，个个比我强，轮不到我；春红姐姐被师娘打死了，可春红姐姐自己做错了事，我难道应该怨恨师娘吗？” 殷徵笑出了声，叹道：“你自己都没活明白呢，怎么还来教训我，林师弟？” “只要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明不明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林花谢站起身来，拔出“落英”，看着她道，“只要你还为父母亲人的死亡而痛苦怨恨，那你的仇人就只能是整个寒山寺。因为吉祥法王和射日法王已经被我们杀了！” 殷徵面上血色尽褪，瞪圆了双眼僵在原地。林花谢迈出一步，轻飘飘地落在了瑶瑛池的水面上。 除了作为裁判的段水流，其余人全部退至百丈之外。殷宫挽了个剑花，横剑平举于胸口，展现出长剑全貌：“剑名‘碧涧明月’，林师弟小心了。” 林花谢有样学样，平举断剑，道：“剑名‘落英’，你也小心。” 柳扶风十指交叉，缓缓拉开至双手食指、拇指相触形成一个四边形，一张水膜映照出殷宫和他手中长剑；他左手三指不断屈伸，框中人像随之放大，待他捕捉到那把剑的全体，便蜷起右手三指，水膜倏地变成了一张硬邦邦的白板，“碧涧明月”的图像在表面旋转变换。 “碧涧明月”剑长三尺三寸，质地仿佛岩石的剑柄长一尺，一轮浅黄色、莹莹发出柔光的新月外径三寸，雪亮中浮动着深沉翠色、山涧泉水般的剑刃长二尺，确是一口如剑名一般美丽的剑。只是千年以来，人们视月亮为邪祟，不知道殷宫剑上的新月是为了讽刺王朝的“君子”，还是别有用意。 “落英”原本长四尺，断了之后还短一截，正好林花谢也比殷宫矮一截，两人站在瑶瑛池水面上，倒也和谐。 段水流掏出一个长达一尺的海螺，那海螺有着弯曲的硬壳，珍珠的光泽和色彩在表面流动，数十根尖刺此起彼伏地缩短伸长，是标准的“裁决法螺”。 黑肤青年将海螺凑到唇边，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吹了出去。海螺上的尖刺尽数突出到极限，接着螺内钻出了一条灵气化成的五色长龙，在殷宫和林花谢身周游走九圈，钻回了螺中。 峡谷安静下来的一瞬间，林花谢和殷宫同时一步踏前，一剑斩下！ 第70章 29-竹柏异心（4） 这个时候，柳扶风却优哉游哉地来到了殷徵身边。 双剑相撞掀起的气流以那两人为中心轰然扩散，瑶瑛池池水翻腾。柳扶风抬袖子挡了下水雾，还没说话，殷徵猛地抬头：“吉祥法王什么时候死的？” 林花谢左手掐剑诀，却是夹着“落英”的剑尖那半截，右手震开“碧涧明月”，他贴着剑锋欺身而上，左手剑尖直点殷宫咽喉；殷宫侧身闪避，使一式“暗室欺心”，长剑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刺向少年心口，林花谢竟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 柳扶风转动着左手无名指靠近指根的那枚指环，左耳坠下的银铃在灵流中叮铃响。他看着殷徵：“两节之前。还是从风雨城手里抢下的呢。” 殷徵低头看见瑶瑛池水面冻结，是殷宫中途弃剑，双手捏剑诀点向两截断剑，念了声“敕令四隅，悉令清静”，借林花谢的灵力冻结瑶瑛池，后者的灵力一岔奔涌而出，连退三步，气血上涌面色一片嫣红。但是殷宫抬手接剑，还未出招，林花谢的右手剑已经到了他的颈侧！ 他的反应慢半拍，因此决不能跟着对手的节奏走。柳苏安曾经说过，要不是他是个男孩，这样的体质最适合开天剑不过，不练开天剑就只能当废物、练不好开天剑就只能死了！ 柳苏安所说的“开天剑”是一个进攻的概念，她的掌法印法也是“开天剑”，林花谢所学的剑术也集百家之所长，只取其攻，毫不设防。正如此时殷宫一剑刺向他心口，他眼中的“碧涧明月”却与殷宫同为一体；既然殷宫使剑如臂使指，那他就先杀剑、再杀人！ 殷宫险而又险地避开致命一剑，但到底经验丰富基础扎实，没有慌乱，很快招架住了下一剑。林花谢眼里只有他和他的剑，冰冻的瑶瑛池被剑气削得冰凌四溅。殷宫在冰面上无声腾挪，林花谢的木屐却每一步都踏出一片蛛网状裂痕，剑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且越来越密集。 殷徵轻声道：“要不是段水流说了黑暗功德的事，我还想不明白呢。吉祥法王做了那么多坏事，可大哥说他身上功德还很多，很难彻底杀死，这些年我们也总是找不到他的行踪。你们打死了他，自己不要紧吗？” “殷四姐姐果真人美心善，明知我们另有所图，却先来关心我们的天谴病。”柳扶风放下右手，笑道，“我们运气好，也是阴差阳错撞上了他，为了自保耍了点小手段。真要正面对决，我们早死了几百次啦。” 林花谢刺中殷宫右臂后再次打飞“碧涧明月”，紧接着双臂齐出，同时斜劈而下。这种斯文扫地的剑术让殷宫惊诧不已，他双手掐玉纹，右手空书香云篆，左手空书反香云篆，身前展开一道防御性质的结界。 那边殷羽正告诉白燕这双手画符结界术是殷宫的独门绝技，他们怎么也学不会，林花谢却咬紧牙关，压低重心，第二次劈砍就打碎了结界，“碧涧明月”从后方穿透他肩胛骨的同时，两截“落英”也几乎将殷宫劈成了三段！ 第142章 殷商飞身而下为殷宫疗伤，黄药师也跳了下去，林花谢却拔出“碧涧明月”递给他，指指殷宫要他先去那边疗伤。美少年面无表情地擦干“落英”归剑入鞘，后退一步，呼了口气坐在地上。 太牢峡谷一片寂静，连段水流都没想到林花谢出手如此狠绝。如果他问起来，林花谢只会说正宗开天剑就是这样的，不服你去找我姐练练；但是他一心琢磨着这三人对近几十年才崛起的无冤无仇的五圣出手干嘛，全然没有考虑开天剑的性质。 在场只有柳扶风一个人还在说话：“殷宫真的是你心中那个心怀苍生却无力回天的可怜人吗？” 他一直在把玩的那枚指环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波动，殷徵强忍不适，问：“你干嘛对大哥偏见这么大？” “我不喜欢大人骗小孩。”柳扶风笑道，“寒山寺表面驱逐了‘断行者’，实际上他们只是换了个主家，你们找不到吉祥法王，因为寒山寺有不负责的借口，而九龙阁在利用他作恶制造黑暗功德。他和射日法王不反抗，因为他们也利用寒山寺和九龙阁的掩护，制造更多的血案以提升修为。只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世间的法律道德就无法束缚他们，在此之前当谁的狗都是一样的。” 林花谢斜了斜眼珠子，又直勾勾地盯住了殷宫等人。殷商和殷角在帮黄药师处理伤口，殷羽脸色惨白一言不发，他又看了段水流一眼，心中平静如水。 白燕不知何时到了殷徵的另一侧：“其实你很讨厌小师弟吧？如果我是你，早就一巴掌过去了。你干嘛辛苦忍耐做好人，听他讲半天不中听的话？” 柳扶风那温和动听的声音像恶魔一样赞叹道：“九龙书院带给这片土地最恶毒的诅咒就是忍耐。你放下血海深仇，就是为后来人添上枷锁，每个人都会对和你一样痛苦的人说：殷徵那样的女人都忍了都原谅了，你凭什么不能忍呢？” “什么歪理邪说，你……你们对大哥下这种狠手，我绝不——” 这林花谢就不服了，他一站起来，那边疗伤的几个都吓了一跳，他却只是站在原地，仰头道：“正常切磋你情我愿的事，他最后也拿剑偷袭呢。” 殷羽叫道：“大哥特意避开了要害，只是刺你肩膀！” 林花谢也撇撇嘴道：“所以我也收了力没把他一刀两断啊。” 殷羽气结，殷宫苦笑着叫他闭嘴，说技不如人，再争辩下去反倒是难堪了。林花谢又坐了下去，从封灵玉中拿饮料出来喝。 殷徵不可思议地看看白燕又看看柳扶风：“柳师弟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计较。再说了，哪有为了别人讲几句难听的话就打人的？” “我妈经常打那些师叔。”柳扶风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民间这种事就更多了，不过大多是没用的男人打女人。表世界这种情况严重多了，殷四姐姐这么多年来一次都没见过吗？” “那是人家的家务事！” “那不巧，我爱管闲事。”柳扶风嘿嘿笑了起来。 殷徵深吸一口气，却叹了出来，随后竟无奈地笑道：“算啦。你们诛杀吉祥法王，不仅是我的恩人，更是黎民百姓的恩人，强者多有怪癖，只是说两句，我不介意。只是今后我们也不要再见啦！我……总有一天我可以忘记这些，开始新的生活。” 柳扶风和白燕面面相觑，没想到殷徵的道德思想觉悟这么高，不好鼓动。 “忘记仇恨当然可以得到幸福，可你忘记了吗？你只是跨越了那座山，逃跑了。”关键时刻还是白燕来造谣，“你心里知道罪不在吉祥法王一人，只是没有勇气对抗他背后的大势力。但是你其实可以成为神瑛那样的人，只要将那座山夷平，你就可以彻底抛下它前进，余生就算想起它来也只有痛快而非痛苦，那不是很好吗？” “我不想为报仇活着，我想跟我的兄弟姐妹们在一起！”殷徵自暴自弃地道，“你们……我不想听了，也请柳师弟不要再困着我！” 柳扶风松开右手，认真地道：“是你自己困住了自己。只是师姐说你跟我们有缘，要送你一份大礼，刚才我是在准备呢。” 殷徵警惕地后退一步：“我不需要。” “邵简炼制的‘升灵丹’，原材料难寻，整个扬眉宗也只有这一颗。”柳扶风自顾自地摊开右手，掌中是一枚气息恐怖、一瞬间叫殷徵的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的金丹，“它可以助你在三天之内完成肉身的九重蜕变，得到让天地共鸣的磅礴灵力，而服用者的精神也会因沟通天地而进化登仙。” 段水流要钱不要命了，脚底用力飞身而上，居然企图来抢。林花谢不知道升灵丹这茬，提防的是殷宫那边的回击，顿了一下才一剑劈过去。幸好段水流刚冲到悬崖边白燕就飞起一脚将他送向“落英”剑刃，林花谢对这人下手就很黑了，要不是段水流反应快逃得快，已经被他捅穿了。 就在此时，殷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升灵丹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连柳扶风都惊呆了。滚滚雷云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似乎三元极真天和句容华阳天都有天劫法则被吸引过来；峡谷里涌起苍凉凄怆的天地之音，仿佛是真天在为这颗丹药的出世与消融而哀歌。 殷宫踉跄着站起来想要阻止，气急道：“四妹！你们……！” 他怒急攻心，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林花谢也难得气急败坏地叫道：“早说有这个，给我吃啊！张天齐来了我也砍死给你看！” 第143章 殷商六神无主地劝殷宫躺下，去求黄药师又想起这人是柳扶风他们的手下，几乎是绝望地叫了声“四妹”。殷角一直按着刀柄防着林花谢，无力分心，倒是殷羽顶着汇集于山谷的恐怖灵流爬上悬崖，叫了声：“四姐！他们自己不吃肯定是有问题的，你也没有准备渡劫的法宝，快——” 殷徵七窍流血，皮肤也寸寸皲裂，然而那血液中流转出金色的咒文，像蚂蚁一样在伤口之间爬行。她痛苦地道： “我不是殷徵，我从不姓殷，也不名徵。我是严寒玉，我的母亲叫严法师，是严法随的姐姐，号令万法之师！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扬眉宗三人脸色剧变，白燕松开双手，一直运筹帷幄的笑容也消失了，咬牙说了声“难怪”。 殷徵脱下象征着空音五圣的白底绿纹外衣，召出一口三尺长剑，竟无视小有清虚天的天道规则御剑而起。 殷羽呆呆地仰着头：“四姐，你要去哪里？” 殷徵厉声道：“我要九龙阁为玄枵山上下一千六百八十七师徒偿命！” 女人拖拽着漫天劫云向东而去，一路上一边渡劫一边摧毁九龙阁下属机构。殷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吐了口血，却固执地抓着殷商的手：“追上去。四妹……句容华阳天这些年好不容易恢复元气，不能招惹九龙阁。何况李璋坐镇……咳咳，她不是空有修为的花架子，四妹绝不是她的对手，拦……拦下她！” 空音五圣先后离开，留下破破烂烂的太牢峡谷。黄药师在升灵丹出世的那一刻起就满脸狂热激动无比，之后更是在天地哀歌之中顿悟了什么，手舞足蹈地消失在了山林间；他爹黄川在林花谢重创殷宫的时候就带着几个弟子跑了，估计这会儿灵溪山庄已经人去楼空。 林花谢摸摸肩头伤口，舔了舔手，嫌弃地瘪了瘪嘴，慢吞吞地走过去：“作孽啊。严师叔已经很惨了，怎么还骗人家侄女去送死呢。” 白燕道：“木已成舟，我也没算到这个。不管了，让他们去试探一下九龙阁里的是不是李璋好了。” “师姐，你怎么一点责任意识没有！” 白燕面色不虞，哼了一声，也有点心虚：“她天赋挺好的，但是进步太慢也没有一个好老师，长久下去永远只能是人家的四妹，不能是她爹妈的女儿。她也知道啊，只是苦于实力弱小，为了心里好过就只能骗骗自己。丹药可是她自己吃的……” 林花谢图穷匕见：“升灵丹真的没有了吗，白玉京风头正盛，能不能搜罗到药材给邵师叔炼丹？” 白燕见他的道德底线比自己还低，顿时理直气壮起来：“你问小师弟。” 柳扶风却转向段水流，笑道：“怎么样，段前辈，空音五圣冲击九龙阁，第四人竟是严法师的遗孤，不给宋掌门报信吗？” 段水流愕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虽然是茅山学社的，但我又不姓宋，跟她不熟哦。” “搞教育还讲出身啊？那北岳联盟还没玩完？我们大师姐还自己选了个白姓呢。”林花谢很是可爱地撑着脸蛋，“不管怎么样，你得跟她讲一声，小师弟给她下了‘夺魂乱魄’啦！” 段水流勃然色变。白燕叹道：“大师兄不懂就别乱说，那个是用于植入暗示的第六版。” 林花谢撇撇嘴：“第六版也还是‘夺魂乱魄’啊，粗面细面裤带面都是面，吃进肚子里都一样。” 柳扶风批评道：“那到时候进了白玉京你别吃。今年夏至那期的《仙盟节刊》说一家五百年老字号面馆受财务部门邀请入驻山脚的三清城了，现在老板就是创始人的嫡长子，在表世界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吧。” 林花谢两眼一瞪，不说话了。 段水流干涩地道：“你们对宋掌门做了什么？” 柳扶风一挥手：“我们不会伤害宋掌门的呀，很支持她当盟主。只是人生地不熟的，小小利用了一下，给了她一段救助‘烟芜娘子’的记忆，那位殷娘子就是殷宫的生母。本来想让她帮我们找找失散在外的李家人的，如果过得艰难就多少帮帮忙嘛，毕竟我们也有责任。没想到她这么果决，居然直接派侄子去截杀了，不愧是要当盟主的女人！” “你们一开始就准备利用我们除掉其他的——王朝余孽？不对。”段水流喃喃道，“空音五圣在句容华阳天声望极高，你们是为了让联盟和九龙阁开战！”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柳扶风奇怪地看着他，“小有清虚天和宝仙九室天是我妈的东西。九龙阁和双江城是叛徒，北岳联盟是外敌，都该死啊。” 作者有话说: 三个熊孩子知道自己坑了殷宫，但很朴素地觉得自己没有害殷徵……小林知道自己的美貌有问题，但既然目前没有解决方案，他就心安理得继续用了。 严法随：终究是我背负了一切ヽ(w。)ノ 这几章都写得不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卡在这儿，像出了新手村在镇上安家了一样咸鱼……下章进城，希望进城之后争点气（喂） 第71章 30-软红十丈（1） “大师兄！大师兄！救命啊！妈妈！妈妈！”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两旁酒店花楼的窗户一扇扇打开，探出一颗颗好奇的脑袋。 柳扶风披头散发、连滚带爬地从街角逃了出来。他的身后缀着一个穿灰底黑纹衣衫的猫耳少女，那张秀气的小嘴忽然裂到了耳根，右手化爪撕拉在他背上留下三道血爪印，后腿用力一蹬扑了上去；柳扶风连【非毒】都祭出来了才勉强躲过，少女轻巧落地的同时上下牙发出钢铁般的咬合声，四周一阵嗡鸣。 第144章 斜刺里飞来一柄长剑，被那猫耳少女一掌拍断，但是追击之势也被迫中断。少女竖起的尾巴炸开了毛，瞪着面前背着一把断剑的白衣少年：“少管闲事，滚！” 段水流在一旁捧着林花谢吃到一半的扯面，奇道：“你怎么刚来就招惹猫猫山的人啊？” 柳扶风抓抓长发，一边麻利地绑好小辫子一边问：“什么山？” 段水流终于找到机会还他一拳，笑嘻嘻地道：“猫猫山，猫妖的门派，句容华阳天的。其他种族想要加入的话签署改造协议变成猫就行，不过宗门的护山神兽是白虎。他们的领地意识很强的，你招惹她那她肯定要把你叼回去啊。柳师弟，做人不能这么不检点！” 柳扶风哭丧着脸道：“我没有呀，我只是帮她鉴定了几株药材，送了点礼物，聊了几句而已啊。但是聊得好好的她突然就叫我跟她去见掌门成亲，怎么这样！” 那猫耳少女的脸色一变再变：“废话少说，我看你顺眼，你也姐姐妹妹叫得亲热，跟我回猫猫山有什么不好的？何况你这个体质修为上限摆在那里，做人哪有做猫舒服！” 柳扶风从林花谢身后探出头去：“斓斓，不是我待你好，是白玉京的男人素质太差，我对别的姑娘也是一视同仁，你还是放弃我吧！以后非要找男人的话也要擦亮眼睛，比我差的都是垃圾。” “你还关心起我以后来了？！”斓斓被他探头探脑的姿态激发了本能，一爪子挠过去抓他衣领子，“那你以后管好嘴巴别跟人家姑娘花言巧语不就行了！” 林花谢拿手背打开她的手腕，很没诚意地说：“啊……其实……对，小师弟比较喜欢公的。” 打倒了堯王朝封建恶势力之后，作为倒堯前线的北岳联盟风气日渐开放，因此斓斓将信将疑：“公的？” 柳扶风惨叫一声：“大师兄你不要造谣啊！男的多恶心，正经人谁喜欢男的啊！” 斓斓却叫道：“管好你自己，母猫找公猫天经地义！” “啊，斓姑娘你要相信我，我是说——” 林花谢捏住他后颈就亲了上去。即便发现大师兄的美貌有认知污染问题并有了防备，柳扶风还是色迷心窍，这次连舌头都伸上了。 街道两边上下看戏的脑袋还没缩回去，这时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一睹猫猫山门徒芳容，也想看看那师兄弟二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好男人”。结果看来看去，高处传来一声“哟，老段！”，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却在三丈外止步了。 其实也怪白玉京及其周边灵气太浓郁，消费水平也相当高端，林花谢修行起来总是不管不顾地吸收灵气，这几天又胡吃海塞了一大堆天材地宝，精神力又跟不上了。柳扶风则是这里管管闲事，那里听听八卦，偶尔还干些挑拨小情侣的缺德事，念头通达，精神力暴涨，压得身体里原有的那点灵力也转得艰难。 两人你来我往，平衡了一阵分开，俱是心满意足地舔起了嘴唇。结果柳扶风还迷糊着呢，迎面来了一巴掌，那名叫斓斓的猫妖恶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留下三道爪印扬长而去。 林花谢笑得花枝乱颤，是十足十的幸灾乐祸。柳扶风大吃一亏，捂着脸蛋吐出一颗带血的牙，瘪着嘴道：“你笑什么笑，我一直都是这么对师姐师妹们的呀。” “那是因为宗门里的姐妹忙着修行，懒得管你。”白燕的声音由远及近，“也真有小妹妹给你骗去过，见过大师兄就清醒了。其实喜儿一直很喜欢你，入学的时候你替她提行李布置屋子，还给她裁了新衣服，教她选课、帮她修行，她去年跟我说今后的目标就是打倒大师兄迎娶小师弟。” “呀，师姐，你去哪里了呀？”柳扶风换了副面孔，笑眯眯地道，“那是我身为师兄应该做的，也是给别的师兄弟做个榜样。大师兄这种人就不行，没有丝毫男德，要不是有这张脸，早就被人打死了。” “我靠的是实力好不好。”林花谢舒坦地扭了两下，“师姐身边的那位是？” “太清上宗，张诚。”她身后的青年简短地道。 那人面貌清俊，身形瘦削，黑发整洁地束在高冠中，一身浮动着暗金纹的白衣灰裳，没穿外衫，在那副有些不高兴的神情的衬托下，还挺有青春朝气。 方才叫段水流的那个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看氛围不错，也腆着脸凑了过来，目光黏在林花谢脸上离不开了。白燕看他一眼，朝张诚点点头，笑道：“我姓白，单名一个燕字，白色的燕子。” 林花谢道：“我叫林花谢，因为我有个姐姐叫春红。” 柳扶风道：“小弟姓柳，弱柳扶风后三字就是大名，柽柳倒过来是小名，我爸妈都叫我小柽，不过宗门大家都叫我小师弟，各位也可以这么叫。咱们三人一路上同舟共济算是有缘，便结成了异姓姐弟。林师兄年纪大些，前些日子遭了贼人毒手灌下神秘毒药，这才变小了，我们这一次是趁着青年交流会群英荟萃嘛，来求医的。” 那个发型粗放衣衫凌乱的中年男人说：“噢哟，两个属木的啊，是要组个‘新三木’吗？要我说那可不吉利。” “‘三木’都是女人自然不吉利，这三位道友说不定能闯出些名堂。一个姐姐带两个弟弟，是花月夜模式，两位师弟要小心别被师姐拿去当肥料咯。”张诚耸耸肩，笑容略带讥讽。 第145章 柳扶风好奇道：“‘三木’是什么？” 中年人喷了：“不是吧兄弟们，这也就过了二十年，真有人修仙不知道三木的？” 段水流没想到这三人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正要开口，张诚不耐烦地道：“白师妹说是去书院探亲的，但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三木’就是‘林黛玉倒拔垂杨柳’嘛，‘倾国倾城’杨无敌，‘圣德国师’柳苏安，‘开天一剑’林十一。” 此言一出，三人面色都变得诡异起来。柳扶风先一脸神往：“哇！‘倾国倾城’，杨无敌一定是个大美人吧，有生之年真想见一面……”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张诚道，“杨宗主擅长空间和重力操控，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绝技，若不是……” 段水流干咳一声，三人怒目而视，张诚若无其事道：“她的两个弟弟过两天也会来白玉京，有机会能见见。” 中年人满脸猥琐：“她的两个弟弟虽然也有一幅好皮囊，但是男人怎么比得上女人？杨宗主的丰满，比宋掌门要……” 话没说完，他被雷劈了。段水流叹道：“老陈啊，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这已经在白玉京的大阵内了，你不被劈谁被劈？” “啧，夸她呢，这么小气。”那人嘟嘟囔囔地掸起了衣服。 柳扶风眼神飘忽，双手缩进袖子，拢了起来——刚才是他加强了天雷。 林花谢眨眨眼睛，一歪脑袋：“张师兄是来找师姐的吗？” 张诚长了张骄傲又不满的脸，却耸耸肩，笑道：“有朋自远方来嘛。” 林花谢的手搭在了剑柄上：“虽远必诛？” 白燕给他一个脑瓜崩：“问路的时候遇到的。差点给人骗了，多亏这位张师兄救了我呢。” “倒也算不上救，最近这里鱼龙混杂，有些心术不正的家伙混进来了。身为太清上宗之人，维护治安也是我的义务。”张诚认真地道，“几位道友……” “呀，这话可不能乱说。”柳扶风笑道，“世上道途千千万，若你我并非同道中人，日后兵戎相见的时候这一声‘道友’可就尴尬啦。” “哦，那么这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对方也是耿直，“说句冒犯的话，我看你们是连基本常识都没有，但是既然是交流会，只比修为武功不看风花雪月，像一剑宗门生可能连字都认不全，因此不介意的话，需不需要在下导游？段水流这家伙品性不差，就是爱捉弄人，别给他败坏了联盟的名声。” 段水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意味深长地奸笑两声，等着看张诚的好戏、 三人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白燕道：“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 柳扶风道：“北岳联盟美女多吗？” 林花谢道：“当地有什么特色美食？” 张诚果然僵了一下，自然地掏出一本小册子：“内部消息自然不能透漏……美人自然是多的，如今联盟汇聚各地英杰，修为越高样貌越好，这是常理。美食么，白玉京荟聚当世英杰，自然是多的，我对这些了解不深，你们可以看看这本《第十届青年交流会导览》，第一页是开放区域的动态地图，注入灵力可以展开大图，我记得这几天预热的一些拍卖会和交流会都有珍稀食材和名厨。” 作者有话说: 用八大灰来解释一下（？）：一剑宗的衣服是亮瞎眼的丧葬风纯白，天听阁员工制服是左衽黑底白边，无忘山布料高级白得柔和而且饰品多，太清上宗掺点浅蟹灰质量最好质感最重，邀月剑派掺点牙黄灰。体感这种基本都是黑白青的衣服配不同的花纹吧，大概是装比方便（喂）茅山学社装斯文民主，自由穿搭，花里胡哨，但是会有金色梧桐叶。扬眉宗最土狗，上衣加七分裤，布鞋，基本都是平民学生勤工俭学的成果。 第72章 30-软红十丈（2） 柳扶风叹道：“不愧是张师兄，比段水流靠谱多了。” 段水流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遇到我说明你们自己有问题，反省一下。” 遇到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柳扶风也没办法了。林花谢一直警惕地盯着那个中年男人，似乎有点紧张，此时问道：“这位前辈是？” 段水流道：“他叫陈瑞杰，耳朵陈，最常见的瑞杰。就是那个把君子剑派打包卖了的家伙，现在算是飞星剑派的吧。” “什么叫算是！”陈瑞杰抗议道，“这么说来，你也只能‘算是’茅山学社的。” 段水流耸耸肩：“一个样嘛。飞星剑派姓秦，茅山学社姓宋，你我两个外姓人，而且还……” “你嘴巴缝起来会死是吗？” “可我不说心里不痛快，心里不痛快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明你功夫不到家，这么多年白修炼了。这都没走火入魔，真是老天不长眼！” 段水流笑眯眯地道：“此言差矣，老天有眼，只不过长在了人的身上。” 林花谢朴素地提问：“邀月、飞星都有了，有没有什么日天剑派？” 陈瑞杰满不在乎地道：“可能犯了盟主名讳吧，等换了人说不定就有了。” 柳扶风角度刁钻地提问：“所以张盟主长得怎么样，有画像影像什么的给看看吗？” “这你可就找对人了！”陈瑞杰狠狠一拍他的肩膀，差点把人拍地上，连忙一把拎起他，猥琐地道，“最近老哥我牵头在编撰《新百美图》，张天齐就在其中啊！以前那些版本的作者都是垃圾，男人好色点没啥，好色还贪生怕死那就是纯纯废物了——他们居然一个宗主级都没敢放，成何体统！” 第146章 白燕也凑了过来：“有神瑛的吗？” “那必须有啊！”陈瑞杰从怀中掏出一个比他上半身还大的木盒子，蹲在街边挑挑拣拣，拿出两卷画轴，“这是张天齐，这是神瑛。” 两人先后接过展开。 柳扶风手中的画上是一个微笑得很端庄大气的美男子，面如美玉却有些苍白瘦削，黑发高高束起，眉毛细长笔直，眼睛黑白分明，是一个干净得有些无情的男人。张天齐的衣着在张诚的基础上多了件质地厚重的云雷纹对襟大袖外袍，大约是宗主长老的待遇，那份重量和繁琐也不至于影响他的战斗。 白燕手中的画上则是一个面若桃李的白色短发青年，饰以金红二色的白色华服上缀满流火金精和泣血红珠，却丝毫压不住他那双秋水般澄明的红眼睛。神瑛的左眼下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一颗泪痣，笑得风流多情，简直像个少年人。 柳扶风探过头来，情不自禁道：“殷宫对神瑛一见钟情也是人之常情……” 林花谢提醒道：“这段是我们编的，殷宫其实跟殷商在谈恋爱呢。” 白燕批评道：“什么时候的事？大师兄知情不报，其罪当诛。” “殷羽告诉我的，还说殷角为此伤心了一阵子，还去找他诉苦，过了几天就好了。” 段水流、陈瑞杰听得津津有味，张诚站得远些，却也竖着耳朵听。 陈瑞杰摸着下巴欣赏起了自己的画作，啧啧道：“张天齐长得也确实不错啊，他要是下台了，出来什么日天剑派也是人之常情。” 张诚有些不悦：“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说这个？” “哦哦，对不住，一时嘴快，反正你也打不过我。”陈瑞杰嘚瑟道，“老夫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亲眼见过文惠公主，这男人再好看能有女人好看？就是这位林师弟，面相没的说，可再长大些就难说了，何况身材再怎么样也……啧啧。” 林花谢头一次在皮相上吃瘪，却也真是个会抓重点的：“璋公主很厉害的，你当着她的面说这些，洛阳都打死你了。” 陈瑞杰不以为忤：“林师弟见过璋公主？好运气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福气不要给我。” 林花谢呵呵一声：“那你杀进九龙阁去呗。” “九龙阁里的又不是李璋，文人君子讲的话听一半就行，跟女人有关的话题更是没半句真话。”陈瑞杰大大咧咧地说着，张诚叫了声“前辈慎言”，他还愣了一下，见这三个没常识的小辈居然对李璋不在九龙阁这事毫不意外，不由眯起了眼睛。 柳扶风和白燕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中年人收起画轴，段水流知道柳扶风看脸下碟的习性，嘿嘿问道：“柳师弟现在对联盟有所改观了么？” 柳扶风双手握拳，沉痛地道：“输了。” 白燕也叹了口气：“输了。” 林花谢不明所以：“输哪儿了？” 柳扶风道：“我们扬眉宗，没有白毛啊。” 林花谢安慰道：“严师叔没了，我们找个新人顶上，这次找白毛不就行了？” “大师兄，你是个天才。”柳扶风高兴地说，“我妈还没有玩……带过白毛，我们带个漂亮点的回去。” 白燕自然而然地道：“来都来了，那也给师娘换个口味吧，找个脾气暴躁一点的如何？” “不错啊。我们那些师叔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我妈这几年宁愿待在院子里听我爸唱戏。” “我看师姐就挺暴躁的。” “看我干嘛？”白燕严肃地道，“我三只眼睛三张嘴已经很特色了，再漂成白毛，元素就堆不下了！” “师姐不要讲这么危险的话嘛。” 三人转向白玉京本地人，柳扶风问：“无忘山招人吗？” 张诚说：“不招。” 段水流说：“招的。” 陈瑞杰说：“那个条件招跟不招有区别吗？” 张诚又忍不住道：“三位师弟师妹当着我们的面说这话也就罢了，就当是开玩笑了，让无忘山之人听见就太失礼了。有些门派可能不拘小节，联盟也尊重各个地方门派的文化，但是既然来了白玉京，还是希望大家互相尊重。” 白燕讪笑了一下：“多谢张师兄提点。” 林花谢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柳扶风只当他是刚才吃面吃一半来救驾，心情不好，便举起手来：“在大街上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相逢即是有缘，咱们找地方坐坐吧？” 张诚有些冷淡地笑了笑，却道：“也好，白师妹选地方吧。” 白燕告诉他自己是应宋新桐相邀来拜访母亲的，她没说谎，大阵也没有反应，张诚便当她是茅山学社那边的小师妹，是联盟自己人，自然而然照顾有加。 白燕却转向陈瑞杰，笑道：“我看陈前辈知道不少好去处，不如前辈推荐一下？我们师姐弟三人初来乍到，有许多需要麻烦各位的地方。我们穷乡僻壤出来的，一路上却有些奇遇，从黄药师那得了几两好茶，等会儿让小师弟拿出来一起品鉴，如何？” 张诚听见黄药师的好茶，眼睛亮了一下，却还是做出一副矜持的模样。段水流知道这事，也馋，还好陈瑞杰是个没脸没皮的，搓着手道：“那敢情好啊！小燕也别见外，叫我一声陈大哥就行，哎呀，做掌门哪有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我陈瑞杰就是飞星剑派的普通弟子嘛！” 第147章 柳扶风嘟哝了一句哪有这么又脏又丑的云这么又色又贱的鹤，林花谢已经急中生智，不计前嫌：“好茶要配好点心，陈大哥要好好考虑啊。” 陈瑞杰嘿嘿淫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别的不知道，寻欢作乐这方面，大哥我是专业的。你们就跟我走吧！” 白燕和张诚对视一眼，俱是有些不好意思。柳扶风在一旁说出了心里话：“至少殷宫对得起他弟弟妹妹的一声大哥……” 六人此时所在是白玉京外围最大的城镇，位于太清山南边，凡人骑马日夜兼程，七日能到“阆风巅”的山脚，参与全年开放却也是最严格严酷的升仙选拔。说来也巧，这座大城也叫柳城，据说是为了纪念百年前一名凡人考生所起的名字，即便经历了柳生和柳苏安的摧残，联盟也没有改这座城的名。 终灵北山由五条连绵成线的山脉组成，从东到西的五座最高峰分别是弱水山、天墉山、太清山、大阔山和承渊山，整条山脉几乎覆盖了太元总真天和成德玄隐天一半的边境线，呈向南突出的新月状，北边是流沙七色海，南边是中原大地。由于五座高峰的高度阶梯符合常人五指长度，又有俗称五指山。 狭义上的白玉京是由五座高峰十二次高峰组成的“五城十二楼”范围内灵气浓度最高、最危险最繁华的区域，太清山所属的阆风巅就是最外围了。不过最大的法阵囊括十万大山，柳城和更南边的几个城镇也被笼罩在内，凡人和小地方来的修士都需要从外围到内围循序渐进地适应灵气浓度提升。 一行六人在柳城街头招摇过市，一路上人们穿得花枝招展，放王朝时代都属于僭越大不敬，这座柳城的行人却穿得比扬眉宗脚下的“柳城”富丽堂皇得多，只是几乎见不到一个真正的凡人。距离交流会开幕还有五天，没资格入住五城十二楼的修士几乎都挤在柳城及周边城镇了，如今的柳城群英荟萃物价高昂，早已不是当年凡人升仙的跳板了。 第73章 30-软红十丈（3） 穿粉白蓝交领齐腰襦裙的修士是百花谷的，值得一提的是百花谷的男女服装统一，只发型给门徒们自由发挥，在花店门口打理一朵张着一口獠牙的大丽花的女修戴了块方巾，大概是被自家植物咬过头发；街边腰悬长剑的一男一女都梳了凌云髻，那长发竟是攀着一条藤蔓盘成了环形，一丛活着的花卉生在头上，枝蔓扭动着支撑起发髻，看颜色和种类还是情侣款。 有个在路边摆摊卖药的小帅哥是千草堂的，穿了一身青色直裾长袍，头戴四角方巾，一脸的沧桑淡然，估计超过一百岁了，是为了磨练技术在街头义务接诊的。 近五十年来各地服装形制多有改变，最明显的就是一路走来，没一个人的鞋是没露出来的。与堯王朝时代的阶级分明不同，如今人们所用的布料基本都向着短和简洁发展，色彩丰富而不鲜艳，纹样繁多而不繁杂。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些头顶发光花蘑菇帽子的修士，那些蘑菇有些有伞盖，有些只有骨架，色彩斑斓却不艳俗，样式配色没一个重复的；他们长得也有些奇形怪状，不能说丑，只是一种谵妄似的神情半永久地凝固在了脸上，将五官挤得奇怪，加上那些蘑菇随着呼吸节奏一明一灭，就更诡异了。他们也穿直裾长袍，不过袍子的花色也跟各自头顶蘑菇相同，脚上还蹬了双足尖鼓成球、看着柔软富有弹性的大鞋子。这些人属于句容华阳天新兴的“菌子乐园”，成员没有什么雄心大志，修行目的是能够自由地食用毒蘑菇。林花谢听后心生向往，一副要改换门庭的模样，被柳扶风一句顿顿不离蘑菇你受得了嘛打消念头。 六人边聊边走了一路，来到了宽阔的金钗大道，陈瑞杰忽然脸色一变，拦下三人，带着他们靠路边站着。路上修士也多避让，不过神色之间并无畏惧。 “新谷酒店”里走出了三个穿黑底青竹纹曳撒的修士，三人均是身材匀称、面貌端庄，看不出性别，腰悬鎏金错银的长刀，金是流沙七色海特产的耀骨金，银是宝仙九室天独有的天成九锻银。三人目不旁视，左手提着酒坛，右手提着鸟笼，大步流星地往南边走去了。 仔细一看，那鸟笼里装着的似乎是人。 “那是双江城的。”段水流道，“原本无忘山独掌司法权，双江城加入后，无忘山主动分割了断罪的权力，但是毕竟是两家人，有些环节理不清。比如这三个抓的应该是嫌疑人，因为判决下达之前，无忘山是无权随意打杀修士的。” 林花谢转头问：“他们不参加交流会吗？” 陈瑞杰道：“双江城向来不参与，而且你看到那些金纹了吗？飞鱼王蛇，能混到这个水平的百岁起步，大都是王朝时代的老东西，没有年轻人的。哦，还死板，拉不下面子。” 林花谢疑惑地道：“你很年轻吗？” 陈瑞杰嘿嘿一笑，挺了挺胸膛：“老哥我今年还有资格参加交流会呢，谁见了都要说一声青年俊杰！” 张诚和段水流异口同声：“你要不要脸！” 陈瑞杰却不以为意，得意地招招手，叫他们跟上。 沿街走出数十丈，右手边一片金碧辉煌的庞大建筑群映入眼帘。那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屋脊兽极其残忍地由生灵炼就，每每有人从廊下经过，它们便振翅甩尾，仰头发出吱吱的声音；飞檐之下悬有六角银铃、八角铜钱、十色麻绳，随风叮铃作响。宫殿深处香烟袅袅，由长街通往正门的拱桥之下，弥漫着脂粉香味的小河仿佛也回荡着欢声笑语。 第148章 柳扶风探头探脑，一眼就认出这建筑风格：“这是什么地方？堯王朝不是人人喊打吗，怎么在这种地方搞复辟？” 张诚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道：“阿房宫。” 柳扶风恳切地道：“师弟我耗时三天三夜精通了成德玄隐天的方言和变体文字，认识匾额上的三个字。” 段水流和蔼地道：“阿房宫大妓院，等比例还原堯王朝的夏宫阿房宫，不然你以为这柳城为什么不改名，柳城的柳就是柳苏安的柳啊。” 扬眉宗三人咳成一片。柳扶风抱着林花谢，故作惊恐地叫道：“双江城呢，双江城在哪里，我们才十五岁！” 连段水流的脸色都变了，目光游移，不知是针对柳扶风的姿势水平还是林花谢的暴力手段：“这他妈是十五岁？” 他又看向白燕，白燕笑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二十了，可以喝酒。” “重点是这个吗？” 林花谢惊讶地道：“我以前只在故事里听过妓院，临安没有呢。” 柳扶风还抱着他：“我不进去！我爸说妓院都是自己没用还心肠坏透的男人才去的，进去了我就不干净了！” 段水流满头问号，一摊手：“你心肠没坏透吗？翻出来洗一洗晒一晒都找不到一处白的吧？” “但我有用啊！我妈还夸我能干呢！” 陈瑞杰对小辈的冒犯丝毫不以为意：“阿房宫又不是只有那种业务，也是柳城最大最好的酒店，灵气都更浓郁呢，里头的姑娘也至少是筑基水平。再说了，十五岁放凡人身上都该成家了，咱们逛逛怎么了？” 林花谢一脸严肃地双手合十：“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身为剑修怎么能进这种地方，你要坏我道心，不怕引起外交事故吗？” 柳扶风顺着他说：“就是，你就是心没放在修道上，才一把年纪还只有这个水平，只能压迫别人来寻求安慰，结果呢沉湎于花言巧语，越来越没用……” “师弟慎言。”白燕等他说完了才意思意思出口制止，张诚却冷笑一声：“我看柳师弟说的有理。我早就说过白玉京就不该有这种腌臜之地。陈瑞杰，你真是联盟之耻！” “这话你跟盟主和各位宗主掌门说去，看联盟需不需要老夫出力。”陈瑞杰得意洋洋，“何况这种你情我愿互惠互利的行当自古以来就有，你一个人看不过去又有什么用？不过这位小朋友有一点说得对，在这白玉京，实力就是一等一重要的。真要有了张天齐那等实力，老夫把阿房宫开到太清山去都没人敢说什么。” 柳扶风道：“逼良为娼天打雷劈啊！我们临安就是这样的，不到十年就根治了。” 段水流忽然抱头痛哭：“难怪我要跟嘉嘉共度良宵的时候突然被雷劈了，原来她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柳……天道判定我在嫖娼是吗？！” 张诚皱了皱眉，陈瑞杰疑惑地道：“这嘉嘉是谁？阿房宫什么时候来了新人了？这也不对啊，按理说里面都是李正德的大小老婆远近亲戚，难不成现在还有什么孝子贤孙拿活人给他配阴婚？那这女人也太可怜了些。” 张诚阴沉地道：“段兄前些年原来不是去闭关了，又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段水流嬉皮笑脸道：“你没权限呗。” 张诚作势要打他，段水流也夸张地躲了一下。陈瑞杰恍然大悟：“新发现的小界？有自己的规则，应该是了。界主竟然还活着？我得去问问宋新桐，打的时候要不要雇上我。” 林花谢咦的一声：“这种小界在表……外面很多吗？不是只有最强的开天剑能开出来？” 柳扶风和白燕也觉得奇怪，那三人则不带恶意地笑了起来，张诚道：“这也难怪，毕竟这千年来，成功创生新界的唯有林十一一人。但其实很多宗门都有这种法门，比如我们太清上宗就有‘炼虚’一说，此境界的强者能够横渡天外，在虚空开辟新界，以在大患之时庇佑众生；又比如寒山寺有‘种子’一说，以己身化道，纳须弥于芥子，在体内‘长’出一个新界来。千年前十大真天战乱不断，强者如云，此类小界也很多，随着界主的陨落逐渐失去稳定性，才被今人发现。” 段水流道：“其实无忘山就是小界中走出来的，他们的小界恰好在一处荒野破碎，便占据了该地，又因为自身实力高强，幸免于其他势力的联合攻打。毕竟在小界杀人不犯法，有些倒霉的小界会被当做流放地，供一些‘天才’去历练。” 柳扶风感叹道：“果然美女的运气不会太差。可是一千年来只有林十一开辟新界的话，岂不是说明她对其他人有绝对的境界层次差距？那怎么会给人害死？” “这就有的说道了……小朋友真的不跟老哥我进去说？”陈瑞杰一脸的高深莫测。 柳扶风挡在拱桥前摇头。林花谢倒是有点好奇：“那你们欺负女人不损功德的吗，还是也跟寒山寺一样做法？” 白燕在神机宗出生，又跟王水学了几年，比两个师弟多一些常识，叹道：“前辈勿怪，这小子前些天差点失手杀了个凡人，那股劲还没过。” 段水流奇道：“那不是柳扶风咒死的吗？” “不是我咒死的，天要亡他们嘛。”柳扶风得意地道，“这就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作孽不可活……” 第149章 段水流噗嗤笑了：“你自我介绍呢？” 张诚皱眉道：“对凡人出手，不合道义。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从他到他们，你们到底杀了几个？！” “事情比较复杂，涉及到人妖纠纷。”段水流诚恳地道，“十天前吧，我们还在句容华阳天……” 林花谢打断道：“不对啊，你那时候不是去给宋新桐通风报信了吗？谁跟你是‘我们’？”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段水流道，“当时这三位小友路过万雷山庄辖地，你们也知道因为功法的缘故，那里山也秃地也差，就水质好些，不适合凡人居住。但万雷山庄是占了万剑山庄的地盘，那地方以前没这么恶劣，而且万剑山庄以武入道，慕名而去的凡人很多，形成了村镇之后，大部分人到了如今也不愿迁居，宁愿过苦日子。” “日子难过就别过啊，从百花谷那边拐女孩子过去就是该死嘛。”柳扶风道，“这种人在我们扬眉宗老早五雷轰顶死无全尸了。” “入乡随俗嘛，各地有各地的规矩，这个天下又不是你们……呃。”段水流咽下“说了算的”，干咳两声，“有几个村民出远门做生意，卖百雷竹给那些小修士嘛，这玩意儿万雷山庄不管，百花谷部分修士想要但本土植物不接受这种外来物种，青竹山的熊掌门申请过很多次引进都被驳回——说远了，总之百雷竹在百花谷那边销路很广，凡人冒着生命危险挣些力气钱原也是应当。麻烦就麻烦在他们赚了钱就从百花谷地界上买年轻女人带回去，这次甚至在路边见了个十几岁孤身一人的女孩子直接给拐了，没想到人家是个刚刚学了化形术的杏花妖，一怒之下差点要屠村，于是三位小友拔刀相助，让那花妖免了天谴之祸。” “你这说的不对啊。”林花谢古怪地道，“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人和妖不都是一样的么，北岳联盟的应该比我们更认可这一条啊。小杏也没想屠村，她就是走火入魔了，否则也不至于被人带出去那么远。至于我，因为那个傻吊当我是个女孩，往我的酒菜里加看起来很恶心的迷药，我一时心急把他胳膊砍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74章 30-软红十丈（4） 张诚道：“一桌酒菜而已，修道之人跟凡人过不去作甚？人家眼界浅，比不得我们，要多些理解和耐心，如此才能在大道上长久地走下去啊，林师弟。” “百雷竹的笋尖很好吃的，我们去的不是时候，就一点点了，还是人家阿姨辛苦攒了三天的，手都焦了一层，浪费可耻！”林花谢毫不退让。 “那后来村民都死光了怎么说？”段水流问道。他这几天鞍前马后地伺候这三位太岁爷也是吓到了，在临安国滞留多年他觉得当地居民的物质生活水平和思想道德水平都还不错，莫非是柳苏安管他们管得太严以至于一朝自由便报复性为祸四方？可柳苏安是个再典型不过的帮亲不帮理的女人啊！ “祸害女人的村子死光就死光呗，难道北岳联盟会招揽吃人的邪修吗？”柳扶风不以为意，“再说死几个男的怎么上升到死光的高度了，不还有女人吗？” “这倒也是。”附和的竟是陈瑞杰，他痛心地道，“百花谷的妹子，老夫都没近过身，哪来的乡野村夫，不知天高地厚！” 作为太清上宗高手，张诚为宗门服务的思想觉悟还是很高的，见人没有道德，自己也心安理得地开始挖墙脚： “知行院近年的数据统计显示，杀人者与被杀者的修为差距越大，天谴症的恶化速度越快，超过金丹境或停云境的修士即便是间接害死凡人，也几乎是死路一条。三位是怎么做到杀那么多的的，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太清上宗坐坐？明人不说暗话，三位看着也没想隐瞒来历，白玉京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也只有我们太清上宗有这个实力和底气护你们周全。” “这事你得问师姐。”柳扶风故作娇羞道，“我妈膝下无女，又怕自己失了修为，特意收了师姐来继承她的衣钵。国家大事，哪有我们这些生性自私容易冲动的男人说话的份呀！” “别，我还要去茅山学社找我妈呢。”白燕一抬手，“张师兄的好意小妹心领了，不过不必，让这两个家伙吃点教训也算是各位积德。言归正传，先把阿房宫的事解决了，时辰到了好进去喝茶。” 陈瑞杰道：“哎呀，白师妹……师侄不要见外嘛！阿房宫里的那种女人都是有数的，不少女修也进去吃酒看戏呢，不用担心误会，修为到了这个境界，嚼舌根是最不划算的事。” 白燕无声地笑了两下：“那主要是小师弟不肯进去嘛。没事，前辈就说说，怎么才能满足小师弟‘救出’这些女子的愿望？” “宛连城当初为了保下她们的性命可是欠了一屁股债，如今说是执掌联盟财政大权，其实就是个打白工的。”陈瑞杰叹了口气，悲伤地说，“其实老夫的境遇和这些女子没差多少，也是为了还债把君子剑派抵给了宛连城那个贱人……” 林花谢问：“他不是欠债吗，怎么还有钱买个门派？” 陈瑞杰道：“债多了不愁呗。” “你以为谁都是你？宛连城把你的徒子徒孙带得很不错，就是……唔，钱财没什么不好的，修炼都要资源，他为联盟出力比你多。”张诚原本要批判一下如今的君子剑派和天地银行狼狈为奸一股铜臭味，但转念一想宛连城打理联盟经济以来整个资源市场都被他盘活了，大家的修行条件直线上升，最后不禁为他说了两句好话。 第150章 白燕道：“晚辈倒是好奇，前辈干了什么事以至于要卖了一个门派还债？” “还能是什么，女人呗。”张诚阴阳怪气起来，一点也不给陈瑞杰面子，“他的青梅竹马给堯人抢了去，他没钱没势的，混了几十年总算找上一个殷宫，结果堯王朝说倒就倒了，他便欺师灭祖夺了门派去，想让下面的人帮他找人。” 陈瑞杰面色不虞，哼哼唧唧起来。段水流接道：“宛连城有几个姑母姨妈和远方表亲给德宗收了去，李思城登基之后把她们安顿在了朝露城的雨花台，当年柳苏安走得急给忘了。老陈的师父，呵呵，你们也认识，就是殷宫，为了折磨这些‘王朝余孽’，花大价钱在这柳城建了个十分之一比例的阿房宫，将她们禁锢修为关了起来，后来联盟觉得这事有趣，抓到的几个王子皇孙也一起关进去接客了。其实我们也知道这些女人大多是可怜人，但人的怨气总要有发泄的地方，谁叫德宗死在亲儿子手上、李思城又居然是个好人呢？” 三个年轻人睁大了眼睛，柳扶风不乏惊讶地道：“我还以为我做得过了，现在看来竟是替天行道啊。殷宫后来离开君子剑派跑去装圣人，是不是因为干了这事损功德，要弥补一下？” “……后面那句挺对的，我们都这么猜，不过既然觉得畅快，也就没资格谴责他。”张诚开始觉得这人脸皮厚了，“殷宫出完气，其实挺后悔的，不然也不会那么痛快地卖掉阿房宫。宛连城是想救他的几个亲戚，又没法跟殷宫讨价还价，现在想想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房宫的建设耗费了不少钱财，殷宫卖完还赚了一笔，回头拿着钱去建设句容华阳天了，扶助了很多小门小派和凡间势力，那边有不少人给他塑金身呢。过了几年陈瑞杰急了，跟他吵了一架，殷宫将掌门之位让给他，半归隐了。” 段水流接道：“老陈这人呢其实跟他师父一个样，都是报应嘛，很快就发现他要找的人就在阿房宫中，气得要死，结果您猜怎么着，他打不过宛连城。” 林花谢自觉地捧哏：“那然后呢？” 张诚道：“宛连城开了个价，这家伙很痛快地交出掌门之位，带着那女人和一笔钱走了。” 柳扶风当即指着陈瑞杰嚷嚷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家里有人还搞什么百美图，竟然还嫖娼，真是毫无道德素质可言，我柳扶风绝不会唔唔唔……” 林花谢一把捂住他的嘴，很公式化地粲然一笑。白燕在一旁微笑道：“那位夫人的小字是不是有个娟？女字旁的。” 柳扶风和林花谢纷纷看向师姐，想到了些什么又没想明白，恨不得现在就把三个外人赶走，好好问问她。 陈瑞杰虎着脸，恶声恶气道：“是啊，咱们本来也是凡人出身，她又是个没门路的女子，等老子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老子给她颐养天年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呜呜……” 他狠话说到一半装不下去，抽抽鼻子，哇地哭了出来。柳扶风往林花谢身后缩了缩，却还是道：“张师兄，情况我们了解了，那现在买阿房宫有什么条件？我没现钱，可以只给这些女子赎身吗？那些男的就算了。” 张诚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其实男的好卖。” 林花谢眨眨眼睛，竟然是第一个明白的：“他们资源多修为高，长得好看，你们玩起来也尽兴？” “我可一步都没踏进去过。”张诚哼了一声，“宛连城未必会卖。他接走了自家亲戚，后宫女人没跟她们斗过的屈指可数，他留着折磨呢。那家伙邪门，做事不怕损功德，你们避着点。” “有本事抢在李思城之前下手嘛，再不然去打柳苏安啊，这些女子也是生活所迫！”柳扶风还躲在大师兄背后，“我瞧张师兄倒是个正义之士，不如——” “我不花这个冤枉钱。” “不至于，张师兄，我只是想问问您，宛连城的债主有哪些？” 张诚迟疑了一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诡异的和善笑容：“我们太清上宗算一个。” 柳扶风心中也有了数，林花谢叹了口气，取下“落英”：“下次有好吃的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就知道，我在这个家里终究是个外人……” 白燕听得心满意足，觉得这都是小师弟多管闲事的功劳，便只笑笑不说话。 “大师兄，大师姐，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我。”柳扶风还简单布了个防御阵，左手搭在右手上紧张地看着联盟的三人，“三位前辈走远些，我怕你们忍不住……” 张诚黑了脸，一边后退数十步，一边道：“段水流，是不是因为你？” 段水流惊讶地道：“张师侄怎么这么了解我呢！可那是升灵丹，几百年没出世了，这位小师弟说送就送了，换你你也抢。” 张诚对得起这个名字，站定后略加思索，坚定地点了点头：“倒也是。” 跟着退到金钗大道上的陈瑞杰鬼鬼祟祟道：“还有吗？” 段水流道：“就一颗，给个天资平平的女的吃了，浪费啊。不过我们可以买断原材料……” 张诚道：“你知道丹方吗就买断。” 阿房宫的护城河上，扬眉宗三人站在拱桥中央结了一个阵，看着像两仪四方阵，但中间又多一个不干事的柳扶风，什么变化都给破坏了，不是困阵而是防护阵了。 第151章 柳扶风燃了张扩音符箓，抬高了声音，眉飞色舞道：“我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这九九归魂丹是由‘丹王’邵简亲自引导研发，世间仅此三颗，天谴症患者的福音！加入九种天兵规则片段，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柳城为修士之城，占地极广，每天都有些法外狂徒挑战防护大阵底线，在城里招摇撞骗。北岳联盟缺医生药师，有点能力的不是在各大宗门当客卿就是在知行院干黑活，就算在白玉京内城，每天拿邵简的名头骗人的没有十个也有五个。因此，柳扶风叫了半天，也只来了几只小猫小狗，其中还有两个便衣警察。 一个戴减灾和尚面具的路人嘻嘻笑道：“你这个丹保真吗？” 柳扶风一点也见外地拍拍林花谢的肩膀：“这位是林十一的亲儿子，大家看见这把‘落英’了没有，不认识的话说明你这个层次买不起我的药。总之他给作保啊！出了事尽管找一剑宗！” 林花谢对一剑宗毫无感情，一脸严肃地点着脑袋：“如假包换，如假包换！” 白燕充分发挥领导才干，在两位师弟作妖的时候一声不吭，以免出了事坏了宗门名声。 “减灾和尚”身边的“压兵先师”恶声恶气道：“林十一都死了多少年了，一剑宗也不认她这个人，你们三个年纪不大胆子不小，竟敢借一剑宗名头行骗。” 立时有一个背负大刀的汉子道：“对对，给我们鉴定一下。” 柳扶风面露犹豫之色，却是打手势让白燕估量这几个围观群众的身家资财，看看有没有行骗价值。白燕对那两个戴面具的有点兴趣，正要闭眼，却听阿房宫那头传来一个中性的声音： “这些归魂丹我要了！” 第75章 30-软红十丈（5） 柳白二人转过头去，林花谢看了一眼便继续警戒，见真路人也伸长了脖子去瞧，两个便衣警察和张诚等人却变了脸色。 瞬身落在桥头的是个体型娇小的丱发少女，目测身高不到四尺半，墨绿色的头发乱糟糟的，露出饱满的天庭，浓眉下的绿眼睛却亮晶晶的。看衣着也是太清上宗的，发丝和衣袖随着落地的动作而轻轻垂下。 柳扶风情不自禁地就想打个折：“这位师姐如果需要，我们买二送一！” 少女背着一把样式朴素的桃木剑，干脆地道：“丹药给我，阿房宫归你，不占你便宜。” 柳扶风很久没见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不由看了白燕一眼，怀疑师姐占人家便宜：“多谢师姐美意，可宛连……掌门那边怎么说？” “我名张嫣。宛连城欠我太清上宗的债务记在我父名下，我自然能做主。此等污秽之地抵了那么一笔债，他该偷着乐呢。” 张嫣抱着手臂说完，倒也没急着来取丹药。拱桥另一头的张诚叫了声：“张嫣！” 一剑宗的白衣是窄袖轻衫，突出一个轻快张狂；太清上宗的白衣色调偏灰，暗纹规整，布料也更厚重，宽袍大袖的边缘饰有青金色云雷纹，另有一种大宗门的端庄。 但是张嫣个头小，那身宽大飘逸的制服虽是量身剪裁，看着却还是可爱居多，威势不足，在那双野性十足的大眼睛衬托下，像只小野猴子。 也许是知道这一点，她说的话就不怎么可爱了：“找你爹有事？” “你怎么从阿房宫出来？” “关你屁事！” 张诚不悦道：“你好歹是我妹妹——” “堂的。” “那你也不能自称我——那是你二伯，太失礼了！” “你爹有什么本事，我说我是你爹都是给你爹长脸，五年前我就不稀得揍他了。怎么，你孝心大发想替他挨揍？” 张诚气得仰倒，陈瑞杰跟他关系不好，段水流又是个爱看笑话的混账东西，他骂是骂不过张嫣的。 张嫣乘胜追击，冷笑道：“少拿那副好大哥的派头来压我。再敢跟老娘摆架子，过两节你就在【红袖添香】和【诲人不倦】里选一个看守去吧！” “跟你们女人讲不得道理了是吗？如此滥用职权下去还得了，幸好代职的是爷爷！”张诚满脸通红，“阿房宫倒是小事，天兵的守卫你说换就换？太清上宗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脸面有什么用，拳头才有用。”张嫣拧了拧脖子，“这白玉京什么时候流行起堯王朝那一套了？张诚，我看你也是个假正经，嘴上看不起阿房宫，行事比人家姓李的还端正。” 看到这里，陈瑞杰拍拍屁股溜了，段水流也鬼鬼祟祟地企图混进人民群众。扬眉宗三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俩堂兄妹的战况已然升级，张嫣一拍大腿道： “好啊，谁输谁是狗，来不来！” “来就来，我堂堂北阁首席，怕你不成！” 白燕先消失不见，林花谢也拎起柳扶风闪身跑了，张嫣和张诚不管不顾地冲向桥心，轰地打成一团。 太清上宗的打斗也很有特色，毕竟冠了个“太清”的名号，还取了玉清宗和上清宗的精华，结印和剑术两相结合，教人眼花缭乱。张嫣用剑居多，左手一直掐着剑诀冷不丁地放几道剑气，偶尔换个手决也只是配合剑术，攻势凌厉之极；张诚却是以印为主，双手十指翻飞，“七宝骞灵决”接“降鬼扇印”又续一个“原始反天印”，异象纷呈，竟是过了十三招之后才连接了一个重复的印，至此也没有拔剑。 第152章 两人你来我往，张诚把张嫣从桥上轰到街头，张嫣又一脚把张诚踹进阿房宫地界，两人将阿房宫前的白玉广场打得稀烂，引来不少赶都赶不走的围观群众。 半炷香后，张嫣骑在张诚胸口狞笑：“狗怎么叫？” 不料张诚阴着脸还没开口，旁边传来一声：“汪！” 张嫣给逗笑了，指着柳扶风：“你叫什么？” “我叫柳扶风。” “不是问你名字。他是我的狗，你叫什么叫？” “我也愿意当呜呜呜……！” 林花谢捂着他的嘴把他拉了回去，力道不小心大了些，差点给他捏出骨裂，心惊胆战地摸出丹药来吃。 张嫣轻轻地拍拍张诚白皙的笑脸：“北阁首席？那是我赏你的，张诚，不要不识好歹。” 她站起来，柳扶风和林花谢同时九十度鞠躬，气出丹田字正腔圆：“师姐好！” 张嫣愣了一下：“哦你们……你们哪里来的？很懂事嘛。” 张诚嘟嘟囔囔地爬起来掸掸衣服：“大男人见色忘友，成何体统。” “谁是你朋友，再说大男人怎么了，大男人下贱！”柳扶风回道。 “你不也是男的吗？” 柳扶风变脸比狗还快：“你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转头就掏出一方刺绣手绢，狗腿地道：“张师姐请用。” 张嫣接过手绢，端详了一会儿，抬头道：“这上面的符文很新奇，不知柳师弟师承何人？” “严法随和林阵一教的，不过这符文是我自创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简单的清洁法阵叠加了一个图案随机变换的效果。”柳扶风随口道。 张诚不跟小辈计较，也凑过来看，咦了一声：“这一段看着像……” “上清宗的平安四方咒。”张嫣随意地道，“算不得烂大街，但知道的人挺多的，不奇怪。走吧，几位师弟师妹，我带你们去办交接。” 林花谢迷迷糊糊地道：“什么交接？” 张嫣道：“经济资源部门要抽税啊。对了，有些小地方可能有税收减免，最近几年外面税率也低，但白玉京的系统外交易分级抽税一成起步，我们虽然是以物易物，但估计也得抽两成。” 柳扶风无所谓道：“那把阿房宫抵回去，咱们的税一起交了还有剩吧，师弟我只救女人。” 张嫣给他逗乐了：“你比我还不讲理。” 张诚忍不住道：“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白燕好奇道：“既然有系统外，那就有系统内咯？有什么讲究没有？” 张诚道：“得是白玉京正式成员才行，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抱歉了。” 张嫣忽然破口大骂：“系统用起来也麻烦，知行院要死了，反馈了多少次也不改善公告栏，什么乱七八糟的聚会都在那里通知，发布者居然能点名！不敢点那些老东西，一个个三天两头的找我，搁那儿叫他们在幽都的亲妈呢！” 张诚其实也烦不胜烦，却还是劝道：“何必如此生气，人家尊重你想交个朋友嘛。跟我一样无视掉，不去就是了。你也是，少跟六道结社来往，白玉京的道友也多结交几个啊。” 张嫣挑眉道：“他们哪里是尊敬我，分明是看不起我又怕我，道德绑架新骗术罢了！迫切需要‘朋友’来粉饰无能的是他们，不是我。他们不过是打着平等交流的口号，想要我张嫣低下头给他们踩，让那样的废物也能享受一把被强者奉承的快感。否则他们为何不去找比他们更弱小的人交朋友，非要嫌我不够谦卑友善？” “你何必把人想的那么坏？这样想世间哪里有你看得上的朋友！” 张嫣笑道：“不就在这里吗？来吧！之后的路跟我走，我的权限高，办完交接带你们去办暂住证，这段日子就住白玉京吧。” 张诚惊了一下：“你别滥用职权啊，而且这三个……不是，那不是一看就有问题？一个神机宗的一个一剑宗的还有一个长得像丹王的。” 白燕道：“我不是神机宗的。” 林花谢道：“我也不是一剑宗的。” 柳扶风道：“但我是邵简的儿子，嘿嘿。” 张嫣叫了出来：“你不是姓柳吗？” 没等回答，她大笑起来：“柳苏安！” “是啊是啊，张师姐也认识我妈？”柳扶风一点没有社会公敌的自觉。张诚在张嫣骂街的时候打了个隔音法诀，林花谢不知道，紧张地扫了一圈围观群众，发现人家已经作鸟兽散，手还没松开剑柄。 “她算得上我师叔。”张嫣收好桃木剑，“走吧，柳苏安的子女理当从正门上山。” 张诚叹了口气，却也严肃起来，打出几道法诀，一只青鸟从天而降，落在破破烂烂的广场上：“三位贵客请。” 五人乘着青鸟往北方飞去。 成德玄隐天的天是三人所见过最明艳大气的。三元极真天的天因流云而显得低矮，瑰丽狂乱，摄人心魄；小有清虚天的天因太阳较小而显得高远苍凉，绝大多数修仙者在此处都会生出对飞升的绝望，转而投入世俗皇权的泥沼；句容华阳天总是生机勃勃，空气里弥漫着花草树木的芬芳，天空像是被雨水洗过一样干净，也是妖怪最多的真天。 而成德玄隐天的天上悬挂着巨大的烈日，阳光如一簇簇箭矢笔直地从云层之间照射下来，终灵五山刺穿云霄，并肩而立。南下的云海撞上山体，如绢如雾的云便流淌开去，沿着宽阔的山顶飞流直下，大段山梯淹没其中。如画如墨的群山之间云雾翻涌，阳光普照欣欣向荣，浩瀚磅礴之景难以言表，但只要一眼，就知道堯王朝为何征战千年也要拿下这方真天。 第153章 白玉京的五城就建立在终灵五山之巅，面朝中原大地，背抵真天边境，如沧海一粟渺小无比，却又真如天界仙京庄严至极。 青鸟在太清群山北边落下，一座高达千丈的险峰映入眼帘。山峰像一把斜插的利剑，几乎与地面垂直，岩石嶙峋，偶有几株扭曲着盘踞其上的松树，从上到下歪歪斜斜的粗糙石阶掩映在薄雾之中。 山下人群熙熙攘攘，几乎都是风尘仆仆但是意气风发的凡人。于是扬眉宗的三人知道了，这就是凡人的升仙之梯“阆风巅”。仔细一看，台阶两边还很人性化地固定了两排铁链，山上山下都有修士在准备着救人。 青年落地，四周顿时寂静无声。张嫣跳下鸟背，朗声道： “灵气入体，无人看护、无丹药辅助，凡人的躯体将增生过快最终扭曲败坏而死。强身健体以筑基台禁锢灵气，将其压缩炼化，以魂魄为基锻炼精神，以此操控灵流，即是有了灵力；剔除杂质强健肉身以承载灵流承担伤害，随着精神力的强化而感知空间，提高掌控度以禁锢外放灵力于一定的空间中，即是灵压。常人修炼，多是如此。 “这阆风巅不只是向世俗凡人敞开的仙门，更是所有白玉京筑基修士选择的道路。这条阶梯是天兵辛寅·【康庄大道】，它吞噬你的魂魄、意志乃至人性，赋予肉体以超越【圣人劫】的痛苦。然而只要你能登上这一万石阶进入化仙池，便是真正的一步登天，你踏入白玉京之时将与元婴同阶，无需辅助便可沟通天地！” 她转过身去，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白柳林三人非常熟悉的威严之态。她举起右手指向山巅： “千年以来，从山脚走到山顶，推开这扇门一步登仙的凡人唯有一人！” 白燕微笑道：“谁？” 张嫣道：“柳苏安。” 第76章 31-百花赠剑（1） 柳扶风像条死狗一般趴在林花谢背上，后者那张国色天香的小脸上挂着小人得志的笑容，时不时讲两句风凉话。 张诚一脸羞与为伍的鄙夷，张嫣也神情微妙，只有白燕还笑得出来。 也难怪如此，柳扶风虽然走完了【康庄大道】，靠的却是他的歪门邪道。 和老实本分接受试炼的其他人不同，他转了几圈左手无名指靠近指根的那枚指环，整个人气息大变，【康庄大道】中央的羊肠小径一下子变得规整，虽然陡峭依然，却已经方便人攀登。如果段水流在场，一定能认出来这家伙臭不要脸地模拟了柳苏安的灵力性质和灵魂气息，加上【非毒】的位阶压制，把【康庄大道】骗了过去。 他这么爬山还求着师兄师姐在旁掠阵，说自己脱胎换骨的机缘仅此一次，不能错过。林花谢的魂魄和肉身之间的联系不够紧密，魂魄之力本来也低，但是柳扶风建议他捏着【伏矢】爬山，他感受了一下，竟然真的没有消磨魂魄和理智的感觉，便答应了——山顶的化仙池不管品质如何，不泡白不泡。 两人结伴爬山，立刻有机灵的散修想跟在后面沾沾光，毕竟柳扶风脚下的台阶一看就比别人好爬。但不管靠得多近，柳扶风脚下的还是台阶，他们脚下的还是嶙峋怪石。最可恨的是柳扶风在上面爬得颤颤巍巍，林花谢在他下面一丈左右的地方不耐烦地踢来蹬去催他快点，手都没搭在石壁上。 人家走的是洗筋伐髓羽化登仙的康庄大道，他们走的是一时不慎粉身碎骨的独木桥。有人认命地叹息离去，有人向维持秩序的修士打听情况。如今能来阆风巅的凡人非富即贵，一个个人模狗样的，都是些即使不走【康庄大道】也有机会通过正常渠道拜师修行的家伙，一时间竟无人质疑不公。 张诚在柳扶风开始作弊的时候就想走了，因为担心张嫣一个人乱来，硬着头皮留下，带她和白燕乘青鸟去山顶等。结果一等就是三个时辰，山下凡人的叫骂都传上来了，柳扶风才慢悠悠地一头栽进化仙池。 张诚简直不可思议，问这位柳师弟究竟是何方神圣，换成山下那些从小习武的富家子弟，有这个条件登顶连半个时辰都不用。柳扶风解除掉模拟状态之后整座山都仿佛因受骗上当而气急，抖了三抖，却还是从地面生出丝丝缕缕的金线渗入他的身体。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还得是林花谢把他脑袋拎出来让他不至于溺死在化仙池中。 柳扶风一头栽进来的时候化仙池的规则之力尽数消失，林花谢一脚踩进池子的时候化仙池的灵性都在飞速流逝。奇怪的是爬过【康庄大道】却没成功登顶的张嫣和张诚对此毫无感知，甚至在两人的认知中，化仙池从头到尾都是一口普通的温泉。白燕不爬是不想暴露【锦囊妙计】，趁所有人“没空关注”，蹲下去伸手取了一些池水。 不过，虽然柳扶风给扬眉宗丢了个大脸，林花谢在张诚说完之后居然原地渡了个劫，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这次的雷劫威力一般，倒是一个池子里的柳扶风被电得吱哇乱叫，怀中跳出一只炸毛的灰色虎斑猫。林花谢给他气笑了，柳扶风马上说那不是斓斓，是她的姐姐，说好帮忙带上阆风巅就劝说斓斓原谅他。 虎斑猫舔舔爪子，也是看林花谢忙着渡劫走不开，赶紧趁乱跑了。柳扶风厚着脸皮蹭到大师兄身边，说师弟我终于不用困在筑基境界了，帮我挡着点谢谢！张嫣和张诚都看呆了，白燕松了口气——这家伙不自己跑去体验雷劫就是谢天谢地了。 第154章 林花谢拔出断剑朝天乱劈一气，柳扶风心安理得地在边上疏通经脉整理灵流。雷劫仿佛也嫌他们丢人，匆匆轰炸完阆风巅，卷着雷云就走了。而林花谢也是有求于柳扶风，收剑过去跟他十指相扣，给他上了身。 小师弟入主大师兄肉身，帮他压制梳理庞大的灵流；大师兄穿着小师弟的肉身蹦蹦跳跳，转瞬之间就完成了锻体，无所事事地端详自己的脸。不得不承认柳扶风这家伙是有点人模狗样的，现在这个闭着眼睛儒雅随和的“林花谢”光是气质就甩他本人八百里。 下一刻，“林花谢”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跟他换了回去。林花谢还没指责他破坏自己的形象，柳扶风一头栽倒，咒骂他不爱惜别人的身体，滥用体力灵力；林花谢自然不甘示弱，说他娇生惯养疏于锻炼，再说这种程度的消耗撑一撑不就过去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柳扶风趴在水池子里装死，林花谢毕竟得了好处，只好过去把他扛起来上岸去，拿灵力蒸干衣服的时候还差点烧着了。 二张默不作声地带他们去天墉山办手续。 天墉山上天墉城，东临弱水山，西边是太清山，南边最近的两处峰顶便是琼华室与翠丹房，后者是邵简昔年道场。弱水群山归属于茅山学社，太清山归属于太清上宗，配有白玉京通牒的修士都可以自由出入；倒是无忘山在最西边的承渊山山谷之中，放弃了五大城的归属权，少与外界来往。 天墉城是白玉京的金融交易中心，也是宛连城管辖的经济税务部门所在。各个大小门派都在此处开设店铺，交易丹符器阵乃至功法人口，甚至一些里世界的稀有药材和矿产也会出现。每节都有大大小小的拍卖会，多方监管之下，柳城多发的诈骗事件，在天墉城基本是不存在的。 青鸟落在天墉城下面百丈的天行宫，很快被一些修士带去保养。一行人沿着大道进城，路上人群熙熙攘攘，不少人来给张诚打招呼，但大多数比较会看脸色，在张嫣的滚字真言出口之前走了。 林花谢背着柳扶风跟在二张和白燕身后，心里也有点郁闷，却还是展现出一个天真好奇的笑容，问道：“张师姐，张师兄，听说这次交流会的前六名能得到用‘太一生清炉’的机会，是真的吗？” “段水流说的吧。”张嫣毫不意外，“其实只有三个。这是太清上宗的东西，有两口炉子是宗门固有的，每五年开放三口已经是我们作为盟主势力的气度了。还有一口是我个人的东西，只十年前借过九灯一次。” 柳扶风虚弱地道：“抱歉，师姐。——大师兄，你别问啦，很没礼貌的。” “这位柳师弟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啊，能猜到这些。”张嫣哈哈笑起来，停下来拍拍他的肩膀，几乎要把他拍散架了，“人都死了，没什么好忌讳的啦。” 林花谢现在就听不得柳扶风的话，偏偏要问：“你就是针对我嘛，人家奖品都拿出来了，怎么不能问？” 白燕叹了口气，没好气道：“一剑宗就没有交好的宗门，你以为你姐姐为什么跟张师姐关系好？” “嗯……都是厉害的女修？” “五行使者啊憨批！”白燕大骂，“这位张师姐想必是张盟主的千金了。” 林花谢张了张嘴，在白燕和柳扶风发现不对要阻止之前脱口而出：“木林森死后被铸成了剑炉！联盟这也太缺德了吧！” 说完他马上低头道歉，张嫣却无所谓道：“没关系啊，那个木林森不是我妈。” 柳扶风来了精神：“此言怎讲？” 张诚解释道：“五行使者本就是天地之灵，死后会再一次在五行宫诞生。张嫣的母亲是盟主的第二任妻子，当年盟主亲赴大有空明天求娶，在联盟也是一段佳话。” 张嫣闻言却冷笑了一声，张诚莫名其妙，扬眉宗三人也不好说什么。 很快，张诚说：“到了。临时通牒和大宗交易都在这里办，进去吧。” 林花谢抬头一看：“这不是天地银行吗？” “是啊。”张诚缓缓地道，“‘祸福分明，此地难通线索；善恶立判，须知天道无私。’在凡间，天地银行主持黑白交易，协助阴阳平衡；在这天上，天地银行沟通八方仙神，即便是坐镇白玉京的几位十通大圣，也不可轻易干预市场，巧取豪夺。” “你直接说宛连城雁过拔毛好了，讲那些花里胡哨的。”张嫣不屑道，“是难通线索，这几年莫名其妙消失了好几个村镇，双江城都管不过来了！” “你管双江城的业务干嘛，要他们走程序跟联盟抗议啊，之后投票表决了才轮到我们太清上宗修法案呢。”张诚朝着门口的修士拱了拱手，带他们进去，“再说了，这五十年来凡界的兴盛多仰仗宛掌门的运作，我们交的税被用在改善凡人生活环境上，也是天地银行为我们增加功德，大家修行顺利，如此良性循环皆大欢喜。你好歹是盟主之女，能不能识点大体？” 说话间，五人已经进了正殿。一个穿金钱纹立领对襟连袖马褂、头顶瓜皮小帽的主事飞快地窜过来，请他们去雅间说话。主事矮矮胖胖的，满脸富贵，还十分刻板印象地留了两撇小胡子，动作麻利地端茶倒水。 柳扶风往椅子上一瘫，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谢。张嫣对那主事道：“找宛连城。我把阿房宫卖给这位柳师弟了。” 第155章 作者有话说: 天地银行总部门口的那两句话是上海城隍庙的对联。 第77章 31-百花赠剑（2） 主事脸上笑容不变，从怀中取出两个锦盒，一个盒子里装着一沓卖身契，另一个盒子里是一卷墨玉紫金竹制成的誓言卷轴： “小人姓钱，各位叫我大钱就好，小钱不吉利。宛掌门早就准备好了。请姑娘代盟主在此处签字，阿房宫中的奴隶便归这位柳公子所有了。九九归魂丹有价无市，掌门人却不敢欺瞒盟主，阿房宫本身的归属权划归联盟账下，每年五成盈利将存在这位柳公子的户头，任其取用。” 柳扶风哼唧哼唧地凑过去，翻了翻锦盒里的卖身契。纸张都是特制的，和那张卷轴一样具有天道规则效力，其中有几张沾满血污，一看就是逼良为娼。 少年飞速翻完，嘟囔道：“男的不要，卖给你们了。” 林花谢小声道：“李师伯那边怎么说？李师伯死了，清师妹还在呢。” “就是因为清师姐还在啊。”柳扶风理所当然地道，“堯王朝以前风气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就怕这些人心里没数跟清师姐争呢。” 林花谢道：“皇位现在不就是个摆设，你真为清师妹考虑，支持她跟师姐争继承权好了。” “那你呢？”柳扶风反问，“你没有想过吗？临安毕竟是……” “是我妈开的天，但跟我也没关系吧，你不如去问我姐。”林花谢飞快地撇清责任，“师娘还是你亲娘呢，你怎么不争。” “没那个能力你知道吧。”柳扶风诧异地抓着那几张卖身契，“给我管，不要两年临安就得完蛋。” 林花谢在此次的脸皮之争中落了下风，不再说话，伸手拿桌上的点心。柳扶风一拱手，道：“承让！”看得两个张家人莫名其妙。 张嫣大笔一挥签了字，将卷轴推回去：“既然准备了这个，那通牒也不用我们再跑一趟了吧？” “不用不用，自然准备了。”主事收好卷轴，又拿出三枚分别是流火精金、天成九锻银、封灵玉质地的腰牌，“这枚银的是宋掌门送来的，专门为这位白仙子备下，除了出入白玉京、参与各种活动的权限以外，持有此通牒可自由出入茅山学社腹地。这枚封灵玉是前几日一剑宗的林四海送来的，呃，小人不敢多言，林长老的原话是让这位林仙师与一剑宗子弟一较高下，若是实力不济，死也是应当。这枚金的么……” 主事面露为难之色，张嫣不客气地道：“花月夜什么意思？是笑我们太清上宗没这个气度，还是真要搭上柳苏安，跟我们作对？” “哎哟，小人也觉得奇怪啊。”主事将最后一枚金的通牒递给柳扶风，“不过小人区区金丹修士，修为浅薄，只是个替人办事的，可不敢多说，也请姑娘别怪罪。” “不怪罪，你们天地银行的能不能不要老实一副太监模样？好歹是白玉京的人！”张嫣叹了口气，又转过去，“柳师弟挑好了没有？” 柳扶风把玩着那枚金牒，问道：“这也是银行户头的凭证咯？” “您让它认个主就是了。”主事答道。 柳扶风便收好金牒，抽出一沓卖身契改了改：“这些人你帮我安置在阿房宫当管理，换成雇佣制。阿房宫的结界是跟白玉京的大阵连在一起的吧？她们留在那里比较安全，对了，黄川一家可能已经在白玉京境内了，问问他愿不愿意待在阿房宫，不愿意就请那位宛掌门说服一下。剩下的该干嘛干嘛，少爷我不渡男的。” 主事笑眯眯地接过，柳扶风笑眯眯地递给他一瓶丹药。那矮胖修士将他们送到门口，白燕忽然道：“你们跟神机宗关系挺好的。” “那是，那是。”主事笑道，“孟宗主于我们掌门有大恩哪！” “是吗？”白燕笑了笑，“那祝你们财源广进，生意兴隆啦。” “噢哟，多谢，多谢！”主事连连拱手。 主事倒退着回了殿内，林花谢抛了抛封灵玉，平板地呵呵笑道：“姐姐居然没告诉他。” “是啊。”柳扶风泪眼汪汪，“看来九灯姐姐在一剑宗的日子也不好过，唉，还是得来我们扬眉宗。” “你们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张诚问。 林花谢却没直接回答：“那个什么林四海很厉害吗？和林九灯比怎么样？” “人家是九灯的长辈，林十一那一辈第四个出生的正统林家人。”张嫣答道，“如今是林宗主之下第一人。怎么了？” “林九灯是我姐姐嘛。” “不可能！”张嫣斩钉截铁道。 林花谢也不在意：“怎么这么说？” 张嫣道：“我和她都是五行使者后裔，出生原理与常人不同，命格与灵力属性都很极端。我命里带六个木，她带六个火，你……你给我的感觉是水。” 林花谢高兴起来：“美少女是水做的……拧我干嘛，手不痛吗？”他一把架起柳扶风，继续道：“我妈不是甩了火炎焱嘛，我爹是王水啦。好几节前我们还打了一架呢！虽然来的大概不是本体啦，不过赢了就是赢了。” 张嫣恍然大悟：“难怪。那你和你姐姐水火不容啦！王水是水沝淼的手下。” “哇，难怪！”林花谢也右手成拳敲左手掌心，“原来当时水沝淼是来救我爹的，火炎焱还给他骗了，难怪我娘不要他。” 第156章 柳扶风还给他锁着脖子，艰难地出声：“段水流也带个水字，跟六道结社有关系吗？要不要跟宋掌门举报一下？我之前给宋掌门下了……一个符，他还给我们当牛做马，一看就有问题。” 张嫣奇道：“柳师弟，你不该自己反思一下吗？比起六道结社和茅山学社的矛盾，你们……那个什么扬眉宗，有柳苏安和李思城在的扬眉宗才是更大的问题啊。” “慎言！”张诚大喝一声。张嫣吓了一跳，拧了拧肩膀，无所谓地露出修二代的丑恶嘴脸：“来都来了，还想跑？” “愿者上钩，张师兄不必在意。”白燕笑道，“小师弟先天不足，需要走一趟【康庄大道】；大师兄的‘落英’断了，需要太一生清炉，总不好回去让邵师叔拿他的炼丹炉熔铸断剑的；至于我，是来拜会亲生父母的。” 林花谢眨眨眼睛，低头小声问：“原来可以让邵师叔修的吗？” 张诚听见，急了：“士可杀不可辱，这位林师弟万万不可再说这种话。炼丹的确需要高温，可让医师行炼器之事，是莫大的羞辱，更不要说那是丹王了！” 柳扶风一怔，转头对师兄师姐说：“我爹给我打了长命锁呢。” 白燕不知该说什么，林花谢想了想，道：“就你父母双全还都挺正常的，所以你最菜。” 柳扶风哼哼着推开他的手，拍拍衣服站直了：“你要是拿不到名额，等死吧！” 林花谢却想着可以让邵简修剑，最后一点压力也没了，整个人念头通达容光焕发，得意道：“你要是能解决天谴症，我把他们通通打死！” 张嫣笑了：“九灯也说过这种话，你们练开天剑的都这样？” 林花谢道：“师姐的开天剑练得比我好呢，我主修的……什么都有，主修的算是上清宗剑法。” “对，所以大师兄主要是自己贱。”柳扶风在一边说。 “你也会开天剑？看不出来啊。”张嫣一挑眉毛，“练练？” “正有此意。”白燕点点头，“开天剑可以看出来么？” “一般看脸啦。”张嫣拍拍她的肩膀，虽然个头矮些，也不显得窘迫，“一剑宗收徒不问出身，只要够强就能进内门，而内门门生基本都长一个样子。我听九灯说开天剑练得越好，相貌就会越像初代林一剑，她妈就长得跟画像一模一样。” 柳扶风看看她又看看林花谢，右手握拳敲左手掌心：“那岂不是说只要普及开天剑，世上就没有丑人了？实在是普男福音啊！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撞出几个大师兄这般的美人。” “那这要看命的，师姐你说是不是？” “是啊。”白燕嗤笑一声，指了指西南方，“一剑宗专门在这里有几座山，大师兄要去拜个码头吗？” “师姐你都是哪里学来这种话，我们美少女听不得这个。”林花谢挠挠后脑勺，“白玉京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呀？哎呀，修为涨得太快得吃点东西压一压，天才的烦恼小师弟不懂呢……” “我单杀无净，你被无乐打得像狗。” “那怎么了，我有姐姐来救，你有吗？” 一击致命，柳扶风夸张地捂着心口后退几步，林花谢抱拳：“承让！” 柳扶风头顶传来一声沙哑磁性的“啊”，一仰头看见一张巨大猫脸，赶紧抱拳道：“抱歉抱歉，前辈，晚辈状态不好没发现您，冒犯了冒犯了。” “没事，咱走路轻。”从天地银行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七尺大汉，长着一个火烧火燎的玳瑁猫猫头，灰黑色衣衫下露出毛茸茸的四个爪子。 张嫣和张诚行礼道：“毛掌门好。” “哦哦，你们也好。”猫猫山的掌门人迷迷糊糊的，“你们站大门口干嘛？” 白燕诚实地道：“两位师弟发神经呢，挡着路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还请毛掌门见谅。” “我叫毛毡。”猫头人挠挠脸，“你们看见我家小猫了吗？两只虎斑，黑点的是小斑，银色的是小斓，一早不见了。姓钱的要我去找双江城，姓金的说没过一节不给报案，他妈的，看老子是猫，拿荆芥糊弄老子。” 第78章 31-百花赠剑（3） 张嫣吃吃笑了起来，知道这位毛掌门是荆芥酒喝多了，白燕掐指一看，也知道了。 柳扶风面不改色，假装无事发生。白燕叹了口气，道：“晚辈扬眉宗白燕，懂一些神机宗的算术。两位……两位师姐此时应该还在白玉京内，不会离阆风巅太远，今晚戌时渡劫，毛掌门得赶紧了。” “哦哦，多谢。” 高大的猫头人轻飘飘地走了，柳扶风赶紧往林花谢背后一缩，朝白燕讪笑了一下：“那她们总是得了好处的嘛……” 林花谢冷笑：“你倒是上心。” 张诚又忍不住道：“你们随便帮人提升修为，不怕人家出问题来找？” “两位姐姐人美心善，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柳扶风刚说完，林花谢往边上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背着手望天，白燕终于一个爆栗敲在小师弟头顶，长出一口恶气。 两人闹完，又你好我好地凑在一起，狼狈为奸。张诚还记得要尽地主之谊，拉着张嫣的手没让她直接抓人去切磋，转过来问三人是否需要先去住处安顿一番。原本就该客随主便，白燕镇压了两位师弟之后，做主先让这两个傻吊换身衣服，请张诚带他们去住处。 第157章 五人乘青鸟离开天墉城，汹涌湍急的云海还在身下数百丈。各种各样的飞禽神兽或展翅而飞，或沉浮云间，少有人御剑。有几个红袍僧侣乘着一头迦陵频伽招摇过市，柳扶风又手贱丢了个什么符箓过去，被张诚打掉了。 大钱给的三枚通牒之中，白燕和柳扶风的各自对应了弱水山和太清山附近的一座带房屋和结界的山峰，林花谢的那枚没有；一剑宗向来是管杀不管埋的。 师兄自然而然地继续吃师弟的软饭，白燕也占了个屋子住下，与张嫣约好第二日去舞雩台切磋，三人这才打发走了张家人，后脚就很没礼貌地拉开结界，开始商量对策。 柳扶风再一次批评了林花谢不爱惜别人的身体滥用体力灵力的行为，说要不是这样，他老早给天地银行的员工人手一张夺魂乱魄来个宾至如归，张嫣张诚再天才能有宋掌门强吗，也得翻船，届时白玉京遍地是我小号；白燕却批评他说多亏林花谢歪打正着，白玉京的能人异士多了去了，天才也需要时间发育；林花谢狐假虎威，好似翘起九条尾巴，要他请吃席。 白燕调转枪头要他有本事过两天多打死几个对手，那些都是各大门派的精英，掌门长老的亲生儿子关门弟子不在少数，真要死了，人家肯定得看在你是林十一儿子柳苏安徒弟的面子上请你吃席。林花谢一听很有道理，让两人拟定死亡名单，一拱手就不眠不休地修炼去了。 累了一天的柳扶风啪地瘫倒在地，魂都要吐出来了。 黑色裙摆移到他脸侧，白燕脚踝上的玉镯子流转着温润的水光。 他仰起头：“师姐放心，这白玉京美女如云，师弟我不会轻易找死的。” 白燕蹲下来道：“那你师兄呢？” 柳扶风有气无力道：“大师兄找死就是我找死，杀手锏也是要发动时间的……” “他又不是真傻，你别老欺负他。” “我哪有，明明是大师兄自己犯贱，师姐你不要拉偏架啊。” “林十一的女儿命里六个火，张天齐的女儿命里六个木，柳苏安的儿子命里六个贱是吧？”白燕叹道，“能进白玉京的多是心性坚定之人，我不用天眼，你也少作死。宋掌门有事找我，我得去一趟，你们这两天安分点，实在不行给大师兄找点吃的，多买点药材也好。” 柳扶风忽然问道：“师姐能看见月亮吗？” 白燕神情一凝，缓缓地道：“在白玉京之内，切记不要主动进入那个世界，想都最好少想想。通牒认主后可以访问白玉京的事务系统‘群星’，闲的话就去玩那个，有空就再拿套方案出来，回去做成教务系统孝敬一下邵师叔。” “这个技术其实更适合民用啊。”柳扶风来了兴趣，手臂一撑没爬起来，自然地躺了回去，嘿嘿傻笑，“我琢磨一下……好歹是公认的柳生转世灵童，可不能输。等我搞死九龙阁，再说别的。” 白燕轻轻踹了他一脚，走了。 三日后，林花谢出关觅食，看见柳扶风披头散发，像条青虫一样躺在前厅。他没在意，从尸体上跨过去，坐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柳扶风蠕动过来，仰面朝天，“啊”地张开嘴。林花谢拎起茶壶，青翠的水流汩汩而下，精准地落进师弟嘴里：“你又作什么死了？” “搞研究呢。”柳扶风摆摆手示意他别倒了，“大师兄觉得世界上最强的人是谁？” “不是你妈就是我妈。”林花谢放下茶壶，喝了半杯茶，剩下半杯作势往他脸上倒去，“别磨磨蹭蹭的，说人话。” “我目前也只是一个猜测，有了结果再说。”柳扶风咂咂嘴，还有点嫌弃茶变味了，“白玉京这个事务系统的架构很像经络，但是是死的。” 林花谢闻言拿出林四海给的封灵玉，探入精神力试了试，很快脸色煞白地丢开白玉，骂道：“垃圾，真恶心！” 他简单地感应了一下刻印在封灵玉上的符纹，立时有一股欢欣的力量传来，比起牵引更像引诱，好像街边冒出几个眼神真挚的店小二端着香飘十里的美食美酒在哀叹最近经济不景气，他这样心地善良的美少女自然是要去赈济一番的。 他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一眼见到八扇颜色规格各不相同的门。它们分布在广阔的虚空，其中三扇还是横着的。四周漆黑一片，除了八扇门空无一物。 他总算知道张嫣说的公告栏点名是什么意思了。左边离得最远的那扇横着的门没有门板，门框上停满了喜鹊、乌鸦、麻雀等飞禽，叽叽喳喳地叫着内容相似的话，不是请帖就是战帖；一把剑钉在门楣，他扯下那张纸条，发现是林四海三天前发来要他走一趟剑海——也就是一剑宗这几天的住处。 沉默了一会儿，他决定假装无事发生。 竖着的五扇门看颜色是对应五行，林花谢自身亲水亲雷，试了试水门，大腿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原来是【伏矢】跟了进来，灼伤了他的意识。 一回头，“林花谢”远远地看着他，他知道那是他留在肉身中的的三魂。 下一刻，他的意识回归本体，意识到七魄的衰弱，大骂出声。 柳扶风这次没损他：“是吧，通牒本身就是门槛了，结果每次进去都要重新定位，精神力差点的很容易迷失，我都怀疑这个系统是白玉京的大人物做出来收割魂魄的。” 第158章 林花谢吃了颗药，把那块封灵玉系在腰间，和林十一留下的那枚在一起：“那我不用了。这玩意儿不收三魂，专门针对七魄。也可能是保险措施啦，毕竟三魂为主……但要是没有【伏矢】，我的七魄有一半回不来。” “大师兄怎么敢这样横冲直撞的呀？”柳扶风后怕地道，“我头一次用都只敢探出一小截试试。” 林花谢呸了一声：“都叫群星了，这个系统该不会是以天外尸体为媒介的吧？那收取魂魄是要复活它还是在炼天兵？——靠，三魂没了要出人命，七魄只要不是同时没了总能恢复，这割韭菜呢！” “大师兄竟然变聪明了，是不是我的口水吃多了。”柳扶风左右扭动着爬起来，“既然至强的三清修士能横渡天外，估计此‘群星’就是彼群星。这种行为，正义的我不能坐视不理。” 林花谢不知想到了什么，更不高兴了：“那这位正义市民柳先生需不需要我背你去洗澡换身衣服，方便你出门沾花惹草啊？” “什么叫沾花惹草，大师兄你读书少讲话就是难听。”柳扶风叹道，“美女配猪头，已使我目不忍视；佳人跳火坑，更使我耳不忍闻。我可没有招惹那些姑娘，只是觉得如果非要找道侣不可的话，她们应该以我为底线，提高一下择偶标准。” 林花谢呵呵一声：“说得好像你没骗殷徵一样。” “我没骗她啊，就说升灵丹是不是真的。”柳扶风不以为然，“等我恢复一下体力，前两天研究‘群星’有点过头了。” 林花谢警惕地道：“你可别那个，玩物丧志，平时给外面的师姐师妹的当牛做马也就算了，你魂魄出问题我完蛋了！” “我在大师兄心里就是个人丹吗？没关系，大师兄在我心里也是把好刀。”柳扶风嘻嘻笑道，“说你不读书啦，我们的天兵对应的就是七魄，带着【非毒】出不了事。‘群星’的管理者肯定至少有一个同系列的天兵。” 林花谢便来了精神：“【伏矢】是弓，我不擅长呢。要是七天兵里有剑就好了……你什么表情，是不是想拿去孝敬我姐姐？” 柳扶风严肃地道：“不，我在想能不能请师姐算一算。” “师姐不是说她的能力是……哦，高级天兵是会有意识。”林花谢说着眨眨眼睛，“师姐呢？打架不带我吗？” “张师姐带她去醴泉喝酒了。” “醴泉！”林花谢大叫一声，急急地道，“怎么不叫我！同门情谊在哪里，道德底线在哪里！” 柳扶风批评道：“我们扬眉宗不吃那一套，再说我们现在处境这么危险，你还想喝酒？不过我通过‘群星’结识了一位年少有为的姐姐，她愿意给我们导游，今天有几个品茶会。之前你没吃上阿房宫的点心，今天咱们去蹭百花谷的茶会。” 作者有话说: 大概整个上卷里师兄弟情都会非常塑料……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警告一下前世也很塑料，大概因为塑料降解慢所以持续久吧（胡说八道） 第79章 31-百花赠剑（4） 林花谢撇撇嘴，用脚也想得到这家伙又倒贴了一笔，不过他不喜欢张诚，觉得人家正派又龟毛，来当导游可能还要友邦惊诧几句乱吃东西没有上进心。他甚至想段水流了，那家伙就是条狗，怎么使唤都没有心理负担。 柳扶风又磨蹭了一会儿，沐浴更衣去了。林花谢也捯饬了一下仪容仪表，踩着“落英”出去飞了一圈。 两人住的山峰附近还挺热闹，大概也是花月夜没太大权力的缘故。按照山峰的高度，五城十二楼是第一第二级，山顶高出云海许多；这个山头刚刚没入云海，四周都是一片湿漉漉雾蒙蒙的，属于住宅区的第一档，第一档中的最下级。但是林花谢属水和雷，找个地方还是很舒服的。 不逛不知道，一剑宗的剑海离这里不远。剑海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剑阵，一剑宗门徒的灵力少有属性偏向，甚至没有属金的。比起灵力，他们的力量更接近纯粹的、无机质的剑气，不知道内功法诀的话，比正常的灵力要难操控的多。灵力失控好歹给一段组织增生的时间，一剑宗的“灵力”失控会在一息之内绞碎肉身和魂魄，修炼时必须要有人护法；好处是纯粹的开天剑修炼者对精神力的要求不高。 林花谢观望了一会儿，决定打交流赛的时候再说。跟姓林的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得打到服气，他最清楚。 回到山头，柳扶风正好戴完耳钉和戒指出门了。他今天没给衣服熏香，但是洒了点淡香水，宽松的白袍下摆绣着一幅狂乱的水墨枯松图，好一副玉树临风的修二代派头。 他掏出张诚给的那本导游册子，拉开地图指给林花谢看，说他和楚楚约好在附近的“玉女峰”相见。玉女峰是公共区域，提供医疗、炼器、护法、灵兽出租等服务，在山脚还划出了六片专供斗殴的无人区，是那些有能力进白玉京参赛、又没资格在自家山头待客的青年俊杰们最喜欢聚会的地方之一。 柳扶风身上没什么灵石珍宝，邵简的丹药虽然是硬通货但用一颗少一颗，自己吃还不够。“群星”里那扇金门是天地银行的交易通道，林花谢精神力不够看不见，但是柳扶风甚至在里头定位到了主事大钱，拿自己画的符箓换了灵石，又在大钱的花言巧语推销之下花了个一干二净。所以二人没钱租借灵兽，还是得靠林花谢御剑。 第159章 按理说他们住着花月夜安排的屋子，应该上门道个谢的。但问题是这次花月夜来了两位副宗主，杨无双和杨无极，按照宗门地位，白燕带他们去才算不失礼。但白燕没提，柳扶风知道那两兄弟有问题，林花谢则对这些事务毫不关心，反正出了事他砍人就对了。 听口音，楚楚是句容华阳天出身的，讲话总带点山野精怪的韵味。看衣着，她的宗门没什么名气，穿的是白玉京的制服：白衣黑裳黑靴，袖口束起，下摆在脚踝以上，头发必须全部束在黑玉冠冕中，背后印着一个终灵北山的标志。 看相貌，她是个开朗热情的美少女，英气的眉毛下是一双小狗一样快乐的眼睛，小麦色的脸孔上也总洋溢着笑容。林花谢载着柳扶风刚落在驻风台上，她就灵巧地从一众飞剑灵鸟中钻了过来，挥着手喊道：“柳师弟！林师兄！” 柳扶风也高兴地向她问好，林花谢没想好台词，楚楚又道：“你大师兄果真如你所言，是我在这白玉京都没有见过的美人呢，看起来人也很好呀。” 林花谢无精打采：“楚楚啊，名字里四个木，谁派你来的？” “我在岐黄部——就是医疗部门工作，祝由科的。”楚楚没有在意他的失礼，“我命里有木又有水土，很适合我现在的修炼方向。林师兄草木皆兵啦！” “草木……”林花谢咕哝了一声，估计是觉得草木都是能吃的。柳扶风连忙道：“楚楚，你叫我小柽就好了嘛，大师兄没读过书，你别往心里去。这是我自己对符箓研究的一点心得，还有那个……咳咳，符，也夹在里面。” 楚楚接过笔记本，仔细检查了一番，高高兴兴收好了，道：“你们运气好，前几天寒山寺的贵客到了，叶衣大师今日开门宴请宾客，要请大家喝铁观音呢！来者不拒，先到先得，可不能错过了。” “叶衣这个法号很大啊，想来是此次寒山寺全村的希望。”柳扶风拿了把新折扇在那里把玩，“叶衣请大家喝铁观音，这不是煮豆燃豆萁嘛。” “叶衣大师是去年崛起的新人，这次的夺魁热门呢。”楚楚咯咯笑了起来，“原来小柽也有不知道的事。铁观音原本就是寒山寺发明的嘛，后来正统做法失传，石门铁观音之类的才出了名，但那已经跟观音菩萨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只是喝个味道。” 林花谢来了兴趣：“正宗铁观音还能提升修为？” “更重要的是补强魂魄、巩固基础。”楚楚道，“百闻不如一见，我们去试试就知道啦。没有提升，尝个味道吃点素点心也不亏嘛。” 大师兄换了副嘴脸：“楚楚说的在理。我们怎么过去？” “试试我自己做的木马！”说到这个，楚楚就来劲了，牵着他们往驻风台另一边走去，“你们算是游客，但是木马的图纸在‘群星’藏书阁里有，知行院这几年跟燕雀门合作还出了很多新款式呢。” 楚楚做的木马就真是一匹木质机关马，一点修饰都没有，长达三丈，背部镂空，设了四个座位。三人落座后，她便御使木马缓缓升空，往西南边飞去。 女修道：“我的木马没有自动定位功能，那个很贵的，我准备自己学。飞的也慢，能飞起来都多亏小柽帮我解决阵法问题。不过妙音法华殿不远，慢一点也没什么。” 林花谢有的吃了，心情就好：“你比我懂得多了，也比这家伙强。他自己搬木料都搬不动的。” “大师兄，骂人不揭短啊。” “哈哈，没关系的小柽，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嘛。”楚楚向木马外面伸出胳膊，“普渡山就在那里，为了叶衣大师，我们应要求新建了一个妙音法华殿呢。” 柳扶风和林花谢探出身子一看，都笑了起来，柳扶风赞不绝口：“这规划谁负责的，太缺德了！” 楚楚也忍俊不禁，干咳道：“嗯……宛掌门的吩咐。” 不远处，普渡山和剑海隔川相望，普度众生的寒山寺和杀性极重的一剑宗的驻地竟然挨在一起。寒山寺大概还上门讲过佛法，一剑宗把防护法阵都散了，如今正门开在了剑海基础布局的死门上，正对普渡山上山大道。 林花谢不想现在就去跟林家人掰扯，低声道：“能直接飞上普渡山吗？不然别过河，好麻烦的。” “是了，你一个姓林的这时候去吃茶，长辈要打死你。”楚楚乐不可支，“我不好飞上去，不礼貌，我们从后山上去吧。对了，通牒带了吧，进大阵要这个的。” 林花谢一歪脑袋：“也不是人人都有通牒吧，说是来者不拒，门槛还挺高。” “这个是交流会的入场券，是要自己去争的，内部人员走申请，有参赛身份才能入场。现在我们的通牒都有身份标记，小柽的我看过，也是特制的参赛通牒。”楚楚解释道，“叶衣大师还是大气，他这么做是特意邀请参赛对手，帮助一些实力不足的人提升实力，以提高存活率呢。” 柳扶风诧异道：“还真要杀人啊？不怕天谴症？知行院可以啊，楚楚师姐可否引荐一番？” “那倒不是因为知行院，天谴症研究肯定比不上丹王呀。”楚楚叹道，“今年林九灯和张嫣要参赛。她们分别在五十和四十五年前拿下榜首，当时的厮杀极为惨烈，林九灯那次死了好多人，张嫣的那次也残了好几个。按规矩，榜首需得过九届才能再次参赛，林九灯等了张嫣五年，这次要一决胜负，估计是顾不得旁人死活啦！” 第160章 林花谢揪着封灵玉的那截红绳甩来甩去，好奇道：“只有参赛选手能入场，那裁判和观众怎么办？” 柳扶风嘿嘿笑着拆台：“装比也要装给看得懂的人啊，天才的脸皮厚，打起来响亮。” “小柽话糙理不糙，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在白玉京称一声青年俊杰的，日后成就定然让常人无法企及，那么便没有天才在台上打生打死，庸人在台下品头论足的道理。便是做评委的，也只有五大十二小宗门的掌教真人，最多加上一位副手，而他们接下去也要争盟主之位。”楚楚说着微微一笑，“别看我是祝由科的，过两天也要争个名次呢。” 柳扶风闻言掏出一大叠符箓塞进楚楚手里：“楚楚师姐你也要小心，这些符箓你拿着防身，聊胜于无，算是师弟的一点心意。” “那多谢你啦。我们祝由科的比较擅长画祛病化咒的符，这些送给你。啊，到了，我们在这里下马，走过去就好。” 林花谢警告道：“小师弟，你要是敢打假赛，丢了师娘的脸，师娘会打死你的。” 柳扶风跳下木马，整理了一下衣服，展开折扇：“我妈对我的要求就是活着，再说我输了没事，你输了才丢人呢。” “有什么好丢人的。这规矩不好，依我看‘青年交流会’就该限定二十岁嘛，现在你来个一百岁，师娘都没有一百岁吧。” “大师兄什么时候学会数学了？算盘打得真响。二十岁，把九灯姐姐和师姐都排除了讲话就硬气了是吧？” 楚楚在一旁听得好笑，也笑出了声。师兄弟二人倒没觉得丢脸，林花谢还拿梨膏糖出来问她要不要吃，被她回赠了一包她们祝由科下凡实习时专门用来哄小孩的糖豆。 她用的词是“下凡”，这个时候，被白玉京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的两人才回过神来，这里的确和柳苏安的临安截然不同。也意味着这五十年间表世界八大真天人才井喷，天才无数，如此才能构成白玉京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社会”。 第80章 31-百花赠剑（5） 楚楚收好木马，三人往普渡山走去，在金刚护山法阵外面看见了几个百花谷的修士。 几个人和妖看见了他们，俱是冷哼一声，走开了，林花谢还远远听见一声“贪生怕死趋炎附势，最好都给林九灯打死”，转头就说给小师弟听。果然，小师弟说：“咒我可以，反正你不会法门，咒不死我；楚楚还在这呢。” “又不是我说的，你去找她们麻烦去。” 柳扶风不理他了，却紧紧抓着他的左手，被他瞪了也自顾自地扇风。 楚楚没在意他们的小动作，跑去问候了一番百花谷的弟子，回来的时候愁眉苦脸，叹道：“坏啦，百花谷好像要打寒山寺，执法殿的余映鹤刚刚带人上山。” “这不找死吗。”林花谢大惊，“快，我还要吃他们的鲜花饼呢，可不能叫他们给叶衣打死了！” 说着他主动牵起楚楚的手，抓着两人一路飞奔上山，柳扶风吱哇乱叫着扒在他身上：“楚楚、楚楚！大师兄，你真傻还是装的，楚楚与此无关啊！” 楚楚借了林花谢的力，跟着上山还是很轻松的，闻言笑道：“沾二位的光，我才有机会见识传说中的正宗铁观音。机缘是自己搏出来的，真要出了事，楚楚绝无怨言。更何况，身为东道主，我本来也有责任调停纷争。” 林花谢撇嘴道：“实力不足还是保命要紧吧，叶衣想夺冠，如果不是寒山寺炒作，那我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柳扶风马上急了：“停停停，师兄，先下山，让我踩个点，我把他的金刚阵破了先！” “嗨呀！”林花谢已经登顶了，得意洋洋地俯视一番千丈山梯，转头道，“这里灵气都要化雨了，你用那个杀手锏嘛。” “呵呵呵。”柳扶风忽然就冷静下来了，“那剑海也完蛋了，你就是故意的，我可不能让你得逞。” “让一剑宗的人搞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林花谢小声骂了一句，又端起了架子，转向那个来带路的比丘尼。 比丘尼是很稀少的。有些佛门接纳各方信众，如今有些地方也有全为比丘尼的寺院。但寒山寺的教义认为初潮过后的女子污秽，将女童称为“女夭”，认为她们是妖魔化身，是自己对繁华欲望的投影而非并非真实存在的人；将开始发育的女子称为“月秽”，与九龙书院的观念相反，寒山寺认为月经流血是妖魔开始忏悔、被自己度化的表现，夫家对其进行严厉管教即可，但是过了十六岁没有生下男子的“月秽”会被认定为与正道无缘，寒山寺将她们制成鼓、号、杯等法器，以彻底镇压超度；如果有女人能在辖区内活到绝经，会被视为终于露了原型的大妖魔，但她们连自杀解脱都做不到，往往被夫家进献给上位僧侣以供超度驱邪、积累功德。 柳扶风等人一路跟寒山寺作对，也与这种教义有关。当年柳苏安帮助李思城登基，寒山寺本来就不满，派来劝说李思城不要被红粉骷髅蒙骗心智、来帮他驱邪的僧人全都被散去修为打断手脚送了回去；后来李思城去寒山寺养伤，柳苏安霸占主殿在里面吃肉喝酒开会不说，临走还杀了几个法王、活佛，之前捡了一条命的也全死了。这件事在扬眉宗作为正面事例宣传，在表世界可是不尊重人家宗门文化的恶行。白玉京不管，也不是如何地鄙视女人、赞同寒山寺的行为，只是凡人的痛苦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第161章 因此，比丘尼在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甚至临安也有一些，但在寒山寺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但偏偏这个慈眉善目的比丘尼面带平和的微笑，对他们施了一礼，慢慢地道：“贫尼妙善，见过各位施主。” 林花谢扭过头，见柳扶风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他一把搀起师弟，道：“我们是来喝茶的。你也是这次的对手吗？” 妙善只是笑了笑：“请随我来。” 妙音法华殿的建筑风格独树一帜，宫殿有着高耸的白墙、平整的红顶，上部密集排列着阴暗的小窗，正门却高达三丈。宫殿体量庞大，林花谢目测了一下，可供十个巨大化后的无乐在其中施展拳脚。 香烛的气味馥郁浓烈，在正殿更是形成了一股热浪。大殿四边墙根每隔三尺坐着一个僧人，嗡嗡地念诵经文。阿閦、宝生、大日如来、阿弥陀、成就五佛金像立在殿中，每一个都与当日的无乐一般大小。正中央大日如来的下方撤去了供案香桌，一个莲花宝座上坐着一个人。 叶衣看样貌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袈裟华丽，头顶五佛冠，呈如意坐姿，右手侧竖着一柄九尺长的九环锡杖。倒钩般的眉毛细而淡，下面是一双半睁半闭的黑眼睛；他和妙善长得一模一样。 林花谢打量了一下，就在近旁找了个空垫子坐下，学着他右脚内蜷的姿势把右脚垫在了屁股底下，一剑宗制服那轻薄的外衫立刻皱皱巴巴，在裤子外面绑着【圣人劫】的左腿直愣愣地伸出去，十分之野蛮。 殿上众人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无事发生。柳扶风挨着他坐下，全跏趺坐以示敬意，楚楚欲言又止，低头喝茶。 妙善退到了叶衣身后，柳扶风猛地松了口气。 叶衣丰满的嘴唇动了动，他抬起眼来看向楚楚，声音像钟一样在殿内回荡：“这位不是白施主吧？” 楚楚紧张地回答：“我、晚辈叫楚楚，是岐黄部的，这次、这次是……” 林花谢随意地道：“师姐要继承师娘道统，位同副宗主，你们住持来了倒可以一见。” 叶衣笑了笑，身后传出一阵响动。 莲花座后面跪着四个人，都是被铁棍钉穿了肩胛骨和大腿、固定在地上的。一开始柳林二人没在意，等个子最小的那个挣扎起来，才发现认出那些绿纹白衣——除了殷徵，宫商角羽四人又被剜了眼睛、绑在了这里！ 林花谢直接笑出了声，殷羽挣扎得更厉害了。出声的却是一个百花谷的汉子：“你笑什么！” 那中年男人须发皆张，推开守门僧侣，大步踏入殿内，对他怒目而视。他身边有人焦急地推了推他，提醒那是林家的。他却更大声地骂道：“他妈的，一剑宗丧尽天良滥杀无辜，老子这么多年也是忍够了，难道一剑宗如此作风一日，我们句容华阳天就要忍一日吗？软骨头、下贱！” 柳扶风见了妙善之后就有点魂不守舍，这时回过神来，连忙道：“这位……前辈，你别乱骂啊，我师兄不是一剑宗的。你招惹一剑宗事小，百花谷还有好多师姐师妹师叔是无辜的呀！” 说着他一拍脑袋：“叶衣……呃，大师，打个商量，那个……殷商前辈可以放了吗？结个善缘，给个面子！” 叶衣微笑道：“给谁面子？” 柳扶风捻着左耳的铃铛，道：“李思城。” 叶衣摇了摇头，柳扶风转头就跟林花谢说：“李伯伯真没用，还得是我妈。” 那百花谷的汉子环视一圈，一个僧人上前劝他离开，说是他没有参赛通牒硬闯金刚阵，不合规矩。汉子一掌拍开他，瞪着叶衣道：“我看你们这金刚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活佛转世，哼，也不过是寒山寺骗人的噱头，那一套少带到联盟来。现在交出五圣，我——” 他忽然像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说不出话了。叶衣轻轻一挥手，他猛地向一旁飞去，又轻轻落在一个软垫上，盘膝而坐、动弹不得。 叶衣环视四周，朝柳扶风他们对面的几人点点头，温声道：“各位贵客都到了，就进入正题吧。今日原也是与各位结个善缘，不讲佛法，只品好茶。” 对面那个茅山学社的笑道：“叶衣大师大气，不过可否先放了余长老？百花谷毕竟是我联盟一员，余长老如此上门固然失礼，可大师身为佛门中人，还请宽宏大量，给余长老一个机会。” 叶衣道：“完颜施主，小僧知道余长老的来意，此事绝无余地。只是余长老为了破阵身受重伤，这总归是我们的不好，小僧只是想请余长老留下喝杯铁观音，了结这段恩怨罢了。” 余映鹤怒发冲冠，气得鼻孔冒烟，却一个字说不出来。那姓完颜的青年抚掌大笑：“叶衣大师果真慈悲心肠。余长老也确实该磨磨性子了，今日幸好是遇上了叶衣大师，他日在这白玉京招惹了林家人可就遭啦！” 林花谢举起右手，真诚地提问：“啊，那个……完颜师兄，空音五圣不是句容华阳天的公共财产吗，怎么只有百花谷来出头？” “我名青江，你叫我师兄也可以。”青年也笑了起来，“段水流说的不错，你真不会说话，不过长得好看的人自然是有特权的。殷羽正是这位余长老的孙子，数年前托给殷宫照料，而句容华阳天中，目前也只有百花谷和千草堂在白玉京固有一个岐黄部，众门派之间竞争还是激烈。殷宫想调解矛盾，可他既然清高不愿入白玉京，就没有能力凭空给他们变出多余的利益来。他要人家为了联盟割肉又拿不出利益，人家自然不想救他。” 第162章 柳扶风开始捣乱：“那抓殷宫就行了嘛，再不济殷角和殷羽当个添头。殷二姐姐没惹你，我带走一个又如何？” 叶衣依然是摇头，笑道：“不行。” 林花谢忽然聪明了：“你想找殷徵吧？射日法王杀了殷徵全家，也是为了这个。” 殿上一阵哗然。完颜青江看着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却到底是段水流的朋友，情不自禁夸张地摊手道：“这是可以说的吗？” 妙善轻声道：“佛门清净之地，还请林施主慎言。” 林花谢这就不高兴了：“我们抓了……” 柳扶风拍了他一下，射日法王这个人证放不出来啊。林花谢小声骂道：“那你还闹。” 柳扶风瞪他一眼，很是无赖地道：“殷徵……寒玉师姐是严师叔的侄女，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林花谢呵呵一声：“你现在知道她是严师叔侄女了。” 柳扶风吐吐舌头，又笑眯眯地对叶衣说：“五圣的事再说，大师兄生来有那个离魂症，叶衣大师不会介意这些胡言乱语的吧？” “谁胡言乱语，明明是你一直在胡搅蛮缠！” 两人素质全无地在上座拌嘴，那些真的来喝茶交友长修为的天才一个字也不说，不知是真的有素质还是等着看好戏。 叶衣慢慢地转过头，轻声道：“妙善，可以了。” 妙善站起身来，从大日如来的佛像底座取出一个半人高的木质佛龛。 作者有话说: 寒山寺虽然有原型参考但是不要代入现实宗教，毕竟参考了一些糟粕民俗，这就是一个纯纯世俗邪教罢了！活佛转世的确是噱头，本世界观中没有存活的神/仙，已经死光。寒山寺之后也会死光，但此处警告一下主角团just助攻，不是亲自干的，可能会造成不爽。 第81章 31-百花赠剑（6） 那佛龛中有一尊小小的叶衣观音像，木像的头部镂空，火光透过两眼映照出来；肚子可以打开，妙善从中取出一个茶杯放在叶衣面前，来到林花谢面前，再次打开它的肚子，拿出了一个相同的茶杯。 林花谢正要伸手，被柳扶风打了一下，悻悻地看了看其他人，拿起了桌案上的酥酪糕，神情又舒缓了下去。 待妙善给所有来客奉上了茶，叶衣才道了声“请”，自己也滑开杯盖，温柔地嗅了嗅那奇异的馨香。 众人纷纷道谢，林花谢揭开盖子，叫道：“这茶叶……这不是头发吗！” 话音刚落，他发现殿上宾客都羡慕地看了过来，连楚楚和完颜青江也不例外。 叶衣曼声道：“林施主与我有缘呢。” 林花谢放下茶杯，将左腿盘了回来，皱着脸道：“拿头发泡茶已经很奇怪了，缘分这种话不能乱说啊。” 下首处有人道：“这位林……林，呃，林公子有所不知，‘铁观音’正是起源于叶衣观音，这头发的部分可是其精华所在，色香味乃至功效俱是最佳。林公子若是不喜欢，赠与，不，卖与在下如何？” “观音不是和尚吗，哪来的头发。”林花谢怀疑地转过去，“楚楚，你的点心吃不吃啦？我跟你换呗。” 楚楚高兴地道：“多谢林师兄美意，楚楚拜谢！” 说着便接过茶杯，连头发带茶水一饮而尽，露出满足的神色。柳扶风一时间没想起来“铁观音”是个何方神圣，见楚楚是知道的样子，便没有阻止，只当林花谢没品位。 有个魁梧的熊猫妖乐呵呵地道：“这位林公子是性情中人嘛。熊某也不知道这铁观音跟别处的有什么区别，听说有好茶就来了。大师可否讲讲这个茶的来历，给我们这些小地方来的开开眼？” 完颜青江支着一条腿，端着茶杯笑道：“你们青竹山不是百花谷的一员么，熊松？” “那是以前。”熊松憨厚地笑道，“不是我歧视人族啊，你们实在是人多势众。这人一多呢，难免会忽略其他种族的想法。这两届百花谷的掌教都是人族，喝了殷宫的迷魂汤，老想着要咱们这些妖魔鬼怪做个人，这算什么。不过人族也的确有实力才当了掌门，咱们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日子要过嘛，山主——掌门已经决定好要搬去跟猫猫山当邻居了，也快活。” “猫猫山那是有联盟护着的。”一个头上长触角、背上有两对蜻蜓翅膀的人族修士开口道，“不然按他们那个作天作地的劲儿，早就被人打死了。熊师兄说得对，我们人族啊，真心尊重其他生灵的可不多。” “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们也有考虑去双江城嘛，那边竹子好吃，我们还会酿青竹酒，可以合作共赢。”熊松笑着喝了口茶，“这茶味道真好，没白来，寒山寺够大方的。这位道兄是昆虫学派的吧，您贵姓？” “免贵姓秦，往事不必回首，如今叫秦庭。” “原来是秦师兄。” 有熊松和秦庭开头，殿内氛围轻松了不少，大家似乎都忘了百花谷和空音五圣的狼狈，其乐融融地交头接耳起来。 林花谢有点心吃就不闹了，柳扶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哪里见到过铁观音，转来转去，最后腆着脸举起手来： “叶衣大师、叶衣大师！麻烦您解说一下。品茶品香品画，历史沿革和文化内涵都很重要的，大家都是宗门里的青年俊杰，讲究一点嘛。” 叶衣缓缓放下茶杯，垂着眼笑道： 第163章 “阿弥陀佛，真是对不住，是小僧着相了。实在是惭愧，小僧还以为丹王之子知道这‘铁观音’的用途和来历，原还想着请柳公子也分享一番‘铁观音’的使用心得，也算是……看来丹王这些年改变甚多，实为天下之幸。” 柳扶风茫然地看着他，忽然一个激灵，脸都绿了。妙善笑道：“看来柳施主是想起来了。” 柳扶风猛地摇头：“我不学医，也不会炼丹制药。我是严法随教的，你们找错人了。” 林花谢在一边说：“表世界缺药师，我们也缺嘛。现在还坚持跟邵师叔学医的就剩五个师妹了，小师弟没长性，邵师叔又溺爱，学不来。” 柳扶风改口道：“基础理论还是懂的，不然怎么辅导新来的师妹？伤药补药也能炼点，但不会看病。” 林花谢忽然反应过来：“你【炉火纯青】呢？给黄药师骗走啦？” 柳扶风道：“带着它浑身骨头疼，让黄药师代劳有何不可。” “黄山真倒霉。” “谁说不是呢。” 师兄弟二人旁若无人地说了些缺德话，熊松不耐烦道：“你们在讲什么废话？世间几个人请得起医生开得起药，不都是熬一熬过去熬不过就死吗？这么多年天天喊着缺药师，来百花谷要药材要人手，也没见你们提高药师待遇。本来也是，人丹贵仙丹更贵，‘铁观音’这东西我听都没听过，有人炼药又有几个人买得起，买得起的人还能缺这一味药不成？寒山寺想要丹方自己去问，少带我们。” 有个僧人忍不住道：“熊施主何出此言？在座各位都是青年俊杰，叶衣大师请诸位喝茶只为分享机缘，若是柳施主不提，谁也想不到丹方这些……” 秦庭冷笑道：“铁观音本就是寒山寺特产，对我们来说是珍贵，对叶衣大师而言可未必。得了丹方，我们没有机会炼丹，寒山寺却有。一壶茶水又是收买好名声，又是借势向丹王后人索要丹方，名利双收，哪有这样的好事！” 又有一个血衣女童幽幽地道：“这话不错。空音五圣还在后面跪着，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又怎么会觉得事不关己呢？你们这些大宗门是不是觉得，往路上丢几块吃剩的骨头，就合该有人感恩戴德地来当狗啊？” 柳扶风小声问：“这位是？” 楚楚轻声道：“小有清虚天，泣婴塔的刘招娣。你和林师兄身为男子，最好离她们远些，别去招惹。尤其是林师兄，弟弟这个身份就是最大的破绽。” “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起这种名字？” 楚楚看了他一会儿，道：“这话也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说，不要以为能感动她们。泣婴塔修的是因果律，靠近就会折寿的。” 柳扶风又看了几眼，不由大吃一惊。无论寒山寺行迹如何，修的依旧是世间最阳刚正气的佛法，而那女童竟以厉鬼之身登堂入室，就在不远处喝茶！ 刘招娣的右手边是百花谷的执法长老余映鹤，左手边就坐着熊松，正对面便是昆虫学派的秦庭。余映鹤是无可奈何，另外两个则不是人，不怕她的功法。 殿上的“年轻人”们该吃吃该喝喝，一派来看热闹的无赖之相。倒是完颜青江出身大派，很有些东道主意识主人翁精神，主动出来解围：“刘姑娘，这寒山寺虽然也做过些错事，却害不到小有清虚天去。冤有头债有主，姑娘还请稍安勿躁。” 刘招娣冷笑道：“活人的脸皮就是厚啊，这话要是熊松来说还有几分道理，你身为茅山学社执教，怎么不知道这铁观音原是人做的？” 完颜青江面露为难之色，又喝了口茶。 “刘姑娘觉得什么是人呢？”一个青衣男子低头旋着杯盖，轻笑道，“我道中人炼心锻体，剔除污秽以望仙途。凡人的骨头是骨头，我们的骨头可以是金木水火土乃至天下任何纯粹的东西；凡人的肉身有七成的水，而林九灯是九成的火。哪怕是凡人之内，豪门富贵之家眼中，乡野农夫也与畜类等同。刘姑娘纵是有过悲惨的过往，那也是凡人的事了。踏上了仙途或者鬼道，你我都不再是人族，或者是新的人族，无论如何都和铁观音的原材料没有关系了。” 柳扶风瞠目结舌，赞叹道：“这是作死啊。小有清虚天的也敢说话？” 话音未落，刘招娣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那人面前，小手一抬，在他胸口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青年的黑发瞬间转白又缓缓变黑，气息大乱委顿在地。殿上一阵骚乱，女童已经回到了座位，冷冷地道：“我取你百年寿命，如今你已经一百三十八岁，没有资格参赛了，滚吧！” 那人脸色煞白，却没有一人为他说话。倒不是觉得他活该，而是因为正如他所言，人以群分，他已经没有与他们同席的资格了！ 小有清虚天的青年离场后，林花谢对柳扶风说：“第一轮淘汰已经开始了。没有资格观战的人会在这几天被清走，你也小心点。” 柳扶风嘶了一声，哼哼道：“这里灵气充足，我怕个屁。倒是你，该去求求师姐教你抽签别抽到刘姑娘这样厉害的！” 林花谢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能屈能伸道：“那你帮我联系一下。唉，师姐不在，你又老是发神经，我很怕啊！” 柳扶风盘起了他的通牒。叶衣在上首微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女童抬了抬手，却发现一步也迈不出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第164章 叶衣道：“方才的董施主说的过了，小惩大诫，也是一桩善举。说来惭愧，原本铁观音的确是草菅人命的做法，寒山寺也早在五十五年前废止了相关制造工艺。” “叶衣大师勇于认错，可见是真心悔改了。”完颜青江赞道，“那么今日的铁观音……” “这一株铁观音要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小僧也不会带来白玉京献丑了，更不敢邀请丹王后人。”叶衣温和地笑道，“这株‘铁观音’的年份，将近千年。” 满座皆惊，却大多是惊讶于这个数字。完颜青江见状，向叶衣道了歉，面向下首，为众人讲解起了他们手中茶水的来历。 第82章 31-百花赠剑（7） “铁观音”是寒山寺名药。 “寒山”是公认的当世第一大山，海拔极高，但相对高度不到两千丈，“大”是说它的占地面积，宝仙九室之天最北端玄野室的三分之一都是这座山。传说千年前最后一条黑龙被北辰妙见菩萨镇杀于山脚，成为了环绕寒山的“黑龙江”。至于菩萨为什么会杀生，至少白玉京里的人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的；而黑龙江也在当年柳苏安卷土跑路的时候一把薅走，成了临安国的镶边大河。 寒山脚下的黑龙江边有一种独特的树木，因其质地沉硬如铁，割开又会流出血水般的汁液、有些还会发出嘶鸣般的杂音，被称为黑龙树，铁观音就是那些叫得最响亮的黑龙树下长出来的。 玄野室是寒山寺的封地，当地农奴免于战乱，但过得并不比其他平民好。四百年前，王朝鼎盛，相比之下他们的日子更加悲惨。生下女儿养到十几岁被带走为奴、行灌顶之术，司空见惯；初生的孩子是天地精华，僧人遇上瓶颈，便会寻一鲜嫩男童，在黑龙树下一刀一刀割下他的肉服食，每吃一块，男童或其家属必须回答“我宽恕你”，如此一来该僧人就可以得到“被佛祖割肉饲养”的祝福，从而精进佛法。此类种种，数不胜数。 传说中一位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儿子奋力反抗，反被畏惧强权的丈夫打死。她立地化为厉鬼，从僧人手中抢过孩子，剖开自己的肚子塞了进去，一跃而入黑龙江。丈夫一家自然全都被处以极刑，但那厉鬼不见了踪影。有人说她救了孩子心满意足，自我超度；说这话的人自然也死了。 十年之后，叶衣禅师在江边讲道时，一个人首鱼身的怪物跃上岸来。那怪物的头颅和身躯又细又长，鱼鳍像两条被生生拍扁黏在鱼腹的胳膊，扁平的身子只有零星几片鳞。它的黑发像衣服一样缠在身上，鱼尾像两只叉开的脚，也是扁的。 禅师一眼就认出，这是在黑龙江流域兴风作浪了九年的白条人鱼。白条人鱼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偷袭吞吃岸边的和尚及青壮年男子，禅师佛法高深有大功德护体，这才没给它得逞，反而叫它搁浅在岸，奄奄一息。当地民众知道这些大师不可随意杀生，纷纷从自家拿出钉耙锄头等物要群起杀之，却被禅师阻拦。禅师随后沟通天地阴阳，才知道了白条人鱼的来历。 原来当年那女鬼气力不足，没来得及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上岸，就被一条大鱼吃了。当时那个孩子还有半口气，女鬼的怨气怒气与大鱼缠斗，最后竟与大鱼合为一体，成了半人半鱼的怪物，而孩子早在争斗之间咽气。女鬼自然不甘心，企图用自己的残魂和大鱼的生命力供养孩子使他起死回生。孩子的三魂七魄被禁锢在母亲体内，最后两人一鱼的魂魄肉体完全交融，在三重冤魂的锤炼之下，这个新的肉身和新生儿一样充满生命的活力，同时其中的魂魄成了世间至阴至邪之物。 叶衣禅师留在黑龙树下，耗时十年分离那些魂魄，逐个超度，在完成的那一日力竭圆寂。那只失去灵魂的怪物忽然哇哇大哭，那黑龙树松针般的树叶瞬间变成了白条人鱼的形状，沙沙摇曳。他的徒弟上前搬运他的尸身时，满树的树叶都飘零而下，覆盖在他和白条人鱼的身上，人们知道他功德圆满了。当日有一男婴在那个村庄诞生，叶衣的徒弟们将他带走，说他是叶衣观音的转世身。 在叶衣的转世身十五岁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被带到他的面前。小沙弥告诉他，这个女孩吃了那黑龙树下白条人鱼的尸体，被一位师兄捉住带了回来，交由他处置。叶衣问话时，女孩也不回答，原来寒山寺的僧人因她贪吃冒犯，割掉了她的舌头。叶衣心中痛苦，吩咐弟子为她疗伤，而过了两天，她的舌头竟然又长出来了。 女孩出身于穷苦的农奴之家，那几年收成不好四处闹饥荒，否则她也不至于冒险去吃一具传说留了二十年的尸体了。所以她身为凡人却能再生肢体的原因，一定是那白条人鱼的尸体。叶衣因此觉得她与自己有缘，赐下戒名“妙善”，要求她生生世世服侍自己的转世身，以此赎罪。这也是妙善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只是妙善虽然留下了，却惊动了释能方丈，寒山寺回收了白条人鱼的尸体并加以研究，确定了它活死人肉白骨的药效之后，立即开展了复刻活动，李家皇室也参与其中。“铁观音”就是寒山寺在此基础上改良得到的人工育种产品，最大程度降低了“月秽”的影响，并以龙代鱼，进一步增强了药效。 最传统的做法是在大雪时节取一对龙凤婴儿，在他们九岁之前，将男婴养在小罐中，只露出头颅，埋在一棵黑龙树下，九年间只能吃黑龙树的果实和黑龙江的水；女婴则每日服食一种特制汤药，持续九年。在他们九岁那年立春，女孩将和十余岁的少女一般身形，却没有“月秽”，男孩则只有头颅长大了一些，身体更是畸形扭曲。寒山寺的法师将女孩绑在树上，将男孩强行塞进“母亲”的肚腹中。 第165章 因为服食汤药的缘故，女孩不会轻易死去，却疼痛难当，这也是为了炼出她的怨气；如果女孩实在无法承受，僧人会将男孩切成小块再塞进去，而切割的次数直接影响最后的品质。最后，僧人们会用麻绳将死去的女孩绑成长条状，由一位高僧做法，让一男一女的怨灵在少女腹中缠斗。到了秋冬时节，原本是针叶树的黑龙树却会落光叶子铺在女孩的身体上，再经过十年的酝酿，两人的血肉灵魂彻底融为一体，成就了一尊“黑龙白条叶衣观音”，俗称“铁观音”，是目前最有名的万能药。 寒山寺在作为堯王朝国教最煊赫的那些年里，每年都会向皇帝进献一株“铁观音”。泡茶是最奢侈的做法，尝起来不过是黑龙树树叶的味道。 柳扶风也只是在邵简的几本笔记中见过“铁观音”，并不知其来历，只知道它出现在多种天谴症的丹方中，但后期的天谴症研究完全没了它的身影。而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叶衣会问那些话了，理论上来说，临安完全具备制造“铁观音”的条件。 完颜青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所以千年‘铁观音’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虽说人皇宫统治的时代黑暗野蛮，但性状竟与后世发明相同，真是奇妙啊。叶衣大师有心了。” 叶衣身后却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殷宫喘息着道：“不对……不对！妙善是……是他的吞贼！” 话音未落，林花谢拔剑一跃，拦在他的身前，击飞数根长棍，抬头问：“怎么回事？” 柳扶风答道：“人有三魂七魄，只在第一世时是完全统一的，这种人又被称为太一。太一死后，三魂转世，七魄看似溢散，实则就近依附新生儿的三魂，就此分离。大多数人的七魄都是重组的，其中常有花鸟虫鱼的魄，这也是民间一些能人异士的由来。叶衣找到妙善，是为了取回自己的吞贼；他留下妙善，是为了在大限将至之时让她怀孕产子，以就近托生。” 妙善道：“请柳施主慎言。贫尼曾经贪食他人尸身造了孽，叶衣大师慈悲为怀没有怪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真心。” 林花谢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见叶衣背对大日如来的后脑勺上还有一张同样的脸，只是更老些。他看着叶衣，缓缓挪动木屐，挨个拔掉殷宫等人身上的铁棍。 “还好我没喝。”他懒洋洋地道，“这不是吃人吗。” 人们又吃吃笑了起来。那姓董的被赶出去是因为他没用，可是话糙理不糙，他说的正是他们心中所想。凡人能算是和他们等同的人吗？ 叶衣后面的那张脸露出一个怜悯的微笑。 “你跟我打一架。”林花谢道，“你要是输了，就不算是人，我要把你带回去，请邵师叔炼成丹给我吃！” 楚楚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四方拱手，最后对完颜青江道：“此事与我无关，师妹不来也得有其他志愿者来，如今局面非我本意，师妹先行告退了！”说着掏出柳扶风给的那叠符箓放在桌上，转身出了妙音法华殿。 余映鹤不知何时一点一点站了起来，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血和一句话：“先来后到，这位林师侄还请等一等！” 林花谢简直不可思议。叶衣顶着活佛转世的名号，即便本尊的本事不怎么样，寒山寺也必然护他到底；百花谷绝无和寒山寺一战之力，如果他们真的想要讨回殷羽，面子和规矩真的这么重要吗？人家这都吃人了！ 似是听见了他心中所想，本已奄奄一息的殷羽猛地抬头，凄然道：“爷爷！爷爷尽可放手一搏！我拖累同门已是有愧，不可再让宗门蒙羞。若是不成，我便自尽于此，叫他去幽都找自己的魂魄吧！我们百花谷绝不能给世人开这个头！” “殷徵身上有你的最后一魄吧。”柳扶风想了想，诡异地微笑起来，“非毒为中枢之魄，一般来说都会是第一个找回来的，很多太一会付出大代价将它束缚在三魂之内。没有非毒，你难以发挥全部的实力，是不是？” 余映鹤道：“余越，你来，‘百花赠剑’的最后一个位置留给你了。” 殷羽道：“我已经不是百花谷的人了。” 叶衣微笑道：“那你是谁？” 不待其他人反应，殷羽和叶衣同时微笑着开口道：“我是‘臭肺’啊。” 殷羽抄起一个烛泪流尽的烛台，猛地刺向林花谢背心。后者反应不及，给他刺中了肩膀，并且很倒霉地给刺穿了肩关节。 林花谢调起灵力震晕了殷羽，柳扶风叫道：“完颜师兄，东道主不管管的吗？五圣好歹在句容华阳天有点名声，白玉京见死不救不好吧？” “哪里不好了。”完颜青江还笑嘻嘻地在喝茶，正在咀嚼一条形似手指的“茶叶”，“‘百花赠剑’失传很多年了，余映鹤这个老东西心疼孙子，又想沾殷宫的光让人家保护，又暗搓搓给孙子留个关键位置，现在好了，百花谷的一百名精英子弟要葬身于此咯。但是余映鹤只能代表人族势力，这可不是百花谷的主流，何必为此得罪寒山寺呢？” “哪里缺人了嘛。”柳扶风施施然走到林花谢身边，蹲下去给殷商喂药，“‘百花赠剑’这个阵法我也知道，以前百花谷打堯王朝的战阵。男女阴阳各五人，二十人为一行，全称是‘五行全性阴阳百花阵’，运转起来五行交融，每一个人都是五行使者的化身。” 第166章 殷宫黑洞洞的眼眶似乎望着他。 “在山顶上我看了一下嘛。”柳扶风笑道，“五十个男的，四十九个女的，加上楚楚不是正好？她也是百花谷的啊。” “余长老连说话都困难，如何主持大阵与我抗衡呢？”叶衣问道。 “所以不让他来嘛。”柳扶风从怀中取出一面阵旗塞进殷宫手中，“令堂是受百花谷之令去刺杀李思昊的，是不是？” 殷宫长发凌乱，面色惨白，眼眶中流出鲜血：“我托瑞杰奉还四双眼睛，你收到了么？” 柳扶风诧异了一下，笑道：“送给糖糖姐啦！” 殷宫点点头，接过阵旗，咳嗽着站了起来。 余映鹤面露微笑，殷宫哑声道：“我乃百花谷第六代掌教殷舞之子殷宫，现由我接掌阵旗。百花谷门徒，听我号令！” 似有只大手从天而降，掀翻了妙音法华殿的屋顶，露出湛蓝高远的天空；接着山体大震，木柱开裂，整座宫殿坍塌，只剩下五尊佛像还矗立在叶衣身后。 五道色泽澄明的光幕笼罩山头，并且颜色越发浓烈，灵气几乎凝聚成实体。百花谷弟子左手掐诀右手执剑，妖人鬼怪花鸟虫鱼从四面八方极速上山。 殿内宾客八风不动，熊松甚至拿出一截血红色的竹子，要跟刘招娣换她喝剩下的半杯茶。 五人成阵，四阵成一行，五行大阵的正中央，叶衣头顶有一柄重剑成型。 妙善举起九环锡杖，叶衣却没有接过，只是叹道：“这一剑落下将摧毁方圆百里地势，生灵涂炭，有伤天和。还请诸位回头是岸。” “水”的那一方忽然灵力暴涨，差点吞没“火”行。林花谢一剑荡去，吸走了水行灵力，柳扶风当即凑过去给他渡了一段魂魄，他呵呵笑道：“叶衣还挺大方的，请喝茶就请嘛，还送灵力做什么？” 叶衣也不在意，因为头顶的那把重剑已经因为刚才的失衡消失了。 殷宫喘着气，几乎要再一次跪倒在地。 殷商和殷角握住他的手，榨取自己全身的灵力乃至性命输送给他。柳扶风无奈，只好继续给殷商吃药。 一个宝仙九室天出身的青年见他拿出的丹药都是上上品，不由摇头叹息：“财不露白啊。柳苏安如今出不了小界，我可是想抢了。” 柳扶风摸出一把折扇：“少爷我不跟你们这些没妈的人计较。” 林花谢不幸躺枪，嚷嚷道：“我告师娘！” 柳扶风掏出个糖球堵他的嘴，叶衣道：“阿弥陀佛，不与取招人堕入恶道，戴施主还请慎言。” “说两句玩笑话怎么啦，一天批过场多。”戴兴朝翻了个白眼，“你们狗咬狗去吧，老子谁也不帮了。” 叶衣劝道：“施主还请少造些口业，有些玩笑话不合适。” “说得好，”柳扶风将折扇一合丢了过去，笑嘻嘻道，“我的【非毒】，赏你了！” 天兵和第五魄虽然同名，但是呼唤天兵之时天道会给出轻微的共鸣，让这个词带上震荡般的重音。 妙善横过九环锡杖击飞折扇，那白骨黑面的扇子当地一声钉进了叶衣面前的青砖。 叶衣脸色煞白，缓缓站起身来。 林花谢把殷角拖到两人脚边，柳扶风喘着气笑眯眯地朝他张开左手五指摆了摆： “少一把剑那我就送一把嘛。这招叫‘借花献佛’，接好咯，观音菩萨！” 殷宫也不废话，手中阵旗不断变大，最后旗杆在他手中如一杆长枪，五色阴阳旗帜虎虎生风。大阵光芒更甚，宾客中开始有人想走了。 五个人排阵而出，在瑰丽的光芒之中，他们的面孔微微扭曲成了五行使者的模样。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又生水；汇聚木行之力的楚楚，此时以火炎焱的面貌持剑对着叶衣。 林花谢“噫”的一声，夸张地缩了缩肩膀，不情不愿地护着殷宫和柳扶风，柳扶风这个色胚伸长了脖子去看水行位上的“木林森”。 殷宫猛地向前挥下阵旗，【非】扇再次往地面陷入一寸；叶衣额头冒出冷汗，朝妙善伸手，就要接过九环锡杖。比殷宫更让他警惕的是林花谢，虽然不在一剑宗长大，却是个标准的林家人，脑子里没有半点纲常伦理，根本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忽然之间，即将覆盖天穹的五行结界碎裂了。殷宫和那五个为首的百花谷弟子猛然吐血，殷宫甚至吐出了一些内脏的肉块。殷舞是地涌金莲成道，殷宫的属性以木为主，以金为辅，而地涌金莲为佛所喜的特性原本能使他在叶衣面前多支撑一会儿。 叶衣缩回手，又坐在了莲花座上。 “柳扶风有句话说得对，你们这些没妈的贼秃真没用。”大阵的空洞处，孟白石站在一块八卦阵盘上，隔空一把拔起阵中【非】扇丢还给柳扶风，“老子给你算到这一步，还帮你搞来五部佛冠的本体，你他妈搞成这个样子！妙音法华殿没了，让老子住哪儿？” “‘百花赠剑’失传多年，小僧今日总算有缘得见。”叶衣低眉，“真人何必取笑小僧？妙音法华殿，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么。出家人不打诳语，此殿早该易主，请孟宗主入座。” 少年咯咯笑了起来。四周瑰丽的色彩如潮水退去，众人眼前的依然是烛火通明、黑暗闷热的妙音法华大殿。百花谷的弟子的确上了山结了阵，却是五行混乱，全都走火入魔瘫痪在地。殷宫手中的阵旗成了一件血衣，林花谢发现自己护在叶衣身前。 第167章 孟白石岔开双腿坐在大日如来的头顶上，撑着脸，笑得开心极了。 林花谢不假思索，一剑劈向如来佛像。 第83章 32-父慈子孝（1） 妙音法华殿内烛光狂舞，随着一阵金玉珠宝的清脆丁铃声响，孟白石身法优雅地避开了林花谢的一剑，坐在他的八卦阵盘上飘去一旁。 他的着装风格与神机宗其他人都不同，只是以紫和金为主色调，华丽夸张至极，比柳扶风更像一个纨绔子弟。那张精致的脸蛋上满是对全天下的轻蔑，他的一只脚从阵盘上垂下来，拿胳膊撑着脸蛋，问道： “野蛮归野蛮，你的路数根本不是开天剑嘛，林檎。柳苏安被我妹妹迷了心智，反倒把林十一的绝技传给了她不成？” 林花谢翻了个白眼，收起“落英”断剑。柳扶风趁机跳出来，对着满堂宾客道：“大家不要听他恶意揣测，我们扬眉宗自宗主之下人人平等，加入就能随意浏览藏书阁，开天剑等各大宗门绝技应有尽有，没有我们去抢来，随便学；还有邵简、林阵一、严法随、徐慕等名师亲切解答，不亲切可以找宗主举报；更有机会获得李思城一对一指导！心动不如行动，有意向加入的朋友请随时‘群星’联系！” 戴兴朝饶有兴趣道：“那我倒好奇，林师弟放着当世第一剑不学，去练了些什么？” 林花谢贱兮兮地发出两声娇蛮做作的哼笑：“降头啊。” 话音刚落，孟白石降下来，拎起叶衣和妙善，往前飘了数丈。五尊佛像的头颅同时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殿外陆陆续续又来了些看热闹的，这回大门派的也来了些，打头的就是张诚。 张诚掸掸衣服，很嫌弃地坐在完颜青江边上，不知骂了一句什么，想打翻他的铁观音，见他护着茶杯的贱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转向林花谢，批评道：“林师弟未免太过冲动。这位少宗主虽然年少，却可称得上当今障眼法第一人，你们才上过当，你还敢做这种事？要是那佛像所在之处其实是人，你后悔都来不及。” 林花谢无所谓道：“反正我砍死的不会是小师弟，那谁掉了脑袋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掉个头而已，难道会出人命不成。” 柳扶风忽然叫了一声：“障眼法！” 孟白石嫌弃地道：“你傻乐什么？” 柳扶风笑得像条傻狗：“没什么。哎呀，要是你妹妹在这，就知道我乐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呢？”孟白石懒洋洋地摆摆手，“带进来。” 众人纷纷看向门口。 “楚楚”缓缓地步入殿中。她依旧穿着那身上白下黑的白玉京标准制服，举起的双手却多了一双花纹奇诡的黑手套，额头也绑着黑布。隋心玉和一个矮胖男人掐着剑诀，一个愁眉苦脸一个满面红光地将她押了进来。 孟向明、隋心玉和矮胖长老都是四五十岁中年人面相，若是在北方，这是寿数将近的体现，因为堯王朝的传统文化中，中老年男子的面相才算得上“可靠”，北岳联盟跟它作对，又有神瑛、谢林等美人珠玉在前，大多注重保养；但在朱明曜真天，神机宗的修士要么像孟向明那样老得半死不活，要么跟孟白石似的一把年纪装小孩，少有人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应有的模样，甚至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上人才会以真名示人。 孟向明不在这里，隋心玉的那几个徒弟也没来。那矮胖长老也蓄了胡须，但因为身材的缘故，看起来非但不仙风道骨，反而叫人一看觉得是宛连城的手下。 “楚楚”在殿中央站定，气定神闲。完颜青江还摸着下巴调笑道：“这不是祝由科的楚楚吗？我去年还跟你一起吃过饭呢，还记不记得师兄？” 张诚呸了他一声，可能只是见不惯所有茅山学社的男的，但因为司空见惯，就没有点评。 林花谢紧紧握着柳扶风的手，后者挥下【非】扇，“楚楚”瞬间来到两人身侧，皮肤缓缓褪色，骨骼蠕动着现出白燕那从容而神秘的微笑。 林花谢跟柳扶风交头接耳：“你完了。我认不出也就罢了，你居然没认出师姐。” 柳扶风说：“这不是说明师姐修为精进嘛，我又不是战斗力，是你完了才对。” 白燕抬头看向孟白石：“别来无恙啊，少宗主。” 孟白石俯视着她：“哥哥好得很。二妹也见过娘了吧，应当明白我杀你的缘由。” “是啊，我还知道宗主再婚，给你添了个小妹。那老东西也真是不怕再来个儿子。” “白琴很可爱的。”孟白石笑道，“跟你不一样，你从小就懂事，叫孟向明都害怕。白琴不一样，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妹妹。” 柳扶风老毛病犯了：“白琴师妹……哦，是师姐吗？哎呀，少宗主看起来年纪小，我也着相了。白琴师姐有多可爱，这次参赛吗？直接见面会不会有点失礼，能用障眼法给大家演示一下吗？” 林花谢嘀咕道：“风雨城还觉得他妹妹可爱呢，你俩打一架。” 孟白石二郎腿一翘：“风雨城算什么东西。” 张诚提醒道：“少宗主慎言，此次盛会，风护法代表天听阁出席，还望各位少些无谓的纠纷。” 孟白石不耐烦地道：“林九灯都杀过人了，本座说两句真心话怎么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跟我换个名字好了，我看我才配得上这个诚字。” 第168章 太清上宗也是要面子的，张诚面色一沉，就要发作，完颜青江又来当和事佬了：“大家站着说话干嘛，坐啊，都坐，不喝铁观音喝点别的也好嘛，我们冒犯，替叶衣大师招待一下。” 孟白石冷笑一声，叶衣说了声“无事”，和妙善及一众寒山寺僧侣聚在五佛像下，不再言语，只是低头微笑。其余人却还是该坐的坐该站的站，倒是来了几个双江城和无忘山的执法者，一进来就找了个角落当门神。 柳扶风又道：“这位隋师叔不是带学生来参赛的吗，随便丢下他们，不怕遇上我们大师兄这样没素质的被一网打尽？” 隋心玉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天命难违，保命要紧。” 林花谢说：“听不懂。” 矮胖长老估计是激进派，敢于嘲讽一剑宗传人，但又不敢说得太明白：“隋长老说得这么明白了，果真一剑宗的……哼哼。” 林花谢厚着脸皮一脸的“那又怎样”，白燕曼声道：“我观前辈今日有血光之灾，要小心为上。” 矮胖长老捋着小胡子，笑着摇头：“班门弄斧，不知所谓。” 白燕踢踢林花谢，指着那人道：“去，给他两耳光！” 林花谢身如鬼魅，瞬间闪到那人面前，左右开弓啪啪给了他两个大嘴巴子，又落回白燕身边时对方才回过神来，愣愣地吐出两颗带血的牙。定睛一看，林花谢竟没事人似地吃起了点心 那几个执法人员都愣住了，隋心玉为难地看了孟白石一眼，叹道：“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说空学是封建糟粕，但这位林师侄能不能有一点，呃，礼仪？一剑宗如今都讲文明树新风了。” “前辈所言极是。”白燕转过去呵斥道，“林花谢，打了人手也不洗就吃点心，你不嫌脏？” 林花谢眨眨眼睛：“没用手呀，小师弟喂我的。” 柳扶风忽然大喝一声“好！”，用力鼓起掌来。他一声喊吓了周围人一跳，大家下意识地跟着鼓掌，掌声和几声稀稀拉拉的“好”往四周传开，更远些的修士们不明所以，也一个个跟上了前边人的动作。一时间，倒好像是给林花谢占尽了理义，博了个满堂喝彩。 矮胖长老发怒也不是，假装无事发生也不好，气了半天，拂袖而去。柳扶风拍了两下手便在那里咯咯笑，林花谢还抽空问白燕今天砍谁，得到了个以和为贵的回答，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掏出“楚楚”给的糖豆吃。 孟白石眯了眯眼睛，叶衣道：“人不可貌相啊，柳施主不愧是柳国师之子，这般灵魂修为，不要说小僧，怕是在座没有一人能与您相较。” “你这个手法我见得多了，不就是想说小师弟很厉害能镇住这么多人但没勘破障眼法，暗搓搓地拍孟白石马匹吗？”林花谢一脸纯良，“我们严师叔的惯用手法，我这个文化水平都知道，你该反思了，大师。” 叶衣尴尬地笑了笑：“肺腑之言有感而发，林施主多虑了。” 第84章 32-父慈子孝（2） 孟白石面无表情地看了林花谢一眼，又看向了白燕。 林花谢不耐烦地道：“还打不打了呀？说那么多废话干嘛，你们神机宗总不会都练的言出法随的法门吧？真晦气，本来出门想吃点好的，结果又是铁观音又是寻仇的，还让不让人吃饭啦？” 孟白石瞪着他，慢条斯理道：“你想晦气，我自有千种法门叫你晦气缠身。” 林花谢拨弄着手上的【圣人劫】，看也不看他：“真那么有本事，你们还跟一剑宗装孙子啊？” 宾客个个正襟危坐，生怕笑出声来，只有完颜青江艺高人胆大，真的笑了：“五行任意一边旺到极点之人不易受神机宗秘法影响，林九灯火旺，你呢？” “我不行，我师弟行啊。”林花谢拍着柳扶风的肩膀，唏嘘道，“师姐算过的，他命里有六个贱，可谓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啊。我们扬眉宗上下同气连枝，小师弟好我就好嘛。” “外人面前怎么说话呢大师兄！” “师姐金玉良言我亲耳听见，你反对师姐的意见？” 孟白石愉悦地哼笑起来：“同气连枝，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喜欢这种干净利落的买卖。你们得了个丧门星，是该多吃几顿好的。” 白燕大大方方地道：“扬眉宗是师娘的，以后也是我的。兴衰荣辱，自由我一言而决。要丧门也要丧在我的任上，要是旁人来兴盛扬眉宗，我还要作对一番呢。” “白琴也爱护着自己的玩物，她最喜欢的那张琴，便是亲手打碎也不给别的师兄碰，我还罚了好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孟白石撑着脸道，“但是这种心性一旦身居高位，便是幼稚残酷了。就像柳苏安再强，那种咄咄逼人的性子终究是把堯王朝带上了绝路。” “你说话小心点啊。”柳扶风啪地收起折扇，骂骂咧咧道，“这么惋惜那就出点力帮我们复辟堯王朝呗，到时候第一个上你家殖民，圆你们三百年的奴才梦，喜欢的话现在可以找宗主长老一起绣龙旗了。一剑宗清高，不给你们舔脚，我们扬眉宗有教无类海纳百川，尊重各种少数群体，包括你们这样只敢在强者背后嚼舌根的恋足癖。” “你！” “师娘要是咄咄逼人就好了，她喜欢动手啊。”林花谢挨骂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所以比起挨打当然更喜欢挨骂，“小师弟多说两句，今天让寒山寺和神机宗一起出局算逑。我还要省着体力跟姐姐打呢，到时候赛程紧张，我恢复不及时怎么办？” 第169章 张诚没有反驳他对于淘汰赛的观点，解释道：“交流赛会给出充足的休整时间，各种灵丹伤药也由联盟无偿无限量供应，这点林师弟可以放心。” “有灵果吗？好不好吃？” 张诚挺了挺胸：“自然都是上上品。” “哦，那我们不打了，回去吧，四个姓殷的得疗伤啊。”林花谢变脸比变天还快，笑容甜美道，“师姐也累了吧？跟我们说说茅山学社的见闻嘛。” “等等！”张诚伸出手去，追悔莫及，殿上有一半修士都谴责地看着他。要知道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大宗门修士，小门小派的要出人头地，除了真千年难遇的沧海遗珠，就等着捡大宗门血拼的残羹冷炙呢！五十年前林九灯崭露头角的那一战，她的对手都满脑子封建余毒觉得不能跟女人示弱，被杀了九成，以至于最后青年天骄榜的前十位只有一剑宗一个大宗门。今天寒山寺请客，有五成根本就是抱着找机会拱火的心态来的。 白燕忍俊不禁：“大师兄难得良心发作关怀他人，是该鼓励一下。我给你带了弱水山的点心。” 柳扶风高举右手：“我呢，我呢？” 孟白石道：“你这就要逃了么？” “给你带了宋掌门亲笔的丹青，回去再说。”白燕安抚下柳扶风，又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柳苏安首徒，那就知道我也要面子的。今日观众不够，不打了。有空去看看你妹妹吧，孟向明那老东西把她丢在天墉城，差点就栽进醴泉醉死了。” 孟向明脸色大变，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你对白琴做了什么？” “哇，这可不是要杀三岁亲妹的哥哥该说的话。”白燕挑眉，“我救了她一命，现在在宋掌门那儿。你得快点，茅山学社比朱明曜真天对女人要好得多，再晚点人家认我妈当妈、真跟你做了兄妹了也说不定呢。” 说完她扶起殷商，往殿外走去。孟白石却比她跑得还快，乘着阵盘就飞走了。那边隋心玉茫然抬头，这人竟然找了个空位喝茶，只是很怕刘招娣的样子，几次抬头都不敢看那边，看来是家里有个姐姐了。 隋心玉一杯茶端起来又放下，最后看看四周扫兴地各自离场的宾客，也混在里面走了。 殷宫将阵旗还给余映鹤，空洞洞的眼眶仿佛也在看着他。好一会儿，殷宫长叹一口气，拍拍余映鹤的手背，扶起殷商，跟着柳扶风三人离开了。 余映鹤在殿中站了一会儿，猛地颓下肩膀，对叶衣道：“百花谷不是输给了寒山寺。” 叶衣好脾气地低眉笑道：“余施主说的有理。小僧自知技不如人，请了神机宗助阵，胜之不武。” “是啊，输了就是输了。”余映鹤呆呆地看着那五尊无头佛像，转过身去，慢慢地带着百花谷的子弟下山，寒山寺并无僧侣阻拦。 但是那头扬眉宗的师姐弟三人在柳扶风的山头丢下空音四圣，殷宫还没来得及道谢，他们反手锁上结界，马不停蹄地跑去太清山看戏了。 据白燕说，案发地点在天墉城第二阶梯的醴泉，当时张嫣带她走后门去人少的地方喝酒，孟白琴大概是难得飞得尽兴、忘了白玉京有些地方还是禁空的，一头栽了下来，摔着了。两个人都不擅长治疗，白燕又一算百花谷自顾不暇呢，就把人送去茅山学社了。现在孟向明作为神机宗宗主在太清山开会，孟白石去接妹妹，也要赶路，现在去紫阳宫看热闹还来得及。 太清山是太清上宗的内门所在，联盟的各大机构有六成都建在这里。天墉城是热闹繁华，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鳞次栉比，太清山则更加巍峨雄浑，宫观无数，阶梯石树之间仙云缭绕。 紫阳宫是联盟的公共议事厅之一，通常用于外交谈判。柳扶风拿着花月夜送的金通牒一路畅通无阻，心里奇怪花月夜不是在谢林叛逃后包庇了他好一阵子吗，联盟怎么还给那么大面子；再说柳苏安跟杨无敌虽同为“杨柳林”三杰，可两人连一面之缘都未必有过。 三人怀着同样的疑惑上山，在紫阳宫的殿前广场上见到了不少来自各地的修士。猫猫山的斑斓姐妹霸占了一株迎客松，戴减灾和尚面具的修士身边围着“先锋小姐”和“撵路狗”，“二郎神”额头上那只眼睛还骨碌碌地转着；昆虫学派成员的骨架格外高大畸形，多有背上长翅膀、胳膊带镰刀的，还有一个膝盖反向弯折的；也有几个太清上宗的，聚在石桌边论道；菌子乐园和君子剑派的带着相似的神经质笑容相谈甚欢，往下的小门小派就更多了。 白燕忽然叫了一声“白琴”，从人群中揪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少女来。后者急道：“你小声点，我哥来抓我了！你怎么这样啊，说好不告诉他的呢？他就这么厉害？” “激将法没用啊。”白燕上下打量着她，“可以啊，给你逃掉了。孟白石现在急得跳脚吧？好妹妹！” 少女吐吐舌头：“我都十七了，喝个酒怎么了？我还去阿房宫呢！这两位师弟也才十五呢，是哥哥管太宽了！” 她的个头比白燕还高些，相貌也更硬朗些，大大增强了这番话的合理性。孟白琴正要再说姐姐不讲义气，忽然脸色一变，不顾门口联盟修士的阻拦，蹭地窜进殿内没影了。 柳扶风问：“这位是……白琴姐姐？” 林花谢语气平平地“哇”了一声：“还以为终于有个师妹了呢，怎么到处都是师姐嘛。我说孟向明也太奇葩了，没见过这么爱生孩子的。我妈是天才加心态好，他连师姐都怕，图什么呀。” 第170章 柳扶风道：“我看朱明曜真天的都挺爱生孩子的，真天规则和民间风俗不同吧。师姐，我们在外面等还是进去看？” 白燕不废话：“进去看看。” 这三人的手段比孟白琴高多了，在白燕和柳扶风的操作之下，甚至没有人意识到他们来了又走了。只是刚进殿内，林花谢就后悔了。师姐师弟桀桀淫笑，带着他躲到了大殿的横梁上。 虽说大多数修士的体型还是普通人，一般不超过六尺，但毕竟辗转腾挪迅速，宫观相比凡间，格外的高大。三人站在梁上绰绰有余，往下望去，巨大的圆桌及桌边修士一览无余。 第85章 32-父慈子孝（3） 会议桌呈圆环状，是用一块巨大的雨花石打磨而成。百位修士随意落座，彼此相隔一丈，有个身披淡青灰色云雷纹大氅的中年男人大约是本次会议的主导者，座位正对大门，左右两边就是林四海和孟向明。 每个人的身前都有一个刻着自己的宗门、姓名、职位的木牌，这个中年人就是太清上宗的西阁长老张世雄。这木牌的设计不是为了尊重别人，是为了尊重自己。主要是小门派的更新换代很快，新崛起的掌门宗主往往认不出大人物，为了双方面子都过得去，便有了这个木牌。联盟对外开放的大殿多提供此种服务，在一些非高端场所，修士们也会在胸口佩戴小些的铭牌。 这几天紫阳宫天天开会，柳扶风在“群星”上打听了，是关于重开“终灵七剑”择主仪式的事。“终灵七剑”是七把对应北斗七星的上古时期神剑，千年前人皇宫毁灭、太元总真之天破碎，七把剑落到了一百零八同盟手中。据天听阁所说，以此七剑结北斗七星阵，可以最大程度地牵引化身“七星”的强者的灵力和怨气，甚至调动天道，不受真天规则差别影响。 各方一直想要集齐七把剑，但是一直没成功。直到玉清宗出了个谢林，在他的带领下仅仅半年就找齐了七剑，又很大方地在成、句二天进行灵剑择主选拔，太清三宗只要了一个名额。当时北岳联盟初成，七星阵法大展神威，几乎相当于多了一个张天齐、谢林那样的强者。而为了压制北斗七星的怨气和死气，剑主都是年轻人，修为大多不算特别高强，但胜在基数庞大，可以连班倒地全线作战。 问题出在柳生上位、九龙书院改成了九龙阁之后。 柳生的来历比谢林透明一些，目前的正史野史都认为他是天听阁出身，在九龙书院当了数百年教习，不过因为性格不大好、又不会讲话，一直没有升职的机会，最后用铁腕手段上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李璋。 德宗的儿女很多，参与夺位的六个皇子是最强的，李璋一开始也只是无数个“没用的女儿”其中一个。公主们会被送去书院接受教化，教导她们德行礼仪则被认为书院里最没有前途的工作之一。柳生当时惹了上司的不快，后者为了羞辱他，让他去教导一个宫女产下的公主。而显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德宗所有安静本分的女儿当中，只有李璋最后长成了名震天下的狂人，甚至诞生了夺位的念头。 但是身为公主，她再是比几个弟弟强、多出战功，支持者也寥寥无几，于是柳生决定成为她的“政治资本”——他不知道研究“夺魂乱魄”多久了，等他成为九龙阁阁主，外界才知道书院内部发生了政变。堯王朝虽然讲究礼法，但终究强者为尊，书院的牺牲者不过是柳生威名的垫脚石，而柳生上任后又源源不断地开发出战争兵器，深得皇心。 柳生为李璋立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教她摧毁七星剑阵。他似乎对此事无巨细了如指掌，无论加入怎样的变化，李璋都能破阵。联盟派人去问了天听阁好几次，后者只说他们也不知道。李璋傲气，柳生恶毒，两人从不阻拦七口剑在战线上的传递，只会提前到达下一个需要此阵的战场，等待那里的七位剑主结阵，再从容破阵。 如此数次之后，身为七星剑阵的总负责人，谢林挺身而出对抗柳生，后者只能抵挡而无还手之力。但是李璋已经融会贯通，在哀峡一战彻底打灭了联盟信心。最可怕的却不在于此，而是那段时间的四十九名剑主，无一例外凄惨横死，甚至连累家人：有一人吃掉了父母妻儿的心脏之后爆体而亡，有一人怨灵缠身、魂魄溃烂不得超生，还有残废瘫痪、被无名小卒羞辱而死的，走火入魔、被送上龙床受尽折磨而死的。死相千奇百怪，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就是柳生——暗地操纵。不少人因此退却，有志青年却被愤怒点燃，愈发前仆后继。但当死伤超过了千人，谢林强行叫停剑阵、封存七剑，联盟也不得已暂时收缩战线。 堯王朝残酷地驯化折磨女人，最后竟因一个女人遭受的不公而获得了喘息之机，竟还将战争失利之责推给她，实在是无耻之尤；但是讨伐王朝的所有理由当中，从没有这一条。 谢林叛逃之后，也有人认为他是堯王朝的卧底，一直跟柳生暗通款曲，合谋残害青年俊杰；青年交流会其实就是为了纪念这些牺牲者的。但当时张天齐功力大增，天下倒堯之势越发兴盛，新皇李思城又想和平结束战乱、甚至愿意让宝仙九室之天独立出去，这终灵七剑就一直封存到了现在。 如今谢林和柳生都死了，李璋虽是公认的九龙阁阁主，但上层人物都知道她的处境没好到哪里去，因此，这几年重开终灵七剑的声音越来越大。毕竟神剑有灵，能帮助剑主参悟天道，一直闲置就是暴殄天物，不符合联盟当今的发展理念。 第171章 林花谢到底是大师兄，柳扶风说这些的空，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下横梁，抱了一盘龙眼果上来，跟白燕吃得不亦乐乎。龙眼果树原本是堯王朝特产，长在白龙江边，但不同于黑龙树，它是可以移栽的，而且吃的水越是接近楚河主干，结出来的果子越鲜甜。这盘果子个头很小，莹白果肉毫无涩味，截面为纺锤形的柱状果核也金黄甜蜜，像是蜂蜜，算是上品了。 柳扶风也摸了一个尝尝，拍板决定回宗门就增加一个项目，大力发展龙眼果树种植项目，好好的正宗白龙江不能荒废了。 林花谢来了兴致：“不是说你是柳生转世灵童吗，你也去抢一把剑来，气不死人添点堵也是好的。” “大师兄很懂我嘛！”柳扶风小声奸笑，“不过这些宗主掌门的也不是傻子，估计会议拖到现在是在争论要不要政审呢，今年来了我们这些个王朝余孽嘛。一旦需要，嘿嘿，那就更精彩了。” 白燕两只眼睛里的四爻已经狂暴地变了好几轮了。 底下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说是同气连枝，一直以来，凡是大事，都是我们句容华阳天支援成德玄隐天，只是因为白玉京在此！而如今，联盟扩张至三大真天，白玉京却是连查案都敷衍塞责，我句容华阳天的牺牲究竟有何意义？” 三人往下望去，只见一个披了件灰底草花纹褙子的青衣女人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身前牌子写的是“千草堂掌门唐乐芙”，大约就是前些日子亲爹死在灵溪山庄的那位唐姑娘了。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还好是她争气，没给夫家得逞骗走钱权。 一百个座位对应的只有不到五十个宗派，此时便有个太清上宗的阴阳怪气了一句：“句容华阳天最大的损失那不是一剑宗造成的吗？” 一剑宗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长老职位，只分能打和不能打的，“长老”都是身体或精神出了问题无法再进步、但依然保有战斗力的耗材，内门按战斗力划分出十个席位，剩下的众生平等。第三席林四海冷漠道：“技不如人，咎由自取。” 一句话也不知道说的是覆灭的一水宗和万剑山庄，还是倒霉的前任唐掌门。 孟向明捋着小胡子劝道：“哎呀，各位，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以前的事过都过去了，大家要展望未来，合作共赢才是。” 菌子乐园的安全部长大鹿花“啊啊”地傻笑：“对对，神机宗宗主都这么说了，未来还是以和平发展为第一要义嘛。唐掌门的事我们也很痛心，‘千丝露’的开发真是帮了我们很多，这件事我们菌子乐园定不会袖手旁观。” 林四海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绕过张世雄看过去：“孟宗主还没加入联盟，就想着为人家排忧解难了？便是加入了，朱明曜真天依旧孤悬海外，连跟人家南北呼应的能力都没有。” “我知道一剑宗急了，但你先别急。”孟向明身为宗主，那点脸还是要的，不能被一个第三席随便拿捏，“真要不在乎就不会一再阻挠我们加入了嘛。天下大势浩浩汤汤，你们下一辈也就九灯真人一位有出息的，那种绝情绝性的法门不适合现在的年轻人了。其实一剑宗要是也加入联盟，就是皆大欢喜啦，林宗主竞争个盟主还是没什么压力的，说不定还能免去……呵呵。” “那北岳联盟是该改名了。”林四海冷笑道，“宝仙九室之天好歹接壤，朱明曜真天都加入进去，那改日紫玉清平天要加入，又怎么说？请柳苏安来当盟主么？我可是听说她把你那丧门星女儿当继承人培养，到时候有你们好果子吃。” 孟向明又乐呵呵地要损他一句一剑宗的也这么爱八卦那更应该加入联盟大家互通有无共同进步了，紫阳殿半掩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孟白石那盛气凌人的声音传遍内外： “孟向明，给老子滚出来！” 第86章 33-二十四孝（1） 圆环状的雨花石大桌中央，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球散发出清幽的光线，照亮了桌边众人的面孔。 孟向明身边的“茅山学社五鬼系主任”忽然消失，他伸手一捉，自身后的黑暗中揪出了一脸不服气的孟白琴。 中年人有些脸红，干咳一声，才说了声“白琴”，就被孟白石打断了： “朱明曜真天都靠老子才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你算什么东西在我面前狗叫，娘都嫌你没用给你气走了！你还有脸来白玉京？怎么，还嫌不够丢人，要去新桐书院求我娘再给一次机会？要是为了这个丢下白琴不管，那一开始就别跟老子吹逼什么护着她绰绰有余！” 横梁上，柳扶风都惊呆了：“师姐，你哥真的，很厉害啊。新二十四孝必有他一席之地。” “新二十四孝是什么？” 林花谢道：“段水流说的，他们的成玄道德委员会最近在评选呢。顺便一提李师伯断层第一，匪号‘孝傲江湖’。” “我妈人气也很高，据说是因为打死了师父，是‘贻孝大方’。可见这二十四孝的含金量之高啊！” 一片环佩叮当之中，孟白石粗鲁地推开一个面具人，踩在空中直直走去，站在孟向明面前的桌上，侧身拱了拱手：“见过张长老。家父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张世雄皮笑肉不笑，“少宗主不介意的话，就坐在郑主任的位置上吧。” “不必。”孟白石指着孟向明道，“你给我滚出去，爱找谁找谁，找白燕去磕头赔罪也随你便，我是管不了你个傻逼东西了。加入联盟？亏你想得出来！滚！白琴留下，坐郑康那儿，别乱跑了。白玉京这会儿鱼龙混杂的，要是有些不长眼的贱人欺侮于你怎么办？” 第172章 孟白琴一梗脖子，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正干着急着，身子不由自主地走向郑主任的椅子，挣扎了一会儿，坐下了。 孟向明脸不红了，唯唯诺诺，真的站起身来，问了句“隋心玉呢”，得了回答，便佝偻着背往外走，看着有些可怜。 柳扶风见白燕一点不急，下面的那些宗主掌教的也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一拍脑袋，掏出通牒连上“群星”。果然，白燕给他留了句口令，他对着土黄色的土门复述一遍，推开门进了一个讨论组；里面那群七魄已经开赌孟向明这次提起加盟是出于政治考量还是给前妻送礼了。 桌边人都看着桌子中心的光球，孟白石往后一躺，两条腿翘在了桌面上。孟白琴对着他“喂”了几声，没得回应，哼的一声撇过脑袋不理他了。 孟向明还有三步出门，刚才那个被孟白石推了椅子的面具人出声道：“人数不对。哪里来的一百个？” 柳扶风一数，七魄飞速出门回归，那面具人又道：“九十九。” 他探出身子往下看，那人脸上的是个木质面具，跟外面那些“减灾和尚”、“先锋小姐”相似，乃是一位“勾簿判官”。他的戏服仿佛底下有个木架子撑着，显出不自然的肥大空荡来，叫人一眼看去，几乎能闻到香火的气味。 他站直了身体，告诉大师兄，那是大有空明天来的“傩堂”的人。 说是“傩堂”，其实不如说是“镇傩堂”。他们的傩神在几百年前发了疯，由镇压瘟疫之神化身瘟疫之恶鬼，那种诅咒般的瘟疫不仅伤害凡人，道行差点的修士都死了不少，需得虔心供奉甚至勤加祭祀，才可能幸免于难，傩神也因旺盛的香火而越发强大。 原本傩堂的信徒死伤过半之后，幸存者与六道结社合作猎杀傩神。火炎焱以自身的“火”置换了傩神属火的权柄，水沝淼则阻隔了大有空明天境内“水”对其瘟疫的传播，木林森用活着的树木困住了傩神的部分意志，后来就有了“百鬼千面林”，也是如今傩堂的总坛所在。 可被削弱的傩神产生了新的异变，渐渐地有些凡人和小修士就犯了病，有一天忽然行事诡异起来，便是深闺女子也敢对街头屠户怒目相视，甚至举刀杀人。有些人逃出法网之后变本加厉，言行举止越来越威严冷峻，甚至很有些浩然正气；他所在的村镇会渐渐被瘟疫侵蚀，而当地居民出于对他的信任与崇拜，一个逃跑的都没有。 这种事在多地发生，此起彼伏，死伤者众。被傩神“上身”之人全都不知所踪，这事还有向其他真天扩散的趋势，最后是几个戏班子想了个办法，就是主动请“傩神”上身。如今傩堂就是傩神，傩神就是傩堂的所有人，虽然实力强劲，但也沦为了六道结社的附庸。 大有空明天是个有点邪门的真天，神机宗向来谨慎，与这个邻居秋毫无犯。只是不知傩堂的人突然帮人抓起了内鬼，是个什么意思。 一剑宗到底脾气不好耐心不足，林四海不耐烦地道：“这种会议本来就是做做样子浪费时间，有什么好看的？能在我们眼皮底子下躲起来，这种人还要鬼鬼祟祟的，真没出息！” 孟向明一想也是，还是出了门。张世雄不悦道：“林兄如果对联盟章程有意见，大可向三清部反应，何必说这种话，损了大家的和气。” “和气都是打出来的，要不是为了让小辈历练，谁乐意陪你们浪费时间。”林四海敲敲桌子，“现在的几件事，我们一剑宗对终灵七剑不感兴趣，你们之后自己谈去。那个唐什么的死了，是你们联盟内部的纠纷，上太清殿开会去。神机宗孟向明说了不算，加盟的事你们自己掰扯清楚再说，一剑宗不关心。” “林三长老话糙理不糙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那边竟然是“飞星剑派客卿陈瑞杰”，只是不知为何一脸疲惫、满身狼狈，衣摆还有些血污，“拣大家伙关心的事先说，讲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没妈的——没妈的还有闲心在这，赶紧去找个妈才是正事啊。” 唐乐芙面色阴沉：“家父被害，无端毙命于灵溪山庄，那可不是联盟地界！九龙阁使者也在此，我且问你，为何灵溪山庄那么快就人去楼空，难道不是做贼心虚么？” 离孟白石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青衣修士。他的青衣与千草堂不同，乃是堯王朝官服的样式，不同之处在于胸前的图案不是整只鸟，而是一只开屏孔雀的“屏”，羽毛绣得分毫毕现，尖端的眼睛纹样更是栩栩如生，在唐乐芙说话的时候，甚至有几只眼睛飞速地眨了眨。 “唐掌门此言差矣。”“九龙阁金戈坛坛主赵英华”摇头道，“黄庄主向来为人谨慎，比神机宗还要小心半分，甚至不如何同九龙阁来往，前代唐掌门更是与他义结金兰，唐掌门有了什么好药、黄庄主有了什么好酒，总是不吝分享的，怎么会有谋害之心呢？想来黄庄主是被太牢山脉的战斗所惊，为了保全家人性命，才不惜脸面，尽快搬走。我们也还没有他的消息，实在是遗憾之至。” 孟白石摆着手笑道：“死了个爹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骂他两句再去道德委员会自荐一下，搞不好还能上个榜呢！能跟李思城柳苏安同上一榜，唐掌门泉下有知也要从幽都回来庆贺的。” 唐乐芙气得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柳扶风一见就知道这姑娘脸皮薄，没给人骂过，明知道赵英华敷衍孟白石轻薄，却没有证据，不好意思“无理取闹”。正要出手伸张正义，被师姐瞪了一眼，悻然作罢。 第173章 “勾簿判官”阴沉沉地道：“欺负女人家家，也真是好意思。不过一码归一码，此事与我大有空明天无关，烦请押后再议。” 这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又说了些废话，终于如林四海所愿进入了正题。三个扬眉宗的这才一惊，原来这次交流会也分表里，表的比如他们刚刚参加过的寒山寺茶会，是真的“交流会”；正式比赛却是需要通过“群星之门”，进入“清虚界”的。 当然有新兴大派不知道这些，张世雄也一一解答，并无藐视。 “群星之门”指的是“群星”系统在地上的阵柱。北岳联盟除了远些的双江城，六大部门各有一根，三大宗门额外还占一根。今年参赛选手特别多，除了各方派出人手挑拨离间增加表世界淘汰赛的频率和强度，过“群星之门”也是一道考验。“清虚界”则是一个上古时期的小界破碎后形成的场，如今固定在舞雩台，天道规则在其中的影响很小，林九灯也因此在五十年前大开杀戒。 这次通过“群星之门”的条件是击败他宗天才并获得对方师长的推荐信，血缘不禁，以宗门为准。比如假设白燕将孟白石吊打一顿，她可以凭借孟向明的推荐信进门，但是孟白石不能配孟白琴打假赛。这几天这群人在讨论的是如果到时候人太多，需不需要按推荐信获得顺序限制名额，是否禁止大宗门弟子挑战小宗门选手，如果某宗门的法门特别针对某选手那么是否应该禁止该宗门进行车轮战，等等等等。 作者有话说: 茅山学社的结构比较像现代的大学，是按专业分的；菌子乐园那种就像公司，分部门；传统的宗门居多，以太清上宗为首，但都在寻求改变。我是觉得虽然修仙人寿命长但是办事效率也高，又有【出人头地】这种vpn（？），五十年间的改变应该很大才对。普通人社会五十年都天翻地覆了…… 第87章 33-二十四孝（2） 白燕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我回去，我娘上来就要我打了段水流一顿，宋掌门还给了个锦囊，叫我七日后打开。原来真是‘锦囊妙计’！” 林花谢后悔道：“早知道砍死叶衣了，妙善算是他妈吧，砍死他是不是能拿妙善的推荐信？寒山寺也是个名门大派呢。” 柳扶风哭丧着脸：“师姐师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帮我想想法子呗。好怕有人跟我妈有仇，来个宁死不屈啊！” 林花谢欲言又止，但嘲笑之意溢于言表。白燕做主带他们出了门，就近找了个空着的小道观，道：“你就是真杀人，也得上舞雩台。” “所以师兄师姐要帮我啊，尤其是师姐……我挑战小宗门的人更丢我妈的脸呢，我可不想上二十四孝。”说着他又笑了，“顺便一提风雨城也在榜上，他自己申请的，称号是‘博君一孝’。听说他为了博妹妹一笑，把亲爹做成人彘给她玩。还有殷宫，他花重金建了阿房宫嘛，把李思昊最喜欢的小儿子送进去接客，起步价只要二两银子……” “——我爹还是‘含孝九泉’呢。” 边上突兀地插进来一个声音，三人抬头一看，张嫣坐在窗棂上笑：“擅闯紫阳殿，这么大不敬的事都做得出来，小看你们了。” 白燕好奇道：“那是什么典故？” “我爷爷给柳苏安杀了，我爹那会儿忙，都没去给他送终。” “那张师祖很有福气啊。”柳扶风口无遮拦，“张宗主和我妈都是因为他上的榜，多少光荣啦。” 张嫣一个战术后仰，想了想居然觉得挺有道理。 林花谢举起手，张嫣道：“准奏。” 林花谢问：“我记得师娘不是‘神眷者’来着，她杀张宗主没问题吗？还是说邵师叔帮她调理的？” “她那时比我爷爷弱，弱者杀强者是不会得天谴症的，只是平日宣教，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这点。”张嫣换了个方向跷二郎腿，“柳苏安居然连亲儿子都不说？一般人不会质疑这事的。” “为什么呀？” “因为柳苏安有人皇印。”张嫣道，“天地加封，规则让道，她是天认定的皇帝。平民杀人是犯罪，天子杀人是裁决。她就是为了这个必死无疑，连堯王朝都倒了，谁愿意自己头上还有一个皇帝呢？”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柳扶风叹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张师姐提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张嫣点点头，“如果柳苏安死了，你们可以来找我。太清上宗，张天齐有这个气量庇佑她的徒弟。” 三人行礼道：“多谢张师姐、张宗主美意！” 张嫣走了，柳扶风道：“我上‘群星’瞧瞧，推荐信的事我自己能解决。再待几天就赶回去，我最近状态好，多杀几个神眷者不是问题，【非毒】可以帮助稳定传送方向。” 林花谢咕哝道：“这次选终灵七剑该不会是为了打师娘吧？我去抢个两把来……咦，小师弟你做点赝品嘛，我们把正主偷……抢回去，给师妹师弟们当伴手礼。” 白燕道：“大师兄最近越来越会动脑子了，白玉京邪门了。这回真的欠了张嫣人情，只是不知道她需不需要我们帮张天齐一把。” “见机行事吧，我们泥菩萨过江呢。”林花谢道，“那明天我也出去闯闯，现在回去看看殷宫他们？” 白燕和柳扶风同时看他，后者一言难尽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第174章 “你还能忘了！忘了殷宫，那殷商还在呢。”林花谢惊讶极了。 “殷商姐姐好得差不多了，我给她吃了八参丹。” “那眼睛呢？”林花谢一拍脑袋，“看陈瑞杰那副挫样，肯定是半路上被打劫了。那个刀痕，风雨城这会儿还在迷糊天降四双眼睛是吧？” “这一版的天眼有病毒啊，算殷宫他们走了狗屎运。” “你给殷商和殷徵的两对没装后手？！”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白燕摆手道：“女生的眼睛是我安的，我加了病毒。” 柳扶风控诉地看着她，林花谢则像只开屏的孔雀，得意洋洋。 白燕看他们这副扶不上墙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深吸一口气：“我是神机宗的，我要听八卦！我要看张天齐和宛连城不清不楚，木林森和火炎焱反目成仇，还有神瑛殷宫李思昊的修罗场！” 柳扶风啪地立正：“我马上去打听！” 林花谢今天又是吃糕点又是吃龙眼果的吃饱了，就开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在屋檐下……” “我不管。”白燕森森地道，“没有八卦听我就自己编，我看你们编排殷宫神瑛挺开心的。这个剧本如何？严师叔对邵师叔心怀不轨，又不敢动师娘的人，便打起了小师弟的主意，反正长得像性格也像，吃点代餐也是好的。于是严师叔谋划多年，金蝉脱壳……”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角落里响起一个魂飞魄散的声音，“隋心玉”连滚带爬地狂奔而出，一个滑跪抱住白燕大腿，“白燕师侄，话不能乱说啊！万一给宗主听了去，她叫我们演给她看可如何是好啊！！！” 三人沉默半晌，林花谢面无表情：“你自己说出来了，严师叔。” 严法随那张斯文的小白脸显现出来，往日的懒散之色一点不剩，严肃极了：“那个，天眼本身也有言出法随的功能，燕儿要是没有百分百掌控它，说这些话可能会改变世间因果，后果不堪设想！” 白燕皮笑肉不笑：“老实交代。”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师叔我本来就准备这几天找机会相认嘛，所以这才在附近。还好还好，阻止了一场伦理浩劫……” 柳扶风拖来张板凳：“严师叔，坐啊。” 白燕一抬下巴，林花谢看看师姐又看看师弟，右手放在“落英”剑柄上，做好了欺师灭祖的准备。 “且慢！”严法随十分狗腿地凑上前来讪笑道，“少宗主，属下有要事禀告！” “准奏。”白燕抱起手臂，“编得好听今天就放过你。” “尹示青和宋新桐有一腿！” 白燕夸张地一伸脖子一摊手：“那可是我妈。” 严法随说：“你们平时也没少编排柳苏安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柳家大院》的插图都是谁画的，他妈的那里面李思城还是正宫呢。” 《柳家大院》正是风靡临安的诸多野史中最广为流传的版本之一，以翔实精彩的修仙界风土人情和特色鲜明的人物塑造为优势，在人民文化知识水平突飞猛进的五十年间席卷九州，成为了很多小年轻意淫修仙生活的材料，养活了很多野史学家和爽文作者。最大的缺点是文中国师柳苏安无情又好色，圈禁李思城夺取实权，将神瑛先○后杀，又掳掠大量年轻有为的宗师让他们当驴做马，甚至有一个同为女人还是有夫之妇的白月光林十一。剧情极大地冲击了接受空学洗脑近千年的原堯王朝民众，十分有伤风化。亏得临安没有禁书一说，这本野史才凭借着种种极具冲击力的优缺点，脱颖而出。 柳扶风阴恻恻地扇着扇子：“严师叔就以为自己化出分身在仙都祈山第三十五州造了个和尚身份的事我不知道吗？‘蓬莱沙棠’就是你吧！” 林花谢哇的一声，谴责道：“那严师叔也太不要脸了，你平时和邵师叔兄弟相称，编造野史就这样对他。” 白燕也拐了个弯：“师叔为了遮掩天机也太狠了，怎么写出自己本来有个青梅竹马结果被几个好兄弟逼良为娼这种剧情的？但其实我觉得你写邵师叔还挺还原的，他真的会去劝别的师叔乖一点。” 严法随一拍手一摊手：“对啊，你们三个身为柳苏安亲徒弟、亲儿子，一天到晚看这种东西，我说尹示青两句怎么了？” “那倒也是。有实锤吗？”白燕站直了。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燕儿你刚与尹示青相认，住在她的院里。”严法随不愧是扬眉宗特级教师，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衬托氛围，“那一天，我应完颜青江，就是步罡系主任，我应他的邀请去哪个……咳咳，赏月。有机会的话你们也可以看看，宋掌门的月亮真乃天下奇观，不愧是五雷正法大宗师——嗯，总之就是，我亲眼看见，尹示青深夜穿了一身深色的齐腰襦裙进她的院子，凌晨出门赶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却换了一身素色的对襟长袄，手腕上的储物镯子都从玉的换成了金的，还雕着凤凰鸟和梧桐叶。” 白燕满足地道：“怎会有如此淫乱之事呢！” “何止这些啊！”严法随唏嘘道，“我这里还有一个版本，说她们原本就是一对璧人，只是当年神机宗封闭，为了打入内部，将神机宗拉拢到联盟阵营，尹示青选择大义，牺牲了自己，在战争结束之后才找到机会离开神机宗，与宋新桐破镜重圆……” 第175章 白燕笑了笑：“这个故事编得不错，虽然不是严丝合缝，但正是因为这一份模糊暧昧，才更显八卦真谛。与师叔以前讲的相比，还多了些细节在里面。” 柳扶风捏着嗓子扮演太监：“当赏！” 于是林花谢问：“你见过你侄女严寒玉了没有？” 严法随僵住了。 作者有话说: 目前已上榜孝子：“孝傲江湖”李思城，“上行下孝”洛阳，“含孝九泉”张天齐，“博君一孝”风雨城，“贻孝大方”柳苏安，“倚门卖孝”李璋，“父辞子孝”孟白石，“一孝千金”殷宫。严法随跑火车的时候忘记自己还有个言出法随的buff在，未来会有点小倒霉，但应该不会嗝屁…… 第88章 34-十八相送 严法随坐进椅子里，苦涩地道：“姐姐比我厉害，所以按规矩，我从来没有算过她的命。” “什么规矩，我怎么不知道？”白燕问。 严法随讪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徒弟。柳苏安像是守规矩的人吗？” 林花谢道：“师娘就是规矩……” 柳扶风道：“那师叔现在可以算算寒玉师姐的……呀。” 他一拍脑袋，严法随叹了口气：“懂了吧。” 林花谢举手：“我不懂啊，师叔给翻译翻译。” 严法随不敢打白燕还不敢打他吗，照着脑袋就是一拍。柳扶风道：“严师叔……哦，严师叔的姐姐比我妈大一点吧，那就是严师伯，她是寒玉师姐的妈妈嘛。我看法王也没多厉害，严师伯输掉那一场，是因为寒玉师姐继承了她的修为吧？所以寒玉师姐是她大道的延续，严师叔还是不能看她的命。” 白燕忽然道：“小师弟带的那枚升灵丹，究竟是邵师叔给我们准备的，还是你给严寒玉准备的？” “就不能是师叔我法力高强，从邵简手里骗来的吗？” 三人用相同的眼神凝视着严法随，男人挠挠头，叹道：“有点良心行不行？不说安慰师叔我，讲两句好话很难吗？” 林花谢脱口而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呀！” “这是凡人的俚语，我们是修道的好吧，你师姐师弟就能吐出来。来，小柽，吐一个给你大师兄开开眼。”严法随扭了扭身子，坐得自在了一点。 柳扶风一拱手，虚心求教：“大师兄想看哪种象牙？上古鹏翅铜象太大了些，变倒是能变出来，吐就为难了；太元金玉双鼻象之类的也有些勉强，我推荐人工育种的宠物象，宝仙九室天的青城三尾青铜象比寻常马匹还小些，我吐个给你看看。” 林花谢道：“小师弟当狗有什么稀奇的，他不是一直这样？” 严法随诧异道：“怎么，你想看你师姐演这个？很膨胀啊大师兄，下一步是不是要欺师灭祖骑到宗主头上去了？” “你不要随便上升啊。”林花谢大惊，伸手去捂他的嘴，扑了个空，气急败坏起来，“师姐管一管啊！” 严法随的算术比白燕好太多，游刃有余地在屋子里飘来飘去，林花谢根本碰不着他的衣角，倒是几剑下去砍断了几根梁柱，吓到了柳扶风，后者蹭地往白燕边上挨过去，林花谢也住了剑。 白燕叹道：“知道你没事就好了，严师叔。你这是家里出了变故，如果我们有余裕，也要帮你的。” 林花谢道：“我们回去的时候就不带你了。你姐姐被人害死了，侄女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不管怎么样要照顾一下吧。” 柳扶风道：“寒玉姐姐身上的封印很强，她母亲的修为还没有解放。严师伯一定是等着你去为她解开封印，正确地引导她使用那份力量。可惜报仇雪恨这件事不行了，吉祥和射日两个法王给我们打包了。” 严法随呼出一口气：“好好好，多谢组织理解。寒玉……寒玉已经来了，我待会儿去会会她，殷宫那几个也交给我吧，到底是照顾了寒玉这么多年，我这个当舅舅的已经失职，不能再缩头了。看寒玉的意思，愿意的话我带她们一起回临安，可以的吧？” 白燕喜道：“宗门正缺人手呢，师娘早就说过来者不拒多多益善。而且组织上已经决定了，上无忘山骗个白毛回去。” 严法随毕竟在扬眉宗执教多年，认真地思考道：“无忘山的人挺好骗的，性子跟一剑宗的挺像，但没有那么油盐不进，打服就真的认可你了。大师兄可以去试试，他们招人要求是长得漂亮武功高强，当年还邀请过谢林呢。” “谢林不是黑头发的吗？” “他跟神瑛关系很好，当年和张天齐一起救过他的命呢。联盟三美的含金量懂不懂啊？”严法随语重心长，“你长得像林十一，但天下黑发黑眼的美人多了，我看也有三分像谢林嘛，尤其是这个性格，谢林也就比你多五分钱的素质。现在的神氏双姝……我是说双杰，就是神瑛的孩子，你去莞莞类卿一下，骗一骗，会不会？” 林花谢认真地思考了起来，柳扶风举手道：“严师叔，那我是不是也能自称柳生转世灵童混进九龙阁？那不该杀蒲牢啊，我看他对柳生忠心得很呐！” 严法随“呃”了一声，做贼似地压低了声音：“这玩笑你在外面开开也就算了，柳生……柳生跟宗主有仇啊！” 柳扶风大惊失色。 严法随道：“你们不知道？柳苏安是宝仙九室天出身，那个，柳生当年跟我姐姐斗法……呃，波及到了……唉，不是波及，我这么说吧，我姐姐当年也是个大魔头，堯王朝那个环境厉害点的女人哪有不疯的嘛！柳生也不是个好东西，两个人斗法就是……总之‘叫魂沙漠’就是这么来的，至今还是禁区呢。柳苏安逃荒的时候才八岁。” 第176章 “叫魂沙漠”位于宝仙九室天和大有空明天边界，曾经也是个还算和平的小国。大约百年前，国内忽然百日大雨，又是百日大旱，接着便是瘟疫和饥荒，天灾之后人祸横行，贪腐滋生邪教横行，不到三年就灭了国，良田好水尽数化为荒漠。 凡人没什么机会出远门，商队会绕着走，但是不少初出茅庐的小修士陷进去过，少数几个逃出来的也变成了行尸走肉，成日里只会呆呆地重复自己的名字，偏偏还熬到寿数尽了才死。神机宗派人去看过，说这是没了魂魄，但毕竟修过道，肉身残存的本能企图将魂魄叫回来。后来堯王朝封锁了沙漠，这几十年来没人维护结界，又渐渐地有一些不怕死的去探险了，还有一个真修成了叫魂大法从而自立门户的。 “她原本不姓柳，名字也是当时上清宗宗主张世兼给她取的。”严法随道，“她这个姓就是柳生的柳，你们不知道么？” 白燕听得津津有味，柳扶风好险没一口血喷严法随脸上。林花谢面无表情，偏偏给柳扶风品出了一丝幸灾乐祸：“小师弟一路上打着柳生的名号招摇撞骗，跳进楚河都洗不清了。” 严法随尴尬地道：“那这个，开个玩笑的事，骗骗外人嘛。小师弟是宗主生的，宗主要打死早打死了，这不没事嘛。在她面前少提两句就是了。邵简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不讲。” 柳扶风惊恐地捂着胸口：“我要真是柳生……我爸先打死我吧！啊，还好我爸没有灵力，大师兄，你要努力啊，打我爸总打得过吧？” 林花谢诧异地道：“干嘛这么做贼心虚，再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呀？” 柳扶风面色惨白：“我、我，你们知道我灵力不行精神力强嘛，‘生灵换视’和‘夺魂乱魄’两种符箓的根源都是叫魂术啊！我灵力不足才用的符箓，叫魂，叫魂我生来就会！” 严法随和白燕兴奋地倒抽一口冷气，林花谢狐疑地道：“那我也怀疑我这个离魂症是不是【伏矢】的问题了，该不会其实是你干的吧？” “咦，是这样吗？”柳扶风还真的想了一想，“不可能，当时我没叫你名字。我爸一直教我要喊人叔叔婶婶姐姐妹妹的，不是特别讨厌的家伙，我不会叫人全名。” “就算不是你叫的那也是你害的。”林花谢无理取闹起来，“你得赔我。” 柳扶风又直起了腰：“对了嘛，欠债的是大爷，我被我爸打死，你找谁讨债去？” “咦，是这样吗？” 两个活宝又演了起来，严法随这才发觉上当，哭笑不得。 白燕踱到他身侧，轻声道：“严师叔去找寒玉师姐吧。” 严法随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拍拍她的头顶：“不要勉强。在白玉京，天眼也少用些。” 白燕看着他：“严家的严是哪个严？” 严法随没有回答。 四人在小道观门口分道扬镳。严法随早就带走了空音五圣，只是来告诉他们一声；白燕回了茅山学社，走前说林九灯已经来了，叫林花谢找地方躲躲；柳林二人则先在山上逛了一圈，跟好些人妖精怪打了招呼，这才准备去觅食。 两人沿着陡峭的石阶一蹦一跳地下山去，心有灵犀地犯起贱来，唱起了十八相送。 林花谢指着那棵挂了许多猫的迎客松，唱“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猫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柳兄报喜来”，引来斑斓姐妹怒目而视；柳扶风随手折了一根杂草去打他，嘴里唱着“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艰难”。 林花谢一把揪过杂草丢掉，一会儿又窜到一棵悬崖边的黄松枝头翘着手指唱“我家有枝好牡丹，柳兄你要摘也不难”，接着柳扶风便跳到巉岩上指着路人的白鹤坐骑硬说是大白鹅。 林花谢演到“我家小九妹”那里突然噫的一声停住了，柳扶风拍着腿大笑起来，一不小心岔了气，又在路边哀叫，差点沿着斜坡滑下去摔死。 等他嚎够了，林花谢才道：“我往西边，上无忘山去啦。地图给我。” “大师兄！你迷路事小，没有你，我被人打死了怎么办？”柳扶风夸张地叫道。 林花谢勾唇笑道：“你不是还有那个‘杀手锏’吗？白玉京灵气总够了。再说，我待在这里，不是妨碍你去勾三搭四啦？” “这话怎么酸溜溜的。你也该习惯了嘛！”柳扶风道，“九灯姐姐是厉害，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吧？你怕什么？” “我要学无忘山的剑术。”林花谢认真地道，“我练不成开天剑，那就要走出自己的道来。第一次和姐姐见面我就知道了，我是妈妈留给她的磨刀石。等我变得足够厉害，她才会来全力与我一战；但要是不够强，我会像春红姐姐一样被她打死，连一分印象都不会留下。在临安，我已经很难再进一步了；现在，我要在七日之内达到那个境界。” 作者有话说: 小柳，一款玻璃大炮；严师叔，一款超级计算机（？）。 十八相送是那个梁祝唱段，梁山伯送祝英台下山，后者暗示我是个女的，前者没听懂，祝说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小九，梁就答应要娶；总之是玩梗。 小林还是很学霸的，只是力气用在练剑上了！身体比较聪明。姐姐其实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很care这个弟弟…… 第89章 35-诲人不倦（1） 第177章 即使在夏季，太清山顶也积着雪。往东边望去，弱水山的鸣泉飞瀑终年如春，天墉城上下金碧辉煌满是人气；西边的大阔山自身就像熔化的夕阳，最矮的承渊山几乎融入黑暗的森林；没有哪一座能与太清山媲美，反射着日光的白雪千年不变，一派高傲出尘。 柳扶风这个时候才打了个哆嗦，掏出件斗篷来披上。刚搓了搓手，头顶传来巨大的轰鸣，接着便是孟白石的狂笑。 他往狭窄的山道上一跳，抓着栏杆往上望去，只见那华服少年踩着八卦阵盘轻快地躲闪着，林四海一声不吭，睁圆了一双眼睛，狠厉无比地朝他劈刺。 孟白石还在火上浇油，一边算他的攻击，一边笑道：“一剑宗本就要完了，九灯师姐嫁给我还算是给你林家留条后路，有什么不好的？要是我都配不上她，世上还有谁？一剑宗内门？第三席都是你这种老头子了，眼神都不行啦，打都打不中，哈哈！我们神机宗只不说全，可不说谎，老东西恼羞成怒啦，哈哈，哈哈！” 柳扶风这下子震惊了，没见过比大师兄还没素质的，更何况孟白石一个神机宗的少宗主好歹该是读过书的，怎么说话这么不讲究！ 偏偏这时候，附近好些围观群众或席地而坐、或骑着神兽，还在讨论这些年一剑宗的确没出什么天才了，神机宗也起来了，联姻是人之常情。他情不自禁插嘴道：“孟白石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话不能这么说，林长老的确……孟少宗主的算术的确很好嘛。”段水流从山上走下来，一个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竟是林九灯。 她的长发乱糟糟地束成一条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一眨不眨的红眼睛带着一剑宗批量生产的呆板。林九灯背着一口黑剑，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嗯……三长老上次闭关之后就变慢了，而且想得太多，把空间粉碎掉就好了。孟白石只会躲，我不喜欢。” “九灯姐姐好啊！”柳扶风兴高采烈地打完招呼，又转过去批评道，“就说他是癞蛤蟆了，还是个矮子，你们看人家正眼看他么？都是修道的人了，还满脑子都是那种东西，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有人刚张嘴，被同伴拉了一把，看在他那张跟邵简有八分相似的脸的份上，没有说话。 柳扶风觉得无趣，又问：“九灯姐姐去哪里？” 段水流道：“她跟着我呢，你该问我才对。” 柳扶风佯作诧异：“你不就是个导游？” 林九灯歪了下脑袋：“我们去哪里？” 段水流长叹一口气，扶着脑袋：“林大小姐，状态不好的是你吧，说过多少次去剑阁了？” “嗯，嗯。”林九灯恍惚地点头道，“去剑阁。” 柳扶风警惕地道：“姐姐没事吧？走火入魔？迷药？夺魂乱魄？” “你以为都是你啊。”段水流没好气地道，“一剑宗都这德行，懒得理你罢了。——哦，九灯妹子这边走。” 头上林四海追着孟白石狂轰滥炸，张世雄优哉游哉地飞出来劝架，唐乐芙还在边上低声骂都死了才好，而很多小门派的代表显然都很赞同她的想法，看热闹不嫌麻烦的在战圈最外沿起哄“开天”。 但是空间不要说破碎了，连震颤都越来越小了。林四海在意的并不是林九灯或者一剑宗的名声，孟白石只会躲，他打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了，居然一剑朝张世雄劈去。张世雄不得已迎战，孟白石又在一边支着一条腿，拍着八卦阵盘哈哈大笑起来。 柳扶风对三个男的打架不感兴趣，便厚着脸皮跟在林九灯后边叽叽喳喳：“九灯姐姐不会绑头发吗？一剑宗规定要束发？那需要师弟帮忙不？打架的时候突然散了就碍事了。说起来剑阁是什么，莫非是藏终灵七剑的地方？那务必带我去看看！” 段水流呸道：“你弱鸡一条，灵剑提都提不动，有什么看的必要吗？” 柳扶风理直气壮道：“本体不给用还不让人做个盗版啦？” “剑阁……七星剑……”林九灯平平地“啊”了一声，目不斜视，“我的，‘归妹’。” 段水流解释道：“还在剑阁的灵剑只有五把，分别是第一‘伏羲’，第三‘雷霆大帝’，第四‘正阳钟离’，第六‘陆吾’和第七‘须菩提’。九灯妹子的‘归妹’是‘祝融’改造的，‘昊天’在宛连城手里。” “那我要‘须菩提’。”柳扶风兴致勃勃地举起右手，“听名字就知道寒山寺很想要这个，添点堵也是好的。” 段水流挤兑道：“世上又不是只有寒山寺一个和尚庙，要是有尼姑庵来抢呢？” “哦，那是师弟我考虑不周了，这就是大宗门的傲慢吧，会反省的。”柳扶风一拍手，“九灯姐姐是之前交流赛夺魁拿到的‘祝融’吗？单姐姐有，其他人没有？宛连城监守自盗？” 林九灯对此不感兴趣，没有回答。他也不生气，因为前方道路上出现了一个正在发传单的双马尾美少女。美少女一身紫色的宽袍大袖，脚蹬黑靴，略微炸开的毛发也是蓝紫色的，眼睛像闪电一样明亮。 美少女附近还有几个跟她服装制式不同但是左臂绑了条黑布的修士，一边发传单一边喊：“解封七剑，公开真相，北岳联盟，谢林为王！” “啊，谢林平反委员会！”段水流叫道，“你们不怕死啊，传教传到太清上宗里来？” 第178章 双马尾笑容可掬：“谢林玉清宗的，玉清宗不也还在太清上宗里面吗？北岳联盟言论自由，你才是不要乱说话。” 双马尾边上有个短发青年也说：“说直白点这是游行示威，就是说给张天齐听的。我们要一个解释！” 柳扶风绕过他，热情地上前伸出手：“幸会幸会，姑娘贵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晚辈义不容辞！” 美少女也热情地握住他的双手：“我知道你，对宋掌门下了‘夺魂乱魄’，现在都传你是柳生呢！” 她的通牒镶嵌在手腕的银镯上，柳扶风指尖不小心触碰到，猛地透过她的七魄看到了一段回忆。 ——灰暗的天空之上连流云都在燃烧，一黑衣青年从天而降，一剑在大地上斩下一道深渊，轻浮地大笑道：“哈哈，及！时！赶！到！” 沟壑的对面站着身着金甲的李璋和一个笑眯眯的书生，女人冰冷的眼神如同地狱本身。 谢林反手持剑背在身后，弯腰拍了拍女孩的脑袋，一眨右眼：“我是玉清宗的谢林，受伤了吗？我现在就带你走。” 女孩恐惧地看着他，他得意洋洋地回头朝对岸抛了个飞吻：“璋公主，柳阁主，下次再会！我有更重要的事，先走一步咯！” 那面貌模糊的书生就是柳生。他的声音遥远而模糊，带着温和的笑意：“你害死了她的母亲，现在又想要补偿她么？这个时代太残酷啦，璋公主慈悲，送他们阖家团圆，你何必阻拦？” 女孩在很久之后才知道自己是一位“雷霆大帝”剑主的遗孤。那个时候，她听不懂那些大人说的话，只知道谢林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他俊美的面孔皎若明月；谢林抱起她来，又朝着李璋和柳生一眨眼：“敢追上来就杀了你们。” “那都是谣言，谣言止于智者！”柳扶风挣开她的手，可怜地道，“虽然这个柳也的确是柳生的柳，可那是因为我妈是柳苏安嘛，为了记住这份仇才姓的柳。我要是柳生，早就被她扼杀在摇篮里了。” “呀，那是你不懂女人。”美少女开朗地笑道，“要仇人对我感恩戴德，还给我当牛做马，何乐而不为？柳生那种人要是被养成你这副样子，人人看着都会觉得痛快！” 段水流大笑出声，柳扶风毫不介意：“我叫柳扶风，小名一个柽字。” “我乃万雷山庄掌门，玉霆霓。”少女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雷霆大帝’是我囊中之物。” 段水流叹道：“万雷山庄建立不久，人手够吗？择主是双向的，如果它认可你，那你下次再来也是一样的。” 柳扶风举手道：“竞争七剑跟人手有什么关系？” 段水流道：“联盟当年也艰难，物尽其用嘛，七剑用来镇压一柄天兵了。拿走一把剑，自然要出人顶上它的位置。谢林的确是个天才，竟想到用七星阵引来七星的气息以欺骗天兵，可惜……” “谢林不可能杀害同伴，一定是张天齐先背叛了他！”一个君子剑派的叫道，“如今白玉京的掌权者怕是要重蹈覆辙了，跟李家皇室有何区别？都是些伪君子、真小人！” 柳扶风的重点瞬间转移：“什么天兵？对游客开放吗？” “有教无类、来者不拒，是我们茅山学社的信条。”段水流笑眯眯道，“天兵丙巳·【诲人不倦】，柳公子里面请。” 剑阁，同时也是原先太清上宗的东阁，到了。 柳扶风看看林九灯又看看玉霆霓，在手心里敲了敲折扇，笑了笑，轻快地跳过门槛，进入了没有门卫也没有门板的大门。 第90章 35-诲人不倦（2） 他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巨大的七星剑阵。 青砖地面上只插着四口剑。另有一对剑身呈波纹状的黑白双剑缠绕在一起，两条蛇从顶上垂下，绞住剑柄。层层向上的回廊中，一高一低地分布着两个人阵，占据天璇巨门星位和玉衡廉贞星位，这两个人阵也是七星阵。 大七星阵的生门处摆着一杯水，死门处则供着一卷竹简。柳扶风进门的一刻，那卷竹简忽然哗啦啦地自动展了开去，廉贞星位的一名老者暴喝一声，死死压制住它，但是离它最近的一名访客还是头颅炸裂，连三魂都散了。 其他人吓了一跳，有个太清上宗的年轻人皱眉道：“不是说了离天兵远点吗？试剑就试剑，别乱碰东西！” 柳扶风掏出一双九轮锦的手套戴上，先去天玑禄存星位摸了摸那柄巨剑。据木牌所示，它名为“雷霆大帝”，长六尺，宽一尺七寸，长度不包括露出地面的剑柄。“雷霆大帝”的剑柄也颇为奇特，仿佛两根大腿骨插进剑身，需两手分握才行。 他不禁回头看了玉霆霓一眼。这位玉掌门身量中等，穿着厚底靴能有五尺，但是对于“雷霆大帝”而言还是过于矮小。即便是神威将军洛阳，在这柄巨剑面前都有些不够看。 玉霆霓笑道：“看什么看？他已经认可我了！” “是师弟失礼。”柳扶风一拱手，又朝天权文曲星位走去。这时林九灯也进了殿，轻身一跃攀上三丈高的栏杆，进入天璇巨门星位，将背后的黑剑插在地上。那七名白衣剑士齐齐拱手，却没有说话，就地休憩。 段水流低头道：“玉掌门跟来做什么？不接着发传单？稀奇啊，向来是柳扶风上赶着倒贴，没见过您这样自降身价的。” 第179章 玉霆霓卷起手中海报往后一递，立即有个万雷山庄的女修上前接过。她说：“天璇真人还是有点良心的，不像宛连城。” 玉衡廉贞星位上的七个人面容枯槁，神色呆滞，浑身散发着死气。段水流耸肩道：“本来也是要处决的犯人，不好总是占无忘山的便宜啊。你怕柳生？” 玉霆霓瞪了他一眼，抿抿嘴唇，骂了一声，道：“是又怎样？那家伙邪门的很，终灵七剑……谢林都在这事上栽了跟头，你们不看着他才奇怪呢。” 段水流哈哈大笑，伸手拍她脑袋，正要说什么，被电得七荤八素，扑倒在地，三五成群的访客没有一人出手相助。 说话间，柳扶风轻轻抚摸名为“正阳钟离”的短剑，将它捧了起来。 霎时间整座剑阁震颤起来，叫骂声从四面八方赶来，柳扶风赶紧将短剑摆正，钻进人群，假装无事发生。一个云雷纹衣衫的老者倏地出现，抬手封锁空间，喝道：“小辈无礼！” 段水流打了个哈哈：“王前辈好啊！这种借口就算了吧，太清上宗还缺这一两个剑主不成？您大宗有大量，放过这些小辈吧。实在不行，您问问张嫣，叫她来试剑。” 柳扶风仰着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对黑白双剑，待段水流又跟那位王长老聊了两句将人气走，才往开阳武曲星位摸去，被段水流一把揪住后衣领子，后者小声骂道： “你有完没完了？王老头左胳膊就是给你妈拗没的，还想把他引过来？” 柳扶风诧异地道：“那他不该感恩我妈留他狗命？” 段水流无言以对，柳扶风掸开他的手，还是脚下打了个弯，往生门去了。 这下子玉霆霓开口了：“柳师弟还是不要碰它为好。” 柳扶风正要抓起瓷杯的手缩了回来：“玉掌门有何见教？” 玉霆霓道：“这是天兵戊未·【上善若水】。杯中之水永不穷尽，消耗着终灵七剑的意志。” 柳扶风蠢蠢欲动：“呀，这可不行，对维系大阵这么重要，怎么就一点防护不做放在这种地方？” “心怀丝毫恶念，触之即死。”玉霆霓看着他，“至纯至善之人，一步登天。曾经饮下杯中清水之人，唯有谢林。” 她越是这么说，柳扶风越是想作死。只是他的手指刚要触碰到瓷杯，他的心头猛然涌现出一股幻觉，教他呆在了原地。 ——阳光透过三交六椀菱花窗格洒进昏暗的室内，映在黑衣青年英俊的面孔上。柳扶风情不自禁地想，他和林花谢长得真像啊！只是谢林的面部线条更硬一些，也不似林花谢烟视媚行，举手投足自然温和得像一片森林。 谢林往瓷杯中倒了茶递给面前的书生，笑道：“柳兄此番弃暗投明，不远万里前来助拳，小弟这里却没有好酒招待，真是惭愧。以茶代酒，可否？” 柳扶风和柳生站在同一个地方，同时抬起头来，着迷地看着那张映照着夕阳、仿佛自己在发光的脸，眼睛弯弯，温声笑道：“好啊。” ——玉霆霓钳住柳扶风手腕将他带离【上善若水】，大喝一声“柳扶风”，却被魂魄的反震弄得头晕目眩，惊骇欲绝。 “你是不是看到了？你看到了吧？喂，回答我！”玉霆霓晃了晃他的肩膀，见他还是没有回神，又给了他一耳光，“清醒一点！告诉我，谢林是不是被骗了？是柳生的算计，都是他计划好的！谢林杀了他，一定是利用天谴症的缝隙种下了夺魂乱魄，是不是？！” 柳扶风推开她的手，两眼无神，晃晃悠悠地朝死门的竹简走去。 玉霆霓跟在后面，尖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看到了！哈哈哈哈……柳生，你来告诉他们！” ——谢林走在前头，脊背挺拔如松，步伐轻捷如风。他来到书案前，转过头来笑道：“你送我的《七星载浪图》，我一直收着呢。神瑛来讨过好几次，我都藏起来了。哈哈，他还来抢我的玉佩，却想不到灯下暗，我这书案有两张桌板！” 柳生竖起折扇，低头轻轻笑起来：“那你可真是个机灵鬼。没见过你这样对我的书画的，谢林。” 谢林噘了下嘴，一下子跟林花谢更像了。他说：“你既然来了，我就能把它挂出去啦。这可是柳生专门给我画的。” 柳生挑眉道：“我只是来瞧瞧我的得意之作，可没有要加入联盟。” “你在书院有什么好的？救了李璋一命，回去还不是给人排挤？”谢林急急地揽过他的肩膀，“来联盟嘛！你的实力与我相当，更是精通五术，我看当个盟主也有希望，何必困守九龙书院？” 柳生叹道：“今日我不想同你说这些。” “好吧，那明日再说，你还有三个时辰。”谢林风风火火地放开他，又到了画前，脸上浮现出单纯的向往，“世间真有这般的灵剑么？我见过许多版本，只有你画的七星剑，竟带了如此深重的阴邪之气，却又展现出最大程度的真实，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拥有。” “你的‘噬嗑’不比它们差。” “那是当然，‘噬嗑’可是我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铸成的，你不知道木林森那个女人有多难搞！” “火炎焱就肯借火给你了吗？” “我答应陪他练剑了嘛，他不想在林十一面前丢脸，只好求到我天下第二剑客头上来。” 第180章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也好意思说。” “什么第一第二的，就是因为这种无谓的竞争，人间才陷入残酷的征战。”谢林又朝他勾手，“你再给我签个名，在这里。老张不要脸，总是激我说这不知道是不是赝品，要细细品味鉴别。你给我签个名盖个章，对，印个魂印上去，下次好好羞羞他，哈哈！” ——柳生的手拿起谢林递来的笔，蘸在杯中；柳扶风的手展开了【诲人不倦】的竹简。 剑阁一阵骚动，访客纷纷夺门而出，又待在安全距离外探头探脑；段水流揪着玉霆霓躲进了玉横廉贞星位，一脸凝重。 只有玉霆霓看着柳扶风，眼中流下狂热的泪水。【诲人不倦】企图将世间一切知识灌输给所有人，覆盖范围广到绝望的修士们会将剑阁所在的山头当做悟道石，不顿悟那就魂魄爆裂而亡；因此每个人在靠近生门的时候都会被死门的【诲人不倦】灌输这段谢柳二人制造【上善若水】的回忆，可是五十年来没有一人敢于挑衅既定的历史。 越是靠近【诲人不倦】，它灌输进魂魄的信息就越多，从剑阁砖石最微小的构成到太清道法的解析，从十大真天千年中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地点每一个个体的历史到初代林一剑狂乱地劈开人皇宫将左神幽虚之天流放里世界的一瞬，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迹可循有理可依，它们的真理又被更加细节的真理阐释。 北岳联盟自得到【诲人不倦】以来，依靠它培养出了诸多能人异士，死于信息过载魂飞魄散的却是一个更大的数字。即使是张天齐也不敢直接触碰它的本体，柳扶风却已经将手按在竹简上，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人皇印究竟是什么？” 这也是【诲人不倦】最为简洁的回答：权柄！ 柳扶风的目光落在另外的星位上，拼尽全力抵御知识对理智的侵蚀。 ——其一伏羲，古天庭杀妻证道者，昆历二年，为天枢真人贪狼斩于途中，取伏羲及腹中女娲的下身椎骨作阴阳双剑。 其二祝融，古天庭独占火种以得供奉之神，昆历九年，为天璇真人巨门斩于途中，取其精魄铸烈火之剑，于一千三百二十九年为五行之火重铸，更名归妹。 其三雷霆大帝，古天庭降灾以得供奉之神，昆历十一年，为天玑真人禄存斩于昆界十万九千里外，取其腿骨铸雷霆巨剑。 其四正阳钟离，古天庭灭绝一方以成道者，昆历十一年，为天权真人文曲斩于昆界十万三千里外，取其肋骨铸三分短剑。 其五昊天，古天庭愚民以得供奉之东方大帝，昆历十三年，为玉衡真人廉贞斩于昆界八千里外，取其双臂及头颅铸二分圆环剑。 其六陆吾，古天庭地官，昆历十五年，为开阳真人武曲斩于昆界三千里外，取其五脏铸五色剑。 其七须菩提，食人成道之古佛，昆历二十三年，为瑶光真人破军斩于昆界，取其舍利子铸打神鞭。 “昆”是古人皇的名字！ 她的七名近卫跨越千年时空投来注视，她们的目光比发怒的柳苏安更威严冷酷，比世上的一切冤魂都恨意刻骨。柳扶风不禁跪倒在地，醒悟柳生何来如此深重的怨气和恶意。他也终于明了天兵之诞生的确是柳生的诅咒，他甚至在信息的洪流中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天兵甲子·【天宫玉女】：以【不识之无】侵占林十一之身躯所得战争兵器，现存于六道结社五行宫。其睁眼之日，便是生灵涂炭之时！ 作者有话说: 总之柳生是本作时臣（？），什么天大的坏事背后都有他掺和。 第91章 36-髀里肉生 柳扶风倒抽一口冷气，往后跳了一步，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地，又连忙退出数丈，这才觉得【诲人不倦】在脑内的嗡鸣声小了些。再定睛一看，段水流和玉霆霓正看怪物似地看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藏好【非毒】，赞叹道：“谢林长得真好看啊！” 玉霆霓额头爆出青筋：“你只关心这个吗？” 柳扶风想了想，道：“璋公主也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不过气质更鲜明，比起相貌，果然还是实力更让人在意。谢林就不一样，跟大师兄一样臭美……” 玉霆霓身后冒出一个黑衣上缀了金色星星月亮、同样在左臂绑了黑纱的圆髻少年：“那柳生呢？” “太普通了。”柳扶风摇头唏嘘道，“也许是因为他身边尽是美人，要是换成段师兄，他就能算是普美了吧。” 少年笑出了声，玉霆霓转头叹道：“杨无双找我？” “不。”黑衣少年道，“我来找这位柳公子。副宗主要我跟他打一架，推荐信都写好给我带来了。” 柳扶风拱手，茫然道：“您哪位？” “花月夜宗主门徒，末席钟笑晴。”少年也不废话，左顾右盼道，“剑阁不方便，出去打？” 柳扶风高兴地道：“我是小师弟，你是小师妹，你我有缘啊！” 玉霆霓吃了一惊：“认识你这么多年，现在告诉我你是女的？” 钟笑晴吐吐舌头笑了一下，并未回答。段水流对柳扶风说：“既然如此，你要是输给钟师侄，柳苏安可就丢了大人啦！” 柳扶风不搭理他，对着钟笑晴点点头，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上露出他惯常用来哄骗婶婶阿姨们的笑容：“师弟年纪小，按惯例，比试的场地由师弟来选？” 第181章 钟笑晴咧嘴一笑，开朗的笑容中带着不自觉的怒气：“那你想快点。让我瞧瞧，师叔这么看重的家伙是什么水平！” 柳扶风讪笑道：“师弟学的都是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这回占师姐一个便宜，也实在是不想回家挨打。” 钟笑晴瞪他一眼：“你就这么自信自己能赢？” 他可怜地道：“师姐这么说就是冤枉师弟了。恕师弟多言，此事是贵宗的副宗主想差了，我虽然是柳宗主的儿子，但是灵力不够，没学她的真本事。”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沓白纸：“我们师叔算到这一点，也写了好几封推荐信叫我拿着，输给谁就交出去一封。唉，说来我与师姐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钟笑晴噎了一下，神情柔软下来，摸摸他的脑袋：“好吧，是师姐小肚鸡肠啦。不过，待会儿师姐可不会手下留情。” “无妨、无妨。”柳扶风却不会求姐姐妹妹让着自己，“劳驾段师兄，带我们去大阔山的景烛殿。” “这个时候就用敬语了，你小子真他妈见风使舵啊。”段水流骂了一句，“老子今天是接了一剑宗的委托在照看他们全村的希望，你是一点都不见外啊。” 柳扶风正有些不好意思，上方传来一个无情呆板的声音：“景烛殿限制战斗时间，快去快回即可，我在此助叔伯调息。” “林真人——” 段水流不满地叫了一声，林家人没搭理他。柳扶风熟练地狐假虎威，一弯腰一收扇，假笑道：“那段师兄请吧？” 黑肤青年挠挠头，跨过了门槛。 玉霆霓没有跟去，带着“谢林平反委员会”继续在剑阁附近发传单，只跟柳扶风交换了“群星”的联络方式，邀请他晚上去喝茶。段柳钟三人前脚刚走，剑阁就迎来了一队身着月白轻杉的女修。邀月剑派在门外站了许久，不少人等着瞧一剑宗羞辱这个来打秋风的亲戚，可最后竟相安无事。一剑宗的人待在星位里调息，邀月剑派的几人试了剑，其中那位大师姐王晓晴勉强拔起了“陆吾”，众女面露喜色，待最后一个宛晓霜也拔起了“陆吾”，便开开心心地走了，好像真是来试剑的。 那头段水流召了只雷火兽，载着三人到了太清山山腰的集散中心，搭传送阵进了景烛殿。 景烛殿在大阔山南边的一座山上，殿中央便是连接白玉京各山的传送阵，外围没有门窗，围绕着一百零八个房间。天花板高得仿佛没有穷尽，各式各样的蜡烛飘在空中，散发出虔诚的馨香，流淌成一片室内的银河。 段水流问了两人对比试的诉求，见都没有偏好，便飞身上去，取了一支大小中等的红烛。因为交流赛开幕在即，白玉京对破坏公物的罚款又很高，景烛殿这两天人满为患。段水流拿出自己茅山学社特别讲师的身份，才抢到了一间门口蓝色蜡烛即将燃尽的屋子。 又等了一会儿，柳扶风都把钟笑晴哄得眉开眼笑了，那两扇木门才缓缓敞开，叶衣带着慈悲祥和的笑容走了出来。 男孩朝他们行了一礼，款步离开。 钟笑晴冷冷看了他一眼，率先走进了屋子。 景烛殿是芥子纳须弥术的巅峰之作，原本是寒山寺的传承，堯王朝战败，寒山寺通过双江城将它送给了北岳联盟。后来在联盟诸多能人异士的改造之下，由一个提供各种环境以炼心炼体的悟道之所，变成了模拟多种场地以供友好切磋的决斗中心。蜡烛是收费的，越大的越贵，提供的战斗时间也越长，颜色则代表不同场地；蜡烛燃尽还没有人认输，景烛殿的地灵会强制判胜负。 柳扶风进屋之后暗骂一声，段水流这个小气鬼，拿的蜡烛虽然大小中等，但红烛便宜，对应的是一个简单粗暴的大擂台。林花谢最喜欢这种无脑砍杀的活，对他而言稍显困难。 门从外面被关上，屋内暗了下去。 钟笑晴有一头深棕色蜷发，明亮英气的大眼睛也是同样的颜色。黑暗中，那双眼睛微微发出金色光辉，好似深夜的花火。 景烛殿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观战者的位置。第一届青年交流赛其实是在景烛殿办的，那时殿内打架殿外赌博，结果好几个参赛选手——以林九灯为首——连着打烂了十多间屋子，八强赛就挪到舞雩台去了。第二届的时候选手又抗议，不愿让杂鱼观赛，交流赛的规则就这样一届一届完善下来。 柳扶风伸手道：“希望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各自用了什么手段，你我都不要声张。” “正有此意！”钟笑晴与他击掌为誓，二人随后各自后掠数丈，拉开了距离。柳扶风知道她看出自己肉身孱弱，不占先手近战的便宜，又道了声“多谢”。 黑暗中窸窣作响，是柳扶风取出了兵器。钟笑晴沉声道： “你最好有杀死我的觉悟。” 屋内猛然一亮，段水流点燃了红烛。 钟笑晴戴上了一个古怪的面具，像是野猪的脸，又带着禽类和鱼类的特征，五官缓慢地起伏着，仿佛每一寸皮肉都正在呼吸一般。她手持两根大棒，口中发出古怪而亢奋的呼喝，迅捷地直冲而来： “师弟当心！” 刚刚接受过信息灌注的柳扶风兴奋地赞叹道：“天兵壬亥·【髀里肉生】！原来如此，师姐也要小心了！” 如果钟笑晴还能以“人”的视角视物，她会发现柳扶风此时的样貌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张与邵简有八成相似的温良脸蛋长开了一些，眉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笑容带着无尽的宽容和平静，黑色的瞳仁像水墨一般氤氲进旁人的意识之中—— 第182章 他的手中握着一张卷轴，在方才数息的黑暗之中，他画下了【诲人不倦】告知的柳生的相貌，发动“视换生灵”之术，并请它上了身！ 钟笑晴的两根骨棒相互一碰，柳扶风借着空间的震荡，从容后撤，恰到好处地与钟笑晴擦身而过，又轻轻一掌拍在她的后背。他在此时对柳生感到毛骨悚然，这个臭名昭著的军火贩子的战斗意识绝不在谢林之下，李璋的战斗风格必定承袭于他，即使是正面对决，谢林也未必能赢他，遑论杀人！ 他走神的时候，钟笑晴一棍抽在他腰际教他倒飞而出；剧痛使他回过神来，左手连掐玉左、白鹤、杨柳三诀，钟笑晴背后猛然炸开，霎时间血肉横飞，接着一层肌理不同于人体的白肉长了出来，覆盖在她淡金色的脊椎之上，填补破碎的内脏。 【髀里肉生】给予守护者以无限的生命，无论肉身受到何种伤害，它都能在一瞬间修复。但生命不只有人类这一个形态，更不只有“钟笑晴”这一个人；她的背上浮现出鱼鳍与鱼鳞，还夹杂着几根彩色的羽毛。黑衣少年并不犹豫，手持骨棒，足尖轻点冲了过来。 柳扶风取下左耳的一枚六角银铃放大，轻轻一抛，钟笑晴击中它之后猛地失神，接着便吐了血，第二口血是鲎特有的蓝色。这枚银铃是【南屏晚钟】的仿品，缩放都需要耗费大量灵力，柳扶风等不及回收，吃下一颗灵丹转头就跑。 那张面具的肉似乎变厚了一些，钟笑晴低低地嘶吼了一声“滚”，全身肌肉隆起，瞬间靠近柳扶风。后者此前腰间受了重击，就算吃了药，恢复速度远不及师兄那般畜生，此时施力不及躲闪不得，暴喝一声“钟笑晴”，手腕一翻握住戒指中弹出的短剑，匆匆下刺，斩断了钟笑晴左手的同时自己右肩也血肉模糊，软软地垂了下去。 他苦笑了一下，仿佛听见了柳生的嘲笑——他的身体素质无法支撑柳生哪怕仅剩下本能的战斗。 钟笑晴的左腕长出燃烧着烈火的马蹄，柳扶风立即单手掐青灵诀，在她被束缚的一瞬间倏地伸手抓住了面具。 他的五指深陷进肉质面具，一瞬间产生了长在一起的错觉。柳扶风连忙缩手，钟笑晴右手一伸差点把他脊椎抓出来捏碎。他就地一滚，钟笑晴捂着面具又骂了起来，指尖上柳扶风的血缓缓渗进面具，那些肉质的蠕动平息了下去。 少年发出嗬嗬的兴奋笑声，立刻就明白了对手的血能压制【髀里肉生】，减少自己神志的损耗。柳扶风苦不堪言，几次想取出【非毒】，最后还是掏出大量符箓引爆，钟笑晴却悍然穿过爆炸的火焰，各种羽毛、利爪乃至蛇的头颈钻出破碎的衣衫肆意生长，她只是向前！ “我是花月夜这一代弟子中‘回环封印术’最好的一个，宗主之位我势在必得！师叔不过傀儡一个，凭什么那样羞辱于我！”少年背生双翼，一只属于火烈鸟一只属于锦鸡，她飞在空中，一把掐住柳扶风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你的血既能安抚天兵，那就助我再进一步吧！不管是天兵还是生人，谁也别想取代我钟笑晴！” 她的马蹄之中生出利刃，直直刺穿柳扶风的咽喉。 就在此时，她的背后伸出一双手来，轻轻地摘下了面具。 钟笑晴缓缓回身，柳扶风站在不远处，抓着【髀里肉生】像攥着一团肥肉。他的右臂软软垂下，白袍上的枯松枝头恰到好处地溅上了血花，与上一刻那件烧焦又粘着碎肉的脏衣服截然不同。 柳扶风呼地长出一口气，不客气地将【髀里肉生】收进袖中，拱手道：“承让！” “……障眼法？”钟笑晴哑声问。 “师姐明鉴。”柳扶风笑道。 钟笑晴苦笑着摇头，许久叹了口气，掏出推荐信交在他手中：“师姐原只知道天外有天，却没有认识到人外有人，世上竟有人比我更得天兵偏爱，更是一见之下便学会了神机宗秘术。师叔大约也是想让我得个教训吧。” “师姐谬赞了。障眼法我原本就会的，师姐是吃了情报的亏嘛。”柳扶风看了一眼那龙飞凤舞的“杨无双”三字，收好推荐信，取出工具为她疗伤，“师姐要是感兴趣，今晚一起去雷姬山如何？正好，玉掌门也想了解了解。”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起刀落割掉钟笑晴身上不属于她的“肉”，她也神色如常，道了声谢，咽下他给的复春丹。那些肉落了地还自己蠕动爬行了一会儿，接着才没了力气，趴在地上也不像是死了。 柳扶风取出新衣服给她披上，站起身来，转过身去。 灵力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的生命力量，复春丹提供方向和骨架，灵力牵引着迅速增生的细胞攀爬而上，修复钟笑晴的身躯。她绑好发髻，道：“那便劳烦柳师弟了。” 两人同时恢复，柳扶风这才说：“是我赢了。” 钟笑晴点头，认真地道：“是你赢了。” 房门霍然敞开，蜡烛正好熄灭。 作者有话说: 也让小柳装一波，不过小柳的本质的确是菜……道具大师.jpg 第92章 37-风乎舞雩（1） 推荐信到手，对手也是大宗门花月夜的宗主之徒，虽然一切顺利得可疑，柳扶风还是心安理得地招蜂引蝶数日，今天去参加“谢林平反委员会”的夜谈会，听一群男女老少像邪教徒一样大谈特谈谢林当年救他们狗命的英雄事迹；没休息多久又跑去弱水山参加茶会，结果在茅山学社流连忘返，还踢了两个做符箓研究的馆，逃之夭夭。 第183章 弱水山号称“百瀑千泉”，虽然实际数目没有这么多，但足以显现其水源之丰富。这也是天下品茗爱好者的圣地，各种水质应有尽有，“飞梅园”还常年提供新雪。茅山学社的学堂、工坊、商店、书楼、画院等等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流泉飞瀑与花草树木之间，一派的宁静致远。大多数的区域都对访客开放，也不知有什么魔力，每个人到了这里就变得平心静气，连一剑宗的小弟子都能坐下喝杯茶，与百花谷的一株花妖论道。 柳扶风就是在人家的“云笈阁”逛了一圈，在两位争论一个符箓下一笔画法的前辈中间插了一脚，又跑去“灵宝楼”卖了些自己不要的破烂，买了点新奇的小垃圾，最后抛着一块青色的墨石进了一家茶馆，听人家说了半天书；说书的那名弟子是专修言灵术的，后面排了一班研究易容术的学生，花旦接到挑战去景烛殿了，柳扶风还自告奋勇地上去陪他们演了半天，接着就被几位“前辈”带着去请喝酒。 喝酒喝到一半，那位花旦回来了，竟然是位师姐。听说客人救场，演出效果还很好，便比试了一场，柳扶风输了也面无惭色，向人家请教，对方也愿意倾囊相授。学生们邀请他去他们院子里住下，回程路上有一家布庄，柳扶风半夜有了灵感，折回来打扰人家，借了台老式织布机做了一方手帕。 布庄也是装备部门的一部分，交流赛在即，定制礼服、加固防御和维修法衣的师生都不在少数，布庄的人忙得脚不沾地，柳扶风亲眼见到有个师兄偷偷地召阴兵帮着赶工。他给几位师姐搭了把手，因为鬼点子太多，被人家赶了出来。 出了布庄，他又遇到钟笑晴，后者邀请他去“醴陵茶庄”斗茶。他原本哈欠连天，闻言嗑了颗丹药，精神抖擞地跟去玩了。 白玉京的斗茶跟凡间的不同，茶叶和水的品质各凭喜好，灵力的转换和操控才是重点。参赛修士要自己挑选茶叶和泉水，然后将灵力转换成火焰，捧着茶壶均匀缓慢地烧出鱼眼泡。烧水的火焰必须由灵力直接转换，不得使用任何法术、道具辅助，药师们炼药用的灵火也是禁止的，因此火旺的修士不一定占优，旺过头的话还容易失控。 灵力的体外质变是天才和庸人的分水岭。操控灵力可以使用法术，法术可以创造森罗万象，普通修士甚至无法接受灵力作为一种能量可以直接转化为实体的说法，但每一个交流赛的参赛者都可以做到——也许除了一剑宗那些修剑气的。 灵力化火是相对基础、直观、公平的考察方式，在天谴症的约束下，和平又高下立判的“斗茶”一直很流行。倒是在扬眉宗这种野蛮的地方，邵简为了给自己的徒弟们实践机会，一直大力鼓吹拳头底下见真章，此言深得圣心，于是斗茶的少，斗殴的多，伤了残了统统扭送药学院。 柳扶风这才想起来柳苏安有一盒珍藏的“太清云雾茶”，听名字就知道喝完就没了，据说是以前太清宗给堯王朝伏低做小的时候上贡的，后来落到了无德国师手里。他琢磨着弄点新茶回去孝敬孝敬亲妈，又不太敢直接去太清上宗，接着就去“群星”给大师兄发了几条信息，嘱托他谨言慎行，不要仗着脸好看就在北岳联盟大本营装谢林。 “醴陵茶庄”建在一座横跨瀑布的廊桥上，在弱水山的位置偏中下，空气清新湿润，也不太冷。柳扶风没什么经验，便挨着钟笑晴坐。斗茶最忌讳分心，所以煮茶的过程中说话多也是一项得分点。柳扶风不知道这一点，仗着精神力强大，一会儿问这个姐姐一会儿叫那个姨娘，很快挨了骂，又专心烧水，普普通通地沏了一壶茶。 不少句容华阳天的修士饮茶加盐，菌子乐园的白伞用的“盐”还是一种淡黄色粉末，喝了之后浑身颤抖口吐白沫，又很快带着平静祥和的笑容恢复过来，附近没人敢去交流；钟笑晴做了一次“龙虎斗”，即炙烤茶叶后以滚水冲泡，然后等比例兑白酒进去，倒是有一些人喜欢。 煮水沏茶之后还要交换品尝，一斗就是一天。傍晚的时候，张嫣从窗户飞进来，一眼看见一名太清上宗的弟子，狞笑着过去一顿拳打脚踢，占了他的位置。张诚要她收敛点，问她是不是来月经了这么暴躁，来了的话提前恭喜你进入决赛；她没好气地说你狗叫什么，再叫连你一起打。柳扶风给她敬茶，她喝了两杯茶却像喝了酒，开始大骂无忘山一群贱货，神君仪神淑仪如何如何，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张诚在一旁小声解释，神氏双杰幼年丧父，张天齐作为他们的义父将他们接到太清宗教了一段时间，那三人算是青梅竹马。张嫣小时候天天跟他们打架，他们回无忘山之后就疏远了。近几年那对双胞胎经常找张嫣“交流切磋”，她烦不胜烦，不是找任务出远门就是殴打同门泻火，奈何她不仅是宗主之女还实力强悍，宗门上下苦不堪言，一边私底下说她打不过人家拿同门撒气，一边连带着讨厌起了无忘山，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出外交事故了。 柳扶风记得神氏双杰是一男一女，还都是美人，便闭嘴不做评价。张诚见他没有大放厥词，也松了口气，给张牙舞爪的张嫣递了杯太清毛尖。 张嫣果真是白玉京一霸，茶庄中人纷纷敬茶。柳扶风被挤出圈外，心想大师兄在扬眉宗还总是被人虎口夺食呢，没得排面。张嫣很快骂了声“滚”，叫他们少做这些阿谀奉承的表面功夫，好好提升实力别在舞雩台丢人现眼乃至丢了性命。柳扶风终于找到机会搅浑水，感动地说张师姐真是人美心善还关心竞争对手的安危，接着就遭到了张嫣的无差别攻击，灰溜溜地跑去下一个景点游玩。 第184章 如此厮混数日，还抽空教训了两个不长眼来要推荐信的普丑师兄，到了“过门”这一日，柳扶风是跟着猫猫山的队伍去走茅山学社的公用“群星之门”的。 他早已跟斑斓姐妹尽释前嫌，这日穿了身花哨的衣裳，胳膊和衣襟上扒着三只小猫。人看不惯自己的同类，却往往对小猫手下留情；小猫也知道拣软柿子捏，但也许是因为柳扶风对斑斓姐妹的态度让它们瘆得慌，没有猫挑战他。 因为今年的推荐信制度，联盟征求参赛选手意见之后，允许每个门派出一个长辈一起上舞雩台，如此也能即时针对弟子们在比赛中暴露出的问题进行指点。掌门毛毡这几天没喝酒，脖子上的是一张郁郁寡欢的中年男子的脸，只是手脚还是比常人大些。 白玉京上下里外都热闹了起来，九根阵柱所在的山峰附近都聚集了大量的修士，少数是春风得意的参赛者，有些是加油鼓气的同门，还有不少是去下注的赌狗。白玉京之内几乎百无禁忌，就算是打烂太清山，只要赔得起就没问题；这次的赌局就由经济资源部门坐庄，赌注来者不拒，凡间的金银珠宝到大能的魂魄结晶，全都汇聚在了各处的天地银行之中。 今年的参赛阵容最为豪华，夺冠热门之中，往届冠军林九灯和张嫣就不说了，还有当年惜败于张嫣、今年第二次参赛的神氏双杰，逐渐脱离神秘展露野心的神机宗的少宗主孟白石，茅山学社的攻击天兵持有者、参与过倒堯之战的段水流，以及据说是柳苏安爱徒的三个年轻人，竞争十分激烈。 柳扶风也给师姐师兄各押了几张符箓小赌怡情，只是大师兄依旧杳无音信，这不禁让他有些担心。 林花谢这人看着总是懒洋洋的不太靠谱，但那是因为他对他人他事不感兴趣。打架斗殴、吃席喝茶的时候，他从不掉链子，而且喜欢速战速决。这都要进场开赛了他还没露面，显然问题不小。柳扶风决定此刻开始谨言慎行，毕竟大师兄不是谢林，未必能在他作死的时候及时赶到。 正如此下定决心，他眼珠子一拐，发现排在猫猫山前面的队伍就是万雷山庄。玉霆霓那对微微炸开、长过膝盖的蓝紫色双马尾实在引人注目，身后还跟了两个普丑肌肉男和一个身量高挑脸上有疤的短发女修。 柳扶风正要上前搭话，就见毛毡很自觉地变回猫头，叫了声“玉掌门”，蹲在了玉霆霓身前。女人一边挠着猫下巴，一边笑道： “这几天玩得开心吗，小柽？” 柳扶风嗯嗯点头，乖巧地道：“可比我们临安热闹多了，师侄大开眼界。贵宗这次也只出四人吗？我们真是有缘哪！” 玉霆霓似笑非笑：“你们扬眉宗的第四人在哪里？” 柳扶风愣了一下，张口就来：“哈哈，抱歉，是黄药师啦。还没正式拜师，玉掌门不要见怪。” 玉霆霓挑了挑眉毛，放开毛毡，带着门徒走上前去，将手按在花纹繁复的高大阵柱上，刷地原地消失。 毛毡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道：“轮到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猫猫山的外交主要靠掌门和长老出去援交（？） 第93章 37-风乎舞雩（2） 一只小猫已经爬到了柳扶风头顶，他发现这是一只公猫，自然而然地摘下去放在了毛毡身上。大猫从鼻腔里发出哼声，没说什么，只叫门徒们往通牒灌注灵力，再按爪在阵柱上。 “群星之门”的直径超过了【玉树临风】，乳白或幽蓝的灵气在阵纹之间流转，有一种机械的美感。除了猫猫山，还有几个小门派围在阵柱边上灌注灵力，柳扶风张望了一阵，大着胆子用精神力去触碰阵柱上的纹路。见无事发生，他又美滋滋地加大了输出，甚至分出了地魂上下游走。 斓斓见他半天不动，想起那日他被自己追杀的倒霉样子，道：“真不知道你怎么拿到资格的，该不会是打假赛吧？” 柳扶风讪笑了一下，应承着“运气好、运气好”，一边还是磨洋工，企图争取时间看完所有的阵纹。斓斓化为人形，将左爪按在他的手上，猛地输入灵力：“别磨磨蹭蹭的，叫后面的人看我们猫猫山的笑话！” 霎时间一阵天旋地转，柳扶风尖叫一声匆匆收回地魂才没落得个三魂离散的下场，落地时居然还苦兮兮地道了声谢。斓斓狐疑地看他一眼，柳扶风惊魂未定，恍恍惚惚地被她扶着坐下，好一会儿才被鼓声唤醒。 舞雩台位于太清山南边的一座山头，半圆弧形、上下分九层的观览台正对太清山，怪石嶙峋的赛场有一半是悬崖。赛场中央立着一面大鼓，一个裸露着健壮黝黑上身的青年男子正双手持槌敲击鼓面，竟是段水流。 段水流将高马尾束进发髻，双龙戏珠的纹身在背后交缠，火焰遍布侧腰，龙尾往腰带下面延伸。他击鼓的节奏平静庄严，这样的扮相竟也不显得如何狂野，反倒有一种年轻人的意气风发。柳扶风又听了一会儿，发现这鼓声有凝神静气之效，大概是为了帮助因通过群星之门而状态不佳的参赛者恢复神智。 猫猫山算来得早的，座位在中层偏西。柳扶风观察间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门派，综合实力差的在下层，中等在中层，茅山学社、百花谷、千草堂等在上层，面积依次递减。上层中央还有一个白玉雕砌的平台，应当是裁判们的地盘。 第185章 叶衣带着妙善和一些僧人出现在了上层，各自取出坐垫，默不作声地开始打坐。上层西侧又出现了一群黑衣修士，衣服上绣着火树银花的金纹，显然就是花月夜了。为首的是两个金发碧眼的青年男子，高瘦些的那个马尾右偏，可爱些那个马尾左偏，待门徒们布置好桌椅板凳才落座，高瘦些那个还抱怨了一句白玉京的待客之道太粗鲁。 钟笑晴就坐在他身侧，四下张望，见到柳扶风，高兴地挥挥手：“柳师弟！” 柳扶风也转过去跟她打招呼，被斓斓挠了。她原本要下来跟他聊两句，那高瘦青年同她说了两句话，带着弟弟不见了，她只好留下主持秩序。 柳扶风朝她拱拱手，又去跟这几天认识的参赛者打招呼。有几人一来就赞叹“段兄好气量”，大笑着飞身而下，来到赛场中央，或是抚琴或是吹箫，和段水流一起演奏起了《三清安神曲》。不断有人加入，除了三大宗门的，百花谷、傩堂、九龙阁、寒山寺均有人参与，菌子乐园白伞的无忧鼓居然敲得很不错，一些自由惯了的散修也自得其乐。 这边毛毡似是觉得太阳晒着乐曲听着甚是舒心，啪地瘫倒在地现出原形，像是把这当成了自己家，猫肚皮在灰底黑纹长袍底下还显得肥软。他滚了两下，趴成一张两米长的毛毡，他的徒子徒孙也一个个原形毕露，虎斑、狸花、狮子猫很随意地在掌门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盘起来，有只小小的四耳猫还钻进他后颈衣领附近那团蓬松炸开的毛发里去踩了踩；斑斓姐妹也抛弃柳扶风，钻进掌门的毛里去了。 柳扶风知道这是他一片好心，拱了拱手，提着衣摆往上层走去。万雷山庄在中层中央，他去跟玉霆霓打了招呼，才去上层闲逛。 叶衣抬头看了他一眼，低眉笑道：“柳施主别来无恙。” “哦，你也好。”柳扶风敷衍他一句，奇怪的是也没跟妙善打招呼，转了一圈，笑眯眯地找上了一个茅山学社的师姐，问她认不认得白燕。对方问他说的是不是数术系主任尹示青的女儿，又说尹主任报名了盟主竞选，之后会出席当裁判，按流程会出场晚些。柳扶风道了谢，就去找钟笑晴了。 花月夜这次来了二十人，两名副宗主会象征性地打两场比赛，另有八名正式选手，十条正在白玉京疯玩的咸鱼。现在钟笑晴为首的八名选手正在分吃副宗主的茶，见柳扶风来了，都笑嘻嘻地邀请他入座，顺便拿些茶点出来分享。 柳扶风从善如流地拿出了些桂花糕，虚伪地推托道：“我坐你们副宗主的位置不太好吧？” 那八人拼命忍笑，钟笑晴小声告诉他：“副宗主搞错章程了，他们不坐这儿的，兄弟俩现在该去玉华宫跟其他宗主们会合才对。回去要被师娘骂咯！” 柳扶风以扇掩嘴：“杨宗主为人如何？” 钟笑晴想了想，笑嘻嘻地答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这个陈瑞……陈掌门跟我说过，再说说别的嘛，好姐姐。”柳扶风可怜地道，“花月夜这么照顾我，我良心不安啊。” 钟笑晴后面冒出一个狗头人，奇道：“哇！你居然自诩有良心。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柳扶风一看是前天被自己骗去跳崖的那个普丑，本来要呸一声的，想到这么多女士在场，便只是哼了一声：“您哪位？” 狗头人骂了一句，遭到同门嘲笑，柳扶风也是才知道原来他叫柯特。虽然有点怪，不过他不关心，又跟钟笑晴聊起了【髀里肉生】。花月夜也是大度，详细说了他们如何得到这件天兵、又如何发现钟笑晴的体质可以发挥其功效，并未提及讨还。 段水流依旧在乱石中击鼓，主角却已成了蒙着双眼、正在抚琴的殷宫。他柔顺的黑发在脸侧直直垂下，稍稍遮掩了脸颊的苍白瘦削，后脑又束了根长马尾露出后颈，不少来一轮游的参赛者都在看他。 柳扶风去“群星”找严法随，问他怎么把殷宫放出来了，其他几个人呢。发完信息发现“群星”系统也大不同了，以他的精神力能完整地认知到九扇门，甚至能隐约琢磨出来它们不在同一颗“星星”上。于是他再次对空音五圣失去兴趣，闭目养神起来。 随着参赛选手的入场调息，舞雩台逐渐安静下去，只剩下令人心安的《三清安神曲》声。夏夜晚风柔顺而丝滑地流淌着，带来些许寒意与惬意。 月亮一个接一个地升起来，大小色彩表征各不相同，与它们同时出现的还有数个圆环。柳扶风打了个喷嚏，仰头看着逐渐褪去绚丽的青黛色夜空，呆住了。 不知为何，临安是没有月亮的。不是说临安的女子遭到了如何的迫害以至于失去自我，至少扬眉宗以柳苏安为首的女人不可能，但在临安无法观测到。只有【平湖秋月】上能赏月，但柳扶风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月亮，不要说还有新形态月环了。 月环普遍比月亮大些，中央的空洞透出更高处的月球。那轮电闪雷鸣、黑金咒文环绕的紫红色圆月想来是宋新桐的，能上舞雩台的女修最少也是个凸月。月环的形态相对单一，就是浅金色，散发着宁静的光辉。 柳扶风想起自己的碧玉环，紧张地四下张望，仿佛生怕无净从什么地方跳出来复活，又很快醒悟这恐怕只是一个修为境界，并不是那个他能拉人魂魄进入的神秘月界。 第186章 果然，柯特羡慕地道：“北岳联盟不愧当世第一，满月境强者如云啊。” 钟笑晴瞪他一眼：“少长别人的威风！咱们宗主一个人的月亮就能抵上这里三个大。” 柳扶风想起白燕那轮恐怖的巨大白月，便问道：“钟师姐，你晓得师弟我是小地方来的，见过的月亮不多。月亮大小必定和修为高低成正比么？” 附近有个穿对襟白大褂、无精打采的男青年忍不住凑了过来：“我是知行院的，这个我们是专业的。月亮的形成原理直到现在还没人探明，不过目前我们月相研究所已经发现阴晴圆缺和主体的人格完整程度成正相关，修为则是影响月亮的明度和尺寸，张阳伯和江泠在三十年前的研究中建立了月亮明度和尺寸的标准，二十四年前江泠和尹示青发明了‘江阴公式’，从此只要观测月亮就能大致估算出对应修士的修为水平。但是目前还没有研究发现修为对这两个变量的作用原理，同样水平女修的月亮可能一个又大又暗一个又小又亮……” 第94章 37-风乎舞雩（3） 花月夜几个人听得头晕，钟笑晴摇摇头，笑道：“那我们宗主的月亮又大又亮，简直像个太阳似的，我们放心就是，这位师兄说是不是？” 男青年胸口绣了张工作证，五指山标志中镶嵌知行院的标志，右边绣着“月相研究所”“探月甲组”“庄博”三行小字。闻言，庄博点头道：“杨宗主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 柳扶风朝他拱手，难得虚心求教：“在下扬眉宗柳扶风，敢问道兄，天上那些圆环又是如何而来？” 庄博见他有兴趣，眼睛一亮，毫不避讳地在边上一坐，道：“很简单，女子有圆月，男子的便是月环了。只是女子有‘月经’一说，在此期间控制力极低，导致月亮从月界现出，所以凡间才将女子和月亮联系在一起。而当修为到达满月境，掌控力也达到标准，不论性别都能展现自己的月亮。” “庄兄此言差矣。”柳扶风嘘道，“恕我直言，你接触的女人肯定不多，至少厉害的不多。你可知道在凡间，女子来月经是为何？是身体在为可能的生育行为做准备。而创生，是开天剑的终极所在……这个暂且不提。我，我们扬眉宗的观点是，不是女子在月经期间掌控力降低，而是力量增强，难以被现有的精神力所掌控。” 庄博的眼神犀利了起来：“敢问柳师弟的指导师父是谁，所谓的强者又是何方神圣？” 柳扶风扭了扭，挺直了背，矜持地道：“邵简、严法随、龚玉兰。强者么……很多，不太方便说，‘人魔’龚玉兰是一位。” 庄博脸色一变，拱手道：“家师张阳伯。柳师弟这番话的确有些道理，可否容我与家师分享？只是你们的研究组里，龚师叔又是做研究对象，又是做研究员，这个结论是否有失偏颇呢？我们甲组为了公平起见，并无女子。” 柳扶风震惊地看着他，收起折扇：“这叫公平？只剩下公的了啊！要研究月亮，怎么能脱离主体？你们研究组没有女的，又是怎么得出月经期间掌控力低下的结论的？我们的研究可是追踪观察了全宗适龄女子，包括宗主，才提出了假说。” “你也说了你们宗主是女子，女人要面子，何况是当上了宗主的人？她便是说了谎话，手下人也不得不照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知行院要独立于茅山学社做研究。” “我妈不屑于骗人！”柳扶风蹭地站起身来，出离愤怒地道，“第一场我跟你打，有种别跑！我柳扶风十五年来，还没见过有人敢这么污蔑我妈的。你算什么东西……” “哈！你们宗主还是你妈，那你做的研究更没有可信度了！”庄博竟还有些骨气，拍案而起，“科研讲究一个实事求是，你们便是带的女人太多，主观色彩太重！便是丹王在此，我们知行院也不会承认这种结果！” “知行院算个什么狗屁！”柳扶风大骂，“我们宗主一巴掌就能收拾的货色，也配对她品头论足？” “哼，讲理讲不过，便要动手么？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们宗主是女子，你是小人！” 两人越吵越大声，不知不觉场中乐声已经停了，乐师们收起乐器，轻快地乘着晚风回到台上。一剑宗的白衣修士也到了，整个观览台就他们和寒山寺没往这边探头探脑看热闹。 钟笑晴追悔莫及，拉住柳扶风的胳膊，劝道：“柳师弟，算了算了。知行院的都这么说话，一群傻子罢了。要打等会开赛了你就是打死他都没人管，你不要脸我们花月夜还要呢。” 那边柳扶风已经在叫嚣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们有过月经去过月界吗就好意思发表这些狗屁不通的文章，跟九龙书院一丘之貉！” “你能去月界？我们可从没探测到过其他宗门的人。”庄博冷笑，“吹牛不打草稿，论探月工程，我们北岳联盟当世第一！” 柳扶风不禁冷汗直冒，不知道他几次消失在现世而行走于月界时有没有探月小组这种人在观测，更担忧他坑无净的那一把被人瞧见了引来麻烦。 他正要说些什么，钟笑晴重重地说了声“柳师弟”，他便悻悻地坐下。庄博最后丢下一句“又是个拿严肃的研究活动跟女人献媚的败类”，也气愤地大步离开。 庄博一走，柳扶风立刻换了副嘴脸，惭愧道：“给贵宗和师姐添麻烦了，实在是对不住。师弟年轻不懂事，冲动跟这种人吵架，实在是不应该。” 第187章 “是不该。”狗头人柯特没好气地道，“你也少说两句，一个大男人一口一个……那个什么的，恶心的慌。” 柳扶风没尽兴，下意识道：“没有月经哪来的你，算了，不跟你们这些没妈的东西计较……” 钟笑晴照着他脑袋打了一巴掌，他撇撇嘴，又厚着脸皮凑上去：“钟师姐，你们两位副宗主有月环么？现在天上有没有？” 钟笑晴愣了一下，郁闷地道了声“没有”。柯特安慰她道：“我以前见过的，两位副宗主月环的空心比特别大，可见真是胸怀天下的正人君子，师妹可以放心。我们花月夜既是客人，便没有随便在主人家耀武扬威的道理。” 柳扶风不屑道：“缺心眼的残废货色说的那么好听，男的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柯特指着他半天无话可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此时天色彻底黑下，白玉台中央骤然亮起。交头接耳声中，一个热情爽朗的声音响亮地传遍白玉京上下： “本座君子剑派掌门、天地银行部长，宛连城！谨此代表北岳联盟，欢迎各位参加第十届青年交流会暨第四届终灵七剑择主试炼！” 中下层热烈的掌声之中，一个两颊镶嵌了两枚堯王朝初版铜钱的中年男子忽然出现在白玉台上。那铜钱好似两朵诡异的红晕，明黄大氅的黑边上整齐地拿金线绣着铜钱纹，大氅的料子有同样的暗纹，背后绣了一个铜钱，钱眼又被一对太极双鱼堵住。 宛连城面带浮夸而没有笑意的笑容，高高举起双手，轻轻指向西侧： “首先让我们欢迎太元总真之天花月夜的两位副宗主，‘火树银花’杨无双、杨无极兄弟！花月夜为此次大赛提供流火精金千方、幽虚明珠千方、十色海莲蓬千枚、凤凰真火千朵、银花烛泪千滴等等，以供各位道友锻铸灵兵、休养疗伤！” 轻盈细碎的金色群星降临在高台西侧，那是花月夜的黑色礼服上点缀的宝石花纹。白色光束打在两人身上，高大瘦削、高马尾右偏的青年是杨无双，矮小可爱、高马尾左偏的少年是杨无极。兄弟二人齐齐咧嘴一笑，吐出舌头，前者的舌头上，一株金色梧桐树熊熊燃烧；后者的舌头上，九朵银色杜鹃依次重复着凋零绽放。 宛连城接着侧身道：“接下来让我们欢迎三元极真之天一剑宗第三席林四海，以及首届交流赛冠军、‘开天一剑’林十一长女‘天璇真人’林九灯！一剑宗为此次大赛提供剑心竹千枝、三一碧泉千方、剑石万枚，供各位剑修自由取用！” 三名白衣剑修出现在东侧，一束白光照亮了三人极为相似的冷漠面孔。 “接下来是太清上宗裁判，盟主的有力竞争者、北阁长老张世明，同时也是本次大赛的裁判长！太清上宗选手代表，创下低龄记录、年仅九岁便夺得第二届交流赛魁首的‘无名剑’张嫣！” 一仙风道骨的老者和一个扎两个乱糟糟丸子头的绿发少女身披厚重端庄的云雷纹滚边大氅，背负宝剑，傲视群雄。 “茅山学社裁判，盟主的有力竞争者、掌门宋新桐！以及数术系主任尹示青，五鬼系主任完颜青江！” “无忘山代表选手，五十年前惜败于张嫣，继承了神瑛的美貌与实力的神氏双杰，神君仪、神淑仪！” “双江城裁判，最高法院裁判长，‘真言’江海！” “知行院代表选手，月相研究所所长朱怀民！” “神机宗代表选手，神机宗副宗主、‘厌胜之王’孟白石！” 太清上宗的云雷纹衣裳、茅山学社的梧桐叶金纹、无忘山饰以金红二色的白衣、双江城的竹纹黑底曳撒，知行院皱巴巴脏兮兮的对襟白大褂一个接一个出现在高台中央。金色梧桐叶中站着一个白衣黑裙的白燕，身边一个矮小的青衣美人正慈爱地跟她说着悄悄话；无忘山的红眼白毛中竟混进一个林花谢，穿着华服站在队伍末端。 宛连城的语气和肢体语言更加热情了起来： “此次联盟盛会，我们还有幸邀请到了天听阁的两位使者，来自幽都玄冥宫、秦广王麾下的风雨城与风糖二位护法！” 兄妹二人身着黑底白边的简单衣裤，却都是前襟左掩，额头佩戴白纱，一副死相。但是他们脸上那两双一黑一白的诡异眼睛又带着分明的笑意，更是旁若无人地在台上交头接耳。 宛连城停顿了一下，看向茅山学社的队伍。白燕大步踏出，男子再次朗声道： “‘圣德国师’柳苏安之爱徒，扬眉宗首席，‘天眼’白燕！” 看台上下一片哗然，上层在唏嘘白燕既然能投靠茅山学社，为何还要这个扬眉宗首席的虚名；下层不知道扬眉宗的事，只听说是柳苏安的徒弟，惊诧不已，生怕又是一个杀人魔王。 宛连城继续道： “无忘山出世三百年来唯一通关入门之人，‘开天一剑’林十一次子，林花谢！” 林花谢也往前走了两步，笑吟吟地朝四周摆手。无忘山的妆造极其骚包，他今日不仅画了嫣红的眼角，脸上还有金粉点缀，额头的【圣人劫】也编入了金饰，微卷的黑发披在肩头，同样饰以金器，光泽却丝毫没有映照进那双深渊般的黑目；一剑宗的白衣换成了无忘山的华服，金红饰带和他的【圣人劫】相互映衬，毫不违和。神氏双杰的打扮比他还要隆重一些，但大约是他在笑的缘故，有一瞬间所有人都忘记了言语，只是看着那张天真快活的笑脸，如沐春风。 第188章 柳扶风在台下情不自禁地道：“我看你才是这堯王朝的公主吧！” 宛连城又说了些烘托氛围的客套话，少年退回队伍之后举起右手，对神氏双杰说：“为什么就我没有称号？没有什么剑什么真人的，‘天下第一美少女’也行呀。”柳扶风是看口型再联系大师兄平日为人猜出来的，见没人理林花谢，咯咯笑了起来。林花谢也看见了他，朝这边吐了吐舌头，意思是你刚才自言自语，也没人理你呀。 “——最后还有两位贵客，虽非参赛者，却已经确定参与此次的北岳联盟盟主竞选。”宛连城咧嘴一笑，铜钱色的双眼浮现出恶意多于讽刺的笑意，“九龙阁阁主、文惠公主、天下第一美人李璋，以及北岳联盟的噩梦、她的老部下老情人、神威将军洛阳！让我们掌声欢迎！” 一片死寂当中，上层观览台东侧，以“狻猊”为首的九龙阁修士霍然起身，死死盯住那张惨白却依旧美艳的面孔。 作者有话说: 小林修五尺不足，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小师弟曰：“我孰与公主李璋美？”师弟曰：“君美甚，公主何能及君也？”公主李璋，修真界之美丽者也。小林膨胀，而复问师弟曰：“吾孰与神瑛美？”师弟曰：“神瑛何能及君也？”小林曰：“我果然是天下第一美少女。” 知行院偏向理论研究，比如月界在哪里；茅山学社偏向实际应用，比如怎么用月亮砸人，后者还涉及文教和民用技术，所以势力更大。 无忘山服美役很极端，小林属于是臭味相投了（？）。他就白嫖一下，无忘山素质也不咋的所以不会良心不安。 第95章 38-旗开得胜（1） 六轮圆月和九个月环在夜空沉浮，照亮舞雩台的观战席和怪石嶙峋的战场。 那狻猊是个燕颔虬须的中年男人，是凡人五十多岁的面相，一身青衣纁裳，还有个仙风道骨的发髻。但看起来似乎有些惫懒，甚至站起来抗议的动作都比部下迟缓一些。 金戈坛坛主赵英华低声喝了声：“大人！”他才抬起那双狮子般的眼睛，朝着高台一拱手：“阁主此行并未告知我等，阁主参与北岳联盟事务一事九龙阁更是完全不知情。此举后果不堪设想，将来引发战争也未可知，还望阁主三思。” “狻猊阁下此言差矣。”宛连城声音洪亮，热情地道，“北岳联盟当年的胜利也是多亏了九龙阁弃暗投明鼎力相助，发展至今更是广纳各方英才，双江城都早已成为联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今堯王朝烟消云散，联盟与九龙阁又何必执着于过去的恩怨呢？相信在座诸位都有这份尽释前嫌、携手共进的胸怀！莫说是文惠公主，便是圣德国师本尊驾临，我北岳联盟也愿让其一争！” “说得好听！”赵英华刚要开骂，却被狻猊拦下。这个长得颇似雄狮的老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璋一眼，拱手道：“是臣逾越了。九龙阁上下以阁主为尊，此为定例。只望阁主谨言慎行，谨记前朝之鉴，莫要再为天下带来祸端。” 洛阳扶着李璋在后方落座，根本不搭理他。九龙阁的其他修士都颇为气愤，狻猊居然自顾自坐下了，还拍拍徒弟赵英华示意他闭嘴。另外几个品级比赵英华低些的互相用眼神表达对狻猊这个好好先生的不满，却没发作，忿忿地坐下。 “九龙阁诸位深明大义，我北岳联盟也愿退一步海阔天空。交流赛落幕之后，还请狻猊阁下来玉华宫一叙。”宛连城站在白玉台正前方，乐呵呵地道了歉，又带着他那滑稽的笑容提高了声音，“北岳联盟青年交流赛自创办以来历经五十个春秋，从第一届的‘真人之战’，到第二届的百花齐放，再到如今第十届的四方辐辏，其中既有前辈英烈的辉煌战果，更有在座诸位的奋力拼搏！天下太平，苍生得以休养生息蓬勃发展，我道中人却依旧锐意进取；锐意进取，百家争鸣，却绝不挑动争端行伤天害理之事，这便是我们与旧时代最大的不同，也是新时代希望之象征！” 五年一届的规矩是在第二届之后创下的，第一届时林九灯大开杀戒，搞得各方势力元气大伤，她自己至今也有些呆呆傻傻的，隔了十年才勉强办了第二届。 掌声稍小一些，宛连城继续道：“此次大赛共有参赛英杰八千二百三十七名，创下往届参赛人员之最，本座也相信将来我们的交流赛会越办越好！话不多说，首先，请太清上宗北阁大长老张世明前辈，为我们宣读本次大赛的奖品！” 张世明一步踏出，瞬间来到宛连城身侧，声音在灵力加持下传遍白玉京，叫那些舞雩台外的修士听得抓耳挠腮、后悔不已。 “每名参赛者可凭通牒在白玉京居住修行五年，直至下一次交流赛结束，各位的一应权限与太清上宗弟子等同。 “第一轮淘汰赛至十六强赛之前，每晋一级得醴泉美酒三坛，每晋二级得翠丹房指名炼药机会一次，材料由联盟提供；每晋三级得悟道崖修炼时间一个时辰，每晋四级得北岳联盟百人议会成员指导一次，盟主以外自由指名；晋五级得白玉京内道场一座，晋六级得各大宗门藏经阁自由借阅权限五年。 “十六强选手，得铸兵材料千方、炼药材料千方、九宫道院法衣三套。 “八强选手，得冲虚丹一枚、金罡阵图一套、月相灵镜一面、忘川重水一方。 第189章 “四强选手，得‘终灵七剑’一柄，镇压星位人员由联盟提供。 “前三甲，得岐黄部药田一顷、知行院观星台一座、日晖楼铸兵权限一年。 “榜首得入白玉京百人议会，白玉京一应权限向你敞开，包括今年盟主竞选之权！” 一片哗然之中，张世明漠然回到张嫣身侧。连花月夜的都在互相取笑，说些要是副宗主努力一把，搞不好花月夜真跟联盟成一家子了。柳扶风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恐怕竞选盟主的不是李璋，而是洛阳。神威将军在文惠公主出嫁后投靠北岳联盟，当时联盟草创，谢林和张天齐等人又年轻气盛，接纳他加入议会。如今他作为议会成员有竞选权，而李璋——【章台杨柳】是他的兵器，所以并不违规！ 宛连城大声压下讨论： “本次大赛采用随机匹配、捉对决胜的逐级淘汰机制，一战决胜负，败者失去继续参赛资格，但仍可以留下观战。即便是第一轮不幸对上天璇真人，也无权弃赛，更是无缘后续赛事，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第一轮战后允许弃权，如此反复直至决出十六强！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笑道，“参赛者为奇数，因此首先，我们将随机选出两位不幸的道友为我们揭开交流赛的序幕！有请茅山学社掌门上前抽选！” 一时间哀鸿遍野，上层看台不少后台硬胆子大爱看热闹的家伙纷纷起哄，要求遇奇数直接让林九灯轮空，因为一剑宗真的会杀人。宛连城却已经请来宋新桐和尹示青，捧着一个木箱给她们抽签。 宋新桐今日依旧穿得雍容华贵，点缀着金色梧桐叶的发髻上插了两只凤凰玉簪；尹示青显得小家碧玉些，举手投足之间却依旧带着白玉京女子的雷厉风行。 二女相视一笑，尹示青先伸手从木箱中取出一个光球，轻轻向上一抛，一个名字如烟花般炸裂于空中，尹示青朗声道： “句容华阳之天，比歇国国主乌曹雀！” 下层看台西侧，一位背负漆黑双翼、面如鹰隼的华服青年男子站起身来，对着安慰鼓励他的修士们拱手。 宋新桐也轻抛光球，温声道： “宝仙九室之天，极乐宫首席傲因！” 中层看台西侧，一个衣衫褴褛、双手如虎掌的青年大妖起身，发出几声吱吱怪叫，朝前方的乌曹雀拱手。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到场地中央，乌曹雀扑闪着翅膀落在一块巨石顶端，傲因后肢一蹬盘踞另一块扁平怪石，互相拱手称道友。 宛连城大声道： “兵器不限、法门不限、种族出身均无限制；点到即止是交流赛的宗旨，至死方休也是对彼此的尊重！只有一点，半炷香必须分出胜负，否则——” 他拖长了声音稍稍侧身，孟向明笑呵呵地凑过来道：“老夫神机宗宗主孟向明。若是分不出胜负，就只好由老夫掷骰子决定咯！” 礼节性的哄笑声中，宛连城神色一变，喝道：“北岳联盟第十届青年交流会揭幕战，现在开始！” 乌曹雀黑翅一展，腾空而起，连兵器都没祭出。 比歇国是人妖混血建立的小国，本质上只是一个群居地，只是为了政治上的正当性、不被其他团体吞灭才建了国。乌曹雀说是国主，其实不过是个族长。虽然天赋异禀，幼时有奇遇吞噬过金翅大鹏与乌雀的精血，但修炼的资源和机遇所限，在一众参赛者中资质算是下等中的上等。他只希望多扛过几轮，给族人们多带些资源回去。而有了时间限制，他第一反应是飞上天去熬过半炷香，说不定运气好就能“赢过”傲因。 傲因大笑一声，一拍地面窜上巨石，灵巧一跃，随后以灵力在空中定下临时落脚点，直冲乌曹雀而去。乌曹雀回头看了一眼，翅膀一扑打了个弯，游刃有余地避开傲因的软鞭。虽然傲因修为更高，但乌曹雀因血脉原因天生敏捷，且不需要耗费时间在搭建平台上。转瞬之间傲因甩出软鞭三次，都被他躲开了。 乌曹雀稍有了点信心，却仍然谨慎，并不愿意冒险与傲因交战。他带了些亲友来白玉京，很是下功夫研究过其他参赛势力的情况，一是防止招惹祸端，二是增加点胜率。极乐宫是他最不想对上的门派之一，宫主就是一只有七百年道行的金翅大鹏。 宝仙九室之天整个变野室就建立在那只大鹏的背上，明明北边就是寒山寺的玄野室，却历来有吃人的习俗，甚至毫不加以掩饰。近年来“人仙分离”主义甚嚣尘上，当地甚至堂而皇之地出现了《脑花鉴赏》、《食人百法》、《神奇动物吃哪里》等出版物，《仙盟节刊》也刊登过极乐宫关于生食人脑的鉴别与食用指南。 因为态度过于理所当然，俨然已经是一种地方文化，九龙阁那些腐儒的手又不够长，极乐宫成了天下老饕的乐园。还是十几年前极乐宫的一名弟子犯了错，没忍住嘴馋迷昏了一只猫猫山的猫妖回家做龙虎斗，被毛毡告上联盟，双江城为了颜面才开始严厉打击“吃人”之风，在变野室扶持了数个小门派与极乐宫分权，互相监督，不可再出吃同道中人之事。 也因此，傲因出战的时候，附近的毛毡身上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嘘声，这会儿还有几只小猫在说极乐宫的坏话。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有很多章又臭又长的战斗描写，会尽量精简一下，客套话我不会写，也会精简掉。赛制随便编的，重要点的配角也就那么几个人，比较重要的配角也只是十六强的一部分，不用care。 第190章 这个部分主要是为了……是时候引进前世今生片段了，主角团战斗力要定位一下，还有就是小林他又去雌竞了（但是管用）。 第96章 38-旗开得胜（2） 乌曹雀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傲因的几鞭子，毫不留恋地俯冲下地。他只知道傲因原就是一种长舌大妖，方才一瞬间的交锋却让他看清了那条软鞭，直教他肝胆欲裂。 世间再没有傲因氏族了！他们在数十年前灭绝，舌头被最后的幸存者拔下来拧成了一柄神兵——不，或许不是幸存者，从那些细长干瘪、黏连纠缠的长舌所散发的怨气来看，这只最后的傲因根本就是灭族的真凶！ 上层看台的大部分人都心不在焉，张嫣孟白石之流交头接耳，宛连城宋新桐等人笑得春风拂面。他们知道——什么都知道，因为一来傲因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妖族，二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为了进步能做出同样的事！ 乌曹雀忽然怒吼一声，回身一剑斩向长舌软鞭，却被那千百条舌头牢牢吸住了宝剑，失去平衡。衣衫褴褛的妖怪咧嘴露出一口獠牙，长长的舌头朝他面门激射而来。中年男人手上用力甩开软鞭，同时翅膀一振向侧边倒去，免于被长舌贯穿头颅吸食脑髓，左边翅膀却被它像切豆腐一样轻松划开。 傲因狰狞一笑，向前一步，乌曹雀丢出几张符箓又连掐数个手决，跑得飞快。柳扶风认出其中就有自己画的“迎春三十八响”，某次过年他们搞符箓研究的那帮人一起弄出来献礼的，是一款无污染烟花。临安跨年是白天跨的，所以“迎春三十八响”在这黑夜中就是一款强效闪光弹，害人害己。 看台上顿时一片哀嚎，傲因这种大妖也受不了强光，惨叫一声捂住了眼睛。乌曹雀更睁不开眼睛，无力追击，重重地摔进了乱石堆。 白玉台上众人神色如常，宛连城高声道：“时间到！胜者，极乐宫首席，傲因！” 乌曹雀躺在碎石堆中，傲因双目紧闭流下血泪，双手握着从他那里缴来的宝剑，虽然颤抖不已，但剑尖已经没入乌曹雀胸膛半寸。 闻言二人都松了口气，互相道了声“承让”。傲因双手奉还宝剑，乌曹雀也递上了一瓶眼药水。 宛连城没有去管下层看台的骂声，眉飞色舞道：“很好，那么让人热血沸腾的第一回战到此结束，胜者傲因，晋入第二轮，恭喜极乐宫旗开得胜！但是也请乌国主宽心，此次胜负并不影响乌国主继续参战，只是傲因小友得到了三次豁免权，在进入八强赛之前有效！比如，若是遇上了天璇真人，小友可使用一次，直接与真人一同晋级！” 中下层看台又响起阵阵善意的哄笑，乌曹雀松了口气，与傲因相视一笑，后者拱手道：“那真是我运气好。天璇真人既然参赛，这三次机会，晚辈便愧受了。” 宛连城这次直接无视了他，在那里手舞足蹈： “乌国主这边，天地银行稍后也会有些补偿，还望不要嫌弃。——今年参赛者众多，赛程却要比往年精简、紧张，各位小友都准备好了吗？没准备好也没办法，赶鸭子上架吧！事不宜迟，请各位道友拿出参赛通牒，注入一魄，‘群星’系统将随机匹配诸位第一轮的对手！请诸位全力施为！” 柳扶风就见林花谢很跌份地东张西望了一番，被白燕隔空拧了一把才老老实实低头摸白玉通牒，低头前还可怜巴巴地看了师姐一会儿，显然是求她帮帮忙给点好运气。 柳扶风见师兄没掉链子，便安心将意识注入通牒。他仗着魂魄之力强大，七魄齐出，不一会儿就在漫天光点中找到了目标。他还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匹配不是完全随机的，八千二百三十六个光点散落在一条通道上，八个裁判的身影在道路两侧若隐若现；一般来说精神力与灵力总量的差距不会太大，因此实力越强的修士，位置越是靠前，两个光点一旦碰上，便被裁判一把抓出。各种各样生着一张人脸的七魄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在空间中涌动，超越与碰撞不断发生。 柳扶风一挑眉毛，嘿嘿一笑，猛地一跃，抓住了一片眼熟的影子。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通道两侧的杨无双、林四海、张世明、宋新桐、尹示青、完颜青江、江海、孟向明八人齐齐露出一种了然的微笑，就像白燕往常装比的时候一样神秘。他没来得及细想，似乎是杨无双伸手，把他丢了出去。 他睁开眼睛，白玉通牒上浮现出一行字：第一轮淘汰赛第十三场，扬眉宗柳扶风对知行院庄博。 选手们陆陆续续地睁开了眼睛，有些人松了口气，有些人无悲无喜，也有不少人如丧考妣。柳扶风往斜前方一看，秦庭苦巴巴地跟熊松一起抱头痛哭，前者就是抽中了林九灯的倒霉蛋。 秦庭参加过第六届交流赛，当时人数只有三千，时间也不紧迫，分了十个大组搞分组循环淘汰赛，是真的有“交流”的风采。那一届打了整整五节才决出冠军，是茅山学社的完颜青江，秦庭自己也进了十六强。没想到时隔二十年，他进步如飞，却因为运气不好，要一轮游了，甚至不知道能否保住性命。 熊松好一些，对手是千草堂新晋掌门唐乐芙，不是什么有名的强人，而且青竹山本就准备搬迁，也不需要顾虑千草堂的颜面，尽全力就是。只是唐乐芙毕竟是一方大势力的掌门，法宝灵药是少不了的，熊松只是个杰出青年，资源方面比不了。唐乐芙刚送走父亲，正需要一战立威；青竹山准备搬迁，也需要熊松等人向金大腿们展现价值，这场战斗不会轻松。 第191章 昆虫学派那边一阵虫鸣，听声音肯定有蛐蛐。有个修炼成知金蛉子的女人动听地给秦庭唱安魂曲，其他人也纷纷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宝贝给秦庭保命，可见团结力不错。 他又往边上一看，乐了。张诚脸都绿了，看那边的眼神交流，他是抽到了张嫣。张嫣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大马金刀地往后一靠泡了壶茶，林九灯就坐过去了，结果孟白石也若无其事地凑过去，还拿了朱明曜真天的特色糕点出来，说是自己做的。林张二女还没说话，林花谢已经鬼一样拿了块红枣糕吃，还很不要脸地要糖水吃，被孟白石无视，又被双神拖走。 赛程决定了之后，各门派都安定下来，选手们三五成群地泡茶倒酒，岐黄部那边还有就地炼丹的卷王。修道讲究一个独立自主，依靠奴仆只会坏了道心；团队精神更是不得提倡，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晋级渡劫会不会少一个好友，除非与道侣共享生命，否则固定团队毫无意义。男修也少有养侍妾的，一来损功德，二来修为差距太大的承受不了上位者外漏的灵力，修为差距不大的除非走投无路不会当侍妾，即使当了也心怀怨恨。 就是柳苏安，也是社会底层爬上来的，后来接受过上清宗的正统教育，只是武德特别充沛一些，丹符器阵都懂一些，自己干活更不在话下。柳扶风小时候一家三口在山脚过家家，柳苏安还自己酿酒擦桌子，邵简不在的时候也能做几个下酒菜，比邵简利索多了。也就这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思城上门频繁，邵简舔得越发用力，才让她无事可做，时常欺男霸女殴打同事。 宛连城、张世明、宋新桐、林四海四人同时回神，接着空间剧烈地震颤起来。山风狂乱，山石碎裂，空间发出直达灵魂的嘶鸣，天上的月亮和月环都扭曲了起来。很快，景烛殿降临在战场中央！ 宛连城一脚踩上白玉栏杆——被尹示青拽了回去——：“第一轮选手众多，裁判团队特请景烛殿，每一场同时进行一百零八对选手晋级！天亮之前，第一轮晋级赛的结果与第二轮晋级赛的提前弃权结果将全部得出！时间宝贵，话不多说，祝各位旗开得胜，为个人、为亲友、为宗门带去荣耀——与利益！ “现在，请第一批选手入景烛殿。知行院特为此次大赛开发投影技术，将用于展示殿内战况。请诸位放心，白玉京以仙途担保，此技术绝不会用于交流赛以外场合，景烛殿依旧是世间隐私性最强的切磋之地！” 第一批选手一看就是安排好的，白玉台上的参赛选手全下场了，剩下也都是中上层看台的。而直到严寒玉冷冰冰地甩开严法随的手走向景烛殿，柳扶风才发现空音五圣来齐了，甚至离他不远。严法随叹了口气，挠着头蹲坐在一边，像个倒霉臭弟弟，一点也看不出有那么厉害。 人和人的差距那是比人和猪还大，八名裁判同时点燃一炷香，只是一瞬，白玉台上选手皆数获胜，和他们的手下败将一起被送出场外。秦庭居然全须全尾地出来了，只是看起来吓得不清，翅膀都耷拉下去，回看台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林花谢不知道什么毛病，笑吟吟地过去扶了他一段路。 又过了五息，所有胜负都已决出，宛连城报晋级名单的声音震得人脑门嗡嗡响。不知是约定俗成还是为了让小门派选手安心，第一场一个都没死。 如此很快就轮到了柳扶风。第一轮淘汰赛没什么看头，高手都不会拿出全部实力，普通小天才的输死拼搏不值一文。而且还有几十个岐黄部的来划水，装模作样打了两轮就去场边等着接诊了，黄药师赫然位列其中，划水还好意思跟柳扶风白燕拱手打招呼。 柳扶风朝高台上的林花谢等人挥手致意，抛了抛金质通牒，踩着中央台阶两旁的栏杆滑了下去，落了地还转着折扇朝看台上的师姐们鞠躬致意。庄博不讨论“学术问题”就还是那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率先进了景烛殿。 张世明低声道：“身子弱，但魂魄很强，不像他妈，跟邵简一个路子。开道不易，如今邵简应该还是‘太素’，不知他儿子怎么样。” 孟白石到一剑宗那边去热脸贴冷屁股，孟向明一个人自在，也拍着手唏嘘道：“老夫还是想不通，邵简和柳苏安……怎么会是他俩呢？” 他却忘了茅山学社就在边上，白燕把玩着腕上玉镯，冷笑道：“我也想不通呢。”老头顿时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说话，随着宛连城的一声“开始”点燃一支香。 房间内，柳扶风大喝一声“庄博”，后者连反应都没来得及，三魂七魄尽数被他挟入月界，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他立在一片浩瀚星河之中，脚下是一个凸起的半透明弧面。那弧面流淌着混沌的彩光，无数或黯淡或明亮、大小不一的星辰在四方沉浮，有楼阁大小、糖浆般的红色球体，也有金紫交缠的扁球体。远处有些月环若隐若现，尖叫的洪流夹杂着谩骂、哀求和呜咽在更遥远的地方如潮汐起伏，好像世间一切的喜悦和希望都断绝于此。 “欢迎来到月界。”柳扶风坐在碧玉环中晃着两条腿，笑眯眯地说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漫天的月亮刷刷裂开一条口子，来自不同种族、以鲜红为主的血液奔涌而出，天空一下子成了海洋，脚下的弧面往下凹陷变成小船，柳扶风也坐在碧玉环上随波荡漾。 第192章 庄博痴痴地环顾四野，梦幻般叹道：“这便是月界么？即便是幻象……不，我的魂魄不会骗我！” 他热泪盈眶地拱手道：“柳师弟大恩大德，庄博没齿难忘！” 研究员挺起胸膛，三魂七魄的双眼同时亮起狂热的光芒，周围的月亮照亮了他胸口的知行院工作证。他狂叫一声，带着无尽的喜悦与幸福，朝着一轮雾气般的淡蓝色月亮奔去；在进入月界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疯了，没有人能在这里维持理智。泪水——神智——从他的眼睛里奔涌而出，他的魂魄像朝雾被风吹散，临终前发出狂叫： “我庄博这一生了无遗憾了！” 月界再次只剩下呜呜的风声，遥远的哀哭，以及波涛的荡漾声。 “妈的。”柳扶风忍不住骂了一句，“搞得好像是我小肚鸡肠了似的，真恶心。谁稀罕，呸！” 说完他又嘻嘻笑起来：“这么大义凛然给谁看呢？知行院，知行院，废物男人的养老之地，穷尽一生也得不到女人与生俱来的权柄！但是，但是我也是个男的，也只是个男的，我会可怜你们，死亡就是你们和月界之间的桥梁！” 柳扶风的眼神恢复清明，庄博的尸体仰天倒地；两人一同被景烛殿送至场外。 “这是……”宛连城诧异了一瞬，声嘶力竭道，“恭喜扬眉宗出世第一战旗开得胜，更要庆贺，时隔五十年，严氏叫魂术重现江湖！” 作者有话说: 小林：您完全不吃醋是吗？ 小柳：抱一丝啊男的都是尸体。 爸：？？？ 师叔：？？？ 大伯：？？？ 小林：无所谓我会泥塑。 第97章 39-晴天霹雳（1） 柳扶风叫走庄博魂魄的时候，舞雩台上一片骚动。各处都有须发皆白的长辈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蹭地站起来，大声质问白玉京是什么意思，大战结束才五十年，竟放任柳生的阴邪术法横行，是要做第二个堯王朝么。转瞬之间庄博气绝身亡，更让众人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若非有满月境强者镇压，恐慌与暴动在所难免。 这种情况下“严氏叫魂术”的说法就显得欲盖弥彰，宛连城不得不大声道： “诸位稍安勿躁，更无需恐慌！柳生死于先代盟主之手，联盟与九龙阁都验过，绝无虚假！” 一个茅山学社的年轻人嘟哝道：“九龙阁是柳生改制的吧，当年半数祭酒都是他的门徒，谁知道是不是见势不妙，沆瀣一气……” 赵英华阴阳怪气地道：“谢林不也背叛了白玉京么？说不定他就是跟柳生联手做戏，假死呢。” “宛掌门是不是有些答非所问了？柳生死没死的不重要，如今堯王朝倒了，他要是做个缩头乌龟，老实说也危害不到我们。大家关心的是叫魂术！”一个狗头狼尾的大汉汪汪大叫，“这些年来联盟始终以自由自主为由，对这种伤天害理的法术置之不理，还与宝仙九室之天那种野蛮之地为伍，狗都看不下去了！” 立即有极乐宫的笑他：“我们吃人，你一个妖怪何必为难我们妖怪呢？” 猫猫山群情激奋，小猫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毛毡更是发出愤怒的呼噜声，道：“你们要是只吃些凡人，谁也管不着！偏偏学凡人吃我们猫狗，下贱！” 附近有人族不高兴了：“人怎么了？你们猫猫山不还是靠着宋掌门才有好日子过！” “只有你们人族爱同类相残、同族相食，咱们可做不出这腌臜事！” “那是堯王朝的作风，你少上升集体，再说极乐宫怎么不是妖族了？还吃你们猫族呢。” “就是，我们数目多，出些意外死几个也无伤大雅，何况柳扶风是那什么扬眉宗出来的，明显是继承了堯王朝的那一套，他杀人与我们何干？” 柳扶风大声辩解：“我们扬眉宗最是温良，讲究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南橘北枳知不知道？再说这家伙说我妈坏话，死了活该！” “就是啊、就是啊，交流赛开在舞雩台这种规则混乱的地方，不就是鼓励杀人吗。”林花谢声调平平地拉偏架来，“寒山寺的大和尚拿人炼兵，我姐姐也杀了好多，怎么你们就不说了，不敢呀？” 没人搭理这个危险话题，大家继续互相上升种族门派真天朝代。眼看话题越跑越偏，这一场的胜负也都出来了，宋新桐干咳一声，温和淑雅的声音盖过了讨论，也传到了舞雩台外面去： “方才是宛掌门的说法不对，他脱离群众太久，不会说话了。对不住宛掌门，耽误些下一场的时间，我来给大家讲一讲叫魂术吧。也是我们的疏忽，没有及时正本清源，普及叫魂术的常识。恐惧来源于未知，茅山学社行教化之事，正是为了消除这种恐惧。还请诸位道友听我一言。” “那宋妹——咳咳，宋掌门还说是我的错？”宛连城佯作诧异。台下传来些笑声，宋新桐白了他一眼，上前道： “无需回应便可拘走他人魂魄的叫魂术，的确是柳生的招牌术法，王朝时代的九龙阁更是在此基础上开发出‘夺魂乱魄’符，丧尽天良，为祸四方。方才我听几位小友讨论，说在柳生之后，叫魂术与‘夺魂乱魄’符一起失传，这个说法严格意义上是不对的。首先，柳生之死和这两门法术的绝迹没有直接关系，只是以他伏法的时间为节点，之后五十多年没有人用过叫魂术。其次，叫魂术和‘夺魂乱魄’并没有失传，九龙阁、白玉京、双江城，均有玉简留存。” 第193章 人群一片哗然，上层看台却大多神色如常。宋新桐充耳不闻，继续道： “抛开行迹，柳生在教学方面堪称吾辈楷模，其教学记录详细入微，以在座各位的天分，人人可学。这些年来也不乏炼成叫魂术、乃至自创了叫魂术的天分绝佳之士，只是多亏太清上宗、无忘山、双江城与九龙阁的协同管理，这些道友都已经改邪归正，接受管理，誓将一身天分用于正道。” 九龙阁的狻猊一动不动，兴趣缺缺：“不过这个姓柳的小子不包括在内。” 他身后一个青衣人说：“天下姓柳的不少，只要不是柳生的柳就行。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蒲牢……老师是最后一个，再与我九龙阁不相干。” 白燕笑了：“他这个柳还真是柳生的柳。他跟柳宗主姓，柳宗主的柳是柳生名字里拿来的。” 神机宗座位中传出一个声音：“本来就大逆不道地抛弃了家族姓氏，又对上清掌门恩将仇报，如今还恬不知耻地叫儿子跟自己姓，果真是柳苏安那种女人做得出来的。” 白柳林三人异口同声：“你叫什么！” 林九灯一双漠然的红眼睛转了过去，一眨不眨，恐怖极了：“我也随我娘的姓，你待如何？” “我……我……” 那人支支吾吾，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显然原本只是想跟着大家一起批判一下王朝余孽，没想到林九灯这样的女人也如此小肚鸡肠来对号入座。 严法随也有点慌了，那家伙名义上还是“隋心玉”的徒弟呢，在庐皖古道上给柳扶风耍了一通。——不对！他旋即就有些哭笑不得，想起这家伙当时还说了白燕两句，与今日的发言相差无几，大约是说副宗主宅心仁厚，孟白燕不知好歹。是了，虽然朱明曜真之天注重祭祀，民间更是不把女儿当人，但至少神机宗的门徒是很谨慎的，就算是他，在扬眉宗近五十年，还是习惯出门前用不同算术卜下吉凶。 严寒玉忽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徐沛然！” 那人的同门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回应，可徐沛然依旧双目圆睁瘫倒在地，俨然是魂飞魄散了！ 一片死寂之中，严寒玉看也没看扬眉宗三人，更没有在意严法随和四殷的脸色，神色冷峻地坐了下去。她今日一身漆黑滚金纹法袍，像穿了一身符箓一般诡异；她可爱的圆脸妆容凌厉，飞起的眼线原本衬得她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此时此刻却让每个人都觉得合该如此。 宋新桐低声道： “创造此法之人名为严法师，朱明曜真天号令万法之师，中兴神机宗之神人。百年以先，堯王朝尚未衰落，她便四处奔走，说服孟宗主与联盟合作，奠定了胜利的基础。她的言行遭叛徒泄露，不得已之下离开朱明曜真天，后来更是以散修之身参战，连柳生都在她面前退了三次。只可惜天妒英才，战争中期，严法师道行受损，就此销声匿迹。如今倒是她的弟弟，‘言出法随’严法随更出名些。” 林花谢忽然睁大了眼睛朝柳扶风看过来，虽然维持着天真纯洁的形象，但柳扶风还是看出来他急了。显然他想起他们三个犯贱去搞空音五圣的事来，而他魂魄最弱，严寒玉又知道他的大名小名，要是哪天心血来潮喊他一喊，岂不是完蛋了！柳扶风控制不住叫魂术，所以管谁都叫师兄师姐好姐姐，严寒玉未必讲究这个！ 柳扶风露出欠揍的笑容，比了个“活该”的口型，却忘了此时大师兄在高台上，他还在看台下，不少人看着呢。见他如此嚣张，方才消停了些的讨论声再次想起，这回说的是不管他是不是柳生，都要打一顿才好，最好是有高手来个除之而后快。 气氛缓和下去，宋新桐归位，接过尹示青递来的茶水，但笑不语。宛连城又跳了出来，中气十足地说了几句场面话调动情绪，第一轮淘汰赛便这么继续了下去。 直到决出百强之前，比赛都会在景烛殿中进行，只是时间限制依次延长。前面两轮的分级配对是神机宗的创意，意在考察“气运”。和往年顶级天才们在赛程初期疯狂虐菜不同，这一次每个人一开始就会遇到同一层次的对手；但是“同一层次”又因参赛基数的巨大而定义暧昧，正所谓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猪还大，能不能通过前两轮，实力固然是最重要的，“气运”却也占比不轻。 所以从秦庭能对上林九灯来看，他的确有自傲的资本，只是运气实在太差。他下场之后，白玉京的安慰奖已经送到昆虫学派，里面就有一则神机宗的建议，要他注意修身养性，积累功德。 初期赛程无聊又残酷，大概是为了这个，这一届才是宛连城亲自来主持。算上运气好的傲因，第一轮共四千一百一十九人晋级，其中只有三人获胜后立刻声明放弃接下来的比赛，老老实实回去观战了。就算是没猜到气运那一层的也发现了分组规律，中小型势力顿时人心振奋，都想多争取些修炼资源。 算上徐沛然，第一轮只死了三人，还有一个是刘招娣杀的。对方是个新崛起的中型宗门的掌教，实力强劲，倒霉就倒霉在他有两个弟弟。他一开始还很自得，因为众所周知，泣婴塔的法门针对的是“弟弟”这个身份，他可是大哥；更可喜的是，这个宗门是旧茅山剑派分支的分支，擅长雷法与火符，最是克制刘招娣那样的阴灵。可不知怎地，刘招娣再怎么挨雷劈遭火烧都没有度化的迹象，反倒是强撑着捉住了他的手，瞬间抽干了他的寿元和修为。这一对是那一场中最晚决出胜负的，这个结果很是引起了一些唏嘘。 第194章 柳扶风弄死庄博之后无处可去，毕竟刚才严寒玉杀了徐沛然没被警告，那群裁判为了自己的良心和脸面给严法师一个面子，却是开了个坏头。很快，他眼珠子一转，混进场边的岐黄部修士之中，在黄药师厚颜无耻的吹捧下，扯着邵简的大旗胡说八道，还跟真正的楚楚说上了话。 作者有话说: 小柳：柳生和我柳扶风有什么关系.jpg 师兄：打起来，打起来！怎么还不开席啊.jpg 师姐：某年某月某日，某人说我坏话，君子报仇一天到晚…… 严法随：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第98章 39-晴天霹雳（2） 楚楚的确是个热情机灵的女孩，一双黑眼睛比白燕演的更亮堂，无论是动作还是思维都敏捷得像一只猎豹。柳扶风跟她讨了两包糖豆，好拿去堵大师兄的嘴。 岐黄部部长原本是百花谷和千草堂共同指定的，千草堂掌门暴毙后接任者年轻又是个女流，百花谷毫不客气地塞了一只地榆精占了位置。不过毕竟还没过去多久，现在岐黄部成员还是以人族为主。 百花谷吃亏在山妖精怪的寿命长、修行慢，那只地榆精修为很高，博闻强识，可惜早已过了八百岁高龄，没资格入场；此时维持秩序的是楚楚，因为愿意让祝由术治病的不多，她比较闲。 岐黄部占了看台最下层靠近入场台阶的一块地，第一轮打了个过场就来救死扶伤了。下层东边来了两个遇上风家兄妹的倒霉蛋，被挖了眼睛，好在没受别的伤，岐黄部加上柳扶风，二十三人就治疗方案展开了辩论，一只槐花妖热心地去给他们止血了。 高台之上，风雨城还在给风糖展示战利品。两名受害者是句容华阳天来的竖目族人，眼睛是竖着长的，有些族人还会在脸颊或者眉毛上多长一只横向的。他们在生理上跟普通人族没太大区别，只是风家兄妹觉得稀奇，就下了毒手，这也是小门小派的悲哀。而洛阳和李璋也像没事人似地在不远处坐着，频频有人忍不住去看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被天兵的气息刺伤后，仍有色心不改的家伙退而求其次，去看无忘山的队伍。 柳扶风就这么厚着脸皮混在岐黄部的高精尖人才当中，煞有介事地参与会诊。但他脑子的确灵光，迅速地串联起那些师兄师姐师叔的讨论内容，时不时提出些歪门邪道但是又有点建设性的意见，又有黄山给他捧臭脚，一时间如鱼得水，快活极了。 第二轮每一场打一炷香，第一场就出了“意外”。邀月剑派的宛晓霜对上了一剑宗的新晋内门弟子林筝，一炷香内没有分出胜负，景烛殿土地灵出面抽选，判了宛晓霜获胜；类似的结果还有五队。 岐黄部这边也有不少人说宛晓霜运气好，柳扶风又去搅浑水，说林筝那个黄毛一看就不是纯粹的林家人，又是个男的不适合练开天剑，宛晓霜赢了他也正常。楚楚是不觉得纯种林家人有多高贵，更认可林筝凭自身努力进了一剑宗内门的心性，觉得他基础扎实，若是没有时间限制，赢的该是林筝。 有个广成流的针法高手则是认为“开天剑不适合男的练”这个说法站不住脚，虽然林十一出名，但从初代林一剑到现在的林追云，一剑宗的历代宗主都是男的。柳扶风吸取了庄博的教训，不跟他计较，自顾自跑去邀月剑派那里问要不要帮忙疗伤。 邀月剑派此行来了十二人，主力五人，带队的是那位陈师叔陈雅芬。众女在中层看台，离上层的一剑宗大本营很远，附近有不少门派认得她们，陈雅芬在这个级别里似乎还挺有名，人称“红梅剑”。柳扶风过去的时候，宛晓霜正怯怯地站在她面前捏着衣角，那位大师姐王晓晴一脸怒容地训斥她临阵畏缩，陈师叔也说了她两句总是关键时刻软弱，明明能打赢林筝，偏让外人觉得是靠运气；柳扶风出声问话，结果王晓晴一声令下，几个师姐过来把他打跑了。 少年大呼小叫地跑回岐黄部大本营，正遇上林花谢入场。那身华服与他擦肩而过，林花谢回眸一笑，说了声“活该”。柳扶风被那张妆容明艳的漂亮脸蛋正面冲击，肃然起敬，不由自主也装了会儿正人君子，又在碰上白燕的那一刻变成了鹌鹑。 白燕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只卷轴，道：“没人的时候打开。” 柳扶风收好卷轴，笑道：“这是师姐的‘锦囊妙计’么？” 白燕拉平手套，认真地道：“看了你就知道了。” 柳扶风左右张望，见没人注意这里，便低声问：“师姐不问问我对庄博做了什么？” 白燕茫然道：“庄博？那是谁？” 柳扶风笑眯眯地道：“我还以为是师姐把他送来提醒我别得意忘形暴露实力的呢。” “你得意个屁，你大师兄才是要得意忘形了。”白燕没好气道。 “他不是一直那副德行？”柳扶风诧异道。 “你长本事了？” 柳扶风讪讪地道：“我等下去劝劝。不过师姐啊，我有那张脸我也得意，人之常情嘛！” 白燕诡异地问道：“那你说柳生是不是因为璋公主好看才支持她夺权的？” 柳扶风不以为然：“不一样吧，你看看清师姐和月哥，李家的男人各个扶不上墙呢。” 白燕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他先是面露惊恐，接着又松了口气，拍拍胸口：“没事，没事，李伯伯也得看我妈脸色，能怎么样！” 第195章 白燕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林花谢已经打完对手回来了，凑过来问：“你们又背着我干缺德事？该你啦，师姐。” “师姐慢走！”柳扶风难得积极地送走白燕，被人敲了下脑壳，转头去骚扰师兄，“大师兄，你这么卖力给无忘山长什么脸？这几天都找不到你，原来是背叛组织背叛革命了，你完了。” 林花谢撇撇嘴：“脸长在我身上，怎么就给无忘山长脸了。你是没听见他们怎么说的，林十一的儿子嘛，应该的。哪里长脸了啊，万一输一场就丢死人了。” 柳扶风夸张道：“那我现在应该代表扬眉宗跟你割席。” 林花谢冷笑：“你还是师娘的独生子呢，我看进八强都悬，谁该跟宗门割席还不一定呢。” “那你有信心拿这个冠军吗？” “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林花谢冷笑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柳扶风讪笑了一下，话锋一转：“我前几天研究天地银行的‘群星’支部，买了一块牛油，又去系统的‘天书阁’兑换了一本出自【出人头地】的食谱，做了牛油饼干。” “干粮有什么好吃的，你少拿这种东西糊弄我。” 柳扶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瞧瞧你瞧瞧，大师兄，你能吃饱饭才几年，怎么就忘本了呢！” 林花谢指指中央高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以我在上你在下。” “怎么还阶级歧视了呢，我们扬眉宗不兴那一套啊，好歹装一下嘛。” 林花谢瞪着他，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味道，好像无忘山的这身打扮把无忘山的那股子严肃和高傲也披在他身上了。柳扶风本就理亏，给他这么一看，更是贱瘾发作，情不自禁地软化了态度，握着他的手道：“别生气啦，大师兄，这里人多眼杂的，有什么秘密回去说。现在我们说说牛油饼干……入口即化，很好吃的。” 林花谢手掌一摊：“给我尝尝。” 柳扶风将左手食指中指搭在右手无名指上，忽然又放下手，严肃地道：“亲一下。” 林花谢愕然：“什么？” “亲一下嘛！”柳扶风双手合十，“大师兄这副装扮也就这两日，打完交流赛是不能再画，否则就是外交事故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拜托了！” “你贱不贱啊！”林花谢还真凑过去了，匆匆地碰了下他的唇角，在他有所戒备之前，咬了他嘴唇一口。柳扶风抽了口气，舔了舔血，却还是掏出个古色古香的镂空雕花木盒子来。 两人都觉得自己赚到，在台阶边上分道扬镳。柳扶风此次抽签给自己挑了个软柿子，高高兴兴地进景烛殿捏柿子去；林花谢则是抱着盒子回到白玉台上，被孟向明问起手里的盒子哪来的，能否割爱。 林花谢最讨厌这种神棍，一看就是想算计自己，再说他要钱也没用，便撇撇嘴，张口就来：“我们小师弟做的仿品，你看走眼啦。” 孟白石在一旁见缝插针地嘲笑亲爹：“他说你没天眼，眼神比不上白燕呢！” 孟向明看了儿子一眼，神色复杂，长叹一口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像条老了被赶出家门的流浪狗。 杨无双和杨无极翘着二郎腿，口无遮拦地点评参赛选手，前者说傩堂的先锋小姐被侵蚀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看傩神和木林森谁能占上她的身体，后者说菌子乐园看着一群神经病原来真的都是神经病怎么在看台上煮火锅呢我也想吃，一派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土鳖亲切感；而事实上杨家三姐弟的确是农民出身，如今作为宗主威震一方的姐姐年轻时甚至是小有清虚天的名妓。 这两兄弟也象征性地打了两场，分别在第二场战术性地输给了林九灯和林双双，既满足了有权有势的观赛者打假赛的需求，又降低了普通选手提前暴毙的风险，可谓皆大欢喜。这时杨无双又咋咋呼呼地招呼道：“那个林花谢是吧，听说你跟谢林长得像，过来让我们看看呗。” 作者有话说: 决战素质之巅 第99章 39-晴天霹雳（3） 林花谢打开木盒子，拈起一块牛油饼干咬了一口，反应不及掉了一手的碎屑，很没素质地视而不见，又咬了一口，幸福地品尝了起来。他总是这样，不管面前有什么困难，有口好吃的就能忘却烦忧——至少表面上完全如此。 杨无极说：“姐姐说谢林人挺好的，这位林师侄缺点教养啊。” “姐姐是姐姐，你是你，再说我们两个乡巴佬说别人缺教养多少有点煮豆燃豆萁了。”杨无双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地说。明明皮相衣着是个高贵俊美的青年人，坐在那里却让人觉得少一杆旱烟和一个破棋盘供他在村口老榆树下吹牛皮。 “有道理。”杨无极拿出一盘精致的茶果，朝林花谢招手道，“林师侄近点来给我们看看脸嘛，这里也有点心，还有我们花月夜特产的桂花蜜乳酪、金银杜鹃茶，堯王朝的皇帝都没这个口福哟！” 林花谢抬头乜了他一眼。这家伙笑得天真，但这点段位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小师弟总是笑得不怀好意，但往往下一秒就换了思路去做别的了，没有长性，一般没有特别严重的后果；他更讨厌这种有毅力有耐心演大戏的家伙，一点没有农民的纯真质朴，还腆着脸代表人家农民。 关键是这两兄弟的实力不好琢磨，虽然跟他场次错开，但大家都是瞬杀，甚至这都还藏了好几手，看不出底细。林花谢以前打架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白玉京这个敌军大本营可不敢那么潇洒，他又不是谢林。 第196章 但是桂花蜜乳酪闻着真的很香，在舞雩台凉爽的夜风中带来一股温暖的幻觉。林花谢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吃白不吃，给人看看脸又不掉肉。结果刚走两步，就被刚刚结束比赛的二神拎了回去。 他转头问两位师兄师姐吃不吃牛油饼干，得到了礼貌的拒绝之后，带着道德上的满足感继续看比赛。 这次交流赛的前期赛程虽然潦草，对这些高台上的“观众”而言却是刚好。分心多用的法门基本都会，这个层次里感兴趣的对战也就那么几场，完全没有必要陪着“年轻人”浪费时间；允许各门派带一位长辈进来也是为了让他们自己负责解说，其实往年白玉京是有官方解说环节的，主持人一般是一个天地银行的男修配一个茅山学社的女修，再来几位闲的没事干快死翘翘的长老当嘉宾，讲究一个与民同乐。 第二轮淘汰赛的第五场爆了冷门，一个来自小有清虚天大罗城天地银行支部的凡人战胜了“鹤乘轩”主人山巾子。 林花谢不知道“鹤乘轩”是什么野鸡门派，也不认识山巾子这位作为男修勉强能打八分的普丑，但他知道自己会在那手“迷空步障”底下吃苦头。山巾子用这门幻术耍了那凡人许久，的确优雅高傲得像一只白鹤，结果对方取下背后一柄直径八寸、断面似莲藕的古怪兵器，用灵石激活内部阵纹，霎时各类咒法齐发，笼罩小半个房间。山巾子也是倒霉，明明以他的速度能牵着对方的鼻子走，却好巧不巧中了一个千钧符，接着就被扫射了。要不是时间限制到了，天地银行出身的凡人真能毫无顾忌地杀了他。 赛后许多门派都去挖墙脚，宛连城在台上做作地扭来扭去欲拒还迎，请大家讲点武德，不过天地银行也尊重员工意愿，跳槽什么的随时可以啦，只要别被骗了，被骗了才是给我们天地银行的信誉抹黑。九龙阁也收到了不少质疑，当年柳生主导研发了百八十款类似兵器给堯王朝续命，而那人用的兵器分明是在违禁品的基础上改进的，你们九龙阁是什么意思？ 林花谢自认只是一个打手，收集情报挑拨离间的事不归他管，听了一耳朵就去看人打架。傩堂的战斗很有特色，入戏也很深，“减灾和尚”喜欢增幅对手的灵力，用治愈过度全身癌变的形式送走对方；“先锋小姐”似乎是大有空明天的凡间近几十年崛起的一个形象，面具后面一头短发，惯用言灵；“押兵先师”一举一动在规矩中带着森森怨气，林花谢想了又想，面色一变，想起了水沝淼。 他严肃地思考了一下五行宫明面上不来人结果暗搓搓地借傩堂进来是想干嘛，又释怀了，白玉京越乱越好，关我屁事，一切敌人反对的我都要支持，我什么都没看见。 所以他眼珠子一转，忍俊不禁。原来是柳扶风在神机宗队伍里发现了田若菱，屁颠屁颠跑去拍马屁，被轰走了。那也真是个有本事的女人，陈喜二狄鹏一左一右地待着，三人其乐融融，比宗主父子还像一家人。边上有人说了句酸话，她还泼辣地骂了句“○小怪○松”回去，陈狄二人不由自主挺了挺胸膛，更让对方无地自容。 但是他们从朱明曜真天跑路也没几节，他确信那时候这三人的修为都不怎么样，现在不仅混进了舞雩台，还撑过了两场淘汰赛。如果是嗑药嗑出来的修为，以他们的战斗意识也掌控不住才对。 林花谢看了孟白石一眼，心想如果对上这小子，他只好起手开天剑了。可惜“落英”还没修，神机宗的副宗主应该不是君子剑派的前掌门那样的软柿子。 中央高台上一共坐了五个无忘山成员，除去他和二神，还有一个神情沧桑忧郁的白发男修和一个大他两岁的少女。他一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还时不时夸嚓夸嚓地吃牛油饼干，那个男修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喝止。 林花谢一盒饼干吃了一半，塞进林十一的那枚封灵玉中，引得林四海瞪了他一眼，还有些莫名其妙。 第二轮淘汰赛共有胜者两千零五十八名，其中二十九人重伤退赛，三十三人弃权，共有一千九百九十六人进入第三轮。 接下去依旧是“群星”内抽签，但不得不说，能上舞雩台的天才虽分三六九等，到底还是天才，已经有不少人明悟了抽选机制，就有几个本事不错心气不高的家伙在此次抽签摆烂，企图匹配到相对差劲的对手。 孟向明父子的相貌很有朱明曜真天特色，两个男的撑着一对大双眼皮，不管是老头还是小孩都有一张圆滚滚的脸蛋。此时当爹的为老不尊，从通牒里退出意识，兴奋得像发现张嫣不是张天齐亲生的，或者张嫣其实是张天齐亲生的，一阵长吁短叹。孟白石眉毛一挑，抱着手臂往软椅子里一陷，一副娇贵少爷的派头，眼神却也往上层和中层看台瞟去。 “考虑到比赛效果和各位此行收获，第三轮淘汰赛的最后三场不在景烛殿内进行。”待抽签结果全部出来，宛连城立即大声宣布，“请各位选手稍安勿躁！本场抽签的结果实在意料之外，但也更证明了抽签配对的公正性！最后三场比赛依次为：无忘山神淑仪、神君仪姐弟内战，太清上宗张嫣对神机宗孟白石，以及句容华阳天霸主之争，百花谷掌门师菱对万雷山庄掌门玉霆霓！各位观众敬请期待！也请各位选手放宽心态，全力以赴，说不定运气一好，哎呀！” 说到激动处，他还猛地一拍大腿，被张世明低声呵斥，干咳两声站直了，继续主持秩序调动气氛。 第197章 不过人民群众已经沸腾起来了，死人是没法发声，重伤的在催岐黄部快点治病，好歹让自己看上最后三场。这个时候，神氏双杰却很不给面子地齐齐举起右手，在一片紧张严肃的寂静中迅速地进行三局两胜的石头剪刀布，然后神君仪认真地道：“我认输。” 宛连城“嗨呀”一拍大腿：“神师侄，给个面子嘛！” 神君仪道：“因为尊重各位，我才提前说的。轮到我们的时候再说这些，岂不是叫大家空欢喜一场？” 张嫣说：“你们已经让大家空欢喜一场了。” 二神对视一眼，有些委屈。 宋新桐取笑道：“该不会是宛部长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手段刻意制造噱头，此时淑仪和君仪的赌盘都已经开了吧？” 宛连城浮夸地抹泪：“知我者宋妹子！可这都是为了联盟的发展，茅山学社明年计划新建的万所学堂书院，都需要钱呐！” 孟向明则是有点气愤地拍着手：“哎呀，哎呀，这怎么，怎么决胜的方式，这么儿戏嘛！” 那对双胞胎又瞪了过去，他小声抱怨了两句，不说了。 神淑仪冷漠地道：“孟宗主还是担心一下令郎吧。” 张嫣转瞬变了张脸，狰狞道：“你敢弃权老娘宰了你！” 孟白石嗤笑道：“你哪来那么多过剩的自信？等会儿丢脸的反正不会是我。” 张嫣瞪他一眼，抱着手臂去看林九灯，后者朝她点点头，意味不明，又让她抓狂了一阵子。 第三轮淘汰赛草草开始，前两轮几组惺惺相惜正在论道的对手的讨论内容都转了个大弯；对于上层看台而言，百花谷和万雷山庄的胜负还直接关系到将来句容华阳天的利益划分，遭到无视的千草堂掌门气都要气死了。 有些人表面看起来不屑一顾，身体却很诚实地下了重手，比前两轮更快地回座位调整状态，力求看清楚每一处细节听清楚每一句台词；有些人无心恋战干脆认输，选手双方默契地一拱手结伴出门；可仍然有一些选手，比如那个天地银行的凡人，只是坚定地殊死搏斗，为自己的族群争取在白玉京看来微不足道的荣耀和利益。 那个凡人就叫孙凡，来参赛的时候同乡人建议改为孙梵显得好看些，他拒绝了。第三场比试因为他的缘故拖满了一炷半香火的时间，他再次战胜了一个君子剑派的年轻人，然后死在了景烛殿外。前一轮山巾子的一击划破了他调节灵气浓度的法衣，凡人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白玉京的灵气，而他此行只是为了对一些人说你们还不配谈人仙分离。 随着天狗教和猫猫山的友好切磋落幕，高台之上，张嫣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八名裁判同时伸手挪走景烛殿，张嫣甩下外衣，一双碧绿色的大眼睛闪烁着骇人的战意，闪电般落在舞雩台中央一根石柱上。狂风鼓起她的大袖，两个潦草的发髻之下是一张狰狞的笑脸。 孟白石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拍拍衣服，整理了一下丁零当啷的首饰佩饰，两手一摊微微一笑，优雅地道： “认输。” 当的一声，孟向明、张世明、宋新桐、尹示青四人同时出手，挡住了张嫣劈下的一剑。 张嫣浑然不惧，在嗡嗡议论声中疯狂出剑：“孟白石，你他妈的去死吧！！！” 孟向明笑道：“嘿呀，张师侄这话就不妥了，他的母亲还在这儿呢。” 尹示青翻了个白眼，恰到好处地弹开一道张嫣打出的电光。 “哎呀，哎呀……”孟白石老神在地往软椅里一瘫，拿起一杯茶，“就是爱看你跳脚，你待如何？不管怎么样，你赢了咯，安安心心等着跟九灯妹妹顶峰相见吧。我啊，还是干不来这种粗活，就爱看你们扯头发。” 作者有话说: 二月份事情太多，之后随机掉落了……三月份也不会太稳定，总之，如果有追文的小伙伴，还是建议养养吧……养到中卷……中卷就会有突飞猛进的感情发展了（你） 第100章 39-晴天霹雳（4） 他正舒坦着，却发现林花谢透过那边正在压制张嫣的几人的空隙，郑重地看着自己。白燕对这家伙露出了恐吓的神情，后者却往看台下转了转眼珠子，示意她可能会犯贱的另有其人。 张嫣气血上涌，狂怒无比，一时半会儿冷静不下来；孟白石火上浇油，提醒道：“宛前辈，不是还有一场吗？难不成你就这么让大家看着张嫣这小鬼发疯？我倒是无所谓，太清上宗乐意吗？” “哎呀，哎呀……”宛连城也是看了好一会儿，干咳两声，恢复状态，“孟师侄说的在理，嗯，那么，——终于来到了本轮的最后一场终极对决！” 宛连城抛起光球，随着两个名字如烟花在空中绽放，他浮夸地激动道： “句容华阳天的霸主之争！成句二天同气连枝，又各有千秋。与注重稳定的成德玄隐天不同，句容华阳天向来锐意进取、革故鼎新。百花谷、千草堂、万雷山庄掌门皆为年轻俊彦，而其中又以百花谷资格最老、万雷山庄崛起最晚。师菱先生身负三族血脉，是百花谷海纳百川善待万族的精神象征；玉霆霓庄主世代英杰满门忠烈，即使不入四强也是无可争议的第七代雷霆大帝剑主，她的名字就是家族的延续！二位均是首次在世人面前展露实力，可惜却仅仅在第三轮便狭路相逢，时也命也！无论胜负如何，都让我们向二位献上至高的敬意！今日得见两位掌门的战斗，是诸位的幸运，更是所有人的荣幸！” 第198章 除了还在无能狂怒的张嫣，众人都很给面子地鼓起了掌；叶衣慢慢地打着节拍，二风饶有兴趣地拍着手，洛阳也意思意思拍了两下。岐黄部的病人跑光了，柳扶风巧舌如簧地骗了几个师姐去听他解说，还推销出去几个观战用“天眼”。 师菱和玉霆霓一前一后走向舞雩台中央，默契地各自向东西两方走了十步，回身站定。 前者是个神情阴郁的青年，百花谷那身粉蓝配色的女装在他身上丝毫不显怪异；后者在一身深紫衣袍之中也严肃无比，微微炸开的双马尾垂在身后。两人都没有携带兵器，互相拱手行礼。 看台渐渐安静下去。和一剑宗那种莽夫不同，无忘山的人不怎么说话是出于礼貌，一般是等比试过后关起门来复盘。不过扬眉宗这点子人能不能活着下山还是个问题，林花谢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见无忘山已经正襟危坐在尊重参赛选手没人管他，便偷偷溜到白燕边上，听听这边这些前辈的点评分析。 宛连城语气亢奋，手舞足蹈道：“第三轮淘汰赛，第十三场，百花谷第九代掌教师菱对万雷山庄创始人玉霆霓，现在——开始！” 一男一女迅速拉开距离。两人同时闭眼、同时停步、同时睁开眼睛，师菱裸露在外的面孔和手掌爬上涌地金莲的纹路，玉霆霓的双眼之中电闪雷鸣。 看台上盲眼的殷宫颤了颤，握紧了双手。严法随热脸贴冷屁股，耐心地为严寒玉讲解： “百花谷第六代谷主殷舞乃是涌地金莲成道，后来化名烟芜娘子接近李思昊，给他下了毒，堯王朝的沙门关就此失守，给联盟创造了极大的优势，李璋……咳咳，后来这事还连累到了璋公主，本人在场我们就不说了。殷舞是你殷大哥的母亲，师菱则是她任掌教时的首徒。师菱身上浮现出这些纹路，表明他一开始就动用了殷舞的创生秘法。这法门用在常人身上可以透支寿元恢复伤势，但他本就是三族混血，生命力极为旺盛，‘灵力’也是一种创生之力，他若无法时刻维持最高强度的输出，死的会是他自己。” 师菱一掌拍出，一道冲击波所过之处凭空生长出藤蔓、花卉、虫豸和发出瘆人尖叫的怪物；玉霆霓眼神犀利身法如电，双手一拍拉出一杆电光凝结的长枪，枪尖一挑朝师菱面门袭去。师菱仰头躲避，玉霆霓左手五指收于掌心结五雷指，“哈”的一声抬手，侧身挤进对方乱掌的空隙，左脚一跺左手一劈，暴喝一声，霎时雷霆席卷，师菱的那些小东西尽数消失，连他自己胸口衣衫都焦了一块。 宋新桐笑道：“小玉的雷法很不错，青出于蓝，比她母亲要强了。” 尹示青笑了笑，孟向明见缝插针地拍马屁道：“要说雷法果然还得是茅山学社啊！宋掌门给我们说说？” 张世明道：“孟宗主这话未免有失偏颇，不过么，尹主任还在这里，老夫能够理解。” 张嫣被张世明制服，本来有些不爽，闻言嘲笑起神机宗来。孟白石瞪了孟向明一眼，踹了他小腿一脚，愣是把亲爹赶到边上去坐了。 茅山剑派与上清宗同气连枝。如今说这话犯忌讳，但茅山剑派的确是从上清宗走出去的。上清宗原本想把茅山剑派当做后路，茅山剑派则不愿拘泥于剑术一道；没想到在双方矛盾爆发前，张天齐为妻报仇，狠绝到覆灭上、玉二宗又差点打灭茅山剑派，亏得宋新桐横空出世力挽狂澜。后来茅山剑派在她的带领下转型成了茅山学社，在太清宗雷法的基础上加入了多种变化和应用，又广纳贤士拓展修炼法门，还慷慨地传播了出去。虽然内部也有反对的声音，但都被宋新桐压下，如今茅山学社司掌三大真天教化，风评极佳，风头无两。所以这时候孟向明单提茅山学社不说太清上宗，有挑拨之嫌。 孟白石教训完亲爹，又来跟张世明抬杠：“术业有专攻，雷法一道如今的确是茅山学社发展得更好。时代变了，下面那些废物都知道的事，您心里没点数么？老东西犯傻没给你面子是一回事，你自己没点逼数是另一回事。” 张世明也不生气：“小子，你不怕我？” 孟白石二郎腿一翘，倒了两杯金顶普洱，递给他一杯：“你是堯王朝来的？年纪大就了不起了？” 林花谢插嘴道：“我们堯王朝的遗老都死光了，别带我们啊。” 孟白石转头跟白燕说：“管管你师弟。” 白燕看着那两人电光雷火般迅捷绚烂的战斗，敷衍道：“给师娘打了这么多年都还这幅狗样，我怎么管？” 一想到这个“师娘”是柳苏安，有些人不禁对林花谢十年如一日的犯贱精神肃然起敬。林花谢却忽然面露向往：“我想吃狗肉，我还没吃过狗肉。” “回去吃你的大黄去。” “不行，大黄是我们的好朋友，师姐你怎么这样啊！” 白燕终于回神，一巴掌打在他头顶，边上的前辈老人纷纷笑场。 与此相反，岐黄部成员虽是医疗兵，听柳扶风的讲解却更认真细致。后者也有点职业病上头，排出一块白板，一会儿分析殷舞秘法的原理和应用，一会儿赞美玉霆霓在如此高强度的雷法应用当中加入了数种细致入微的变化，偶尔敷衍地夸两句师菱不愧是百花谷掌教竟然能弄出这么多稀奇百怪的植物。 那两位掌教缠斗多时，眼见着玉霆霓占了上风，数杆雷霆长枪将师菱逼得节节败退，后者身上的涌地金莲纹路都开裂流血了，柳扶风却忽然脸色一变，往前一探，双手啪地按上栏杆，大声喊道：“玉掌门当心！” 第199章 轰的一声巨响，楚楚眼疾手快地拉回柳扶风，粉尘与细小的种子冲向看台，修为稍弱一些的人的皮肤立刻沸腾一般鼓起，藤蔓花卉的绿芽破皮而出。 师菱赤脚踩在土地上，上身衣衫破碎，被血浸满的纹路像活了一样在表皮蠕动。玉霆霓谨慎地掐诀防守，轻轻吐了一口气。 师菱每向前走一步，体型便涨大一分。他赤脚踩过的土地发出金光，双手触碰过的空气生长出花叶而花叶又变为水龙，地面裂开涌出的清泉化为火焰冲向天空，原本皎洁的明月投下黄蒙蒙的尘土般的光，与此同时玉霆霓身上的金属器具蠕动着拧成一股股藤蔓绞紧她的肢体。 “殷宫，你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百花赠剑’！”百花谷掌门的身躯遮天蔽日，“玉掌门当心了！” 这一切诡异的物象以师菱为中心旋转，簇拥着他不断上升。那巨大的身影散发出梦幻般的粉色与蓝色的光，从看台远远望去俨然一柄巨剑自五行循环之中诞生。舞雩台中央的杂草枯萎、巉岩粉碎，仿佛此间一切生命都被这柄剑夺去，而当它成型，它就要夺去面前的最后一个生命！ 玉霆霓咆哮一声，双手掌心朝天结雷祖印，在狂风与雷鸣声中厉声道： “我是雷霆大帝认可的主人，是谢林断恶修善的证据！在万雷山庄的威名重振之前，在谢林的名誉洗刷之前，我绝不会倒下！” 清辉闪耀的天空霎时间黑云滚滚，雷霆化作狰狞诡谲的巨兽俯冲而下，张口咬向师菱。 高处的老怪物们岿然不动，下方的年轻人们稍显瑟缩；只有柳扶风半个身子探出栏杆，狂热地用水镜之术刻印下这番风景，直到雷霆与巨剑轰然相撞、爆风将他掀飞出去数十丈，他被附近的好心人抓住还在那里探头探脑。 一瞬间天朗气清，破晓的夜空中群星避退、明月隐去，一轮新生的缺了一角的圆月高悬中天，仿佛是白色与紫色的闪电构成的一般霸道炫目。 宛连城喜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恭贺玉掌门临阵突破，正式踏入满月境！我辈之中又添一人，为玉掌门贺！” 师菱摔在地上，面如死灰，破碎的衣衫之下，筋骨诡谲的身躯几乎沿着涌地金莲的纹路裂开。玉霆霓将他高举过头，精准地掷入岐黄部一名同样呆滞的百花谷弟子怀中，随后整理了一下深紫色衣袍，踩着黑靴大步踏上长阶，走上中央高台。 作者有话说: 小林：这个贱我一定要犯！ 小柳：科学家的事能叫犯贱吗？ 第101章 40-黄粱一梦 众人纷纷向玉霆霓拱手行礼，她一一回了，大步走到白燕身侧，在林花谢茫然的目光中一把拎起他的后衣领子颠了两下，道：“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谢林怎么会变成你这种没皮没脸的东西。” 林花谢缩着腿，无所谓地棒读：“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不可以瞧不起我的皮囊。” 玉霆霓噎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他今日格外光彩照人的脸蛋，放下他道：“别输太早了。” 林花谢拉直衣角，诧异地道：“你怎么这样啊！不应该让让救命恩人吗？” 玉霆霓狞笑着拉扯他的脸颊：“你以为为什么在我们万雷山庄的地盘上闹事没人来管？再说谢林对我的恩情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那不是帮您扫黑除恶挽回名誉吗？”林花谢嘟囔道，“结果我连盘笋都没吃上……你们还是跟百花谷搞搞好关系吧，下药好歹弄点无色无味的呀。” 玉霆霓还没想好怎么回，那头宛连城已经亢奋地宣布感谢玉掌门和师宗主给大家带来的精彩对战，现在有九百九十八人进入第四轮，这个数字吉利，所以交流赛至此告一段落，各位都消化一下今日所得，争取在三日后更上一层楼。 于是她不管林花谢了，跑去跟宛连城抗议，说我临阵突破满月境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糊弄过去了，还说的好像师菱跟我一个水平似的，有意盖我风头是不是？宛连城睁圆了双眼弯起了嘴唇说怎么会呢只是流程就是这样嘛，你之前来开会的时候还投了赞成票呢；张嫣在边上拆台说他的意思是你们万雷山庄崛起较晚，累计起来税交的不够多，没资格出风头；张世明挑刺说不记名投票你怎么知道她投的什么，宛连城有些事情你不能越线。 宋新桐微笑着看了一会儿，附耳跟白燕和尹示青说了些什么，三人一起去慰问师菱。完颜青江跑去劝架，因为先劝了张世明说多大点事您大人有大量，被张嫣拖出去打。孟向明和孟白石这对父子看得津津有味，喝茶喝到一半发现林花谢默不作声地站在他们桌子后面喝他们的吃他们的，还抱怨你们当宗主的人了怎么带出来的芋头糕没有新星记的好吃。 本来两人要动手的，但是林九灯不知为何还站在边上没走。听说她从寒山寺手下救了林花谢一次，那么这姐弟俩的关系至少不恶劣，令人遗憾。 下面看台的选手们陆陆续续地退场了，胆子大的留了几个下来看热闹，柳扶风就在其中。他贡献了一颗邵简炼的伤药就心安理得地混进救治团队，摸出生灵换视符箓等道具去听上面在吵什么，遭到白燕无情镇压，符箓则被宋新桐拿去观赏；那颗丹药被岐黄部成员一个一个传过去拜过去，最后黄药师忿忿地说着“便宜你了”将它塞进师菱嘴里。 第200章 百花谷宗主借五行相生用出百花赠剑这个大规模破坏性法术，后来遭了雷劈显出原型，如今脸上有五张嘴，头颅像花一样片片展开，两条焦黑的腿则诡异地黏在一起长出精美的鱼鳞。黄药师告诉柳扶风，师菱的母亲是人族和人鱼族混血，父亲则跟殷舞同族，乃是一株美人蕉。柳扶风不禁啧啧称奇，一般来说这样不同种族的双亲，修为境界低的有生殖隔离，修为境界高了则对生育行为敬而远之；师菱的确独一无二。 等玉霆霓跟宛连城闹出了结果，师菱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无法以人形示人。宋新桐邀请他去弱水山疗养，没等他答应，三个女人就把他抬走了。岐黄部就此作鸟兽散，一下子只剩下柳扶风和黄药师两人，其中前者又嫌后者上了年纪长得丑，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他，转头朝高台上招手。林花谢刚跟他隔空一击掌，就被神淑仪等人拉下了舞雩台。 不过“孤掌难鸣”这个术还是完成了。柳扶风捏着通牒离开舞雩台，测试了一下法术效果，发现无法通过“孤掌难鸣”直接移动到大师兄附近，有些失望。不过他在“群星”的阵柱附近见到了段水流，这家伙挽着一个柔媚的合欢宗美女的胳膊，正准备去助人为乐。柳扶风很没眼力见地去问他无忘山怎么走，结果那位功力高深的美女想把他一起薅走，吓得他转头就跑。 他又上“群星”去问白燕，白燕说无忘山很排外的，你大师兄又是个傻子，估计自己都记不得路；但是她也给了个馊主意：去问殷宫。 柳扶风就觉得这不对啊，殷宫但凡有那个胆量去无忘山上坟，也不至于在瑶瑛池附近乱逛被风家兄妹捡了眼睛。但出于对大师姐的尊敬，他还是联络了严法随，问师叔人在哪里，不料对方劈头传来两个课题，一是要他解决一下第六版天眼在灵力属性转化上的延迟问题，还有就是玉霆霓突破满月境，按潜规则可以去剑阁拔“雷霆大帝”了，要他去剑阁那边观摩一下太清上宗特色的“太极三清六道九泉大阵”，提交一份可能的破阵方案。 他也是很有逼数，知道大师兄离了他作不了大死，便领了课题去观阵。剑阁附近人山人海，有来看热闹的，有来长知识的，也有来拍马屁的；柳扶风看得手都痒了，最后只是贴了八张“生灵换视”符箓出去，全方位地记录剑阁四周的阵纹。 “雷霆大帝”出世声势浩大，玉霆霓还在换衣服做热身运动，白玉京的工作人员已经清空了剑阁内无关人员，并每家出了几个人才去压阵。白玉京的管终灵七剑择主叫“出阁”，意思是跟凡间女子出嫁似的麻烦。万雷山庄也是提前做了准备，乐队都带来了，一路敲锣打鼓跳大神，撒钱抛花铺红毯，柳扶风定睛一看，林花谢赫然混在人家的乐队里吹唢呐！ 他知道大师兄脸皮厚吃得开，但还是愣了一下，差点遭到“生灵换视”的反噬。他赶紧切断联系，挤进人群，又有些丢脸地发现林九灯作为“祝融”的剑主坐镇天璇星位，正茫然地看着这个废物弟弟。宛连城没来，“昊天”插在玉横星位里头，连接剑柄和剑刃的由铜钱与红线结成的巨大圆环散发出诡异的波动，好像也正看着他们。 好在万雷山庄的乐队很松散，给大家留出了溜须拍马的空间，一曲奏罢，柳扶风挤进去拍了大师兄一下，勾住他的肩膀往外走，马上就有热心群众提着锣鼓上去顶了缺，现场依旧是热热闹闹的。 大师兄一把拍掉他的手，嫌弃道：“你干嘛，我可是无忘山的未来之星，少动手动脚的啊，小心我动用临时执法权。” “我还是太清上宗的客人呢，小心我动用临时立法权。”柳扶风不以为意，转着折扇左顾右盼，“找我什么事？” 林花谢那双漆黑不见底的大眼睛看得他心里发毛。半晌，林花谢道：“不该是你有事找我吗？” 柳扶风心虚道：“你进过剑阁没有？” “没有，我又不傻，问过人的，【诲人不倦】是精神系的，我去不是找死吗。”林花谢说完，眯了眯眼睛，“哦，你从【诲人不倦】那里知道了什么？关于我妈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而且不是什么好消息。”林花谢自顾自道，“要是好事，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肯定先去给我姐献殷勤。” “对哦！”柳扶风猛地拿折扇一敲掌心，“我给忘了！是该告诉九灯姐姐一声的，可是我怕给人打死。” “别绕弯子了行不行，你先说了我才能帮你解决问题啊。” “诶你个不孝子，说林阿姨的事呢，怎么成给我解决问题了！” “你说不说？” “好好好我先布个结界……我们走远点。” 林花谢叹了口气，拎起他往山下走去。灵力波动以剑阁为中心一圈一圈地荡漾下来，一路上的野花野草不断疯长又破碎，各个种族性别年龄段的修士则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拾级而上。两人既是下山，没必要走正道以示礼貌，林花谢便带着他往陡坡上走，到了半山腰便拐去了一处悬崖，祭出一口装饰华丽的宝剑；两人踩在剑上，飞离了剑阁。 云海在秋水般的剑身下流淌。柳扶风蹲下去搅了搅那些水雾，林花谢在后面一边扎头发一边把右脚搁在他背上：“再不说我踹你下去啦。” 飞剑停下，柳扶风转过来，说：“林阿姨是给六道结社害死的，被做成天兵了。编号甲子，【天宫玉女】。” 第201章 林花谢沉默许久，也蹲下来，捧着脸道：“你说你要复活萧遥。” 柳扶风松了口气，笑道：“这事我回去跟我妈她们讲讲，大家一起想办法。先给萧姑娘和璋公主试试，方案完善了再给林阿姨想办法。” “可以先拿神瑛练练手，算我交学费了。”无忘山的未来之星机智地道，“甲字部有十二个呢，试错机会很多的。” 他说着嘿嘿傻笑起来：“等我妈活过来，师娘就不好随便打我了！还有王水，哼哼……” “我妈很讲道理的好不好，不都是你自己逃课挨打的吗？” “我根本就没报课，怎么好算我逃课！” “呸！”柳扶风站起来，“这事天知你知我知，在外面别乱说，回去让我妈想想办法先把林阿姨救出来。能承受【诲人不倦】信息灌注的人不多，起步至少是满月境，我们目前还算安全。” “那姐姐是不是有危险？”林花谢举起右手，“我看火炎焱跟她走得蛮近的，张嫣跟她关系也好。” 柳扶风一拍手，扼腕长叹：“唉，早该想到的，演人者人恒演之，你用美人计，我们也给他演了。本来嘛，林阿姨出了事，最大的嫌疑犯不是当丈夫的还能是谁！” “我看他人还可以啊，不是跟那个土圭垚水沝淼的关系不好吗？”林花谢鄙夷地道，“我的意思是万一出了【金枝玉叶】那种情况，她被人骗了怎么办？姐姐很厉害，也没什么善心，但是一剑宗毕竟单纯，这两个人去骗还是有成功率的。” 柳扶风一摊手：“需要血亲驱动的话，怎么想都是抓你更简单点吧？” “……这倒也是。”林花谢嘟囔了一句，甩甩马尾辫，“其他还有吗？没事我回去吃席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柳扶风骂道，“哪天给人毒死做成天兵。” “那我就成我妈的试药童子了，多孝顺啊。”林花谢调转剑身就要往回飞，“唉，像我这样心地善良的美少女不多了。” 两人都闭了嘴。后方道路上，一艘画舫浮在云上，一朵朵金花在黑袍上绽放，花月夜的副宗主们靠在窗边青梅煮酒，齐齐转过头来邪魅一笑。 钟笑晴双目圆睁，面无表情地走到船边，向柳林二人伸出双手，扁平细软的草叶从大袖中奔涌而出。 她的头颅也和露出原型的师菱一样层层裂开依次绽放，只是师菱的脑袋像花瓣，她的整个身躯都像是由一束束黄粱叶子组成的。那些细长柔软的叶片在空中裂开，细小如沙的黄米一颗颗地漫天飞舞。林花谢眼睛一痛，伸手一揉，骇然发现也有黄米从自己的眼眶和鼻孔里渗出来。 他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带血的黄小米，哑声道：“浪费粮食，天打雷劈！” 高空一声惊雷，叫天兵附体的钟笑晴顿了一瞬，他趁机御剑加速跑路，花月夜的画舫没有追上来。这是他唯一会的法术，严格意义上是一种祝福；严法随取了自己的部分魂魄寄养在他身上，赋予了他这个言灵。此时严法随本人就在白玉京，因此雷击效果不错，就是差点把柳扶风也震晕了。 越往西边飞，那种砂砾从体内往外涌动的恶心感就减弱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虚弱和困倦。林花谢估计那些黄小米都是自己的灵力和血肉转化或“献祭”而来，一边拼命往无忘山飞一边问：“这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天兵乙戌·【黄粱一梦】。”柳扶风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大师兄可千万撑住啊，我马上就来救你！在梦里被杀也会死的，该跑就跑，记得‘孤掌难鸣’！” 第102章 41-口蜜腹剑（1） 高度浓缩的灵能随着剑与枪的相撞而轰然炸裂，白发青年与金甲女子双双倒飞而出。霎时间天崩地裂，太牢山脉以两人为中心朝着东西方向缓缓张开黑色缝隙，岩石砂土带着树木走兽滑入深渊。 两道人影同时窜出。张天齐的云雷纹大氅闪着电光，洛阳的金精重甲流着火焰，二人短暂地一交手便不再恋战，拎起神瑛和李璋就撤，留下另一道狂暴的震波叠加在山脉裂缝之中，天地摇撼。 又有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从后方追杀而来，林花谢一剑荡出，磅礴的灵力如洪水一般带着一种自然的慈悲倾泻而下，碾碎软剑和折扇之后洞穿柳生的胸膛。他毫不犹豫地挥手上挑，剑尖贴着柳生的脖颈飞出，几乎将他的左胳膊带着半边胸膛尽数削去！ 他的身后悬崖上半跪着一个白发青年，柳生的身后也有一眼神阴狠的美艳女将撑着长枪喘息，血和灵液沿着嘴角滴落。天地震颤未停，脚下沟壑持续扩张， 柳生轻轻落在李璋身侧，没事人似地问她还能不能继续战斗。林花谢——或者说“谢林”则收剑入鞘负在背后，拖着步子走到神瑛身前，蹲下去懒洋洋地朝自己比了两个大拇指： “唉，及时赶到，还得是我。” 神瑛受的伤和李璋不分上下，但有张天齐出手治疗，抬头时已经有了良好的表情管理，朝他爽朗一笑：“多谢。” 张天齐也微微一笑：“多谢。” 林花谢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神瑛的确是个美人，李璋的美貌是艳丽而霸道的，他的美貌则是温暖而妩媚的；张天齐却又不同，眉目之间黑白分明，无情无欲无求，他们扬眉宗是养不出这种人的。但是话又说回来，柳苏安跟他同宗同源的，如今是半点没有相似之处啊。 第202章 张天齐抖开一条披风给神瑛，温声道：“你何必为了一个寒山寺的傀儡做到如此地步？” “何必？此事不必再提。”神瑛打了个哈哈，即便他们三人都是为了支援句容华阳天才来边界的，他也没有反驳张天齐，“我既与她结为夫妻，就绝不会背弃她。被迫成为无月神女是她的家庭和整个社会的罪恶，我若背信弃义，我自己堕落到和堯王朝的伪君子等同也就罢了，她要绝望到什么地步呢？你二人是知道的，最近她已经好多了，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 林花谢不知道谢林是怎么回答的，反正他高兴地说：“是喜事啊，瑶瑶的一小步是社会的一大步，摆席吗？我来组成乐队！” 神瑛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是真心的还是短短几年越过社会常识而学会了阴阳怪气。不过谢林到底刚刚救了他的命，他笑道：“好啊，张天齐敢不来，我们揍他。” 林花谢就喜欢这种以多欺少的勾当，撇撇嘴，在脑内搜刮了一下张诚和张嫣的证词，笃定地道：“他哪有资格说你，他恋童还搞养成呢，臭不要脸！唉，我们三个之中只有我出淤泥而不染，北岳联盟素质真不怎么样。” 张天齐静止在一旁，满脸错愕。一个动听的声音抑扬顿挫地传来，满是欠揍：“你还大概率在跟柳生搞断袖呢。” 林花谢转过身去。神瑛、李璋、洛阳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停在原地，柳生的尸体倒在地上，一只白皙修长戴着三个戒指的手从他脖颈的伤口出伸了出来，接着两只手将柳生的身体沿着脖根的裂缝撕开，柳扶风穿着一身白底蓝边的锦袍从柳生的胸腔中钻了出来，从袖中掏出折扇，一展一收，越过还没成型的太牢峡谷来到他面前。 林花谢撇撇嘴。“断袖怎么了，搞个男的哪有这么严重，他们一个仗势欺人一个恋童还吃代餐，断个袖罪不至此吧。” “等一下，这一段也是我们编的。”柳扶风蹲在地上将神瑛的脸蛋肉圆搓扁，“神瑛搞无月神女算是享受了阶级红利，张天齐也没证据说是对小孩子下手了，五行使者的本质很难讲嘛。谢林跟柳生那更是我们编的了，严师叔喜欢这一套，但我看两个人都很不检点勾三搭四的，而且还都说谢林把柳生捅死了呢。” 林花谢嘘道：“杀妻证道这种事情很多的。” “你又知道了。” “啊，那你知道吗？【诲人不倦】还教这个？” 柳扶风吃了一瘪，顾左右而言他：“【黄粱一梦】有点意思，我给钟姑娘看了一看……” 林花谢瞪圆了眼睛望着他，控诉之意无声胜有声。他一收扇子，“哎呀”一声：“我也是为了给你对症下药啊。她身体的沙化还要严重，不过体质的确奇特，竟然这都没死。虽然退赛已成定局，但休养一段时间又是一条好汉，真叫人羡慕啊。” “哦。那天兵呢？” “我给带走了嘛。”柳扶风摸完神瑛又去摸张天齐，说话的语气都飘了起来，“一回生二回熟，我的入场券就是从她那里薅的，这次还不是手到擒来。就是她那两位师叔实在不是东西，什么伤身体的天兵都给她用……” “都天兵了还伤不伤身体的。”林花谢切了一声。柳扶风摸完张天齐又来摸他的脸，林花谢没仔细照过镜子，不过听柳扶风的评价也很满意：“谢林跟我们大师兄还真是没法比，以前没有这个意识，现在见过了本尊，唉，美则美矣，太狂妄了一些。相比之下，我们大师兄天人之姿，一看就是纯天然无污染没投过胎的。” 林花谢皱了皱鼻子：“那你是退化了。柳生人模狗样的，你一脸奸相，倒是很符合大家对柳生的刻板印象。” “哦？大家可都说我长相随爹，你是说我爸坏话？你怎可打厨子？” “我说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 “论气质你哪里比得上谢林一根手指头！” 林花谢西子捧心，连退两步，哀怨地看着他。 “不过嘛，单论相貌，还是你的皮囊最好。”柳扶风道，“所以你顶着谢林的这张脸做这种表情，效果不怎么样啊，甚至有点恶心。” 林花谢瞬间恢复平静：“我还没死吧？” “你质疑我的专业水平？”柳扶风东张西望，“梦醒了就行，你不至于被谢林同化吧？不过后面两轮会有点费劲，我带了我妈的剑，要不要？” “师娘揍人不是用拳头的吗？”林花谢大惊，“而且这种尚方宝剑不是该给师姐，我也配？哼哼，我是不会上当的，又是钓鱼执法对吧！” “师姐估计准备去拿女娲伏羲剑，人家脑子好使啊。”柳扶风脑筋转得飞快，“满月境玄之又玄，你这个精神强度得给我陪睡五年才有希望吧。不是那么好领悟的，但是有一点契机，在悟道时做出‘正确的选择’，就会容易得多。玉霆霓自己天分也好，被师姐利用了吧。唉，我们这种脑力劳动者，你是不懂的。” “……那我也不用师娘的剑，你自己留着防身吧。”林花谢又臭屁起来，“你师兄我是今非昔比了，表世界灵气足，我进步很快的好不好。之前你没来，拿谢林的身体我还砍了张天齐一通，爽死了！” “真的假的？”柳扶风大惊。虽然知道这是因为谢林本身修为强悍，并且在此处不用担心肉身反应延迟，但战斗意识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 第203章 “这有什么好吹的，吹过头你下次安排我去顶他本尊，死的还是我嘛。” 林花谢说着忍不住弹出背后黑剑，手腕翻转前后左右地耍着剑花，那双“谢林”的眼睛追着剑身移动，闪闪发光，“‘噬嗑’真顺手，不知道谢林死后落谁手里了，我想要这个。‘落英’毕竟跟我不是一个路数，师姐用起来比我合适呢。” “那你跳进楚河也洗不清了。” “谢林就谢林嘛。只要我修为够强，能把谢林吊起来的程度，那我就是林花谢。”他右臂前伸竖起“噬嗑”，着迷地注视着剑身的黑眼睛一瞬间像“林花谢”一样深不见底，“就像师娘，人家可以叫她圣德国师或者其他很多称号，可每个人都在心里记得她叫柳苏安。” 沉默了一会儿，柳扶风笑道：“你不是谢林。” 林花谢凑近了他说：“你也不是柳生。” 二人相视一笑，闭上眼睛，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黄粱一梦】，站在“谢林”和“柳生”之后，观赏起这段五十年前的历史。 丝绸般的白云飞快地沿着来时路流淌而去，太牢峡谷从底部开始愈合。从高天之上可以望见的东方汉苍平原之上，万族尸骨堆砌而成的巨大京观“阎罗峰”轰然坍塌灰飞烟灭，江河溪流纷纷改道，仙云缭绕的九龙书院脚下的大城小镇逐个荒芜，野花野草肆意生长，铁骑踏过万顷良田消失不见。 这是打碎太牢峡谷的“璋瑛之战”十年之前的小有清虚之天。 第103章 41-口蜜腹剑（2） 夔峰脚下，大洗江蜿蜒奔腾。青天苍茫，遥远的太阳投下冷酷而炫目的春光。 一青年书生牵着一名少女走在江边的野草乱石之中。那书生身着白袍，饰以简洁的黛色纹路，长发在后颈束起，柔顺地搭在坚实可靠的脊背上。少女的浅色宫装有些脏乱，紧紧抓着书生的手不放。不过豆蔻年华，却已有一副惊人的美貌，即便汗流浃背、妆容模糊，也丝毫不减风情。 十三岁的李璋不断地深呼吸，不愿拖慢老师的步伐。即便脚底起泡、双腿发软几乎失去知觉，她也一声不吭，只是伸手拨开杂草，望向前方温热的水雾。 柳生像是一点也没觉察到她的疲倦苦累，一边拿剑柄拨开高一些的芦苇，一边道： “剑为君子之兵，刀枪则掌征战之道；斧钺锏叉只能为王前驱，不过你若是喜欢，我也能为你颠覆这道统。” 李璋手心出汗，只觉得柳生的手掌有力而可靠。不像父皇的手掌那样宽厚粗糙，也没有母亲的手掌那般柔软温热，分明一点也不可怕，却让她觉得无论有什么困苦灾厄，这只手都能牵着她渡过去，就像此时走过这片险滩。 “到了。” 穿过芦苇丛，荒凉广阔的滩涂上，俯伏着一团人影。那人奄奄一息，濒死之际从胸腔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和江边的风声混在一起，像是一种呜咽了。 李璋心中一片平静。她抬起头来，柳生的面貌笼罩在稀薄的阳光中，看不见神情。 江风轻轻带起柳生柔软的碎发，他单膝跪下，为李璋整理衣衫，温柔地看着她： “公主殿下喜欢什么兵器？” “……雷霆。” 柳生的笑意更明显了一些，却道：“大声些。” “雷……雷霆！” “‘雷霆’是堯王朝的帝王之兵，易主之时必传诏天下。公主殿下有这等勇气与决心吗？” 李璋瞪着他，深呼吸三次，厉声道： “本宫要执掌‘雷霆’，成为世间的至强者！强于我的兄弟，强于林一剑，强于父皇！美貌、权势、地位、财富都属虚妄，我需要的只有力量！” “我可以为你取来上古神剑‘雷霆大帝’。” “人皇宫败于堯王朝，‘雷霆大帝’自然不如‘雷霆’。” “那么，”柳生将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弓起了背，好仰头看她，“公主殿下有登基称皇的勇气与决心吗？” 李璋呆了一下：“女子如何能成皇？” “皇帝是堯王朝的皇帝，管辖之地撑死不过三片真天。”柳生看着女孩乌黑的双眼，“人皇是世间一切生灵的守护者与裁决者，她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和最美丽的面貌，她的满月升起时天上映照出十个太阳，十大真天因此分割以分担这份伟力，否则连楚河春江都会被蒸干。” “可是人皇倒行逆施，七星真人滥杀无辜，我们好不容易推翻了那个时代……” “人皇不是人族的皇帝，她是这个世界的母亲，只不过恰好曾经是人族罢了。”柳生缓缓地道，“不是她倒行逆施，是人族得寸进尺，而又是那些恩将仇报的胜利者撰写了王朝历史。” “可人族毕竟是天下第一大族。”李璋撇过了眼睛，“若是她的治下偏对人族不公，又或是人族分明是第一大族却只能与其他小族分得相同的资源和权限，那么我们反抗岂不是应当的吗？” “公主殿下能有如此想法，我心甚慰。”柳生笑道，“那你自己呢？” “什么意思？” “公主殿下是女子，而紫禁城中女子还多于男子，而不要说权柄或是修行资源，便是日常的衣食住行都无法与皇子们相比。分明同是陛下的孩子，公主却连不嫁的权力都没有，甚至年过三十不生不养按律当杀。这比人皇宫对待人族严苛千万倍，已是将你们置于死地，那么公主殿下，你有将天下男子斩尽杀绝的勇气与决心么？” 第204章 李璋看着他。他只是微笑着，一双黑眼睛像浸润了水雾的水墨画，如春风细雨，温养众生。 “如今王朝内忧外患，我虽是女子，却也知轻重缓急。” “错啦，错啦。内忧外患从不是你的错，不如说，正是那样残酷地对待自己的母亲、姐妹和女儿的王朝，才会落得内忧外患的地步！” 李璋觉得好笑了：“不是九龙书院教我们残酷地对待我们自己的吗？柳先生要颠覆书院道统吗？” “只要公主殿下需要。” “那为什么是我？”李璋肃然道，“幼时我初来乍到，你为护我而连杀三人，天谴症至今未愈，如今又说出这些话来。我自认不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女子，为何是我？”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柳生答道，“女子无权入九龙书院求学，接受教化的公主是例外。数百年来，你是唯一一位拒绝‘雷霆大帝’而只想要‘雷霆’的公主。你有这样的愿望，那么你就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女子。你想要雷霆，那么你就有权得到雷霆！” “你想要什么？”李璋的声音在风中飘摇，“若是因为那些祭酒司业的欺侮于你我，你大可以找我的兄弟们。‘玉娘’生养众多，每一个都继承父皇伟力，你要成事，选他们比选我轻松得多。” 柳生答道：“正如陛下因你是女子而厌弃你，我也因他们是男子而厌弃他们。” 夔峰背后传来巨大的轰鸣，飞沙走石簌簌而下，二人脚下的地面都轻微震动。 李璋只是与柳生对视。过了许久，她转过身，朝滩涂上的人影走去，一边缓缓地道： “我们从来没有决定战争的权力，却每一次都被迫共同承担战争的恶果。既然人类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战争，那么，不如由我自己来主导战争，我早有如此觉悟。可在战争中出人头地是修者留给凡人的特权，而我若选择作为凡人立下战功，我的弟兄们只要出一个奴才就能轻易地除掉我。” “你是一个‘神眷者’，天道选中之人。”柳生跟在她身后，“公主殿下知晓凡间律法，庶民无权动用私刑，官府却可以判决死刑，官兵有权将罪人斩首。而刽子手不仅无罪，还从官府处领取报酬。‘神眷者’就是天道的官府和官兵，只要你不欺凌弱小，只杀当杀之人，十大真天和我们脚下的土地都会庇佑你。只要你夺取皇权，天下拜服，那么天也不会惩罚你，这就是李家王朝屹立千年不倒的缘由。” “我们都是‘神眷者’。”李璋看着地上的废人，“思泰……？” 德宗不只有一个女儿六个儿子，只是最有出息的是那七人。李思泰是德宗的第十二个儿子，如今将将十六。 “被上天选中的不是堯王朝的皇帝，是玉横啊！”柳生说了这句话，悲伤地望着东方的卞城，“你们都是玉横的孩子，她是那么爱自己的丈夫和儿女，你们能继承修为而不损伤自己父母的修为，不是因为天赐李皇以权柄，而是因为玉横拼尽自己的一切保护你们。你和你的父皇有同一个母亲，你的父皇也与先帝从同一个身体里诞生，太宗背叛了她啊！” “我是侍女的女儿。” “你是玉横唯一的女儿！” 李璋在皇兄身边站定。 “每一个皇帝都踩着血与火登基，王座之下是万民骸骨，王座自身就是血缘至亲。”柳生神情温柔哀伤，语气严酷无比，“从现在起，他们是你的父亲与兄弟，也是你一生最大的仇敌。从这个小的开始，以当今陛下告终；成德玄隐天与句容华阳天的宗派皆是你的磨刀石，这场战争要么助你登上皇位，要么将整个堯王朝送入黄泉！” 李璋抽出柳生递来的宝剑，单手握住剑柄，剑尖一点寒芒向下。 “我为我的母亲复仇。”李璋沉声道，“天也要助我，而无权罚我。若是从天降下惩罚，那便是天错了，我当教天翻地覆，向我认罪！” 她猛地将剑刃刺入皇兄心脏，给了他最后一击。风声呜咽，许久，她面色如常，以衣袖擦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 柳生抬起手来，似是要摸摸她的脑袋以示鼓励，又立即放下了，转而施展法术焚烧了李思泰的尸身。火光映在李璋冷漠的面孔上，她面上的茫然褪去，铁与火一般的神色消去了她美貌的最后一分瑕疵。 “这是我最后能教导你的知识。”柳生也看着那丛火焰，“‘天谴症’是一个谎言。强者杀弱者有罪，弱者自相残杀也有罪，因为他们没有创造生命以弥补生灵缺口的能力。无论是开天境、炼虚境还是种子境的大能，他们都是因创生之力而能行杀伐，正如拔起一朵花而栽上自己喜欢的，并不夺取花园主人的什么。这个谎言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九龙书院的教化、堯王朝千百年来的习俗：昆是不会因为杀几个人而惩罚她的女儿的，表现在女子身上的‘天谴症’本质上只是羞耻与恐惧罢了。你生来有权力做任何事，天从未对你设限，只有你的父亲畏惧你。” “……我明白了。”李璋微微扬起下巴，轻声道，“我们该走了。” 就在这时，柳生脸色剧变，倏地拔剑回身，左手护住李璋，厉声喝道：“出来！” 高大野蛮的芦苇丛中滚出一个湿漉漉的黑衣青年。那人俊美鲜活的面孔上残留着孩童般的天真愚蠢，呸呸吐了两口水，举起双手，诚恳地道：“我是玉清宗的谢林，刚刚跟太清宗的张天齐他们在那边那个，切磋，他人模狗样的下手还挺狠，你看我伤口还在呢……我干脆在水里睡了一会儿让他们狗咬狗去。总之无意打扰！不过要是能帮忙指下路就好了，这位仁兄，你知道句容天在哪个方向吗？” 第205章 第104章 41-口蜜腹剑（3） 江风吹过，谢林像小狗一样甩了甩头发，湿漉漉的马尾辫像心虚的狗尾巴一样耷拉着。 那股摄人的杀气消散了，柳生的剑尖依然对着他的咽喉。李璋道：“谢林？” “咦，还有个小姑娘！”谢林一惊一乍的，“神瑛警告我说行走江湖要格外注意老人女人和小孩，不过我应该没来得及冒犯二位吧，还请姑娘手下留情！” “……是生面孔呢。近年太清三宗人才辈出，倒是团结了不少。”柳生笑道，“初次见面，在下柳生，九龙书院最末席的博士。这位是堯王朝的璋公主。” “啊，书院的先生！还有公主。”谢林看着龙章凤姿高大挺拔的，几句话就暴露了他没文化没常识的底子，抓了抓头发，尴尬地笑道，“要不我们各退一步，和气生财嘛，呃，也不对，总之伤人性命可是要遭天谴的……” 李璋冷冷地道：“玉清宗门徒越境而来，不死何为？” “我不是故意的呀。太牢山脉在三天交界处，迷路了一不小心很正常的。” “太牢山脉及其周围千里都是王朝领土，你们入山的一刻已经违律。” 谢林这才大惊失色：“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啊……哦哦，难怪之前都去嵬山，唉，都怪张天齐。” 李璋冷笑一声：“推卸责任，好没用的男人。” “话不能这么说呀，璋公主。”谢林好像已经忘了还有把剑对着自己，在身上一阵翻找，摸出一支金钗，“您瞧，这是小瑾给我的信物。” 李璋神色一凛，握紧了拳头，抬起脚又放下，却是冷静地对柳生说：“确认一下。” 柳生没有上前，却点头道：“的确是瑾公主前年生辰时您送的那一支。” 谢林见已经把推卸责任的话题糊弄过去，手腕一翻竟将金钗插在自己头上。李璋一番话到了嘴边又咽下，看了柳生一眼，后者收起剑，像无事发生一样儒雅地笑道：“最近失踪的五位公主都是你们做的？” “六个六个，寒山寺的瑶瑶也解救出来了，一直想着璋公主呢。”谢林说着又自顾自笑起来，“算上神瑛就是七个。这个人臭美得要死，你们这些公主打扮起来还没他讲究呢，真不知道无忘山是什么人开出来的天。” “你们对瑶姐姐做了什么！”李璋倏地近身去掐他的手腕，被柳生拦下还厉声道，“她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落发出家的清静，不用受那等磋磨，为何——你们这些北岳蛮夷都该死！该死！” 谢林一脸的不服气，柳生叹道：“罢了，公主，这的确是玉清宗做了件好事。寒山寺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当初也是无能为力，这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说着他朝谢林拱了拱手，认真地道了声谢。谢林摆摆手：“救困扶危天经地义，而且寒山寺那种阴邪之地本就不该存在，我们迟早要捣毁的，不必谢我。比起那个，今日相逢也是有缘，要不趁这个机会跟我去成德玄隐天吧？” 李璋警惕地看着他，柳生微笑着看他：“王朝治下冤魂无数，说起来公主还算是日子好过些的。你们三清宗和无忘山的偏对皇室中人发什么善心？” 谢林诚实地道：“本来没这个计划的，你说的很对，世上有更多人需要帮助。但是赶巧了嘛，我们去寒山寺打探的时候救了好些女子出来，你不知道，她们吃都吃不饱还要每天干重活被打骂的，真不知道修佛修哪里去了……只有瑶瑶状态好些，也识字，但她说要见到妹妹们才肯合作。” “合作？”柳生轻声道，“什么合作？把她送回那龙潭虎穴，为了此前的逃脱和将来的情报而受更深的折磨？” “是这样吗？”谢林诧异地道，“有道理啊！还得是读书人歪脑筋多想得明白。那我得跟张天齐和神瑛好好说说了，这样不行的。” 柳生和李璋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嫌弃之意溢于言表。他毫不在意，风风火火地蒸干衣衫和头发，点头道：“那我先走了，璋公主暂且交给你，下次再联系！” 柳生无奈地笑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王朝还没有败落到这个地步。当着璋公主的面出此狂言，你是真傻还是活腻了？” 谢林大笑：“此地只有你我三人，柳兄何必呢？就算我们能在太牢山脉接应，各位公主平日出行起居皆有专人照管监视，一生中只有皇宫、书院和夫家内院三处去得，没有内应哪能到这么远来？你方才没问，那这个内鬼就是你了！合作愉快，下次再见！” 李璋错愕地看着柳生，后者不知何时摸出一把黑骨白面的扇子展开来遮住了脸，不知是羞愧还是不敢见她。谢林倒是潇洒地折了根芦管丢在江中，踩在上面飞速地逆流远去了。 这边柳生哄李璋回去“共商大计”，那头谢林已经熟门熟路地穿过破碎的山体、倒伏的森林和荒废的村镇，从一条山中密道溜回了句容华阳天。 太牢山脉外围，离原溪边，神瑛和张天齐斗完了法，一个在补妆一个在钓鱼，前者一边往眼尾扫金粉一边哼歌，大概是这次的赢家。 谢林趟过浅溪，把张天齐的鱼全都吓跑了，黑发少年只是抬头看他一眼，鱼竿都没收起来。 “谢林！”神瑛放下刘海整理了一下发型，转过来叫道，“你跑哪里去了？真他妈不公平，我和小张天天勤学苦练，居然跟你这种懒胚混到了一处！” 第206章 “见着璋公主了，耽误了一会儿。”谢林大爷似地往椅子里一瘫，“你怎么说脏话呢瑛公主，成何体统啊？” 神瑛便指着他道：“大胆刁民，见了公主还不跪下！” “人呢？”张天齐问。 “回书院了。”谢林答。 两人齐齐看他，谢林“唉”的一声：“我差点给柳生杀了耶，你们能不能有点良心啊。” 神瑛“切”了一声：“少在那里说这些丢人的话。” “他有前科的好不好！” “大战在即，他现在不能得天谴症。”张天齐慢条斯理地收竿，将一条足有两尺长的鲫鱼放进一个小桶里，“五年前他为璋公主杀了一个司业两个学正，却只是得了天谴症而未死，多方好奇之下他才没被处置，却也无缘升迁，第二年更是再次败于严法师之手，风评一落千丈。今年是最后期限，大战一起，堯王朝是不会轻易动文官的。所以即使他还有余裕杀人，这个机会也必须留给甄志业。” 甄志业是九龙书院现任山长兼祭酒。和各大势力治下的小国不同，如日中天的堯王朝的官阶与修为评定紧密关联，书院的教化关系到王朝道统传承、影响皇家气运，祭酒实力达到二品，放在三清宗也是个排位靠前的长老。 “鲫鱼刺多，能不能钓个草鱼？”谢林在木桶里扒拉了两下，拎起大鱼，掏出匕首将它开膛破肚去鳞洗净，“柳生有把握？有这实力怎么还装几百年的孙子。” 神瑛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带了厨具、餐具和调料，一边摆好桌椅，一边取笑他：“佛渡有缘人嘛，说不定人家等了八百年就是为了等您来呢。” “哇，好晦气！”谢林拿沾了鱼鳞的手去摸他刚打理蓬松的头发，“还渡人呢，你看看寒山寺把人渡成什么鬼样。” 神瑛叹了口气，拍着手无语道：“我现在是连家都不想回了，你们三清宗家大业大能不能分担一下？一大早上的小静说小怡爬了我二叔的墙，小怡转头又陷害小梅，小梅看见我过去还很自然地平地摔一跤；小丽瘦得人都要没气了，我三妹劝她多吃两口饭，她转头来跟我说三妹胖；宋阳秋昨天来取笑我，说前天做客的时候小敏夸他英俊，说我不男不女娘炮一个……这都什么人啊！宋阳秋哪里好看了，跟你们都没法比好吧。” 张天齐钓起来一条草鱼扔进桶里，抿了抿嘴唇，可疑地转过了眼珠子：“三清宗并非以家族血缘为纽带，带外人进来手续繁杂，不是简单地养在自己院子里就行的。再说，我们和百花谷都出了药师，你出个场地，就别抱怨那么多了吧，看你名字记那么清楚，关系也还可以啊。” 神瑛操纵着几根钎子插进鱼肉：“别想转移话题！” “那是谢林先转移的。”张天齐收起鱼竿，抬起眼来平静地看着黑衣青年，“事到如今，张某不愿欺瞒二位。这原本是太清宗和柳生的交易，我们助他安置一些女子，善待即可；他在成事之后将助太清宗一臂之力，让王朝势力退出成句二天，同时太清宗将借势上位。我对此不感兴趣，师父此行有违道法，但是王朝少一分影响，天下便少千万人受苦。按照约定，璋公主离境后他便能放手施为，可今日你都到了他面前，他也早已知晓你的身份，为何璋公主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谢林看着他，像条傻鱼一样张了张嘴巴，最后颇有些气急败坏：“你们这些老东西一天到晚花花肠子恁多，修行修到狗身上去了，难怪几十年的积累还不如我！懂不懂大道无为清静自然啊！” “首先，在这乱世之中无为才是最大的助堯为虐。其次，你来历不明，记忆不全，说不定年纪还比我们大。”张天齐道，“最后，你何时比我们强了？” “哦，你居然也很在意这种事哦？”谢林稀奇地看着他，抽空对神瑛说了句“多来点孜然”，反手掏出三个酒杯往里面凝了些冰块，一边倒张天齐拿出来的酒一边说，“他说动了璋公主。我觉得神瑛以后少见见璋公主比较好，否则两相对比，你肯定更不想回家了。” “少打哑谜，你说不说？”神瑛从烤鱼里抽出一根钎子作势要刺他。 谢林肃然道：“璋公主决心参与夺位。” 神瑛瞠目结舌，张天齐也缓缓露出了呆滞的神情。 “什么东西？夺什么位？你傻了我傻了？”神瑛一拍桌子，浑身那些花里胡哨的珠宝首饰哗啦啦地响，“李弘毅都不用张嘴，堯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她了！柳生是要帮她还是害她？” 张天齐也为难道：“这……我们和柳生的合作倒是小事了。不只是堯王朝，所有宗派都不会让女子上位的，谁也不想见到第二个人皇。” “人皇怎么了嘛，堯王朝皇帝一水的男人还不是年年打仗天天杀人。”谢林这个历史虚无主义者毫不在乎，“再说璋公主年纪还小，说不定是柳生想当太上皇呢。” 张天齐和神瑛不知道怎么说他，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傻人有傻福”的无奈。最后神瑛说：“吃鱼吃鱼，小张用他们太清秘法从殷舞家门口偷来的鱼，你要怀着感恩之心品尝啊。” 张天齐脸色微红，嘟哝了一句，似是骂他多事。谢林也摇摇头将柳生那张温和不似作假的笑脸抛之脑后，跟他们抢起了烤鱼。 三人都没有想到，短短半年内，堯王朝的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207章 第105章 41-口蜜腹剑（4） 皇帝病情加重，几个皇子的争斗逐渐浮上水面，并不断有人入局、下场；双江城换了城主，这一代的“江清河”受封“幽亲王”，入卞城述职受封时口称“皇兄”，可李宏毅重病本就是因为他前几年终于将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的最后一点血脉赶尽杀绝；幽亲王走后，李璋摇身一变，成了堯王朝的长公主，连大皇子都要称她一声皇姐。 李家的公主不打眼，向来在皇帝给臣子的赏赐之列，而由于这已经成了一条“社会常识”、“风习民俗”为世人认可，无论如何对待她们，臣子们的功德是不会有损的。食肉者在意的只有肉美味与否，饲养牲畜是卖家的事。皇帝突然立了一个长公主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种奇货可居，接下来宣布的允许李璋参军一事才是让朝野沸腾。 但是堯王朝虽然有独一份的仙凡混居格局，整体上依旧是个以李家为主的超大型宗门，皇帝就是当中无人可敌的最强者。每一个官员都紧紧抓着这条大船的缆绳吸收民众和彼此的气运、功德，为了仙途的畅通而维护王朝的稳定，因此在皇帝一意孤行的时候，文官武官都没有资格阻拦。 李璋被编入南方胜元军，由都尉洛阳负责。胜元军驻扎在桃姬林附近，要胜的“元”就是三元极真之天的元，同时也有“胜元君”的意思，对上桃姬也图个吉利，如今也能压一压李璋。高官贵胄的寿元大多是资源堆上去的，是要比凡人贵，战争通常从下而上。而且民间的冲突有利于上位者巩固地位，等双方打得差不多来假惺惺地调停一番、哭一哭死伤者，更是可以积累一波功德，阴损的还会让老对手“不小心”波及凡人而原地遭受天谴就此陨落。是以从堯王朝官方到各大真天治下小国，都保留着军队的编制。 公主本人没什么意见，来接她的洛阳吓了一跳，疑神疑鬼了许久。李璋五岁的时候是他亲自护送她与几位公主去的九龙书院，他很清楚她今年只有十三岁，但站在他面前的女人看着足有二十。不仅如此，与堯王朝传统的公主不同，她身量高大、神情冷漠，灵力之中都带着血腥味，他多看了两眼，她便拉下面甲，隐去了那张美艳的面孔。 他甚至不敢去猜测她那令人恐惧的美貌是天生的还是修为影响，他应该去质问柳生对公主殿下做了什么，可一来不值得为一个公主去冒犯书院的博士，另一方面，柳生的地位也今非昔比了，他根本没资格见他。 ——在李璋参军之前，以九龙书院为中心，小有清虚天方圆万里土地笼罩于巨大的防护阵与幻阵之中，一百三十五日后云消雾散，一座万丈高峰耸然立于沃土平原。还未填充泥土和草木的山体以惨白为主色，万族生物尸骨清晰可辩，最下方的地基赫然就是三条遗骨泛金光的长龙，朱雀、麒麟、玄武龟等瑞兽堆积而上，接着又是鹿首金钱豹、六翼豪猪等奇珍，俱是修为强大，余威不消，最顶上是数百高阶修士的骨骸；这座史无前例的奢靡京观震惊世界，否则李璋即便有皇帝首肯，给她下绊子的人绝不会少。 九龙书院内部亦是剧变。原先的一祭酒两司成三司业以及所有身具品级的官员不知中了什么邪术，齐齐支持柳生上位；他当即宣布书院改制，与王朝关系由附属机构变为独立的合作方，更名九龙阁。柳生担任阁主，祭酒则扩大至九人，全都具备龙族血脉，应了“九龙”之名。 新九龙阁的办公中心也移至阎罗峰，京观从上而下阶级森严，柳生独居山顶，立璇玑殿。他在堯王朝原也是个名人，以倒霉、色鬼、老好人三项出名，倒霉在徒弟个个天纵奇才也个个英年早逝死前还留下烂摊子阻碍他升迁，色在见过一只路过的女妖都要帮一帮，老好人则是他常常在书院做和事佬以至于两头不讨好总没有特别待见他的派系。他的字画杰作也被这臭名声连累，纵然追捧者众多，也都只敢私底下偷偷传阅，然后扼腕叹息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一回也不例外。虽然这一代公主里没有“璇”和“玑”，但大家都知道是王字辈。当年李宏毅继位的时候特意召来神机宗宗主孟向明，后者说王朝如今阳气太盛，需要公主的阴气来调和一下，名字里带个王来助你是最好的，这些字大多也是玉类，适合女子。那孟向明刚刚克死师父上位，命很不错，胆子又小，李宏毅深以为然。 不仅是堯王朝固有的小有清虚天和宝仙九室天，其他真天从仙门到凡间都议论纷纷，说柳生必然是被色迷心窍，给那两位公主骗了，他们一心修道的怎么斗得过生来吃这碗饭的女人呢？又有人说果然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是对的，仅仅是在内宅就能将堯王朝搞成这样，再宽容些那还得了，诸如此类，数不胜数，顿时间清谈会遍地开花，大江南北世界表里流传着红颜祸水的传说，文人墨客修士走卒见面都要先批判一下世风日下，非王朝中人还会意淫一下王朝就这么玩完。 这些言论柳生用脚想都知道，但既然李璋已经走上了他所期望的道路，并不知为何以一种恐怖的决然通过了七大天兵的试炼，这些家犬的无病呻吟和流浪狗的眼红嫉妒又与他何干呢？ 李璋跟着洛阳去清扫叫魂沙漠的时候，柳生在璇玑殿留下数个人傀代为发号施令，本体悄悄进入了成德玄隐之天。 太清宗现任宗主张世元单手捧着茶壶，驾轻就熟地烧好水，恰到好处地沏了一壶金顶云雾茶。中年男子笑得慈祥，走到柳生身边为他倒茶。 第208章 柳生道了谢，看了不远处平静地喝着茶的张天齐一眼，抬头轻声道：“张宗主时日无多了。” “老夫天资有限，继承道统也不过是辈分高加上空长几岁，寿元将近不过是自然而然，柳阁主不必挂怀。”张世元豪爽一笑，“可若是柳阁主愿意多提供些方便，有生之年得见王朝倾塌，老夫死而无憾！” 柳生闻了闻茶香，满意地放下茶杯，微笑道：“据我所知，张宗主与王朝并无深仇大恨。” 张世元用那种很经典的“你这种人不懂我们男子汉大丈夫的情怀”的神色看他：“我三清宗为道门正统，却因李家背信弃义得寸进尺而沦落到如今蝇营狗苟为些所谓的‘贡品’耗费心神，李家不除，我等道统也到此为止了。老夫能凭努力到这一步已是心满意足，但是天齐，我唯一的儿子，以他的天资不该被物质环境所困！柳阁主高寿，定然知道天下父母之心都是一样的。我可以平庸，我的儿子不该继承我的耻辱！” “那他继承了您的修为吗？” “什么？”张世元愣了一下，点头笑道，“这也是他对我的回报。天齐生来拥有老夫的一身灵力，早在数十年前消化完毕，超越了我；但老夫并没有因此失去修为，这岂不是天底下最尊重父亲的孩子吗？他对力量的掌控速度……” 柳生幽幽地打断道：“在此之前，与生俱来父母同等灵力却不损伤父母自身修为的婴儿，只有堯王朝的皇子公主。如此看来，张师侄果真是成德玄隐天中兴之希望啊。” 张世元修炼天赋不高，因此情商比一般的莽夫高出那么一截，闻言不悦道：“柳阁主有话不妨直说。” 柳生还没说话，张天齐顿了一下茶杯，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珠子转了过来：“宗主为了给我造势，向来对外宣布我没有继承他的修为，柳阁主可以放心。我们不是堯王朝那种吃女人起家的宗门，即便是没有家庭，谁也都有几个女性友人——神眷者也不在少数，我的母亲就是一位。即使您不威胁，我们也不会声张的。” 柳生和张世元都安静了一会儿，后者显然是没想到神眷者女性有概率让“修为继承”变成“修为复制”。前者低头喝了半杯茶，温文尔雅地一笑，慢条斯理地道： “你比你父亲适合当盟主。但是你又不如他，结盟的口号喊了那么多年，你们三清宗自己都没掰扯清楚，没有联盟哪来的盟主呢？张小宗主，你的父亲至少拉来了无忘山，算计神瑛使他‘机缘巧合之下’与你结交，你太清高了。” “我从来都不想当盟主或者宗主，我志不在此，不感兴趣的事，我不会去做，又何谈做不做得到。”张天齐冷淡地抬起眼来，“我推举谢林。” 好一会儿，柳生那张温润如玉的俊雅面庞都只是微笑着，一双水墨般的黑眼睛像死物一样看着他。 柳生道：“那家伙油嘴滑舌的净会装傻，他当了盟主我才不放心。” “我和神瑛都不爱多管闲事，他喜欢。”张天齐慢慢地说出了一些残酷的话，“他那样的人，闲事管多了，就没有办法放手了，一定会对联盟负责的。” 柳生被他逗笑了，长叹一声道：“你是半点没把老前辈们放在眼里啊！” “我父亲尚且要避我锋芒，这二大真天若真有能与我三人匹敌的前辈也不至于耗费百年还没有结成同盟。”张天齐平淡地陈述事实，“柳阁主不是我们可以揣测操纵之人，太清宗无意置喙您在书院的谋划。我只需要阁主帮我一个忙，联盟就会与书院内外呼应守望相助，即便是相互利用也是给彼此多一个选择，不是吗？” 柳生微微一笑：“我本来就是来找谢林的。你比你父亲有自知之明，简直不像个男人，这样很好。” 张世元正觉得他阴阳怪气想要警告两句，被儿子按手示意闭嘴，晕晕乎乎地照做。 张天齐道：“最后一个问题。” “说。” “上清宗宋宗主收的关门弟子出身叫魂沙漠，如今姓柳。” 柳生当即冷笑一声：“先管好你们自己吧。” 柳生拂袖而去，稍微在群山间打了会儿转，大概是在算术，不一会儿就直直地朝着谢林在玉清宗的洞府飞去。张天齐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对张世元道：“宗主保持现状即可，谢林毕竟还在三清宗内，我制衡神瑛足够了。若是有心，替柳阁主慰问一下宋师叔新收的柳师妹吧。” 张世元不明所以，但是他已经活得太久太老了，又早早接受了儿子比自己天才的现实，见不擅长人情往来的儿子拐着弯拜托自己照顾人，忙不迭拍着胸脯答应了，后来还因为搞出的阵仗太大而闹了个大乌龙。 柳生不关心这些，他在半路上发现了谢林，后者正在教一个紫色长发的女人出剑。 第106章 41-口蜜腹剑（5） 舞剑和用剑区别极大，出剑则又有不同。这是高手过招时至关重要的一环，轻则影响气势，重则决定生死。 在大洗江畔初见后，柳生又同谢林交手数次。两人都未尽全力，柳生用一把折扇，谢林使一柄木剑。他们很轻易摸清了对方的战斗习惯，却每每点到为止打个平手，前者笑着说一句犯王朝者虽远必诛之类的官话，后者留下一句来日方长我们一定会救出璋公主，扬长而去。 谢林出剑偏好拔剑后直接下劈，并不快也不会对准致命处，往往是一个利落的空斩，最后剑尖指向对手足尖，是单纯为了展示自己的帅气和自信的一剑。然后他会用左手拨开对手的第一击，接着右手剑的攻势才席卷而上。 第209章 他的剑术独树一帜，一见之下很少有人会觉得他是三清宗人；也不会是堯王朝的，一来阶级分明之地养不出他那种自由自信的贱气，二来王朝佩剑多悬腰间，其他真天基本都在背上或藏于脑后。 不同于三清宗需要配合繁复手决、正气凛然的剑法，他几乎不使用法术，只是进攻；和一剑宗不管不顾的暴力输出也不同，他给人的感觉并不是特别快，该招架也会招架，但就是压得对手喘不过气来，最后看着他那张获胜后理所当然意气风发的俊脸，越发气闷。 他教过很多人，有一次恰好碰上柳生在指点部下，也将其剑术倾囊以授。柳生发现这是独属于他的剑术，因为比他弱的没有这样出剑的自信和实力，比他强的又没必要学他。谢林也该知道这一点，但每次有人请教，他依然认真地演示教学。 这个紫发女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柳生施了隐身术接近想去吓谢林一跳让他丢个脸，却听那女人问：“师父对上张真人和神山主的时候，也会让他们一招么？” “又不是生死相搏，让一让嘛。”谢林耸耸肩。 女人的头发远看干枯毛燥，近看却是因为有无数细小电火花游走其间，能扎起来垂下去已经很克制了。听了谢林的回答，她握着剑柄，道：“那是我提问的方式不对。您也让柳生么？” 谢林笑道：“他的攻击方式多为法术，用兵器时大多情况下都在防守，让一招也无妨。” “你说谎。” 谢林摸摸鼻子，自顾自道：“嗯……不过如果对手是那位‘开天一剑’，也许会翻船吧。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比对手强，还有什么好打的？如果我的确比对手弱，那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都是死，我选择死得帅一点。” 女人握剑的手一点一点抬起，架在了柳生的脖子上。 谢林赶忙摆摆手：“别慌啊小玉，这我朋友跟我闹着玩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小玉”一挑眉毛，气势凌厉道：“我要财做什么？” 谢林看不见柳生，但是顺着剑尖渗血的地方看了一眼，又转过来挤眉弄眼：“你帮我保守秘密，‘噬嗑’借你玩两天。” “小玉”接受了这笔交易，伸手要剑，带着就走了。谢林也不怕她给人打劫了，眼巴巴地等她跑没影了，才叹道：“好雅兴哦柳阁主，终于忙完啦？” “的确很久不见了，谢林。” 柳生像墨水一样从空气中渗出来。谢林很佩服他这点，如果作为敌人就是最讨厌的一点。 三清宗的法术五花八门，但总在符箓手决之流，也多是配合剑法使用；无忘山厉害在灵力总量比同阶修士高数倍，什么花里胡哨的兵器都能轻松驾驭 ，完全不担心灵力消耗；柳生的可怕之处在于他虽然是有名的倒霉蛋，却也是有名老乌龟，先帝还打过用他的血炼丹续命的主意。他的反应速度依然和年轻人一样迅捷，经验却让他们望其项背。他精通五术，世间一切歪门邪道只有谢林没听过的没有他不擅长的，那把扇子和谢林的起手式一样都是装逼工具，实际上他的战斗从没有以什么法门为主的说法，总是信手拈来，可以说是天底下唯一真正的“博士”。 谢林从张天齐那里得知柳生最近会亲自来谈判，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喜不自胜：“我久等了，请我喝酒。” 柳生只是笑笑：“今日该是你请我喝喜酒。” 谢林夸张地变了脸，抱着胸道：“哇！你们该不会是联合宋宗主把我卖了吧？这里可是三清山，堯王朝的法外之地，我这样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可不想英年早婚！” “还风流呢，我看你宁愿跟张天齐去偷人家殷宗主的鱼吃。” 谢林不可思议道：“张天齐那个水货！你怎么知道的？” 柳生坐在大石头上撑着脸，笑眯眯道：“你猜。” “呸，我看你是猜的。”谢林骂骂咧咧道，“到底什么事嘛？” “组织上已经决定了，就由你来当盟主，三清宗和无忘山都给你打下手，争取三年平定成句二天五年反攻太牢山脉。”柳生张口就来。 “八字没一撇的东西让我来当盟主，我看是张天齐那个闷骚和神瑛那个臭不要脸的加上你这个黑心黑肺的想空手套白狼！”谢林夸张地叫道，“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是不是那个什么神机宗咒我了？” “我的我的，我跟严法师关系不好，她咒不到我，转头来咒你了。”柳生又一脸诚恳地胡说道。 “我呸！”谢林撇撇嘴在他身边坐下，“大家本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主权而反抗堯王朝，如果为了反抗而交出自己的权力，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就算是暂时的也不行，这种东西一旦交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人都这样，不是只有李家人这样。” 柳生笑眯眯地看着他：“但是你会还给他们。男人么，都是又蠢又坏的货色，打一顿就行了。只要你揍他们一顿，他们就会知道你不需要这点权力。” “你狗嘴里偶尔也能吐出象牙嘛，柳阁主，不愧是书院先生哦！”谢林欣喜地道，又摆摆手，“你也要考虑我的想法啊，我嫌弃他们不行么？成天吵吵吵的，一群神经病，脖子还捏在李宏毅手里，居然为了怎么分割堯王朝遗产僵着不肯结盟，哪天被李思源踏平了都是活该。” 第210章 李思源是大皇子，也是目前看来继承皇位概率最高的那个，百年前他还小的时候柳生教过他几天，被这位小天才打了一顿，再次沦为笑柄。九龙阁落成之后，这位大皇子居然像无事发生一样第一个来贺喜，看样子是真的不记得柳生何许人也了。 柳生随意地道：“往好处想啊，当上盟主之后你可以以权谋私，要殷宗主的鱼不用亲自去偷了，可以让张天齐一个人去，事情暴露了也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要能收服百花谷就更方便了，请盟主吃条鱼怎么了？” 谢林给逗笑了，挤兑道：“都结盟了还搞堯王朝那一套，那还结盟干什么，让紫禁城改姓谢么？” “啊对对对，登基之后需得速速除去张天齐和神瑛，免得他们功高盖主，哪天想起来赶你下台。” “如果皇帝真是人人做得、天下贤能轮流坐庄，那也不错啊。”谢林道。 柳生心中震动，难得认真地看着他道：“这当然是很好的。这样的国家存在过，我就是为了重铸她的辉煌而诞生的。” 谢林一愣，也笑了起来，像夏日清晨一样温暖而惬意。 “那你可得再活久一点，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你了呢。” 柳生又恢复了那副不温不火的笑脸：“方才离开的那位姑娘是离原玉家的千金吧？” 谢林沉默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一些：“……啊。是叫……玉虎鸣。” “是个好名字啊。”柳生赞赏道，“堯人是不会给女儿起这样的好名字的。她将来一定会大放异彩的，你若成功，她能当一回皇帝也说不定。” “可是，谢林，你为什么要骗她呢？”谢林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柳生自顾自地、叹息一般说了下去，“她好不容易把剑架在了仇人的脖子上，不用废吹灰之力就能斩下我的头颅，偏偏被她最信任的师父欺骗了。她的父亲兄弟要是知道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谢林愕然道：“他们还活着？” “是啊。”柳生淡淡地道，“‘霓灯’的闪耀来自于玉家人与生俱来的变异雷属性灵力，他们当然得活着才能继续合成这份灵力，又因为被去除了思考能力而无法控制灵力流向，它们不受控制地从全身上下溢出，形成比玉姑娘的头发更热烈的电光。玉家满门男丁共三十六人，正好照亮贵妃娘娘们最喜欢的湖心别苑。在别院设宴之后，陛下总要夸赞我奇思妙想、巧夺天工。” 谢林又冷不丁地被一种面前坐着一个恶魔的幻觉袭击。柳生的战斗方式海纳百川，没有特别的喜好，但这种时候，谢林总会觉得也许这种恶魔的错觉才是真正的藏在海面下的杀招，否则他为何会如此恐惧？只是在恐惧过后，他的理智会告诉他，柳生当年只不过是为四皇子研究了雷灵力的转化与应用，成功之后还一度被上司霸占了研究成果，“霓灯”一开始是用王朝散修做的，只是在开发句容华阳天的时候，生活在太牢山脉附近的玉家被发现了才倒了大霉。要说起来，柳生最后对皇帝的进言虽然将玉家男丁推向了深渊，却保全了玉虎鸣在内的一众女眷，在堯王朝的受害者家族当中，玉家算是很幸运的了。 那种令人浑身冰冻的恐惧很快地消失了，谢林一把勾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少来，她砍你你不会躲么？我可是为了她好，省得柳阁主新官上任三把火，拿她祭天。” “哎呀。”柳生叹了口气，“你这回可是戳中前辈我的伤心事啦。好几百年过去，我可是一天的祭酒都没当过，祭天这么重要的事哪轮得到我呀。” 谢林站起来的时候把他也架了起来：“那我请你喝酒。你当上了阁主，我也很快搞个盟主来当当。给你赔罪，给你贺喜，又请你同喜，三喜临门，好划算哦。” “瞧你这抠搜劲儿。”柳生没好气道，“还是跟我来吧。陛下病重无福消受，药王谷进献的‘万年春’赏给我了，不怕死就来喝。” 谢林嘿嘿一笑，抛出一把花里胡哨的无忘山风格仙剑丢在脚下，打了个手势请柳生上剑，随后两人共乘一剑，朝东南方飞去。 第107章 41-口蜜腹剑（6） 谢林御剑的风格和他的剑法一样快得稳当，有种“第二名也不错”的自得，同时也有除了第一无人能及的自信。 天空倏然拔高，灵气褪去勃勃生机变得浩荡肃然，两人穿过边境进入了小有清虚天。 太清山是当世第一高峰，以海平面为准，其高度足有万丈。阎罗峰不遑多让。甚至因为太清山藏于北岳群山而阎罗峰拔起于汉苍平原，后者的视觉效果更具冲击性。 两人一路飞行，直接落在璇玑殿的院中。混沌仿佛有雾气在其中流动的青砖铺满院落，朝南方是一条淹没在云雾中的陡峭天梯。谢林头一次深入小有清虚天腹地，新鲜得很，还在柳生的默许下绕了两个圈子。 璇玑殿外观素净，但是有着大不敬的七开间和悬山殿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大殿前方，一条几乎垂直地面的陡峭长阶嵌入山体，没入云海。 柳生那轻飘飘的身形踏入殿内，不像此地主人，倒像个意气风发进京赴考的秀才。谢林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像个来打抱不平砸场子的纨绔子弟。后者很自来熟地拖了把椅子，前者也很放心溜去一个柜子前翻来找去，不一会儿提着一个小坛子回来。 第211章 谢林摸了摸平平无奇的柏木方桌，解下剑搁在上面，突然道：“你去谈事情也不带兵器，张宗主要是把你砍了，也能增加威望振奋人心的。” “他太没用了。”柳生优哉游哉地拿来两只杯子，慢条斯理地凝了两块漂亮的冰，这才撬开封泥，闻了闻酒香，满意地推开一些，给凑过来的谢林腾位置。 谢林满足地往后一倒：“这么好的酒你就放柜子里，不随身带着，也不怕人来偷。” 柳生睨了他一眼，笑道：“这座山是我从左神幽虚天搬来的，山是阎罗殿的山，屋子也是阎罗殿的屋子。阎罗王令在我手中，这座山就是我的。” “那这殿原本是阎罗殿咯？” “那倒不是。”柳生优雅而精准地倒了两杯酒，一点没有洒出，“璇玑殿就是它原本的名字，阎罗殿拿去之后改了一次，我又改回去了而已。” “那你是真喜欢这一代的公主们哦——好酒！”谢林喝了一口，将正事抛之脑后，眉飞色舞道，“你们陛下真是没福气，这么好的东西自己喝不来给你。” “谁说不是呢。”柳生咯咯笑道，“王朝没人啦。不然那些皇子也不至于亲爹还活着就开始争家产，也轮不到我和璋公主来制衡他们。” “还有这事？”谢林短暂地迷茫了一下，旋即大手一挥，“我不是李家皇帝，才不管这些事！麻烦柳兄再来一杯。” “这个时候叫我大哥啦？”柳生挑挑眉毛，还是给他倒了一杯，“你没有别的想问的么？” 谢林笑了：“好吧，我在你面前什么都藏不住，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脑子怎么长的。我来问问，九龙阁是李家人的九龙阁，还是你的九龙阁？” “自然是我的。”柳生翘起了二郎腿，在桌子上撑着脸，笑眯眯道，“然后呢？” 谢林道：“你要是直接倒过来，王朝末日就近在眼前了。璋公主也不用受那些委屈。” 柳生晃了晃剩下的小半杯酒，不甚诚恳地道：“呀……那怎么办呢？我当年被天听阁扫地出门，是李家的公主收留了我。何况，联盟八字没一撇，自己日子都难过，公主殿下想要变强，由我带着就是最好的。” 谢林鬼鬼祟祟地凑过去，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璋公主对你而言这么重要么？” “嗯。”柳生没有看他，轻声道，“她是我唯一的希望。” 他听起来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谢林转头去打量起了室内陈设。 二人一时无话，山顶连风声都是轻的。 谢林看着无边无际的书架，忽然稀奇道：“你这什么东西，怎么还有佛经的？” 柳生愣了一下，叹道：“博采兼收，有教无类，世间万物众道都有值得学习之处，这就是九龙书院的优点。” “我不喜欢。”谢林摇摇头，“要是不喜欢，我就学不进去。要是有人打我，我定会打回去。” “对啊，这就是千年战争的基础。”柳生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主人。我们利用天下万民的仇恨，战争结束与否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你准备好了么，谢林？” 谢林错愕地看着他，手里还握着酒杯。 “你是不是算计我了？”他严肃地问。 “是啊，你才发现？神瑛和张天齐早就知道了，才不当这个盟主。”柳生道。 谢林却问：“你能保证李宏毅不下场么？” 柳生笑吟吟地道：“陛下的地魂和其他三魄捏在我手里，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谢林维持着那个表情那个姿势看了他许久，点头道：“好。本来我也看不惯他们两个装傻的样子，真是一点担当也没有，太怂了。盟主就盟主，我定会改变成德玄隐天和句容华阳天，也请柳阁主与璋公主改变这个王朝！” 他站起来要走，刚要拿起剑，柳生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就抓了上来。 柳生道：“笑一下。” “啊？”谢林茫然了。 柳生道：“你不知道吗？我柳生打小是个淫贼，美女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如果美女不能快乐自在地活着，那么这个世道就是不对的。让你这么伤心，是我的错。” “……我是男人。” 九龙书院山长振振有词：“美女就是美女，美女还分性别？” 沉默半晌，谢林道：“这个世道没有什么人能快乐自在地活着。” “我就很快乐自在呀。”柳生撑着脸道，“我看你也挺自在的，笑一笑怎么了？” 谢林一本正经：“既然你本就高兴，我就不笑给你看了。” “好吧，和你比起来，神瑛更美些，虽然性子跳脱，但美人是有特权的。或者再给璋公主打些好兵器，唉，虽说美人怎么看都看不腻，但毕竟想看些新鲜的……”柳生说着放开他的手，转到另一张中央竖着根粗大铜柱的木桌上捣鼓起了一个炉子。 谢林觉得自己要走了，柳生送也不来送实在没礼貌，便凑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烧炭啦。”柳生笑起来温润如玉，“喝杯醒酒茶再走也不迟。我记得神瑛有幸喝过一回‘万年春’，去去味道吧。” “他不是知道你的嘛，闻到怎么了，馋死他。”这么说着，谢林还是放下了剑，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等他烧水。 随着水咕嘟冒泡，谢林忽然拎起长剑冲出殿门，瞠目结舌地看着周围景象。 第212章 璇玑殿下方千丈，火鹤、青鸾、铁翼枭、八目白鹰等鸟类妖族列阵而来，每一头背上都站着二十五名四品官员，隔着数百丈包围阎罗峰，由内而外共三百圈，自上而下共五层。妖族骑兵的阵列之下是御剑的修士，同样队列齐整；山脚下有凡人的铁骑肃然静立。 一金甲武将与一黑甲武将排阵而出，前者独乘火凤，后者驾一只四翼三足鳞甲兽。 谢林回头，柳生悠闲地逛出来，璇玑殿的顶上祥云缭绕，每隔一息变黑一瞬。 柳生走到台阶最顶端，像走到了悬崖边，笑道：“我烧个炭煮个茶水，大惊小怪什么？” 百万雄师无人出声。 “不过练兵很有成效，那几个老东西可以杀了。”柳生单膝跪下，低头看着金甲武将，微笑道，“这是九龙书院的烽火，不是九龙阁的。我柳生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殿下，不用为我担心，更不要为有心之人欺骗。请您放手去做吧，臣绝不会背叛你，也绝不会拖累你！” 李璋似乎是瞪了洛阳一眼，隔着面甲看不真切。洛阳打了个手势，两人身后四只血翅鸿雁上的百人齐齐吹响号角，这支军队和来时一样井然有序地撤退了。 谢林赞叹般笑了出来。 “你笑起来真好看。”柳生等李璋飞远了才站起来，慢慢地走回来，看着他映在苍白的阳光下的脸庞，恍惚地道，“要是下一次也能笑得这么开心、发自真心，我就点燃小有清虚之天给你瞧瞧。”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哦。”谢林摇头道，“那我还是多跟你笑笑吧，你手里有一个真天的人质呢。” “这就是我为璋公主准备的起事之兵。”柳生温声道，“你若是有能力与胆魄，这也能是联盟的。你要说服的不是我，是璋公主。她可是不会轻易服气任何人的，祝你好运。” 谢林走后，柳生叫来了蒲牢。 “去找木林森，我看他上一回跟张天齐玩得挺开心的，多玩玩，能玩死最好。” 相貌丑陋憨厚的中年人拱拱手，有些茫然地道：“怎么个玩法？要向刑部或者双江城借人么？” 柳生拍着手恨铁不成钢：“还用我教你吗？五行使者又没有性别，看看张天齐喜欢男的女的，叫他变一个。再找个机会死在谢林手里，我看你们结哪门子的盟！” 蒲牢嘟哝道：“张真人我不知道，看出您喜欢男人。” “说的什么屁话。”柳生骂道，“快滚，三次满月内我看不到他们搞在一起，就亲自打上五行宫去，你也得交牌子滚蛋！” 第108章 41-口蜜腹剑（7） 一年之后，谢林把成句二天的大小宗主掌门一个个绑到太清山，连带着张世元和神瑛在内，按在一起打了一顿；北岳联盟就此落成，由于局势紧迫加之没有必要进行选举，谢林代为盟主。 另一头，堯王朝皇帝一病不起，棋、昊、城、群、真、德六位皇子各自兴兵为战，打着开疆拓土的旗号进一步扩大王朝版图，同时互相倾轧；李璋一跃而成胜元军军主，在九龙阁的支持下鲸吞蚕食，与其相邻的李思城优柔寡断一退再退，李思群实力不济被打得抱头鼠窜。几位皇子多次以有伤风化不成体统为由要求柳生管一管李璋，柳阁主理都不理。 相比其他仙门势力，堯王朝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人多。虽然这个国家阶级分明，但总有一些心地善良之人，一些没有坏到头的家伙，仙师们随手安排一番，就够凡人苟延残喘乃至感激涕零很久。加上多子多福等地方教化，不是这种全国性的大战时，人口总是保持增长的。 凡人基数大意味着无论如何能拼出数量可观的“仙人”，同时在九龙阁以恐怖的速度更新换代的战争兵器的加持下，这些凡人炮灰是可以淹死四品及以下水平“仙人”的。李璋的部队日益壮大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一些流离失所的民众已经无所谓是个女人还是别的什么在领军了，只想拿到兵器，对着那些胡作非为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仙人”的脑袋来两枪；谁都知道虽然九龙阁每节都给皇都进献新式武器，但李璋这里的就是质量最高设计最好来源最充足的，有兵器谁管她是睡来的还是抢来的。 立夏时节，李璋与李思城达成一致，暂时联合。北岳联盟那头，盟主谢林找齐“终灵七剑”，广邀四方英杰试剑。 柳生扮作一小门派的掌门混进了只定下了名字还没开工建设的“白玉京”。他已经活了太久，不适合装年轻人了。 但是谢林还是一眼发现了他，在他跟一位青年俊杰有说有笑地登山时，冷不丁地路过把他劫走，那年轻人傻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刚才见鬼了。 “恭喜啊，谢盟主。”柳生被谢林夹在腋下，不慌不忙地拱拱手，朝他笑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谢林左顾右盼，鬼鬼祟祟地从窗户翻进书房，柳生还帮他布了个结界。 “百忙之中打扰，真是不好意思啊。”柳生笑眯眯地道，“来给朋友贺喜，不行吗？” “你什么时候当我是朋友啦？”谢林抱着手臂靠在书架上，“你那九龙阁的新式武器打得我们够呛……” 柳生打断道：“谢盟主不去招待自己的盟友，商议利益和战区的划分，来跟我一个堯王朝的臣子抱怨什么？” “啊？我不要嘛！”谢林慌张地道，“我让小玉帮我处理了，我做盟主的当然是总揽全局，那些乱七八糟的看着就头疼。小玉以后也要振兴玉家的，提前锻炼一下也好。再说九龙阁阁主大驾光临，我不看着点说不过去吧。” 第213章 柳生假笑道：“您算盘打得我在璇玑殿都听见了，否则也不会亲自来一趟。” “那柳阁主的功力又有精进啊。”谢林厚着脸皮一本正经起来，“要是能现在弃暗投明，就更好了。” 柳生在他的“书房”里踱步，很骚包地欣赏一幅自己此前送的画，闻言转头道：“你就这么相信我？张天齐前几节还写信来骂我不得好死呢。” “那定是因为你跟他老婆走太近了，木姐姐是个大美人呢。”谢林笃定地道。 柳生眉眼弯弯：“呀，这么快要成亲了？” “还没，不过快了，托你的福，六道结社现在不管她了。”谢林笑道，“不用管他。这个人正经惯了，一下子谈起恋爱来不得了啊。他要是找你麻烦，我就揍他。上回我喝了【上善若水】功力大增，现在他和神瑛一起都打不过我呢。” 柳生坦然道：“我原本打算毒死你来着。” “那我不是好人有好报因祸得福了嘛。”谢林揽住他的肩膀，“怎么样，气运在我，柳阁主跟我一起才好成事啊。” 柳生挪开他的手：“我说过很多次了，要成事的不是我，是璋公主。” 谢林迷惑了起来。 “你总是说璋公主，璋公主的，她的确是天下第一美人，可我不觉得你是会为了这种理由行动的人。”谢林在屋中踱步，“你是八百年前进入书院的，救你的公主早早嫁人被害。你要是为了她，不该等到李璋来了才行动。以你的实力，我甚至不觉得篡位是件难事……” “毁灭是世上最简单的事，若只要毁灭堯王朝，我一个人也能做到。”柳生淡然道，“创造、建设、延续才是困难的，否则一剑宗也不至于再也出不了开天一剑。” “我不可以吗？” “你是个男人。”柳生慢慢地道，“所以无论如何，不可以。我已经给了璋公主我所能给的一切，她现在就是世上最强的女人。林十一没有野心，严法师看透人心，只有李璋是最适合的人选。” 谢林顿了顿，道：“我却是不会心甘情愿做垫脚石的。在她是个女人之前，她是堯王朝的公主。只有李家人全部离开这个体系，才算是彻底摧毁那个罪恶的文明。民众的仇恨也已经积累到了非如此不可的地步，只是换个皇帝，谁能甘心？” “民众，谁是民众？”柳生冷冷地道，“有一个女人登上皇位，对我的‘民众’而言已是足够！我的国家不需要那些一边吃着女人一边抱怨官府不公的东西。你以为王朝为何征战不休？这个世上的男人多得令我恶心，战争就是最便捷的消耗方式！只要人皇宫道统不复，我柳生活着一天，十大真天表里世界就别想要片刻安宁！” 谢林已经分不清楚他是不是在骗人了。他面前站着一个真正的恶魔，比堯王朝的存在本身更可怕，他只是一个战争的幽灵，憎恨男人，也不在乎女人的遭遇，为了“人皇宫的道统”他会毁灭所有东西，只留下他认可的几个“女儿”被束缚在人皇宫的阴影中。 “……那你自己呢？”谢林呆呆地看着他，“我算什么？” 柳生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他一动不动。 九龙阁阁主没有回答，而是紧紧地抱住了他，脑袋沉沉地压在他的颈侧。谢林闻到他身上茶香、线香和墨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活人的体温从衣领的缝隙里升腾，像迷雾一样笼罩他的脸；谢林意识到一件事，就像天与地之间唯一的真理，那就是除了彼此没有人会像这样来拥抱他们，他们的同伴同门之中有社会的孤儿、自己选择抛弃家族的孤儿，只有他们是真正天生地养的孤儿。 柳生亲吻了他的嘴唇，他轻轻闭上眼睛，感觉到冰凉的刀刃抵在自己背心。 “就像这样。”那双墨水一样的黑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时机合适，我会和你一起下地狱的。” 谢林轻声道：“你最近又见过严法师了吗？每次你跟她见过面，精神状态就会差一些。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术免除了李璋的天谴症，让她得以成为世人眼中的人皇正统，可如今这不是什么好事，所有人都会怕她，而不是信她。” “我说过我不在乎‘所有人’。”柳生伏在他的肩头，将短刀丢在地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灵都不无辜，每一个人族身上都流淌着罪犯的血，全都该死，全都该死……” 谢林道：“你该休息休息了。一直为璋公主操心，到时候建成的是她的国还是你的国呢？” 柳生面露茫然，很快眼神恢复清明。 他问：“我今日是来找你说正事的。联盟结成，公主殿下的舞台建好，我们的合作也结束了。从今往后，我是堯王朝的臣子，璋公主的走狗。你也不用太伤心，我们本就是两路人。” 谢林答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有让你在白玉京乱跑。但是今天我也是找你来喝酒的。百花谷历代最强的宗主亲手酿的蜜酒，相信你还没有尝过。” 第二天谢林从难得的酣眠中醒来，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们从此针锋相对五年。北岳联盟深得民心，谢林、张天齐、神瑛、玉虎鸣、宋阳秋、木林森、殷舞、唐正业等名字一个接一个地闪耀于历史长河，内部整顿腐朽教条，外部扩张联盟规模，七星剑阵将一位位王朝贤能化作凡尘；联盟之外，林十一、王水、柳苏安、邵简、严法师、林阵一、龚玉兰等人也大放异彩；堯王朝的皇子们你争我夺却又各有千秋，很快让王朝糜烂于内战，同时留下无数能人异士的壮烈传奇。 第214章 长公主李璋南征北战，在朝野上下 “牝鸡司晨、离经叛道”的议论之中强硬地打服神机宗、逼退一剑宗，踏平药王谷夺取“药神”萧蔷性命后与李思城联盟破裂，之后逼迫六道结社声明中立并与木林森割席，然后彻底碾碎七星剑阵。她的名号如朝阳东升，接着又如流星坠落。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堯王朝征战千年，却在短短十年内风雨飘摇，日薄西山。在“雷狱一号”的推动下，包括修士在内，王朝人口锐减四成，千里无一人之处比比皆是，天灾人祸并起，民不聊生。 蒲牢一步一阶，慢慢地登上阎罗峰，在璇玑殿前的石砖上立住。他心里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柳生了。 柳生静静地坐在前廊，儒雅的笑容像死人的妆容。李璋死后，他已经这么坐了两节。 神瑛躺在他的膝头，仿佛睡着了一般，雪白的睫毛在柔嫩的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柔软的短发垂下来，随着山顶的微风轻轻浮动。 蒲牢双膝跪地，头颅深深地低下去。 “……啊，你来啦。” 仿佛过去了数百年之久，柳生轻轻地说道。 蒲牢握紧双拳，辩解道：“瞒着您是我们所有人的主意。璋公主一介女子本就不该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这些年您将功劳拱手相让，她却连好脸色都不给，属下……我们都不甘心！她若是嫁入九龙阁，对公主殿下自身也是好的，而您，才是我们所承认的、应当坐在卞城中的皇帝啊！我只是没想到……” 柳生没有理他，只是轻轻地抚摸神瑛的头发，像母亲爱抚熟睡的孩子。 “真是对不起，把你制造出来，却让你作为男子降生于世。可我舍不得把我的姐妹做成天兵啊！”他轻声道，“瑶瑶会很伤心的吧？新生儿的降世向来是一件喜事，你的孩子没有旁人那么深的罪孽。待这一代结束，她们也许会为联盟带去未来吧。” “阁主！”蒲牢叫了一声，急切地往前膝行两步，又恐惧地停下了，咬牙道，“若是阁主……属下便杀了睚眦和嘲风，以祭璋公主在天之灵！还请阁主莫要如此！” “杀了他们？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柳生停下手，漠然道，“我要让战火永远焚烧，直到最后一个人类的血被仇恨烧干。” 蒲牢绝望地看着他。 “我该死了。”柳生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最近稍微有点过头了，再这样下去战争会结束的。啊啊……璋公主不在了，你们谁也别想成为赢家。全都该死，全都该死！” 蒲牢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察觉不到的喜悦：“为什么会结束？” “因为李思城和谢林想要结束战争，而恰好，柳生的的确确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有了这个台阶，厌倦了战争的人们会很乐意打着讨伐柳生的旗号团结在一起，再顺理成章地推卸自己的一切恶行恶念，从此蒙起双眼心安理得地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柳生嘿嘿笑了起来，“不要以为会就这么结束。就让我的性命作为最后一桶油吧！仇恨的火焰将生生不息，战争的漩涡将一次又一次席卷人间。幸福、和平、安宁……想都别想！想都别想！” 蒲牢再次低下头，长长的獠牙将青砖压出裂痕。 柳生也再次低头抚摸神瑛的头发： “我只转生这一次，我对【昆】的心、对这片神的天地起誓，要我下辈子做一个孱弱凡人，产下我的女人必然与柳生有着血海深仇；那时我的死亡就是永恒的死亡了。若我那时没有改变心意，那么我死之后，魂魄肉身以及人皇宫赐下的位格将化为一条规则的锁链贯穿十大真天，每一年都有洪涝干旱，每三年出现一种新的瘟疫，每五年必有大战；若是那个人堕落了，便要落得众叛亲离万人唾弃之下场，非要承受千百次肉身残疾、魂飞魄散之刑，然后他才有资格来阻止我！” 沉默许久，蒲牢问：“您准备死在谁的手里？” 柳生微微一笑，紧紧地将神瑛的尸体抱在怀中，像游子拥抱多年未见的至亲。他咯咯笑道： “自然是谢林。北岳联盟被堯王朝欺压五百年，如今在他的带领下扬眉吐气，那李思城又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居然还在柳苏安面前为我求情！当无敌的盟主再断王朝一臂，联盟彻底占据上风，你猜那些个大小宗门会不会打着复仇的旗号挥师南下，谢林又有没有阻拦他们的借口？” 第109章 42-郎心似铁 柳扶风猛地坐起来，抓耳挠腮：“然后呢？怎么没了？！中间也跳太多了！这是迄今为止对我伤害最大的天兵！” 林花谢也直挺挺地坐起来，环顾四周，浮夸地感叹道：“这就是因果报应啊。我看柳生的生是畜生的生嘛。” “我也觉得。”柳扶风开始换新衣服，“竟然看不起我妈，活该谋划到头一场空，可惜璋公主被他牵连！” 这话没法接了，林花谢熟练地转移话题：“我感觉好多了。行动的滞后减轻了有八成，不跟那些没素质的大人拼命就问题不大。” 柳扶风跳下床去拍拍自己的花衣服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着头：“问题是光是九灯姐姐就得要你拼命呢。” 林花谢垮起脸来，也下床整理仪容仪表，被柳扶风拖去洗澡，说是之前【黄粱一梦】侵蚀太多，那些小黄米没来得及清理完。他也觉得身体有点虚，连忙问这是哪儿，玉霆霓的喜宴还赶得上吗；柳扶风说在太清宗境内呢，师姐去打包了，你记得组织一下语言把谢林的经历讲得丰富悲惨一点。 第215章 大师兄熟练地扯掉从头到脚的【圣人劫】，张开手臂等着小师弟服务他沐浴更衣。柳扶风帮他脱了贴身的法衣收好，忽然不满道：“大师兄，你这身高都没跟上年龄呢，哪来这么多肌肉？一剑宗的制服不是很能遮啊。我看无忘山的制服就很好，搞不好是神瑛自己设计的，他可有五尺七呢，这个肩膀处的设计很藏肩宽……” 林花谢不可思议道：“我是纯粹的战斗单位，我不长肌肉谁长？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要好。” 柳扶风一边把他赶进温泉，一边安慰道：“不过大师兄还是更有优势的，神瑛结了婚之后就比较守男德了，没你这么贱。” “那当然了，我是要做天下第二……第三剑客的。” “我们扬眉宗是要做天下第一宗门的，你怎么这么没志气拖后腿。”柳扶风一边给他保养头发一边谴责道。 “实事求是啊，我才不像那些臭男人似的死要面子呢。我姐姐是天下第一剑客，开天剑的最高一重我客观上上不去呀，只好做第二。等我妈活过来，我就只能是第三了。”林花谢掰着手指又露出小人得志的笑，但是因为脸实在美丽，竟不显得恶毒，“不过到那时候第几都无所谓，我看谁敢打我。” “我妈。” “师娘跟我娘朋友一场，不好当人家面打儿子吧。” “儿子和女儿能一样吗，打你又不是打九灯姐姐。” “那师姐也挨过打嘛。” “那不就对了？是男是女一起挨打，你有什么不满？” 林花谢信服了，道：“我要吃温泉蛋。” 柳扶风也信服了：“吃不死你。先起来穿衣服。” 但是无忘山那庆典仪式专用的骚包至极的妆都补完了，大师兄还是没吃上温泉蛋，小师弟则是收起化妆箱掏出一只卷轴，要他帮忙护法。 大师兄蔫蔫地应了，又探过头去问是什么东西，小师弟道：“师姐的任务罢了。” 说着展开一看，两人异口同声：“哇！死亡名单。” 柳扶风赞叹道：“大师兄这个反应速度的确快了不是一点啊，以后我们的对手有福了，让我测试一下气死人要不要偿命。” 林花谢虽然臭美，但本质是个实用主义者，不管是脸还是拳头，有杀伤的兵器就是好兵器。他点点头，道：“我也觉得凑数的选手太多了，白玉京是不是为了展现那个什么东西……反正就是让小门小派都有参与感和归属感，好进一步道德绑架他们啊？” 过过苦日子的林花谢如此恶意揣测，以前不揣测是因为打得过没必要揣测。 而柳扶风是个屁股决定脑袋的贱人，赞同地道：“大师兄中肯。——那你看着一点，我要叫了。” 林花谢便扒拉了两下结界，发现这果然是花月夜送的那个小山头，懒得再想，抱着剑躺在椅子里看他叫魂。 柳扶风白皙修长的手指点在第一个名字上，缓缓地一行一行划下去。他口中也不紧不慢地念道： “重阳道观，赵佳松。普化寺，休珠。百花谷，山茶红。三拍传道会，曾义，丁鸣。……” 如此一直念了三十五个名字，他才停下喝了口茶，又神情凝重、浑然忘我地念了四十一个才停下。 卷轴上的字迹尽数消失，柳扶风一把火烧掉，拍拍手道：“师姐还在宋掌门那儿，她们折腾师菱要点时间，顺利的话还要接收百花谷呢。我先去看看钟师姐。” 林花谢无精打采道：“我也去。” 柳扶风狐疑地看他：“大师兄什么时候对救死扶伤感兴趣了？” “滚。”林花谢没好气地道，“花月夜又是送地产又是送天兵的，只有你这色迷心窍的家伙不担心吧。杨家姐弟是在谢林跑路之后得他协助建立的花月夜，那个时候谢林已经疯了，后来也是死在了太元总真天，现在他们上赶着献殷勤，我很慌的呀，得问问。” 柳扶风一惊一乍道：“妈呀，大师兄要长脑子了！” 林花谢推了他一把，两人推来搡去地挤出门去进了另一间屋子，里头空空如也，钟笑晴不见了。 两人面面相觑。柳扶风感叹道：“不愧是大宗门啊，我布了五重的结界还能给人跑了。唉，还是太年轻了。” 林花谢都懒得骂他不要脸了，转而问道：“你一次叫那么多人的魂不会出事吧？师姐不在，你不给我出主意我很慌的。” “问题不大，没杀人么。女子擒三魄，其他叫两魂，废其战力，结束了还回去就是。”柳扶风随意地道，“吃不吃蛋黄酥？黄山进贡的，他这人有点前途，竟无师自通，学会了拿【炉火纯青】烤点心，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花谢做作地掩住嘴唇，惊讶道：“小师弟真是变得大方了哦，居然只取两魂。——拿炼丹炉烤的点心算药的吧？那我要多吃点。” “知我者大师兄也。”柳扶风一点也不脸红，叉腰道，“仙京嘛，就该彩带飘飘美女如云，这男的这么多，空气都变差了，还都一把年纪没什么作为，死了算啦！” 林花谢摸起了脸颊：“谢林的战斗经验可以参考，但我不是他，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不过看看这个提起杀人这么轻松的口气哦，你还说你不是柳生！” “我是柳生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花谢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认真地道：“我们还是品鉴一下黄药师的蛋黄酥吧。” 第216章 两人便在院中煮茶。茶是百花谷的三蕾玫瑰和猫眼绿茶的调味茶，楚楚送的；水来自弱水山的“流冰飞泉”，后者本身是一座不断生长变化的冰山，因为造型和动态如瀑布而得名。蛋黄酥里用的蛋黄是铁翼火鸟的蛋，正好和流冰飞泉的寒性中和一下。 茶喝到一半，柳扶风的白玉通牒一闪一闪的，有访客上门。他下山接了人，林花谢嗖的一声窜到门边随时准备躲起来——来人竟是刘招娣。 一身血衣的女童面无表情，不过也没有阴灵的深重怨气。柳扶风也是个鬼才，竟然早就通过天听阁搞到了一批古怪的祭祀用符箓，将其中一张贴在茶杯上，“烧”了一杯茶请鬼喝。 喝到茶的刘招娣很是惊讶了一会儿，喝着喝着竟然哭了起来，眼泪直在空中飘。柳扶风也慌了，问她有什么困难说出来，能帮一定帮；女童一开口就叫他“柳阁主”，他也不反驳，她却问他记不记得当年的约定，他拍着胸脯正要答应，瞥见林花谢打的手势，顿时冷静下来，背后直冒冷汗，讪讪地说我不是柳生啊，不过刘师姐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你姓刘我姓柳，多有缘啊。 女童抹了抹眼泪，说柳生当年答应要帮助她逆转阴阳，死而复生。她这些年已经搜罗了来自不同种族的九个纯阳之体，作为复生的代价。柳扶风和他爹在这事上没什么道德感，否则扬眉宗的生命科学也不会发展得这么迅速，他打听了一下那九个纯阳之体的情况，当即拍板说小意思，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施术吧，待会儿师姐回来正好一起吃席。 不料刘招娣面露羞涩，拿出一卷刻着阴阳咒文的竹简，说当年柳生跟她签的合同内容包含整个泣婴塔。做竹简的方圆竹来自双江城的“落黄泉”畔，外方内圆，是一种罕见的能被生人死魂同时接触的材料，是高级鬼修邪修的挚爱。柳扶风拿来一看，柳生好大喜功且跟他一个德性，真的拿魂魄画押保证无偿复活泣婴塔全体成员，只是写甲方有条件的话应当尽量多准备一些纯阳之体用作消耗。 债多了不愁，柳扶风满口答应，但是当场给她算了笔账，说他的修为不如柳生，所以要复生的话阴灵数量和纯阳之体的数量最好达到一比一，没有纯阳之体的话就要多准备些阳气重些的活物，到时候现场炼成。 刘招娣松了一口气，说自己刚来白玉京的时候就生怕他不认账呢，刚才还担心材料不够。她代其她姐妹谢过，又请“柳阁主”放心，说虽然杀女婴镇压魂魄的事情很多，但能成为阴灵厉鬼的凤毛麟角，短时间内鬼数不会增加。 两人约好了交易的时间地点，柳扶风又补充说如果这些姑娘还有亲人在世的话再好不过，这个术里一个父亲或者兄弟就能顶一个纯阳之体，十分人性化。最后他送了些祭祀符箓，说是代柳生赔罪，请姑娘们也尝尝人间美味，期待一下重生。 刘招娣开开心心地走了，柳扶风在山脚发现了鬼鬼祟祟扭扭捏捏的宛晓霜，热情大方地招呼了一声，原以为她不是要跑就是要跟她的师姐们一样来揍他，没想到少女慌乱了一阵，提着一个竹篮朝他走过来了。 这些天来，柳扶风对她也是大为改观。其实初见时邀月剑派的小分队已经被林九灯追杀数日元气大伤，而林九灯是谁，今年交流赛第一的盟主竞选权明摆着是给她量身定制的，不要说是宛晓霜这样的小辈，换成白玉京的一些老东西都要望风而逃。前四轮和再前面的推荐信争夺战中，宛晓霜和师姐王晓晴在白玉京打出风采打出精神，得了个“邀月双星”的美名，如今也小有名气了。 不过“邀月双星”这个外号有没有别的意思，柳扶风就不知道了；他知道一剑宗今年的参赛选手中有一个 “福星”林双双。林双双是林九灯那一辈中的二哥，运气特别好。他十二岁的时候下山历练，随手斩了一条蛟龙，没想到钻了老天爷的空子，那蛟龙正在将补全灵智而未渡劫的阶段，他美美接收一条完整龙尸及其全部身家，却没有遭到天谴。十七岁的时候不小心打死了人得了天谴症，因为是“神眷者”而幸运地抽中了症状减半的奖，当时附近还有个药王谷弟子见义勇为，一来二去不过两节病愈了。诸如此类，数不胜数，虽然和一剑宗其他的杀胚差不多战果累累，却因为运气之好而透着一股谐气，被众人叫做“福星”。 宛晓霜说明来意，这下子柳扶风也不得不惊讶了。原来此前他在弱水山醉生梦死的时候与她擦肩而过两次，她觉得他身上的调香风格非常熟悉，又打听到他是邵简和柳苏安的孩子，便确定他是那一日在福广城的救命恩人。她今日是特意瞒着师叔师姐来致谢的，也代同门赔罪。 柳扶风连忙请她上山，她犹豫了一下，问过得知此地加上她才三个人，才羞赧地笑着答应下来。 林花谢正在喝茶压惊，见来了个修为平平的师妹，便人模狗样地端庄一笑：“这位师妹是？” 宛晓霜行了个礼，见他还在吃点心，不好意思地道：“打扰林师兄了，在下是邀月剑派三代弟子，末席宛晓霜。” “宛师姐坐，不用跟他客气，他装呢。”柳扶风招呼道，“也尝尝百花谷的茶，泣婴塔的刘姑娘都觉得好呢。” 宛晓霜噗嗤笑了一声，看看他又看看林花谢，接过茶杯又放下手，最后鼓起勇气举起竹篮：“这个……这个，一些自己做的点心，不介意的话，请两位试试……” 第217章 林花谢眨眨眼睛，甜甜地笑起来：“那师兄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多谢晓霜师妹，我现在尝尝，不失礼吧？” 宛晓霜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取出几个盒子盘子碟子摆开，笑道：“师兄喜欢就好。都是些以前宛家的招牌点心，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娘教我做的。听说沉香姑姑还在你们那里，不过她贵为皇后，不至于自己做这些，以前都是铺子的师傅在做的。我想那边是没有这个味道的，送来给你们尝尝。还有一位白师姐，不知道……” 柳扶风也拿了个枣泥馅的小方糕，闻言笑道：“师姐这几天忙，不过总要回来的，宛师姐有空多坐会儿，跟我们大师兄切磋切磋怎么样？我是帮了点小忙，他无功不能受禄。” 林花谢头一次吃到如此细腻柔滑的奶油，心中充满感激之情，高兴地张口就来：“都是一家人，应该的应该的。” 宛晓霜怔了一下。 柳扶风心说要坏，这一看就是想起了伤心事要哭了，什么一家人，宛家人现在死的死逃的逃，宛晓霜一个人在邀月剑派求生呢！ 他在桌子底下踩了林花谢一脚，大师兄漫不经心地说：“没关系啦，我家也就剩我和我姐了，你看她像是在乎林家人的样子吗。清师妹么，哦，这位宛师妹应该知道的，你表姐李岩清，她们李家现在也就剩三个了。大家都一样啦……” 宛晓霜却神情一正，认真地道：“请林师兄收回前言。宛家和李家不是一家人，姑姑自己的选择是一回事，宛家是另一回事。晓霜不会把家族的败亡怪罪到他人身上，可今日也只是为了答谢柳师兄当日出手相助。何况宛晓霜是邀月剑派弟子，入门之后便不再是宛家人了。” 林花谢认真地问：“那你没在点心里下毒吧？” 宛晓霜气势一凝，立刻慌乱起来，欲哭无泪道：“没、没有呀，怎么会，我不……林师兄何出此言！我……” 柳扶风打了林花谢的脑袋一下，说大师兄就是嘴贱，师姐别在意，你看他还吃得欢呢。宛晓霜却因自己方才的举动而羞耻得无地自容，越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脸上的雀斑都红了。林花谢心中有愧，主动提出练两把，二人拿木剑打了几个来回，宛晓霜才冷静下来一些。 白燕迟迟没有回来，宛晓霜简直拼上一辈子的勇气才厚着脸皮请林师兄指点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那师兄弟二人对着她飞也似地下山还差点摔跤的背影齐齐叹气，最后也原地解散。 第110章 43-各显神通（1） 白燕狐疑地看着林花谢。 大师兄微笑着坐在无忘山的坐席里，坐姿跟神氏双杰一样端庄，连稍稍上翘一点以示友好的嘴角弧度都一模一样。迷幻的月光下，那身饰满金红珠宝的华服如众星拱月，衬托得那张画了骚包眼影的小脸蛋越发美丽。 大师兄偶尔情绪上来装一装淑女也是有的，何况也许只是犯贱在模仿神家人而人家没有理解到这个层面。但她怎么都觉得不对，掐了半天手指又往下看去，柳扶风正跷着二郎腿煮茶给岐黄部的人分，笑得一脸狗腿，也很正常。 “白师侄……” 但是这个氛围不对。白燕皱着眉思考，大师兄小时候挺不待见小师弟的，小师弟则是对谁都上赶着倒贴，还跟他爹那种只给师娘一个人当驴做马的倒贴不太一样。老实说一开始她嫌两个师弟没用，又满心都是学术和修炼，对他们关系是怎么改善的一无所知。后来严法随强行带她出去玩了几趟、听了几次师叔们的墙角，她的心态好些了，三人才慢慢地向一个团队发展，而那时林花谢剑术小有所成，和柳扶风已经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大师兄是个典型的一剑宗莽夫，能以力破巧就绝不多加思考，说句大不敬的跟师娘挺像的；但又是个不安分的，小师弟拿他当打手，他也拿小师弟当狗头军师，平日里两人形影不离，就算是暂时分开那也会像前几日那样时不时地挤眉弄眼另有所图—— 嗯？他们干了什么坏事瞒着我么？什么时候敢背着我吃独食了？ 白燕的神色又凝重了一分，边上那人又唤道： “白师侄？” “别烦！”白燕摆摆手，冷不丁地转向东边喊了声，“杨副宗主。” 杨无双杨无极同时看过来，一个举起左手、一个举起右手，慢慢地朝她摆了摆。白燕正要问他们干了什么，杨无双撩了下那头灿烂的金发，笑道：“白师侄，你段师叔叫你呢。” 白燕转过头去，段水流那张黑脸映入眼帘。 “你总算肯理我啦？”段水流今天穿得很风骚，虽然整个高台上都争奇斗艳奇装异服的，但他袒胸露腹肌的扮相还是有些超前。白燕忍不住多看两眼，乜着他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我来给您汇报一声么。”段水流漫不经心地绕着头发，简单说了下花月夜的钟笑晴带着天兵袭击柳林二人从而退赛的事。白燕道了谢，等他走了，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 尹示青问她怎么了，她又换了副嘴脸，握着亲娘的小手，不高兴地说：“挨了打也不告诉我一声，看不起我么？” 女人失笑道：“娘倒是觉得，燕儿不必太在意这些。你那两个师弟也许是觉得一点小事没必要麻烦你，比起孟向明是有担当多了。” 白燕看了孟向明一眼，认真地道：“他那是没用，林檎和柳柽是翅膀硬了。娘不了解他们，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自己解决不了呢。” 第218章 尹示青爽朗一笑：“燕儿也是如此啊。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为难的事，也要记得跟娘亲说一声。以往娘是身不由己，今时不同往日，燕儿想做什么，大可以放手去做。” 孟白石一声不吭地撇下亲爹，抄起塞满软垫缀满珠宝的太师椅走过来，在尹示青另一边坐下。白燕又换了一副大家闺秀的笑容：“怎么没看到白琴？” “她不参赛，你瞎么。”孟白石说完抿着嘴唇看着尹示青，后者拍拍他的脑袋，没说什么。他顿时有些委屈，又不敢当着娘的面去说这个妹妹，毕竟当年他趁尹示青跑路去暗杀白燕已经让她气了好多年。 可这个世界上血脉相连的并不一定就是亲人啊。 纵然气氛尴尬，孟白石也只是盘腿在椅子里扭了扭，不肯走。 恰好张嫣与张诚结伴而来，他便拿出一坛酒来朝她招手： “喂，绿猴子！” 张嫣那双圆圆的绿眼睛瞪了过来：“想死啊你？！” “我叫猴子没叫你，你应什么？” 张诚平日受张嫣欺压，迅速后退两步，看她吃瘪。 张嫣没好气地道：“孟白石你发什么癫？尹师叔不待见你，要不要姑奶奶大发慈悲开封推荐信给你去百花谷看病？” 孟白石排出一套精美酒具：“罗浮群山的猴儿酒，喝不喝？南方的水果最好，在白玉京可是难得。” 张嫣瞪他一眼，抢过青玉爵杯咕嘟灌了两口，顿在他面前：“再来一杯！” 林花谢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我也要，我也要。” 孟白石瞪圆了眼睛：“你凭什么？” 林花谢想了想，纯真地道：“就当是买命钱吧，下次你跟师姐打起来，我看在这杯酒的份上那个，那个，袖手旁观。” 孟白石给他气了个仰倒，张嫣哈哈大笑，真像只小猴子一样抱着酒坛子喝了两口。 白燕一脚把大师兄踩倒在地，后者瞬间泫然欲泣，发现小师弟不在，没人陪他演，想想又不哭了，拍拍衣服站起来，懒散地道：“师姐，这一套行头能买下紫云楼呢，别乱踩啊。” 白燕没好气道：“叫你小师弟给你买去。” 孟白石立即阴阳怪气道：“噢哟，堂堂宗门首席居然沦落到连这点钱都出不起，女人啊，果真是更偏心自己儿子的。” 林花谢摇头道：“说得好像你妈回娘家的时候带上你了一样。” 尹示青就在边上看着，这句话听了一半，敷衍地摆了摆手。孟白石咬牙切齿，骂道：“不跟你这种没……” 他干咳一声，甜甜地朝刚刚落座的林九灯打招呼：“九灯师妹好啊。” 林九灯没理他，张嫣见缝插针地嘲笑道：“人家的弟弟跟你一个个头还比你漂亮多了，装文明有意思吗？” 孟白石平举右手比划着两人身高，像是敬了个礼，诧异地道：“你张嫣说我矮？” 林花谢道：“没有吧，我觉得张师姐是说你丑的意思。” 张嫣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孟白石冷笑道：“鸠占鹊巢的东西，跟你师姐一路货色！” 白燕探过头来，好奇地道：“这是什么意思？话说回来，我还没问过你，干嘛非要杀我不可？说是因为娘偏爱我，我可不信哦。” “对对，展开说说。”林花谢自带水杯，事关身家性命，总要关心关心。张嫣给他倒了杯猴儿酒，也附和道：“谁主张谁举证啊，堂堂副宗主别说瞎话。” 风雨城和风糖往这边挪椅子。 孟白石只是看着尹示青，叫了声“娘”。后者笑了笑，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白石。娘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呀。” 孟白石指着孟向明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吗？他犯错为什么要牵连我？” 尹示青这才有些疑惑地道：“这同孟宗主有什么关系？” 孟白石梗着脖子：“你不是因为他跟严法随乱搞才走的么？！” 高台上咳成一片，所有人都惊讶极了。尹示青也惊讶了一下，和宋新桐对视一眼，掩嘴笑道：“你啊……傻小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呀。你哪里知道的这种事，自己算的么？孟宗主和你严师叔的算术可比你强，你呀……哈哈！” 风雨城顿时有些失望：“怎么是假的。” 张诚谴责道：“你失望什么？” 风雨城搂紧风糖，理直气壮地道：“全天下的情侣夫妻都貌合神离反目成仇才好，那样便更衬得我和糖糖是独一份的真情。” “哥哥！” “糖糖！” 这对兄妹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穿着左衽的衣衫仿佛冥婚起尸。孟白石不理他们，追问道：“那娘为何要走？就算……就算我已经大了，孟白燕不是只有三岁需要你照顾吗！要是你讨厌她，我也把她杀了丢了，这么多年你来看我都不肯！” “哇。”白燕又嫌弃又震惊，“就因为你是妈宝？我情愿你嫉妒我的天眼。” “谁稀罕什么天眼，严家全家都——” 孟白石猛地住了嘴，白燕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尹示青这才站起来，叹了口气，道：“我尹示青想去哪里，还要什么理由么？神机宗待腻了，不想当这个宗主夫人了，很简单呀。” 少年呆呆地站在原地。 林花谢展现了他优秀的和稀泥素质，唏嘘道：“孟副宗主格局不够，你看看火炎焱嘛。真正爱一个女人，就要尊重她的选择，放她自由。” 第219章 孟白石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眶微红，颇为恐怖地瞪着他。半晌，他的脸上拧出一个恐怖的笑容：“你迟早给林九灯杀了。” 林花谢懒洋洋地回答：“反弹。” 一群人又笑成一片，孟向明听到尹示青不是因为嫌弃他才跑路的，这才端着一只砂锅姗姗来迟，脸上洋溢着释然的笑容： “别吵架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都来喝碗四神汤去去湿气。” 孟白石嫌弃地道：“这白玉京呢，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水沝淼，看你怂的。” “这叫有备无患防患于未然啊。”孟向明语重心长，又转过去道，“尹主任如今还爱喝这汤么？” 林花谢左右看看，小声问张嫣：“张师姐，这跟水沝淼什么关系？” 张嫣是木林森的女儿，这算是他问对了。少女拎着猴儿酒的酒坛，小声答道： “朱明曜真天毗邻大有空明天，地上水系又发达，很容易受到水沝淼的影响。修行之人说去湿气，实际上是一种简易的祓禊，因为修者都从凡人而来，而凡人的肉身中水的占比是最大的。几乎每一种生灵的生存都离不开水，即使在没有特别指向水的宗教的情况下，水沝淼也拥有远超仙佛的功德。六道结社一直在限制她的自我意识，因为这个世界无法承受她的肆意妄为。像你这种水属性占了大头的要小心，没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很容易被她通过‘水’相关的概念侵占肉身的。” 林花谢赶紧伸出手去：“麻烦来一碗！” 第111章 43-各显神通（2） 孟向明给前妻盛汤，又给儿女各一碗，接着竟真的递了一碗给林花谢。林花谢也是敢吃，站在那里夸孟宗主手艺好，不像邵师叔放糖跟不要钱似的。 白燕纠正他说我们家里用糖本来就没有成本，但是邵师叔做的糖水的确难吃。张世明似乎跟邵简有点忘年交，痛心疾首地谴责扬眉宗让人家好好一个药师又是炼器又是做饭的，丝毫不尊重人家的职业；一边接过了孟向明递来的四神汤。 孟白石厚着脸皮没挪窝，盘坐在太师椅里恶狠狠地喝汤。林花谢忽然道：“你是不是馋我姐的命格想请她坐镇啊？那样直接跟火炎焱结婚好了，木林森当年去勾搭张天齐的时候还是个男的呢，你让他变一个呗。” “还有这事？”张嫣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林花谢诚实地道：“【黄粱一梦】说的。” “……说你不学无术吧。”白燕啪地巴了下他脑门，“包括【诲人不倦】那种类型在内，天兵灌输知识的本质是改写认知，具体内容会受到自身的观念污染。你差点给人家火炎焱打死，结果印象组最深刻的是他的扮相？” 林花谢脸都绿了：“还有这事？柳……小师弟怎么不跟我讲清楚！” 白燕眯起眼睛：“大师兄反应变快了啊。” 林花谢兀自慌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白燕严厉地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大庭广众之下！”林花谢调整姿态，楚楚可怜地道，“这种事情回去再说啦，家务事，对，那个，家丑不可外扬嘛。” “你们还闹出丑闻了？” “不说出去就只是丑事，不是丑闻。”林花谢嘟哝道。 白燕踹他一脚，他假惺惺地喊了声痛，在其他人探究的目光中站直了，再次公式化地微笑起来。不远处段水流和完颜青江窃窃私语，时不时隐蔽地看张嫣一眼；张嫣竖起耳朵一听，这两个人在讨论她是木林森生的还是张天齐生的，没好气地冲过去一阵拳打脚踢。 林花谢叫了声好，林九灯迷惑地看他一眼：“段水流和完颜青江没还手，她也没有全力施展，好在哪里？” 林花谢缩缩肩膀，朝她露出招牌讪笑。白燕按着他的头顶，道：“让天璇真人见笑了。” 他夹在两个姐姐中间浑身不自在，幸好这个时候另一个倒霉蛋登场了：宛连城一脸和气生财地出现在了高台中央，颧骨上的两枚铜钱沾着点血，眼眶还青了一个。 这是玉霆霓打的。昨日天墉城的一个“堯王朝文物主题”拍卖会场中出现了一盏“霓灯”，是一具玉家人的活尸。玉霆霓找宛连城要中断拍卖会强行带走家人，宛连城笑眯眯的不同意，说是天墉城的规矩不可破，天地银行保护每一个商家和顾客的利益，这一场拍卖会的契约也受到他们保护。 两人随即找了一处山头大打出手，玉霆霓用“雷霆大帝”，宛连城使“昊天”，中途太清上宗和无忘山意思意思派了两个人来劝动静小点别拆地图，两人收了神剑开始近身战。宛连城到底年长且先后在堯王朝和白玉京担当重任，贪赃枉法修习秘术的机会多，很快轻伤拿下玉霆霓，后者目前还在接受治疗。 那盏“霓灯”最后被那名天地银行的钱主管拍下，结束后送去了万雷山庄留宿的山头。 玉家人的变异灵力具有极强的破坏性，在天道规则层面与【圣人劫】有些共性，会造成强烈的痛苦和难以愈合的伤口。宛连城被玉霆霓打中的左眼就有些睁不开，他往上卡了个单片眼镜，看起来更滑稽了。 宛连城一来就热情满满地跟每个人打招呼，高台的问完了又放大声音从上到下挨个慰问大小门派。玉霆霓终究也没弃赛，在杨氏兄弟附近坐下，彬彬有礼地跟各家都寒暄了几句。待人齐了，宛连城干咳两声，乱糟糟的舞雩台很快平静下来，他手舞足蹈道： 第220章 “各位道友晚上好，这次的主持人依然是本座宛连城！三天前，各位道友都赛出风格，今后，也希望各位赢家赛出水平！大家准备好面对天璇真人了吗？” 赛场嘘声一片，都是嘘他的。宛连城哈哈笑道： “三日前有玉掌门临阵突破满月境，宛某在此也衷心祝愿各位青年俊杰能够借着此次交流会破除迷障、更上层楼，让我们多多交流、共同进步，为全世界更好的明天而奋斗！这三日间，共有一百三十六名选手因各种原因退赛，进入到第四轮的选手共八百六十二名，八八大发六六大顺阴阳双鱼成太极，同样吉利得不得了啊！如无上一场那样的意外，将分八场决出胜负。宛某虚长几岁，愿晋级的选手不骄不躁再创辉煌，遗憾下场的小友们也能从他人的战斗中汲取经验。那么话不多说，请这八百六十二名道友以及我们的八名裁判拿出手中通牒，注入一魄——选择自己的对手！” 会场一片哄然，反应快的像柳扶风已经冲进去逛菜市场了，反应慢的如林花谢严肃地散下头发又整理了仪容仪表，带着一种美少女的运气不会太差的迷之自信闭上了眼睛。 只是毕竟选手规模从八千多人缩小到了八百多人，倒霉蛋的数目不变，占比增加了。前面奇迹般闯过三轮的比歇国国主乌曹雀本轮正面遭遇玉霆霓，果断弃权；幸运儿傲因似乎幸运依旧，对上了近年新崛起的“邀月双星”的宛晓霜，后者年纪轻轻又是女子之身，不知能否绝处求生。宛连城在台上长吁短叹，一会儿拍大腿一会儿拍栏杆，好像真心实意地替每一个选手着急遗憾似的，将节目效果拉到极致。 柳扶风挑中的对手是混元教派的“断发学徒”尚汇，在此前的三轮中，后者都使用了剪断对手发辫并续接在自己发梢从而夺取对手部分能力的接发法术，柳扶风则准备如法炮制，剪他头发拿来研究，为此特意去日晖楼买了把大剪刀。 让他感兴趣的是，混元教派走的不是功法合流，而是种族“融合”的路数。他们的前身是“万物自化学会”，通过在《仙盟节刊》的论战结成的，成员都认为“人族”是由其他物种演化而来，而演化的结果并不一定都是正向的，一个生物要有抛弃种族的觉悟和容纳万族的胸襟，集百家之所长，才能在肉身上到达完美；千百年来无人飞升成功的原因就在于修仙界的炼体方式太狭隘，魂魄修为无限制，肉身却被局限住了，二者无法平衡。 该学会后来为了从理论走向实践而在宝仙九室天定居，一开始名为“进化派”，都是些成天做肉体改造的狂徒。这些人为了充分理解其他种族肢体和器官的应用，会在移植时适当保留原主的魂魄，比如这名“断发学徒”的左臂上接了一把螳螂的镰刀，便有一片螳螂的天魂黏在他的天魂上。随着理论与功法的完善，“混元教派”脱胎而出，据说目前已经有了五种不同的“完美肉身切合法”。 尚汇的本体是个尖嘴猴腮、眼珠几乎爆出来的青年男子，而占据其肉身的三魂七魄则是在十年前通过接发法术夺取了这具年轻的肉身。但是显然白玉京不负责审核，只要做到人魂合一就行，要是查得太严，林花谢那种需要【圣人劫】辅助的先出局。 尚汇的四肢和器官有半数更换过，更换率达到六成就可以从学徒晋升为“断发师”了，“断发”则是混元教派内部的移植流派之一。他的肉身力量的确很强，灵肉平衡也相当优秀，灵力总量比柳扶风高一些。不过柳扶风在成功剪下他的一缕头发之后就用了叫魂术取胜，这一回还很不客气地将他的三魂七魄收入一张符箓，美其名曰“美化工程”。 这种行为自然又引发了骚动，各大门派纷纷谴责这种不人道的行为，谴责完就开始查阅古籍和期刊，讨论起了叫魂术的前世今生。 林花谢抽到的是一个散修，号称“卡牌大师”的怪人尤大。据说这个尤大曾经也是堯王朝的名门贵胄，家族破落之后当了一段时间的杂耍演员，在一次盛大的表演中悟道渡劫，一步登天。不过因为他是散修，没人帮他造势，具体细节不可考。 他的服装和战斗风格都具有十分夸张的表演成分，两只手切起牌来会刻意地制造出千手观音的视觉效果，而每一张牌都是一种特殊的兵器，其中用咒文封印着各种法术：与场内随机对象交换位置的，与对手交换伤势的，根据对手受伤程度等比例治愈自己的，提升自身速度的，限制双方移动范围的，没有杀伤力只是全场撒花的，等等等等。前三场很多人都被他的战斗吸引，赛后找他去买这种卡片，柳扶风还仿造了几张，遭到了白玉京的专利警告。 不过一剑宗最擅长的就是以力破巧，林花谢没素质，一开场连说台词的时间都不给，一剑捅过去又踹了一脚，轻松获胜。 这一轮闹出动静最大的是丹青学会的青阳子与叶衣的战斗。丹青学会的战斗方式与柳扶风的“视换生灵”相似，不过走的是可持续发展道路，一个人一生只供养几张图，甚至传统些的派系是一张图永流传，师徒祖孙世世代代供养一组“画灵”。青阳子就是《骷髅四戏图》的第五代传人，青红皂白四色骷髅占据隔间东西南北四角，身形遮天蔽月。叶衣那张少女般平静而忧伤的面孔低垂，双手合十便有更加巨大的观音虚影从背后升起，轻描淡写地将四只骷髅与水墨毒草压回画卷之中，青阳子毫发无伤，心服口服地认了输。 第221章 最让扬眉宗人觉得古怪的战斗是神机宗贡献的。陈喜二对楚楚，田若菱对王晓晴，虽然陈田二人都输了，但他们能坚持到第四场本身就很不可思议，甚至看起来并未尽全力。孟白石和孟向明神色如常，可这样的两人不论放在哪个门派都能当得上一声“天才”，不关心就是最大的异常。 第四轮结束后留出了两个时辰的论道时间，宋新桐、尹示青等裁判热心下基层为众人答疑解惑，受她们影响，上层看台往中层看台派人、大门派往小门派送人，一时间整个舞雩台都透着一股携手并进的温馨。 四百三十一名获胜者中有五人伤势过重，还有十二人算命之后选择弃权，共四百一十四人参与第五轮的角逐，为了让选手充分发挥，依然分八场进行，每一组选手分配到的空间比之前更大更稳定了。 而第一场的四十一对选手中就出了大事。 天听阁左护法风雨城使用“人间炼狱”法术镇杀君子剑派前掌门陈瑞杰，同时散修严寒玉使用拂尘“真刚”重创右护法风糖！ 第112章 43-各显神通（3） 也不知该夸风雨城识时务还是说他没素质，他从陈瑞杰身上摸走一样战利品收入怀中，松了一口气出门发现妹妹重伤之后，第一时间没去找严寒玉的麻烦，而是抱着风糖去岐黄部医闹了。 拂尘本非兵器，用作兵器走的也是以柔克刚的路数，“真刚”的前任主人严法随就是个中好手；以刚克刚的情况不多，这家伙曾经跟几名同事论道上头，抄起拂尘捏着根部用手柄部分跟他们斗殴。这么柄灵兵到了严寒玉手里竟变得杀气腾腾，千丝万缕直接洞穿风糖胸膛，要不是【比翼连枝】没完全失效，风糖必定当场毙命。 即便风雨城分担了部分伤势，风糖的心肺还是创伤严重，细软绵密的血泡从口中一股一股地冒出来；风雨城好不到哪里去，却拿灵力堵住伤口，兀自说着治不好就跟你们同归于尽的鬼话。 岐黄部哪里轮得到两个外来户发癫，一株八十三岁的威灵仙喷出一堆小白花维持二人生命体征，一群妖魔鬼怪慢吞吞地开研讨会制定医疗方案。柳扶风还没挪脚，对上严寒玉阴沉的面色，讪笑着拱拱手跟了过去。 倒不是他怕，而是比起严寒玉或风糖，白燕的处境更令他担忧。 这还是托风雨城的福。 天听阁的“人间炼狱”秘术能沟通表里世界，其原理与“神眷者”死后产生的传送通道相同。曾有数名大能推测那其实是畸变的飞升通道，“人间炼狱”是在此学说基础上进行的各类实验的副产品。其施术者必须是神眷者，通过模拟死亡状态以欺骗天道，根据施术者修为强度，其身周一定范围内会出现表里世界空间的重叠。这种空间重叠不能传送活物，最常见的应用是事先在里世界某处养一把刀，在表世界用出“人间炼狱”之术，那把积蓄多年灵力与杀气的刀就会杀对手一个猝不及防。 它被命名为“人间炼狱”，一是出于定位上的技术难题，里世界的“藏刀处”只能在天听阁内，需要向阎罗十殿报备；二是它的成名一战又是出于柳生之手，那一次柳生在阎罗殿里养了一个超大型地震法术，将成德玄隐天西边的螟蛉半岛沉入深海，陆上海底多座火山先后喷发，至今无忘山西边的陆地仍是一半江河一半岩浆的裂土。那是柳生在李璋死后亲自出手的最后一战，真真正正的生灵涂炭，将天下之人的倒堯烈火推向了顶点，他本人也在不久之后死于谢林的刺杀。 天听阁在表世界行动隐蔽，出手很少，柳扶风也只在查柳生资料的时候见过这个术一次，而且史书重点都在分析柳生的动机批判柳生的恶行，“人间炼狱”术本身因为应用范围狭窄、研究使用成本高昂、应用后果恶劣等因素少有资料提及。风雨城用这个术的时候先后掐了请神指、太上老君指和老君倒骑青牛手决，脚下踩的却是一套请鬼的步法；他那一身黑衣的白边像是渗出血迹一样浮现嫣红的咒文，字体和柳生很像。 柳扶风看到这里才想起不对来。白燕平日里戴一副金耳环，下面各吊一张防算计、防偷袭的符箓，是严法随亲手画的，但自从她去了一趟茅山学社，黄色符纸上的符咒就变了。柳扶风一开始以为是尹示青给她装备升级，可如今一看，那符咒的运笔风格与柳生如出一辙！ 严法随臭不要脸地顶着“隋心玉”的那张老脸，无精打采地瘫在椅子里，见严寒玉来了，挤出谄媚的笑容迎上来。结果热脸贴冷屁股，严寒玉一甩袖子坐下，柳扶风像个小猴子似的从她背后冒出来：“严师叔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轮到殷宫上场了。他本来只是给四个弟妹护法来的，可师菱一败，他这个君子剑派先代掌门倒成了百花谷最后的脸面了。只是他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抽中了运气很好的林双双，殷商在一旁劝他不要勉强。 严法随在扬眉宗耳濡目染，不管这些文艺青年死活，半死不活地倒了杯热茶，柳扶风娴熟地接过又递到严寒玉面前。 严法随先发制人：“小师弟啊，你是不是有点给宗主丢人了？这么多天也没人来招揽你。” “怎么没有，花月夜看在谢林的面子上给我献殷勤，什么意思，买命钱吗？”柳扶风挤开殷羽在他身边坐下，叹道，“那柳生的命有点贱啊。” 第222章 严法随指指景烛殿：“先来测评一下我的新研究。” “你这样折腾他我都要怀疑风雨城是受你指使去挖的……不是吧？”柳扶风张大了嘴，夸张地眨了眨眼睛，得到否认之后又道，“第六代人造天眼功能已经很不错了，没法分心二用的话第五代也够。师叔做了什么改进？” “天听阁除了要回收天兵，其他时候都是中立组织，堯王朝在幽都养了好几个日月级法术，我提前跟宗主申请了两个名额。”严法随稍微严肃了一点，“‘人间炼狱’这个术缺点在于手续繁琐、灵力需求大，殷宫自己用其实也没问题，但他不是神眷者。我准备用天眼充当‘得天眷顾’的媒介，如果能成功的话，能跟茅山学社和谈还是尽量和谈。” “宋掌门真的这么强？” “我唔该啊。”严法随一叹气一拍手。 柳扶风也凝重起来：“三大宗门的掌门之一强也是应该的，可是以严师叔的能力都算不出来么？” “她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连五行使者都不能奈她何，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严法随无语道，“看见弱水山巅的那棵梧桐树了吗？” 柳扶风点点头。 “五十年前，谢林在这里大开杀戒，引来天雷无数。当时威力最大的一道紫霄神雷劈在了那棵树上，树干裂开，掉出一个女人来。本来谢林要应对天雷和白玉京的追杀，必死无疑，可那个女人吞噬了所有的天雷，给了他喘息之机。当时神瑛身死，张天齐理智全失，给宋阳秋捡了便宜，认了个女儿。” 柳扶风便想起个事来，举手提问：“神瑛到底谁杀的？” “殉情。”严法随竟然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打了下他脑袋，“专心看比赛。” “看着呢，殷宫赢不了的。”柳扶风漫不经心地道，“我说他那么文绉绉软塌塌的性格怎么搞出君子剑派来的，殷舞前辈遇害他归隐，死了个有妇之夫他发疯啊？我早就说过表世界的男的没有一个无辜的。” 殷商忍无可忍：“你们能不能少说两句！” 殷角讪笑着出来当和事佬，却也是一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表情。柳扶风唯唯诺诺，忽然叫了声好。 ——殷宫打断了林双双持剑的右手，同时左脚前踏一步，夺下了一剑宗弟子的佩剑！ 场中一片哗然，连林四海都皱了眉。林花谢比划了一下，也思索起来应对方式。宋新桐等前辈高人倒是一眼看出了殷宫通过什么秘法省略结印和步法使出了小范围的“人间炼狱”，打断林双双右手的是一条黑漆漆的带倒钩的长鞭。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纷纷派人去请殷掌门上来一叙。 但是景烛殿内，林双双灿烂地傻笑一下，左手一挥竟彻底拧断右小臂，接着以锋利的骨骼断面为剑，悍然刺向殷宫！ 殷宫此时也持双剑，却因为距离太近不好施展，林双双一击得手步步紧逼，狂风骤雨的攻势不允许他拉开距离调整节奏。但是那一黑一白的义眼忽然交换了颜色，林双双霎时顿了一下，给了殷宫喘息之机。 殷宫毕竟是开宗立派的人物，虽然心态不好，调整过后却也不至于被一剑宗的小辈压着打。林双双像是没有痛感一般挥舞右臂，左手抓着右手的手腕将骨头刺来，而殷宫将两柄长剑舞得人眼花缭乱，林双双的佩剑如明镜，他自己的“碧涧明月”如深潭，雪白碧绿的剑影之中是林双双被削下的断骨和血肉。 两人你来我往，竟成了这一场战况最焦灼的一对。另外有一个房间里宝仙九室天的戴兴朝不信邪，笑嘻嘻地逗了刘招娣好半天，还说自己有几个妹妹，问她要不要来享受一下家族爱，在屋里上蹿下跳好半天，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刘招娣祭出一柄三叉戟差点取下他头颅之时他又飞速认输，说他们家不缺修炼资源，优哉游哉地溜了，引起一片哄笑。刘招娣鬼气森森地离开景烛殿之后，就只剩下殷林二人了。 百花谷的坐席一片肃穆，“恢复”人形的师菱也面无人色。殷宫的脸上已经浮现涌地金莲的纹路，青白二色的宽袍大袖渗出大片鲜血。随着时限将近，二人的战斗节奏不断加快，林双双那张一剑宗的死人脸上却绽放出狰狞狂热的笑容，好像他将手骨捅进殷宫肋下带出来的不是对手的血而是众生的欢呼。 还剩三息！ 殷宫抛出林双双的灵剑使出“暗室欺心”，长剑刺穿林双双的胸膛，后者兀自交错两节小臂骨又朝前挥开，咧着嘴哑声道：“开天。” 一个新的空间以断骨的交错点为基猛然爆开，从点成线又拉出平面接着变成巨大的空间，时间不连贯地流淌起来，只是内部一片死寂没有生机，因为林双双没有女人的权柄。这个新天地转瞬崩溃，短短一瞬间的爆发与坍缩几乎摧毁了景烛殿，八名裁判在最后关头挪走了大殿才保下它。 舞雩台上同样一片死寂。 这是这些无缘面见林十一的“年轻人”第一次有缘见识真正的“开天剑”，千年以来，王朝覆灭，六道易主，三清合一，只有一剑宗在这片大地上屹立不倒，像第一个林一剑劈开人皇宫，像最后一个林十一斩开双江城。 林双双摇摇晃晃地自己往岐黄部走，殷商殷角殷羽不顾安危，飞也似地冲进依然有空间碎片在爆炸坍缩的场地中央，抬起殷宫就走。 第223章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张嫣在本轮也以完全不符合太清上宗风格的粗暴拳脚打败了千草堂掌门唐乐芙，如今玉霆霓是句容华阳天的三大宗门最后一人了！ “听说你们收容了【黄粱一梦】。”严法随叹了口气，不再管那五人，转而有些猥琐地问道，“好师弟，跟师叔说说，谢林和柳生他们谁搞的谁？” 柳扶风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第113章 44-大浪淘沙（1） 面对严法随的疑问，柳扶风决定发挥一剑宗精神，用攻击代替防御。 “这都什么时候了，严师叔还满脑子下三路，放在我们扬眉宗这师德也太低了点。”他批评道，“比起救出师姐师兄，你居然更关心两个死人的体位！” “哦，原来这是附身夺舍型天兵啊。”严法随恍然大悟，“大师兄精神力差劲，能保住自己不错了；你不反抗一下是怕你师兄尴尬还是想看谢林倒霉？” “唉严师叔你，”柳扶风指着他，撇过眼睛认输似地一抱拳，“不愧是严师叔，什么时候跟嘲风比比算力？” “嘲风算什么东西，如果不是柳生死后九龙断代，你以为你们三个真的那么厉害能逃过追杀。”严法随换了个方向跷二郎腿，“大师兄没事吧？” “问题不大，影响还是有点的，但是话说回来，也未必不是【黄粱一梦】被他影响塑造出了那样的谢林啊。”柳扶风摸着下巴兴味盎然，“能者多劳，救人还是师叔去吧，我有要事……” “你先别算了。”严法随拍了下他后脑勺，朝严寒玉讪笑一下又飞快转回来，小声道，“之前你跟白燕比算力是她让你算，没事你算寒玉做什么？” “不是我在算啊，严师叔你再仔细想想。”柳扶风直呼冤枉，又严肃地道，“不过若是严师叔都误会了，那是什么人要害寒玉师姐？师叔自己反思一下，我还要去岐黄部参加会诊，不奉陪了。” 说着他起来要走，严法随一脚踩住他衣摆：“你急什么？” 柳扶风今天换了身行头，衣摆偏长，很容易给人逮住。本来是为了玩弄他那些法术方便，他还拿灵料多编了几组阵纹进去储存灵力，这身法衣结实极了，结果被人踩一脚，他力气不够还挣不脱了。 柳扶风一歪脑袋：“严师叔？” 严法随懒洋洋地道：“【黄粱一梦】留下。” 柳扶风故作惊诧：“严师叔，你这样摘桃子不太好吧？” “你还瞧不起你师兄呢，人家心里好歹有数。”严法随一把捏住他的小脸，“本来我还挺放心你，但是拿殷宫一试就试出你水分来了。小师弟啊，你再仔细想想，你真的在所谓的‘群星’藏书阁或者收购的典籍上见过‘人间炼狱’的记载吗？这么禁忌的奇袭法术，就算是茅山学社也不会让它流出的。” 柳扶风变了脸色。 严法随冷冷地道：“幽都有阎罗十殿，根据地狱分区，‘人间炼狱’的手决各不相同，步法则对应十大真天。阎罗十殿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左神幽虚天是唯一一个在里世界的真天。在你眼里，刚才风雨城掐了哪十个手决？” 柳扶风回想了一下，缓缓地道：“左手五雷指接金刚指，右手请神指接太上老君指再接杨柳诀，双手结老君倒骑青牛印，左手反青灵诀接聚魂诀，右手单斗诀，双手结天姆印。” “那是阎罗王殿的版本，风雨城是秦广王的人。”严法随道，“柳生是被天听阁放逐至小有清虚天的，在那之前，他是阎罗王的得力干将。” “不对，不对。”柳扶风面色苍白，却忽然兴奋起来，“柳生……真的有人能凭借运气活将近一千年吗？树妖都会被雷劫劈死，何况柳生运气并不好。以他的修为，他就是阎罗王！他是自己来表世界的，还是代表了天听阁的意志？他主导的究竟是——不，他对璋公主是真心的，但是……哎呀，哎呀！” 他挣开严法随的手，激动地道：“严师叔，好师叔，你算过没有？” 严法随一脸“你逗我呢”：“我要是算得动柳生，朱明曜真天现在该姓严，堯王朝得跟神机宗姓。” 柳扶风瞬间冷静下来，嫌弃地道：“那你只能算本来就比你弱的，严师叔，你这算术有什么用？” “你飘了啊。”严法随没好气地道，“研究人造天眼的时候没见你说这些，骗研究经费呢？那些不说了，你既然不是柳生，那就是个小屁孩，什么阴谋不阴谋的，那是我们大人的事，【黄粱一梦】交出来，自己玩泥巴去。” 柳扶风撇撇嘴，掏出【非毒】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一只平平无奇的枕头递了过去。 严法随严肃地打出几个法诀收好，稍稍疑惑了一下：“我记得你往【非毒】里面还封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黄粱一梦】怎么给你塞进去的？” “哦，那个啊。”柳扶风稍稍心虚了一下，“我寻思着天兵会互相吸引嘛……把【青山不改】放出去打窝了。” “你这不是给风雨城——你给风糖送业绩？”严法随毫不意外地露出死鱼眼。 “没有没有，我可不是大师兄那种吃里扒外的。”柳扶风赶紧道，“是我和大师兄开发出来的【伏矢】的新功能……这个之后再说，还在实验中，有成果了叫你！天兵实验有点损耗也是应当的，我先回岐黄部了！” 第224章 严法随见他不愿说，也懒得管，回头看了高台上笑得从容得体的白燕和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开始装忧郁的林花谢一眼，认命地叹了口气，对严寒玉道：“我去看看殷宫，你也放宽心，虽然他正面承受了开天剑一击，但林双双修为尚浅还是个男的，顶多是个空间破碎的威力，殷宫又是殷舞的儿子，生命力旺盛，再加上李家人其实是真有点气运在身上的，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严寒玉漠然直视前方，在他起身的时候忽然叫了一声：“舅舅。” “哎！”严法随陡然尖利的应声谄媚得像个有一甲子功力的老太监。 “……没什么。”严寒玉有点无语地移开目光，“拂尘我弄干净再还你。” “没事，”严法随蹲下来，本来想和对付其他弟子那样拍拍她的脑袋，临了忍住，笑道，“‘真刚’本来就是这么用的，你的眼光很好。” 柳扶风最后还是没忍住，给风糖捐了两颗药丸。如今岐黄部发达了，因为百花谷全军覆没，师菱被迫跟宋新桐签订了不平等条约，黑着脸带人坐镇来了，第五轮之后还多了一个千草堂。应用了芥子纳须弥术的急救室都有八个，风雨城半死不活了还在那里鬼哭狼嚎要跟妹妹同屋不同床，怕有人给风糖动手脚，唐乐芙一个不小心差点按不住他。 风雨城这厮的运气也很不错，虽然运气差一点的绝对无法修炼到这个高度，但他杀了一个与他实力相当甚至可能还弱一些的对手，却因舞雩台的规则混乱而中了幸免于天谴症的大奖，柳扶风看了都有些跃跃欲试。 殷宫是师菱亲自看护的，后者比起恨铁不成钢，还是悲伤和遗憾更多，毕竟前者虽是殷舞之子，可运气实在太差了。而在白玉京这种地方，比起“百花谷前掌门独生子”这个名头，还是“君子剑派开山祖师”更响亮些，现任掌门宛连城就派人来给殷宫送药了，其中还有一枚药神萧蔷亲自炼的老古董丹药。 萧蔷不愧是传说中的医师，一颗回春丹下去，殷宫的外伤立马好得七七八八，等药效消化完了，修为能更上层楼也未可知。他醒来后听说陈瑞杰那个不肖徒弟的死讯，垂着睫毛长叹一口气，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月环，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第五轮淘汰赛也出了结果。第五轮共有二百零七名胜者，而由于选手实力差距随着人数减少而缩小，本届又与往年不同加入了时间限制，厮杀得格外惨烈，一共七十人主动退赛。八名裁判凑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又劝退了九人，进入第六轮的选手正好达到一百二十八之数。 本来风雨城也该发扬精神早点退赛的，因为他身为秦广王左护法真不缺这点资源，但是由于妹妹受伤，他死乞白赖地要跟严寒玉一个后辈过不去，在急救室里一直嚷嚷非要将她挫骨扬灰不可；此人情绪激动之下，众人也知道了陈瑞杰被杀的缘由：陈瑞杰在当君子剑派掌门的时候跟风家有过合作，睡了风家家主的小老婆也就是风糖她娘，直接导致风永春虐杀小妾，间接导致风永春剜了风糖那双和母亲如出一辙的清澈又可怜的大眼睛。 柳扶风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痛斥陈瑞杰管不住下半身该割以永治，一会儿骂风永春在外面受了气只敢在窝里横属实男性楷模；为风雨城冲冠一怒为红颜而击节叫好，又对他要向严寒玉实施报复一事严加批判。不知为何他今日格外亢奋，很快被楚楚架了出去，又脚底一拐打着探亲访友的名号去给宛晓霜贺喜。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的一百二十八强之中，寒山寺入围的除了叶衣和两个无字辈大师，还有妙善和两名分别叫“阿雪”和“小丽”的无月神女，成了本届最风光的门派；紧随其后的就是邀月剑派，那位陈红梅陈师叔稳扎稳打地进了百强，另外还有宛晓霜和王晓晴在内的四名弟子，传说中的掌门则一直没有现身。 柳扶风一说自己是来找宛晓霜的，后者又羞又恼，脸上的雀斑都红了，却不好拿剑对着救命恩人。那位大师姐王晓晴当即阴阳怪气起来，叫她“宛大小姐”，说宗门是容不下这尊皇亲国戚了，果真是跟那湘妃一个德行狗改不了吃屎，入了邀月剑派的门还放不下外面的男人。 柳扶风此行的目的却是王晓晴本人，因为她在第五轮遭遇了一个一剑宗内门弟子并战而胜之，为此付出了些代价。那林辉和林筝水平相近，王晓晴却赢得比宛晓霜漂亮、解气多了，也难怪她骂宛晓霜两句，她的师娘和同门也一声不吭了，何况邀月剑派本就讲究一个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结果就是轮到了王晓晴又羞又恼，却还是在宛晓霜惊慌的制止声中将柳扶风打了一顿丢出阵营，拍拍手抱着剑不理人了。柳扶风拿着药瓶叹了口气，心想送上门的好处怎么都不要呢，瞧瞧这个表世界把好端端的女孩子逼成什么样了。总之王师姐是没有错的。 他唉声叹气一阵，又春风拂面地跑去看八名裁判斗法了。 第114章 44-大浪淘沙（2） 舞雩台战场上的乱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阵盘，八名裁判每人负责十六个卦位的建设，包括轻量级芥子纳须弥小擂台的设置、多重防护结界的编织、卦位之间的流动性保障等等。 八人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下手抢占最好的卦位。对于裁判而言，擂台质量相同才是最重要的，抢位置纯属斗法。 第225章 百强战的六十四场各占一个卦位，胜者将占据该位，其后由神机宗宗主孟向明亲自出手配对。由于第五轮死伤惨重，主办方微调了比赛细则，取消时间限制，并从第六轮开始改为每场一组对决。 宛连城的说法是发扬交流赛精神，是时候放慢脚步共同沉淀了；柳扶风觉得这群十通大圣平日里搞钱的搞钱布道的布道，看似丰盛的奖品在这些宗主掌门主任眼中也微不足道，他们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这届“年轻人”会打出狗脑子。 八名站在表里世界顶端的大能自己搭了台阶，不给人下就是找死了，何况他们斗法之时各显神通，的确让人受益良多。一个来自朱明曜真天小门派的修士竟在观摩孟向明施法的途中悟道破境，万雷山庄的弟子也学到了宋新桐调动雷霆的方式，玩刀枪剑戟的更是纷纷伸手镇压因林四海的剑气而兴奋嗡鸣的兵器；年轻人们时不时交头接耳，小声交流心得，舞雩台上一时间只剩下八名裁判好不要脸地互相阴阳怪气的闲聊声。 场地布置完毕，一百二十八强选手走入战场中央，那六十四个擂台竟快速地流动变幻了起来。宛连城邀请了宋新桐一起主持解说，孟向明也时不时插两句嘴，观众们这才知道原来第六轮的匹配规则讲究一个算术。在有两人登上擂台之前，所有人都是看不到内部的。比如林九灯一马当先，一剑刺入最初的“归妹”位占上，但随着擂台位置的变换，算术不好运气也不好的选手如果随便选一个擂台登上，很容易遇上她。交流赛主要的交流方式是战斗，文化素质方面的考察都在这一关了。 当然强者是不需要算计的。紧随林九灯，张嫣占据乾位，白燕占据坤位，玉霆霓占据震位，林花谢不知道是补课了还是被【黄粱一梦】污染了，精准地找到了“噬嗑”位；林双双就近找了个擂台钻进去，叶衣也是微微一笑随意地搭上一座擂台。柳扶风很是鸡贼地等大半选手上了台子，才一脚踹开一个挡路的，美滋滋地挑了一只九龙阁的软柿子。 这几轮淘汰赛下来他已经归纳完毕各大小门派的路数，九龙阁的产业转型相当彻底，以赵英华为首的五名男修此行更像是来办产品展销会的，十八般武艺都还不如他，主要玩弄一些设计精密威力庞大的灵力回路兵器，前几天那个大义凛然的孙凡都是人小有清虚天支部送来给九龙阁当托的，也不知道宛连城拿了回扣没有。不过交流赛么，战斗方式是自由的，不动脑子的剑修体修能上，纯拼脑子的烧钱系修士也能上。 堯王朝盘踞小有清虚天，再是倒行逆施却依然发展千年，若不是柳生吃里扒外勾三搭四，北岳联盟根本撼动不了它。这其中一是因为九龙书院给王朝提供了一套完整的黑暗功德生产链，王朝气运后期稍有下滑实在是人口下去了，日子不好过又开始窝里横，打压女人杀女婴，更没人了；二是小有清虚天的灵石灵料再生时间以十年为单位，卞城整条龙脉给张天齐薅走之后，这两年都有缓过来的趋势。九龙阁更不用说了，阎罗峰那座京观同时还是一个十分恶毒的阵法，所有尸体的魂魄全都被困在原地拉磨，九龙阁搞开发只会缺人不会缺钱，知行院去过九龙阁研修的科研工作者都眼红得恨不得亲自竞选盟主挥师南下。 柳扶风现在是薛定谔的柳生：当需要他发挥聪明才智的时候，他是柳生的转世灵童，祸害遗千年的天纵奇才；当需要他承担恶果的时候，柳生就是他妈的仇人，别人骂完他还要上去踩两脚。而这次捡了九龙阁的对手，他便判定为大水冲了龙王庙，一边在手心里敲着扇子，一边嘻嘻笑着问对方要不要给老阁主磕个响头。 待一百二十八人都“选”好了对手，裁判席那边由张世明和杨无双轮流抽选战斗顺序，这一次由张嫣贡献了一场精彩的开幕战。绿发绿眼的少女在一身宽袍大袖之中灵活地辗转腾挪，三清剑法转换自如，偶尔还掺了点一剑宗的气势，左手冷不丁地掐诀辅助。她的对手是寒山寺的无巧大师，擅长掌法和棍法，杨无双还在高处加戏说大家都是无字辈他这次在无巧大师身上押了两千方灵料。 最后张嫣取胜靠的却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天赋：木林森可以支配一切植物，包括已经死亡被炼成丹药的植物，甚至是被肉身消化后残留的一点点“灵性”。无巧大师差点被她变成一个大型生态瓶，但正是因为变化得太轻易，她发现这里居然有个真和尚，放了他一马。两人很有风度地互相行礼，无巧回到看台，张嫣旗开得胜。 九龙阁赵英华用一款可从空间每一个角度射出金镖的法阵取胜，十分下流地将邀月剑派罗晓倩的衣衫划得乱七八糟，后者拼着重伤捅了他两剑，之后才力竭下台，被岐黄部抬走。在他之后柳扶风三两下解决对手，收缴了几支圆筒状刻满阵纹的兵器，席地而坐上手就拆。他手腕一翻将一堆零件重新打磨组装成了一把光剑，放在一边准备给师兄玩玩，接着又去琢磨别的，玩得不亦乐乎。 白燕依旧“运气很好”地打败了一条杂鱼，没有展露任何底细；林花谢也遇上了一位邀月剑派的小师妹，相当无情地一掌将人扫出擂台，由于顺位相邻，与神淑仪和另一个无忘山妹子的战斗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是世间最华丽的战斗。即便在【黄粱一梦】中见识过神瑛的强悍，柳林二人依旧和其他人一起看得入迷。 第226章 四散的白发、头上的金饰、飞舞的灵剑、耳畔腕上腰间的环佩、衣衫裙摆飘带上以各类灵石组成的阵纹，这一切簇拥着神淑仪，每一刻都美不胜收，却每一处都是暗藏杀机。分明是明月高悬的深夜，她的战斗仿佛无数镜子的碎片在烈阳之下投入水中，灿烂炫目，锋利残酷。 她的对手是双江城的江清，后者勉力抵挡了一阵之后主动下台，于是神淑仪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抿着嘴唇站在擂台中央。 林九灯和林双双的战斗其实没什么看头，九成九的人看不清，看清了的学不会，学会了的不敢用。两人的对手逃得快，捡回一命，一个去天地银行下注赌钱，一个找寒山寺去烧香拜佛。 很快，第三十二对选手，印着谦卦标识的擂台之上，叶衣和段水流狭路相逢。 宛连城自然又亢奋起来，宋新桐也在一旁开玩笑说自己小赌怡情在段水流身上意思意思押了一笔，还请别让她这个当掌门的失望，否则今年的绩效奖全给你充公了。 高台上各自谈笑风生，叶衣也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温婉笑容，段水流却有些笑不出来。 能搞出无月神女，还能那么落落大方地与众人分享“铁观音”的寒山寺，怎么想都不会有什么正常人。虽然这年头修仙的谁还没点精神病了，但寒山寺的道德素质还是有些超前。而一想到叶衣曾八次被妙善生下，如今却满面慈悲怜悯好像他才是那个母亲一般地站在这里，段水流几乎有些恐惧了。 他恐惧的不是叶衣的实力，寒山寺拜的神佛本尊来了白玉京也得跪在盟主脚下；他恐惧的是联盟正在步王朝后尘，七大部门没有一个质疑过寒山寺的做法，还与其多有合作。 但他还是轻浮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拱手道：“叶衣大师还请手下留情。” “阿弥陀佛。”叶衣轻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段前辈还请小心了。” 段水流不再多言，随着宛连城宣布开始，他一步踏前，耳坠、肩头、手腕、腰际、腿侧、脚底共一百零八枚金铃同时一振，“响屐之舞”的舞台就此以他为中心展开。 宛连城的声音传到舞雩台外头，叫那些无缘参赛的游客听得心里直发痒： “哎呀，段水流一反常态的很谨慎啊，一上来就用了‘响屐之舞’。说来这法术与我宛家也有些渊源，七百年前东幽国就是这么灭亡的。这是宝仙九室天的凡间俗话了，江海江院长来说两句如何？” 江海面无表情：“宛家用东幽国的财富发家，一路经营钻研，从凡界跻身仙界之林，的确值得敬佩。靠湘妃搭上李思城却是一步臭棋，可谓是成也宠妃败也宠妃，因果报应。你宛家的法术是最不适合在寒山寺面前班门弄斧的，段水流这次心急出错了。” 第115章 44-大浪淘沙（3） 叶衣果然不慌不忙，在一阵一阵整齐的铃声与踏步声中缓缓地转动眼珠，观察四面八方的黑肤青年。 不在段水流的施法范围内的观众只能看到段水流一个健壮男子兀自跳着一支妖娆艳丽的舞，而叶衣像是真的被他引诱了一般一动不动。张诚亲自入场与寒山寺的其他选手商谈，又去取得了无巧等人的同意，报告给高台之后，尹示青与完颜青江两个职称低级一点的共同出手，在擂台上方模拟出二人交战时的视角，又引来一片哗然。 叶衣终于动了。孟向明颇为猥琐地感叹道，看来在修成正果之前，菩萨也逃不过红粉骷髅的诱惑，只是他居然被段水流一个男人跳的“响屐之舞”消磨了魂魄，就算只有一点也很好笑啊。宛连城在一旁补充解释，叶衣大师未必是因为魂魄受到消磨而离开原地的，也许是决定了破阵之法，让我们拭目以待。 男孩在无尽的长廊中赤足向前，结施无畏印。另有五个“叶衣”与他一同离开原点，向不同的长廊中走去。“段水流”的足尖轻点他的足尖，“段水流”的手指在舞蹈中拂过他的面颊，“段水流”的双手擎起他来旋转一圈轻轻放在木地板上。叶衣只是垂着眼睛向前，观众们对着模拟出来的场景看久了却有不少人露出痴迷之态，明显是道心不够坚定被污染了。 现在还在擂台上的选手却全都不为所动，九龙阁的在分析两人的战斗模式以针对性地准备武器，一剑宗的闭目养神完全不把这些玩神通的放在眼里。 “响屐之舞”的一大特性就是受术者若留在原地会魂魄受创，越是心动受到的伤害越强；而一旦离开原点，本人的“概念”就会分裂，依据受术者不同而分裂成不同的人数，意志和实力都会下降。六个“叶衣”不断前行，衣衫还在，皮肤却开始变得透明。 正当所有人都在疑惑他的行为之时，叶衣那嫣红柔软的嘴唇动了动，六人同时轻声道： “此法名为‘藕丝难杀’。段前辈无须担忧，叶衣不欲伤人性命，只愿解开此术，前辈只需顺应天理，自可从中解脱。” 六个“叶衣”同时抬手，细软的丝线从每一个段水流触碰过他的地方伸出，直直绷在男孩的指尖。无穷无尽的“段水流”踉踉跄跄地舞蹈着从长廊深处滑向原点，像无数具呆板地照着指令动作的傀儡，摔倒在地也依然手舞足蹈地被丝线拖行。 叶衣不断后退，直到六人背靠着背，观众们才看到那六张面孔虽然都还能分辨出是叶衣的脸，却已是截然不同的六种风格——尹示青和完颜青江也是到了这里才反应过来加入了此变化。 第227章 “哦哦，原来如此！”宛连城叫道，“多出的五个‘叶衣’并不是‘响屐之舞’分裂出去的，而是寒山寺秘术‘五分法身’！不愧是距离九转化神之境只差一世的叶衣，段水流输得不冤！可多出的那一人是什么？宋掌门博学多识，有没有意向说说您的看法？” 宋新桐扫了他一眼，微微蹙眉。段水流们纵声大笑，声音震得叶衣口鼻溢血：“世间修行本就是逆水行舟，再是顺应因果循环，只要你想脱凡入圣，那便是逆天而行！” 五个叶衣合而为一，剩下一个却形状拉伸变幻，生生变成了段水流的模样！ 观众席上又爆发出一阵惊呼和叹息。段水流这是通过“响屐之舞”影响叶衣的神智从而介入了叶衣的神通，而叶衣也使用“五分法身”替代了“响屐之舞”的分裂效果。世间能使用这种水平幻术的修士凤毛麟角，无论是茅山学社还是寒山寺都叫他们大开眼界。 叶衣也有些惊讶，因为他从未回头，没有想到多了一人。这就是段水流的本体，从方才闪现而过的段水流的回忆看来，段水流也通过这两个法术的连结而窥得了他的秘密；无论多么微不足道，段水流必须死了！ 叶衣抬起手来，无数“段水流”扑上前来，要将段水流从叶衣身上拉开。青年紧紧拥抱着男孩，四条腿已经融合成了一双。叶衣口中诵念“……成于兰若旁，说为善修处，施身作施己，外行云正行……”，段水流的融合趋势猛然一滞，他趁机运起法诀施展金刚不坏身，玉兰般柔嫩的肌肤泛起钢铁的光泽。段水流面露痛苦之色，忽然放开了叶衣，身后一个“段水流”拔出短刀将他齐膝斩断！ 却没有血液飞溅。 包括本体在内的所有“段水流”像被扎爆的水气球一样啪地炸裂，“响屐之舞”的六条长廊消失，叶衣气喘吁吁地站在擂台中央，脚下是一大滩清水。男孩抬起头来，眼神不复慈悲怜悯，仿佛连心都随着金刚身变得坚硬了。 叶衣一脚踏入水中，水洼蠕动着凝聚成段水流的样貌。马尾高束，胸肌暴露，腰悬朴刀。如果是普通的遁术，衣衫首饰之类的尚可一同化为水火金石，天兵是绝不会任其摆布的。 “啊呀。”宋新桐有些吃惊地看了看四周同僚，“我以为只是名字里带个水呢，怎么竟真是水沝淼的眷族。回头排查一下吧，那事在即，木林森都避嫌了。” 不只是联盟成员，杨无双兄弟和孟向明父子也严肃地点头称是；张世明说宋新桐失职，后者也没有反驳，而是颇为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 与此同时，林花谢微微张嘴，有些呆滞地看向师姐和师弟，又转过去看了看姐姐。白燕和柳扶风也在看他，林九灯却低头看着“归妹”，对叶衣和段水流的战斗没有丝毫兴趣。 他诡异地想起了孟向明的那句“去去湿气”，陡然一阵气血翻涌，猛地捂住嘴巴，喷出的鲜血从指缝间流进衣袖，地上也一片星星点点。 他顾不得擦嘴，连忙尝试调动体内灵力，却听见各处经脉或是断裂或是闭锁的声音。五脏六腑像是同时被数个恶鬼握在手中，心脏被拍击、脾胃被攥成一团、肝胆被蚂蚁啃咬、肺部冻结如寒冰、肾脏几乎将脊柱点燃；每一根骨头都在沙沙作响，肠子好像代替【圣人劫】绞紧了他的四肢和咽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却精准地“选择”了清醒过来。 白燕朝他点点头，打了个手势，那边柳扶风一挑眉毛，知道是时候发动“孤掌难鸣”了。原本设下这个术也是得了师姐指示，不知道她有没有算到今日的细节，看她样子还挺镇定。他虽然有所猜测，但王水和水沝淼的关系还是比他想的紧密多了，直接让他产生了更危险的猜想，比如：临安国所环绕的那片星尘海，究竟是和其他真天之下一样普通的海洋，还是已经成了水沝淼的一部分？ 高台之上，杨无极心直口快道：“这不合规矩吧，孟宗主？” 孟向明无辜地一摊手：“这我怎么知道，大家都喝了老夫的四神汤，就他一个人出了事，那汤还是他自己跟老夫讨了喝的。要我说，要怪怪火使者吧，谁能想到他会输给水使者的区区一个眷族呢？” “要说不合规矩，那边才有问题吧。”孟白石努努嘴，“林十一和柳苏安的儿子果真和她们一样无法无天哦。” 林花谢和柳扶风隔空击掌，这次用的都是左手。一息之后，“林花谢”笑眯眯地捧起了自己漂亮的小脸蛋，接着就蘸着嘴巴里的血在身上画符；“柳扶风”懒洋洋地拉伸了一下筋骨捡起脚边光剑耍了两下，不是很满意地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把一剑宗制式长剑，然后席地而坐，美滋滋地开始吃零食。 孟向明倒也没说谎，神机宗的“四神汤”的确只是用于防治水沝淼意识污染的。如果只是普通的水属性修士，四神汤反而能助其去芜存菁，加速炼化灵力为己用。 五行使者有五个，但要能长期对一域人产生影响，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六道结社能统御大有空明天是因为有权柄，在其他真天作战，虽仍能号令五行，范围和强度却大大减弱。朱明曜真天水系发达，太阳的照射也不均匀，尤其适合水沝淼发挥。堯王朝统治时期就有过水沝淼失控导致其他真天住民受污染的恶性事件，后来在王朝的要求下六道结社监禁了水沝淼，那数万名受害者却都成了行尸走肉。王朝倒台后水沝淼也趁机重获自由，因此最近五十年里四神汤风靡天下，民间老百姓也三天两头的“去湿气”。 第228章 与朱明曜真天处境相反的就是宝仙九室天了，虽然同样水系发达，但双江是楚河的本体与春江在表世界最大的分支，这两条大江大河是人皇开辟的，具有一定的权柄，水沝淼反而无法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它，只能操纵水系。另外两个邻居，成德玄隐天有木林森坐镇，本身气候也不算湿润；三元极真天气候潮湿，但是真天本身性质特殊，一剑宗具有无可撼动的权柄，后来又找了火炎焱联姻，水沝淼同样无法胡作非为。 在恶劣的灵性环境下，朱明耀真天的四神汤药效格外生猛。柳扶风诊断了一下林花谢的身体，又摸了摸两枚封灵玉，发现大师兄只带了些恢复灵力的丹药和简单的伤药，认命地凝出细针来给自己疗伤。这下子岐黄部的不看叶衣和段水流了，一股脑找了个好方位观察邵简儿子是如何清理经络的。 而可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此时林花谢自个儿正喝着茶吃着点心，优哉游哉地观战。 叶衣和段水流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前者背后站起一尊巨大的观音虚影，却和他对战丹青学会的时候截然不同，不仅灵力更庞大、虚影更凝视，观音的面上更是隐隐露出怒意。 段水流也将食指中指折向掌心，双掌一拍，对着朴刀躬身到底，喝道： “请——天——兵！” 【抽刀断水】自动出鞘，将刀柄送入青年手中；“比”位擂台上，妙善手边的九环锡杖腾空而起，突破多重结界飞入叶衣手中。朴刀砍上锡杖，锡杖又重击刀面。两人近身交手一阵后迅速拉开距离，叶衣重重地用锡杖点地三下，整座舞雩台都随之震颤；段水流挽了个刀花，双手持刀，刀尖对向南方五行宫所在之处。 九环锡杖被插入擂台，叶衣轻身而上单足而立，似是结了与愿印，仔细看去却是完完全全相反，乃是左手手心向下，大约是咒对方事与愿违。段水流兴奋极了，大声喝道： “看好了，诸位，若你们有能力破解这天兵的最强一击，才有资格与神威将军竞争那盟主之位！” 【抽刀断水】不断伸长，水流从刀身渗出，好像整把刀都液化了。段水流猛然从下自上一个斜劈： “大浪淘沙！” 冰冷的海水霎时间淹没了舞雩台，一些修为较低的选手都被海浪卷走。【抽刀断水】借用了水沝淼的部分权柄，此时此刻洪水从每一处水源奔涌而出，在白玉京的群山之间奔流。从外界看来不过十丈方圆的擂台内部足有村镇大小，段水流的天兵一击却同时无视了八名裁判设立的结界和舞雩台自身的规则；茅山学社的成员一个个离席而去，因为连不受水沝淼控制的弱水山都出现了暴流！ 裁判们开始抢救观众，叶衣手持锡杖缓缓躺在水底，感觉自己正向着无穷无尽的深渊滑落。段水流随波逐流，反手将天兵刺入胸膛，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召来刀鞘。 叶衣陡然睁眼。 锡杖上的八十一颗明珠同时绽放光芒，一轮的圆月虚影在天幕显现。场上众人勃然色变，宋新桐、尹示青、完颜青江同时出手，捞走了失去意识的段水流。 【抽刀断水】被叶衣镇压，冰冷咸腥的海水凭空消失。那轮缥缈的圆月一闪而逝重创了段水流，却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寒山寺已经掌控了将月环转换为圆月的方法。 “阿弥陀佛。”大水退去之后擂台清洁如新，叶衣依旧低垂着眉眼，温和地道，“段前辈，承让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其实是杂鱼但先给你装个大的，抱歉啊主角组的垫脚石…… 第116章 45-博古通今（1） 段水流肉身无恙，却一直昏迷不醒，根据权威诊断，他的三魂七魄迷失月界，大概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大部分人看来，这是比直接杀了他更残酷的做法，简直是一种阴邪的诅咒了。若是叶衣干脆地杀了他，他的魂魄依然能够通过月界找一个月亮投胎；可他的肉身还活着，也许只有茅山学社养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去天地银行雇一个凡人给他送终。 叶衣跏趺而坐，九环锡杖又飞回了妙善手中。宛连城与宋新桐对视一眼，还是宣布比试继续。 知行院虽然是个大型科研机构，但其路数还是有所不同，讲究一个“知行合一”，理论研究多于茅山学社，修行原理研究又多于九龙阁，代表选手月相研究所所长朱怀民就是一个手段众多而自身战斗水平也不差的家伙。曾有人取笑过九龙阁正统在知行院，后者才是得了柳生真传，他们也不以为耻。 朱怀民的修为距离满月境还有很大的差距，可他已经能够借用一部分星空的力量。他的道兵是一杆招魂幡，用一个名为“在天之灵”的法术拘来那些星星曾经伟大的形象为自己战斗，动静不比叶衣，那光怪陆离的景象却再一次分走了观众的注意力。 在他之后是两名太清上宗门徒和傩堂的“押兵先师”获胜，随后玉霆霓强势击溃一个九龙阁坛主，之后宛晓霜和王晓晴也艰难获胜。总的来说，随着选手实力的提升，战斗持续时间反而缩短了。 随着风雨城一脚踹翻一个倒霉蛋，六十四强全部决出，整个赛场再次变化，六十四个擂台旋转着移动起来。 八名裁判各自从袖中掏出一个长达二尺的裁决法螺，那海螺有着弯曲的硬壳，珍珠的光泽和色彩在表面流动，数十根尖刺此起彼伏地缩短伸长。他们将海螺凑到唇边，深吸一口气，同时长长地吹了出去。海螺上的尖刺尽数突出到极限，接着螺内钻出了一条灵气化成的五色长龙，在场地内外绕着六十四名选手游走九圈，这才钻回螺中。 第229章 八人齐齐站在台前，各自恭喜了几句，又由宛连城宣布了新规则：“立足之地”。 六十四座擂台将彼此碰撞，两两融合，重叠面积约为三分之一，选手需要击败对手并破坏对方脚下擂台方能晋级。宋新桐补充道，这擂台是知行院和岐黄部联合出品的急救设备，其结界可以隔绝内外、杜绝妨碍治疗的行为，同时底部阵纹可以增加伤势和灵力恢复的速度，并且具有较高的强度，是先打对手还是先打对手的擂台，全靠各位自己的考量；目前本产品还在测试中，如有需要，欢迎联系宛掌门。 孟向明开始挪移大阵。 张世明木然地解释道，这个阵法是由茅山学社设计、太清上宗试验的，有增幅擂台的救治能力之效。六十四个擂台都是结点，而结点越多，大阵的精密度越高、威力越强、容错率越低，历史上结点最多的阵法出自柳生之手，高达三百五十九个。六十四个结点分别由八名裁判布置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意思，谁掺杂了私心动了手脚或是实力不济，这个阵就成不了，那名裁判也会出局。实际上六十四个结点的移动方位是预先设置的，由孟向明出手是因为他算术最好，变阵最精确，不会让选手受伤害。 孟向明也不觉得他们是把自己架火上烤，自信地捋着胡须移动擂台。孟白石嗤笑一声，给尹示青递茶点。 “柳扶风”的对手胜券在握。 这是一个来自茅山学社数术系的小机灵鬼。青年交流赛的年龄跨度极大，这六十四强放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偏科如林九灯也看得出柳林二人换魂了。这一位梁帅博早就算过柳扶风单从修为水平来讲是很低的，而他虽然出身数术系却全面发展，在观察了柳扶风此前的几场战斗之后自认为摸清规律可以靠近身战捡便宜——只看近身战的话柳扶风这个对手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跟柳生那个阎王爷天壤之别。 更幸运的是，他的对手临时换成了一个纯靠暴力而完全不会丹符器阵的莽夫。而没有灵力的暴力就是小孩子的大喊大叫，梁帅博都要乐死了。 而此时林花谢还眯着眼睛看他胸口的工牌：“梁……梁师傅？” “是梁帅博！大帅的帅，博士的博！”梁帅博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本质一剑宗的文盲计较。 “你也不帅啊。”林花谢无辜地拖长了声音，“博士不是九龙书院的编制吗，柳生都是最末席的那个呢。茅山学社的博士是不是有点通货膨胀了呀？” “时代在进步，语言也会随着社会发展而变迁——算了，术业有专攻，你不懂不要勉强。”梁帅博看着两个擂台缓缓融合成葫芦状，冷静下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无益，等开赛吧。” 林花谢自然没意见。另一头“林花谢”的脸上也露出了温文尔雅的笑容，眉眼间的餍足之态为美貌更添一份柔和亲切，如果他没有对着剑身欣赏自己脸蛋的话还能再加一些气质分。他的对手抱有一点侥幸心理，毕竟剑修和符修等流派的灵力性质、水平和流向都不同，而林花谢本人不像是会带很多道具的，万一呢。 然而这一轮开场就是他们，柳扶风起手一剑将对方脚下擂台碾了个粉碎，被擦掉一条胳膊的对手面如土色，当即碰瓷滚下台去装死。柳扶风还挺遗憾，毕竟他不是常有机会体验如此充沛的灵力和强壮的身体的。 在他之后，林九灯、张嫣和白燕也毫无悬念地一招制胜，但是情况各不相同。 林九灯是手刚抬起来对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飞而出滚下了台，裁判都看得出来他是耍赖，按理一招没过那是违规认输，但是想想既然林九灯不介意，他们也就嘴下留情，假装不知道了。 张嫣似乎是受到前一轮的战斗影响，一双绿眼睛还在发光，两个小圆髻炸得更乱了些；她今天没穿外袍，浅灰色上衣的纹路里都泛着绿光，显然是继承自木林森的那天赋有些失控。她的对手就是傩堂硕果仅存的“押兵先师”，后者的衣物和兵器全都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团乱糟糟的藤蔓灌木，连面具都奋力地长出几根嫩枝，油彩层层剥落露出木纹。张嫣见状又骂了一句，念了两句咒放过对方，把人赶走了。 白燕的对手，是场上除了柳扶风以外最弱的一个。柳扶风其实有些奇怪，即便是前面几轮淘汰赛要隐藏实力，进了六十四强也该开始认真起来，循序渐进地选择强一点的对手练练手热热身，毕竟说白了也就她们少数几个不缺修炼资源不缺名师指导的顶级天才有资格真把这当做“交流赛”。可白燕竟然放弃了这个交流的机会，有时候看着其他选手的神情甚至有些怜悯慈爱。 不过柳扶风也就奇怪了一下便不想了，继续捣鼓大师兄的身体。要不要出这个风头是该师姐自己拿主意，严师叔还在呢她不会轻易被其他存在污染。他目前比较在意的是大师兄身体里多出来的一套灵力回路，应该是修习无忘山剑法的时候搭建的，虽然对身体无害——毕竟经络还是原本就有的——但是林花谢学的剑法很多很杂，他又仗着有一群师叔帮忙调理而不注意身体，目前任督二脉倒是还好，本来就是柳苏安强行打通的，宽阔又结实；太阴肺经和少阳三焦经的负担最重，五脏六腑相关的经脉则因那碗四神汤而乱七八糟的。 他习惯性地抓抓脑袋，顺手摘了根金钗下来，趴在地上用它写写画画。他根据自己对各路剑法的理解，大胆地改变了它们所需的灵力回路，只要效果相同，过程不重要。 第230章 他又发散开去，心想修士的身体是否可以视作一个法阵？越往上修炼越是脱离“肉身”的限制，用更好更纯粹的灵料筑基，穴位是阵点，经脉连通整体组成回路；而这样的人体也可以视作一个精密的拘灵阵，将三魂七魄牢牢锁在其中。飞升的难点是否在于肉身与灵魂互相平衡才能不断进步，但二者联系越是紧密越是无法超脱？凡人“升仙”是强化肉身脱胎换骨，那修士飞升需要肉身吗？又或者说他自己偶尔能进入的那种虚无的状态就是正解，这也是柳生的试验内容之一？ 柳扶风一心多用，倒也没出什么差错，稳当地在背后模拟出了君子剑派的功法，满意地转移过去，减轻了几条细小经脉的负担。小门派没能力创造精密的功法，门徒也没有资质修炼得那么细致，但大宗门往往一个物尽其用，强壮的经脉要用，细小的经脉也要做贡献，从而尽可能地提高修炼与输出效率，有几条经脉就像小孩子学写文章时的套话一样引用频繁，在一些功法中是梁柱，在一些功法中是废物，后者的情况整个功法回路都得删改。 他自己的身体就平衡得近乎完美，因为他隔三差五地调整回路，就像整理房间——虽然真的房间里只有满地乱爬的草稿纸。大师兄肉体强度高，灵力总量大，他喜欢这个挑战，又忍不住得意：大师兄果然是个笨蛋，等改造完这灵力运转效率至少提高两倍，战斗续行能力也大大提升，吓不死他。 作者有话说: 小林：别增强续航了把握不住 小柳：你怎么可以讲黄色笑话 小林：我是说我魂魄强度跟不上把握不住 小柳：那还是黄色笑话嘛 小林：算了说不过你，给我补魔 补充：本作本质上只有体育生和理工生，没有一个正经意义上的文化人，都丧心病狂地把身体当工具…… 第117章 45-博古通今（2） 林花谢待在柳扶风的身体里，远远看见自己的脸蛋淫笑连连，自己的身体穿着无忘山的华服扭来扭去还时不时蠕动一下，决定不提醒对方一旦那具身体能承受的灵力总量加倍，他林花谢的精神力掌控不住。 反正小师弟的灵力总量低，他的行动不会延迟，哪怕只是吃零食都能体会到咀嚼的乐趣，他住得很舒服，自己的身体给人玩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本轮他和梁帅博压轴出场，他还友好地邀请人家过来一起喝着茶吃着点心看别人拼命，自然而然地遭到拒绝，也不生气，转过去看刘招娣和赵英华的战斗了。 作为裁判的宛连城又在拱火，跑去采访李璋，问她更支持自家部下还是同为女子的阴灵，被洛阳瞪了一眼，又厚着脸皮打着哈哈回去骚扰宋新桐。 两人一问一答，宛连城一惊一乍，又翻出一桩旧案。 原来，金戈坛负责冷兵器生产升级工作，因为设计好、出货快、产量高而一直是九龙阁的中坚部门之一，其成员也相对其他符阵理论部门拥有更好的战斗意识和战斗水平。问题出在二十年前，金戈坛与一剑宗交涉后，计划多开几条生产线用于向三元极真之天出口制式长剑，供外门弟子和民间势力使用。新工厂刚刚投入建设的时候，一名工人将自家刚刚出生的四女儿埋进了地基，虽然本意是想让女儿别再投生在他家、死了也要受千人踩万人踏别回去找他麻烦，但意外让土地爷很满意。 那个土地爷本来就是因为喜欢吃女人孩子而被柳生部下封印的，柳生死后得到了“平反”，继续在那一带作威作福，但随着时代进步移风易俗，它很久没吃到新鲜的女人了。后来工厂的生产、销售、研发都一帆风顺，那名工人也在第二年得了两个儿子，之后一路扶摇直上，成了今日的赵英华。 而他的四女儿就在日复一日的践踏与烈火煎熬之中修成厉鬼，耗时十八年逃离金戈坛，被泣婴塔所救。然而即使离开了小有清虚之天，每隔十五日，就是到了新一批灵剑投入火中开始锻造的日子，她就会一天一夜痛不欲生。刘招娣带鬼袭击过金戈坛，企图找回她的遗体，次次无功而返，后来尝试过谈判，也没有得到过回应。 宛连城和宋新桐说到这里，一旁的孟白石倒是记起了笔记，嘟嘟哝哝地说原来还有这种方术，尹示青也没有管他。刘招娣左手托一座九层塔，右手拿着一面拨浪鼓垂在身侧，神情阴鸷地盯着赵英华，后者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比赛开始，赵英华不紧不慢地放出了几张符箓和几根阵柱，刘招娣则缓缓地摇动拨浪鼓，咚咚鼓声竟让赵英华头晕目眩。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刘掌门。”赵英华饶有兴趣地道，“你这法器的材料是哪家的小公子，灵根很不错嘛！” 刘招娣冷笑一声：“你猜。” “我猜你们竟然跟寒山寺有交易。”赵英华一步一步走过去，“他们喜欢用小姑娘，你们用上了小公子，一丘之貉嘛。” “以怨报怨，平衡阴阳，有什么不对。”刘招娣右手不断地转着拨浪鼓，左手塔中释放出缕缕黑烟。 当的一声，一根阵柱落在刘招娣右后方。赵英华笑道：“刘掌门前几日似乎还拜访了……王朝余孽，据说是老阁主转世的那位。真是奇怪了，你们一边恨自己的父亲兄弟、恨天下男子，还与九龙阁作对多年，却偏偏要靠柳生活下去。” 第231章 “公平交易罢了。”刘招娣道，“是又如何？你一个靠折磨女儿出人头地的贱民也配跟柳生相提并论，到头来还不是被璋公主踩在脚下。” “说得好啊，那你还不是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到头来还要跟柳生摇尾乞怜。”赵英华咧嘴一笑，“你猜猜叔叔准备的符箓是谁发明的？柳生已经死啦！死人是没有资格说话的，他所有的遗产都会被我们用来剿灭他的遗族，这就是他的赔罪啊。” 刘招娣一步踏前，将九层塔掷于两座擂台正中，双手合十，喝道：“柳生之事与我何干，我们是我们自己的家人和遗族，今日你非交出芝兰的遗骨不可！万鬼哭山！” 黑烟轰然炸开，辱骂、哀嚎、尖叫声充斥擂台的每一个角落，赵英华本已布下的三根阵柱被黑烟裹挟着拔出碾碎、吞噬殆尽。那九层塔中拘束了将近万人的亡魂，有沧桑愁苦的中年人，有面如冠玉的贵公子，也有白白胖胖哀哀呼唤母亲的孩子，每一个都在生前遭受了残酷无比的折磨。 赵英华猝不及防之下也受了点伤，赶紧抛出几张驱鬼火符，护住周身，理了理头发，道：“如此阴损的法器，你们本就是阴灵，不怕来日下了地狱遭报应么！” “我们遭遇这些的时候，可没人说这好话。再说了，死都死了，还在乎功德做什么，真是好笑。”刘招娣幽幽地道，“对我们来说，阳间才是地狱啊！” 赵英华冷笑一声：“你不会真以为蚁多能咬死象吧，小姑娘？” “我本来也没想赢你。阴灵的修为是有极限的，所以我才需要柳生。”刘招娣抱着九层塔走到擂台边缘，惨白的小脸上，变成红色的眼睛一个一个看过白玉京、九龙阁和寒山寺的众人，“这一万三千八十九组魂魄就是我的人质。要么交出芝兰的遗骨，要么玉石俱焚！旁人不懂，你们明白的吧，抹除这个体量的魂魄会有什么后果！” 普通选手不明所以，林四海看起来也有些茫然。却听完颜青江急急地叫道：“刘掌门还请顾全大局！何必为了一副骸骨而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我数三声！” 张世明冷笑一声：“威胁我们？自命不凡也该有个限度。” 也有人不知道刘招娣在威胁什么，只是顺着张世明的话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这样的女人要是活下来长大了那还得了，真要成了李……柳苏安第二，可就生灵涂炭了。” “二！” “英华，给她。”狻猊沉声道。 赵英华叫道：“老师！” “一——” 赵英华在胸前一抹，从一枚玉饰中拿出一个黑色布满血红咒文的圆球朝刘招娣丢去：“真他妈不讲道理，你怎么不拿这一万多组魂魄去威胁林九灯！” 刘招娣抓住圆球，收起九层塔，后退一步跳下台去。登时有数只大手从天而降来擒拿她，她动弹不得，将九层塔抱在怀中一声不吭。 几只大手顿了顿，先后消失。宋新桐失笑道：“你们这么欺负晚辈，也不怕跌份。刘掌门既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便下台认输，可见是有诚信的。泣婴塔的事本座也听说过，不过是收留一些可怜女子罢了。若是放任那些厉鬼流窜，在镇压之前也许会造成超过一万人的伤亡呢。” “不愧是茅山学社掌门，宋掌门这避重就轻有一手啊。”张世明哼了一声，“生人的伤亡和亡魂的消亡是两回事。刘掌门能力不足，那些魂魄一旦出事，会酿成大祸。” “不劳张长老费心。”刘招娣冷冷地道，“这是柳生的法器，您老出手大约可破，不过没资格知道那件事的人也没资格打破这座镇妖塔，诸位大可放心。” 舞雩台寂静了许久，宛连城热情洋溢的大嗓门才打破尴尬：“那么就恭喜赵坛主晋级！接下来，哦，又是我们的赔钱货……哦，我是说又是毫无悬念的一场胜负：一剑宗林双双对邀月剑派王晓晴！哎呀，这邀月剑派也是从一剑宗走出去的，但到了这一轮，一剑宗只留下了两人，邀月剑派竟奇迹般地有三位！也许我们能够期待一下这位王师侄创造奇迹？宋掌门，您怎么看？” 宋新桐开始科普分析邀月剑派自立门户的历史渊源和必要性，提到林追云对易水寒始乱终弃的时候，林四海气息一振，打断了她的扩音法术。她和气地笑笑，重新放大声音，这次是代替宛连城宣布开赛。 王晓晴牙关紧咬，握剑的右手有些发抖。从两座擂台相碰以来，她就一直维持着这个状态。恐惧几乎压垮了她，无与伦比的兴奋也让她脑海一片空白。她似乎是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世间只有林双双和她以及两人的佩剑；又或许她只是吓坏了，她无法分辨，只等待着拔剑的一刻。 两人同时拔剑，王晓晴忘记了一切章法，邀月剑法中的格挡退让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她只知道进攻、进攻、再进攻！格挡一下就会落败，退后一步就会被杀，这就是一剑宗，这就是开天剑！素月流天、秋月寒江、月坠花折！转瞬之间她和林双双已经成了两个血人，破碎的衣衫之下露出森森白骨，还没有死只是因为大部分攻击轨道相撞造成了有人在格挡的错觉！ 裁判席都呆了一呆，林四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宛连城却不给他面子，激动地道：“易掌门能从一剑宗脱胎而出开宗立派，果真是女中豪杰！王晓晴，让我们记住这名剑士的名字，这是历届交流会以来，第一个、唯一一个在林家本家选手面前出剑并支撑至此之人！她是否能够创造奇迹，打破一剑宗的不败神话？” 第232章 孟向明撺掇道：“我知道这位王师侄，她们‘邀月双星’还有一个嘛，我觉得也很有采访价值。哦，那位可不能说师侄了，真是您的侄女呢。” 正焦急地看着林王二人交战的宛晓霜后背一僵，抱着剑怯生生地道：“我……我不是。我是邀月剑派的末席，和宛掌门没有关系了。” 第118章 45-博古通今（3） “哎呀，不要这么生分嘛，说来的确是我这个当舅舅的做错了事，可当年那种情况，断尾求生才是正解。”宛连城笑呵呵地道，“不过白玉京尊重每一个人的自我意志，这位宛师侄能否说说您对这场比赛的看法？” “你、你这样戏耍我们，很有意思吗！”宛晓霜咬着嘴唇，都要哭了，“这位林师兄在一剑宗里，也，也是仅次于林、九灯师姐的，的，你们、只是……现在跟我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可邀月剑派本不就是以击败一剑宗为己任吗？这是天命所归，宛师侄该端正思想调整心态才是。”孟向明笑呵呵地往后一躺，“莫非宛师侄看不起你王师姐，觉得她必败无疑，应该立即认输保全性命才好？” 话音未落，王晓晴的攻势再凌厉三分；林双双却也咧嘴一笑，提高速度迎了上去，一剑刺穿对方胸口，又一挥斩断三根肋骨。 宛晓霜叫了声“师姐”，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让她认输的话，只紧咬牙关死死地看着那头。 孟白石撑着脸蛋，饶有兴趣地道：“你还挺关心她啊。我可是听说你入门以来，王晓晴一直带人欺负你呢。莫非是为了宗门的名声着想？女人啊，就是太看重名声这种狗屁倒灶的东西，才越来越没出息的。” “你、你胡说些什么！师姐，师姐很好的。”宛晓霜瞪了过去，“你不要、不要挑拨离间！我、我自己愿意，本来，本来也是我……师姐对大家都严格些，很正常，我、我……” “你就是这副性格最讨人厌！”王晓晴哑着嗓子咆哮道，“有家世有天赋却成天畏畏缩缩的话也不会说，看着就恶心！” 她的全身内外好像被烈火焚烧被长剑吞噬殆尽，她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因为过载的灵流和过快的速度已经震坏了她的耳朵，她马上连视力都要失去了。林双双那张和林九灯相似的面孔宛如恶鬼，压迫得她的心脏也要炸裂了。 但是王晓晴拼尽全力抢出一步，一剑斩下，嘶吼道：“你无法踏出这一步，就永远不如我！” 林双双大笑一声，侧过身去轻轻点出一剑。场上忽然红光一闪，林双双诧异地歪了歪脑袋，看见一条胳膊落在地上。 陈红梅半身血流如注，一手抱着爱徒，吐了口血，艰难地道：“邀月剑派陈红梅弃权，代王晓晴认输。” “啊——？”林双双拖长了声音，真情实意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和疑惑。 王晓晴虚弱地道：“师……” “你做的很好！”陈红梅打断她的话，“为师带你去疗伤。经此一役，师娘相信你可以再进一步！” 她走下台去，又看向睁大了眼睛满脸空白的宛晓霜：“晓霜。” 宛晓霜浑身一颤：“在……在！” “你师姐不是有意的。放宽心，邀月剑派还没有到需要小辈拼命的地步。” 宛晓霜低着头没有回话，陈红梅捡起断臂，抱着爱徒往岐黄部走去。 孟白石抛着他的阵盘，笑道：“很有意思啊。这位宛师妹要是能进十六强，对手还是林双双。你们邀月剑派的运气倒是不错，居然没跟九灯妹妹碰上。” 四周议论纷纷，不少人竟在遗憾遗憾没能见到一剑宗吃瘪之余，骂起邀月剑派死心眼，但凡有个男弟子一定能做得比王晓晴好，她的力量和速度都不够。 “……要是、要是……”宛晓霜细细地嗫嚅两句，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最后抬起头道，“要是我打败林双双，就能、就能碰上了！” “哦？”孟白石挑眉道，“你的意思是你比你师姐还厉害许多咯？” “……是！是的！是这样的！”宛晓霜连脸上的雀斑都涨红了，闭着眼睛叫道，“我比师姐厉害！我的剑法比她好，修为比她高，我还会算术和符箓，我能打败他——打败林双双！” 所有人都看着她，林双双还咧着嘴在那里傻笑，闻言痴痴地转过头来：“好啊，好啊，来……” “很好，很有志气，真当是巾帼不让须眉！”宛连城朗声道，“那么就让我们进入下一场：邀月剑派宛晓霜，对寒山寺妙善！” 宛晓霜霍然转身，妙善道了声佛号，也拎起叶衣的九环锡杖，款步向前。 二女在擂台的重合区域边缘站定，台上台下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们。 随着宛连城一声“开始”，宛晓霜右手持剑左手掐诀，妙善双手握杖，二女在中央短兵相接！ 宛晓霜一反常态地神情冷肃，出到第二招便迅疾无比地夹了一张符箓贴上锡杖，使得其上流转的光芒一滞；妙善看着身娇体弱，挥舞起锡杖来却像猫叼着一只老鼠一样矫健轻捷，灵力的一时阻塞并未妨碍她的行动。 激烈的叮当声中，二女瞬间拆了数招，奇怪的是妙善一味放手，看起来手上力道也不大，却寸步未退。宛晓霜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但状况不容她多想，她只是迅速地分心三用，双足步罡踏斗，右手素月流天，左手掐了个雷决；妙善眉头微蹙，横过锡杖后退一步，正要脱离雷法范围、抢出时间来观察宛晓霜的路数，却在退步的一瞬间意识到遭了。 第233章 ——邀月剑法脱胎于开天剑法，由于性质更柔和些，防守并无不可，但是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泄气退步依然是大忌！ 宛晓霜漠然上前，妙善惊愕地发现她已经进入了和方才王晓晴同样的境界，不同之处是即便她将一切融入剑中，方才短短数息召来的雷霆依旧没有消散，而是附着在了剑上，朝她刺来。 雷灵力在所有属性灵力中具有首屈一指的破坏性，而灵力转换本也不是容易的事，将原始五行平衡的无属性灵力转换为单一属性需要足够的天赋和修为水平，游离于五行之外的雷更是只能通过复杂的法阵和法术定向变异提纯；玉家人被选中制成霓灯是因为雷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属性，所以当年灭门惨案发生后第一时间遭到怀疑的其实是五行宫。 妙善见势不妙，又连退三步才稳住脚跟，锡杖轻轻向前一撞，宛晓霜竟任凭她击中自己胸口，一眨不眨地持剑刺向她咽喉。妙善轻喝一声“我空法有”，宛晓霜的长剑竟诡异地穿过了她的身体却没有造成任何破坏，仿佛一瞬间那部分躯体失去了实体。 宛晓霜肋骨断裂，一把抓住锡杖的杆子，妙善猛然施力抽回，宛晓霜直直将剑尖对着她，乘势又是一剑，却再没给她机会用法术。 “认输！”妙善喘了口气，轻声道，“宛施主，您方才用的似乎并不是邀月剑法。可否为贫尼解惑？” “啊。”神君仪微微睁大了眼睛，举起右手，“我看过你们的战斗，没这么不讲究的。倒是像林师弟了。” “柳扶风”诶的一声：“平时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现在话那么多干嘛？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赢了就行，你管她呢。” 神君仪摇摇头：“像旁人不要紧，你如今既入了无忘山，学了我们神家道法，我们少不得管一管，不能让其外传。” “晚了吧，神瑛早给谢林和张天齐交了底，谢林又教给玉虎鸣了。你问问玉霆霓会不会。” 另一座擂台上，玉霆霓颇有些尴尬：“我又没用过人家无忘山的剑法。” “很好用的呀。”“柳扶风”循循善诱，“怎么不用呢？” 玉霆霓板着脸不说话了。 宛晓霜道：“我没有学林师兄的剑法。方才只是我觉得那样做可以赢，我就做了。和林师兄没有关系。” “话是这么说，”杨无极耿直地道，“你前几天不是去拜访他们了吗？我这都有记录呢。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不小心用出了自己觉得很不错的招式，不丢人啦。” 孟白石说：“像林花谢那样打架本来就挺丢人的。” “喂，你们不要太过分啊！”“柳扶风”不满地道，“很快就轮到我和梁师傅了，你们不会自己鉴定？脑子不好捐给一剑宗，眼睛不要送给风雨城，不要主观臆测好不好。” “我是梁帅博！” “谁管你叫什么！”“柳扶风”露出丑恶嘴脸，“你先能活下去才有资格决定自己叫什么！” “你！” “哎呀，哎呀，两位选手已经剑拔弩张了啊。”宛连城又来当搅屎棍，“虽说流派方面有些争议，但白玉京不负责这一块的鉴定，宛师侄还是赢得很漂亮的。现在，诸位同道，要不要给噬嗑和丰位的两位选手一些激励，让他们提前决战呢？” “你小子是给老夫增加工作量啊。”孟向明乐呵呵地道，“不过老夫倒是无所谓。诸位怎么看？” 神君仪认真地拱手道：“还请张师叔祖、宋师伯、宛师伯、江师伯三思，白玉京三家七部同气连枝，此事涉及无忘山道统，还是尽快辨别的好。” 八人互相看看，林杨孟三人都没意见，宛连城便向神君仪点点头，大声道：“那么接下来调整一下比赛顺序，无忘山林花谢，对阵茅山学社梁帅博，现在开始！” 场上两人都按兵不动，宛连城又多话起来：“这位林师侄相信大家都很熟悉了，此前的比赛中也有过很亮眼的表现，不仅是林十一的儿子，还是柳苏安的弟子，可是蝎……那个独一份啊！这位梁师侄倒是稀奇，看资料是出身数术系，竟然在今年群英荟萃战况激烈的情况下一路闯进六十四强，有请数术系主任尹示青来为我们介绍一下，如何？” 尹示青落落大方地接过话头，道：“梁帅博是我的学生，平时积极参与交流访问，所以手段也多些。诸位知道数术系要求算力，就是脑子好学得精算得快。他难得兴趣广泛，茅山学社里没有上下尊卑派系之见，讲究有教无类，宋掌门也指点过他几次，算他运气好啦。” “哦，这位尹主任曾经可是跟孟掌门有过一段往事，既然说了梁帅博运气好，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期待一下他一好到底，完成方才王晓晴未竟的事业呢？” “我又不是一剑宗的，你这是挑拨无忘山和茅山学社的关系啊。”林花谢终于动了，第一招却是对着梁帅博身周连点十四下，“春秋奇坛，‘梨花飘雪’！” 梁帅博目光一凛，意识到对方虽然单纯的力量和修为都不足够，却有着顶尖的战斗意识和灵力利用效率，由不得他放松。不过这也正合他意，他叫了声好，双手结大金光印，左足点地画圈，轻松布下一个防御阵。 “柳扶风”一脚踹过去，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结界直接破碎。少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轻身而上，抓住梁帅博的左胳膊将其拥入怀中，长剑在对方肋侧轻轻一划，没有伤人便往后退去： 第234章 “这招叫‘引狼入室’，哪家的我忘了。” “林花谢”在远处叫道：“三百年前被堯王朝灭掉的巨兵门啦，笨蛋！我的脚！我的脚啊！” “那不就对了吗，没必要记这种门派吧。——君子剑派，‘挑灯拨火’！”林花谢剑指虚空，梁帅博的左脚前方却出现一道裂缝，但凡刚才多踏出一寸就是断脚了。 梁帅博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对他这种猫抓耗子态度的气愤，立时也祭出一个铁算盘，当当当地拨了起来，两人脚下地面如波纹扭曲，实际上是空间变化造成的视觉效果。 “柳扶风”短暂地失去平衡，却左手一挥轻轻一跃，长剑伸向后上方，像是跳上窗台就地蹲下一般： “邀月剑派，‘推窗望月’！” 梁帅博绞断长剑，他又顺势调转剑身横向一刺，使出一招爱用短剑的青罗门的招牌“锁寒窗”，步法在“绕地游”之后与短剑配合送了一式昆山教的“双劝酒”到梁帅博面前，同样没有伤人。 林花谢越战越快，古往今来一千年甚至更久远的剑招步法如流水般从他手下倾泻而出，足以让八名裁判都瞠目结舌。这是堯王朝前年征战、掳掠、灭门、奴役的辉煌成果，也是扬眉宗汇聚天下宗门叛徒的回报。场上的每一个剑客的目光都随着他的剑而移动，等待着他报出自己宗门的名号，自己师叔祖一辈的创造。一把剑断了他便取出下一把继续表演，像一只花孔雀展示他华丽的尾羽，像一个暴君向天下第一美人展示自己穷奢极欲的收藏。 而他越是展示也越是震惊，因为他所学的剑法，除了无忘山以外，柳扶风体内都建立了相应的功法回路，只是十分孱弱，显然是基础不足又没有深入练习。实际上甚至有一套遍布全身的回路隐隐约约有些无忘山的意思，大概是他自己推算的。 柳扶风不仅知道他所学的一切，还在发动“孤掌难鸣”之前关闭了所有不相干回路。经脉本身一直存在，某项功法对应的回路只是产生法术效果的特定路线而已，越是多加练习将其化为“本能”，发动术法的速度越快。而柳扶风战胜了肉体的本能，将他平日用于画符、布阵、施法的灵力回路全部切断，只留下了林花谢会用到的。 只是这具身体的综合素质实在不行。他连血管都是细软的，林花谢出剑时余光瞥见胳膊上的青筋，像要死掉的水蛭一样干瘪，他再加一分力气就能听见骨骼的爆鸣。——一套回路断流了！其中经脉寸断，是被狂暴的灵流生生撕碎，灵力接着失控地冲向其他经脉，让他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远处观战的“林花谢”花容失色，失态地尖叫道：“赢他还不容易，糟蹋别人的身体做什么！等会儿我还打不打了？” “柳扶风”没搭理他，又轻轻一跃，使了一招玉清宗的“天诛地灭”，立时招来一个骂声：“这小子不是谢林投胎老子把头拧下来跟谢林供在一起，他妈的右脚往前不往后，只有谢林敢这么吊，你这个水平吊个屁啊！” 张嫣嘲笑道：“林花谢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要是这样输了，不知道柳苏安会不会把你们捆一块儿打。” “林花谢”道：“哎呀，张师姐，不要妖魔化我妈嘛。而且我算过的，你十六强的对手是从我那边决出来的，不出意外本来该是我啊，我看宛连城连盘口都开好了，叫什么张天齐柳苏安之子世代梦幻代理战。你也不想跟梁师傅打吧？” 张嫣立马换了张脸，叫嚣道：“林花谢你别太过分！” 梁帅博也叫道：“扬眉宗欺人太甚！柳苏安儿子了不起啦？我叫梁帅博！” “林花谢”批评道：“生死关头你怎么还分心呢？死人是没有发言权的，你专心点，否则我必去你坟头插一块梁师傅的碑。” 张嫣还是帮白玉京的同事说了句话：“你犯这个贱有意思吗？” “林花谢”叹道：“在其位谋其事，我这是充分揣摩了大师兄的人设之后才叫他梁师傅的，大师兄太不敬业了。” “柳扶风”终于抽空搭理他：“你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我这不是在给宛师姐澄清吗？” “宛师姐需要你多管闲事嘛。” “只许周公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那是州官！” “哎呀讲究那么多干嘛，早就没这个编制了。” 林花谢在身体的最后一套可用的回路废掉之前奢侈一把，以开天剑第五式收尾把梁帅博轰下了台，后者受伤还轻一些，只是有些心理阴影。 “啊，我已经完全理解了，这样分流的确效率更高。”“柳扶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懒洋洋地对着“林花谢”举起右手，“你改造完了吧？我要回去啦。” “林花谢”冷静地拿食指指他：“你先吃药。” 作者有话说: 木桶原理： 小林：只有一两块特别长的板 小柳：全包围但是短的特别短长的特别长 师姐：（将存在从他人意识中消去） 第119章 46-独木成林（1） 柳扶风趴在地上，费力地叫了声“海羽”，大发慈悲给人留了两魂三魄，让那团长了六片羽翼的水生大毛球落荒而逃。 宛连城在台上激动地宣布十六强名单，柳扶风兀自翻白眼，吹出一张符箓去把海羽的擂台炸了。 第235章 他就知道，林花谢这狗东西，打架打得爽了从不考虑后果，自己的身体可劲造，别人的身体也不爱惜。如今他是没有半条完好的经脉，还因为零食吃多了想吐；浑身肌肉仿佛成了一滩烂泥，偏偏那种爆发过度的酸爽感还不是真把他锤成肉泥那种无知无觉，而是像有人一边往里面加葱姜水一边拿着筷子企图搅打上劲制成牛筋丸，邵简也就今天不在否则说不定还有机会当一回文王。 幸好他还有魂魄强度这个杀手锏，但是能闯进三十二强的水货仅他一个，对手“海羽”是流沙七色海的深海生物，精神抗性更是拉满，他还能说话全凭林花谢临走吞下的一把伤药——对，柳扶风有点无奈地想，扬眉宗要对林花谢战斗风格的形成负很大的责任，一般人这么干爆发到一半就该死了，谁有条件把邵简的药当板蓝根喝？邵简只是不看病，不妨碍他炼丹教学生啊！ 宛连城的演技也很浮夸，十六强至少有十一个是早就知道能入围的，那两个位置能对上更是在六十四卦大阵设计之时就决定好的。八强战的配对分别是： 一剑宗林九灯对知行院朱怀民， 太清上宗张嫣对扬眉宗柳扶风， 无忘山林花谢对九龙阁赵英华， 万雷山庄玉霆霓对双江城江河， 寒山寺叶衣对散修严寒玉， 无忘山神淑仪对天听阁风雨城， 茅山学社白燕对太清上宗张训， 一剑宗林双双对邀月剑派宛晓霜。 比较有意思的是，无论林双双和宛晓霜哪个获胜，四强战的对手都必然是林九灯。事实上八强战的战斗除了林九灯那一场都挺有意思，但柳扶风正在暗恨孟白石断他后路，害他绞尽脑汁思索体面的认输方法。 果然，林九灯只是释放灵压便轻而易举地获胜了。柳扶风觉得好笑，因为算是半个同行，这位知行院的研究员朱怀民前面的比赛他也看了，是个和赵英华、戴兴朝之流不相上下的装比犯，不过戴兴朝纯粹是自己贱，赵英华是有产品展销的任务，朱怀民估计是来搞成果展示好明年多跟联盟骗点研究经费的。无论如何，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他也只有惨叫一声倒飞而出滚下台去的份，看起来姿势娴熟显然已经排练过好几遍。 他还在幸灾乐祸，张嫣抱着手臂在远处道：“你笑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已经轮到他了，习惯性地谄媚一笑：“师姐先请。” “请个屁，你先吃药。”张嫣骂道，“宛连城，我们延后两轮，我不跟伤员打。” 宛连城为难地扭来扭去：“哎呀，我帮师侄问问孟宗主吧，孟宗主觉得呢，方便吗？” 孟向明和蔼可亲地搓着手：“既然是张师侄的要求，这点小事自无不可。那么我们就先来看……哎呀，又是一位林师侄呢！真是对不住，老夫事前没注意，给你喝了那四神汤。这位小林师侄需要点时间疗伤么？” “哦，不用，但是四神汤不太好喝，我还是喜欢吴记的糖水。” “嗯？小林师侄很识货嘛！小吴是我徒孙，唉，我们神机宗嘛，不争那些，他修行不太行就转行了，做他的创意糖水也有二十年了，我们都经常去吃啊。老夫最喜欢那个百合红豆沙，就是上好的莲子总依赖进口，师掌门真是小气，一点吃的都不给通融。” 宛连城故作惊讶：“哇！百花谷最近流年不利事事不顺，连殷宫都到了大霉，该不会是孟宗主打击报复吧？” 师菱失笑道：“孟宗主真是会避重就轻。山龙眼部来跟晚辈投诉很多次了，你们吃顿糖水要人家百年修为的棉子莲的莲子，是不是太奢侈了一些？也请孟宗主见谅，不是棉子莲她们小气，实在是以往堯王朝的赋税过重，每五年要进贡五百年修为莲子五百粒、三百年修为莲子千粒、百年修为莲子三千粒，修为不足百年则按人头缴纳，这么多年下来，棉子莲一族已经濒临灭绝了。最近几十年为了保护她们而限制出口，也是不得已。孟宗主要是吃不惯别地产的，不妨试试蓉生莲莲子，晚辈晚些时候送些来。这名字还是宋掌门亲自取的，她很喜欢这种莲子制成的莲蓉。” 宛连城又大呼小叫：“宋掌门最近又胖……丰腴了些，向来这蓉生莲味道很好啊。哎呀！” 他被宋新桐轻轻打了一下，叫了一声又嬉皮笑脸道：“师掌门这就不对了嘛，这么重大的秘密，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出来，蓉生莲下一个被吃绝种了怎么办？不如会后跟我们天地——经济发展部谈谈合作，我们白玉京出人保护，你们只要时不时送些莲子来拍卖就是，绝不强求数量……” 看台上咳成一片，张世明木然道：“北岳联盟第十届青年交流赛，八强战第二场，无忘山林花谢对九龙阁赵英华，现在开始！” 两人一时半会儿都没动。 宛连城哈哈大笑：“张长老，看来现在的小辈都没见识，不听您的话呢！——哎呀，开始开始，这一场大家都期待很久了！” 杨无双在不远处捧哏：“此话怎讲？” 宋新桐笑道：“我来的晚，只听说过一些，不过也免了泄露机密的风险，就由我来说，如何？” 神君仪点点头：“宋掌门请。” 宋新桐调整了一下坐姿，神色微微严肃起来：“前代无忘山之主神瑛的死因众说纷纭，在白玉京却是有共识的，今日也趁着这个机会和诸位澄清一下：神瑛是死于九龙阁前代阁主柳生之手，谢林刺杀柳生之时，在阎罗峰发现了神瑛的遗体，但迫于情势未能带回。” 第236章 杨无极道：“咦，谢林后面不是叛变了吗，帮咱姐还建了花月夜呢。” 杨无双按下他的脑袋，比赛场地上的玉霆霓急了：“别造谣啊，我还活着呢！谢林没有背叛联盟，要说起来，也是联盟背叛了谢林！你堂堂花月夜副宗主要不要脸，恩将仇报，狼心狗肺！而且谢林从不说谎，你们这些小人——” 玉霆霓忽然住了口，冷冷地打量起周围看向她的人，一甩马尾辫不再言语，恢复了万雷山庄掌门的高贵冷艳姿态。 “哎哎，大家和气生财嘛，有什么误会，都好好说一说，说开了就成呀。大家敞开胸怀坦诚相待，如此才能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呀。”宛连城长吁短叹，“那么宋掌门也把事情说清楚了，无忘山和九龙阁是有这些恩怨在的，我们神瑛神山主的遗体也一直没能讨还，小林师侄作为无忘山的一员，可得好好替师门出口恶气啊！” 狻猊重重地哼了一声，洛阳已经皱着眉头看了宛连城好一会儿，不知在怀疑什么。不过无论如何，大家终于回到正题。 都沉默了一会儿，林花谢问：“怎么处理？” 赵英华不明所以，远处白燕平静地道：“别给杀了。” “哦，这我有数。”林花谢虚心求教，“主要是做到哪个程度比较好？你们知道我没学这个的，师娘跟九龙阁是真的关系不好还是假的？” “这不是我妈不我妈的事，他一个小喽啰能起什么作用？”柳扶风费力地翻了个身，望着漫天的月亮，懒懒地道，“他对自己女儿——芝兰姑娘做出那种事，在我们临安要遭天谴的。小有清虚天是堯王朝自古以来的固有领土，不是法外之地哈。” 林花谢道：“我不会雷法啊，除非严师叔帮我作弊。” 张世明有些愤怒了，咬牙切齿道：“你们是不是不把联盟规则放在眼里？如此明目张胆地商量作弊，真是世风日下！果真是柳苏安教出来的学生！这位柳师侄言语之中似乎还有复辟王朝之意，柳苏安又想如何？！” “话不要乱说啊，我现在是无忘山的，我们御三家同气连枝，和气生财，那个百年好合……前辈不要挑拨离间！”林花谢说完还点点头，似是很满意自己的文学素养。 张世明给他气笑了，白燕也气自己手不够长打不到他，冷笑道：“你最好是给我赢下去。” 林花谢本来还要杠两句，忽然脸色一白，看了一眼林九灯，又啪地转回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看师姐看看师弟：“……不是吧？下一轮我打假赛好不好？” 张世明已经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见这小畜生撒野，全场到处都是偷笑声。柳扶风扭着扭着咔嚓一声坐了起来，道：“下一场要么是寒玉师姐要么是叶衣，后者的话打死他。” 叶衣在远处无奈地笑了笑：“小僧真的没有招惹诸位的意思。” “我们想招惹你啊，柳苏安一脉就是逮着寒山寺的杀，你不知道？”柳扶风吐吐舌头，竟然掏出了一个炼丹炉，“大师兄你打慢点，我炼点药吃吃。” 林花谢“哦”了一声，这才转向面色阴沉的赵英华，漫不经心道：“遗嘱写了吗？你这种人很容易遭报应的啦，小心你儿子继承家业遭人眼红，这种事情很多的。” 赵英华深吸一口气踩住自己的阵眼夹住一沓符箓，忽然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了。他心中一惊，抬头看见林花谢在无忘山那身华美贵重的白衣之中朝他露出一个甜美可爱的微笑，一双大眼睛和披在肩头的长发像深渊一样黑。 接着刀光剑影珠宝琉璃翻飞如盛夏正午碎裂在湖中的明镜，林花谢手持无忘山制式软剑，眨眼之间踏入他的“空花阳焰”阵中，斩断了他的左臂。 林花谢轻轻一笑：“需要多久？” 柳扶风道：“一炷香吧，之后玉掌门也有一场，她是体面人，不急。” 赵英华终于明白他说不出话不是出于对一剑宗或柳苏安的恐惧，只是因为林花谢粗鲁地用灵力压制了他。他的身手灵活，思维敏捷，灵力运转如常，但他决无法下台了结，也无法开口认输。 他们和堯王朝的皇天贵胄毫无区别，享受着顶级的教育、医疗——最重要的是天才的遗传！却对舍弃尊严拼了命来提供这一切的普通人极尽批判羞辱之能事，好像当年一个浑然不知王朝坍塌、被九龙阁征去做苦力的民夫有什么能力多养育一个女儿似的。 他不过是希望至少有一个孩子能代替他活下去见证因果报应罢了，而在堯王朝的土地上，女儿怎么能无依无靠地活下去呢？ 赵英华往前走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赵英华：女儿不容易所以追儿子的经典自我感动话术 大师兄：抱一丝啊我是丈育，来点实际的 第120章 46-独木成林（2） 林花谢再次欺上前来，游刃有余地用微笑装饰那张非人的美丽面孔。 【章台杨柳】的脖子僵硬地转了转，仿佛也在看着他们；洛阳在一旁轻声为她介绍这两人的来历，言辞之间认定林花谢就是谢林。他与谢林交手多次，也见过他在为神瑛复仇的战场上舞动无忘山剑法的英姿，而眼前少年的技术虽显生涩，他却不认为自己会认错。 这些林赵二人都不知道。赵英华使一把横刀，开头抢攻两步，林花谢竟学会了闪避，又或者是认为这个对手不配让他用开天剑的规格应对；少年挡了两下又往后掠出数丈，笑道： 第237章 “给你时间布阵。小师弟刚刚给我优化了回路，我又控制不住啦，怕把你打死。” 他就站在赵英华擂台上看着对方伤口愈合，像只开屏的孔雀朝四面八方送去笑容，每个人在心中一荡的瞬间感受到从尾椎骨冲进天灵盖的寒意，仿佛一个比李璋更可怕的厉鬼死而复生，站在黄泉的入口引诱他们。 林花谢可不管这些，有些好奇地看着赵英华：“你不用那些兵器么？横刀还是双手握的好，三合管不需要吧？” 三合管是一款九龙阁研发的可同时向三个方向连续释放法术的灵石兵器，由于柳生的影响，九龙阁产品对精神力的要求都相对高些，这一款也不例外。赵英华知道自己已经失了信心，自我动摇，此时用这些武器只会降低精准度；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就地坐下，单手结触地印，脚下圆台瞬间化为血池，拖拽着林花谢往下沉去。 后者茫然了一瞬，轻轻掷出长剑刺穿他的右腿，他却咬紧牙关一动不动，林花谢歪歪脑袋，踩着血池下的刀尖朝他跑去，木屐在血中发出浑浊的敲击声，欢快得像一个孩子在春雨中玩石头。 他不懂阵法，只能隔着一段距离绕着赵英华跑圈。但是他绕的圈数越来越多跑的内径越来越小，赵英华额头汗水也越是涔涔而下。当林花谢踏碎了血池下的最后一把刀，赵英华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当机立断拔刀应对，林花谢却已再次站在他的身侧，弯下腰来灿烂一笑，拔剑斩断了他的右腿。 赵英华咬牙切齿看他一眼，林花谢轻轻一跃，站在他的手背上压住刀柄，弯下腰又仰头想了想，茫然地转过脑袋：“你好了没啊？” “好了好了，我数三二一，你调整一下位置。” 柳扶风这么回答着猛地将还在旋转的丹炉拍在地上，张嫣好奇地在那边张望，他还有闲心朝人家抛个媚眼。 “三！” 林花谢踢飞横刀，提着赵英华的小腿将他提起、大力挥舞旋转起来。 “二！” 柳扶风从底部取出丹药后踢倒丹炉，将顶部朝向林花谢那侧的斜上方。 “一！” 林花谢猛然松手，赵英华像一颗青金色的炮弹冲向天际；柳扶风打开丹炉的盖子，五颜六色的爆风带着平和的香味席卷而去。林花谢的身影随着那迷幻的香云上升，左手在腰间一抹取下一把比他人还高大的黑弓，一条血红的【圣人劫】是它的弦；他的右手长剑在迷雾中划了一圈搭在弓上，仰天射出一剑，在爆炸的烟花中下落踩碎擂台，又轻轻后跃退回了自己的“噬嗑”位。 已经离开舞雩台，悄悄在一处山阴与同伴会合的刘招娣仰头看去，月亮密布的夜空上炸裂开“芝兰姑娘寿与天齐”的字样，明亮的彩色星火像飞溅在夜幕上的血，又星星点点地往下流进朦胧的黑暗里去，美不胜收。 “别理他，芝兰。”刘招娣拍拍婴灵的后背，“他们有他们的人生，我们做自己的事情。我已经给柳生支付过代价了，你看看就好，不用记他的情。” 那小小的、不成人形的英灵费劲地抱着一颗红珠子，扬起头来点了点。 一个三岁的、像是被野兽生吞活剥了的小女孩问道：“现在很多人在找赵英华呢，毕竟是金戈坛坛主，便是具尸体也有很大好处。你能感应到吗？” 芝兰摇摇头。 一个像腐烂的细竹子拼凑起来的瘦小女孩笑道：“姐姐们不跟你抢，他本来就是你的。金戈坛坛主常年受真火淬炼，勉强可以当成纯阳之体用，还有亲缘加成，芝兰又小，完全可以用。” “是啊，可给姐姐羡慕坏了！”一个拖着条断腿、背和脖子也不自然地扭曲着的小女孩笑道，“芝兰、芝兰，我以前不想嫁人生孩子，逃了两次被我爹打死了。好痛好痛，听说生孩子还要痛上百倍，我也活活把他打死了，还吓死了他儿子……可要是芝兰的话，我只有十一岁也愿意当你的妈妈，把你好生生地抚养长大，过和我不一样的人生……” 一群小小的女鬼发出幸福洋溢的尖利笑声，成群结伴地去搜寻赵英华了。 舞雩台上，归位的林花谢撩了一把纷飞的黑发，取下【伏矢】上的【圣人劫】叼在嘴里，三两下将头发绑成一束马尾。 神淑仪开口：“决定了？” 他双手合十，告饶道：“对不住啦，神师姐！此后就是我自己的战斗了，这些日子以来多谢照拂！” 白发少女点点头，认真地道：“不用谢。” “啊，师姐。”林花谢又转过去朝白燕挥手，“师姐也不要伤心啦，赵英华说话难听，我把他丢出去就是。那些臭男人怎么想的一点也不重要，你我都活了下来，是妈妈让我们活下来的，父亲这种东西本就没有决定权啊。师姐是我们扬眉宗的首席，是柳苏安的继承人，我和小师弟都是给你打下手的。我相信你，我们决定要来白玉京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师姐要试姐姐的剑，柳苏安的继承人要试林十一继承人的剑！” 林九灯缓缓转过脑袋，一双鲜红明亮如糖浆的眼睛向白燕望去。 额头缠着黑布的少女垂着双手，微笑道：“我看是你自己想出风头吧。” 林花谢还没想好怎么狡辩，方才茫然地左顾右盼了一阵的张嫣愤怒地跳脚道：“好啊！一个个的都没把老娘放在眼里是不是？！” 第238章 孟白石探出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地叹道：“居然到现在才发现，你是太骄傲还是真的蠢得没边啦？” “孟白石你给我等着！” 双江城的裁判江海忽然哈哈大笑：“别忘了这里还有张天齐的继承人、神瑛的继承人、严法师的继承人和玉虎鸣的继承人啊！五十年过去，代替这些老一辈出战的竟是清一色的女子，这表世界是要变天咯！” 六个女人神态不一地看着他，玉霆霓的对手江河苦笑道：“大哥，给我留条活路。” “小河就是太没斗志，需要逼一逼啊！”江海神情一正，严肃道，“风头也给林十一他儿子出完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你与江清共享城主之名，不要丢他的人！开始吧！” 玉霆霓将“雷霆大帝”插在地上，抱着双臂，对着江河昂首道：“江清河是双江城城主，我也是一方掌门，将来万雷山庄孰强孰弱还不知道呢。我不占小辈的便宜，你先出手。” 江河拱手道：“晚辈后生，不敢在玉掌门面前逞能，如此晚辈江河愧受了。城主大人对晚辈时有教导，晚辈不敢自称弟子损其威名。玉掌门师承前代盟主，乃名门之后，还请赐教。” 玉霆霓点点头，江河神情肃穆，右手按刀，向中央走去。玉霆霓随后动身，两人在两座擂台的重叠处，相隔三丈行礼示意，随后江河率先拔刀。 两人贡献了一场相对符合“交流”主题的比赛，江河展示了双江城的七十二路镇魔刀，玉霆霓也展示了万雷山庄对于雷法的细分运用。在雷法研究上，太清上宗和茅山学社固然传承悠久广泛，拥有多种威力巨大的传统雷法，万雷山庄却因玉家女儿们的天赋之由，在雷点性质的变化方面有着复杂精细的研究，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在场选手之中，玉霆霓算是道德礼仪修养最高的那一档了。她耐着性子给江河放水，最后是江河自己反应过来，硬着头皮演完刀法之后苦笑着拱手认输，跳下台去，心服口服。 短暂的议论之后，所有人随着玉霆霓将目光转向了张嫣和柳扶风，沉默下去。 宛连城在台上手舞足蹈、声嘶力竭：“让我们恭喜玉掌门晋级八强，也让我们祝福江河选手，养精蓄锐，五年后卷土重来，我代表个人，预祝你来年取得更好的成绩！那么话不多说，相信诸位也期待多时了——张天齐的女儿，柳苏安的儿子，这场宿命的对决，现在就开始吧！” 林四海冷不丁地问：“你押了哪边？” 宛连城眼神飘忽，答非所问，最后狡猾地回答他是坐庄的；宋新桐又冒出来拆台，说目前柳扶风的赔率特别高，因为大多数人只知道近五十年白玉京的繁荣发展，没挨过柳苏安毒打。 林四海冷笑一声，远处的杨无极又出来当搅屎棍，欢快地朝下方喊话：“喂喂！柳扶风，我可是很相信你，在你身上押了重宝哦！” 杨无双诧异地道：“柳生和木林森都是谢林杀的，谢林又是张天齐杀的，两边平均一下，该押张嫣啊。哥哥我押了张嫣。” 杨无极闻言高兴地道：“那也不错嘛，咱俩无论如何不会赔本，这就是所谓的中庸之道吧！” “无极最近聪慧了许多啊！” “都是跟哥哥姐姐学的！” 作者有话说: 小柳：都说了管事的是师姐怎么还打我（急了）（装的） 第121章 46-独木成林（3） 两个活宝在那边兄友弟恭，下面张嫣已经调整好心情姿态，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柳扶风的擂台上。 张嫣双脚开立，缓缓拔出背后木剑。 柳扶风也不笑了，一手【非】扇，一手掐诀背在身后，脚下“夺魂乱魄”阵瞬间成型。 张嫣道： “五十年前，北岳联盟在这舞雩台上正式建立。首任盟主谢林在结盟仪式上大开杀戒，诛杀寒山寺僧人二十名，九龙阁前来贺喜者全员，太清宗八人，玉清宗十三人，上清宗九人，茅山剑派二十七人，百花谷十六人，其余势力伤亡数不胜数。其中，六道结社使者八人，以太清宗宗主夫人木林森为首尽数伏诛。谢林当即逃离白玉京，联盟陷入混乱。张天齐遵照亡妻遗嘱，将木林森尸首铸成六口‘太一生清’炉，每一口取开炉之无名钝剑，总数为六。第一口剑斩双江城第五代江清河，第二口剑斩一剑宗覆灭万剑山庄之首林五然，第三口剑斩天听阁仵官王，第四口剑重创李思城，第五口剑在太元总真之天边境斩杀谢林；这是最后一口。” 柳扶风道： “天地初开、真天将立，人皇七卫斩杀外神铸剑，为平衡内外、监督权力，人皇赐下了最初的七柄真正的天兵。为避免征战，只有首次投生为人者有机会得天兵垂青，肩负起秩序维护之责。然而人皇宫覆灭之后规则失衡，逐渐衍生出其他的一百二十柄天兵，最初的七柄也在灭皇百家的道统之战中因传承的不稳定性而失去地位。我的天兵名为【非毒】，大师兄的是【伏矢】。” 张嫣道： “所以你们才能活到如今。真天兵的研究早已完善，非首次投生人族之人不可得。你们也许只是遭天兵污染而展现出了柳生和谢林的特质，不值得冒险。” 柳扶风笑道： “北岳联盟果真是天下道门的楷模啊！即便要冒着让昔年仇人逍遥法外的风险，也要维护法律与秩序的健全吗？” 第239章 “正是如此。”张嫣道，“比之临安如何？” “这个嘛……”柳扶风拿扇子点着下巴，为难地道，“说来话长，师弟我还没仔细了解过，就掉出来啦。” “你还想回去么？” “那就要请师姐手下留情了。” 张嫣舔了舔嘴唇，一甩木剑，道：“我不会的。” “好无情啊，师姐。” “多情的女人死的早啊，小师弟。” 话音未落，张嫣连人带剑出现在了柳扶风的位置上，柳扶风自己则惊魂未定地双手抓着扇子缩在擂台边缘。 张嫣眯起眼睛，像只野生沙猫一样拱起背，低声道：“别想跑！” 柳扶风又是手腕一转来到她身后，轻轻将一张糯米纸一般轻薄的黄纸贴在她背上，一触即离，远远地道：“师姐要是答应放过我，我就不跑！” 张嫣左手一挥，弧形高墙平地而起，差点把移动中的柳扶风拦腰截断。后者惊恐地单脚跳了两下，又闪过两道火光，接着险而又险地从一丛木箭之间钻了出去，就地一滚扑向擂台中央。张嫣却眉心一跳，后撤一步闭上眼睛抱元守一，大喝一声：“破！” 少女猛地转身又是一跳——柳扶风双手握着匕首，差一点就刺中了她的背心！他没有企图用幻阵骗过她，只是造成了些许认知上的偏差，这点偏差放在更高层次的战斗之中足以使人饮恨。 “呀，不愧是张师姐。”柳扶风的左袖被剑气撕裂，转了转手腕道，“太清上宗果真都是全面发展的奇才呢，不像我和大师兄。” 那双绿色的眼珠子飞快转动，张嫣当机立断甩掉上衣，只留下贴身衣物，并一个火诀过去烧毁贴着乱神符的衣衫。她呼出一口气，再次追了过去。 柳扶风慢慢地转动【非】扇，左手掐五黑诀，张嫣登时眼前一黑，身周方圆三丈陷入绝对寂静的黑暗。柳扶风刚准备启用一沓“三重烟”去轰炸一下，无数漆黑木剑与藤蔓从那黑暗的圆球空间中向四面八方涌出，穿过符纸将他左腹捅了个对穿。 张嫣通过穿刺的实感辨认出对手方位，循着木藤冲出黑暗；“三重烟”直接在两人中间爆裂，爆炸一轮猛过一轮，将张嫣炸了个猝不及防，柳扶风自己也没能幸免，狼狈之极地往后退出，一手抹去脸上焦痕，一手拔出腹部断剑丢在地上，又一挥扇子消失在原地，留下一个百十来张“三重烟”、“芙蓉姑娘”、“流星雨”团成的圆球，在张嫣前方轰然炸裂。 滚烫又带着股阴邪之气的爆风冲出结界吹上观众席，顿时人仰马翻，其他选手则岿然不动，严肃地看着那两人。 张嫣手持木剑，狞笑着大步踏入火中，每一步都踩上一张柳扶风乱丢的符。她整个人像是膨大了一圈，一层木质结构覆盖在她身体表面，像是生长一般扭曲蠕动着，在抵抗爆炸伤害的同时防止柳扶风再贴什么东西上来。 “这本来是我准备用来对付‘归妹’的。”张嫣呼地吹出一口气，“你倒是奢侈！” “这是我自己画的嘛，只有成本价。而且近年我们扬眉宗注重降低成本，最大限度利用原材料，所以只看成本价很便宜的。”柳扶风的声音在风中飘。 张嫣一顿，接着便是暴风骤雨地攻击；柳扶风单足踩在擂台上唯一的空处，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那把剑。 张嫣在地上一拍，借势腾空而起，双手成爪抓向柳扶风。后者连忙展扇一挡，惊恐地看见她的手指在【非】扇扇面上留下数道划痕，正要挥扇逃跑，张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右手轻轻放在他的心口，柳扶风大叫一声“诸法皆空”，张嫣的双手从他身上穿过打了个趔趄，要不是下盘稳固，差点摔倒下去。 她站在那块被两人的战斗打碎翻出的大石头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柳扶风，兴奋地道：“你还真跟柳生似的，寒山寺的秘术也会啊。” “其实师弟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空学真的是九龙书院自己弄出来的东西吗？”柳扶风也跳上一块小一些的石头，兴致勃勃道，“‘空’这个概念明显是在佛教中更重要一些，而九龙书院用来奴役百姓的理念更接近于【出人头地】流传出来的‘儒学’，那最初的九龙书院究竟是什么人建立的，为什么和寒山寺直到如今还维持着深入合作的关系？我学过九龙书院所藏八成的功法，哦，不要误会，李家有备份而已——所以方才见了妙善用，便想到了这一招，没想到竟然顺利地用了出来……” 张嫣迷惑地一摊手：“你临时想到的？还不确定成功率？这么不怕死啊？” “啊。”柳扶风一拍脑袋，“忘记了。想到新术有点兴奋。” 张嫣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这么不怕死，却不肯全力与我一战么？” 柳扶风刷地展开扇子，笑眯眯地道：“师姐也手下留情了呀。太清上宗……不，张师姐自己在筹划什么呢？哦不，千万不要告诉我，师弟我口风不紧，容易坏了师姐的大事。” 张嫣微微皱眉，哼了一声，道：“那我还要谢谢你咯。接下来我要认真了，那个叫什么……杀人灭口是吧？” 柳扶风正欲开口，发现脚下大地在震颤，饶有兴趣地蹲了下去捏了一把碎石头，又赶紧跑远躲了起来。 整座承载着“舞雩台”的高山都活了过来。张嫣那乱糟糟的绿发从两个髻子里挣脱出来随风狂舞，一双眼睛绿光莹莹，映照着天上同样明亮的圆月。那月亮的模样像是金色闪电伴随着暴雨击落在丛林之中，涌动的深浅不一的绿色之间隐隐约约闪过枝条的色彩。 第240章 张嫣站在自己的“乾”字之上，这座擂台除了她脚下的地面已经碎裂了八成。她随着平地而起的狂风深吸一口气，踏着碎石朝对面走去。 生死关头，柳扶风居然掏出了一沓纸开始写写画画，待张嫣随手摧毁“乾”字擂台，他才如梦初醒，慌张地叫了一声“信口开河”，朝她吐出一片洪水。张嫣随手撩开，身体被不断生长的木质结构托上高空。 无名木剑高悬头顶，柳扶风叹道：“那师弟我也要认真了。” 他微微张开嘴唇，诡异地微笑着道： “木、林、森。” 张嫣瞳孔收缩，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反手拄着剑半跪在地。 柳扶风的反应却比她还要剧烈，直接七窍流血，竟有细软的树枝嫩叶随着血生长出来，一瞬间就几乎挤出他的右眼眼球。他没有想到反噬如此强烈，胡乱扒拉了一下枝叶，发现身上其他的伤口也发芽了，不禁汗毛倒竖。 张嫣像是当头挨了一棍，神志都差点迷失。她没有想到柳扶风的魂魄之力如此之强，竟能动摇“木”这个概念，哪怕只是一瞬，也足以让许多道心不坚之人灵力失衡、当场暴毙。方才他叫“木林森”的时候，在场所有修过木属性功法的修士都遭到了攻击，百花谷那边一时间没能控制住平衡原地开花的不在少数。她的五行全是木，并且传承自木林森本人，根基动摇，若不是木林森是她的母亲，她方才很可能会被自己的肉身吞噬。 但是她毕竟先恢复过来了。柳扶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玩心太重；但她还是愤怒异常，因为柳扶风一直在她面前用实验性的法术，好像吃准了她会老老实实陪练似的。 太清上宗有很多这样的修士，出身稍好一些的新人更是个个如此理所当然。可惜白玉京的宗师们开宗立派广收门徒从不是为了拯救苍生，而是树立权威、积累功德气运，以求个人的飞升。 远处林花谢大呼小叫起来，林九灯也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上长出树枝又迅速地灰飞烟灭；林双双在那里嘿嘿傻笑，百花谷和千草堂在师菱的指挥下有序离开了舞雩台；即使是姓名与木相关之人也在此时被这个概念侵蚀，宋新桐优雅地从发髻中拔出一根木簪放在桌上。 柳扶风已经无法动弹了。 张嫣就站在下面，艰难地、沉重地喘息着。古老高大的森林拔地而起，坚硬的枝条钻破了看台的地面，刺穿了不少倒霉的看客。 柳扶风被几根藤蔓吊在天上，那轮绿月亮中的闪电好像下一刻就要劈到他身上去了一般躁动着。 但是张嫣没有这么做。她展开双臂，双手成爪，额头手臂大腿青筋暴起，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长号，奋力收回了这个术。 随后她向前飞掠，但柳扶风已经落在擂台边缘，举起双手，笑眯眯地朝她摆了摆，往后栽了下去。 孟白石哈哈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师弟：跑路我是专业的，建议宗门开设这门课我当客座教授 严法随：置我于何地 第122章 47-月坠花折（1） 张嫣眼不见心不烦，竟然干脆地封闭五感，席地而坐开始调息疗伤。她的灵力储量大、输出功率也高，方才“不小心”用了那么大规模的术，还是需要好好恢复的。 柳扶风在下台之后居然接受邀请混进高处的白玉台，这会儿跟宛连城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抑扬顿挫大惊小怪地在“解说”，时不时穿插一些毫无诚意的“荣幸荣幸”、“不敢不敢”。 严叶二人擂台的空间重叠已经完成。叶衣平静地垂眸端坐在莲花座上，严寒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但是观众们还在消化方才那场战斗，有人在讨论张嫣的属性操纵能力，有人在大骂柳扶风那些歪门邪道都是当年堯王朝搜刮的民脂民膏；马上有被砸中的狗跳出来骂人说谁是歪门邪道，南橘北枳懂不懂！裁判们也就磨起了洋工。 这拖延也是有讲究的，叶衣有对外的好脾气形象需要维持，严寒玉则是空有严法师修为、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不放在心上也问题不大。只有风雨城特别关心人家，趴在结界上朝她喊话，别输给那臭秃驴，今天本护法非剥你一层皮不可！ 宛连城兴高采烈地采访柳扶风：“虽然柳师侄方才惜败……呃咳咳，败于张师侄之手，不过也是情有可原，我观柳师侄走的是研究路线，肉身修为稍显不足，能进十六强也很出人意料呢！这一场的两位选手似乎都与柳师侄相识，可否从非官方的角度为我们介绍介绍？” “多谢宛掌门抬爱，也感谢方才张师姐手下留情，最后她那一下子本来可以将我大卸八块，却只是吊起来打，唉，真是人美心善！”柳扶风也春风满面，举着折扇当话筒，“不过宛掌门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跟叶衣不熟啊！据我观测，叶衣菩萨距离九转化神之境只差一世了，说不定寒山寺能走出千年来第一个飞升上界的真神出来给大家开开眼呢。” “哦，那真是要拭目以待了，寒山寺还有什么杀手锏……哎呀，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好讲这个。话说回来，柳师侄，如今这世上最有可能成神飞升的，难道不是贵国……贵宗宗主，令堂吗？” “原来宛掌门找我不是看中了我渊博的知识，而是打的这个主意！”柳扶风扼腕长叹，“我还真不知道，大家都看得出来，我跟我娘专业不对口啊。不过今日借您吉言，我也希望我娘早日飞升，届时我子凭母贵，鸡犬升天，真是令人向往啊！” 第241章 “既然柳师侄不愿透露，那我们白玉京也充分尊重您的意愿。”宛连城灿烂地假笑，颧骨上的两枚铜钱闪过诡异的光，“柳师侄年纪还小，也许不知道这件事。正好，今日在座的都是青年俊杰，我们修真界的未来之光，我们白玉京呢也是希望和大家共同进步，就顺便一起说说飞升密辛。在那之前，各位修行是为了什么呢？” 天地银行在天墉城的总部也是派了人来的，宛连城一声令下，就有几束亮光照进观众席，第一个幸运嘉宾乌曹雀不好意思地说：“为了庇佑同族。” “哦，是一位深仁厚泽的好族长好帝王啊，那也恭祝贵国百世不易！下一位选手怎么说？” 调灯光的那人有点不太机灵，一个手抖照到了菌子乐园堆里，一名戴着荧光星星红帽子的少女神情呆滞，道：“吃……好吃……” “呃，人各有志，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也欢迎各位来我天墉城选购稀有古代种孢子！下一位！” “我我我！”一个丹青学会的青年踩在栏杆上，兴奋地指着画卷上的美人，“我要打破阴阳隔阂，和我的爱人共结连理，比翼齐飞……” “咦，你很有想法嘛，结束后要不要交流一下？”柳扶风插嘴道。 饶是宛连城，脸皮也有点挂不住。观众席还被所谓的飞升密辛吸引注意，高台上已经笑成一片了。 他干咳两声，又笑道：“这样，我们再采访一下十六强选手，哎呀，志当高远嘛，大家也可以学学人家为人处世的立意，拓展自己的眼界……不知九灯师侄可否赏脸说两句？” 林九灯站在那里发呆，没反应。他马上抬高声音：“啊哈哈哈，那么九灯师侄的弟弟，小林师侄来讲两句？” 林花谢目光坚定，神情严肃，握拳道：“吃席！” “……什么？”宛连城有些疑惑，“小林师侄大约是怕对上姐姐，有点慌了神，没事的，不用提前考虑后事，相信九灯师侄还是对你有骨肉亲情的。这个人之常情，如果真的出了事，不知道小林师侄有没有仔细看过比赛章程，需要的话我们天墉城会送几桌酒席……” “啊，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做生意的这么不会讲话，脑子也不灵光。我怎么吃自己的席嘛。”林花谢气愤地道。 “下一个！” “我来！”风雨城高举右手，跳到光圈里面，“我已经订了奇峰阁的酒菜，待大赛结束，请诸位务必赏光参加我和糖糖的第九次婚宴！不必拘礼，来者不拒，当日是流水席，我们秦广王殿特色的五车酒……喂！灯光别走啊！” 这一次被光束笼罩的是严寒玉，她不耐烦地道：“早点说完早点开始。”——语气更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柳扶风挑眉看向宛连城：“看来能站在这舞雩台上的都不是徒有虚名，大家其实多少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至少意识到了自身的局限。我们再是修行也无法彻底脱离凡胎，飞升比起传说，更像是诅咒吧？” “没错！”宛连城打了个响指，严肃地道，“古往今来有飞升之资的能人异士大多下场凄惨，从人皇宫的覆灭到堯王朝的坍塌，柳生谢林自取灭亡，林十一下落不明，严法师惊鸿一瞥后避世不出，却依旧死于非命；张盟主为情所困，柳苏安为人所累！飞升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境界，还是人皇宫留下的诅咒、一个让我们的英雄豪杰自取灭亡的陷阱？” “那种事怎么都无所谓。”张嫣本来就烦，听宛连城闹了半天更火大了，骂道，“自己不会撒泡尿照照，还英雄豪杰呢！在座有几个将来能与杨柳林比肩，傻吊一群还意淫飞升呢……” “张嫣！”“嫣儿慎言！”张诚和张世明一前一后地喝止。 张嫣冷笑一声，抱着手臂道：“不就是欺负人家爹妈死人不会说话，想拿严法师做做文章吗，扯那么一堆。是，她死于‘断行者’围杀，九龙阁也有参与，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你也少拿这种事去刺激人家小姑娘。这些年你私底下跟那些三教九流的做买卖也就罢了，大选在即竟然摆到明面上来，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宛连城！” 张世明等人也面色不虞，宋新桐和尹示青掩嘴轻笑出声，其他人挑眉的挑眉喝茶的喝茶；江河低着头严肃地把玩一支黑檀判官笔，也不吭声。 狻猊沉声道：“张师侄莫要信口开河！我九龙阁……” “谁他妈是你师侄，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张嫣骂道，“你是柳生下面那辈，柳生跟我爹一辈，九龙书院改制之后这点常识也吃啦？” 柳扶风笑眯眯地出来拉偏架：“哎呀哎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位狻猊先生也不要太激动，那个言多必失嘛，九龙阁这么多年的发展难道凭的是名声吗？显然不是，大家信任你们的技术水平啊。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你看大家也没有很惊讶，哦，说不定大部分人前几天才头一回听说严法师呢，多大点事，忍忍就过去了……” 众人自然是又各自窃笑。反正交流赛虽说是广邀十大真天表里世界的英杰，但北岳联盟自己人还是占了大头，笑笑九龙阁这种事，大部分人是不怕的。 他跟林花谢合伙戏弄赵英华的事还没过去多久，九龙阁剩下的人见了他分外眼红，但是狻猊竟然忍了，点点头平静地道：“好，这位小友说的有理。九龙阁改制之后早已抛弃堯王朝那套陈规陋习，面子名声都是小事，今后也请诸位多多关照我九龙阁的生意，现在首席囚牛已经着手物色合适人选接替赵坛主的工作，无需担心产品质量……” 第242章 柳扶风诧异地道：“我又不是柳生，你跟我汇报这个干嘛？唉，不说了，九龙阁如此睚眦必报，真是玩不起。做生意的还是要多学学宛部长，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杨无双插嘴道：“堯王朝最后一任宰相似乎就是柳宗主吧？” 柳扶风厚颜无耻地答道：“对啊，就是说做人要宽宏大量，心胸开阔，这样才能‘开天辟地’，成为一代宗师，具备那个飞升之资嘛。” 张嫣遥遥朝他比了两个金刚指，又回去坐下了。而宛连城的脸皮的确够厚，没事人似地笑眯眯道： “大家说的都有道理，我们北岳联盟讲究一个言论自由，任何人都不会因言获罪，大家都是我们修真界的未来之光，更是不必拘礼！那么我们言归正传，叶衣大师的履历相信大家都很熟悉了，严寒玉严姑娘以散修身份参赛，虽然也说了是严法师的独女，但我相信她的另一个身份更加为人熟知：‘空音五圣’中的第四位，殷徵。这五位平日不入白玉京，但他们的侠义心肠是天下皆知，不管是开设学堂、造桥修路还是降妖伏魔、斩奸除恶，处处流传着他们的传说，可谓是另辟蹊径——我是说功德深厚。加上严家人生来算术天赋绝伦，这场比试可谓是功德的碰撞、命运的抉择！那么事不宜迟，让我们赶快开始吧！说到算术，这一场就由孟宗主来吹号，如何？” 孟向明自无不可，掏出裁决法螺长吹一口。 最后一缕彩烟钻回螺内、号声还在舞雩台上回响，严寒玉拂尘一甩、身形一闪，已经杀到叶衣身侧，出脚一扫将叶衣逼离原地！ 宛连城不由感叹今年的女选手怎么都是这个风格，自从杨柳林成名以来，似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了，一点也不可爱嘛。柳扶风哎呀一声说人家有仇嘛，情有可原，再说这交流会是比拳脚的又不是比可爱的，不然怎么不直接让我们大师兄领奖当盟主？ 两人说话的声音全场都能听见，林花谢闻言一抹头发，露出他惯常用来装傻骗人的甜美笑容，朝观众席摆起了手。 叶衣轻飘飘地从严寒玉的攻势中钻了出来，严寒玉厉喝一声：“站住！” 叶衣顿时僵在原地，“真刚”的丝线激射而来，却穿透了一片盛放的金莲。他本人站在一开始的位置上，悠然落座，眉目低垂，道： “逝者已逝，恶者也已伏诛，冤冤相报何时了呢？还望严施主莫要着相了，哪怕只是为了自身的来世。” “我不需要什么来世。”严寒玉在数丈外止步，冷冷道，“我母亲的血、灵力和魂魄之力现在就在这里，我就是她的来世。待我完成她的遗愿，再来提来世吧。” “关于严施主的遗愿，可否透露一二呢？出家人不打诳语，寒山寺过去的确一度堕入魔道，若仍有断行者之流行走世间，小僧也理当为了天下苍生而助施主一臂之力。” “不需要。”严寒玉收起拂尘，深吸一口气，“因为我要灭绝的是天下僧佛。此世本没有仙神，佛也不过是魔之一类。说得再好听也是欺世盗名之徒！” 一轮巨大而虚幻的雪白圆月轰然浮现，严寒玉双手结泰山印接单手药叉诀，喝道：“破！” 世人对严家人的认知始于严法师，这一系出名的加上严寒玉也就三个，本身没有什么家传秘术。严法随的“言出法随”之能原本只是算力过剩导致的高预言能力，但早年严法师研究法术时不小心波及了年少的弟弟，让一份诅咒落在了这份天赋上：从他口中说出的“预言”几乎失去了被改变的余地。 但显然，严法随能在柳苏安手下混得如鱼得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潜修多年，没有去追寻诅咒的解除和控制，反而在诅咒的基础上开发出了真正的“言出法随”之术。 他的姐姐当年实在光芒万丈，表世界至今对他缺乏认知，认为言出法随是他的命格所致。但这个术是可以学习的，柳扶风耗费足够多的精神力可以做到，白燕通过她天赋异禀的算力和天眼也可以做到，继承了严法师一切的严寒玉自然也能学。 “可惜了。”叶衣轻叹。 他身下的莲花座粉碎，本尊完好无损，眼睛都不曾抬起。 严寒玉原也只是试探，见状双手用力一拍，暴烈的灵流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五佛冠垂下的长带在风中翻飞，叶衣从容起身，道： “当年严法师从寒山寺借用《俱舍九论》，修习其中奥义时顿悟，一日之内贯通阴阳，身边的弟弟受到影响，同时触及‘穷幽’之境，此后成了真正的‘言出法随’之大家。” 作者有话说: 小柳：屁股决定脑袋 丹青学会：我们二刺猿是这样的 宛连城：做生意不丢人 张嫣：是时候展现真正的素质了 小林：得想想办法吃上自己的席 第123章 47-月坠花折（2） 严法随脸色一变，跳起来叫道：“认输！” 严寒玉没有理他，再次碾碎叶衣身周绽放的金莲，倒转拂尘，伺机而动：“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说得好像她的能力都拜一本佛经所赐。” “小僧绝无此意。”叶衣道，“只是穷幽之上还有洞微之境，当年寒山寺剧变，上师提前讨还了《俱舍九论》，使得那二位严施主所学不全。今日小僧愿助女施主更进一步、修行圆满，从今往后，寒山寺对严法师未经允许外传秘术一事既往不咎，女施主何去何从却请自便。若执念依旧，小僧也不会退让，定要助施主脱离苦海不可。” 第243章 严寒玉正严阵以待，忽然心中一悸，莫名地觉得这家伙是在透过她和严法师对话。 叶衣露出一个只有她看得见的笑容。那张和妙善一模一样的温婉慈爱的小脸抬了起来，一双眼睛变成了金色，法袍上的卍字纹也渐次亮起。 她和叶衣一同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眼前所见、耳内所闻皆是一派平静祥和，无数月亮缓缓在周身虚空起伏，发出阵阵温柔的、母亲体内一般令人安心的潮汐声。 她没有看见叶衣一瞬间的惊愕，只是闭上眼睛，长叹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寒山寺秘术啊。你们就为了这个所有女人都能轻易踏足的月界而将玄枵山山上下一千六百八十七人斩尽杀绝么？” “施主何出此言呢？”叶衣也闭上眼睛，在她对面坐下，轻声道，“你我只是在各自的族群中足够幸运罢了。虽说善因善果，如影随形，可他人承受恶果不是我等袖手旁观的理由。世间女子生来要比男子受更多苦难，因此也更轻易地堕入魔道，能如施主这般踏入月界的凤毛麟角，连识文断字之人都不常有。” “这种苦难不是我们本该承受的。”严寒玉道，“这些苦难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世间若真有因果报应，天听阁早就成了新的人皇宫，因为九成九的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当我和凡人女子一般无知好骗吗？这个世界上连地狱都是俗人在管，可笑至极！” 叶衣叹道：“这就是人皇宫种下的因、造成的果啊！” 严寒玉冷笑道：“什么佛学儒道，尽是些强词夺理的诡辩之术。今日我技不如人，但是‘因果报应’四字如数奉还。这是天眼严家说的，勿谓言之不预！” 说罢，她强行收回意识，拂尘向下一击碾碎脚下擂台，头也不回往看台走去。 叶衣淡笑着目送她远去，正要低头，却对上了林花谢那深不见底的黑眸。后者充满引诱之意地朝他一笑，他点点头，再次坐下。柳扶风公器私用，在高处大呼小叫：“看来我们大师兄下一轮的对手就是叶衣了啊，我有点迫不及待了，大师兄要是输了小心我妈把你吊起来打！” 叶衣苦笑了一下，轻轻摇头。宋新桐笑道：“那比起交流赛的胜负，我看大家更想看柳苏安把这小子吊起来打呢。” 完颜青江狗腿地举起右手：“臣附议。” 杨氏兄弟也来凑热闹：“附议！” 张世明、江河和林四海的嗤笑表达了“附议”的意思，孟向明则认真地道：“哎呀，柳师侄的研究能力很强，能不能录下来给大家瞧瞧？保证不外传。” 宛连城一眼发现商机，兴奋地压低了声音道：“或者给我们天墉城备份一份，拍卖所得五五分账……” 接着又是一群人骂他奸商，林花谢还在那里假惺惺地甜美微笑，看着没什么脑子。柳扶风当即意会，操纵着外头几个被下了完整版夺魂乱魄的倒霉蛋去天地银行下注，压赔率最高的瞬杀一档。 另一边风雨城大骂一句“没用的婆娘”，见没机会公报私仇，跟神淑仪意思意思打了一会儿就走人了。 风雨城前脚跑去岐黄部那边看妹妹，柳扶风后脚就抢过话头，为师姐摇旗呐喊助威，惨遭三名裁判联合禁言。 互相之间无冤无仇、本人性格也不错的白燕和张训是这一轮氛围最好的一对了。待张世明宣布开始，二人还有余裕互相行礼致意。 “太清上宗第二十三代弟子第三席，张训。” “扬眉宗首席，白燕。” 张训是个面相和张诚相似的小白脸，浑身散发着一股干净得过分的一丝不苟，闻言道：“白师妹不是代表茅山学社参战么？” “能走到这一步的，都是为了自己啊。代表哪方势力又如何重要？”白燕轻笑，“你倒是运气好。” 张训礼貌地笑了笑，拱手道：“师妹说的有理。只是你我终究受宗门恩惠，若是自身境遇尚可，反哺宗门也是应当，我想这是基本的理义吧。” 白燕歪了歪脑袋，只是又笑，没有说什么。 张训皱眉。 白燕额头缠着黑布，一个圆髻束在头顶，一根银簪定在其中。这造型即使在男修当中也是相当朴素的，却衬得那异色双眸越发清亮诡异。 她柔声道：“我接下来要封住你的穴道，阻断你的灵流，希望你不要反抗。在接下来的五个时辰之内，你都无法动用灵力。你的魂魄足够强大，不会被白玉京的灵气吞噬的。” 看台上发出一片浅浅的哄笑，张训本人却笑不出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白燕款步走去，轻巧地封住他周身十八处大穴，垂着手道：“你可以走了。” 一片寂静中，张训走下了擂台。白燕拍了拍双手，两座擂台发出玄妙的嗡鸣，下一刻竟在她脚下彻底融合。 “这个阵是这么玩的。”白燕叹道，“孟宗主巧妙地加入了这份变化，结果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咯。不过孟宗主也该想想，这赛场上，有能力算得出其中千百变化、还有足够的灵力融合阵点的，只有我一个。虽然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恶心，但你这样做有袒护之嫌——不，是想陷我于不义吧。” “谁主张谁举证啊。”孟白石翘着二郎腿道，“你又不敢用那只天眼，这媚眼要抛也是抛给严法师她女儿看，你自恋个什么劲？” 第244章 白燕挑眉：“那就多谢孟副宗主的澄清了。我的胜利既然光明磊落，那便尽快进入最后一场、决出我们的八强吧？和张师兄的战斗没什么观赏性和复制性，实在不好意思。” “哎呀，白师侄这话就太客气了。”宛连城道，“比赛第一友谊第二，交流赛也不是无限制地强制各位分享秘术的地方。不过白师侄前面的话深得我心啊，相信大家也期待多时了！我们废话不多说，北岳联盟第十届青年交流会，十六进八第八场，一剑宗林双双对邀月剑派宛晓霜，现在开始！” 两道白衣人影轰然对撞！ 人高马大的林双双和身形娇小的宛晓霜同时飞身而出抵达两座擂台的正中央，同时劈下一剑撞上对方长剑，与剑气灵力混杂在一起的巨大轰鸣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舞雩台自身固有的结界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两人没有去攻击对方那半边的擂台，他们自己的踏步、借力、舞剑已经将自己那半边的地面弄得支离破碎。这场战斗被分割成一个个关乎生死的瞬间，两人眼中只有彼此——彼此的剑！ 宛连城终于展现出他能在北岳联盟独占一个部门的底气，即使那两人转瞬之间血肉横飞且越战越凶、场中央几乎只剩下雪白交错的亮光，他也能精准地喊出：“……林双双选择了开天剑第五式，而宛晓霜以‘簪星曳月’回应——不，甚至是快了一线，被迫本能反击的是林双双！天哪，诸位，诸位同僚没有看错，各位观众没有听错，就在此时、就在此刻，历史性的一幕出现了，一剑宗林双双居于下风！” 宛晓霜占了上风！ 剑是讲究巧劲韧劲的，力量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林双双的灵力没有强到能彻底镇压她。她需要克服的只是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忘记眼前的剑刃、忘记自己的身躯、忘记所处的现实，她要斩落这个男人的右臂！ 林双双攻势又是一滞，却是宛晓霜分心二用，左手掐了个扭诀。她是头一回将这种技巧用于实战，两手的动作都显得生涩，与步法更是配合不上，虽然阻了林双双一下，自己也失了平衡，下一刻就被林双双照着锁骨刺了一剑，差点命丧黄泉。 宛连城大叫可惜，林四海不阴不阳地称赞了一句“方才那招簪星曳月还算不错”，言下之意是除了那招都不太行。 局势瞬间逆转！这回换成林双双压着宛晓霜打了。但是林双双那神经质的傻笑消失了，双目圆睁像任何一个一剑宗的疯子任何一柄一剑宗的长剑一样冰冷暴戾；宛晓霜紧咬牙关——即使她右脸刚刚被削去一块肉露出了几颗牙齿——，眼中有烈火燃烧。月波清霁、月中聚雪、月上蕉窗、推窗望月——左手掐泰山决压低对手剑锋一寸——月满西楼、月落参横——左手三指被对手削去，好机会！用“素月流天”直取他肩头！ 几乎又是转瞬之间的事，林双双身前也多了一道斜掠而上的伤口，但是宛晓霜已经慢下来了。她到底年纪小、修为低，最危险的是她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迫不得已的变慢，在她的感官中她正在突破一个全新的境界，在这里生与死都不再重要，她正在变得越来越快，与所有一切她的知识和本能融为一体，她前所未有地认为自己可以战胜什么人！ 宛晓霜咬紧牙关，神色狰狞，一式“月坠花折”凶厉之极地竖劈而下；林双双兴奋地哈出一口气，轻身上前，毫不留情地用出了开天剑第十五式。 两道白影撞碎结界闪了进来。 林九灯一掌扫开林双双，林花谢一脚踹开宛晓霜，“归妹”与灵剑下一秒轰然相撞，无忘山的华丽宝剑碎裂成片，林花谢身上被划开一道焦黑的裂口，二人同时收手，各自后退一步，互相点头致意。 林九灯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全场鸦雀无声： “林双双赢了，下一轮退赛。四强赛暂停。启用我那口‘太一生清’炉，给他修剑。” 作者有话说: 小林这里踹人不是他没素质，是他修为和兵器都劣势，姐姐单手持剑，他双手持剑。 但是姐这里就没什么素质了（一剑宗加起来没多少），四强赛章程是林九灯对林双双，林花谢对叶衣，她默认姐弟会赢，顺便替林双双做主了。她也默认有一口炉子名额是她的，并且不想占兵器的便宜。 另一边的对决是玉霆霓对白燕，神淑仪对张嫣。 第124章 48-视死如归（1） 太清山上，六口铸剑炉如六座高塔插在山体之中，在群山的衬托之下，又像六把剑一样渺小。 巨鸟、飞船、灵剑，人们乘着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像蚁潮一般层层叠叠地包围过来，都想一睹林十一爱剑的尊容。 林十一为世人所知的佩剑有两把，成名时的“葬花”和开天时的“落英”。那番震惊表里世界的开天壮举之后，她销声匿迹，最后在用什么剑也无人可知。不过根据“落英”的铸造特征来看，一剑宗认为她在生涯末期很可能已经不需要实体的剑了。 修复“落英”本身的技术含量不高，丢进炉中点火就行，前代木林森的尸身具有足够强大的法则之力。但它是被林追云折断的，这才是人们关心的重点。林花谢说到底只有十五岁，他从林追云手下逃生，究竟是因为他是超越林九灯的天才，还是因为谢林的亡魂在他体内复生？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人们津津乐道好几年了。 第245章 林花谢自己对这些议论无动于衷，还站在炉边跟师姐师弟讨价还价：“拜托，怎么想都赢不了的好吧，修剑也是要时间的，让我吃饱了再上路嘛……” 白燕作势要打他，他又调整表情，严肃地干咳两声站直了。柳扶风帮他绑好马尾辫，正要去问问林九灯需不需要帮忙——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束在后脑勺上，美不美观另说，看着就很容易散开。林花谢一把抓住他，小声道：“你想死啊？” “此话怎讲？”柳扶风凑过去。 “姐姐正兴奋着，你没看见林四海都站那么远吗？” 柳扶风失望地哦了一声，转而抓过他衣领子亲上去。如此有伤风化的行为引发了不小的质疑声，还有几个多愁善感的脑补出了一整套一剑宗不愿林十一这一支“绝后”所以来棒打鸳鸯的剧情。当然两人只是在平衡灵力，柳扶风损是损了点，不至于看着大师兄去送死。 林花谢调整了状态，又把无忘山的那套行头扒了一半下去，金钗玉佩、外袍饰带之类有可能对动作造成影响的都卸了，露出全身上下各处绑着的【圣人劫】来，看着有点可怜。柳扶风跟他拌了两句嘴，还是塞过去几张符箓，说是注入灵力就行的短距离传送符，届时打不过就跑。 他又可怜巴巴地看着白燕，后者嗤笑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你跑快点，你肯吗？” 柳扶风立刻换了副面孔：“大师兄，你最近很膨胀啊！哪来这么多自信！” 林花谢叫屈：“那是师娘……宗门里对我都是打压教育，很不健康的好不好，练剑自信很重要的，真是岂有此理！” 两个人你推我搡，过了一会儿又双双奸笑起来。白燕叹了口气，一个一个地将那些大人物看过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后不过三个时辰，断剑就被修复如初。铮的一声，林花谢拔剑耍了两下，满意地点点头。林九灯见状转了过来，朝他点头道：“这里还是舞雩台？” 林花谢盯着手中流光溢彩的钝剑来回看，头也不抬：“等一下啦，我宰了叶衣先。” 林九灯疑惑地道：“管他作甚？” 八名裁判纷纷叹气。 林九灯这个女人压根没听比赛章程的宣读，对手到了面前就打倒，对手值得尊重那就全力以赴，足够强劲的对手需要调整状态那么给个机会也无妨，这是她的战斗，一切都要按照她的规矩来，在战斗的世界里她就是唯一。 她就是最强的，她就是这么想的，理所当然，毋庸置疑。 “流程还是要走的，姐姐稍安勿躁。”幸好林花谢还有一点点常识，安抚她道，“我们先回舞雩台啦。姐姐就算要杀我，也不想杀给这些杂鱼看吧？咱娘的开天剑，就算是看戏也该有个门槛才对。” “杂鱼”们愤怒地此起彼伏地叫骂起来，主要骂的不是杂鱼这个定义，而是他不给自己看热闹的机会。显然没人在意他们的想法，宛连城本来还想多赚点门票钱，被林四海拿着半出鞘的“贪狼”剑顶着回了舞雩台。 方才妙善跟着寒山寺的僧人们去看了“落英”的修复仪式，叶衣自己一直在擂台上闭目养神，见林花谢落在对面的擂台中央，又注意到了林九灯直勾勾地看着弟弟的模样，不由苦笑道： “小僧是为交流经验、宣扬佛法而来，无意与诸位起争端。交流赛本是为了纪念来之不易的和平，反而为名次伤了天和，岂非本末倒置？小僧倒是自愿认输，只是手足相残终究有违天理，还请二位施主三思。” “什么三思不三思的，我们剑修不动脑子的啦。”林花谢将从妙善那里顺来的九环锡杖丢过去，“喏，兵器给你，给我热下身。” 叶衣接过锡杖立在身侧，心中却有些疑虑，不由看了妙善一眼。注意到这一幕的几人若有所思，叶衣却已经打定主意不触这个霉头。此前伪满月境的暴露已是意料之外，想来日后“无月神女”的制造会更加困难，这不过是一场年轻人的交流赛，打个照面认输便是。 宛连城像亏了一个亿的灵石那般有气无力地宣布比赛开始。 叶衣深吸一口气，结印展开金刚罩，整个人都变得像一座黄金雕像一般美丽而肃穆，身后隐隐浮现出手持金刚杵和宝印的巨大观音虚影，是非常明显、强大的防御姿态。 林花谢缓缓拔出“落英”，木屐哒哒地一下一下敲在擂台上，朝他走来。现在，没人觉得那把长剑落在这么个小男孩手里显得可笑了。 还差三丈。 叶衣微微一笑，背后观音垂下数只大手，像母亲一般温柔地环抱住他。 林花谢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下一刻，他蛮不讲理地外放灵力，连空间都不禁锢，强行用灵力暴流产生了灵压的效果，直直碾碎观音虚影和叶衣的金刚罩，左手掐住他的咽喉一把拧断，右手的“落英”自下而上刺穿心脏，双掌同时发力震碎对方三魂七魄！ 在场众人脸上纷纷变色，少年人轻飘飘地将叶衣的尸体丢在地上，痴痴地大笑起来：“打不死无乐还打不死你？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哈哈，哈哈！” 这句话的攻击范围就广了，包括他自己在内，在座高手大多都没妈养，要么就是父母仙去多年。但这很明显是天谴症的症状，到了这个境界，没有人会跟疯子过不去。 林花谢击碎脚下擂台，跳回“噬嗑”二字上，在“噬嗑”与“归妹”两座擂台向彼此靠近的震颤之中直直地望着他的对手，傻笑着道： 第246章 “姐姐杀了一个，我也杀了一个，这样才算公平。” 已经没人关注寒山寺那边的骚动了，也没人在意妙善为叶衣收了尸抓着九环锡杖不见踪影。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年轻的观众们想尽一切手段要将这场战斗铭记于心，张世明和神君仪身着黑衣一东一西站在高台两侧像两根人柱，茅山学社三人站在一起开小会，杨家兄弟神情严肃却只看着林花谢，孟向明和孟白石凑在一起飞快地算着什么东西；柳扶风早就跑了，挤在离擂台最近的观众席里，颇为紧张地咬着手指；只有洛阳轻轻地撩起一缕李璋额头碎发，将它理进发冠之中。 玉霆霓和白燕站在一起观战，前者叹了口气，后者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胳膊。神淑仪见状也凑到张嫣身边，被人骂走了也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宛连城兴奋极了： “现在即将开始的是林十一的一双儿女兄弟，不，姐弟阋墙之战！世事无常，大道无情，世间最强的剑术必须择出最强的剑客！而究竟是林十一亲手教导的姐姐所向披靡再续辉煌，还是柳苏安悉心培养的弟弟天资过人后来居上，杨柳林不曾同台竞技的遗憾也将由这一场战斗弥补！二位，诸位，准备好了吗？” 作者有话说: 小林：断头饭给我吃一口 第125章 48-视死如归（2） 林九灯没有回话。 “啊，我澄清一下。”林花谢举起左手，语调毫无起伏地道，“师娘悉心培养的接班人是师姐，人家是花瓶啦。” “好，既然两位都没有问题，那就开始吧！” 林九灯右足后移，缓缓压低重心，拔出那把漆黑的长剑。 “剑名‘归妹’。”浑厚的灵力几乎是有实体一般渗出她的身躯，她鲜红的双眼与天上红月一同注视着对面的少年，呼出的气灼热得像能点燃空气，“我不会杀你，但若是你连让我再等十年的价值也没有，我会很失望的。” 林花谢轻抚“落英”，修为提升到这一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火炎焱看到这把剑的时候会陷入那般痛苦的癫狂。 “葬花”是林十一的成名之剑，“归妹”是林十一的爱女之剑，“落英”是林十一的自由之剑。 “葬花”是标准的一剑宗长剑，是传导剑气的佳兵；“归妹”是“祝融”改造的火焰剑，为林九灯量身打造，也预示林十一和火炎焱的结局；“落英”是林十一在开天前后用的剑，那时她已是一代宗师，几乎不需要属性灵力，作为有造物之能的女人她可以随手用出任何法术，可这把剑依旧能够最大限度地传导水与雷，这不是为了配合王水，而是允许王水踏足她的战斗，像皇帝允许最低眉顺眼的兄弟从背后递上一支箭，火炎焱与她相敬如宾，从未有过这份殊荣。 林花谢将灵力注入剑身，也呼出一口气，道：“来吧！” 轰的一声，两人同时击碎脚下擂台，同时踩着飞扬的碎片朝彼此激射而出！ 林九灯的“归妹”刺穿了林花谢的左肩，林花谢的“落英”划伤了林九灯的脸颊；但是两人默契地并未用一招半式的开天剑，竟是以邀月剑法对战。两人起手以“簪星曳月”对撞，同时接上“月中聚雪”，接着又都使出“推窗望月”，转瞬之间交手数招，用的都是完全相同的招数！ 看台上的陈红梅目眦欲裂。 柳扶风偷学剑法又教给林花谢，这事她是不知道的。在她看来，这姐弟二人是今日看了宛晓霜和林双双的战斗之后，一步到位融会贯通。仅仅是那么看着，甚至不需要内功心法——她不得不承认开天剑的确居于邀月剑法上位，其灵力回路足以驾驭后者——，就已经超越了宛晓霜，甚至是她陈红梅！ 如此天赋，实在是令人在钦佩羡艳之余，心生怨恨。不仅仅是陈红梅，甚至连张诚那般太清上宗出身的天才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但这还不是两人的全力。林九灯没有动用本源，林花谢也没有用上最快的速度。林九灯压制自己的实力，林花谢也在向她证明自己的眼界和本能，他在每一个生死危机面前都选择了和姐姐相同的招式。 仿佛打开层层枷锁释放黑牢深处的野兽，两人每过一招，灵力强上一分、速度快上一分、连面上的笑容都多上一分。两人的实力都在传统“金丹法”定义的化神境以上，是很难彻底杀死的，除非像林花谢方才对待叶衣那样双管齐下狠绝到底，因此姐弟二人逐步放开手脚，又是一式“月波清霁”，林花谢率先败退，抬腿扫开“归妹”，借势后撤数丈，深吸一口气，叫道：“再来！” 血液好像鲜红的花瓣一样随着他的高速移动而绽放，与【圣人劫】的鲜红一道在白衣之间纷飞。那张因战斗而兴奋的面孔展现出野生动物般的狂热，手持“落英”的少年宛如猛虎纵身一跃，利剑如獠牙精准无比地刺向对方面门。 林九灯脸上身上的伤口却没有血，取而代之的是奔流的火焰。她手腕一抖一振，木然的面孔上绽放出快意狰狞的笑容，火焰的涓流被她的冲锋抛在身后形成华丽壮观的旗帜。她哈哈大笑地叫了声好，两人同时咬住对方剑身，左手相撞又是一掌，两人双双后跃。 林花谢的小半张脸被“归妹”灼伤，甚至失去了部分骨骼，但这一回合是他占了上风：林九灯是纯粹的剑修，她出掌是粗暴地输出灵力，而林花谢对于拳脚功夫只是没有剑术那么专精，方才用的是天山红莲教的“残冬三掌”之一，虽然没来得及进行完全的灵力转换，依然阻碍了林九灯的灵力运转。 第247章 两人同时吐出一口血。林花谢抬手擦嘴，一块焦黑的骨头化为灰飞，他擦了一手黏糊的血和肉；林九灯的血在皮肤表面迅速变为焦褐色，散发出一股不合时宜的香味。 红色和黑色的双眼对上，二人互相一点头，再次持剑向对方扑去，两声厉喝当中同时使出“月坠花折”！ 林九灯快上一瞬，“归妹”划开了少年的腹腔；在剑尖刺入腹腔的一瞬，“落英”也到了，林花谢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她的左肩锁骨。两人受伤都不重，因为双剑相撞消耗了大部分的灵力和冲击，真正落到肉身上的时候，已经只剩这点威力了。 但是剑是剑士的灵魂，在双剑相交、灵力的冲击和爆鸣让两人的双手都皮开肉绽、冲击得观战者都纷纷后退的那个漫长的瞬间，林花谢在姐姐那霸道的一剑中听到了她的咆哮： 为什么妈妈选择了你而抛弃了我？ 我比你更强，比你更聪慧，比你更果决坚定，我是里外世界十大真天古往今来最光辉闪耀的天才！ 她为了你的缘故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九灯同样听见了那人不服输的呐喊： 我绝不会死在你手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期待我的成长、从无乐手下救了我，那我也不会让自己有机会恨你，姐姐！ 她愣了一下，下一刻又笑了开来，却不是为这个便宜弟弟说的胡话，而是忽然从四面八方封锁了空间的漆黑锁链。 王水虽是水沝淼下属，成名的称号却是“雷狱”。林花谢再不想认他，战至酣处翻涌而上的本能依然淹没了他，让他在输出灵力时下意识地偏向水和雷。那一瞬间他甚至听到了什么人说话的声音，仿佛是玉虎鸣在叫谢林“师父”，又似乎是年幼的玉霆霓追在谢林身后——狂暴的雷灵力在这一刻几乎击穿了时空。 雷遇火势，“落英”在林花谢手中褪去缤纷瑰丽的色彩，化为一片冰冷的黑金，锁链从剑柄下方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拉扯着林九灯的手臂和“归妹”，一边被熔化滴落一边又源源不断地涌来更多。 台上众人霍然起身，每个人都惧怖地注视那柄黑剑。沉浸于战斗的林花谢浑然不知，惊喜地叫了一声，对面林九灯也狂笑一声，两人同时使出开天剑第一式。 从这一刻起，两人将开始尝试用出自己的全力。 正如凡人无法百分之百地动用脑力，在战斗中使用“全力”也是一个伪命题。这场战斗在此刻由互相试探、考验进入了互相印证、促进的阶段，对于一剑宗的剑士而言，与开启了生死决斗没有太大区别。 林四海闭上了眼睛。 不是因为他不忍见到姐弟厮杀，而是因为他知道，林九灯再往前进，跨过那条线一步，她就绝无法控制自己对再进一步的渴望，她一定会杀了这个弟弟。 其他除了张世明的六名裁判各显神通，出手消除林家姐弟的战斗余波，降低舞雩台的损伤。但每个人都神情肃穆，其中尹示青凝重地道：“‘噬嗑’怎么会在这里？” 宋新桐单手扶着太阳穴，看着那两人轻声道：“不如问他怎么会凭空变出‘噬嗑’来的。林十一果真了得，当年她将此剑托付给柳苏安，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她自己是个那么厉害的女人，绝不至于把超越天道的希望放在小儿子身上！” 红色的火焰在黑色的锁链上燃烧，熔化的金属滴落在地面就消失不见。在锁链的阻挠下，林九灯划开林花谢咽喉处的【圣人劫】，后者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延迟而堪堪将剑尖送进对方侧腹。 两人越战越勇，结界当中几乎分不清人影，只有浸了血的衣角在火焰、金属和剑光中闪烁。林花谢率先到达了极限，浑不在意地继续出剑，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林九灯很久没有进行这样的战斗，放任喜悦和战斗欲吞没理智，像戏耍雏鸟的野猫一样耐心地挑动弟弟的神经。 孟白石皱眉道：“不行。林九灯还真没想杀他，这样下去他突破的概率很大，一旦成了，林九灯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是啊。”宛连城撤去扩音法术，难得严肃地道，“斩断转世因果是白玉京的准则，前世恩怨今生不得追究，这是和平的一大基石。但是他既然选择成为谢林，那就不一样了。” 尹示青叹道：“今时不同往日，再来一次大清洗，白玉京受是受得了，那事却是办不成了。” 孟向明轻声笑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宋新桐竖起左手，缓缓拔出一支发钗，厉声喝道： “抓住他，雪见钗头凤！” 发钗发出清丽的鸣叫，化作一只白凤朝着赛场俯冲而下，下面的二人浑然不觉。然而，在这道法术即将突破结界的时刻，附近传来一阵恐怖的空间波动，一只水墨巨兽在漩涡中成型，一口吞掉了半个法术。 “吞噬它，饕餮，以九龙阁之名！” 一道身影轻飘飘地蹿了出来，因为灵力低微，一开始甚至没人注意到。柳扶风甩出一张丹青学会的画轴，上面是他用改良版视换生灵法术绘制的饕餮，威力不大、持续时间偏短，但要求的灵力和准备时间也更少。 洛阳飞快地检查了一下李璋，意识到柳扶风用来“借用”九龙阁权柄的不是李璋的血，是他自己的。这小子并不确定也不在乎自己究竟是不是柳生转世，他只是通过不断暗示得到他人对其“柳生转世”身份的认可，然后借此在灵性上盗用了柳生的身份！ 第248章 柳扶风闯入八重结界，没有一个裁判拦住——又或许是没有人出手阻拦。林九灯正好回身一脚踹在林花谢脑袋上，后者的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一响，整个人倒飞而出。 白燕咬紧牙关，三只眼睛紧紧闭合，双手连拍三下，所有从高台上下来的法术和人影都停滞了一下。那头柳扶风抢出数息，抓着林花谢一跃而下，坠入了山谷之中。 裁判们没空管白燕。张世明与神君仪那一老一少同时将手插入身躯，前者掏出自己的肝脏，后者掏出自己的心脏。他们将颜色诡异的器官高举过头，对着南边的山谷喝道： “请——天——兵——！” 星空在舞雩台之外闪烁一下。在那一瞬间，一道“门”包围了舞雩台，阻断了一切逃离的途径！ “天兵己寅·【视死如归】。”神君仪将黯淡了许多的心脏塞回体内，雪白的长发在风中飞扬，“与天听阁不同，北岳联盟秉承物尽其用的原则，于三十年前开发出了【视死如归】的最佳用途，‘群星’网络也因此建成。生灵通过它进入星空，越是不惧死亡，越是被流放进星空深处，成为连人皇宫都畏惧的古神的食粮。而近处的生灵可以被我们的十通大圣们捕获，通过【珍珑棋局】回归人间。柳扶风不惧死亡，谢林与张天齐有仇，他们回不来了。” 完颜青江松了口气：“此前那小子跟你们混在一起，还以为你们无忘山有什么隐情呢。” “并无此事。”神君仪认真地道，“林花谢通过了试炼，就是我们无忘山的一员。他选择以扬眉宗门徒的身份出战，也算是没有连累无忘山。两两相抵，师侄不过是公事公办，此乃无忘山职责所在。” 林九灯被人打断很不爽，当地一声收剑，问道：“跟张天齐有什么关系？先来后到，他是我的对手！” “九灯师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等一会儿你还有别的对手可以打嘛，那边他师姐还在呢，你们平辈的嘛。”宛连城连连安抚，“张盟主这些年安心潜修不问世事，有些好事之徒在外面传人家化道，这都是谣言，本部长在此澄清一下，张盟主目前就坐镇【珍珑棋局】呢！‘群星’得以顺利建成，也是多亏了张盟主为我们清理工程中的间谍和叛徒。” 林九灯不满地啧了一声，抱着手臂，眉头微皱，又不搭理人了。 一时间气氛尴尬，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比赛很难正常继续。偏偏有个跟林九灯一样不爽的张嫣，扛着她的黑剑打破寂静：“喂，宛连城你死了吗？都说了白燕还在，继续啊。” 孟白石咯咯笑道：“她看起来也状态不行，我看刚才那一下的反噬很不得了啊。张嫣，你个子矮也就罢了，眼力也不行，还想争夺盟主之位么？白日做梦会比较快——不如你改名叫白梦，我就传授你几招！” 张嫣一支她人那么粗的木箭就射了过去，被孟向明挡住。 宋新桐神色一动，给尹示青打了个手势，朝众人笑道： “九灯已经挺进决赛，现在是要从四位同道中决出一位与她决战，这么严肃的一件事，还是问问当事人意见的好。白燕，对玉霆霓的比试，你要继续么？” 擂台上，一条花纹繁复的黑色纱带躺在地上。白燕神情端肃，三目圆睁，六爻在其中不断地旋转、断裂、融合，形成一组组不同的卦象。 她没有看玉霆霓，而是把右手放在了尹示青伸来的手上：“方才我施术的时候攻击了她，算是交过手了。我弃权。” 玉霆霓也不满地啧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白燕跟着尹示青往高台上茅山学社的坐席走去，夜空中，一轮巨大的、几乎可以称之为一片新天的素白圆月像渗出来的一般笼罩了舞雩台，各色月亮月环透过虚幻白月若隐若现。那月亮甚至有三分之一还沉在地下，不一会儿浮现出银黑色的仙宫剪影，“天上地下”人影幢幢，悄无声息却热闹非凡。 半晌，有人涩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白燕在宋新桐身边坐下，微微一笑：“你猜？” 作者有话说: 终于要去过二人世界噜（张天齐：6） 第126章 49-珍珑棋局（1） 无穷无尽的寂静当中，漂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死物。有山脉那么巨大的、人身蛇尾的尸体，有断面像钻石一样璀璨的兵器，也有由无机物构成的星球；这些垃圾随着宇宙的潮汐起伏，漫无目的地漂流虚空。 不远处，一条明亮梦幻的星河流淌旋转着，散发出对人类而言尤其危险的吸引力。 一颗尘埃在垃圾里随波逐流。要靠得很近，直到边上那把血迹斑斑的断斧像一颗星球，才能分辨出那是两具抱在一起的尸体。其中一个皮开肉绽，浑身是血和烧焦的痕迹，下颚上甚至还有一线火光在这没有空气的极寒中摇曳；另外一具干尸也很凄惨，灵力和水分一道持续溢散，华美的衣衫上同样有火焰跳跃。 不知过了多久，那具干尸抽搐了一下，竟缓缓变得饱满起来。灵力迅速地在经脉间流转，身体组织被其补充修复，干瘪的眼珠也得到了填充，被一股力量啪地拽回眼眶。 那双水墨般的黑眼睛转了转，柳扶风彻底恢复了意识。 他丢掉被“归妹”燎到的衣衫，却没控制好身体，在虚空中打起了转，一下子把大师兄的“尸体”踹去了远处。他费力地掏出【非】扇挥动两下，霎时间移动千里，又与林花谢擦肩而过。费了好大功夫，他才趴在一堵“墙”上抱住了林花谢，然后发现脚下踩着的是一把断剑。 第249章 放眼望去，上下四周尽是断剑残肢，更远处是彼此之间维持着奇妙平衡的无数星辰。 【视死如归】这扇门背后的归处，不是生前死后的无边炼狱，而是昆带着无数生灵逃离的故乡。实际上也是更多修士梦寐以求的飞升目的地，但天兵的力量终究有限，又是某种恶意的产物，柳扶风猜测它最远也只能送到那条星河的边缘。而即使是柳苏安，目前应该也没有横渡星河抵达旧天庭的实力。 他手脚并用抱着师兄的“尸体”思考，连思考本身都变得漫无边际起来。林花谢忽然的抽搐惊醒了他，他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又昏死过去，失去控制的灵力再次随着水分开始溢散了。 他将师兄抱得更紧些，开始在【诲人不倦】灌输的知识海洋当中搜寻回归的方法。 仅只是想到了“回归”这个概念，便有一阵剧痛席卷全身，连魂魄都像要被撕裂。情急之下，柳扶风奇迹般地用三魂七魄咬住了师兄的魂魄，直等到两人重重摔在地面又翻滚出去好远，他才醒悟过来那一瞬间他们的肉身和魂魄被某个存在牵引，空间转换时微妙的扭曲原本可能会撕裂他们，带回了肉身而将联系不够紧密的魂魄留在原地，或者相反。 他猛地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能够呼吸了，灵力的消耗速度也迅速降低然后开始恢复，因为他不需要再用灵力抵抗真空、低温和辐射，而这里的环境充满湿润的空气和温厚的灵力。 这里似乎是一处幽静的山谷，虽然没有虫鸟之声，却遍布参天大树，灌木和草丛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形态各异的藤蔓肆意生长，再远些还有瀑布和溪水的声音。天气灰蒙蒙的，却不阴沉，像一个初夏的清晨，寒冷的潮气中带着某种闷热的预兆。 躺在草地里懒洋洋地呼吸了一会儿，柳扶风一骨碌翻起身来，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发现了林花谢。 他蹲下去有气无力地道：“大师兄你先别死啊，让我修复一下再说，你也不想这幅样子被做成标本吧？” 一只破破烂烂的手啪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林花谢呻吟一声，仍未睁眼。他一边往林花谢嘴里灌药水，一边啧啧称奇：“大师兄你现在是真的出息了，居然能跟九灯姐姐打到那个份上。不说天赋不天赋的，人家光是米就比你多吃五十年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出去了我请你吃席。” 林花谢的胸膛开始微弱地起伏。 “说到吃的你就来劲了，饿死鬼投胎哦。”柳扶风割开他的衣衫检查了一下伤势，“先忍忍，刚才那一下子我都差点没缓过来，你还是先绑着【圣人劫】吧，一个不小心魂飞魄散就好玩咯。” 他坐在一边撑着脸，又笑嘻嘻地道：“不过大师兄身体素质也是真的好，我也有空纠结一下先给你修脸呢，还是先把你肚子缝起来，哎呀，四肢的骨头也裂得很厉害啊，这次是真的超荷载运转了，想来也触摸到了更高层次，好好闭关又能突破，果真是天才人物！” 说着他又声情并茂地犯起了贱：“啊，大师兄在九灯姐姐面前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任人摆布，我与你青梅竹马，却只能在一边看着束手无策，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成人社会的残酷可见一斑……” 他拿帕子擦干净林花谢的脸，轻巧地攀上树去张望一圈，跳下来道：“那边瀑布底下有个挺干净的小湖，岸上长了蛮多灵药，感觉不错，我带你去泡泡。” 林花谢自然没有回话。柳扶风自顾自地从戒指中掏出一张毛毯将师兄转移上去，自己也坐上去，两人乘着飞毯穿过阒无人声的林间，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 湖水意外的不算很冷，里面也没有鱼虾。林花谢直挺挺地沉入水底，柳扶风没有管他，惬意地洗了个澡，将耳环戒指也取下来清洗检查一番，最后取下右耳的一个六角银铃，叮叮摇了两下，林花谢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很是滑稽地在水中一跳一跳地靠岸坐好。 柳扶风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湖面上清新潮湿的微风，边上传来一阵咕噜声，是林花谢吐气了泡泡。很快，一张美艳而稚嫩的小脸浮出水面，漆黑的卷发像狗尾巴似的耷拉下去，眼角眉梢挂着水珠，看着好不可怜。 方才吃了两颗邵简的丹药，他下巴已经不漏风了，便拿半条舌头抗议：“还没死呢你就赶尸，还好我没签遗体捐赠协议。” 柳扶风把银铃挂回耳朵，批评道：“不懂不要乱说，我这是高贵的人使之术，不是赶尸那种狭隘落后的技术。” “呸。”林花谢的舌头恢复了，胸口还有点漏风，“这次你要好好修啊，唉，我的控制能力也是越来越强了，这回差点人都烧没了……” “那你不得感谢一下师弟我费劲心力替你优化回路，不然你真把人拼没了也奈何不了九灯姐姐。” “我谢谢你。”林花谢一抱拳，抱怨道，“不公平嘛，姐姐小时候有妈和爹带着，我还在帮春红姐姐洗衣服，那都是十五岁，我肯定打不过啊。” “其实也没有那么菜。”柳扶风破天荒地安慰了他一句，揽着他道，“九灯姐姐虽然将状态压制在十五岁，但最后那一下我估计她是上了头，否则你不至于伤成这样的。没关系，只坚持了半炷香也很厉害了……” “夹带私货哦师弟。”林花谢两眼无神，语气毫无起伏，“是柳生倒贴的谢林，屁股都自己准备好的。再说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们搞了一晚上，你跟我生什么气？我又没爽到。” 第250章 柳扶风朝他龇牙咧嘴：“你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了，给谢林夺舍啦？” 林花谢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吗，柳阁主。” “话不能乱说，我如今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嗯？重新做人？”柳扶风摸着下巴在湖面上漂来漂去，“我就觉得柳生活那么久不太可能是人，他不是人那我有【非毒】这事就说的开了，真是头一回做人。” “哦。所以你的权限偷得怎么样了，能拿下九龙阁吗？我很怕出去又被群殴诶。” “归位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林花谢呵呵一声，柳扶风也是脸皮厚，丝毫不以为意，伸了个懒腰，戴上手套去给他疗伤。 和林九灯的战斗让他透支得厉害，气血不足还伤筋动骨，就算是吃了药也得躺十天半个月。柳扶风再三警告大师兄这段时间别找事，后者却说：“这话说给你自己听，人家可是大大的良民，每次都是你找事喊我来救嘛。” 柳扶风叹道：“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心理暗示懂不懂，我暗示自己多管管你，就没空去找事情了。” 林花谢冷笑起来，咔咔咳出两口血，身心舒畅。 柳扶风为他清洗干净、穿上中衣又绑好【圣人劫】，最后套上外衫，又在腰间绑了一圈【圣人劫】，挂好玉佩和【伏矢】。林花谢乖乖地坐在石凳上，闭上眼睛任他擦头发。 吹干长发又梳直了，柳扶风摩挲着他白净的额头，半晌叹道：“真美啊。” 林花谢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那是。” 柳扶风道：“这样看起来，你跟九灯姐姐的确长得很像。” 只是林九灯的美貌带着强烈的威压，仿佛彼世之人，一看就是高修为的副产品；而林花谢的脸蛋虽然美得颇具侵略性，却不会让人心生畏惧，好像谁都可以触碰。两张脸像同一枝头绽放的两朵花，底子相近，本质却截然不同。 林花谢眨了眨那双漆黑无光的大眼睛，没有回话。柳扶风将他的长发烫得微卷，理了理刘海，这才在他额头绑上【圣人劫】，将头发在脑后束成短马尾，然后拍了拍那条小辫子，站起来呼了口气：“好了，我去附近探探，你再休息休息。” 第127章 49-珍珑棋局（2） 林花谢也看着他，脑海中恍惚闪过柳生的身影。 柳生牵着李璋的手走在乱草之中，带着冷淡的笑容，拿剑柄拨开锋利的芦苇，却对少女粗重的呼吸充耳不闻，像一个残酷的母亲，一个坚定的导师，一个狡猾的敌人。 即使世上只有谢林和李璋两人在柳生眼中不是棋子、仇敌，李璋也是更特殊的那一个。林花谢对自己坦诚，所以他知道谢林其实是有些嫉妒李璋的，即使他依然想要保护李璋；他自己也有些嫉妒白燕，不是因为白燕在师娘那里得宠，而是因为小师弟总是跟师姐更说得来，即使他比柳扶风更想要保护这个聪明的姐姐。 “那时柳生应该保护李璋，不是因为李璋是个女孩子，而是因为她是个小孩子。”柳扶风正蹲在地上扒拉他的小道具，林花谢忽然道，“柳生那样做是不对的，” 柳扶风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道：“所以玉虎鸣死了，璋公主还活着。” “不对。”林花谢道，“是璋公主死了，玉霆霓还活着。” “你确定要这么说吗？璋公主要算是死了，林阿姨呢？”柳扶风挑眉。 “就算可以复生，死掉了就是死掉了。”林花谢攥着那枚风雨城给的天听阁令牌，“王水靠洗魂逃避天谴症，死过了就不是我爹；妈妈就算能死而复生，她也只会是她自己，不是我娘；春红姐姐要是能顺利转生，我们要代表天听阁和扬眉宗为敌；你我也不是柳生和谢林了。” “我相信璋公主。”柳扶风抬起头望着山谷上空的迷雾，一瞬间真像是柳生的亡魂复生了，“她比我们坚强坚定太多，即使是现在也依然在与天的意志抗争，也许不需要我，她自己也可以醒来。要是柳生选择保护她而非逼迫她走上那样一条路，她的下场只会跟她的姐妹们一样凄惨。” “满月之下皆走狗，这样的世道本来就是不对的。” “可这样的世道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柳扶风残酷地道，“人皇宫的时代是非常脆弱的，只要有一个人心怀恶意，想要建立等级森严恃强凌弱的社会，他就会成功。弱肉强食的结构一旦形成，野蛮和暴力就不会消失。能对抗堯王朝的只有北岳联盟，北岳联盟建立在谢林的强硬之上，如今的联盟也在成为一个新的王朝。只要人类存在一天，这种无尽的轮回就会持续下去。所以不管是我娘还是白玉京里的这些人，她们从没想过改变这个世道，只求个人的飞升。是谢林太傲慢了！” “啊。”林花谢右手成拳敲左手掌心，恍然大悟，“在谢林用暴力逼迫两大真天结盟的时候，他就已经失败了。但是柳生也失败了啊，在他作为王朝权力机构的一部分为璋公主谋求利益的时候开始。” “原来是两个心里没点数的废物，我看也是门当户对。”柳扶风也笑了，抛着一个小圆球道，“你说得对，如果现在有一个璋公主那样的女孩子……呀，就是我们的师姐师妹，我一定会保护她们的。时机合适自然要分担宗门的责任，却不是一开始就一个人去对抗一切。” “因为柳生是孤儿，而且是人皇宫的孤儿吧。”林花谢道，“没有人保护过他，他就不知道小孩子应该受到保护；他不是个女人，所以也无法理解造物的艰辛。就像对我来说学法术很难，可是战斗本身很简单，男人就是这种没用的东西。” 第251章 柳扶风笑道：“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我不是孤儿。”林花谢认真地道，“妈妈为了生下我而遇害，王水为了保护我而受难，春红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伏矢】，但还是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抚养了我。她们是爱我的，我的降生是得到祝福的——这是你以前为了劝我而说的话，我相信了。” 镂空圆球当地掉在地上滚了开去。柳扶风停下手里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林花谢继续道：“你跟柳生不一样的。师娘会偏心你，邵师叔疼爱你，师姐也惯着你，我会保护你。你不需要不好意思，因为师娘和师叔是大人，我们是师姐和师兄，你是小师弟。小孩子得到保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我们所有人的义务所在，谢林就是这样认为的。” 柳扶风叹了口气：“我算是知道玉掌门为什么那么正常了。同样是名门之后，她的修养比张嫣师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花谢卡了一下：“呃，我觉得跟张嫣比的话谁都很……不过可以理解，换成师娘她早就把孟白石宰了。” “倒也是。”柳扶风话锋一转，“九灯姐姐是确定进决赛了，另外半边结果不知道出了没有。要是师姐和九灯姐打起来，你支持哪边？” “呃……” “你犹豫了，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拖出去斩了！” 柳扶风扑过去掐他脖子，他浑不在意地道：“可惜这么好的水质这么好的林子，我想吃烤肉。” 柳扶风从怀中摸出几个粉嫩野果：“两百年份的桃李果，凑合吃吧。” 林花谢咔嚓咔嚓啃果子，口齿不清地问：“这是哪儿？” 柳扶风正在琢磨大师兄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闻言眼珠子一转，慢吞吞地组织起了语言。 就在这时，谷中响起一个缥缈的声音： “天兵乙丑·【珍珑棋局】。” 林花谢一跃而起，抓过“落英”将柳扶风拦在身后。 柳扶风叹了口气：“少逞强啦，大师兄。这是张天齐耶，你现在这个状态想保护谁？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哦。” 林花谢道：“我这是争取时间让你想想办法跑路啊！——等等，张天齐？” 大师兄花容失色，小师弟心有灵犀地跟他抱在了一起，捧着对方的脑袋开始热吻，不知道是要平衡魂魄和灵力还是想气死张天齐。 他们交换了好一会儿口水和魂力，那温厚的声音才又道： “这么小的年纪竟然也得了天谴症，另一个则是先天不足根基缺损……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因果报应或许的确存在。” 两人警惕地看着四周，柳扶风出声道：“我们师兄弟二人误入此地，冒昧打扰，实非有意。只是我们也久闻张盟主大名，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一睹尊容？” 谷中一片寂静。许久，张天齐轻声道： “与我下一局吧。” 两人右侧的一棵针叶树倏地往远处移了三丈。 柳扶风摸摸下巴，调动灵力，试着将一棵近处的阔叶树推出去一丈，又给林花谢使了个眼色，后者将另一棵阔叶树往左侧移了两丈。 半晌，一棵针叶树原地消失，出现在一棵阔叶树的近旁。 林花谢哇的一声：“你这天谴症比我还严重，反正你都信因果报应了，要不也重开吧。” 张天齐的声音姗姗来迟：“二位这么做，恐怕有投机之嫌。” “下棋都是一人一次啊，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我们有两个人当然是两次。”林花谢理直气壮，“你把木林森和张嫣叫上的话也能下三次的。” 说是这么说，在张天齐能够开口之前，两人啪地击掌交换身体，又各自挪了一棵阔叶树。结果“柳扶风”一个不小心，将那棵树只移了一半，树冠部分啪地落在原地，大股鲜血喷涌而出。 “林花谢”大呼小叫：“大师兄你行不行啊，虽然这些活死人不归我们负责，但要是输了就轮到我们变树了耶！” “柳扶风”十分不满：“是这具身体灵力太低了好吧，你战略的问题，这头死肥猪该你用我身体搬的。” “你怎么……哦怎么真是只猪妖，可惜了。”两人换回身体，柳扶风蹲下去观察了一下正在迅速腐烂的肉质树冠，“这是要坐牢坐到地老天荒啊，把他解放了还算你积德。” 林花谢好大喜功，拔剑就要去砍别的树，柳扶风连忙制止：“哎呀，这不符合规矩，天兵里面呢，克制一点。这样，接下来专注吃他的棋，就可以砍了。” “……哈哈、哈哈……” 张天齐无奈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虚弱。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悄悄地朝着瀑布移动过去。 双方又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张天齐没有再说话，师兄弟二人也没吃到棋。柳扶风额头冷汗涔涔，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耍小聪明，张天齐就是慢吞吞地、死死地压他们一头。 两人回到了湖边，仔细看去，那瀑布后面果然别有洞天。张天齐仿佛对他们的行动一无所知，又精准地动了一棵松树。 瀑布沿着峭壁飞流直下，轰鸣不断。柳扶风按下师兄肩膀，接过“落英”轻飘飘地斩出一剑，两人从瀑布的断层之间冲入洞府。 晦暗的天光从高处一个狭窄的裂口投下来，照在一道瘦削的人影上。身着太清上宗宗主服饰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乌黑长发凌乱地铺在绣有云雷纹的大氅上。苍白如纸的皮肤紧紧地绷在一副骷髅架子上，打坐的优雅姿态却依然昭示着这原本是一个怎样的美人。 第252章 瀑布再次轰然落下，遮住洞口。张天齐抬起眼睛，看着两位不速之客，温声道： “当年捕获这柄天兵时，里面的棋子还没有这么多。我一时技痒，提出比试一场，神瑛和谢林的反应和你们如出一辙，只不过他们两个赢了。” 作者有话说: 小柳：（花痴）（犯贱）（突然遭到直球）（熟练地转移话题） 小林：给老张一点小小的现充震撼 老张：魂魄强度低到需要嘴对嘴补魔了，真可怜，报应啊 小林：（破防了） 但的确是报应，联盟三美日常就是神瑛和谢林两个百分百e人围绕着无助的小i载歌载舞（喂） 第128章 50-无冕之王（1） 柳扶风很自来熟地掏出桌椅板凳和点心茶具，又在一个百宝箱里挑挑拣拣半天配了一份花草茶，自顾自地忙活起来： “这‘朝夕脆果露’是我爹……哦，邵简主导研发的一款减轻天谴症的养生药方，可以滋补魂魄、联系肉身，主原料是方圆竹的笋尖，很珍贵的，前几天去天地银行补货，差点就被宛连城宰了。” 林花谢将张天齐抱上软椅，还拍拍他肩膀：“这个味道很好的，我特别喜欢里面的脆果，小小的还会爆汁呢，甜而不腻，配点心吃别有风味，您也试试。” 张天齐身量高挑，骨瘦如柴，原本在洞府中央的软垫上打坐还颇有几分端庄，被一个后辈打横抱起，竟然也没有表示不满。他年轻时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一个人打坐悟道悟得好好的，忽然神瑛和谢林两个按资历算是师弟的家伙就笑嘻嘻地蹿了出来，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出去找乐子。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林花谢太矮了。 他慢慢地道：“有劳。” “应该的应该的。”柳扶风连声道，“张师伯比较喜欢甜的还是清淡的？” 顿了一会儿，张天齐道：“按二位的口味即可。” 林花谢也顿了一下，乐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道：“不用这么客气嘛，同是天涯沦落人，药效和口感都很重要的……你该不会辟谷了吧？哎呀，那也要看情况的，你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 柳扶风点评道：“也许是联盟三美的偶像包袱所致，你知道男人到了中年很容易发福的，身材管理很重要。” 林花谢道：“但是话说回来，运动比节食更重要，得了天谴症更该多动动，你看我就挺好的，刚刚还宰了叶衣，很快就习惯了嘛。” 张天齐平静地道：“叶衣？” “寒山寺新秀，菩萨一位，张师伯知道的，为了抢功德，各地造神运动都特别夸张。”柳扶风说着又啧啧叹气，“说起来近年没怎么听到张师伯的正面宣传，要是张师伯顶上道尊的位置享受供奉，功德旺点那天谴症不至于恶化到这一步啊。” 张天齐这回停顿得比之前长，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才问：“二位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么？年纪轻轻，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沾染杀业为好。” 柳扶风义正词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我哪知道那么不堪一击。”林花谢撇撇嘴，一歪脑袋，“我说，主导的该不会是妙善吧？” 没等张天齐提问，柳扶风主动补充道：“妙善是叶衣的生母，一位修为很不错的比丘尼，可惜明珠暗投，不，是受叶衣挟制，入了寒山寺门下，真是造孽！” 张天齐那双有些混沌的黑眼珠子转过来打量这二人，神色中没有惋惜也没有谴责。这样杀性不重但是对生命没有敬畏感的年轻人他见过很多，不值得惊讶。 一阵奇异的香味在山洞中弥漫开来。 “朝夕脆果露”有三味主料，方圆竹的笋尖做的是“脆果”，九成阳性的岩炎花是“朝”，九成阴性的幽都蓝柑是“夕”，调配时的香味带着阴阳之气碰撞，一定程度上能够蒙骗天道，叫规则误认为此人已经在走转世流程，逐步收回天谴。 张天齐闭着眼睛鉴赏之后，自然而然地道：“不愧是药神首徒。不过，这其中有严家人的手笔……是严法随吧？” 他像是在说一个常识、一件小事，柳扶风却又多了三分警惕。但是光他警惕不管用，林花谢不知何时刷刷刷攀到了洞顶，死水一潭的声音在山洞里造成遥远的回音：“这个果子蛮好吃的，你们要不要尝尝？” 柳扶风道：“你懂鉴别吗你就乱吃，吃不死你。” 林花谢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们一天到晚胡说八道都没怎样，吃两口怎么了嘛。” “倒也是，来两个鉴定鉴定。” 天上噼里啪啦掉了四五个紫红相间的果子下来。 张天齐坐在那里，被一个果子打了下头，依旧端庄大气，心里逐渐有些一言难尽起来。 虽然北岳联盟的修士都比较随性，不怎么鸟堯王朝搞出来的狗屁礼法，但是你这样做客是不是太宾至如归了一点？ 林花谢的木屐在峭壁上哒哒哒地一点一点，衣衫一翻哗啦一声落在地上，还摆了个风骚的姿势。柳扶风一边看，一边嗤之以鼻：“不要因为跟九灯姐姐过了两招就得意忘形，你延迟的时间又变长了，小心一失足成千古恨。” 林花谢朝他做了个鬼脸，拿出一个果子在衣袖上擦了擦递给张天齐：“师伯尝尝，很甜的。” 第253章 张天齐伸手接过，慢条斯理地道：“我以为寄人篱下，你的性子会有所不同。” 林花谢严肃地问：“寄人篱下是什么意思？” 柳扶风小声道：“就是自己无家可归，寄居在别人家里。” “那不挺好的吗？”林花谢落了座，开始给自己的大琉璃杯里加料，“有地方住不错了，说明我妈人缘好，我也天生丽质人见人爱，不然谁收留我？” 那张瘦脱了相的小白脸露出一个依稀可以窥见昔日美貌的微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吧。”林花谢撑着脸，左手拿小勺子搅饮料，天真地笑道，“因为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个叫……宾至如归，嗯嗯。天才到哪里都吃得开，说的就是我这种。” 柳扶风品了口茶，道：“你的确到哪里都能吃，心态好没办法。” 张天齐这种没有幽默细胞的观众是很讨厌的，点头道：“的确是天才。” 林花谢撇过脑袋看着柳扶风：“你惯的咯。” “没办法，我就吃美人计这一套。” 林花谢笑意盈盈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回去盯张天齐了。 他这副性格其实是扬眉宗所有人惯出来的。 一开始其他师叔来嘘寒问暖的时候，他就摆着张臭脸或者干脆跑了，满心想着有本事就像打死春红姐姐一样打死我。林阵一叫他林檎，他不理人家，人家还要反过来摸摸他的脑袋送他一袋蜜饯。柳扶风一天到晚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他新衣服合不合身、款式喜不喜欢，饭菜合不合口味、吃饱了没有。其实一切都恰到好处，那些大人看穿他易如反掌，但他就是故意说鞋子挤脚、饭菜没味道，柳扶风跑去改了回来，他又说尺寸太大、食物太咸，来来回回地互相折腾。他发脾气，柳扶风也无所谓，一副色迷心窍的鬼样看着他傻笑，直笑得他一点脾气也没有。 柳苏安的训练是很严厉的，特意找了严法随和邵简为他和白燕量身打造训练计划，按着超越极限一线的标准来。白燕的基础比他好得多，所以训练强度和挨打频率都更高，这也微妙地平衡了他的心态。 疗伤的时候，他说药汤太苦了，邵简不会直接加糖敷衍了事，而是开发别具风味的药汤或软糖似的药丸，还根据他的反馈调整口味；练剑的时候，柳苏安揪着柳扶风的耳朵叫他学学大师兄，柳扶风连声哀叫，自己是一点不反省，结束后带着他去林阵一屋里寻宝。严法随的课他想逃就逃，因为他天资聪颖，就算反应慢一拍也能轻松打败诸多年长的同门，对于标准的一剑宗天才而言偏科是很正常的事。 他有要求吃饱喝好的权利，有选择只学自己想学的剑法的自由，说的每一句话都至少有一个柳扶风放在心上有求必应，而柳扶风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天资过人的宗主儿子；柳苏安即使严厉，但最是公正，从不吝啬对他的夸奖，即便很多时候那份夸奖带着对他身上林十一的影子的怀念。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林十一，甚至潜意识里依然认为春红才是自己的家人，他才更加自信自满：我和那个天下第一的剑客是如此的相像！ 他看着正庄严地品尝饮料的张天齐，心想，我跟谢林是不一样的。 张天齐喝完了小半杯脆果露，才又抬起眼睛：“前几日的归魂丹，也多谢了。小女不知其珍贵，倒是占了后辈的便宜。”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张师伯毕竟跟我妈有那个，同门之宜嘛。”柳扶风道，“何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张师姐没问题的。” 一阵寂静后，张天齐又道：“那么，二位此行有何贵干？” 林花谢质疑道：“力所能及帮帮忙在哪里？应该有的呀，我读书少别骗我。” 柳扶风教育道：“我们也试探了张师伯的状态，对人家没有恩情的。” “你少骗我，明明是你见色起意鬼迷心窍，凭什么我和师姐跟你平摊损失！”林花谢大呼小叫，“真是胳膊肘往外拐，那三颗归魂丹给我吃了多好啊。” “你懂还是我懂？你吃得够多了。天谴药的本质都是欺骗天道，你再吃归魂丹就要被发现了，到时候死的更惨。” “什么！”林花谢大惊，凑过去鬼鬼祟祟，“你该不会是打着让张天齐嗑药身亡的主意？那也太毒了吧，身败名裂耶！” “大师兄，这种时候你能不能专心当一个安静的花瓶？”柳扶风恨铁不成钢，“我们要是死在这里，都赖你这张嘴。” 作者有话说: 小林：传下去张天齐over doze了 老张：寄人篱下怎么养出傻狗一样的性格的 小林：因为傻狗会养出傻狗 第129章 50-无冕之王（2） “无妨。”张天齐好脾气地道，“他喜欢开玩笑，我自会辨认。” 林花谢没有反驳说“我不是谢林”，而是狐疑地道：“你的反应是不是变快了？脆果露药效这么好的？” “是我原本状态不好。”张天齐大方承认，“若非柳师侄赠丹，张某此刻怕是已经魂飞魄散。三位于我的确有救命之恩，只是我也托杨家兄弟多加关照，通过通牒分享了部分盟主权限。双方各有算计，也各有收获，今日再为二位答疑解惑，我想应当算是两清了。” 关键时刻，柳林二人的注意点又跑偏了。柳扶风质疑道：“师伯跟谢林不是有杀妻之仇吗？花月夜可是他支持杨宗主建的，怎么听起来关系不错？” 第254章 张天齐道：“柳宗主也并未为难于你。” 林花谢转进如风，转向师弟：“谢林跟他平辈……” 柳扶风诧异地一摊手：“我敢叫你师伯，你敢叫我妈师妹吗？” 林花谢眼神飘忽：“我还没说什么呢。——张师伯不要转移重点，转世是一回事，花月夜的那三位还没死呢。” 张天齐沉默许久，摇头道：“正常的政治往来罢了。杨宗主实力强劲，联盟可以封锁花月夜全境，无法拦住她一人。何况花月夜只据守太元总真天，并无其他野心。” 两个少年其实不能理解这些。即使是被【黄粱一梦】侵蚀的时候，对他们造成最大冲击的其实是谢林和柳生猝不及防地搞了起来，其余那些打打杀杀弯弯绕绕的，都是些无聊的大人的妥协。对他们而言，和仇人的朋友来往这种事情就算常见，他们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去忍受这份屈辱。 仿佛是看穿了二人的茫然，张天齐轻声道：“无妨。这是你们还年轻的缘故，也是我不够强的缘故。” “我觉得我娘已经很厉害了，可当年还是输了。”柳扶风苦恼地想了想，又嬉皮笑脸起来，“算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想这些。张师伯，虽然很冒昧哦，您不想回答也没关系的——谢林究竟为什么要杀害木使者，您又是……嗯，您应该知道是柳生指示木使者接近您的吧？” “……我知道。”张天齐看着他，姿态温和而平静，“很早就知道了。谢林要杀她的理由，我一直都是理解的，可无论如何无法谅解。”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张天齐道： “从李璋之死说起吧。当年柳生以一敌二，在澄海上设下大阵围困谢林神瑛二人，勉强止住了堯王朝的颓势，三人也因此与外界断绝联系将近一年。李璋在那时抽调九龙阁成员奔赴前线，引发了以蒲牢为首的九位祭酒的不满。这些年来我一直想不通柳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的确直到死前都维持着和太清宗的合作关系，他的下属应当也知道他并非一心向堯。因此，在他失踪的时候，‘九龙’按照他定下的方向，自然而然地设计为堯王朝断去一臂，就此葬送了李璋。你们知道，这世上没有比毁掉一个女人更轻易的事了。” 柳扶风笑不出来了。 张天齐继续道： “柳生出关之时，候在阵外的睚眦向其报告称李璋已经伏诛半年，被他当场击杀。谢林还没有反应过来，柳生又出手击杀神瑛并带走了他的尸体。两节之后，柳生开始疯狂袭击仙门驻地。以螟蛉半岛的沉没为开端，柳生轻身简行，频繁使用‘人间炼狱’之术，在三节之内覆灭二十处仙府、夷平十三座大城，联盟和王朝的伤亡，只算金丹以上的修者也超过了万人之数。他做了这种事，再是为联盟贡献良多，也功不抵过。但是其他人怕的是另一件事：一次性杀了这么多平民百姓，就算萧蔷复生也无法阻止魂魄被天谴症撕裂，可柳生连续出动，并未受到影响。 “有一日，谢林来找我喝酒。他那时候忙得焦头烂额，神瑛的葬礼、家属的安抚和前线的推进、新盟友的加入混作一团，我也忙着打理，已经很久没有同他心平气和地交谈过了。神瑛在的时候，他们两个喝酒，我是不喝的。那天晚上，他也依然拿走我的酒杯不让我喝。我们谁也没说话，到后半夜的时候，他却忽然哭了，同我说：我追不上他，我追不上他。他捂着脸告诉我，柳生每一次袭击之前都给他送了信，告知时间地点，可每一次他赶到的时候只能看见柳生施术完毕布阵离开的笑容。他说柳生必须死了。 “三日之后，谢林消失了。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个谢林，说他成功刺杀了柳生，联盟和堯王朝很快就能迎来和平了。他还去慰问神瑛的遗孀——瑶公主得知神瑛死讯，哀哭七日后自尽，只剩下一双儿女，你们应当见过了，便是淑仪和君仪他们。他说神瑛的仇已经报了，可惜没有迎回他的遗体。 “那之后堯王朝内战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联盟借此机会也少做放松，举行了正式的结盟典礼。谢林一个人穿着盟主的华服站在白玉京最高的地方宣誓就任，宣告要为联盟带去更清明的、与堯王朝不同的辉煌未来。他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仰头看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然后结界升起，他开始肃清柳生安插的内应。” 林花谢举起手来：“打断一下。我能理解你的意思，是说谢林真的很喜欢柳生吧，但是怎么就到这个程度了？柳生也没对他很好吧。” 张天齐一句话说了一半卡住了，半晌，脸上浮现出一种天真的茫然，认真地道：“我也不明白。但是旁人也不明白我与森的感情，我没有资格置喙他的选择。” 柳扶风则问：“那这跟他杀人有什么关系？当时跟堯王朝还有的打呢，应该团结一切该团结的力量嘛，届时一鼓作气，指不定李大伯这一脉都留不下。” “这我知道。”林花谢随意地道，“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他觉得我为了联盟把柳生杀了，那联盟就要配得上这份狠心才行。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柳生必须死，那联盟里跟柳生有勾结的凭什么跟在我屁股后面当英雄？我之前就说过这个人很傲慢的，看吧。” 柳扶风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他也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第255章 “是这样吗？”张天齐有些疑惑地回忆道，“或许如此吧。谢林先杀了九龙阁和寒山寺的宾客，又杀了他们安插的内应，再杀了与其合作之人；若不是那时家父已经过世，也许也会命丧他手。他每杀一个，都会事先拿出他们作恶多端、或与柳生勾结的证据，我并无立场阻拦。因此，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对森出手。连我自己都已经忘了……她为什么来接近我。” “柳生真是个坏东西。”柳扶风津津有味地点评道，“他亲自算计谢林搞他心态耶。我看谢林杀森前辈也是他计划的一环，是我我肯定这么干。” 张天齐本来还在回忆谢林甩干剑上血迹朝他走去时他是如何微微一笑举手准备击掌、结果剑光一闪他身边的木林森人头落地的，闻言神色缓缓僵硬了起来。 林花谢总结道：“柳生作恶多端自取灭亡，谢林伸张正义之后又心里后悔，也没人疏导一下，结果看张天齐在一边看着，报复性执法，把木林森宰了让好伙伴感受一下自己的痛苦……” 柳扶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林花谢从善如流：“但是事实真相往往隐藏在细节当中，你看谢林名字里有个林，他和木林森分明有染。有没有一种可能，谢林此举表面上是报复社会，实际上只是为了斩断那个……那个，情丝，对，这两天我看也有不少修无情道的嘛！对了，要是严师叔来写，神瑛也跟他有一腿，柳生先争风吃醋杀了神瑛，谢林本就为难，后来也没能跟柳生解开误会，木林森还要为了柳生实施报复，最后谢林破罐子破摔准备转修无情道一飞冲天。这就是成年人的肮脏世界吗，真是令人唏嘘。” “孺子可教也！”柳扶风欣慰地扇着扇子，“这个版本比较刺激，人民群众更加喜闻乐见，我们回头再找师姐润色一下，今年过年我们表演这个，一定能力压龚师叔她们拔得头筹！” 张天齐瞠目结舌。 他闭了闭眼睛，干巴巴地道：“你们究竟想不想出去？” “张师伯别急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合作共赢不好吗？”柳扶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今白玉京的青年交流会开得如火如荼，本质呢却是一个聚拢八方修士的誓师大会，要杀了你这个占着……盟主之位五十年的老前辈，开启新时代；另一边呢，我们师姐弟三人也得罪了不少英雄好汉，需要创造机会溜之大吉，同是天涯沦落人么。” 张天齐道：“要争取时间的不是我，是柳宗主吧。” 两个少年警惕地看向他。 张天齐的声音不大，但是沉稳、平和、不容置疑，陷在宽袍大袖中、坐在椅子上好像一个死人： “寒山寺外一战，我亲手断送李思城性命，逼迫她卷土南逃。柳宗主的性格向来如此，无法容忍半点胁迫；可以居于人下，却不能输给他人。她若是平复如旧，甚至因人皇印而更上重楼，首当其冲的就是白玉京。我这个盟主并不称职，诸位同道有所算计也是应当。但我不会束手就擒，也不会放任外敌伤害我的家人。五十年前如此，五十年后亦如此。” “可是我们比你弱小太多，你要想活下去，是决不能杀我们的。”柳扶风笑眯眯地道，“等我出去了，就有爹妈罩着了，我们修二代是这样的。张师伯要争点气啊，不然张师姐一个人过得很辛苦的。” 听了最后一句，张天齐轻声道：“是我对不起她。但这与二位无关吧。” “你这算是弃养啦，不是家务事了。”柳扶风理直气壮，“张师姐很关心你的，你这个态度放在我们临安要被浸猪笼的。人皇人皇，既然是人，那就不是法外之地，我们要管上一管。” 林花谢点头道：“嗯嗯，不过我们也不是谢林那种独裁者，先调解调解。” 张天齐油盐不进： “我就是这【珍珑棋局】的阵眼。我愿意放你们出去，你们才能出去。我要将你们困在此处，那么即便是设法杀我，二位也只会代替我被束缚在这个位置上而已。” 柳扶风狡黠地摸着下巴：“这样啊。张师伯不会帮我们，却也不会拦我们么？” 林花谢前脚问“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张天齐后脚就回“正是此意”，只打了个反应的时间差，二人都有些尴尬。 柳扶风却不管，兀自站起身来，【非】扇一展，三人出现在了瀑布下的湖面上。 他朝着张天齐行了一礼，右手牵着林花谢，左臂举起，拇指一弹，无名指上一枚银戒弹出，哗啦被银链拉扯悬在食指下方，微笑道： “借贵宗大阵一用！” 白玉京广袤的群山之中，数十处阵点天塌地陷，灵流如洪水向舞雩台奔流而去。正当不明所以的修士们羡艳地讨论年轻人中又出了什么妖孽之时，舞雩台南边山脚下，一个百丈高的巨人拔地而起。 舞雩台方圆百里的植物疯狂生长起来，天上月亮都被灵力凝成的巨人映得黯然失色。她身穿素色短打，赤足空拳，美目低垂，柳眉倒竖，威严之中带着一分母亲的慈悲。 那是柳苏安的脸。 作者有话说: 小柳：装个大的。天不生我柳扶风，孝道万古如长夜，妈来！ 严法随：？笔给你，公公你来当 小林：寸不己事丈育 老张：怎么做到一天到晚傻乐的 第256章 小林：你一天三顿烧烤五顿碳水酒水畅饮，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架看戏，你也乐啊 给正常人答疑解惑：功法改良，渡劫技巧，五术精讲，算术进阶 给主角团答疑解惑：野史捏造，八卦普及，神瑛是不是骗婚给（神瑛：？？？） 第130章 51-胜天半子 柳扶风是个天才。 最糟糕的是，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他可以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同龄人愚蠢得令人心生怜悯，成年人愚昧得令人心生怜爱。 最逆来顺受的凡人在天才的光辉之下也会像受烈日灼烧的岩石一般裂开缝隙。凡人畏惧天才就像工蜂畏惧王蜂，凡人痛恨天才就像麻雀痛恨雏鹰，凡人热爱天才就像孩子盲从自己的母亲。 天才的巧思就像无处不在的风，时而温声细语时而爆裂恣睢，可无论如何，凡人都只有像草一样弯腰乃至匍匐在地，寻求一丝生存的空隙，等待自己生长的时机。 他是一个早产儿，邵简毫不避讳地告诉过他，他原本是活不下来的；可邵简不知道，他在那之前就已经开始懵懂地思考。 他还是个两百天的胚胎的时候，柳苏安感到烦躁，如今想来是觉察到了林十一的死亡的缘故。那时她需要维系那片新天地的稳定，也需要分神照看体内的胎儿使其不至于被她强大的肉身当做异物绞杀。她的心烦意乱导致那段时间临安天灾频发，因此，已经领悟了“孕育生命”之要诀的柳苏安将那个胎儿从肚子里剖了出来。 无论是出于炫技还是一点点犹豫，她没有伤害自己，也没有伤害那个胚胎，只是将它丢给了吓得魂飞魄散的邵简，闭关了好些日子才知道邵简将它养活了。而两百天是他自己的选择：柳苏安的不耐烦已经快到极限，再多些日子她会仗着修为高强肉身强悍而随意两剑将它剜出丢弃；可再少些日子，它的发育程度恐怕不足以支撑出生后更为复杂的思考。 这些考量并没有付诸意识，只是出于本能，柳扶风或者柳生的亡灵对这个残酷的母亲做出了祈求。 “柳扶风”这个名字是邵简起的。既是出于“起个贱名好养活”的迷信，也是出于对柳苏安能放他一马的希望。幸好这是个乖巧的孩子，从来不吵不闹，更幸运的是，柳苏安竟默认了他带着孩子频繁上门，更在柳扶风的周岁礼之后纡尊降贵地给起了个发音颇似“柳生”的小名，允许他登堂入室，还陪他在柳城玩了几年的家家酒。 邵简从来不知道柳苏安在想些什么，这个女人就像他的师娘萧蔷一样可怕。两人没有拜过天地，因为柳苏安就是临安的天地；两人没有夫妻对拜，因为两人不是夫妻；两人也没有喝过交杯酒，但常常一道品酒。 这时的柳扶风，头一次对父母产生了怜爱之心。 他自己只是个一岁的婴儿，不识字也走不稳；柳苏安讨厌他那种对任何人都仿佛居高临下的眼神。几位师叔劝她不要太敏感了，可柳扶风知道，这些人当中出身最低贱的她的“敏感”才是正确的答案。 她的孩子因为她的权力地位，而一出生就成为了她从小到大最痛恨厌恶的“世家公子”，没有比这更恶心的事了。 但柳扶风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爱他，正是因为这份爱如此微薄，才显得它是如此珍贵而纯净；她只是将爱与恨分开了而已。 他开始尝试着做一个“好孩子”。 扬眉酒家的小柽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子，人小鬼大主意多，小孩子都喜欢找他玩。大人们一开始也爱听他胡说八道，时间一长却纷纷觉得瘆人。 他和其他孩子一起放风筝，风筝飞得不上不下，不受人嘲笑也不招人嫉恨，但是其他孩子靠风和手放风筝，他命令风筝在指定的高度漂浮。 他祝愿胭脂铺的老板娘生活美满，第二日她那讨厌的丈夫消失了，街坊邻居有一半觉得是出了事要报官，另一半却咬死从没有这么一个人。 他在柳城的初级学堂读了两天就自己走了，因为他与老先生争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第二日临安所有版本的标准课本和典籍闲书中的这句话都变成了“唯君子与小人难养也”。 诸如此类的“小事”数不胜数，现在想来扬眉宗的师叔们没少给他擦屁股。 这就是他在接触仙途乃至识文断字之前，有意识地对临安规则的运用。 世界运行的规则是什么？ 花朵枯萎——生命是有限的。 松果落地——大地束缚着一切。 群山闪现——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长命锁——人的气运与祝福可以交换生命。 神的存在——灵魂真的能够支撑一个人清醒地度过几千上万年的时光吗？拥有同一个名号、身体、魂魄的神，祂在千万年前后还是同一个神吗？ 妈妈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他在出生之前就知道，妈妈会以超越人类的速度进化，可她的本质会改变吗？神是无法理解的东西。神可以控制自己的力量，妈妈不会犯我的错误。但是神可以控制自己的造物吗？ ——更多的时候，他在思考这些问题。因此，在他刚刚脱离母亲的身体、与这个世界的规则共鸣最强烈的童年时代，他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四岁的一天，他和孩子在院中玩耍，忽然拔刀将一个孩子杀了。他的手法是非人般的精准，一刀毙命，拔出匕首后一手抓着那孩子的尸体，一手抓着他溢散的魂魄，疑惑地掂量着生命的重量——死亡在这个世界上意味着什么？ 第257章 其他孩子们尖叫着逃跑了。可大人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本该死去的孩子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站着，只是衣服上有些血迹。柳扶风坐在一边的石头上，严肃地撑着下巴，陷入苦恼的迷思。 那一日，大人们虽觉得处处透着古怪，可到底人没事，连道疤都没有，也就不了了之了。理所当然地，孩子们再也不敢上柳家的门，见到柳扶风便躲着走。 柳扶风并不在意。他已经玩腻了天真愚蠢的小孩子，现在，他要试试活得更久、或许对世界的规则有更多了解的大人了。 过了几日，他又认为自我意志并不存在，“我”的视角或许只是妈妈——神的一个尝试。只要突破“自我”的牢笼，回归神的意识之海，“我”可以完全变成“你”。 他挑中了一个老太太，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扮作她与街坊邻居、昔日的亲朋好友来往，直到半年后老太太去世，他又扮演她逝世多年的长子才被发觉。可怕的是没有任何人跟他说过关于那位长子的事，可他的扮演从性格到行为习惯都跟那人一模一样，仅仅是因为身量不足才暴露。而直到他坦白为止，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曾经在某些事可顶替了那位老太太的事实。 ——互相理解的终极是人类的灭亡。当所有人都彻彻底底地互相理解、谅解、拥抱彼此，那一日所有的意识将彻底地融为一体，共同组成神在千年中的一个思绪的片段。 那之后，他不再试图理解他人，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之处。他终于开始像一个孩子一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地玩耍，可已经没有孩子敢接近这个满面笑容的恶魔了——除去李思城那对同样没人搭理的儿女。 不过说到底，他也不在意庸人的看法。 柳苏安与李思城共治临安的五十年间，整个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堯王朝乃至九龙书院的一切观念都被推翻了。门阀世家、传统宗派接连衰落，能人异士、天才英杰接连崛起如过江之鲫，民生亦是欣欣向荣。 柳扶风出生的时候，临安主要的问题只剩下了不稳定的交通，因为人少的缘故，教育普及率是比茅山学社治下要高很多的。只是他每每看见那些壮志踌躇的“天才”，都打从心底怜悯他们的愚蠢：放弃吧，不要挣扎了，你们穷尽一生、下一生、轮回九世，也无法触及……我的起点。 但是林花谢和白燕是不同的。 白燕是个很神秘的人，他看不透她，只有她情绪失控痛哭流涕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和他相似的、用于伪装成常人的面具，其余时候反倒是他被看透了。和林花谢隐隐羡慕的不同，柳扶风其实很少去与她交心，她和自己的母亲是一体两面的可怖存在。 而林花谢，是自信自己不需要任何其他能力辅助，单靠剑法一道也能纵横于世。他根本不在乎“天才”这个名号，因为这个名号一打出来会指向很多人，那就廉价了；“林花谢”是一个比“天才”更有价值的评价。 这是很不寻常的。柳扶风与他同寝同住，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在他看来，人这种生物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价值，男人更是只有温顺或美丽的有些用处，因此，大师兄只要有那张脸，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照顾是很正常的。 只是越是了解这个世界，越是感受到自己认知之浅薄，畏惧随之而来；他对规则的操控已经随着知识的增长而变弱了。 可林花谢似乎是预先知道了这一点，便根本不去了解这个世界。他在入剑道以先就斩断了自己犹豫的可能，即使柳苏安无法因柳扶风的冷漠而认定他是柳生，她也一定能通过这份傲慢认定这个故人之子是谢林的亡灵。 因此柳扶风又高兴了起来。 他研究数术、开发符箓、设计灵力回路、与师叔前辈们同台论道，又成了扬眉宗里最上蹿下跳的可恶天才，因为他有了新的目标、新的乐趣，总有一天，他要让大师兄一败涂地地跪在自己面前，承认他的一无所知、徒劳无功。 白燕长年累月拿他练习她尚未夺回的力量、尚未痊愈的天眼，可性格本身是无法被矫正的。因此，在释放出他亲自封印的一击之后的瞬间，他恍然大悟： 柳生想要从谢林身上得到的，就是这个啊。 天才往往距离恶魔只有一步之遥，可惜负责管教他的柳苏安和邵简从未想过为他竖起牢笼、铐上枷锁。 “柳苏安”那张颇有些慈悲相的面孔低垂下来，灵力凝结的身躯如同皓月从地上升起。 那巨人一掌扫开山谷中的棋子，一脚踩踏温热如血的瀑布。她的孩子和弟子早已不在原地，张天齐慢慢地仰起苍白的脸，古井无波地与“她”四目相对。 这个出身低贱的师妹不会下棋。她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从来都是以力破巧。 舞雩台和【珍珑棋局】一同碎裂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玩一下祁同伟的梗的但是写完发现忘了，怎会如此！ 柳生：折磨谢林，偷税 谢林：不玩了，给爷死 第131章 52-亡命之徒 神淑仪反手转过长枪，粘稠的血液顺着白发滴落在地，为这美人的凛然不可侵犯增添了一抹可怖的威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疑惑的神情一闪而逝。 张嫣拄半个身子化为木质，披头散发地站在一丈外，左手掐剑诀竖在胸前，右手反手持剑背在身后，气喘吁吁。 第258章 她的胸口有一道狭窄的贯穿伤，神淑仪看起来比她狼狈得多。这种程度的外伤对她们这个级别的修士而言不可能致命，但只有张嫣自己清楚，是她落了下风。 浅淡透明的红与明亮浓郁的绿互相对视片刻，张嫣归剑入鞘，颔首道：“是我输了。” 神淑仪点头道：“承让。” 两人没有再做交流，张嫣转身踩碎自己的擂台，轻飘飘地跳到乱石嶙峋的地面上，往观众席走去。孟白石朝她一龇牙，还是没敢嘲笑出声。 方才的战斗，宛连城都没能做出太多的解说，因为他不懂太清上宗——六道结社和无忘山的核心机密，当着人家的面也不好胡诌两个法门的名字。幸好二人的战斗风格本身都很具有观赏性，再深入解说外人也听不懂，观众们已经很满意了。 两座擂台轰然相撞，玉霆霓拱手道：“神师姐！” 她和母亲玉虎鸣都是谢林的徒弟，其中她的身份不是那么正式，喊神淑仪和张嫣“师姐”其实有占便宜之嫌。但是神淑仪没有在意，点头道：“玉宗主。” 玉霆霓大大方方地道：“我非你敌手。将来未必，那也是将来的事。今日师妹想向师姐讨教一番，你我点到为止，不知师姐是否愿意赐教？” 神淑仪认真地道：“愿为玉宗主解惑。” 天上旋即多了两轮明月，神淑仪的月亮像底下沉了丝丝缕缕的血雾的羊脂白玉，玉霆霓的月亮竟在短短几日内又提升了亮度。两人互相行礼，接着你来我往地斗了起来。 也的确是点到为止。事实上这两人至今为止的战斗都兼具了观赏性和教学性，也没有在赛场上大放厥词乱发脾气，是最符合交流赛精神的两位选手。后辈和其他观众都很欣赏这两人，高台上的却看得无聊。但随着赛程接近尾声，那些大人物的交头接耳也渐渐地少了。 神玉二人果真点到即止。随着“赤壁”与“雷霆大帝”相交发出的嗡鸣，两人同时借势后退，玉霆霓拱手道谢，神淑仪点头示意。 接着，不等宛连城开口，神淑仪转向林九灯道：“林真人。” 林九灯迟缓地抬起眼睛。 神淑仪道：“我和君仪本就在议会中占据一席之地，家父当年为联盟牺牲颇多，我也想为他和无忘山了却一桩遗憾。” 高台上的张世明道：“神瑛之死，本也是联盟一大憾事。若非如此，今日也轮不到我们这些老东西和小孩子来争什么盟主之位，可笑至极。” 神淑仪向他拱手以示谢意，林九灯却一言不发，漠然地看着前方的空气。 她不以为忤，和气地道：“林真人若是胜了，那便是在赢得竞选资格的同时淘汰了一名对手；我也必须战胜您，才有资格继续竞争。你我的战斗，已经是盟主之争的一环了。” 宛连城抚掌道：“神师侄说的好，如此，不如二位来承上启下，以此结束青年交流会，进入盟主竞选的环节吧！修炼不易，时间宝贵，没必要像王朝文士那般为了些繁文缛节浪费那多时间！” 林九灯有些不耐烦了：“打不打？” “稍等，稍等，真人稍安勿躁。”宛连城说这种话是一点不害臊，“张世明张长老，您老席位最高，劳烦牵头再次确认一下，这一届的候选人是否到齐了，有没有因长期闭关等意外而没有收到消息的竞选者。” 林九灯又去神游了。早早得知能够旁观白玉京大能交手的观众们也纷纷激动起来，有些小门派的都很不可置信，有人猜测是否是为了证明结果的公正，才让他们捡了漏。宋新桐站起来，大方和气道： “十大真天何其之广，立于巅峰之修者却寥寥无几。盟主之位并非一个值得夸耀的虚名，而是一份举足轻重的责任，浪得虚名之徒一见之下便原形毕露，没有必要耍些阴谋诡计。此次公开比武，主要是为了给天下英杰一场机缘，愿诸位都能有所领悟，今后也齐头并进、勇攀高峰，终有一日，让我等叹一声吾道不孤。” “不错。”无忘山的那位长辈道，“意在盟主之人，合该有如此眼光和气量。” 这些人分心多用，一边随机挑选幸运观众答疑解惑，一边已经确定好了参战名单。宛连城又风风火火地插话，唱聘礼单子一般抑扬顿挫地道： “诸位、诸位，打断一下，我来做一下最后的确认。首先，宋掌门代表茅山学社参与竞选，是吧？” 宋新桐端庄地点头称是。 “之后是我代表天墉城，哈哈，不值一提，凑个数。然后是……太清上宗代表张嫣，通过议会席位报的名，并且拿到了三分之一以上的赞成票，是吗？” “啊。”张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孟白石摆出一副夸张的吃惊表情：“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心机啊，张嫣。” “哈？” 孟白石挑眉道：“自知打不过九灯，便故意输给神淑仪，耗掉无忘山的竞选人，让自己盟主战的名次好看些……啧啧，太清上宗确实是不该继续出盟主，但是这么捧你还不如继续独揽大权呢。” 张嫣恶声恶气地道：“算命的没天眼果然跟瞎了没两样，不跟你计较。” 孟白石面色一变，正要伸手，却听宛连城问林九灯是否代表一剑宗参战，后者慢慢地转过眼睛，答道： “六道结社，五行宫。” 第259章 一剑宗的其他人面色不变，早就默认了这个回答，他们参与争权夺势才是天方夜谭， “啊呀。”宛连城一拍手，“傩堂的诸位能力出众，却不足以问鼎冠军。我还以为木前辈闭关、张师侄又做了太清上宗的代表，五行宫放弃了这一届呢。” 林九灯不理他，他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笑着道： “君仪和淑仪两位师侄因血缘与功法之故，联盟像来承认二人一体。二位师侄共享一个议会席位，届时也是一同出战，是吗？” 双胞胎齐声称是，他道：“那么这就有一个问题，交流赛时二位贤侄是分头行动，如今——” “一起上就是。”林九灯打断道，“下一个。” 神氏二人毫不客气，向她拱手行礼；宛连城依旧不以为忤： “天璇真人大气。那么第六位，我们双江城的江清河江城主，但是最近联盟事务繁忙，城主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到。因此经议会商讨，我们这边先自由挑战，若是决出第一之后过了三日他还没来则视为弃权。” 在场议员纷纷颔首为其作证，看着俱是一派轻松写意。 “最后一位，自联盟成立以来，一直位居议会第三席，为倒堯事业做出了伟大贡献的‘神威将军’洛阳前辈！”宛连城眯眼笑着看他的老乡，“您代表哪方势力参战？总不会是九龙阁吧？” 洛阳甚至不给他一个眼神，沉声道： “胜元军。” 舞雩台静了一会儿。 宋新桐问：“只是胜元军？” 洛阳道：“是。” 张世明问：“堯王朝如何？” 洛阳傲然道：“老夫亲手葬送！” 江海问：“与九龙阁敌对如何？” 洛阳冷冷地道：“竭尽全力，咎由自取！” “这不合规矩吧？”高台下方，狻猊慢慢地开口，颇有几分启蒙学堂讲师的不容置疑，“神威将军在联盟的资历比如今的九成议员都老，甚至宋掌门都不如他。怎么偏偏他得回答这些问题呢？” 这人明显是来挑拨离间的，没人理他。洛阳大约是在堯王朝当奴才当出经验，被这么区别对待也一点不生气，捧着李璋的手，稍稍放缓语气：“即便只有璋公主与我二人，胜元军就还在。” 林四海冷笑一声。 尹示青与完颜青江起身上前，前者道：“宛部长既然参与竞选，继续主持对双方都有失公平。我二人代为解说，希望在各位道友尽情享受悟道之乐的同时，各位前辈也能全心全意、酣畅淋漓地完成战斗。” 完颜青江的年纪小一些，因此在她之后开口，语气也更激情澎湃些：“那么我们主要的六位候选人都准备好了，在天璇真人与两位神部长的揭幕战之前，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无论是规则质疑还是豪言壮语，尽可畅所欲言！有勇气表达自我之人，才有实现梦想的可能！” 观众们小小骚动了一阵，年轻人们很快争先恐后地叫喊起来： “我要在百岁之内成就满月！” “我将带领刀道跻身联盟！” “我全押了宋掌门……” “宋掌门！宋掌门！宋掌门！” 连师菱都轻声道：“我会振兴百花谷。” 唐乐芙紧接着道：“我会让千草堂更进一步！” 玉霆霓高举右臂，掷地有声道：“下一届盟主必出自我句容华阳天！” 几位候选人齐声道：“拭目以待！” “北岳联盟本就建立在谢林的暴力之上，张盟主则再一次用举世无双的修为力挽狂澜，挽救联盟于将倾。”尹示青朗声压下众人的欢声，“时移世易，在和平年代沿用过去的标准固然不妥，文治武功都需纳入考量；可居安思危也是必要，正如诸位所见，王朝余孽蛰伏紫玉清平天，谢林更是有死灰复燃之势，如此多事之秋，盟主有实力压制宵小依然是重中之重。” 杨无双冒出来笑道：“至少若是有一日柳宗主 ‘出关’，这位盟主不能一照面就被她打死呀！” 即使宋新桐才是在武力之外占优势最大的候选人，完颜青江也还是笑了：“杨副宗主言之有理。修炼本就是强者才有话语权的世界，联盟并非王朝，无需推诿粉饰之词！话不多说，天璇真人，神部长，请吧！” 软剑“楚歌”与长枪“赤壁”同时铮的一声锐响，“归妹”以雷霆之势挑起长枪压住软剑，三人一个照面，林九灯已然占据上风！ 她变得更强了。不，是她释放的力量更强了，与林花谢对战的她是十五岁的她，现在是一柄经过五十余年磨砺的开天剑！ 两道人影闪亮如晴天雪地上弥漫的钻石星辰，神君仪手腕一抖，软剑也一响一振，神淑仪双手持枪抢出空隙，一式“云心鹤眼”挑了上去；林九灯穷追不舍，又是一剑刺向神君仪，竟是半式开天！ 可是神君仪避开了。林四海微微诧异，而正在提点观众的完颜青江也道出了他心中疑惑： “按理说开天剑的最终式‘开天’是避无可避的，如果有道友留意到了这一点，或许可以从神部长身上学到身法和剑法的灵活应用。但是！诸位切记，应对开天剑最好的方式，永远是不招惹剑主！” 二神身如游龙，又左右夹击，共同完成了一招“怀瑾握瑜”，爆裂的火焰从林九灯的右臂与左肋下冲天而起；“归妹”一点之下也焚毁了神淑仪的半边小腹，露出来的脊椎骨上残留着焦黑的肉丝。 第260章 双胞胎面不改色，继续默契十足地欺上前去，这次是神淑仪以长枪掩护，神君仪恰到好处地出了一剑“琨玉秋霜”；但效果并不理想，神君仪差点受伤，因为林九灯的剑法我行我素，只受目标方位影响，神淑仪的强势进攻算不得什么干扰——她硬挨两枪，拿下了神君仪的右臂！ 她柔顺漆黑的长发早已散开随风而舞，糖浆般的红眼睛映入二神那秋水般的红目中。天上两个明度、色泽、亮部面积一模一样的圆月和月环刚刚融合到一半，那月亮比林九灯的小，月环却比林九灯的大。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林九灯忽然后撤了一步。因为很不熟练在战斗时后退，还差点受了重伤，而那是因为二神也强行收手了。 毫无疑问，这场战斗的层次远超此前的姐弟对决，但是不少观众惊喜地发现，相比之下，这三人的动作要缓慢清晰得多。因为她们的灵力总量和灵压水平都远超林花谢，即使没有有意压制，战斗时外放的灵流也缓冲了她们的动作。 很多观众前面看明白了，到了这里便情不自禁地嚷嚷起来：“天璇真人为何后退？” “其中有什么关窍？” “从没听说一剑宗有后退的招式。” “可是神部长终究是联盟一部之长，这些年来战绩不菲，真的让人退了也未可知啊……” “二打一，好不要脸！” “二打一怎么了，天璇真人自己要求的！何况生死相搏，配合稍有不慎还不如一对一呢！”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东面看台上一群人忽然大打出手，张诚和张嫣赶去调停。尹示青笑着解释：“天璇真人不愧是天璇真人，依我所见，是在等无忘山秘术完成，二位神部长修为再进一步。林长老，晚辈说得对么？” 林四海哼了一声，难得笑了一下：“开天剑大成者本就能以下克上，这些年来一剑宗的老家伙太厉害，外人都忘了有这回事了。九灯做得很好。” 神淑仪与神君仪再次行了一礼，软剑朝天，枪尖指地，一个圆融如意的场以二人为中心缓缓漾开；林九灯伫立原地，归妹随意地垂着，其上威势却越来越强。 直到神淑仪的圆月挪移到了神君仪月环的正中央，一轮诡异的有着一环空缺的崭新月亮诞生了。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风、人、声一动也不动，下一刻，一个恐怖的空洞在两剑一枪相交处轰然炸开！ 同时炸裂的还有舞雩台本身。舞雩台下的山体位于白玉京，舞雩台上的空间却是小界与成德玄隐天的重叠部分，从存在的状态来说不稳定，但从空间强度来说牢不可破。但是柳苏安的一击连天道之兵都能打破，舞雩台实在是太不堪一击了。 台上四处惊呼，连高台上的几人都吓了一跳，杨氏兄弟甚至瞬间捏着通牒跑路了。不少强者先后惊怒交加地叫出“柳苏安！”，引发了更大的骚动，几位盟主候选人一边稳定空间一边呼吁众人冷静下来有序退场。 二神与林九灯俱是身受重伤，却仍助了一臂之力：无忘山原本也是从一方小界降临，与舞雩台的相性很好；开天剑的终极是创生世界，对时空之力的掌控更胜一筹。 在场前辈也无人开口劝她们先走。孟向明是想先跑的，没跑成，此时在尹示青边上擦额头不存在的汗：“什么事嘛……这都什么事呀！柳苏安怎么跑这里来的？什么邪门法术给你整出一个柳苏安来！” 洛阳道：“定是那自称柳生的小子。” 江海道：“他并未自称，只是暗示。不过也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胆大包天，竟敢欺诈天道！” 完颜青江小心翼翼地道：“可不可以让璋公主离我远一点？我怕。” 宋新桐道：“不是本体，应当是拿法器封印了一击……什么技术能封印这个体量的一击？” 张世明还挺与时俱进：“老夫认为是‘人间炼狱’的同类技术。” 宛连城神色凝重：“离开【视死如归】也就罢了，李家人和柳家人手段都多，问题是张盟主怎么放过了——！” 一截碧绿澄明的剑尖从他胸口穿出。 现世与星空重叠的混沌之中，殷宫在他背后，手握“碧涧明月”，低声道：“交出‘昊天’，饶你不死。” 所有人都住了口。 宛连城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殷宫将长剑再刺出去两寸，阴沉地道： “‘昊天’经由你手进入联盟为谢林所用，在那之前，那是我祖母家传至宝，作为嫁妆带进皇宫又传给我父。宛部长，你真的是宛家的宛连城吗？当年不要说宛连城，李思城都未必杀得了我父王！” 作者有话说: 殷宫：（背刺） 其他人：（沉默）（好奇）（吃瓜）（掏出瓜子） 就是说大家还是很淡定的，山崩而已问题不大……主打一个文化自信。 下一章又到了我喜欢的师兄弟弱智相声环节（？）比赛啥的终于写完了，准备跑路回家.jpg 第132章 53-施衿结褵 “没走错路吧？” “你懂阵法我懂阵法？” “阵法当然是你懂，但是你别真把自己当柳生，我们能不动手别动手啊。” “噢哟，这话竟然从你嘴里说出来，此行不虚啊！” 两个黄衫少女你侬我侬地走在弱水山错落有致的园子里，看着均是豆蔻年华，当然在白玉京这种天才不如狗的地方实际年龄不可考。 第261章 那梳着双丫髻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笑眯眯地受着另一个散发少女的数落；而后者若真是什么老怪物，那面上的娇嗔和窃笑真可谓是惟妙惟肖。 北岳联盟这几日一边忙着处理舞雩台事件、一边继续办盟主竞选，忙得不可开交，宛连城百忙之中还厚着脸皮去求孟白石和白燕两个小辈帮忙计算，好修复受【珍珑棋局】破碎影响的“群星”系统。 在此关头，两个罪魁祸首却是先去紫云楼吃了顿好的——由于大量订单因紧急情况取消，还给打了折——，又在弱水山美美休息了好几日。白玉京实在太大，只算终灵五岳，要找到这两人也如海底捞针；实际上这两人甚至是老鼠掉进米缸，昨天柳扶风装世外高人跟主人论道从而留宿在抱朴小筑，今天林花谢临走还顺了两颗灵果。 弱水山这些天进进出出的很多，修法衣法器、下订单、送材料、混实习、搞技术支援的应有尽有，人流量大，甚至还有两耳不闻窗外事办起了清谈会的。此山是茅山学社大本营，不管掌门宋新桐和那些主任肚子里多少弯弯绕绕，专心搞教育和技术生产的门生主打一个清澈的愚蠢，柳扶风有好几个禁制位置就是从他们身上打听到的。 抱朴小筑的主人虽然是毫无集体精神兀自品茶弹琴写教案的老前辈中一员，他养的貔貅却被宛连城租去镇宅，昨天刚刚回去，赶上一场清谈会，被柳扶风加料的灵酿灌得烂醉，半梦半醒间骂宛连城那个死要省钱的样子比它还像貔貅…… 原来宛连城是故意邀请的白燕和孟白石，兄妹俩在知行院那边差点打起来，后来拿“群星”斗法，一人带一支知行院的队伍，提前把系统修好了。两人也都累得够呛，打着看着对方的脸就要吐了的名号各自打道回府，趾高气扬高深莫测的模样也不知道背地里咽了几口血。 两人这就知道了，白燕今天会在新桐书院。 但是弱水山的路不太好找。如果只是游山玩水，弱水山具有最人性化的整体规划和园林设计，为广大修士提供了宾至如归的修行体验；同时也注重个人隐私保护，弱水山的地图只能通过个人通牒访问，如果没有事前通过“群星”获得户主许可，其他的私人宅院在地图上显示为药圃或凶兽道场，擅闯会被罚款甚至处以监禁。如果游客无意靠近了他人宅院，弱水山的大阵会不着痕迹地改变路径，引导游客离开。两人在此厮混好几天，也没找到新桐书院。 柳扶风一合计，之前白燕和孟白石斗法的本质是对弱水山地图权限的争夺。白燕想开个后门，孟白石要坏她好事顺便自己也开个后门以备不时之需，最后宛连城渔翁得利，实在可惜。 他们并不知道那天宛连城和殷宫的纠纷，两个原装通牒也老早丢了，现在用的是从知行院偷出来的基础版本。尝试了几次破解地图，柳扶风就放弃了。他能挂靠柳生的名号欺骗天道，那是因为天道很大方，不针对谁；但是“群星”系统里有最高权限的一共就那么几个，宋新桐的道场更是在半年前停止了访客申请。一旦通过“群星”破解地图，即刻就会被知行院的轮班修士发现问题。 林花谢居然还大惊小怪起世上有你破解不了的技术难题，被他阴阳怪气回去世上竟有大师兄打不过的剑修。两人在那之后开始了暴力破阵，柳扶风负责溜门撬锁，林花谢负责望风灭口。到了今天，他们终于要着手破解新桐书院的迷雾了。 这些年茅山学社出于教育资金的需求，向宛连城让步颇多，弱水山的“百瀑千泉”就是天墉城营销的一环，诸多园林、茶馆乃至水源都被商业化，从山脚一路向上，和各类书院、作坊、研究院和宅邸混在一块，靠阵法遮掩达成了视觉上的美观。新桐书院的具体位置没人知道，但是“流静溪”与“云净河”在她“出生”的那棵梧桐树下交汇成湖是广为流传的。 根据天墉城的机密存档，这个湖是宋新桐和宛连城联袂打造的人工湖，为的是吸引人傻钱多的传统修士租通牒去流静溪与云净河修行，至于修行所需的地图、丹药、静室又是另外的价钱。他们还选了几个幸运修士进去参观以扩大宣传，因此真实度是比较可靠的。柳扶风摸清了两条河的大部分河段，趁今日轮到宋新桐跟张嫣打盟主赛，准备闯进去把师姐偷出来。 以太清上宗为首的北岳联盟在海纳百川的同时拥有和堯王朝相当的传承底蕴，弱水山的大阵更是技术先进变幻莫测，柳扶风聪明归聪明，毕竟太年轻，想要找出一个好的切入点、偷偷摸摸地解开部分迷阵而不触动警报很难。但是前几日孟白二人的斗法终究各有收获，当柳扶风忽然“想到”去检测流静溪的方竹浮桥时，他就知道这是白燕留下的线索，却也疑神疑鬼地考差了许久，才和林花谢装成两个修为一般的少女来此钓鱼。 方竹浮桥是典型的景点，灵气浓度和质量都比较差，附近主要是跟双江城合作的店铺。柳扶风钻进“彩霞亭”的阁楼里拆弹，下来就看见林花谢跟老板在那里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仔细一听原来是大师兄骗人家说他们“师姐妹二人”听说这里人少，要去试试双修；白玉京风气开放，她们这样的女人总算是安心了一些。而那老板也是典型的觉得女同是因为没尝过针灸滋味的男的一位，请林花谢吃饭就想睡“她”，结果被哄得五迷三道，自己喝了不少，林花谢倒是快把那条三纹白鱼吃干净了。 第262章 见方才“身体不适”出去醒酒的小师妹回来了，老板脸红脖子粗地一把揽过，嘿嘿地说起了满是酒臭味的胡话。柳扶风一脚踹开他顺便打了一道“夺魂乱魄”，招呼大师兄走人，后者美滋滋地收起酒水饮料瓜果拼盘，美其名曰不能浪费粮食。 “彩霞亭”是最后一站，柳扶风设计破阵方案时着重考虑了安全性，很是花了点时间。等两人在短窄的浮桥上来回绕了几圈、又跳进流静溪时，天都要黑了。幸好刚才听那老板说，今日宋新桐和张嫣打的是指导赛，本就磨了很久，张嫣又临阵突破，宋新桐留在大阔山为她护法。 两人从湖中探出头来，对视一眼，惊恐地发现彼此原形毕露，赶紧上岸找地方躲起来。不巧，宋新桐平日修炼的位置正对着这棵树，不远处立着一座造型古朴的书斋，因造型可爱而显出诡异来的萤火虫在草间游弋。 两人贴好符箓，悄无声息地上了房顶。尹示青干练又温和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一百零八宗派攻陷人皇宫，林一剑斩碎左神幽虚之天，李、张、江三老诛杀七星真人，数万修士几乎牺牲殆尽，抹去了这个镇压飞升之所的存在。可在清洗结束之后，一些人互相勾结，卷走成果逃往里世界，建立了天听阁；李献带着人皇宫唯一的活口，得到了最大的利益，一举建立了堯王朝。” “这我知道。”白燕的声音略带疲惫，或许是在母亲面前放下了一些防备，“可是娘，我们是女人呀。【昆】也是个女人。从小到大，古往今来，相似的谎言你我听过多少了？看堯王朝的作风你也该知道，李家人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人皇宫真的如他们所说是个掠夺气运残害众生的所在吗？那不是李家人自己干的吗？” 尹示青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既然知道柳生是人皇宫余孽，那你知道他最终为何绝望吗？” 白燕不语。 尹示青继续道：“其实我们谁不知道，人皇宫真的是个好地方，尤其是我们女子的桃源乡？没有争斗、取用适度，人与人之间互相理解、守望相助，什么歧视和匮乏都不存在。想要修炼便有充足的资源，却不会涸泽而渔；想要安逸便悠闲度日，也不会惫懒无功。可是燕儿，这样的社会是很脆弱的。” 林花谢拿手肘捅了下柳扶风，后者做了个鬼脸，点燃了一支五彩斑斓的蜡烛。那蜡烛散发出柔和的馨香，缓缓地弥散开去。 屋内，白燕喃喃道：“只要有一点野心、疯狂、破坏欲，人皇宫就会走向毁灭，因为她们安逸太久，对野蛮措手不及。” “是。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人类的顶点，绝不可能冒再一次沦落为奴的风险去支持新的人皇。”尹示青道，“人皇宫就在我们心中，我们的月亮就是【昆】的延续，这就够了。我们需要的不是至强者的庇佑、不是愚蠢堕落的良善，而是镇压当代的权力，为此暂且虚与委蛇也没什么。待到宋掌门大功告成，空学遗毒一扫而空，茅山学社就是新时代的人皇宫。” “宋掌门和师娘其实很有得谈呀。”白燕似乎是笑了，“临安从开天起就严打空学，谁传这个要被抓去修路的。不过宋掌门要面对的情况更复杂，不能玩得这么激进。” 尹示青也笑了起来：“这也是柳宗主必死的原因。宋掌门以女子之身跻身联盟已是招来诸般非议阻难，再加上柳宗主，第二次围剿人皇宫就近在眼前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合作呢？”白燕叹道，“平时说起来都怕师娘，但是一想到女人要一跃翻身，就都连死都不怕了。人……男人的社会就是这点有趣，但是要波及到我，就太糟糕啦。” 尹示青轻笑道：“白石那般肆意妄为，你却还是这么快活，为娘真要感谢王水不可。” “义父对我有救命之恩与养育之恩，我是一定要报答的，其他就算了。”白燕道，“师娘从小教育我，男人的话要少听，哪怕是义父也一样，因为再好的男人也克服不了社会赋予的偏见。” “愿闻其详。” 白燕道：“师娘是这么告诉我的：男人对女人讲的，大部分都是废话，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受挫的权力欲和脆弱的自尊心；一部分是真心话，不过是丑恶的野兽天性的展露，没有被人听取的资格；出于被社会的纵容培养出的傲慢，还会有许多言语是在向我的灵魂挥刀，企图将我阉割成‘理想的女人’，一种残缺的玩物；甚至那海底捞针般可怜的客观之言，也是基于错漏百出的社会道德之上的。” 尹示青哈哈大笑：“我就是这么甩了孟向明的。” 白燕继续道：“但是这个环境下勉力求活的女人，大多也是自欺欺人，说不出好话来。所以我应该拣让自己高兴的话听，但是不要放在心里，那也许是甜蜜的陷阱；挑对自己有利的建议遵循，但是不要透漏出去，那也许会成为把柄；修道以外的批评和意见，一句也不要听。因为我的天眼足够看清真实，只要我问心无愧，没有人有资格改变我。我不需要迷茫，因为我有试错的资本。如果我不愿改错也没关系，因为我有这只眼睛、这份实力，我去改变别人的想法就好了。” 尹示青沉默了一下，叹道：“柳宗主当真把你当亲女儿养，教的很好呢。” “……嗯。” 她又道：“我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第263章 白燕劝道：“你不用说这话。这都是给女子强加的枷锁，你生我养我到三岁，已是超越天下所有男子。你若是不合格的母亲，他们岂不都是不合格的人？” “可是啊，燕儿，”尹示青道，“你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我就恨上了你！其实白石也是为了我才去伤害你的，林十一捎来的那个预言并非主因。” 柳林二人纷纷摇头，白燕却似乎早有预料，平静地应了一声。 “你最先成型的不是其他，是那只天眼。我清楚地感受到那种可怕的魔力，那只眼睛在我腹中睁开，像纺锤一样编织出你的身体。在你的意识诞生以前，那只眼睛潜移默化地改造了我。”尹示青道，“我原本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可这只眼睛……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令人作呕！那段日子我像一具行尸走肉，一个不留神就会流泪发狂，前一刻想方设法打掉这个孩子，回过神来却正向着孟向明屈膝献媚，求他把宗门的八神丹赐予我。婴儿，婴儿，天生的恶魔，为了自己的生存竟敢肆无忌惮地践踏我的尊严！” “娘能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白燕轻声道，“娘能为自己着想，我更高兴。无论如何，我们母女二人都没有委屈自己，还能修炼到如此境界，是喜事中的喜事啊。” 两人许久没说话。柳扶风手中的蜡烛快烧到底了，丝滑的烟雾源源不断地从屋顶流泻而下，狡猾地钻进窗户。 有人动了动，听起来是白燕有些累了，想休息了。尹示青却忽然道：“你的两位师弟来找你了。” 三人俱是一僵。 尹示青叹道：“年轻人还是太简单，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被惯坏啦。” 林花谢抬手按住剑柄，手又被柳扶风按住。 白燕问：“你要放我走么？” “是啊。”尹示青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去，“就像我当年不想生下你一样，我也不想放你走的，会坏了宋掌门的大事。可燕儿的本事也今非昔比啦！你对天眼的掌控度很不错，严法随这个人不靠谱，教你却是不错的。” 说罢，她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柳扶风的蜡烛也烧到了底。 白燕长发披散，身穿窄袖白衫与黑色长裙，赤着脚款步而出，坐在廊下。两个师弟麻利地滚下屋顶，带着同样做作的谄媚，一人给她套上一只黑布鞋，竟是直接演了起来。 柳扶风捏着嗓子问：“陛下这是要回宫了么？” “不。”她拍拍两颗脑袋，“我们去找叶衣。” 林花谢诧异地直起身来：“我以为就算没死也碎成桃酥渣了呢。” 白燕叹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深入表世界本来是要干嘛的？” “啊！”柳扶风右手成拳敲左手掌心，眯着眼睛好像很无辜的样子，“找个神眷者开路回家。”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齐齐尴尬地嘿嘿一笑。 作者有话说: 浅浅停更一周，最近跑火车跑太多感觉很水……争取六月能把上卷搞完…… 第133章 54-黄雀在后（1） 白燕此前是被宋新桐扣下的。后者是一位非常珍爱人才的领导，既不想与尹示青这个得力下属离心离德，又想将这只“天眼”纳入麾下。剿灭人皇宫余孽，北岳联盟势在必行；但是如果可能的话，宋新桐恨不得将临安除了柳苏安的整个盘接下来。 林花谢对此很有一些看法：“就是想要人皇的本质又不想被名号拖累嘛。” 柳扶风轻抚他狗头：“想不到天子脚下柳城之中竟有此事！大师兄定然是经历过才说出这种话，看来的确该加大扫黑除恶的力度。” 林花谢对他浮夸的语气不屑一顾：“你是暗示宋掌门是黑恶势力？她可比那些糟老头子好多了。” “临安哪来的什么老头子，早都被优化掉了。”柳扶风顾左右而言他，谄媚地凑到白燕边上，“师姐，您算算接下来咱往哪儿去？” 三人正乘着一只青鸟在小有清虚天北部徘徊。这只青鸟是柳扶风用“视换生灵”术仿造的假鸟，画的时候进行了艺术加工，有个三角攒尖小屋顶和几张帘子，糊弄着成了一个符合本地规则的飞行道具。 柳林二人在前面打闹时，白燕就大马金刀地坐在后面，手里盘着一个龟壳。一睁眼看见小师弟的笑脸，摸着下巴想了想，问：“如果我们进入九龙阁大阵，你现在的权限可以支撑到哪一步？别看我，天眼不是万能的。” 林花谢警觉地道：“你们又要干什么？能不能先下去给我吃顿断头饭？” 柳扶风还在谨慎思考，白燕拍板道：“那就下去看看。” 林花谢捧着脸道：“师姐突然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有点慌耶。” 柳扶风回过神来：“进璇玑殿倒是能进，得看人工方面的警备程度。——大师兄别自恋啦，这是赵英华的老家，那片山头就是金戈坛。” 林花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座座巨大的金色炉鼎紧密排列成阵，熊熊烈火联通彼此，将它们烧得炽亮，远远看去像一轮太阳从地上升起。 以金戈坛的炼兵工厂为中心，大小城镇如蛛网分布四周。柳扶风照白燕的指示在东面找了块荒郊野地降落，进了附近的芳兰镇，找了个路边的茶摊坐下。 白燕说，赵芳兰是赵英华的大女儿，十三岁的时候嫁来这个镇子；两人原本都没有这么像样的名字。赵英华真正发家致富的时候，芳兰已经过世很久了，本地官府却还是改了镇名，甚至她生前的夫家也升官发财；谁也不提她其实是被公公打死的。如今，正是一年一度的“芳兰祭”，整整五日，附近城镇的人都会涌来赶集放花灯，祭奠“孝女贤妻的榜样”赵芳兰，码头牌楼附近还日日搭台唱曲呢。 第264章 柳扶风一听自然又义愤填膺要去伸张正义，见没人搭理，悻悻地一拱手，虚心求教：“赵英华虽然应该没死，但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师姐？” 白燕道：“柳生在进入九龙书院任职前，曾是天听阁的阎罗王，这你应该猜到了。天听阁的死者复生之法，你不觉得跟你的视换生灵有些相似之处吗？” 柳扶风一拍手：“原来如此！如果那套命牌复生法是柳生发明的，那九龙阁应该也有相似的技术。但是柳生绝没有这么好心，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设置一个‘祭品’作为条件，也就是跟自己血脉相连、最好继承了部分修为的孩子。堯王朝的修士那么喜欢生儿子，除了上行下效，很可能是为了当保险措施。赵英华被大师兄打得半死，刘招娣也不会放过他，但他必然已经金蝉脱壳，找他儿子之一上身去了。祭典的时间也是算好的，离交流会落幕不久，他的两个儿子此刻就在镇上，一无所知地等着当父亲回魂的备胎呢。” 林花谢剑放在桌上、人蹲在地上，低头捧着一套煎饼果子啃，抬头问：“所以堯王朝以前推行尊卑礼法，也是为了通过‘民意’倒逼天道，让娘出卖女儿、爹献祭儿子不用遭天谴咯？读书人恶毒起来就是厉害哦。” 柳扶风喝了口粗茶，又道：“但是师姐算到的肯定不止如此。这我就不懂了，师姐方不方便说说这跟妙善有什么关系？” 白燕手指敲敲桌面，正要开口，一道黑影罩了过来。 三人俱是一愣。林花谢率先天真无邪地拍掌道：“哇，蝙蝠侠！” 柳扶风心里戈登一下，顿时戏瘾大发，严肃地道：“您，您是怎么想的？请尊称他一声老爷！” 蝙蝠侠，名韦恩，字一笑，东洲光明顶人士，出身贵族，富甲一方。七岁时父母为贼人所害，家破人亡，流落山野，却又遭遇奸贼，被困地底。韦恩每日捉蝙蝠为食，数次患病，又食地衣苔藓续命，每日如此，终于在十八岁那年练就绝世神功，破洞而出，大仇得报，光复家业。自那以后，韦老爷积极行善，广设学堂、福田院，夜间常化身蝙蝠惩恶扬善。 ——这，就是改编自【出人头地】文抄公、由北岳联盟茅山学社所属“树新风平民娱乐教育委员会”出品的《韦氏蝙蝠传》的背景设定，委员会成立以来第四个五年计划中的重点文化项目之一。前期被批判用词太拗口不亲民，销量惨淡，于是改用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大白话，目前已经出到了第八卷《关于我家临时工是大乘老怪这件事》，不仅为说书人所喜，还改编成了多种戏曲、快板，相当脍炙人口。 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双亡又在白玉京管执法队的缘故，神淑仪和神君仪偶尔会去酒楼看看相关剧目与民同乐，林花谢也是跟着他们看来的。 三人面前这人的一身夜行衣和大黑面具很明显是在模仿这个角色扮相，眼神犀利、身材强壮，真是一个腰悬铁锤的七尺大汉。这几天芳兰镇很热闹，到处都有唱戏的，大汉并没有引来过多关注，只有几个小孩子兴冲冲地叫着要来一起玩，又被大人拉走。 白燕掰了一小块银子捏成一朵兰花放在桌上，起身道：“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呢，前辈？” “蝙蝠侠”转身就走，白燕和柳扶风跟了上去，林花谢还落在最后安慰了一番摆茶摊的老头老太太。一行人进了一条小巷，林花谢左顾右盼，语调平平却贱兮兮地道：“这不太吉利吧。” 话音刚落，“蝙蝠侠”原地消失，风雨城和风糖一前一后杀了过来。 当的一声，白燕和林花谢同时出剑挡住攻击，柳扶风一刷扇子竟追着黑衣人跑了。林花谢颇为惊讶地“啊”了一声，差点被风糖打断手，左闪右避起来。 白燕用的还是她的黑白双剑，对上风雨城的斩马刀有些吃力，却每每险而又险地躲过去，还有空说话：“别管他，那边没事的。” 风雨城叫道：“少在那里挑拨离间，今日你们非留下王戒不可！” “什么王戒，没听说过！”林花谢回道。 “你躲什么躲，前几天不是还挺嚣张吗？还手！”风糖叫道。 林花谢叫屈：“我们美少女何苦为难美少女，打那么认真伤筋动骨也就罢了，破相了怎么办？” 风糖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与他同时罢手，冷笑一声：“白燕是你们的头头，城哥能制住她就行。你别想跑。” 白燕叹道：“大师兄，你消停点吧，以你的智商是没法将风师姐引开的。小师弟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风雨城又是一刀劈下，白燕躲过之后伸手一拂墙面，那道裂痕像人的伤口一样愈合了。 “风护法，王戒一事晚辈也实在不是很清楚，可否好好谈谈？此处是居民区，你们的合作对象实在有些草菅人命了。”白燕温和一笑，“伤了凡人性命事小，右护法遭人算计得了天谴症事大啊。二位在天听阁身居高位，想来是知道洗魂一事之痛苦程度吧？没有必要为了一时冲动，冒那么大的风险呀。” 风家兄妹一言不发，风雨城穷追不舍。林花谢又道：“要真有什么王戒，应该趁之前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来回收嘛。要找借口也有点诚意好不好？” 风糖稀奇道：“还有天眼无法勘破的事物？天眼连无形无质之事都能纳入计算，听见王戒一词就该知道底细，‘不清楚’？糊弄谁呢。” 第265章 白燕一个后翻，足尖点着风雨城的刀尖攀上屋顶，另外三人先后追上，她横剑在前，道：“二位是秦广王麾下，小师弟最多只同阎罗王有关，二位找王戒不该找到我们扬眉宗上头来。” 林花谢唏嘘道：“怎么外面的封建余孽比临安还多，又是要人皇印又是要王戒的。” 风糖道：“东西在你们手上你们自然不急。” 风雨城暂时停手，烦躁地撩了把刘海，湖蓝色的独眼看着林花谢：“就算这事跟赵春红有关系你也不急？” 林花谢迅速地看了一眼白燕，后者还维持着战斗姿态，没有看他。 少年“哦”了一声，理直气壮道：“展开说说。” 风家兄妹没说话，双方一时间都按兵不动。好一会儿，兄妹俩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另一头，柳扶风追着那黑衣人，从芳兰码头上了一条小船。 妙善就在船中等着他。 作者有话说: 此处的蝙蝠侠还加入了倚天屠龙记的捏他，浅浅玩梗。 第134章 54-黄雀在后（2） 河水浑浊，炼器工厂排放的色彩斑斓的污水被稀释之后变得灰暗，河床上却沉积了一层金光闪闪的泥沙。 那黑衣人上了船就不见了，船上只有柳扶风和妙善两个人。后者跏趺而坐，眉目低垂，除了衣着朴素陈旧些，一切都和叶衣一模一样，那杆九环锡杖就躺在她身边。 柳扶风收起扇子插入怀中，在她面前坐下，双手合十问了声好：“妙善姐姐别来无恙？” 妙善缓缓翻过左手，一只白瓷净瓶凭空出现；她将清水倒入柳扶风面前的杯中，后者端起来却闻到一股清爽的酒香。 “从无到有，从死创生，这就是真正的满月境吗，跟晚辈这投机取巧的果然是有本质差别。”柳扶风毫不怀疑地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妙善微笑道：“柳施主喜欢，那再好不过。” “但是我更喜欢喝茶。”柳扶风也笑道，“因为我没有什么愁要消解。柳生也不怎么喝酒的，喝了也绝不喝醉。” “是吗。”妙善叹道，“可是很快就要有了。” “北岳联盟么？”柳扶风摸着下巴，“综合实力的确很强，但是他们不了解我娘。” “柳施主又真的了解柳宗主吗？”妙善又给他倒了一杯清水，这次尝起来是明前龙井，还是以前堯王朝南江地区的风味；柳扶风没有尝过，柳生喜欢这个味道。 妙善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柳扶风点头道：“乐意效劳，愿闻其详。” 妙善却沉吟许久，才慢慢地道：“此事还需要柳宗主的力量。” “嗯？” 妙善解释道：“上古人皇宫的构成皆为女子，并不如现今一般为繁衍生息而痛苦。若是有女子想要生女儿，便会在祈祷献舞后生饮春江之水，连续七日就会怀上女婴，因为【昆】的权柄通过春江打开了她们的道路。柳宗主既有人皇印，便应当可以做到为我赋能。” “听起来真是个好地方啊，人皇宫。”柳扶风笑道，“虽然柳生也不知道这些事……” “他一个男人知道些什么。”妙善脸上的笑容和说话的语气依然温柔，内容却冷酷了起来，“他化形的时候不敢承受那份痛苦，就再也没有知道真相的机会了。但是他可以为复仇诅咒整个人族，修士被后代剥夺修为却又可以借他们延续生命，这就是他的杰作之一。” 柳扶风与有荣焉，情不自禁地展开扇子：“过奖过奖。” 妙善给他逗笑了，旋即正色道：“叶衣还有一世就能功德圆满，我不能功亏一篑。” 柳扶风展颜一笑：“不用谢。” 妙善愣了一下，眉眼弯弯：“是你师姐说的？” “我猜的。”柳扶风嘻嘻笑道，“就算有和尚能转生那么多次，我也不信寒山寺的和尚可以。黑暗功德也是功德，要口碑的，北岳联盟修条路还为保质期控制在十年还是二十年吵呢。你借‘叶衣大师’掩藏自己的真身，凭借满月境的修为修改他的认知，让他顶着你的名字行善积德转世轮回，你的满月成了他在寒山寺的立足之基，因为寒山寺其实只掌握了用无月神女提升修为的技术，并没有突破月环和满月的壁垒。果然女孩子就是更聪明、更沉得住气，能成大事啊，菩萨。” 妙善——叶衣观音露出了有些孩子气的纯洁微笑：“多谢夸奖。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不是所有女人都和柳苏安一样好运的。他的确是叶衣——在他企图度化我之前。” “是我冒犯。”柳扶风拱手道，“但是晚辈还有一个疑问……” “柳生的亲缘复生法的逆向应用，再加入了一些神机宗的秘术罢了。用‘五部佛冠’换来的，很不好意思，这个术给诸位添麻烦了。”妙善道，“他每被杀一次，积累的功德、修为和属善的因果就会为我所得，他的魂魄也因此永远只能投生于我腹中，为我所用。他已经转生八次，我正忧心要不要消耗大半功德摧毁他的三魂七魄阻断循环，贵宗的林施主为我解了燃眉之急，真是——阿弥陀佛。” “原来是这样！”柳扶风恍然大悟，“您这一次要亲身上阵，想用自己的肉身诞下自己的‘第九世’，所以才需要我娘直接赋能，那样才能保证血脉的纯净！” 妙善叹道：“正是如此。” 第266章 柳扶风道：“寒玉师姐也真是能屈能伸，竟然愿意为您掩护。” “我交还了她父母的遗骨，并且答应她，事成之日将寒山寺双手奉上。她要杀要剐，要送进十八层地狱教他们魂飞魄散，悉听尊便。” “那么这边呢？”柳扶风收起扇子，“晚辈倒是乐意帮忙，宗主不能打白工嘛。” 妙善早有准备：“若是由她助我怀胎，她就能得到我得道飞升之前所有的感悟。人皇的权柄是母亲的权柄，她没有【昆】那么强，我想不至于看不起我的经验。” 柳扶风略加思索，点头道：“我觉得可以，但我没有决定权。晚辈会尽量说服宗主，同为女人不容易么。” 妙善垂眼道：“多谢。” “最后一个问题。”柳扶风站起来拉直衣角，笑眯眯地道，“刚才那位老爷，是九龙阁的哪位祭酒？” 妙善抬头温婉地看着他：“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好吧。”柳扶风四下张望，叹道，“不过九龙阁也不是铁板一块，派系斗争很严重啊。好菩萨能否送我一程？我不是战斗单位来着……” “本当如此。”妙善轻声道，“——万缘俱净。” 围上来的十几名修士齐齐仰面栽倒，不省人事。 柳扶风跳下船去，又同妙善道了别，轻快地踩着水面往回跑，半路还停下来买了两包栗子糕和蜜麻花。 他和妙善的交涉花了不少时间，风雨城却也和白燕打了好一会儿，因此，他折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四人还在人家一般民众的屋顶对峙。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不打了？”柳扶风风风火火地窜上屋顶，林花谢耸耸鼻尖就伸手，被他打了开去又塞了条毛巾。 柳扶风竖起一根麻花作话筒状递到白燕嘴边：“师姐？” 白燕摘下一只手套，左手掌心的嘴巴咬住了麻花：“这么快？” 柳扶风拍着胸脯自满道：“师弟我聪明嘛。” 林花谢本来想呸他一声的，嘴里有栗子糕只好作罢。 风糖强忍怒火：“吃吃吃就知道吃，说你的事呢！” 林花谢细嚼慢咽，然后才语调平平地“哈哈”一声：“前辈刚才说的呀，王戒在我们手上，我们急什么？” 柳扶风眼珠子一转，又知道了。 “什么王戒，秦广王印啦，秦广王的印章刻在他扳指上，兼具统御天听阁之意。秦广王是我妈杀的，年少轻狂谁都有么。怎么了？” 林花谢猛地拉他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谈成一笔大生意，得意忘形了。虽然这一趟下来三人都有收获，但是林花谢这个重要战力还有伤在身，挑衅天听阁护法实在不算明智。 风雨城道：“陛下闭关多年，一应事务都交由前护法赵春红处理，本就引起了多方不满。五十年前，因陛下闭关太久又没有突破迹象，楚江王等前辈冒死破关，却发现了他的尸首。” 风糖道：“赵春红就是因为被怀疑暗杀陛下，又拿不出王戒服众，才不得不接下追杀林十一这个必死的任务的。” “……就这啊。”林花谢慢吞吞地道，“干嘛？挑拨我和师娘的关系？挑拨我有用吗？我又打不过。” 柳扶风忽然叫了一声，和白燕异口同声道：“赵英华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兄妹俩看了过去，也异口同声道：“你们直觉倒是厉害。” 随后报了一串时间地点。 白燕先算完，又倒回去算了一遍，和柳扶风面面相觑，齐齐转向大师兄。 柳扶风还有闲心开玩笑：“大师兄，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害怕。” 林花谢想了想，严肃地道：“我是大师兄，我不会怕。” 白燕道：“赵英华是先代秦广王和赵春红的儿子。” 林花谢一个战术后仰。 风糖咬牙切齿：“你没有什么感想吗？” 林花谢略加思索，娇羞地捧着脸道：“原来我这是送他们一家团圆了，我果然是个人美心善的美少女。” 风糖略略皱眉：“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究竟想不想复生春红？” “想呀，更想帮她投个好胎，我们临安其实不错的，表世界的话能混上白玉京户口也很不错。”林花谢恢复正常，面无表情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么，又没有用。” 风雨城抱着手臂：“的确。废话少说，交出王戒。” “凭什么。”林花谢吐吐舌头，却往前走了半步，挡住小师弟，嘲笑道，“看起来春红姐姐失势之前你们风家也没什么地位嘛，都不知道王戒长什么样。” “那是自然，我爹没用，我才是这风家的中兴之主。”风雨城下巴一抬，“你重伤未愈，勉强一战必然损伤根基；白燕无法全力施为，柳扶风更是没有太清大阵可利用，你们拿什么跟我们打？” “啊对对对，九龙阁也跟天听阁有交易，派了一位祭酒来助拳，优势在你。”柳扶风探出脑袋来嬉皮笑脸，“可惜似乎是本阁主的舔狗，恭喜二位护法，又抽到了二五仔！” 风糖冷笑一声，精准扎心：“那九条狗是很忠心，忠心到为了你把你心心念念的璋公主先奸后杀，还用您留下的技术资料将她的女儿炼成天兵！” 柳扶风脸色一白，缩了回去。 白燕一手按上他的肩膀，不动声色道：“抛开小师弟现在拥有王戒权柄不谈……二位护法固然天纵奇才，可想当秦广王，资历和实力就有些不够看了吧？” 第267章 风雨城道：“那也是我们秦广王殿内部的事。” 白燕道：“打个商量。” 风家兄妹齐齐“嗯？”了一声。 白燕道：“秦广王印留在我们手上，对二位而言其实是件好事。你们若要争位，时间是最珍贵的东西，一旦拿到了王戒，其他几殿也必然派人加入竞争，留给你们的机会不多。扬眉宗开山在即，我以柳苏安首徒之名保证，在那之后本宗不仅会将秦广王印双手奉上，还会助二位一臂之力。在那之前……” “什么？”风雨城等的就是她这番话。 白燕敲了敲手指，微笑道：“北岳联盟进攻临安的时候，劳烦天听阁多出些力吧。我受了宋掌门多番照拂，实在不好意思看她第一批送死啊。” 风雨城很光棍地答应下来：“你说的有道理，没问题！此次天听阁本来也要去紫玉清平天回收天兵，我马上回去多骗点老东西来赚功勋。赵春红那样实力到了运气不够的地级人员多得是。” 白燕向前一步伸出右手，风雨城也一步上前，二人击掌为誓。 风雨城道：“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看看王戒。” 一只缀满银链和戒指的手哗啦举起比了个拇指，柳扶风左手拇指的银戒在阳光下一闪褪去幻术，显出古朴的黑色扳指原貌来。 作者有话说: 妙善：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希望你妈帮我怀上我自己，作为回报等我成佛v你50w功德。 小柳：？？？ 小柳：给点时间做一下技术攻坚。 小林：儿子终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鼠了就鼠了，孙女才是自家人，替春红姐姐照顾一下孙女。 师姐：） 主打一个毫无同情心。赵英华确实有受到多方影响，天听阁也有春红的竞争对手来搞他，没有人脉没有资源爬上去也是个人才，但是主角组只会路过踩一脚。不存在道德高地，大家在道德沼泽里互相扔石头罢了。 第135章 54-黄雀在后（3） 兄妹俩面面相觑，随后风糖爽快地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护送你们到星尘海，免得王戒半道上给人截了去。” 林花谢却道：“稍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风雨城问。 他道：“赵英华做了那些烂事，虽然有社会环境影响的因素，肯定也有某些天听阁的小人推波——那个什么，反正做都做了，他就是个垃圾，我可不想认他这个便宜侄子。但是芳兰和芝兰是春红姐姐的孙女呢，不能不管。芝兰有希望的，按小师弟说的，把赵英华祭天了就能重新做人；芳兰我还放心不下。” 风糖不耐烦道：“死都死了，你这个样子还能把她夫家杀光了不成。叫你师弟放点诅咒蛊毒的折磨折磨算了。” 林花谢不说话，只是可怜地眉头微蹙，垂着眼睛，拿木屐慢吞吞地翻人家屋顶的瓦片。 “不急那么几个时辰嘛。”钩直饵咸，柳扶风不请自来，“九龙阁送来的保安已经就位了，二位先回去处理内务也没问题的。” 风糖狐疑地看着他，风雨城带着点微妙的嫌弃，道：“我们是要看着你们少招惹是非，那几个祭酒大多数时候只会助纣为虐好吧，柳阁主。” 柳扶风赔笑道：“很快的，很快的，二位要是有空，麻烦给黄药师带个信，要他暂时还在白玉京待着。” 风雨城奇道：“你居然还有点良心？那严法随呢？” “严师叔自己要跑，就不强求了。”白燕道，“联盟正式决出盟主之后还需要一段时间进行整合，高端战力没空来管我们的。那位祭酒……无事，出了事我会负责摆平，这是我白燕给二位的承诺。” 二风同时耸耸肩，风糖道：“那正好。我也不爱跟你们混在一起，柳扶风那些歪门邪道害了城哥就不好了。哥哥，走吧。” “糖糖真是好爱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哥哥。”风雨城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亲了一口，顺手就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头，转头挑眉道，“那我们先走了。临安见。” 白燕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临安见。” 双方再次分道扬镳。白燕出手算了一算，扬眉宗三人往芳兰镇的天地银行去找芳兰的骨灰。当年芳兰被夫家人虐打致死时正值赵英华头一次晋升，虽只是一个类似技术主管的小职位，那家人还是怕麻烦，把她的尸体丢马棚里烧了，说是她干活不小心点燃了马棚，找了个地方名为供奉实为镇压之后还得了个宽待媳妇的美名。 三人此行的目的也并不单纯。芳兰死后无法超度才一直被“供奉”至今，说明她一直没有投胎，且很可能在死后化为了厉鬼。三人准备召集她的魂魄，问问她愿不愿意代替春红争一争常山赵家的家主之位。此事不能让风雨城知晓，因为如今的泣婴塔会很乐意支持芳兰和芝兰，女鬼的实力很让名门正派琢磨不透，日后秦广王印的争夺势力又增一方也未可知。 与此同时，北岳联盟的第三任盟主将在宋新桐与洛阳之间决出。 此前持续一节的比斗中，张嫣出人意料地认真地讨教了每一个对手，一反常态地严肃有礼。她一场都没赢，年轻一辈是觉得理所当然，派小辈出战是太清上宗表明不插手盟主之位的气度；但有些人却知道她未尽全力，暗中留意。 宛连城是唯一一个和张嫣打了个平手的，倒不是殷宫的那一剑伤到了要害，而是他一直在逗她，同样没出全力。张嫣好几次发作要骂他，竟然都忍住了。殷宫生死不明，另外的几个姓殷的这几日的去向也无人在意，宛连城若无其事的样子更让句容华阳天之人敢怒不敢言，这场为张嫣叫好的不在少数。 第268章 林九灯上来就与洛阳——准确地说是与洛阳和【章台杨柳】鏖战四天五夜，最终重伤惜败，修养了七日之后连败张嫣与宛连城二人，才再次输给了宋新桐。后者用来渡江的一竿青竹化为教鞭，那干净利落却威压具足的招式也差点镇压不住这个天才后辈。最后分出胜负，是因为“归妹”因林九灯的失控而过热、不小心斩断了宋新桐的兵器，林九灯莫名其妙地认输走人了。 威武雄壮的将军身着战甲，与体态丰腴、裙摆曳地的贵妇人遥遥相对。 洛阳声名在外，可堯王朝出身又与李璋有那样的关系，在联盟一直是个风评微妙的边缘人。而宋新桐虽然为联盟贡献颇多，大多数人却仍为她是个女子而不是滋味，总觉得难以将盟主之位交予她手。因此，一时之间，只有茅山学社那边发出断断续续稀稀拉拉的喝彩，仔细看去，到是能在不少成员脸上看到胜券在握的微笑。 宋新桐朗声道： “联盟不是宗门，联系彼此的不是权威，唯有利益。联盟结成的契机是谢林个人的力量，但内因是我们想从堯王朝手中保全自家的传承和尊严。我宋新桐愿为天下人开道，使每一个人才都能在白玉京大展宏图，与我等一同求索天道真理。 “联盟不会要求任何人为联盟本身做出牺牲，如果联盟真到了要牺牲具体的人来维系存在的地步，那就让它毁灭吧！千年百年，总有下一个谢林和张天齐甚至堯王朝，再一次让我们联合。我宋新桐执掌茅山学社五十三年，有这个底气向诸位保证：正如茅山剑派到茅山学社，北岳联盟也将在我手中焕发新生。让我们齐心协力、合作共赢，创造出更伟大的事业与利益！” 洛阳则木然道： “管理和打仗是两回事，宋掌门。接下来联盟的敌人是临安，是毫无疑问的战争。论福泽苍生，宋掌门当仁不让；论排兵布阵，我才是联盟首选。茅山学社这些年的义举，洛某自愧弗如，一介莽夫本是没有资格与宋掌门一战的。然而战争与和平不同，牺牲在所难免。盟主之位并非皇位，待拿下临安，洛某自会退位。” “神威将军过谦了，新桐受教。”宋新桐拱手道，“将军大义，联盟这数十年来多有冒犯之处，实是不敬。” 她是在倒堯战争后期出世的，几乎没有参与过大型战役，也没有与当年那些顶尖强者交过手，的确是她的一大弱势。 宋新桐又道：“联盟海纳百川，自然也鱼龙混杂，将军不屑于与一些年轻气盛失了礼数的后辈来往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大战在即，将军又如何能调节各方势力、进攻临安呢？” “此战以我为主，则必不会败。”洛阳沉声道，“我向殿下发誓，若是公主殿下无法君临天下，那么这世上就不能再有任何皇帝！因此寒山寺一战老夫与张天齐并肩出战，亲手葬送了李氏王朝，只是不料上天给那个女人封了个什么狗屁人皇。当年经历过战争的同道已所剩无几，如今大战在即，说句难听的，正是因为老夫与各方势力均无牵扯，才能更公正公平地分配伤亡；而宋掌门一向惜才，没有牺牲他人的决心只会造成更惨烈的后果。” “前辈言之有理。”宋新桐轻叹一口，却只是换了个话题，“千年前李家人带头屠杀人皇宫，千年后李家人居然要靠着‘人皇’来苟延残喘，这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二人沉默许久，洛阳率先退了一步。 众目睽睽之下，他为尚未解除战斗状态的【章台杨柳】解下外袍、穿上战甲。此刻的他不是一个珍爱自己妻子的男人，而是一个为主上披甲、震慑八方的战士。宋新桐神情凝重，一凤一凰的精魄趴在她身侧发出紧张的嘶鸣。 流火精金的面甲当的一声扣下，【章台杨柳】身后的漆黑斗篷随风飘扬，九龙逐日的图案在月光下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而那轮亮得骇人的紫金色圆月仿佛由一对碧玉雕琢般的凤凰托起，在宋新桐的身后如同佛像的背光。 “碎玉”枪尖一抖，宋新桐双手一拍。甫一接触，后者就被这柄天兵骇人的血气杀气震慑，不过分心一瞬便双手流血，差点没能接住这一枪。洛阳缠斗，李璋主攻；宋新桐不以速度见长，力量也比不上天道之兵，一时间闪避得颇为狼狈，但竟然一直没有受伤，张世明那些高手看在眼里，都蹊跷在心里。 忽然，不远处的江河与江海都离开座位，朝着南方单膝跪地。 洁白丝滑的云海涨了上来，逐渐漫过整座山体，雾气漫上日晖楼的地面，在众人脚边荡漾起伏。 一黑袍华服青年踏着云层大步而来。 此人面貌俊美，黑发高束于发冠之内，脚踏长靴、腰悬长剑，英姿勃勃又目中无人。青年快步走近了些便压低身形开始奔跑，眨眼之间介入那三人战局，拔剑劈下，竟直接压制住了两枪一棍。 宋新桐与洛阳同时收手，【章台杨柳】僵硬地挣扎了一下，枪尖一挑攻了上去。 洛阳没动。那青年游刃有余地应对天兵的攻击，一边颇为阴柔镇定地笑道： “实在失礼，本城主来晚了。” 此人有着鼓起的、女性的胸部，赤裸的脖颈上又有着明显的喉结，实在雌雄莫辨。双江城城主代代名为“江清河”，这一位在身体方面有些特殊，联盟在各种文书当中承袭前代“江清河”的名称与性别，以“他”作为指代。 第269章 宛连城正要腆着脸凑上去寒暄两句热热场子，却听江清河大笑道： “既是我来晚了，那么公平起见，诸位一起上吧！江海，我的对手是哪几位道友？” 江海低着头道：“宋掌门、张嫣、天璇真人、宛部长、神威将军。” 张嫣大骂一声，跳起来又不肯上前，生怕参与了以多胜少的糗事；林九灯抱剑打坐，闻言冷冷睨了他一眼，慢慢转过眼珠看向宋新桐。 江清河却毫不在意，高声道：“事不宜迟，尽快开始吧！再浪费时间，那三个小辈就要给我们手底下那些没用的东西跟丢啦！” 宋新桐、宛连城、洛阳同时出手，要将这个不知怎么闭关之后失心疯了似的无礼之辈驱逐出去，却见他拔剑指天、咧嘴一笑，那阴柔虚幻的声音道： “碧落黄泉。” 天与地拥抱在了一起。 天空凝结如水晶玉石，空中飞鸟甚至阳光都被困锁其中；地面黑暗如无尽深渊，林九灯身上轰然狂舞的火焰也无法照亮半分。日晖楼仿佛无尽的天与地之间渺小的裂隙，每个人的意识又是其中更渺小的、唯一剩下一丝生机的裂隙。 所有人的身体都静止了，灵力停止流转、血液停止循环、头脑停止思考与感受，时间在自我的意识当中被无限地拉长，好像永恒的死亡在这一刻降临在了每一个人头上。 江清河手中黑剑的剑身消失，剑柄处延伸出无数锁链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进虚空，每个人被凭空出现的骷髅拿着凭空出现的锁链捆绑；那些骷髅僵硬又虔诚地俯伏在地，擎着俘虏的姿势如同朝拜供奉。 “这才是‘噬嗑’真正的用法。” 江清河大手一挥，众人瞬间转移方位，出现在了太清大殿之中。早已等待在此的白玉京成员与刚刚抵达并恢复清醒的一众人马均是满面茫然，江清河兀自大步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盟主之位上翘起了二郎腿。 这把椅子是谢林那帮人做的，外观具有无忘山一贯的华丽奢靡特征，符纹是标准的三清宗风格，坐起来却舒适无比。江清河满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噬嗑”横着搁在扶手上，笑道： “谢林连这把剑真正的用法和来历都不知道尚能统御联盟与李家一战，我江清河只会更胜于他！断罪决狱之剑天然归于断罪决狱之所，我双江城必将为天下带来更合理严密的秩序。现在，作为新世界的第一步，请诸位跟随本城主踏平临安，扫除旧社会最后的遗毒！” 作者有话说: 江清河的确是双杏仁，嗯。五行使者本质不是人，实际上连物种都是流动的，性别流动一下很正常。 但是柳生：有没有一种可能，连噬嗑都是本人大作呢ヾ(▽)ノ 第136章 55-盐梅舟楫 柳扶风手腕一翻，一碗滚烫的皱纱鱼腐汤直朝着那青年面门泼去；对方侧身一避，他已经抓着【毒】扇杀到，口中叫道：“怎么是你！” 林花谢维持着左手拿勺右手握筷的姿势茫然了一瞬抬起头来，出离愤怒，抄起“落英”一跃而起，一剑劈向来人，叫道：“浪费粮食，天打雷劈！” 三人已经到了朱明曜真天境内，严法随毕竟曾在此处有几处道场，林花谢此时的愤怒更是达到了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因此一道亮紫色的闪电轰隆一声就劈了下来。 只有白燕翘着二郎腿，满意地喝了口茶。 那青衣纁裳的青年身手矫健如走兽，且似乎也跟神机宗有什么交易，柳林二人的攻击每每被他预知避过。 林花谢懒得多想这人是谁，又是一剑劈下，并很不讲武德地补了一脚撩阴腿，不满道：“你谁啊你，还书院呢，九龙阁就这点素质？别人吃饭呢你上门，这种事情我都做不出来！” “在下徐远峰。”青年大袖一翻左右开弓将两个少年掼倒在地，却点到即止，轻轻向后一跃，“九龙阁第三祭酒，嘲风。三位大人，别来无恙。” 两人同时鲤鱼打挺起身，林花谢双臂一振，左手掐诀右手握剑冲上前去，叫道：“谁跟你是大人，少在那里套近乎，我们扬眉宗不吃这一套！” 他有意挡住嘲风视线，柳扶风在他背后开始激活“夺魂乱魄”，却见嘲风夹着两张血书黄符笑了笑，啪地拍在“落英”剑身上。 这自然是毫无杀伤力的，只是一个警告，说明他不仅能弹出体内的“夺魂乱魄”咒术，原本还有能力撕毁黄符造成反噬，可他手下留情了。林花谢旋即向后跳了数丈，咔哒一声落地，左手双指拈着黄符递给柳扶风。 柳扶风胡乱团起纸条塞进口袋，警惕地探出头来：“小娟怎么样了？” 三人一路从镇外茶摊打进荒郊野岭，白燕在后面结账赔钱，这会儿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嘲风——徐远峰双眼一亮，克制不住地有些欣喜：“她心愿已了，已经往生了。多谢您老人家，果真是言而有信，时隔多年还关心她。” 林花谢忽然问：“三位大人指的是什么？师姐难道也是什么大能投胎？那这可太黑幕了，我们扬眉宗只有宗主是真草根啊。” “你怎么说话呢大师兄。”柳扶风不满地道，“这种问题回去再说，怎么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是按九龙书院那个阶级尊卑礼法，我们三个都是转世来的才威风呀。”林花谢道。 第270章 柳扶风觉得很有道理，决定不管他，收起折扇，道：“先说说小娟的事。我刚刚夺魂乱魄是没成功，不过也知道了你这身体至少活了两百年了，这不是徐远峰吧？” 徐远峰道：“嘲风害我小妹，但他自身交游甚广，直接除去容易打草惊蛇，在下——我设计夺舍了他。阁主知道了这件事后，赞赏我愿意为了妹妹冒险，助我隐瞒了身份。” 柳扶风摸着下巴：“那这跟【玉树临风】有什么关系？它原本不是在神机宗附近么？” 徐远峰单膝跪地：“属下正是为此而来。阁主当年时间紧迫，赴死之前将一段记忆交予属下，可惜属下愚钝，没能从中找到解救小娟的线索。阁主大恩大德，属下永世难忘。” 柳扶风喜出望外：“呈上来呈上来。” 徐远峰双手托起一颗玻璃珠，柳扶风也不客气，捏起来对着太阳看了看，将它抛给了白燕。 白燕一把接过，挑挑眉毛，柳扶风谄媚地躬身道：“请师姐先鉴定一下。” 徐远峰并无异议，另一边的膝盖也落了下去，低着头静静等待。柳扶风有点不习惯，却也没管他，等白燕看完记忆睁开眼睛，便接过玻璃珠，拉着对此道一窍不通的大师兄一起看了起来。 【玉树临风】是一件人造天兵。 昔年太清张家藏有一株失去生机的建木，代代内门弟子都利用它参悟空间之力。后来不知怎的被李家人得了消息，派了一群人去太清山打杂抢烧，将宝贝送进宫中，却发现屁用没有，于是将那个张家内奸打成忠装反，虐杀之后吊在太清宗山门处，又敲诈了一笔才罢休；那建木用不了又毁不掉，便一直压在国库里，九龙阁建成后被柳生要了去，成了【玉树临风】的主材料。 【玉树临风】原本是用来当监狱的，毕竟以柳生的实力，杀人很不划算。用了一段时间后被投放在乾坤天城附近，则是因为严法师销声匿迹之后柳生听说她的弟弟投靠了神机宗，丢过去以示警告。 神机宗一向苟命要紧，立刻赶走严法随，结果天听阁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玉树临风】，柳生几天不管，它已经在乾坤天城附近扎根了。双方一合计，合作共赢，前代嘲风就是负责对接工作的。 那嘲风原本是个巫医，被“天谴一号”的问世激发了好胜心，三五不时地抓些本地人丢进【玉树临风】做性能测试，还试图观察内部的互相杀戮会不会引发天谴症，准备以此为切入点制造新的抗天谴药。神机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 过了段时间，神机宗开山收徒，朱明曜真之天想要出人头地的凡人从四面八方涌向乾坤天城。徐远胜生病坐镇本家，徐远峰带商队出来做生意，出口黑鸥城的一些特产海货、珠宝，还准备在城外开家小酒店赚一波钱。妹妹小娟闹着要出来见世面，徐远峰一向疼爱她，便一道带了来，只是让她用泥灰抹脸，免得有人见色起意。 坏就坏在嘲风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美女，见到了丑人就要发善心帮人家整容。他手下的弟子门生有九成是美女，剩下一成是美少年，人送诨名“小药王谷”，柳生也是因为对此比较满意才招揽他当了九龙阁的第三祭酒。殊不知此人早年去药王谷求学被拒，连萧蔷的衣角都没见着，一直耿耿于怀，立誓超越萧蔷；邵简的“天谴一号”就是他的一个小目标。 那一日，嘲风又在民间微服私访，不巧选了徐家的酒楼大堂作为观察地点，碰上了来端茶倒水的小娟。 小娟将自己化得又黑又糙，还在脸上涂了一块烧伤，拿头发半遮挡。但这只能骗骗不太聪明的凡人，她那欢快活泼的姿态和亮如星辰的黑眼睛，一看就不可能是一个毁了容的女人会有的，至少朱明曜真天没有这么多宽容给女人。嘲风自然一眼看穿，痛心疾首，抓着小娟要收为弟子。徐远峰一眼觉得这人要么是个人贩子要么是个变态，自然不肯；小娟则一定要跟哥哥待在一起，嘲风便大手一挥，将两人都收了。 小娟相貌甜美，又因为备受家人宠爱，比嘲风此前搜刮来的弟子们多了几分天真自信，但单论相貌又不是最出众的，大家都很喜欢她；徐远峰当时年轻，也算得上面貌端正，被一群巫医调理数日，已然脱胎换骨。 兄妹二人眼看着就要走上人生巅峰，小娟在这个时候谈恋爱了。谈恋爱也就罢了，嘲风手下女子居多，风气是比较开放宽容的，问题是跟她私定终身的是个神机宗外门弟子，颜值居于民间男性平均水准，也就是丑得要命。嘲风好险没给她气死，一怒之下将她丢进了【玉树临风】关禁闭，转头把徐远峰臭骂一顿，说小娟被自己卖去小有清虚天的山里了。 这点小事肯定是不会让柳生知道的，否则他多少要说那个奸夫全责，小娟肯定是被诡计多端的丑男骗了。这些都是徐远峰卧薪尝胆夺舍嘲风之后被柳生一眼看穿，跪地求饶时被他探查出的记忆。柳生当时也不知道小娟其实是被丢进了【玉树临风】，只答应要帮徐远峰找到妹妹，好歹帮她落叶归根。临死前倒是有了点猜测，但是时间紧迫，只好交给徐远峰自己想，却忘了徐远峰知识水平不太够。 “而且那个跑掉的奸夫，就是陈瑞杰。”白燕补充道，“嘲风还是很喜欢小娟这个徒弟的，后来想办法把她接出来，送进阿房宫去当医师了。但是他技术水平不够，没能完全切断天兵和小娟的联系，小娟死后魂魄还是被【玉树临风】收了。” 第271章 徐远峰愣住了。 他没有质疑白燕的发言，只是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小娟变成【玉树临风】的一部分，最后终于与他相见，往生之前却努力地要他不要怪师父。他还以为小娟就像给陈瑞杰骗了一样对着嘲风心软了，毕竟小娟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善良天真。 可嘲风也一直是个好师父。有些门生是他抢来的，因为她们的父母亲人只想着拿她们换取利益；有些是他骗来的，因为被别的男人骗了不如被他骗了；还有些是路边捡的，因为凡人总爱抛弃乃至虐杀女婴。他对她们的栽培固然有着他自己功利心，因为萧蔷是个女人，他便认为女子合该有那份天赋，在医术修行方面苛刻至极；另一方面，他又想方设法为她们谋取前途，还会酌情录用徐远峰这样真心与妹妹相亲相爱的丑亲戚。 但是木已成舟，他既已弑师夺舍，再是回想再是后悔，也都是徒劳了。 扬眉宗三人鬼鬼祟祟地商量了一会儿，都没理他。于是他哭完发现没人搭理，便有些尴尬，最后叹了口气，起身拱手道： “九龙阁随时恭候您的归来。” 徐远峰走了。柳扶风浑身舒爽，转头就道：“这是什么，这是重生之柳苏安是我妈，接下来我就要拳打九龙阁、脚踢一剑宗，迎娶大师兄，走上人生巅峰！” 白燕微笑：“为什么是大师兄？” 林花谢握拳：“当然是因为我是天下第一美少女！” 柳林二人啪地一击掌，白燕翻了个白眼。 三人就这么空手往南方去了。 这一日，三人从黑鸥城西边的一处海滩出发，乘着大船再探“姑射列岛”。 据严法随所说，姑射列岛是里世界的一处福地，结合柳生可能是先代阎罗王的情报，此姑射列岛有可能就是从里世界挖出来用来承载【玉树临风】的。三人此行，是柳扶风突发奇想，要把【玉树临风】迁去紫玉清平天，埋伏联盟一手。 不知他从柳生那里得到了什么可回收利用的污染，雷厉风行地宰了两个老头，拿一支六尺长的毛笔蘸着血画了一个大阵，将整片群岛封印在了林花谢的【伏矢】当中。整个过程只花了一个时辰，然后三人就兵贵神速地继续南行，似乎完全忘了需要一个神眷者当家门钥匙。 【风卷残云】似乎是被王水收走了，白燕没有算到它的方位，柳扶风也没探知到它的存在。林花谢不管这些，拿鱼虾练起了弓箭，每天不是吃饭睡觉就是挽弓舞剑，由于大气中的灵气浓度越来越低，他还巩固了一番修为。 这艘仙舟是九龙阁为徐远峰量身打造的豪华大飞船，舒适平稳，攻防一体，搭载了一百零八个循环嵌套的防御法阵和三百六十种攻击追踪手段，柳扶风心安理得地收下，抹掉监控符纹就用上了。虽然星尘海不便御空，但多烧点灵石它在水上航行的速度也不慢。大约三日之后，海洋显出向上凸起的弧度，三人看见了那轮环绕大地的光环，金色的光辉在其上像日升月落一般缓慢地流转。 黑暗的海面上，幽深的冷风呜呜呼啸。 林花谢刚刚拿一群变异鲑鱼练完箭术，鱼群密度大，因此训练内容是每一箭下去都不能伤到鱼。见师姐师弟同样背着双手严肃地仰头观星，不由鬼使神差地道：“师姐，师弟，要不要看个好看的。” 柳扶风鬼迷心窍地凑过去，只见大师兄扯下【圣人劫】、摘下蕾丝白手套，笑容满面道：“锵锵！无忘山给做的夜光美甲。” 轻盈的粉色光辉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蓝色水光，映得少年人的皮肤白皙柔嫩，但寻常兵器甚至无法在其上留下一道划痕。 柳扶风打量了一会儿，唏嘘道：“大师兄还是戴上手套吧。” 林花谢不满地道：“为什么。” 柳扶风伸出自己的手跟他对比：“大师兄的手本来就偏大，又是个武修，你看你现在个子还没我高，骨节这么粗，做美甲也不搭，难怪无忘山给你新做一副手套。” 林花谢大惊，绞尽脑汁地思考：“神瑛不也是战斗单位，他比我臭美多了，怎么不戴手套。” 白燕在一旁泼冷水：“小师弟手指上不也有画符画出来的茧吗？恢复力还比大师兄差些，身体素质差看着柔弱还得意起来了。” 林花谢立刻狐假虎威：“师姐说得对，你看不得我好罢了。” “我向来很看好大师兄。”柳扶风帮他戴手套绑红绳，一边叹道，“只是跟大师兄这张脸比起来，这双手实在是还有提升的余地……” 林花谢一扫刘海：“那不行啊。手要用来打架的，削弱了怎么保护我的绝世容颜。” “倒也是。”柳扶风深以为然，“大师兄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明白轻重缓急的嘛。” 林花谢捧起他的脸吸了一口，哒的一声跳上栏杆，一剑斩出。 海浪冲天而起，数丈长的狰狞海鱼之中混着几个姿色平平的修士，柳扶风一眼看去，叹道：“怎么都是天听阁的，真以为管地府就有死人的特权啦？” 一轮巨大的虚幻白月笼罩整片天空，仙宫的虚影仿佛要坠落下来一般。白燕扯下额头黑纱，报了一串数字，柳扶风依次丢出了【玉树临风】和【青山不改】，像个小摊贩似地高声吆喝道： “天听阁的诸位道友，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两大天兵等你来收啊！打我们高风险零回报，回收天兵高风险高回报，晋升天级就在今日啊，竞选秦广王指日可待啊！” 第272章 天听阁成员果然动了起来，林花谢在浪中辗转腾挪一阵又捉出几个修士，嫌弃地道：“怎么是九龙阁的啊，徐远峰真没用。” “——这么说来，”一个若有所思的男声从他背后传来，“老三果然是遭遇了不测。嘲风被爱徒夺舍，李思城也不是原来那个李思城，我们堯王朝的风水对三这个数不太好啊。” 林花谢迅速转身，身还没转过去反手一剑已经出了。对方大笑一声“好剑术”，只被斩碎了衣袖。 柳扶风趴在栏杆上，笑眯眯地道：“看来这九龙阁上行下效，都是断袖哦。” 林花谢警惕地慢退几步，跃上船舷，看着来人。 那青衣纁裳、一脸斯文的青年人展扇笑道：“柳阁主，别来无恙呀。” 柳扶风也展扇一笑：“不错不错，就是你……负屃是吧，我观你今日有血光之灾，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柳阁主不擅长此道，与严法师数次对决落败后，更是少用。”负屃笑道，“若是柳阁主会看相，璋公主……李阁主也不至于落得这番境地。” 白柳二人没开口，林花谢嫌弃地道：“你长这么丑能不能别学柳生笑呀。” 负屃思维一顿，咬牙切齿道：“谢林原只是不拘小节罢了，怎么如今却这般……有辱斯文！” “说我是谢林先把‘噬嗑’给我行不行。”林花谢维持着随时准备扑出去的战斗姿态，语气却懒洋洋贱兮兮的，“斯文本来是好事，可惜大多数时候是又丑又没用的男人的遮羞布呀。” 白燕叹道：“你少说两句。这位祭酒大人以前在寒山寺进修过，是位学贯古今精通三教的大前辈，留点体面给人家。” 负屃心下疑惑，却只道三人恃才傲物，加之离临安近了心态松懈了，年轻人之常情。他继续道：“本座此行也是为了柳阁主的遗愿而来。李阁主的玉体出了点问题，柳阁主不会狠心不管的吧？” 柳扶风本来想骂他弱智，却只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对白燕拱手道：“师姐言之有理。” 负屃皱眉，正要开口，海洋与陆地却发出剧烈的震颤，天空蓦地一暗。 林花谢瞬间抱紧另外两颗脑袋扑倒在甲板上，白燕也打出一道法诀护住三人；与此同时一只金光四射的大手从天而降，海上修士不管是天听阁的还是九龙阁的尽数灰飞烟灭。 三人抬起头来，齐声叫道： “师娘/妈！” 作者有话说: 负屃：能不能让我装完这个比 小柳：男的哪来的比，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小林：贴了金也不过是个贴了金的丑人啊 师姐：你们到底在卷什么东西：） 第137章 56-雏凤清声（1） 林花谢艰难地耸耸鼻尖，对身体发出“抓握”的指令，好一会儿才接收到骨头和肌肉活动的实感，一阵眩晕随后涌了上来。 他睁开了眼睛，绣着符文的帐顶映入眼帘。 他又慢慢地转过头去，看见了那股药香的来源，许久喊了声“邵师叔”。 丹炉边的邵简应了一声，接着大门豁然洞开，一群学生鱼贯而入，叽叽喳喳且井然有序地开始对大师兄动手动脚。 “喂、喂，你们想干什么，目无尊卑了啊。”林花谢有气无力地抗议道，却因为被收缴了【圣人劫】毫无还手之力，成了师弟师妹们的玩物。 一个短发女人手持银针狞笑道：“大师兄，这回师妹我是主治医生，你还是乖乖听话吧！” 另一个小个子师妹粗暴地扒拉他的衣服，挑西瓜似地拍拍胸肌，唏嘘道：“大师兄果然傻人有傻福，身体素质过硬，要不是周师兄新开发的这射钉器，连针都扎不进去。” 林花谢闻言花容失色，艰难地抗议道：“什么射钉器，你们用多粗的针头啊？不要留疤！” 还有一群人手持仪器在他四肢照来照去测骨骼生长状况，一人惊叹道：“哇！金色传说！” 邵简欣慰道：“陈萍、王香香、黄莲三人期末加十分，预测的大师兄苏醒时间非常准确，可以选我的《脉论》了。戴信、郑喜儿、朱小强也不错，加五分。陈萍主治，香香别出心裁，想到了用射钉器为大师兄扎针，完成技术攻坚，二人再加五分。其他人也不要气馁，我们大师兄的确是特殊案例，为师不能直接诊疗，接下来还得靠诸位。” 医学生们齐齐称是，给林花谢灌下汤药敷上药膏，又逃也似地一窝蜂地涌了出去。 “哇。”林花谢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有气无力道，“原来【平湖秋月】是可以随便住人的噢。” 言下之意是这么多年都是演的，为了过二人世界连亲儿子都流放去【柳浪闻莺】了。 邵简笑眯眯地道：“我们大师兄是真的艺高人胆大，宁愿睡在杀姐仇人的墙根也要多吃一口饭是吧？” 林花谢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邵师叔你以前攻击性有这么强吗？” 邵简但笑不语，林花谢哼哼起来：“无所谓，此行我们拜会了萧遥前辈，听说药神前辈就在我们身边……” 邵简站直了，严肃地盯着他：“她说了什么？” 寂静许久，平稳的呼吸声显得他像睡着了似的，少年慢吞吞地开口：“……好像不太重要啊，我忘了。” 邵简无语。 林花谢又没精打采地道：“师叔放心啦，那是人家对师娘有误解才拿这种事挑拨离间。师娘要是真的在意，早就把你们一窝端了。——小师弟和师姐呢？” 第273章 “这些日子都累坏了，还没醒呢。”邵简深吸一口气，搭着手腕坐在门槛上的，无意识地打开丹炉一看，才发现刚才的一副药炼坏了。 林花谢“哦”了一声，又问：“我身上没出大问题吧？” “那倒是没有。”邵简笑道，“只是大师兄在外面过得太滋润了，伤好之前就老老实实辟谷吧。” 林花谢早有预料，还是叹了口气。两人相对无言，林花谢很快又睡了过去。 三日之后，白燕先意识回转，跟柳苏安做了个简短的汇报之后，柳扶风也睡够了。三人刚被柳苏安抓回临安就陷入昏迷，主要是在外头担惊受怕不得休息的缘故；其中作为主要战斗力的林花谢积累了些暗伤，多调理几日也就好了。 醒是醒了，三人还是没有离开【平湖秋月】。不知是邵简喂他们吃了什么东西还是一番历练之后抗性增强了的缘故，魂魄方面无事发生。邵简的“争妍水榭”也因此热闹非凡，每天学生们进进出出美其名曰医疗实习，有些艺高人胆大的还多留一会儿，听师姐师兄们吹嘘在表世界拳打九龙阁脚踢白玉京的事迹。 期间柳苏安也常来看望，不说什么话，只是听他们抱怨。陈萍那个天杀的竟借机提了一套治疗方案，说大师兄的骨骼虽然有金身化的趋势但是碎了蛮多次，不如来一次不破不立废墟重建，辅以药王谷秘法，必然能再次提升强度。此方案经过邵简核验批准，当天下午林花谢就被师娘打了一顿，却硬是没要麻醉，为宗门提交了一份详尽的实验报告。 如此反复折腾了七日，林花谢一大清早像只开屏孔雀一般得意洋洋地在争妍水榭的院中走来走去。白燕见状骂道：“死到临头还臭美。” “啊？”林花谢忙问，“师娘又有什么指示？” 柳扶风道：“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飞景苑去给她验收一下历练成果……” 林花谢叫道：“开玩笑的吧！” 白燕已经召来小船：“还是多亏小萍，为我们争取了七天的准备时间。” 林花谢欲言又止，最后想开了：“没关系，我金身大成，赚了。” 柳扶风跟在他们后边上船，鬼鬼祟祟地道：“那等下大师兄多帮我挡两下。” 林花谢眼神飘忽，闭嘴了。 三人如丧考妣地来到飞景苑所在小岛，扬眉宗的教师队伍正在搓麻将，叫得炮火连天。正在赌海泛舟的四人是宗主柳苏安、符阵课主讲林阵一、民用技术开发教授龚玉兰、化形总论教授白娘娘，邵简徐慕等十几号人围了一圈在当狗头军师凑热闹。李岩清居然也在，见了他们还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柳扶风这时候又不怕死了，好奇地挤进人群：“赌注是什么？战况如何？” 邵简笑眯眯地低下头来：“谁输了谁来验收，大家都是老前辈，不忍心欺负三个小孩子嘛。” 白燕急得三只眼睛转得飞快，林花谢恨不得上去帮师娘看牌。可惜天不遂人愿，柳苏安偏科严重，打麻将讲究一个乐趣，根本不记牌算术；而林阵一不说了，龚玉兰向来跟严法随狼狈为奸，白娘娘也是一位难得道行高深的蛇妖，三人想观摩宗主出手，轻而易举，白燕来晚了。 很快，赌桌边爆发出一阵欢呼，龚玉兰将筹码揽到怀中，春风满面地向四方拱手：“承让承让！” 其他人也道：“恭喜恭喜！” 林阵一飞速地点清筹码，也对柳苏安一拱手。白娘娘娇笑一声，也道：“五日后，小妖一门师生就在雷峰塔恭候宗主大驾咯。” 柳苏安也是输得起，点头道：“好。那今日你们就在此观战吧，一起看看这三个小西斯进步了多少。” 天上忽然多了一片仙宫虚影，白燕的巨大圆月在湛蓝晴空中好像一片稀薄的碎冰。白燕解下额头黑纱、脱去双手手套，结实的肌肉在一身短打之下隐约可见。 柳扶风展开双扇，水墨般的瞳仁隐隐发出绿光，左耳的三枚银铃无风而响。 林花谢站在最前面，双手握着只比他人短一小截的“落英”，缓缓呼出一口气： “师娘，请！” 话音刚落，柳苏安已来到他面前，一掌将他拍入地下，看也不看满地纸屑，回身一脚踹飞真身。 白燕从袖中抽出一对黑白短剑，竟是联盟的女娲伏羲剑，两个师弟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顺走的。柳苏安笑了句“不错”，掌法由快转沉，只过了两招便教白燕双掌流血，手指几乎捏不住兵器，掌心的牙齿紧咬剑柄咯咯作响。 但林花谢已经杀回，从背后疾斩而下。柳苏安反手夹住剑尖稍微施力，林花谢惊恐地被她以剑为杠杆甩飞出去。不过这也给白燕争取来了喘息之机，她三目变幻，柳苏安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童年时国破家亡的灾难——只是一瞬便回魂，白燕懊丧地与她一对掌，一口血喷出，却是借势后撤。 观战的白娘娘忽然叫了声好，因为柳扶风从柳苏安背后浮现，却不是班门弄斧玩弄此世规则之力，而是对她的万物化形术的完美应用！柳苏安身经百战，战斗本能过于敏锐，他要是靠【非毒】的空间置换来靠近，落地时他还没认清方位就会被亲妈拍扁，因此他临时抱佛脚修了修白娘娘的万物化形术，结合自己的歪门邪道成功超车，由人化沙接近了柳苏安。 接着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柳扶风祭出一枚银铃近距离释放了一个小型“人间炼狱”之术，却连手腕都没能转一下就被柳苏安连人带术一起打飞。柳苏安还知道手下留情，人和术是往不同方向飞的。 第274章 林花谢和白燕再次一左一右地杀了出来，竟流畅地用出了神淑仪和神君仪那二位一体的剑法。二人默契比不得那对双胞胎，却是林花谢主动停止思考只留本能、将“选择”全权交由白燕掌控！包括柳苏安在内的众人兴味盎然，徐慕第一个认出无忘山风格，啧啧称奇，跟龚玉兰要赌注，说我就知道以大师兄的姿色混进无忘山绰绰有余。 柳扶风勉力挥舞【非毒】数次，好险没落在湖上。他飞快转动脑筋，一眼瞄到李岩清，想也不想叫道： “清师姐！清师姐！来建设一下团队精神啊！这可是日后要抵御北岳联盟入侵的专业团队……” 柳苏安大笑道：“可以！” 李岩清略加思索，道了声“弟子失敬”，手中赫然显出长枪“雷霆”，挽了个枪花也冲了上来。 第138章 56-雏凤清声（2） 柳苏安压制着实力，一步一步地加快速度加大力度。李岩清额头渗汗，受了几次伤之后打上了配合，越战越勇，竟抢出一瞬，让白林二人同时叫好、各自出了半式开天。 然而柳苏安原地消失，白燕与林花谢不得不在最后关头挪移剑尖以免误伤友军，哇地吐出一口血，就见到柳苏安一掌拍在“雷霆”上，将李岩清推出去数十丈远。 柳扶风掏出几张卷轴，以“视换生灵”之术召来奇珍异兽与能人异士。“神瑛”与“张天齐”提剑掐诀而上却被两个巴掌干净利落地打碎，他心里道了声罪过，却借着师姐师兄和这些生灵虚影的掩护挥着扇子迎了上来，大叫一声：“闪开！” 他刚开口白燕掉头就跑，林花谢旋即一脚踹开李岩清，自己也往反方向倒飞而出。柳苏安似乎犹豫了一下要去追杀哪一个，一眼看向柳扶风，却见他还残留着几分婴儿肥的脸蛋被强烈的光芒盖过。 【平湖秋月】上升起了两轮大日，庄严的梵音响彻扬眉宗上下，连【南屏晚钟】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暴动。然而这份庄严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掐断，柳苏安一手掐住一根脖子，咧嘴一笑，夸了句“乖儿子”，射日法王和吉祥法王在她手下轰然炸开。 两个法王的爆炸没有造成丝毫冲击，因为一群无德教师陶醉地狂吸一气直接瓜分灵力，根本不管有没有杂质，暴力镇压就是；龚玉兰还感叹退婚流啃老流举报流就是修炼慢，追求效率还得是吃人流。 柳扶风呆立原地，危急关头开小差。经历了【黄粱一梦】的污染，他已经不觉得寒山寺的法王有什么可怕，堯王朝的一品实力不过是高端战场的准入门槛；但他没有想到柳苏安和这群师叔能那么轻易地消灭他们，人与人的差距可比人和狗的差距还—— 他被柳苏安狞笑着倒提起来，啪啪照着屁股打了一通。柳扶风回过神来鬼哭狼嚎，林花谢瘫在远处的碎石堆里居然还有心思笑，柳扶风大叫：“妈，大师兄演你呢，明明就还有余力！还笑，还笑！” 林花谢急急地呸了一声，就地打了个滚抓起“落英”，狼狈逃命，也叫道：“师娘，大师姐肯定没尽力，她天眼补齐了怎么会算不到！” 柳苏安拎着柳扶风的脚腕去追林花谢，柳扶风兀自声嘶力竭：“大师兄，你背信弃义、始乱终弃，将来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林花谢边跑边棒读：“借你吉言，天听阁本来就要去。现在不得好的反正不是我。” “妈，你要替林阿姨好好管教大师兄啊！九灯姐姐就很省心，男孩子不好好教育是会走上犯罪道路的！应当杀鸡儆猴，以正视听！” “哇你有脸说我？我只是没素质，你才是没道德的那个好吗！” 柳苏安北吵得头疼，顺手抓住一只李岩清，跟柳扶风两颗脑袋一磕，随手丢开两个晕头转向的小辈，又朝林花谢抓去。 “这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林花谢在半空翻了个跟头，他方才落脚的一处小岛已经被一掌打碎融入水中化为泥沙，“师娘怎么来真的！不是，我没有来真的——我跟小师弟没有来真的啊，啊啊啊啊啊！！！” 他差点落水，柳扶风双手一拍，勉强用一棵树与他移形换位，拉回岛上。 林花谢尚未站稳，柳苏安也已杀到，他果断回身一剑刺去，柳苏安一掌拍落，赞道：“很好！为何不退？” 林花谢咽下一口血，竟强硬地一脚踏前再次斩出一剑，大声回道：“开天剑只进不退，出剑者如此，接剑者亦如此！这一掌无处可逃，弟子唯有放手一搏！” 他咬紧牙关斩劈刺挑，柳苏安依旧游刃有余地压制他而不留下重伤，笑容却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连声叫好。忽听得嗤的一声，两点寒芒没入她的背心。 柳苏安回头一看，白燕惊恐的神色映入眼帘。她不由笑了，因为白燕很少在人前露出这么失态的样子。 双剑剑尖被肌肉夹住，刺不进拔不出，白燕当机立断，弃剑后撤，前面的林花谢趁机补了一剑，柳扶风深吸一口气，大喊：“柳苏安！” 围观群众一阵鸡皮疙瘩，龚玉兰浮夸地拍着手道：“听到了吗？小师弟喊出口的不是宗主的大名，是人类勇气的赞歌啊！” 柳苏安还真愣了一瞬，不知道是被叫魂术勾的还是单纯被不孝子震住了。李岩清一拍“雷霆”杀了上来，这一次是以她为主攻、另外三人辅助！ 第275章 然而“雷霆”那象征着堯王朝绝对暴力的枪尖依然被柳苏安单手抓住，几个大回旋之后将四人甩了出去，点头道：“可以。你们有资格参与这一次对北岳联盟的大战！” 林花谢在半空中还记得抱住小师弟的头，免得他身娇体弱的给摔出问题。四人齐齐砸在地上，几个师叔优哉游哉地逛过来，其中一个嘻嘻笑道：“这个叫做‘残花败柳’。” 柳扶风有气无力道：“洛师叔的洛是落井下石的落吗？” 姓洛的青年嘻嘻一笑，拎起他来三两下治好，拍拍脑袋给邵简验收。林花谢和白燕的内伤严重些，不过柳苏安很有分寸，吃两颗药就是；李岩清是遭了“雷霆”反噬，柳苏安亲自出手帮她调理。 白柳林三人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互相对视一眼，白燕微笑道：“幸不辱命。我们师姐弟四人既享受了这份天赋、承蒙师娘师叔悉心教导，便和其他门生不同，不能算是孩子了。保护扬眉宗，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何况师娘若是太过忧心我们的性命，岂不是阻了我们的大道么？” 柳苏安呼了口气，嗤笑道：“我是怕你们拖后腿。罢了，我跟你们几位师叔商量过了，过了这个年就着手遣散门生，都去未开发的州修路建城去。张天……北岳联盟要打也是来找我，他们可没有资本玩人质那一套。” 柳扶风看了白燕一眼，抢先道：“趁着清师姐也在，师弟冒昧，却还是得把话问清楚——李家人对临安有一定的掌控度我知道，但这份掌控是通过血缘联结的还是皇位联结的？李思昊的儿子殷宫还活着，人倒是个好人，但咱们在表世界舆论里可不是好人啊。” 李岩清大方地道：“皇位。但是那位殷宫堂兄若是能够在小有清虚天得到一定范围的认可，我无法保证他的‘正统性’会不会在我之上。” 林花谢“咦”的一声：“李师伯怎么了？” 李岩清顿了一下：“皇位具有唯一性，父皇已经传位于我。诸位无须担忧，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想随着民智开化，我会是堯王朝最后的皇帝。” 林花谢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李岩清今日也只穿了一身短打，反手持枪站得笔直的姿态却像在上朝。她环视四周，面无表情道：“殷宫若是不来便罢了，若是与临安为敌，诸位不必手下留情。” 柳苏安冷笑道：“我从燕儿那里听说了，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李家人，我看倒像是李思城的儿子。他想当圣人，想让全天下的人当圣人，可这世上是没有圣人的。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要成圣就不能当人，成神成圣的通天之路只能由万民的骨血浇筑，这就是堯王朝的……人造人皇之路！” 在场不少教师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纷纷掏出桌椅板凳瓜子花生。柳苏安看着这群自己招揽劫掠来的妖魔鬼怪有些堵心，却没发作，一脚踹开徐慕霸占他的板凳和瓜子，嗑了起来。 林花谢蹲在白娘娘边上，情不自禁道：“然后呢？人造人皇是什么情况？大家都能当皇帝，听起来比只有一个皇帝好一点嘛。” 李岩清道：“初代人皇【昆】阻断了飞升通道，千年前李家张家等宗派剿灭其根基，却发现这个世界很有可能是她开的天，那一战也破坏了世界的根基，造成天道混乱、天兵现世。” 柳扶风摇着扇子连连点头：“活该，活该。” 柳苏安按了下他脑袋，他故作委屈道：“要是有人害了我娘，我肯定要他三族内外子子孙孙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为奴为婢。天道也是【昆】的孩子，打击报复一下怎么了嘛。” 李岩清继续道：“人们——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可控的人皇来稳固天道、探索飞升路径，战乱由此而生。张家江家各自为营，企图参悟天道却反受其害，衰落五百年；林家掌控开天剑却走了一千年弯路，继承真意的林十一反遭除籍；而李家选择了一条捷径：战争！” 那洛师叔恍然大悟：“对外的战争如果能胜利的话必能凝聚人心获取认可，张家衰弱的时候李家也确实很风光。但是其他几家不肯给李家抬轿陪着演演，一起玩完。” 柳扶风也恍然大悟：“难怪柳生拔苗助长也要让璋公主去打仗，他想攫取堯王朝的胜利果实啊。” 柳生和李璋的事在场众人还真不是很清楚，徐慕情不自禁：“展开说说。” 龚玉兰踹了他一脚，有一个主和派教师道：“大家坐下来谈谈，以和为贵不好吗？都是面子惹的祸。” “就是。”林花谢见缝插针地附和道，“也不照照镜子那么丑的面子有什么珍惜的必要……” 他向来会拿文盲人设胡搅蛮缠，众位师叔笑成一片。 李岩清道：“临安李家只是一个暂时安抚民众的符号，师娘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甚至连表世界的权柄也该属于您。因此今后的道路，是战是和、如何应对，还请师娘示下。” “我不欠任何人什么。”柳苏安抱着手臂道，“上清宗弟子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人皇之位是天上掉下来的，临安是十一赠与我的。” “是是是，宗主万福。”几个师叔稀稀拉拉毫无诚意地应和道。 柳苏安站起来，瞪着那几人：“你们也摆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不欠任何人的，要不是老娘当年认输跑路，你们这群妖魔鬼怪早都被就地正法了。什么人皇什么救世，等安置好这批民众，老娘自己飞升去，谁管你们。” 第276章 徐慕带头叫了声“好”，大家浮夸地热烈鼓掌。柳苏安又笑骂了一句滚，作势要踹人，众人作鸟兽散，一时间整个【平湖秋月】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扬眉宗教师团队的基本立场：这一切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jpg 没有什么团队精神，但是以人为本，对宗主没有二心，很和谐，要说心思的花可能有人在当舔狗等一个鸡犬升天（？） 第139章 57-宋玉东墙 “姐姐……去了。” 紫袍青年站在栏杆前低声叹道。 此人星目剑眉、气度不凡，衣衫残留着盔甲的压痕，脚下还踩着战靴，面相却比楼下的军士多出几分儒雅优柔，正是当朝的三皇子李思城。 一个布衣荆钗、身量中等的女人盘腿坐在栏杆上，闻言皱眉瞪了他一眼：“死了就死了，被你爹和九龙阁的老东西杀了，去不去的什么意思？有空在那里后悔，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柳生那条疯狗！” “柳姑娘……”李思城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言之有理。你也许有所耳闻，我原本与璋妹合作得很好，只是自从她受柳生挟制以来，又是莫名其妙成了皇姐改头换面，又是带着胜元军大开杀戒，桩桩件件，实与我等初衷背道而驰。若是这样的皇姐上位，这个国家会延续父皇的道统，还是成为柳生的傀儡？无论哪一边，受苦的都是无辜百姓。柳姑娘故国亡于柳生严法师之手，应当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柳苏安不耐烦地道：“不知道！那种地方亡了才好，不死光老娘哪有机会逃出来修仙证道？再来两个张家老鬼追杀，老娘也不想给卖去洗衣做饭生小孩的，那般苟活还不如死了。” 李思城无奈地道：“你又这样。世上很多女子这般度过一生，一是迫不得已无路可走，二也并非全然没有意义。你我携手，当可改变这个世道，给更多平民百姓、更多那样的女子以选择的机会。”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柳苏安野蛮地道，“有的选也跟我不一样。” 李思城笑出了声，又肃然道：“这倒也是。当务之急还是应对柳生。我实在是没想到他对皇姐那般忠心，三日前他击沉螟蛉半岛，昨日来信说要夷平五弟的几座城池，真是疯了。” 柳苏安冷笑道：“首鼠两端的下场。你要是帮李璋一把，如今就没有这些破事。” 李思城道：“你倒不必这么安慰我。当时我与谢林在前线交战，可这不是理由，事后我本该去拦下九龙阁的队伍。神威将军……怕也是要投入联盟了。” “你有什么毛病？”柳苏安骂道，“差不多得了。你从张世明手下救我一命，我也从谢林手下救了你有三次，该扯平了吧？我要走了。” 李思城不解道：“三清宗和天听阁都在通缉你，叫魂沙漠也木已成舟，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去得。我不是任何宗门的门生，不是任何国家的国民。”柳苏安昂首道，“尘世种种羁绊没有任何意义，都是我将来飞升上界的拖累。我已经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也该够了。” 李思城道：“那么，请你来做这个国家的国师吧。” 柳苏安倏然抬头，神情戒备而鄙夷。 李思城背负双手，道：“风雨飘摇，存亡之秋，我既想要将这个国家改头换面，又深知不能将她交到有着血海深仇的北岳联盟手中。如你所言，你是与众不同的，柳姑娘，本王请求你做我的国师，摧毁这个腐朽黑暗的国家，保护这个重获新生的国家，在我首鼠两端的时候为我指点迷津、让我下定决心。” “滚！”柳苏安急急骂了一声，跳起来要走，却被李思城拉住了小臂。她毫不犹豫一掌拍出，用了十成十的力，李思城口吐鲜血，却死抓不放，轻声道： “就当是您在飞升之前的道场吧。” 两日之后，柳生突袭五皇子旗下六座城池，转瞬之间将方圆千里化为地狱。李思城、柳苏安与谢林同时赶到，三人临时联手与失去神智的“神瑛”交战数息，眼睁睁看着柳生遁去，“神瑛”也很快消失。 紧接着，柳生来信扬言要夷平李思城所掌的望日城。柳生用词粗鄙恶毒，极尽咒诅谩骂之能事，对李思城的见死不救怨气冲天。 李思城不是死要面子的人，当即就下令疏散平民；其他官员大能尽皆派去护送民众，他与柳苏安作为最强的二人留下迎战。 柳生依约前来，却没有动用“人间炼狱”之术，而是用长枪“玉碎”企图强杀李思城。“神瑛”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只剩下战斗本能的美丽傀儡，无所顾忌之后比生前更强，他原也算是柳苏安的前辈，后者被他缠上，立即陷入苦战。还是附近受她恩惠的白娘娘闻讯赶来，燃烧寿命拦截神瑛一刻，她才腾出手去救援李思城。柳生抛下一句“成了”，带着神瑛傀儡狂笑离去，李思城却是疗养了两节才好，这还多亏了白娘娘引荐的年轻药师邵简。 那两节中，柳苏安挡下了数次进攻，甚至完成了对五皇子势力的收编。她也获益匪浅，暗自庆幸自己接下了李思城的委托。小时候无权无势无能无力受人欺压，进入宗门后同门以和为贵毫无斗志，叛离后又日夜被强者追杀，她难得有如此尽兴的战斗体验。有人掠阵，有人清除杂鱼，有人打扫战场，她的对手无法碾压她却又会为了保命而拼尽全力。本该承担其他责任的“国师”独自战得疯狂，要不是李思城恢复得及时阻止了她，她差点热血上头跟玉虎鸣同归于尽。 第277章 那时柳苏安尚未踏入当世最强者一列，她的满月却成为了笼罩李思城大军的标志。凡是堯王朝治下的大城，居民远远望见那轮原本寓意不祥与污秽、却明亮如大日的圆月，就知道三皇子近了，打开城门喜迎王师的案例比比皆是。 柳生在几大真天接连恐怖袭击，嚣张半年后终于为谢林所杀。而谢林又在不久之后发了疯，叛离白玉京。与此同时，李思城或击败或收服其他兄弟，大军整装待发，不日便将进攻王都。 北岳联盟的惨剧传来的时候，李思城正在与柳苏安喝酒，笑道： “我要有女儿了。” “嗯？”柳苏安皱着眉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来嫌弃地道，“既然如此，今日无事，你该多陪陪嫂子。” “嗯。只是这么重要的事，我要告诉你一声。”李思城哈哈笑道，“我要保护我的妻子和女儿，还有追随我的部下，普天之下无辜被卷入战火的百姓。堯王朝……父皇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久，前方已经没有路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不要说我一个，女人可从没有经历这种事的机会，哪来的经验。”柳苏安挑眉道。 李思城反问道：“你难道不相信你自己吗？” 柳苏安笑骂一句：“我相信自己，你别后悔。” 她抬起头，李思城急急站起身，从帷幕后面迎进一名衣装素雅、小腹微微隆起的女子。柳苏安受李思城的恩惠留下疗伤，又替他作战，那段时间这位传说中的湘妃一直镇守其他城池，这是她们第一次相见。 湘妃算不得十分美貌，胜在周身柔婉温和的气态，和李思城站在一起，比起未来的皇帝皇后，更像书香世家天真愚蠢的公子小姐。 柳苏安站起来抬了抬下巴，笑道：“我叫柳苏安。柳生的柳，复苏的苏，平安的安。” “妾身……” “你不是李思城的小妾，是他老婆，他也不会纳妾。”柳苏安说，“在湘妃之前，你有自己的名字吧？跟我叫柳苏安一样，你叫什么？” 湘妃愣了愣，转头见李思城撇着头掩着嘴笑出了声来。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宛沉香。宛……宛如的宛，沉默的沉，馨香的香。” 柳苏安好奇道：“我可以看看吗？” 二人均掩嘴笑道：“国师请。” 柳苏安结了两个印，很快抬起头来，笑道：“是个很健康的女孩，不错不错。准备叫什么？” 宛沉香眉眼弯弯，笑起来如春风拂面，温柔似水，却往李思城背后退了半步。李思城道： “愿她心性坚如磐石，望她再为这个国家带来百年海晏河清。我们不准备沿用如今李家的辈分字号，因此她的名字是自由的、未来也是自由的。” 看着宛沉香羞涩的笑容，柳苏安也情不自禁地快乐起来，拍着两人肩膀道：“我会保护你们的。” 宛沉香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的天赋并不好，也不爱那些打打杀杀的。可这个时候，我却总想着，要是我修炼再努力一点就好了，清儿也许就能继承更多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没关系啊。”柳苏安道，“她继不继承都没关系，我一开始也什么都没有。无论如何，我和李思城会保护你们的。” 李思城在一边点头称是，却被她嗔笑着推了一下，小声说那位叫邵简的药师求见，我们能有清儿也多亏他帮忙调理，你去见见吧。李思城爽快地应下，拱手道歉，快步离席。 宛沉香还看着柳苏安，后者莫名其妙地挠挠头：“怎么了？先坐下吧。刚才失礼了，你站在那边我还以为是李思城带来什么冤假错案要办……对不住，休息休息，他也真的是让你这么站着。” “我不会让她认你做义母的。”半晌，宛沉香敛去笑容，认真地看着她，“城哥作为皇室中人心太软了，这是他的好处，也是坏处。我不会让他对你做这么残忍的事。” 柳苏安张了张嘴，摆摆手：“互惠互利的事，我在这里进步也快。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世上很多事对我来说都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宛沉香冰凉柔软的手掌捧起她的脸，她有些惊恐地从那双眼睛当中看出了怜爱。湘妃说：“多谢你。日后若是清儿想走上璋公主的道路，也……” “等她长大了，要她自己选择吧。”柳苏安咧嘴一笑，后退一步拍拍她的肩膀，“因为我是最强的。如果她想要变强，想要超越她的先辈，一定会来找我。而我不是柳生那个废物，我不会让她重蹈覆辙！” 她伸出手，宛沉香茫然地看着她。直到她笑嘻嘻地摆了摆手掌，湘妃才恍然大悟，伸手与她击掌。 柳苏安闭上眼睛，宛沉香那母亲般慈爱而悲伤的神色渐渐消散在旧梦中。 柳苏安睁开眼睛，【平湖秋月】的弦月从窗外洒入皎洁的月光，邵简躺在另一边，乌黑的长发铺在枕上。 她心不在焉地挑起一绺头发绕了绕，又放过邵简，下床进到了院中。 李岩清三岁的那一年，他们攻占了皇都卞城，李思城亲手杀死了父皇，她则重创了当时的双江城城主江清河与两名废物祭酒，幸得邵简出手，两人都没被天谴症困扰。 那天在皇宫里的战斗轻松得有些诡异，即便是多年厚积薄发的结果，柳苏安也疑神疑鬼了好一阵子，李思城怎么劝她都放心不下。而李思城也果真一日一日地衰落了下去，一身的力量还在，魂魄却时不时地出现不自然的反应，渐渐地偶尔认不出亲朋好友，表现得简直像个陌生人。 第278章 她一直以为是九龙书院的夺魂乱魄，如今才从白燕口中得知，那是柳生的诅咒应验了。那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世界的诅咒，他用神瑛的尸体制造出了【梁上君子】这种破坏阴阳平衡的天兵。刘招娣手中的镇魔塔大约就是他在制造【梁上君子】之前的试验品，一旦那么多魂魄被抹消，天道都会受创。而【梁上君子】比它更残酷，李思城的魂魄依然存在世间，可从思想到意志，都不再属于“李思城”这个人了。 身后传来很轻但足以让她听见的脚步声。邵简递来一盏温热的花茶，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邵简问：“小柽是柳生吗？” 柳苏安没有回答。 她挽起头发，插上一根银簪与一根木簪，赤脚走向小岛边缘。 天上的月亮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满月，女人站在水边，沉声道： “我有这个器量。” 作者有话说: 别人家的儿女：讨债鬼 柳苏安的儿女：妈我还高利贷来了 李思城挨打不是妈的问题，是他的问题。他知道对方的感情，但是他需要这份战力。虽然屑了一点但对妈来说感情不太重要，能搞到力量就赚了，总的来说双赢。湘妃是个好人，好人倒霉。 第140章 58-杏雨梨云（1） 白柳林三人走的时候是春天，如今临安已经入冬，扬眉宗内却是一派春花烂漫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不是柳苏安出手，而是白娘娘的修为有所突破，正在和几位教师一同探索道路，以明确未来方向。 白娘娘和妹妹小青住在雷峰塔里，塔下的整座山就是【雷峰夕照】这一伪天兵。她有一个叫白世鳞的独生子，天分还算可以，性格温和，早早被打发去朱陵第三州搞教育，业绩还不错，成家之后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白娘娘真名不可考，和妹妹小青在山中潜修百年成功化形，出山寻求机缘磨炼修为。期间和一个凡人成亲生子，那书生心肠软性格也好，可惜信佛，被一个大和尚忽悠了两句回家给老婆投毒，又反了悔，来来去去数次，最后被大和尚押下当人质，勾引白娘娘前去当金山寺的业绩。白娘娘也不是好惹的，将儿子托付给妹妹就去打人了。 柳苏安年轻时脾气更臭，路过小有清虚天的安城时顺手搭救了小青，后者抱着白世鳞正被几个和尚纠缠不休，柳苏安懒得听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见是和尚直接两耳光踹飞。她依稀记得幼时家附近的寺庙规矩恁多，经常骗父亲的钱，说女人污秽不能进清净地经常赶母亲出来，她自己也吃不饱穿不暖瘦得像麻杆，对庙里金光闪闪肥头大耳的佛像深恶痛绝，只想有朝一日要将它们都打烂卖钱吃顿饱。 那时她修为颇高，路见不平自然直接揪着和尚打，一问是一只蛇妖在打一个叫“法海”的和尚，当即大怒，说严法师是她们家法字辈的，你一个臭和尚算什么东西也敢用这个字！丢下几人前往雷峰塔助拳，从此与白娘娘结缘。后来她成为李思城麾下客卿，白娘娘也带着小青和白世鳞前来助她一臂之力。 而临安建立之后，为了稳定民心，各式佛教建筑和流派并未被废除，只是传道方面得到了很大的限制。白娘娘在此时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要临安所有观音菩萨塑像都换成她的脸。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的真名，都只叫她白娘娘，或者“娘娘”。不知不觉间，临安境内还流传起了许多观音娘娘的传说故事，那净瓶中的柳枝也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小青”，人们在求学、开业、红白喜事等大事之前，总要去一身白衣的“白娘娘”那里求她用“小青”洒下祝福和点化的雨露。 这位白娘娘最近在缠着邵简，说要跟小青再生个女儿出来。邵简有些为难，说你们不是姐妹吗，那样后代容易出问题啊。白娘娘说结义的呀，宗主和林十一还是姐妹呢，小青陪伴我多年，我总要给她一个名分，也想给她吃颗定心丸。邵简不由自主看了柳扶风一眼，将心比心之下松了口，不知道是不是想沾沾喜气要个名分来。 柳扶风本来蹲在一边当技术支持，此时神来一笔，春秋笔法，说妙善也想跟我妈生个女儿呢！邵简大惊，但没有生气，只是问妙善是何方神圣，为何事到如今突然说要加入这个家？柳扶风这才解释了一番叶衣菩萨九转金身我生我自己的骚操作，让他松了口气。 其实妙善还是在寒山寺待久了，习惯性地认为世间修士会敝帚自珍，柳扶风即便听去了她的成道之法，也只会和父母亲人私底下偷偷研究。但是扬眉宗的教师队伍本就是一群不法之徒，主打一个学术交流甚至功法杂交。白娘娘这样妖族出身的很少，妖族出身还转佛道的更是绝无仅有，临安没有正经和尚，柳扶风带来的情报也算是给她未来的道路提供了宝贵的参考。 三人就地集结技术攻坚小组，在表世界大联盟即将入侵的危急关头，开启了孤雌生殖项目。一时间群情激昂、报名者众，小鼠和白兔的身价倍增，林花谢去偷兔子当夜宵的时候竟然被三个师妹当场抓获，身败名裂。 但柳扶风也是个三分钟热度的贱人，两天后发现邵简的学生很厉害嘛，药王谷的荣光恢复指日可待，便放心地跑出去摸鱼，玩到现在还没有回组。 这也是因为柳苏安这几天不在宗门内，去处理其他城池的几个修仙世家——也就是曾经王朝的官宦世家——的叛乱了。她觉得很稀奇，去看看什么人那么不要命敢在老娘眼皮底子下造反，顺便把剩下的李家人从王城迁出来。后面那件事比较重要，因为凡界已经进行到我命由我不由天、打进皇宫开议院的这一步，李思城和李岩月演完这把就双双来扬眉宗当客卿和学徒，假尸还是邵简的学生给做的。龚玉兰等人私下开了个赌局，赌这次的造反头头会不会黄袍加身重蹈覆辙。 第279章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柳扶风如鱼得水，一大早上在【断桥残雪】试验新符文、开坛授课，然后拖着乌泱泱一群人去【苏堤春晓】演示民用农机修理；中午还没到就在【柳浪闻莺】大摆宴席，将表世界的各种门派流派讲得天花乱坠，席间还各种分发伴手礼，顺便把“群星”系统的饼给画了，丢给严法随的倒霉学生们去开发；下午去给陈萍王香香等人打下手，和大师兄联袂表演生吞人魂，引来那些医学生对此种粗糙手段的嫌弃。 李岩月到达【苏堤春晓】的时候，以林花谢柳扶风为首，几个没课上的门生正蹲在水边吃瓜。柳扶风在指挥一名药学生： “往左偏移三度……温度再提高一点，对，别用火呀，离了火你不会升温了是吧？废物东西，果然男生心不细不适合学医，多看看我爸是怎么做人的知不知道？也可以学学嘲风，要走出自己的路，比如投靠师兄我让我给点建议。” 那学生暴躁地骂了一句，林花谢叫起来：“生气归生气，灵力失控就是你的错啦！别烧坏了，烧坏了要赔的。” 李岩月怯怯地问：“各位道友，这是在……？” 林花谢目不转睛：“烤大鹅！” 护送李岩月的那名教师也厚着脸皮坐下准备分一杯羹，批评道：“大师兄怎么这么小气，为一只鹅对人家师弟大动肝火。要爱护未来的花朵知不知道，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怎么能一样！”林花谢双拳抵在下眼眶作拭泪状，面无表情地演道，“人家重伤未愈，就和九龙阁护法大战一场，这才抢下这只大鹅。这只是一只鹅吗，这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夺来的修炼资源……” 李岩月道：“可是，林师兄，我恐怕这是一只仙鹤。”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那操控巨大炼丹炉的弟子却平静了下来，精准地调整了一下大仙鹤的位置。 “仙鹤怎么了，清师妹还好，你不也是临安出身，没吃过仙鹤吧。”林花谢道，“扬眉宗上下那个，同气连枝，有福同享，一起尝尝鲜嘛。所以杜阳师弟，你的任务非常艰巨，态度端正点。” 有人道：“大师兄是不是小师弟的口水吃多了，越来越会强词夺理了！” “这种事是没有医学依据的。”柳扶风批判道，“我也吃了大师兄的，没变笨呢。不过杜阳，你确实要摆正你的态度，这只大鹅算是给月哥接风洗尘的。” 李岩月是个面貌秀美、弱不禁风的少年，轻声拘谨地道：“可以吗？我……” “来了就是一家人，你看李伯伯都那么积极，没事的啦。”众人稀奇地看着柳扶风揽过李岩月，往林花谢身边一坐，“同是天涯沦落人，月哥也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对嘛，我们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必须再开个瓜。”林花谢也没有在意，伸手道，“瓜来！” 边上有弟子谄媚地递上一只大西瓜，林花谢伸手轻轻一拍，瓜完美地一分为二。他得意道：“什么叫力量掌控度，这就是！” 接着看见鲜红的瓜瓤和薄如纸的瓜皮，又哇的一声：“这就是段水流说的报恩瓜吧！” 柳扶风忽然伸手拦住：“那不吃了。” 林花谢瞪大眼睛，一脸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柳扶风理所当然地道：“既然是来报恩的，那上辈子一定是可爱的女孩子。我们找个风水宝地……” “你有病吧。”林花谢鼓了下脸颊，“再说你怎么知道是个女的。” 柳扶风死死抱着瓜，竟然也一脸你无理取闹：“我怎么会去救臭男人！男的死了就死了，好死，我还要开几坛女儿红呢。向……小瓜，赔礼道歉。” 林花谢也真是能屈能伸，跪下去就朝他怀里的瓜嗑了个响头，真诚地棒读：“对不起，小瓜，是我的鲁莽造成了你的悲剧，请你原谅我！” 然后站起来，拍拍衣服，严肃地道：“给小瓜摆席。” 李岩月目瞪口呆。 那位师叔也嘶的一声：“学学你们大师兄的脸皮吧，高低是件天兵，我看都能挡下宗主一拳了。” “我的美貌确实是天兵级别的。”林花谢一撩碎发，继续吃瓜。 附近的一个码头跑出来两女一男，那位师弟往这看了一眼，拔腿就跑。两位师妹过来打了声招呼，一左一右架走了那位无所事事的师叔。 柳扶风转头道：“丁师兄见了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林花谢头也不抬：“被我揍的。” 柳扶风大惊：“天哪！校园霸凌。” “他自己找死。再说，我肯揍他还是他的福气呢。”林花谢不屑地道，“就我跟春红姐姐住的时候呀，被我逮到讲姐姐的坏话，就打起来了嘛。当时我脸都被他打破了。” 柳扶风倒抽一口冷气：“那真该打啊。” 林花谢洋洋自得：“我果真是个天才，以一敌二不落下风，第二次去打的时候就打赢了，跟他讲再让我看见他，见一次打一次。” 李岩月虚弱地问：“可是你是大师兄……其他人不会因为你的态度而去欺凌这位丁师兄吗？” 柳扶风道：“哎呀，月哥，我叫声丁师兄也就罢了，你叫他小丁嘛。他修为一般，人其实也还算老实，否则进不了山门。大师兄么，说说就过，习惯就好，没人管他的啦。” 林花谢撇撇嘴，随手将瓜皮丢进湖中，引来一片真真假假的批判声，拍拍手道：“李……嗯，清师妹是师妹，你是清师妹的弟弟，那就是月师弟。月师弟和李师伯都来了，那今年开大朝会，你们来抽签吗？” 第280章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黛玉葬瓜的故事（？） 魔改了白娘子传奇，应该都认得出来原型吧！ 第141章 58-杏雨梨云（2） 堯王朝在五十年前迎来终结，临安李氏的“大朝会”早就不开了，这说的是扬眉宗的年终会议，总结工作展望未来然后发奖金的时候。 扬眉宗的结构和天听阁很像，但是各个学科之间的交叉更复杂，而且每一门兵器每一种战法都可以单独开设学科，但是教师人数又少，为了保障双方利益，多开课的教师有奖金拿，但是相对的也会被其他人攻击专业水平不足还去开水课。年终会议上，这帮人大多数时候都在扯这个皮。 由于李家宣布放弃统治权力，扬眉宗一家独大，柳苏安虽然不怎么管事但是一旦下场必然一锤定音，位同皇帝，扬眉宗的年终会议也就被大家戏称为“大朝会”。严法随做了个黑箱放在【平湖秋月】，供大家抽签决出主持人。 李思城每年都来开会，风水轮流转，如今他是扬眉宗的客卿。此人不愧是弑父登基者，把宫中龙袍捐给宗门，尺寸形制应有尽有，会议主持人得挑一件穿上，算是年底的娱乐项目。教师团队强制参加，学生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报名，黑箱会自动调整签子数目。往届有一位社交狂人新生抽中大奖体验了一把登基的快乐，被同学们喊“陛下”取笑了小半年。 林花谢说完，柳扶风却转了个弯：“严师叔跑路了，但是李师伯顶了他的缺……李师伯以前算客卿不参与这个，今年拿教师编制了，必须抽签。万一抽到登基的是李师伯就好玩了。” 李岩月小声道：“我……我来的时候遇到柳宗主了，听说，那个，朱家和程家，家主要求上诉，要面圣……今年大朝会可能会来。” “朱家和程家？” 扬眉宗的门生以女性为主，年长的基本是进了宗门才有机会上文化课，而年轻一辈由于教改基本没听说过王朝的那些煊赫世家和“思想家”，纷纷疑惑起来。 有个消息灵通的倒是知道一点：“就是前几天带头造反的那两家啊？” 这是个穷乡僻壤出来格外仇富的：“天要使其亡必要使其狂，嘴上仁义道德手上恨不得剥肤锤髓的水蛭，早都该死了！” 这是个严法随的爱徒：“这我知道，朱家家主的老爹，虽然死了好几十年了，但是你们应该知道，就是那个九龙书院很有名的朱圣人。他一边鼓吹贞洁禁欲，一边在那里扒灰呢，现任朱家家主的儿子是他的儿子还是弟弟都不好说。” “你那个版本已经落后了，他们又不是凡人，修仙世家耶，我们都知道修仙修仙，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男的未必不能生。我听说他儿子又丑又呆，可两位家主和他们老婆其实面貌都挺端正的呀。这是什么，搞不好就是父子相奸的杂交产物……” 这是个单纯的卷王：“扒灰是什么意思？” 柳扶风好为人师：“这你都不知道，郑强，大师兄不学无术那是因为他有战斗力和那张脸作为本钱，你有什么你敢不好好学习？” “这有什么好学的……” 李岩月被这些无法无天的狂徒说得头晕：“两家是先皇册封的圣人，但我记得是因为对功德积累之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不至于是那么坏的坏人，需要被斩尽杀绝吧？” 柳扶风一下子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黑暗功德！他们改进了九龙书院的方法，而且恰好王朝衰弱，他们那样的男人更要从女人身上找回当年欺压外域之人的优越感。无月神女也是那段时间造出来的，这两家狗东西跟寒山寺也有牵扯。” 李岩月不知道黑暗功德是什么东西，柳扶风一解释，他呆了一呆，又疑惑地问：“既然如此，柳宗主怎么会放任他们逍遥到如今？他们家的圣人之书都被此界天道抹消，传道更是艰难才对。” 柳扶风抓抓脑袋：“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两位前任家主死都死了，临安又换了体制，我妈没在意吧？” 林花谢幽幽地道：“你平时会去关心蚂蚁死活吗？对师娘来说，他们那点修为跟凡人有区别吗？所以没在意吧。” 李岩月苦笑道：“这倒说得通了，柳宗主此行不像是有火气的模样，与父……亲相谈甚欢。按林师兄的说法，是见蚂蚁爬进屋里，觉得稀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么？” “孺子可教也。”林花谢摇头晃脑，被柳扶风打了下头，撇撇嘴，“这两家人也真是，大过年的演猴戏给谁看？是不是要抢我们风头！” 周围一群师妹师弟竖起耳朵，纷纷问道：“什么风头？大师兄小师弟今年要表演什么？” 林花谢眼珠子一转，挑眉道：“过年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你们自己的节目准备了没啊？” 那个郑强嘿嘿一笑：“我去炊事班。” 林花谢不假思索地摊开手掌：“来份热干面看看实力！” 郑强道：“不会！” 林花谢道：“要你何用！” 还是有门生记得正事的，郑强的妹妹郑喜儿就问道：“月师兄知道那两家人为什么做这种事吗？临安建立五十年，除了天灾比以往的记录中多点，我们的生活可都变好了不少呢。刚入学的时候我还参与过凡界事务推进组的活动，没想到如今凡人竟然真有推翻帝制的勇气和决心。这种关头，那两家人心术正不正的另说，有人呼应吗？” 第281章 李岩月尴尬地道：“这个……我跟姐姐查访了一下，乡下地方还是有的，就是……现在拐卖人口都要遭天谴的，那两家人就去乡下乱说柳宗主的坏话。还有就是，这个，其实朝廷还是有个框架在的，他们有谏院的编制，以前这种岗位都讲究那个……就是……” 郑喜儿心直口快：“骗廷杖混声望。” 李岩月羞愤欲绝，小声找补道：“老人家没跟上时代，思维没转变过来。况且那两家在当年也是有二三品大员坐镇的强者，对凡人的观念一时半会儿……此次是要求父亲去平叛的，北岳联盟要打皇室和平民百姓要打，性质不太一样么。” 柳扶风喝道：“好胆！既然遵循礼制，那么为尊者讳，怎么敢姓程，岂不是冲撞了李师伯的名号，其心可诛！朱家……哦，这个罪名怎么罗织会比较好？” 林花谢道：“其心可诛的朱嘛，说明他们已经到了明目张胆肆意妄为的地步，这是在挑衅当局法治。” 柳扶风赞道：“很有道理。这种惯会撒泼耍赖胡搅蛮缠的男人真是临安毒瘤，各位师兄师弟切记不要沾染这种坏风邪气，要做一个好男人才是。不喜欢临安可以滚嘛，现在我妈功力恢复，申请移居紫玉清平天岂有不批复之理？” 林花谢眼珠子一转：“我看他们喜欢吃人，送去变野室，极乐宫肯定欢迎。宝仙九室天以前也是王朝所属，算他们落叶归根……” 他话说到一半，一队佩戴红袖章的学生气势汹汹地赶来，为首的队长叫道：“大师兄！你们又在码头吃瓜！” 林花谢啪地将瓜皮一丢毁尸灭迹，背过手去假装无事发生，脸上还粘着一颗西瓜子。 柳扶风抹掉那颗西瓜子，谄媚地搓手道：“几位师姐要不要尝尝烤仙鹤？哎呀，这个码头本就是闲置的，小师弟我是正规申请，请看这份文件……地方大点才放得下这座丹炉，我们一起帮杜师兄练习一下控火诀，大家都知道他炼丹四级已经挂了两次，再挂就要被逐出师门了。同门一场，通融通融。” 环境督查小队队长道：“我说的是这个吗？是大师兄乱丢垃圾的问题。该学控火诀的是大师兄吧？现场烧一烧都不会吗？” 林花谢毫无诚意道：“瓜皮可以，那个，参与生物循环……对，湖底淤泥需要它。” 队长眼神不善，林花谢可不怕她，吐吐舌头：“真的，这只仙鹤修为还不错，我们尽量保留了它的金丹，泡了点酒。丹炉里本来有药气残留，还可以增加风味，师妹们确定不尝尝？九龙阁的特产呢。” 一名队员道：“这算贿赂吗？” 林花谢道：“你们这不是有师娘支持的志愿者团队吗？又不是官僚，哪来的贿赂一说。师兄师妹一起吃顿饭，最多算师兄我骚扰同门。” 队员们纷纷笑场，笑完了队长才说：“那给我留一份。方才遇到了邵师叔，叫我带李公子去【平湖秋月】。你是第一次来吧？那还是有很多事情要注意的，侯师叔也真是，把你丢在这儿。” 李岩月慌张地看向柳扶风。他出生起就因为体虚多病而幽居皇宫，这还是头一次来扬眉宗，柳扶风是他在这个陌生环境里唯一认识的人。却见对方弯起眼睛笑道：“那肯定是我妈回来了。月哥很久没见清师姐了吧？你们先叙叙旧，我们就不掺和家务事啦。” 少年小声应了一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那位队长走了。 作者有话说: 来点扬眉宗弱智日常过渡一下 第142章 58-杏雨梨云（3） 杜阳的大鹅烤得不错，柳扶风大发慈悲指点几句，又掐指一算，说他这次四级必过，对方感激涕零。其实只是陈萍等前辈品尝大鹅时觉得他的丹炉腌入味了，的确有在努力，准备给点同情分。 仙鹤体型够大，最后基本上宗门上下都尝到了杜阳的手艺，也不知是福是祸。林花谢最近被所有人严格监督饮食，最后只吃到了两口腿肉。此人在外面玩野了，竟敢表达不满，遭到白燕暴力镇压。 林花谢毫不在乎，过了嘴瘾，被一位师叔抓去修身养性，每天就是闭眼打坐，苦不堪言。正值白娘娘修为进步，漫山遍野尽是杏雨梨云，他随便找个地方一坐便是一幅落英纷飞的绝世美景，柳扶风便赖在那里画画，画了几天两人差点扭打起来，小师弟举报大师兄心不静偷偷乱动，大师兄状告小师弟截取自己魂魄片段入画制造违法物品，小师弟反驳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增长的魂魄之力还不是我出的，大师兄掰着手指说一码归一码那是我出卖色相换的；好好的潜修之地一片乌烟瘴气，邵简闻风而来，将柳扶风捉拿归案，送去“送子观音”和“群星”项目当免费劳动力。 期间李思城父子正式在扬眉宗安家落户，不得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思城效法邵简，自己在【平湖秋月】填了个小岛住上，把李岩月丢去【柳浪闻莺】当新生，说反正邵简的徒子徒孙们都住在那里，相信她们会乐意帮小月调理的。 “大朝会”的一大清早，以林花谢、柳扶风为首，一群师生神采奕奕，在教学区排练跨年话剧《霸道盟主爱上我之三界秘闻录》，一听就是两位口味不同的师叔意见不合之下搞出的杂交产物。 修为精进的林花谢肉眼可见地窜了一节身高，负责服化道的师妹贴心地给长靴里塞了两个增高鞋垫，以便他扮演谢林。其他人可以不垫，但是“谢林”若是没有六尺，会显得这部话剧货不对板。 第282章 为了增强插班生李岩月的参与感，大家慷慨地将神瑛这个角色让给了他，他原本唯唯诺诺的，这几日估计是在柳林二人的纠缠之下逐渐入戏，竟然开朗了不少，此时的演技虽然没有那二人精湛，却也情感丰沛，躺在“谢林”怀中说“神瑛”被“柳生”一箭穿心之后的遗言。 “你……我……明明……明明是……我先，咳咳、与你相识！你我并肩数载，不料……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淑仪和君仪，其实、其实是……咳咳！谢林、谢林！”“神瑛”咳出两口血，徒劳地抓住“谢林”的衣袖，回光返照，喘着气道，“你答应我，你对你的剑、你的大道发誓！” “谢林”轻声道：“好。” “我死之后，覆灭王朝！” “好。” “不是……为我复仇，而是……为了……杀了柳生！” “谢林”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柳生”。而“柳生”正一反常态地露出一副空洞而恐怖的神色，闻言狞笑了起来。“神瑛”注意到二人的动作，惨笑一声： “你若是为了那个贱人背弃联盟、伤害淑仪君仪，我神瑛纵是化为厉鬼也要将你碎尸万段！堯王朝、九龙阁、寒山寺，你们全都会遭……报应……” 在众人诡异的神色中，他缓缓和院门口的李思城对上了目光。 三人迅速起身调整表情，柳扶风还穿着那身高度还原的白袍，谄媚地笑道：“李师伯有何贵干？师侄我看离大朝会还有些时候，有两位师弟的台词没过关，正在排练呢。” 李思城今日也有些古怪，锦衣轻靴腰悬佩剑，长发披散笑意盈盈，像个风流公子哥。这时随手拿了本剧本看，笑道：“你们也没有个做整合的，一群人分开写剧情，前后人设都不一样了。” 说着又看向药学院首席陈萍，挑眉道：“这是萧……药神？这个时间点她已经死于璋妹之手。” 张天齐的演员白燕笑道：“戏说嘛，进行一些合理的改编，最大限度地呈现大家想看的剧情。可惜李师伯前些日子忙，否则怎么也该邀请您来本色出演。” 李岩月撇撇嘴：“客套话。这剧本里也没有父亲呀，姐姐演的璋公主呢。” 白燕不动声色，偷偷踹了林花谢小腿一下，后者小声说了句“杀了我还那么嚣张”，又一脸乖巧地问李思城来干嘛。 李思城轻抚他的狗头，道：“没什么，小柽不是灵力不太够么，我想着接上他一道去【平湖秋月】开会。” “是上朝，上朝。”郑强狗胆包天，在一边提醒。 柳扶风神色诡异，将李思城拉到一边，小声密谋：“这个，李大伯啊，大过年的，你就是真想……那个，真喜欢我娘，能不能大家忙完这阵再说？” 李思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敌来犯，宗主多纳一人，冲冲喜，不好吗？” 柳扶风为难地道：“那你也不该从我下手啊。我毕竟是我爹养的多呢。” 李思城慢条斯理：“爹之一字拆来开就是‘父多’，可见只有一个父亲的爹是不完整的，我加入这个家不是很有道理吗？清儿入了扬眉宗，月儿你也叫一声月哥，我们岂非早就是一家人了？” 柳扶风眯着眼睛找借口：“湘妃娘娘已然仙逝，师伯没有为她守寡三年，道德素养这一块不太过关呀。” 李思城露齿一笑，图穷匕见：“小柽一直很聪明，跟你大师兄一般爱显摆，怎么事到如今跟师伯装起傻来了？我又不是李思城，湘妃那女人与我何干？我是李思城，那是因为柳宗主喜欢。宗主自然有辨别之力，可男人有副好皮囊还是很重要的。” 柳扶风面露纠结之色，“李思城”见好就收，朗声道：“既然如此，那师伯就先行一步了。诸位师侄也好好享受年底假期，哦，清儿和月儿今年也要去上朝，劳烦白燕师侄提点了。” “自当尽力。”白燕点头。 李思城临走还转头来朝柳扶风一眨眼：“别忘了换衣服。” 一群人莫名其妙，不知道李思城忽然来这一趟干嘛。不过扬眉宗的神经病有很多，无人在意，马上又催促继续排练。 接下来的一幕由白燕亲自捉刀，柳生抢走神瑛的尸体进行冰恋，揭露原来柳生对神瑛爱而不得，为了争夺其目光才去勾搭谢林夺人所爱，神瑛以为双胞胎是他跟谢林一夜情的意外，其实是柳生的！柳生这淫贼也不是头一回干这事，璋公主确确实实是他的女儿，这大胆狂徒连后宫嫔妃都敢染指，难怪做得出那些坏事。而谢林上门讨要神瑛遗体，二人在璇玑殿大战三天三夜之后，竟在神瑛坟头蹦迪，搞了起来。事后谢林羞愤无比，柳生又出言刺激，他便一剑铡了柳生狗头，却因为没得天谴症而大失所望：原来你一直都在让着我。 到了龚玉兰执笔的部分，画风急转直下，一切都成了张天齐上位盟主的阴谋。真天为盘苍生为棋，柳生与木林森皆在局中，他也要靠这乱世证道人皇！谢林发现了这个阴谋，斩其亲信断其羽翼，却因天谴症爆发而遭了暗算。徐慕神来一笔，写道张天齐对外宣称谢林叛逃联盟，实际上却囚禁了这个神志不清的竞争对手——没错，此处的霸道盟主指的是张天齐。 白燕掐指一算，自信满满，打包票说这师娘肯定喜欢看，人物如此经典、选题如此大胆、剧情如此曲折，内容如此狂放，岂有不成功之理！林花谢和柳扶风还演得开心，没戏份的时候便在边上互相以各位师叔编造的剧情为论点骂对方作恶多端，要求对方割地赔款。 第283章 众人约好晚上进行最终彩排，师姐弟三人与李家姐弟二人便往【平湖秋月】去了。 会议室在“绿绮堂”，往年在这个时节绿藤如茵花雨烂漫，今年却没什么特别的。这份不起眼的反常或许预示着接下来的不顺利，五人还是迟到了。柳扶风带了些最近创作的画轴，稍稍截取了一些魂魄之力而被【平湖秋月】认定为多出来的登船者，阻力大增。 五人灰头土脸地赶到绿绮堂门外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隔着墙壁就听柳苏安大发雷霆： “平等你个头，老娘在街上要饭的时候怎么不来跟我谈平等？贱人！这是我的天地，我的国家，寄生虫一般的货色也配跟我谈平等！滚！” 屋子内外众人纷纷不由自主地闭眼一颤，又张开一条缝去看地上跪着的两位家主。一人小声说了些什么，大意是你这种自私自利视子民性命为粪土的女人不配为皇我今天要杀身成仁死谏天下，柳苏安又骂道： “人皇人皇，皇才是重点，你看看这天下修道者哪个还有半点人样！皇帝什么意思？你的君王、主人、独裁者！李宏毅搞风搞雨搞得民不聊生的时候你们敢跟他这么说话？跟老娘作对就去死！想从皇帝手中分权，结果又没实力又不想跪？想得可真美！给我跪好了！” 顿了顿，她扫视一圈，冷冷地道： “在我眼里你们跟凡人没有什么区别。受我庇护就是我的子民，与我为敌也不过是同样的土鸡瓦狗。我不要求你们老实，争权夺利是人的天性，人族也是因此才不断进步。但谁敢肆意妄为，企图用下流的政治手段祸害她人，我要你们死都不得安宁！” 周围一阵“啊是是是是”的唯唯诺诺。柳扶风不知不觉地溜了进来，在一旁恐吓：“知道天兵吗？知道‘夺魂乱魄’吗？认识柳生吗？你们会永世不得超生……” 柳苏安转头喝道：“让你说话了吗？滚！” 柳扶风马屁拍到马腿上，立马躺倒，真的滚了。林花谢紧随其后，领了道“拖出去”的圣旨就抢过活拖死狗一般拖着两位二品强者出门会合。白燕那三人落在堂内，脸都绿了。 两个不顾同门死活的家伙到了码头，林花谢如梦初醒，低头看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一眼，茫然抬头：“怎么处理？堆肥吗？” 柳扶风一边招船，一边小声道：“老规矩，王城游街示众，然后午门斩首……” 柳苏安的声音还在后面骂：“……吃里扒外的狗官，没一个好东西！要是等着人打上门来，还得防着家里的狗反咬一口……” 林花谢打了个寒战：“风紧扯呼！” 柳扶风伸手掸掉他头上的花瓣，一马当先跳上船去。二人逃也似地绝尘而去，将游街斩首的任务外包给贫困师生，勾肩搭背地出山门给小瓜摆席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以防忘了，小瓜就是那只西瓜…… 主打一个机会主义摸鱼，朝政与我何干，吃席去咯,jpg 都赖严法随，大家都爱上了造谣的感觉（喂）当事人不在意因为脸皮真的很厚，甚至参与了编造，纯属搞笑效果，神瑛和张天齐是纯直男。 第143章 59-反掖之寇（1） 新年将至，整个临安都忙碌了起来。扬眉宗内也是如此，部分学生早早回家省亲，大部分师生却都是孤儿或已经与家人断绝关系的女儿，数千人一道过年，按个人能力出工出力，做饭、洒扫、布置、表演、分配、管理各司其职，比平日还要忙碌，山门内外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与民间不同，扬眉宗的算法是在大年三十的白日正午跨年的。学生们不明所以，教师们不做解释，表世界一行后，柳扶风倒是有了些猜测，却闭口不谈。 林花谢为炊事班的菜单扩容做出了巨大贡献，但是因为打着品鉴口味的旗号试吃了好几次，被一位师叔当场抓获，年前都被关在【断桥残雪】修炼，想偷吃也只有冰雪系的灵草能吃。他心里其实也有数，花花世界迷人眼，他的自制力下降了太多，年后还要准备大战不好乱吃东西，于是一边磨炼武技，转头还吃起了小师弟的魂魄之力。 柳扶风也是个能惹事的，统计发现教师基本不去【断桥残雪】之后，声称临近年关大师兄一个人好可怜，悄悄把自己的一些邪恶研究搬了过去。林花谢也无所谓，柳扶风偶尔发神经会凭空搞出些好吃的来，他协助测试一下新技术也不花什么工夫。 就这么老实了几天，柳扶风又坐不住了，掏出工具破解林阵一布的禁制，拽着林花谢去面圣——找妈，说要咨询天兵事宜。 柳苏安正在搀枪亭看戏。主演是邵简和李思城，扮演一对爱而不得的同性怨侣，而这部新戏的两位男主角赫然就是当年堯王朝的程朱二圣。修仙的向来心狠手黑，就算有天谴症约束，每年的杀人夺宝事件依旧频出，而扬眉宗汇聚了临安受腐朽思想压迫的孤女，更是深谙斩草除根之理，非要从这两家入手将九龙书院的一切批倒批臭不可。这部新戏明捧暗贬，说当年程朱二圣在九龙书院搞师生恋，为了掩人耳目才娶的老婆。为什么鼓吹存天理灭人欲，除了繁衍目的的交流之外频频冷暴力甚至虐待老婆？因为他们根本不喜欢女人。修仙讲究一个效率，年关近了百姓们手头多少有些闲钱，因此不少说书的唱戏的都已经领了任务去唱样板戏，最后还要告诫说修仙界权威研究成果表明，如果一个男人表现出了剧中主角的类似症状，那么他很有可能是断袖或者恶鬼投胎，迫于世俗偏见甚至繁衍需求才娶妻。 第284章 柳林二人乘船登岛的时候，邵简和李思城正演到程圣人与某一品大员的嫡女订婚之后二人爆发争吵开始当怨男，柳苏安拍着桌子狂笑不止。白燕和李岩清也在看，后者脸上得体的微笑一看就是花了很多灵力固定，一旦开口前功尽弃。这倒不是剧本本身好笑到哪里去，实际上前段时间宗内试演的时候很多曾受压迫的女修士愤怒不已，甚至有组队去王都挖坟鞭尸的。主要还是李思城和邵简争风吃醋，给柳苏安送酒的时候互相推让之下一起打翻，遭到惩罚。 “群星”系统的仿制品早已投入试验，毕竟白燕参与过维修，偷了一大段源代码回来；虽然还要继续进行本土化改进，但总之柳林二人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很鸡贼地一登岛就献宝，送的正是一大坛烧酒，装在一尊金盏琉璃大肚瓶中，清澈的酒液底部沉着大小不一光辉轻盈的金球，美轮美奂。 师兄弟联袂献宝，柳苏安揭开瓶盖嗅了嗅，满意地对嘴吹了一口。白燕神色诡异：“小师弟的金丹研究进行到第三阶段了？可不兴吃金丹修炼啊。” “师姐你看错了，这是杨梅烧酒。”林花谢信誓旦旦，“金丹固然也是金色小圆球，可是你看，师娘刚刚咬一口……这个内部结构，很明显是杨梅，有肉有核。灵果嘛，金色很正常的。” 白燕神色诡异：“骗骗师弟师妹可以，还小圆球呢，这杨梅都有拳头大了，我看是金丹长毛了吧。看大小那个核是金丹差不多。” 林花谢诧异地道：“怎么会呢？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酒精消毒的呀，泡酒里怎么会长毛？” “没说是霉菌。”白燕没好气道，“这种歪门邪道家里弄弄算了，别捅出去败坏宗门名声。” “没事的吧。”林花谢道，“金丹法都是老黄历啦，现在谁还修这套？只有那些不上不下的努力家才修，那一共才几个人啊，没人会管的。” “哎你还挺会算计啊。”白燕一把拧过他的耳朵，“为了不浪费这份天赋，明天多修两门数术如何？你反应到底慢一线，用算术弥补这个差距正好！” 林花谢嘟嘟哝哝，转移话题：“师姐也来尝尝，泡酒用的糖还是百花谷的高级货呢。” “少废话，金丹哪来的？” “哦，小师弟自己结的。” “那就一颗。还有呢？” “小师弟那颗是特殊功法结的药引啦，带动其他金丹发……生变化。”林花谢指指外面，“前段时间不是有些师弟师妹想转修吗？小师弟就去收购了一批。本来转修也要融掉金丹，小师弟和陈萍她们做了一套新方案，用丹药和针灸替代金丹的那份灵力，还更加温和，与新功法没有性质冲突，双赢啦。”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发酵？” “没有的事。” 柳苏安又吃了两颗“杨梅”，目光在三人当中扫了一圈，最后看着林花谢：“我们大师兄最像他妈的地方不是这张脸，是这个胆子。这基础酒是张家的收藏品吧？你连张天齐的东西都敢拿，真有出息。” “师娘教得好。”林花谢言笑晏晏，蹲下去捶腿，“怎么样，师娘心情好些了没有？到时候多抓些人质，还可以换好多呢。” 柳苏安的神情也诡异起来，不自在地挪了挪腿：“去去去，以为我忘了你在关禁闭？什么事，说吧。” 柳扶风拉过一条板凳，说明来意。她嘶的一声，轻拍好大儿瘦弱的肩膀，古怪道：“论天兵，我们柳阁主才是行家吧？” 柳扶风知道这是亲妈心情好开起了玩笑，也笑道：“可是柳生是个男人，他其实没法真正理解‘天’这个概念。堯王朝那什么君臣父子的天，都是通过各种宣传手段从女子那里偷去抢去的。杀人只需一瞬，孕育却要近一年甚至更多；他能制造天兵，却无法让天兵复生。” “你想复活李璋？这倒是不错，我很遗憾当年没机会同她交手！”柳苏安道，“天兵天兵，天生地养，不经人手，天道内蕴方为天兵。再是能工巧匠、铸兵大能制造，那也是人造的法器，断然称不上天兵。而临安的十大伪天兵为什么都是人工制造却可以带个天兵的头衔？因为我就是这临安的天！” 柳扶风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忽然道：“程朱理学。” “什么？” “存天理、灭人欲，这说的不是甲字部天兵的制造原理吗？用社会和处境逼迫，可不算‘人工制造’。”柳扶风眯着眼睛回想道，“我这边的信息可能遭受过污染，但是大差不差。柳生在九龙书院干了八百年，他和那两位圣人都当过同事啊。但是他至少在一千年前就着手制造天兵了，程朱两家为何——无月神女！” 他猛地一敲手心，霍然起身就要跑路，被柳苏安一把拽住，笑骂道：“你跑什么？你妈我不懂这些，解释解释！” 柳扶风正在高速思考逆转方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 “哦，哦，这里面有很多事，我一件一件讲……先说无月神女吧，这个很可能是九龙书院和寒山寺的共同研究项目，我的猜测是如果他们能够将他们的‘道统’推广到所有真天并获得认同，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熔炉，逼迫每个女人失去自我沦为无月神女那般的存在。在那时，‘女人’其实已经在社会和法律层面上被从‘人’这一概念中剔除，但是生理结构又依然是‘人’，可以说成了一种温和可控高收益的天兵。不仅如此，彻底毁灭‘女人’这一概念，其实是断了初代人皇【昆】的道统。这个世界是她孕育的，可是如果执掌孕育的‘女人’这个概念消失，她的天道就会失去支柱，这就给了堯王朝偷天换日的机会，不需要寻求民众的认同也能当人皇。” 第285章 柳苏安皱眉道：“柳生……” “柳生用人皇宫的碎片空间制造了无忘山，并在封闭的小世界中尝试用环境‘制造’人。”柳扶风迅速道，“他到死都一直控制着无忘山……大师兄别那么看我，又不是我干的。在九龙书院任职期间，他尝试制造了天兵甲卯·【广文先生】，原材料是一个清贫困苦全家不幸的书生，而这一成功代表着非常广大的样品基数。他在书院权限不高，很多手段也不适合施展，估计是被有心人发现学去了，正好和书院的传统艺能结合，拿去害女人。寒山寺当战奴用的无月神女反而是副产品。” 柳苏安长叹一声：“早知如此，老娘应该把他们都杀了再跑的，反正也不费什么时间。” 柳扶风继续道：“基于此我做了个估算，用了人造天眼，结束后师姐帮我参谋参谋……如果能逆转这个过程，我是说整个人类社会的尊卑秩序，即便女人这一概念依旧遭到打压，世间女修的战力将提高至少三成。” 柳白李三女的脸色变了，水上剧场的戏文仍在继续，李岩清顾不上亲爹出丑，发言道：“那类似的戏剧要再多些，宣传也要跟上，凡间……放任自流是不行了，必须要加大引导力度。这不是为了提高我们在临安的战斗力从而战胜敌军，而是为了让那些人不敢踏入临安！” 作者有话说: 警告：临安并没有什么正经的群众路线，修仙本质还是弱肉强食三六九等的。临安只有超级大爹扬眉宗aka操控群众思想的邪恶组织！ 当然污名化的操作也不过是跟斗争对象学来的，虽然未必编得过对方，但是大爹站在这一边（x） 第144章 59-反掖之寇（2） “说得很好。”柳苏安抓抓头发，“还是你们懂。我不管这些，你们去弄，谁干得好谁接班。” 林花谢诧异地道：“剧本原作者可是龚师叔啊。” “哦，那龚玉兰先加十分。”柳苏安无所谓，“传话下去，为了临安的安危，要搞军备竞赛了。信佛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白娘娘目前征用了菩萨的权柄，伤到她就不好了。” 白燕道：“这简单，放话说肥头大耳的佛生前都是吃民脂民膏的狗官，清官都很穷的根本吃不饱饭；罗汉就是他们的打手豪奴，专门对付那些交不起苛捐杂税的百姓。哦，对，正经人是不拜佛的，拜佛的都是想像佛那样不劳而获，专门掠夺大家的劳动果实！白娘娘就不一样，白娘娘是……哦，白毛女知道吧，佛就是那地主土豪黄世仁之流所化，白娘娘则是白毛女的意思，代表了广大人民宁死不屈贫贱不移的高贵品德。如何？” 柳扶风带头鼓掌，林花谢忽然道：“这么说来，不觉得临安也很像小师弟的试验场吗？” 柳扶风面色不善，他捧着脸有些天真地道：“柳生其实有对九龙书院和王朝推波助澜的，也就是说，他就算没有主观意愿，客观上还是促进了无月神女的诞生。而小师弟平日的行为就是完全相反，帮助师妹们建立自信还去打压师弟们，甚至拉我一起给师姐垫脚耶。这本质上不算一种逆转吗？” “妈！明鉴！我绝无此意！”柳扶风尖叫起来。 柳苏安摆摆手：“你干的挺好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是你妈，不会吃了你。” 柳扶风转头就翻脸道：“大师兄羡慕可以直说，不必挑拨我们母子关系。” 林花谢吐吐舌头，得意地道：“等我妈复活了，咱俩谁地位高还不一定呢。” 柳苏安脸色剧变，灵力有些失控，一手抓得他浑身嘎吱响，喝道：“你说清楚！” “轻、轻点，师娘……”林花谢做作地喊了两声痛，“我没说吗？我妈被六道结社弄成了天兵，要是逆转技术成熟，我就有妈了！” 柳苏安喝道：“这么重要的事不早说！” 林花谢嘟哝道：“那不是没底吗……” “没底你个头，重点是六道结社这次来不来！这临安可是她开的天！” 众人晴天霹雳，呆在原地，如梦初醒。 柳扶风反应过来，道：“妈，不用这么担心，天兵要收容已经很难了，要控制它们攻击特定目标几乎不可能，六道结社——啊！” 他脸色也变了：“火炎焱。” 林花谢道：“洛阳可以一定程度上安抚璋公主，那火炎焱能不能做到？但是姐姐不会同意的！” 白燕闭上眼睛飞快地算了算，深吸一口气：“林九灯是代表六道结社出战的。或许是想借机解救林前辈，也可能只是被火炎焱骗了。无论如何，这一次六道结社出力的概率不大，甚至有可能背后捅联盟一刀。” 李岩清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白燕道：“表世界的五行是失衡的，缺了大量的金属性，但是以金入道的修士对自然之力的掌控度要高于其他四行，吸收自然属性很少会遭到污染。” 林花谢接道：“木林森是白玉京成员，但她通过木属性造成的认知污染几乎都被张嫣承受了。我的属性里是有一点木的，精神力本来也不强，但是一点事没有。木林森应该是调动部分力量去压制那个金……两个三个金的。” “金鍂鑫。”柳扶风转过头，“妈，五行失衡，我是说五行的灵性失衡有什么后果？” 柳苏安奇怪地道：“临安没有这回事，自然属性本身是没有灵性的。水没有自己的意志，喝水的狗才有。表世界那样才是不正常的。你们三个回来的时候也是因为我做了除灵处理，这才昏迷数日。” 第286章 李岩清皱眉，她又摆摆手：“算了，六道结社不足为虑，五行使者污染多少人就要承受多少反噬，他们自己的人格是不稳定的，地震海啸飓风干旱，都是力量失衡的后果。施术面积大了，威力也就那么一回事，恶心了一点，没用。” 林花谢呼出一口气，轻声道：“那如果……如果我娘还是来了。” 柳苏安严肃地看着他：“我会尽我所能带她回来。” 林花谢握紧双拳，闷闷地道：“那我回去修炼了。真要来了，五行使者我拦一个。” 他转身就走，柳扶风咽了口口水，见状也不准备再说萧遥的事，更不准备火上浇油说柳生是在李璋攻破药王谷之后去唤醒了萧遥的神智。 柳苏安皱眉道：“站住。你要拿什么拦？林九灯来了，你去打她！” “我打不过姐姐。”林花谢道，“但我知道怎么拿到‘噬嗑’。” 柳苏安大喝一声：“柳扶风！” 柳扶风面如土色，躲到大师兄后面探出头来：“娘，我就研究了一下，外来火属性和大师兄固有的雷属性其实很难平衡的，现在才成功一次，配比还没掌握呢！” 林花谢平静地道：“属性灵力天生固定那也是老黄历了，我现在有火。平衡术，我已经会了。” 柳扶风这次是真的大惊失色。 林花谢道：“师姐接受天眼的侵蚀，小师弟本来就是个神经病，我也能承受这份代价。” 柳扶风急急拧了他一把，没拧动，自己的手还生疼。柳苏安叫了一声：“邵简，过来！” 邵简踏水而来，林花谢道：“这事跟邵师叔……” “让你说话了吗？邵简，你说！” 邵简柔声道：“调整灵力属性一事是我允许的，小林自己出钱雇佣的学生。苏……柳宗主，你我都知道举世皆敌不是一句玩笑话，既然要保护无辜民众和弱小门生，那我们的牺牲就是在所难免的。恕我说句难听的，当年李大哥要是做好了觉悟，没有想着与联盟和谈和解，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还请宗主三思，莫要重蹈覆辙。” 沉默许久，柳苏安转向林花谢：“你是十一的儿子。” “我娘已经有一个很厉害的女儿了。”林花谢道，“我首先是扬眉宗的次席。” 柳苏安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白燕忽然道：“你先去拦神机宗。对付孟白石那种人，小师弟反而有风险，你直接用暴力碾过去，打个半死再来支援。” 柳苏安倏然抬头，白燕起身行礼，深吸一口气：“此战由我指挥，这是参战人员一致通过的决议，师娘也同意了的。那么，我判断我们需要一个‘谢林’！” “如此么？”柳苏安的声音轻了下去。 柳林二人对视一眼，推断出这说的是他们翘掉的那场大朝会的精华内容，不过打手不讲究这些细节。 女人扶着额头道：“我再想想。邵简——李思城，送他们回去。” 尽量降低存在感的李思城还是遭到点名，飞快地拎起邵柳林三人乘船跑了。柳扶风不禁腹诽他鸡贼，歹话都让我爸说了！ 四人共乘一叶扁舟在湖上飞驰，林花谢那副大义凛然的严肃模样早已消失不见，言行举止之间泛起一阵慵懒，毫无诚意地感叹道：“李师伯开船好快哦，好强！” 邵简和蔼地抚摸儿子狗头，道：“只是因为你们不够强。” 林花谢认真地问：“要到什么程度才算强？” 邵简想了想，笑道：“你们觉得你们的师娘可爱吗？” 二人同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她真的生气的时候会拧起眉头，只是不高兴的话还会稍稍撅点嘴呢，跟我点下酒菜的时候……”邵简看了李思城一眼，笑了笑没继续，“但是你们无法欣赏她的‘人性’，这正是你们的弱小的体现。” “那是因为你喜欢师娘吧。”林花谢道。 “你问你李师伯，他也是这么想的。” “咳咳……正是如此。” “可是李师伯也一样啊。” 林花谢不以为然，掸掸衣服，那副天真烂漫的甜美笑容又浮现在小脸上：“等我足够强，我就去跟师娘打一架。” 柳扶风批评道：“欺君罔上，成何体统！” “那我只是犯上，欺君一般是你干的吧。” 眼看着两个活宝又要闹起来，李邵二人无奈地对视一眼，邵简比了个“请”的手势，李思城拎起二人打破空间丢进了【断桥残雪】，还加了三道禁制。眼不见心不烦，两名成熟的成年男修风度翩翩你好我好地回搀枪亭唱戏去也。 然而那三道禁制不加倒还好，加了那柳扶风就不吵了，转头去研究皇家秘术，还跟林花谢夸口说今晚定能回【柳浪闻莺】吃上席。 这就是为何深更半夜，柳扶风还大摇大摆三步一跳五步一晃地走在卵石小道上，怀里抱着一坛刚从西湖底下的淤泥里起出来的荷香酒。 忽然，他停下脚步，招呼了一声：“月哥，你去哪里？” 李岩月愣了一下，颇为阴沉地嘟哝道：“我去哪里还要同你报备么？” 柳扶风见他心情不好，也懒得深究：“对不住啦，我就担心你嘛。山上半夜里很黑的，你带照明道具了没，没带的话我分你个长明灯。——【柳浪闻莺】今晚聚餐预祝明日跨年一切顺利，清师姐还下厨了呢，你来不来？” 第287章 李岩月的面色又黑一层，半晌咬牙道：“皇姐下厨的话……你……你还是别去了。” 柳扶风很明显知道李岩清的料理功力：“那不行，没人吃清师姐做的菜，她伤心了怎么办？我柳扶风就是拼上这……半条命，也不能让师姐面子过不去！” “……林花谢呢？” “大师兄吃席吃一半战术性走火入魔了。”柳扶风左顾右盼，“真不来？我们难得聚这么齐——我是说没有师叔们在的情况啦。过了年还能不能见到另说咯。” “你！”李岩月急了，“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也知道一些情况的，你不能说！” “哦哦我不说。”柳扶风笑眯眯地举举酒坛子，“真不来？” 半晌，李岩月低着头，踢了踢路旁的石子。 “你……你好久没来找我玩了。” 皎洁的月光从云层后面洒下来，将二人的脸颊映得苍白。柳扶风没在意对方一动不动的目光，毕竟他从不在意男人的目光。他笑了笑，凑到李岩月身边： “借你吉言，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玩嘛。扬眉宗很好玩的，今天晚上先来融入一下群众呗。皇子殿下赏个光，来【柳浪闻莺】吃个夜宵？” 不料李岩月一把推开他，颇有些愤恨地大步走了。 柳扶风不明所以，一甩小辫子，愉快地换了条岔道，去训练场与大师兄会合。 作者有话说: 柳苏安：就你小子是谢林？ 小林：能不能容得下弟子是师娘的气度，能不能让师娘容下是弟子的本事！ 烧碱：你妈温柔善良又可爱，只是一个单纯天真的小女孩！ 小柳：已阅，鉴定为嬷嬷，出去跟严师叔打一架。 烧碱：南南授受不亲，这可是本搞基文，瓜田李下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你的男德修为还不够。 小柳：跟李师伯下过海的你早就脏了（眼神死） 还是小柳：虚晃一枪，在大年二十九悄悄和大师兄一起训练，卷死你们所有人（不是） 第145章 60-龙血玄黄（1） 紫玉清平天与朱明曜真天边境，星尘海上。 千名修士齐聚于此，天上地下仙舟飞禽乱中有序，隐隐成阵。 此时朱明曜真之天也已入夜，海上一片黑暗，寒冷的波浪如冻结的宝石，发出深沉遥远的嗡鸣。夜空中稀疏地分布着几颗不甚明亮的星星，南面的海平线上有一抹微弱的金光。 这是北岳联盟、九龙阁、六道结社、神机宗、一剑宗等几方表世界大势力的先遣部队，为首的是联盟的新盟主江清河。对付柳苏安需得以雷霆之势一鼓而下，一旦让她腾出手来，即便只是垂死挣扎，这一方也必会死伤惨重，因此前线部队成员均是各方势力的最强者。 黑鸥城等朱明曜真天边境城市中则驻扎着以万人为单位的后续部队，只等柳苏安一死，屠灭临安，斩其根基。 “段水流，若是我等果真能用此法攻入临安，此行记你一个大功。”大船船头，江清河满意地放下茶杯翘起了二郎腿。 这艘船是王朝时代的遗物，曾经德宗出巡双江城时，前代江清河主持为其建造的宝物，使用了多种凶兽的尸体与其他天材地宝，价值难以估量，更重要的是其代表的身份地位。这位新盟主毫不避嫌，请出这尊攻防一体的老古董，请盟友共享富贵。 段水流在一旁讪笑，完颜青江夸张地长吁短叹：“老段说不定是出卖了屁股换来的这份情报，无论成与不成，都还请盟主赐他一个名分……” 段水流一脚把他踹得转圈，踩着他的后腰将他压在栏杆上，没好气道：“老子先让你屁股开花！” 完颜青江叫道：“那你想不想要这个名分嘛！” 段水流狞笑，作势要拿朴刀给他开花：“记不记功也不是你说了算！” 完颜青江尖叫：“盟主！盟主大人！这里有人动私刑了！有没有人管管了！” 江清河挑着一边眉毛轻叹：“哎呀，哎呀，你是五鬼系主任，段水流却只是一个客卿，位格比你低，整体实力与你相当，若只是……帮你通通气，还真未必会出事。” “赌了！”段水流大叫一声，一刀捅去。完颜青江急急掐诀，竟与一人移形换位，段水流虽然本来也没认真，却还是为来人吓了一跳，差点栽倒。 绿色长发披散的女人挑眉道：“盟主这是何意？” 江清河反问道：“张夫人何出此言？” 见女人面色平静却一言不发，他改口笑道：“木尊者何出此言？” 木林森缓缓地环视四周：“你们当我夫君是死人？便是死了，也轮不到你们来试探我！” 一时间船只的形状都有些扭曲，其中的木料像活过来了一样生长起来，千年铁木中硬生生地挤出花苞来。江清河放下茶杯又放下二郎腿，弯下腰来，从宝座上俯视她：“怎么会呢？只是张宗主如今身份特殊，对整个太清上宗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实在不适合以身犯险。” 木林森微微扬起下巴，睨着他道：“那怎么还非要我出阵不可？支开我这位宗主夫人，好让有些人趁虚而入害我夫君么？” “本盟主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江清河一摆手躺回宝座，“我也不管是不是你们六道结社唱戏，此行把真本事都拿出来，否则不用任何人出手，柳苏安能把你太清上宗从山脚往山顶屠一遍，再从山顶往山脚屠一遍！” 第288章 一时间一些比较精明的修士纷纷看向林九灯，后者正站在船头，呆呆地仰头望天。 众人顿感无趣，心中叹气，再次看向盟主。 江清河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江海弯腰托着“噬嗑”候在一旁。堯王朝的帝王皇子御驾亲征，也总有一位亲信或妃嫔、兄弟、臣民在旁托举兵器至最顺手的方位。在另一条体型略小一些的战船上，洛阳就是如此单膝跪地，为船头的李璋托举“碎玉”。 宋新桐轻声道：“盟主大人，这不合适吧？” “江海是我家臣，有什么不合适的。”江清河舒服地在盟主宝座里扭了扭，“谢林可真会享受。——星尘海狭窄凶险，方向难辨，劳烦孟宗主带路了。” “国仇家恨，阶级斗争，那种东西都是骗骗凡人的。”孟白石坐在八卦阵盘上悬浮半空，一只小短腿搭在阵盘边缘晃着，看了宋新桐一眼，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一根白骨，“强者庇护弱者，弱者奉献尊严，这是天理。” 宋新桐抬头，不卑不亢道：“这天又是谁的天？” 张嫣骂骂咧咧：“【昆】都死了，谁做主就是谁的天，抢来了就是联盟的天！” 宛连城双目圆睁、嘴巴弯成半圆，极其夸张地笑：“张嫣师侄不关心张宗主，倒是更心怀联盟一些呢。” “那不然？”张嫣奇怪地道，“我是联盟的一份子，日后也要做盟主，为联盟谋事有什么问题？宛部长，我看你言下之意，你们天地银行想脱离联盟做小动作啊？” 张诚难得赞同张嫣，甚为欣慰地点头，被发现了又差点挨打。 孟白石看着轻松写意，其实已经凝重到没空嘲笑张嫣。忽然，他手中白骨啪地炸了他一手血，张嫣顿时大笑起来。他狠狠瞪她一眼，吼道：“笑你妈笑，再来一根！” 张嫣丢上去一根骨头，冷笑道：“羡慕我们母女关系直说，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 尹示青假装无事发生，微笑着在船尾与几位九龙阁的修士谈话。 孟白石不再理她，低头认真地盘玩骨头，咕哝道：“李思昊这家伙的命还真……他不该死这么早的。” 孟向明站在甲板上，平静地道：“正常。柳生杀人斩草除根，连魂魄都一并消除，阴阳失衡之下，天道也跟女人的脾气似的时不时就给你一下子，变数太多，没有天眼是很难算。” 孟白石一听“天眼”就面目狰狞，双手按在李思昊的手骨上，低头道：“殷宫！割点血来。” 空音五圣共乘一条草船飘在一边，严法随衣领子里插一柄拂尘，鬼鬼祟祟地躲在船舱里看话本。殷宫闻言手腕一翻亮出匕首，取了些心头血装入瓷瓶，面色瞬间惨白。严寒玉摩挲了一番瓷瓶，抛给孟白石：“别做小动作。敢另做他用，要你好看！” 孟白石懒得搭理她，皱了皱眉，半晌指了个方向，道：“先进五十三里。” 千人部队缓缓地朝西南方移动而去。 大船船头，一名茅山学社的客卿拱手求教：“星尘海东西狭窄南北狭长，为何孟宗主指示西偏南三十度，那岂非在绕着星尘海打转？再则，照段师侄所言，此区域与那临安的相对方位如玉镯挂金环，我们又如何从玉镯表面进入金环内部呢？” 一位宝仙九室天的大妖尖声笑道：“我还以为茅山学社学究天人，问不出这种问题呢。” 另一个句容华阳天的修士抱臂道：“白玉京的条件好呗，又不是你我这种小地方出身要为一点垃圾宝物打破头的穷鬼。” 张诚叹了口气，上前解释道：“直行会触礁的。龙船坚固，在北方海域自可畅行无阻，然而星尘海的礁石非比寻常，还是小心谨慎为好。况且，虽然紫玉清平天的规则较少，但谁也不知道人皇印有没有别的用处。” 孟白石抬了下脚，再次指了一个方位，头也不抬道：“三十八里。” 又一位茅山学社的教师出声：“这星尘海的礁石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呢？” “星尘海原本叫天星海，以漫天星河夜景闻名。海上没有岛屿可供停靠，却也没有暗礁湍流，许多道友会选择来此处在漫天神佛见证下结为道侣。”宋新桐道，“五十年前，柳苏安重伤逃亡紫玉清平天，为给临安腾位置，八十一拳打碎半数星辰，如今海上的岛屿礁石皆为上古神佛的尸体所化，有些已然泯灭，大部分却还带着混乱的法则之力，小心为好。” 接着尹示青和完颜青江也提了些问题，大部分人才反应过来，茅山学社这是在为众人讲解注意事项，以防有些修士不知道却又不好意思开口问。而那些原本真不知道的，也是心中感激，不由自主挺了挺胸。 大战临近，众人各怀心思，却是同样地紧张激动起来。队伍缓慢而稳定地朝着南方海域行去，终于在一节后望见了那条金光流动、环绕天幕的窄带。 那点流动的金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从东方升起时，附近的天幕都染上了一丝光明，好像晨曦一般。段水流抱着手臂微微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孟白石的头越来越低，浑身肌肉紧绷，好像有一座无形的山压了上去。汗水啪地滴落在他白玉似的手背上，却像遇到了烧热的铁板一般滋滋蒸发。他哑声道：“最后二十一里，停！” 江清河望着窄带上的那片亮区，也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道：“此战要委屈宋掌门等各位女性同僚了。女子在夜间战力更强，可诸位强了，柳苏安更强。一个时辰以内，根据孟宗主的计算结果开始行动，务必要在白日结束战斗，毕其功于一役！” 第289章 众人齐齐称是，百花谷掌门师菱深吸一口气，刷地展开五色阵旗。 此战江清河等最强战力负责纠缠柳苏安等人，使她们没机会对其他盟友出手。而师菱则要在孟白石和孟向明的计算辅助下调动“百花赠剑”阵，十个百人阵又根据五行阴阳方位组成一个千人大阵，用于压制柳苏安的力量。 孟白石猛地落在甲板上，激烈地喘息。江清河道：“辛苦孟宗主了，先修整一番，届时还要仰仗您的算术。” 接着他的目光挪向太清上宗的方位，柔声道：“两位陈姑娘真的要冒险吗？二位能够通过【康庄大道】的试炼，足以说明心性天赋过人，可再是天才需要时间磨炼。你们还年轻，假以时日，或许真有机会成为下一个柳苏安，可要是殒命于此，就什么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又要开打了，争取尽快亡国（？）进入下一卷…… 第146章 60-龙血玄黄（2） 他问话的对象赫然就是陈美凤与陈美娟两姐妹。与扬眉宗三人分别后，二人一路北上，在盟主之战结束后的第三天，先后通过了【康庄大道】的试炼，一步登天。如今战斗意识稍显欠缺，但灵力修为与肉身强度已经隐约与段水流相当了。 陈美凤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姐妹二人受联盟恩惠才有今日，绝不会临阵脱逃。” 陈美娟道：“若是连在阵中窥视强敌的勇气都没有，那我二人也绝无可能成为柳宗主那般的人物！” “不错不错，勇气可嘉。”江清河敷衍地夸了一句，“一剑宗与邀月剑派的道友如何？既然同意了一起行动，还希望给本盟主一个面子，先一致对外。” 一剑宗与邀月剑派相看两厌，但是双方宗主均未到场，闻言各自冷哼一声，表示不计较这些。 江清河又道：“神部长？” 神氏姐弟齐声道：“定当竭力！” 雌雄莫辨的盟主环视一周，轻声道：“花月夜还是没来人？” 没人回答，他摆摆手：“罢了。杨无敌自己是个女人，不来给柳苏安助拳不错了。女人啊，只讲立场，不管是非。——诸位，都准备好了么？” 众人齐声称是，接着五道寒光一闪，林四海、林九灯、林双双、陈红梅、宛晓霜五人御剑来到海上围成一圈，彼此哼了一声，凝聚灵力与剑气，握着一把轻灵缥缈、长三尺六寸的长剑，剑尖轻轻碰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除了孟白石。男孩模样的青年人双掌合十、青筋毕露，碎裂的骨头掺着殷宫的血从他双掌间流下。 宋新桐轻声道：“多亏了小段这些年来对临安的调查，也多亏了柳苏安舍不得将林十一的印记从这片新天之中抹除，我们才能做出这个方案。真是残酷啊，女人只要一点点心软，哪怕是柳苏安也会万劫不复。” 咔嚓一声，孟白石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外力碾压，整个人对折在了八卦阵盘上，却沙哑地喝道：“动手！” 五名白衣剑士同时缓缓抬起手来，剑气替代灵气游走，异口同声道： “开——天。” 那道无机质的金色光带上多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黑点。 江清河等人点点头，孟向明朗声道：“加大输出，稳定通道！” 五名剑客调整剑气输出功率，最强的林四海需要和最弱的宛晓霜达成平衡，需得慎之又慎。 千余人仰头望着那一个闪烁频率逐渐降低的黑点，海上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而与此同时，【苏堤春晓】第三码头，白燕长发披散，天眼圆睁，垂着双手，沉声问道： “都知道该怎么做吧？” 林花谢举起右手：“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 柳扶风数落道：“说你数术烂吧，先估值再计算啊。” 林花谢掰着手指：“那几个才能回本啊？” 柳扶风高深莫测道：“虽然理论上众生平等，但是实操当中，每个人的生命价值是不一样的。你如果能宰了张天齐，那自然一个就够本了。但你去杀嘲风，得十个……” 林花谢忙道：“不对吧？张天齐和谢林等价，我觉得我光看脸就该比谢林贵一点。” 李岩清轻声道：“那你去杀两个张天齐。” 林花谢闭了嘴，一马当先跃入变得漆黑的湖水，却是穿过水面进入表世界、从天而降一剑砍向孟白石：“小乌龟，拿命来！” 张嫣飞身而上，足尖在孟白石后背一点，大笑着迎上“落英”：“跟小乌龟计较什么，我来领教扬眉宗首席高招！” “都说了首席是师姐啦，你们性别歧视思维定式哦！”林花谢侧身一避，木屐在木质剑尖一点，又接连点过“楚歌”与“赤壁”，嚣张地朝江清河杀去：“‘噬嗑’交出来！” 江清河背负双手，岿然不动。江海手持判官笔杀出，两名寒山寺僧人互相击鼓震荡林花谢的魂魄。 林花谢一击不中立马脱身，张嫣追上来防止他骚扰大阵成员。他见没别人跟上来，有些急了，一边和张嫣交手，一边出言不逊：“千人大阵的精密度要求很高的，受到波及死一个两个，容错率跟得上吗？要不还是跟我练练，万一得了手算你们赚到耶！” 孟向明和气地笑道：“容错率么，不劳林师侄费心。神机宗虽不擅战斗，到底也延续千年，随机应变罢了。” 第290章 尹示青也守在师菱身边，爽朗一笑：“‘群星’的算量比这大多了，倒是灵力输出功率方面，人阵不如物阵稳定。我们茅山学社也难得有这个机会收集数据，林师侄就莫要打扰了吧！” 话音刚落，林花谢暴力出手，冲入一方百花阵正中央。张嫣挽了个剑花跟上，二人各自落在一方礁石顶端，反手持剑遥遥相望。 柳扶风的身影在五名剑客呈五棱锥的五口剑上方鬼魅般浮现，双手刷地展开【非毒】，五人所处空间顿时错位，侵袭临安权柄的仪式顿时中断。他自己在空中一个趔趄，避开两道攻击之后展扇笑道： “各位前辈高人远道而来，扬眉宗有失远迎！大家以和为贵，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谈一谈吗？” 江清河冷笑道：“那便交出人皇印！柳苏安的人皇之位名不正言不顺，王朝不认联盟也不认，只有这混账天道认，她有什么资格执掌人皇之印？！” “呀，你承认皇帝这一职位的合法性，那不就是自己乐意当狗吗？”柳扶风在空中辗转腾挪，一边应付狴犴那老头和大难不死的负屃，一边笑眯眯地嘲笑道，“我妈的确得到了九成以上‘人’的认可嘛，你们自己要当神仙当狗就是不愿当人，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耳坠上的银铃叮铃作响，负屃正要开口，却忽然被柳扶风欺近身前，当胸拍了一张夺魂乱魄符，面色一变，揭下符箓退后调息。柳扶风冷冷地道：“闭上你的狗嘴，认清自己的定位！道统之争，没你们说话的份。” 玉霆霓轻笑道：“柳阁主好大的威风。” 柳扶风立马换了副嘴脸，笑眯眯地道：“柳生是死人，这帮狗奴才也是死人，玉掌门听见他们说话都是他们赚了，我这人最讨厌看见男的理所当然地占女人便宜。” 玉霆霓挑眉一笑，抬起一直抗在肩头的“雷霆大帝”，抬抬下巴，柳扶风会心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与她一同落入一方百花阵中央。 接着手持女娲伏羲双剑的白燕现身带走江海，又有数名扬眉宗教师现身，各自带走一名对手占据一个小百花阵。 孟白石的衣衫头发已被汗水与血水浸透。稍远处的一个小阵中，严寒玉颇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又被严法随提醒要认真，接着教了几手不动声色地磨洋工放水的招式，没空再看这边。 孟白石的声音彻底在“命运”的重压下破碎，灵力在一方空间中震荡成声：“来了！” 更浑厚凝重、宛如深海的灵压瞬间笼罩这片海域，所有人的肉身与三魂七魄都被迫听取古神审判般的轰鸣： “权力这个词是肉体凡胎的文人发明的，他们没有拿得出手的力量，才将二者混为一谈。权是依附于集体的概念，实际上由集体中的他人赋予，是妥协与算计之下的施舍；但是力是完完全全属于你我的东西，只有力量不会背叛你自己。没有力，连生存权都没有，你的性命就是别人寄存在你这里的东西。” 一个身量中等的女人落在船头，头戴一银一木两根发簪，短衫长裤稍显陈旧，赤手空拳。 “你们准备好了吗？”柳苏安上前一步，海上众人齐齐后退一步，“我来收回我的东西了。” 话音未落，江清河、木林森、宛连城、宋新桐、神淑仪、神君仪、囚牛、明德、洛阳、李璋同时出手，齐齐杀向柳苏安！ 师菱显出真身，剜出妖丹融入阵旗，一瞬间十个百花阵都活了过来，宛若层层绽放的花蕾，在黑暗的星尘海上焕发出热烈的春光。小阵大阵中央压力陡增，阵中之人在狂暴热烈的生命力包围下几乎难以维持自己作为一个生命的主体性，前后不过一息，八成结阵者已经被大阵泯灭自我意志，精准地踩着步法掐着剑诀、不顾一切地燃烧自己激发大阵！ 柳苏安那不知是声音还是灵压的东西汇入灵力的洪流：“人皇印……第五式，翻天。” 除了李璋之外的对手瞬间消失，又立刻出现。方才柳苏安将他们流放星尘海对应的里世界，而天听阁早有准备，九人各杀了一名“神眷者”回到战场，魂魄却不可避免地受创；李璋没有中招是因为她的本质是天兵，此时受到“人皇印”的权柄影响，竟倒戈一击与洛阳战了起来！ 江清河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滚出去！——屦校灭趾，小惩大诫！” 柳苏安一掌拍飞囚牛，连他的兵器和肋骨都一并碎了；江清河的“噬嗑”再次化出千万锁链，不止阻拦了柳苏安顺势踹开神君仪，那十个小阵中的扬眉宗人也是袭击的对象。 然而这似乎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小阵中，白燕哇地吐血任凭江海刺伤左肋，却松了口气；林花谢爆发出一声狂笑，叫道：“我的了！” 柳扶风奸笑一声，双手合扇互相一击又一展，喝道：“起！” 向四面八方飙射而去的黑色锁链纷纷在某个结点消失，接着尽数出现在林花谢所在小阵，从他体内对穿而过。林花谢死死抓住锁链将它们困在自己体内，锁链的另一段延伸出去，直接抹除了一个百花阵！ 江清河尖叫一声昏了过去，被宋新桐和木林森不经意地踢出了战圈。他比那些结阵者强太多，可这一百人都算是他杀的，没有直接被天谴症抹杀都算他运气好。 师菱半个身子都枯萎焦黑了，却在孟向明和尹示青的指导下迅速调整大阵，企图从重伤的白柳林三人身上拉回损失差距。而林花谢要钱不要命，趁着压力消失，不顾张嫣追杀，御剑朝江清河飞去，要抢“噬嗑”。 第291章 飞了一半，他忽然回头，看着一直有些消极怠工的张嫣，凝重地问：“姐姐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一剑宗：专业偷家一百年 第147章 61-医者仁心（1） 稀薄的晨曦从群山背后涌出，轻盈的光辉穿过冬末春初的空气，为阒无人声的扬眉宗带来一丝生气。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几枝残荷悄悄地抬起头来，又啪地折了下去。 一支十人小队出现在了【苏堤春晓】内部。一剑宗六人，邀月剑派四人，都是来“回收”这个新世界的。 林十一是林追云的孙女，一剑宗来“回收”还情有可原，可林追云不知为何默许了邀月剑派来争夺所有权，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不过，现在并不是在意那些的时候，要争夺所有权，也得先让柳苏安这个不劳而获的外人交出来才行。 长堤中央站着一个俊美的青年男子。此人身形修长、黑发及腰，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深紫色绣金纹的衣衫华丽而不失贵气，手中折扇上是一幅盛夏山景图，其间点缀着几棵山桃花树。 “各位早上好啊。”青年收起折扇，微微一笑，两只黑眼睛弯起来时无端有一丝媚态，“一日之计在于晨，不介意的话，喝杯茶爽爽神再走吧？虽说本座退位已久，一点茶叶还是出得起的，也不能失了基本的礼节么。” 一行人这才认出，面前这个风流倜傥、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男人竟是李思城。 一剑宗和李璋打交道比较多，不过李思城也是见过的。林四海微微皱眉，道：“你是何人？” “啊呀，真过分。”李思城挑眉，慢条斯理道，“诸位只认得龙袍玉玺，不认得我这个人么？” 林四海冷冷道：“一剑宗不认人，只认剑！你不是李思城。” 林九灯漠然道：“废话少说，他交给你。” 李思城学着她道：“一个不够，都留下吧。”又笑出了声：“现在的孩子真是不知道当年堯王朝的威势咯。林四海一个人不够，再来五个。” 林四海神情凝重，竟点头道：“十全、双双、林仪出列。陈红梅，你们出两个。” 陈红梅道：“我留下，速战速决。晓霜——晓晴，你留下。晓霜，你和三师叔进去。” 王晓晴、宛晓霜与三师叔赵红岩点头称是，后二者干脆地跟着林九灯和另一个一剑宗门生，绕过李思城往长堤尽头走去。 李思城也没有拦，漫不经心地问：“张家这次来的人有点少啊。” 对方六人不答，他又道：“张天齐不来，我怎么击败他以正视听呢？当年是我状态不好嘛，他又跟条疯狗似的，唉，真是一生之耻呢……咦，她们怎么进去的？” 他回身一看，那三女一男已经通过【苏堤春晓】进入了扬眉宗内部，不由稀奇地问了出来。原本他还想看她们在长堤上鬼打墙走不出去的笑话呢。 陈红梅冷笑道：“自然是你们多行不义出了内奸。废话……无需多言，亮兵器吧！” 李思城抱着手臂看了六人一会儿，愉快地弯起眉眼，柔声道：“好呀。” 一柄七尺长的六叶锤落入手中，李思城上下颠了颠，笑道： “天兵【尸狗】。本座与林十一无缘，却一直想见识见识正统的开天剑。希望诸位不要让我失望，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六剑齐出，李思城大笑着一锤横扫而出。 双方接触前后不过几息时间，表世界战场上，柳苏安已经杀了两个寒山寺的大和尚和一个九龙阁倒霉祭酒，又夺过宛连城的“昊天”在膝盖上一顶折成两段抛出去钉穿四人胸膛。 林花谢擦了擦嘴角的血，抓着“噬嗑”的黑链不肯松手，单手持剑与张嫣缠斗。后者个子虽小，攻击模式却跟他一样野蛮狂放。林花谢本来就为了困住“噬嗑”一瞬而受伤，此时也不敢硬战，见林阵一遇险，拖着张嫣冲了过去。 林阵一是为了破阵分心多用，不慎被负屃封印了部分修为，差点给大阵夺去自我意志。但在负屃再次出手之前，林阵一已经给百花阵打开缺口，林花谢冲进来将负屃一刀两断，一式“梨花飘雪”叫他七窍流血，三魂七魄顿时被大阵牵引而出，大阵形成的时间的洪流、众生的熔炉、宇宙的梵音顷刻之间吞噬了这些没有肉身护持的魂魄，像野生的母兽吃掉孩子以保护他们。 林花谢叫了声“大伯”，林阵一摸摸他的脑袋：“你去把你师姐解放出来，我要和阵主争夺控制权！” 林花谢一点头，周围浑浑噩噩的一百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艰难的声音：“……需要……出去么？这位……师叔……” 林阵一“嗯”了一声，定睛一看是陈家姐妹中的姐姐，惊讶地道：“呀，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快就有这个水平，是通过那个什么……就是那个天兵的试炼啦？果然厉害，不是小师弟那种水货可比。” 远处传来柳扶风有气无力的抱怨：“大师兄，这种生死存亡之秋还惦记着说我坏话呢，毫无团队精神！” 林花谢诧异道：“你都快被玉掌门打死了还有空隔那么老远偷听啊？玉掌门，那可是害你师父一生的罪魁祸首，你的月亮呢拿出来啊，打死柳生！” 他的一番话好像提醒了大家，一瞬间除了临安的光带，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月亮和月环铺满了天幕，几乎所有满月境强者的输出功率都翻了一番。 第292章 白燕忍不住痛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林花谢闭上你的乌鸦嘴！” 她的三只眼睛血流满面，到刚才为止她一直在引导着众人忽略现出月亮的“选择”，没想到林花谢这个刚刚摸到满月境边缘的家伙那么不怕死，还叫人家多出点力！ 林花谢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心虚地左顾右盼，最后叫道：“白娘娘，我来助你！” 白娘娘的那方百花阵中多是僧人信众，现在神志还有一丝清明的修士较多，对她的攻击也更灵活刁钻。可林花谢把张嫣也带了进去，白娘娘花容失色，大骂一声，不料那边柳扶风也出了幺蛾子，奸笑一声：“白娘娘、徐师叔、林师叔，撑住！” 接着整个人从阵中消失，玉霆霓蓄满雷霆法则之力的一剑劈了个空，破坏力通过阵法传入白徐林三人阵内，让他们一阵手忙脚乱。 玉霆霓一挑眉毛，叫道：“别想跑！” 正要追出阵去，严法随拦在前方，点头哈腰，讪笑道：“此路不通！” 玉霆霓道：“严寒玉的命不想要了？要我说她就不该为了殷宫那傻吊接受宛连城的胁迫！” 严法随叹道：“玉掌门不也是为了谢林那傻吊来打小柽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玉霆霓昂首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寒玉也是为了还这些年的恩情啊。”严法随一甩拂尘，“不过要我说，那两个小鬼都是傻吊。要破阵，怎么也该是我去帮燕儿的嘛。” 玉霆霓双手持剑，呼出一口气：“那就不要怪我” 柳扶风摸到了徐慕那个阵附近。 徐慕当年是堯王朝的一员大官，因为给一个平民翻案而遭到迫害，但是任上又跟成德玄隐天结过梁子，在投靠李思城之前都混得不太好。他现在的对手狴犴其实是双江城出身，酷吏一个，最爱抬杠，徐慕要保的那个平民就是这人抬杠癖发作强行弄死的。战争后期双江城为了投靠联盟把他开了，柳生死后他就去九龙阁走马上任了。 徐慕一直记得这个贱人，狴犴也记得徐慕这个拿凡人刷声望把事情闹大害自己被双江城裁员的伪君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徐慕很不要脸地叫道：“小柽，来帮你师叔一把，拨乱反正以正视听！” 柳扶风居然真的去了，左手掐三清指、右手掐五雷指，笑眯眯地站在阵外，啪地打了两个响指： “徐师叔说得对，我们王朝最讲究礼法尊卑，这种犯上作乱之徒，其罪当诛！” 霎时间，这个百花阵中所有九龙阁出身或携带九龙阁制品的修士全部气绝身亡，大阵力量失衡，师菱刚刚恢复一些的身躯再次破碎起来，骂了一句废物。 狴犴原本没把这几节前才被自己追杀得落荒而逃的小辈放在眼里，此刻呆了一呆，怒骂道：“柳扶风！我草泥马！” 柳扶风一抹血，赶紧从“柳生”的状态中回复，回骂道：“要是有神瑛的姿色那我还能大发慈悲让你递份简历看看实力，长成这样还是先去寒山寺烧炷高香投个好胎再来吧！送你一程，希望十八年后的春招能够见到你！” 他和徐慕同时抬手布下禁锢之术，林花谢正好杀到，半式“开天”碾碎狴犴上半身，踹了剩下的肉块一脚借力朝远处飞去给林阵一助力。 徐慕呼出一口气，长鞭一甩，圈住张嫣：“张师侄啊，小林他才十六，你以大欺小将来履历难看，竞选盟主很不利的，还是跟我这位老前辈做过一场吧！” 张嫣呸了一声，左手一挥一片粗壮坚硬的红树林从海中拔地而起，死死缠住徐慕。徐慕却一个金蝉脱壳，在一片木质结构中辗转腾挪，明明只是躲着，却生生将张嫣拦了下来。张嫣烦躁地大叫一声，甩掉外袍，双手持剑朝他劈了过去。 张嫣就这么被徐慕留下，但场上形势依旧不容乐观，龚玉兰和另一名教师各自败给段水流和完颜青江，大阵中央柳苏安所承受的压力陡增三成。 柳扶风略略对比了一下灵力和规则流向，忽然皱眉，喃喃道：“不对啊，破阵没有减轻压力，输了却会增加——师姐、白娘娘，手下留情！” 迟了！白娘娘已经化身白蛇破阵而出，小阵被撕开一个口子后结阵修士立即遭到吞噬。柳扶风这次看清楚了，这个小阵的压力平均流向了其他小阵。也就是说，越是强者越是容易破阵，而相对的弱者就会被迫承受不断增加的压力，本来能平手的也必输无疑，百花大阵的完成只是时间问题。 也有其他人其他人发现了这一点，白燕、林阵一和严法随均是采取防御姿态。白娘娘有些茫然，迅速理清状态，去和柳林二人会合。 高空的八卦阵盘上，孟白石慢慢地爬了起来。他看起来像一具破破烂烂的提线木偶，脏污塌陷的躯体隐约透漏着曾经的精致细密。阵盘上浸满他的鲜血，他披头散发，哑声道： “本来也只准备了一个百花阵，其余的都是拖延时间罢了。这边人多，这样的耗材要多少有多少。有天眼又如何，孟向明、师菱、尹示青、段水流，入阵！” 他伸手一捞，百花谷阵旗落入手中。孟白石为土，师菱为木，段水流为水，尹示青为金，孟向明为火，五位满月境修士结成最简单的五行人阵，天外一柄雷霆巨剑轰然击碎了临安一角！ 作者有话说: 第293章 敌军：我草泥马 小柳：（打分）（judge一下）（太丑了）（大发慈悲助你重开） 邵简：收到，体检报告带了吗？拿个号码回家把网测做了然后排队等通知，过了的话会发邮件叫你来面试。 小林和张嫣就是那种，其他人是老实冲锋的金毛德牧和看菜下碟的鸡贼边牧，这两位是横冲直撞的装傻比格。要求不要太高，会拆家已经很了不起了！ 第148章 61-医者仁心（2） 柳苏安猛地吐了口血，原本正要挡下她一掌的宋新桐竹竿一甩打了过去，洛阳与李璋同时出枪。这个女人凶悍无比，打起架来丝毫没有上位者的气度和顾虑，当自己是顽石要与他们玉石俱焚。若非大阵压制，双方很难僵持到这一步。 扬眉宗众人纷纷抬头，瞠目结舌。 这一击让柳苏安根基动摇，接下来的几番拳脚都有些虚浮，灵力的掌控度也大幅降低，至此百花阵已经结束了它的使命。孟白石喝一声“起”，正要脱身而去，异变陡生。 陈美凤陈美娟姐妹倒戈一击，将阵中同僚斩杀殆尽！ 林阵一没动手，不是愣住了，是因为他的修为比那些结阵者高，不能轻易出手。而陈家姐妹的修为水平是偏低的，偏偏有着通过【康庄大道】考验的意志力，至今还勉强护住一丝清明，因此有了机会对身周修为高强的同伴出手。 孟白石五人原本要从大阵中聚气、借势冲入临安，却被这剧烈的灵力失衡反噬，若非五人都有较高的数术水平而迅速从其他小阵中调动人头，非要受重伤不可。 林阵一、白燕、柳扶风三人迅速结成一个三元阵包围五人，林花谢叼着“落英”，一手一个抓过陈家姐妹远远丢了出去，也不管她们能不能从远海逃脱——能脱离这个战圈已经是万幸了！ 严法随趁机从一个小阵中揪出“空音五圣”，远远地叫道：“宛连城，交出——” 一枚玉佩疾飞而来，他一把抓住探知一番，又给严寒玉检查了一下，二人互相点头，严法随朝中央异象频出血肉横飞的战场一拱手，迅速地道：“大难不死后会有期，严某还有侄女要照顾，先走一步！日后必当报答宗主恩情！” 柳苏安一脚蹬得宛连城半身破碎，头也不回寒声道：“滚！” 严法随松了口气，带着五个小辈跳上小船就跑，跑了一半掉过头来给了孟向明一下，在那五人愤怒的咆哮声中一边加速跑路一边对严寒玉唏嘘道：“老东西不老实。当年姐姐出事，除了她自己和寒山寺的矛盾，姓孟的必定掺了一脚，否则几个法王哪有那能力找上门去，还恰好在她的虚弱期！” 严寒玉应了一声，卸下伪装的面孔依然青涩甜美，却不可避免地有些疲惫。严法随知道这是殷宫被下了禁制的缘故，并不劝她。其实他心里蹊跷殷宫怎么忽然那么鲁莽地对宛连城出手而宛连城又那么轻易地放过了殷宫，但既然没算出什么，他也懒得浪费时间。 柳扶风四下张望迅速地判断形势，叫道：“大师兄，你到上面去看看还有没有埋伏！” 林花谢御剑而起，忽听得一声叹息，海中无数黑色锁链暴起，直向他涌去。少年慌张地躲闪一阵，骂道：“你堂堂盟主，装死让手下去送也就算了，怎么还来偷袭我一个小辈，不讲武德！” 江清河踏着锁链杀来，笑得儒雅又阴柔：“无需多言，你我终有一战。如此‘噬嗑’才能完全为我所用！” 林花谢费力劈出一剑，转头就逃：“把打败师娘的希望寄托在一把剑上，废物！” 江清河黑衣一振，竟这么拦在他前方：“口舌之利。是非功过由胜利者书写，只要能赢，为了联盟的未来，我不在乎！” 林花谢骇然发现自己竟然逃不出“噬嗑”布下的天罗地网，急急地道：“谁要跟你什么宿命之战，真恶心！换人了啊！” 柳扶风右手夹着【非毒】两扇倏然入阵。 但是他看着比往常高大了许多，笑容也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一些轻浮。虽然依旧是笑眯眯的，右耳三枚耳环、左耳三根吊坠，衣服也还是那身衣服，但怎么看都不是那个小师弟了。 “柳生”掐住林花谢的下巴，轻轻地往他嘴里吐了一口气，随后将他丢了出去。 江清河眯着眼睛，饶有兴致道：“柳生？他不是转生了么，怎么还能附身？小友可否为我解惑？” “柳生”道：“很简单啊，人间炼狱术的应用嘛。阎罗王也是幽都的一部分——剩下的就是技术机密了，江城主若是有意加入扬眉宗，倒也不是不能分享。” 江清河笑道：“有你柳生在的地方好像都没好下场。人皇宫灭了，天听阁衰落了，堯王朝倒了——李璋死了。现在你这扬眉宗也是风雨飘摇，柳阁主哪里来的底气？” “好吧。”柳扶风耸耸肩一摊手，柳生那副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气质一下子去了七七八八，“可我不是柳生呀。——江城主能不能等等？大师兄也想要‘噬嗑’，过几年公平竞争呗。” 江清河嗤笑一声，左手掐诀，又驱动“噬嗑”攻上去。柳扶风无奈迎战，右手持双扇跟他拼空间之力，左手中却多了一口平平无奇的长剑。江清河眯了眯眼睛，拿剑的样式像极了太清上宗给新人弟子配的制式灵剑，从残留的气息来看，大约是柳苏安年轻时的佩剑。 第294章 这不是什么好剑，更不是什么名剑。但柳扶风虚握着它，愣是与江清河有模有样地打了几个来回。后者眉头一皱，只听远处传来孟白石的骂声： “江……盟主！他这个形态不能维持太久，打他就是！” 白燕双手掌心的嘴巴各咬着一柄短剑，趁机从背后捅了他两剑，手指还夹着三张火符贴了上去。少女一触即走，又朝段水流杀去。柳扶风跑了，龚玉兰顶了他的位置，维持着三元阵的运转。 天上的临安破了一角，然而那个黑洞已经在愈合了。白燕在孟白石背上贴的火符也不是什么攻击性符箓，而是邵简的门生炼药时用的精品三昧真火，大量菁纯火元素的涌入瞬间破坏了五人人阵的平衡，阻拦他们冲入临安。 另一头，张嫣将徐慕困死在一片红树林中，那些从海中生长出来的树枝坚硬如铁，又能在她手下灵活弯曲，像蝮蛇一般层层缠绕徐慕。张嫣五指一收正要毁掉这位前辈的肉身——三魂七魄没事的话就算有天谴症也不会很重，徐慕却无法作为战斗力使用了——，“谢林”倏地杀来，锵锵两剑击碎木质牢笼。徐慕正要松一口气，脸色一变，跟着“谢林”转头就跑。 张嫣一回头，也吓了一跳，连忙闪避，差点栽进海中。 【章台杨柳】见了“谢林”，丢下柳苏安追杀而来！ 洛阳也在队友们的大呼小叫中跟着李璋就去打谢林，也不管现在什么局势，李璋习惯性地先打谢林，那让她打就是了！ 柳苏安的对手先后死了两个走了三个，顿时压力大减，狞笑一声一掌拍出：“很不错，不愧是我柳苏安的徒弟！人皇印第三式，贪天！” 神氏姐弟兵器相交展开强力的防御结界，却只抵御了第一波冲击，下一刻就纷纷吐血倒飞而出，被宛连城一手一个抓住。 林花谢一边逃命一边沿路顺手劈砍杂鱼，叫道：“小师弟，我的‘噬嗑’抢来了没啊！救命啊！盗版的不好用……” 柳扶风也灵力告罄，去找白娘娘求救，抽空道：“你先回去！堵门！” 孟白石闻言脸色一变，低声喝道：“等一下劳烦师掌门顶上！我等肉身孱弱……” 师菱也不矫情，点头应下。五人继续与扬眉宗三人博弈，但后者毕竟人数少年纪小，林阵一的灵力修为与掌控度远超白龚二人也是一大劣势，天平逐渐倾斜。在那之前，林花谢捏碎一枚玉符，原地消失冲入临安。 失去目标的【章台杨柳】呆了一呆，咔咔地转过脖子，发现了柳扶风，凭空出现在他身边，挡了江清河一掌。 神淑仪漠然道：“神威将军！” 洛阳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双手结印躬身，“请”天兵调转矛头，继续牵制柳苏安。 这是他为他的无能和懦弱付出的代价！他一人无法对付九龙阁，只得背叛故国投靠联盟，可还是迟了，他的主君已经遇难。为了平息她的怒火，为了不让她被天听阁带走，他接受了张天齐的胁迫。谢林把张天齐变成了一个魔鬼，竟如此羞辱与他，让神瑛的儿女做【章台杨柳】真正的持有者！ 他不得不这么做。李璋不能再杀人了，每杀一人，“天兵”的属性便重一分，她重归人世的希望便渺茫一分。他不恨联盟，也不恨堯王朝，只恨逼迫李璋走上这条路的柳生、恨将李璋变成这副模样的天道，若柳苏安是这样的天道选择的人皇，那她就是该死，和柳生那人皇宫一起覆灭吧！ 主从二人杀向柳苏安，柳扶风舔舔嘴唇，挥舞【非毒】进入了孟白石那五人的人阵中央。 与此同时，林九灯等四人已经闯入【断桥残雪】， 李岩清一杆“雷霆”独战三人，李岩月与一名教师对付另一名一剑宗门徒。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那一剑宗门徒被困杀，而林九灯一剑洞穿李岩清胸膛！ 李岩清迅速拉开距离，毕竟“雷霆”是长兵器，近战优势不大。林九灯不管这些，火与雷互相纠缠，【断桥残雪】这柄伪天兵中的法则之雪都在逐渐融化。途中李岩清看了宛晓霜一眼，后者嘴唇一抿，利落地出圈：“师叔，我去拦下李岩月和钱洛宾！” 林九灯毫无跟她们打配合的意思，只管横冲直撞，误伤了也不在意，此时更不在意她们交流了什么，只低喝一声：“交出临安，死得痛快些！” 李岩清一枪横扫，“雷霆”尖啸着在对方胸腹留下一道焦痕。说来她们才是同龄人，出生年代相同修道时间相近，比打前辈和小辈都更能放开手脚打得尽兴。 赵红岩忽然伺机出了一剑，时机正好角度刁钻，在林九灯刚出完一剑、李岩清正挑上枪尖的那一瞬间，重击李岩清左腿！ 沉重的长枪需要稳固的下盘，李岩清下一刻就被林九灯击飞出去，翻滚几周从断桥的一头滚了出去。林赵二人拦住她的去路，她却又费力地转身，趴在地上将双手按在了桥面上。 【断桥残雪】空间破碎坍塌，最后只剩下了一柄匕首躺在她掌下。林九灯一剑过去，她原地一滚握着长枪起身，左手握着那把样式古朴没有灵力波动的匕首。林九灯正欲开口，忽地往后一跃，还顺手临走了赵红岩。 “——好啊，想要朕的国家，那就来吧！” 李岩清反手将匕首刺入心口，诡异地一滴血都没有流出。她双手握紧长枪“雷霆”，挽了个枪花向前一步，朗声道： 第295章 “天兵丙子·【至死不渝】。在把你们杀尽之前，即使失去性命、理智、只剩空壳，朕也不会倒下！” 林九灯放下赵红岩，缓缓抬起“归妹”，忽地一甩，一道黑红交织的火线撕裂大地。 她平静地道：“我来取回妈妈的遗物。此事与你无关，何必枉送性命。” 李岩清答道：“朕乃李氏王朝皇帝，李岩清！” 两人同时向前一步，天地震动！ 林花谢刚赶回临安、出现在【苏堤春晓】，就被这股震动波及，吓了一跳，匆匆跑上码头，要去给李岩清助拳。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这位清师妹几斤几两，只知道姐姐是真的很可怕；这两个女人都是寸步不让的狠角色，他琢磨着总得有个人砍自己两刀泄愤。 却听边上一个低沉温和、却无端带着快活滋味的声音道：“小林，你别去送死啦。” 林花谢这才回头，定睛一看，不禁睁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 李思城的战斗也快要结束了。 林四海、林十全、林双双、林仪、陈红梅、王晓晴六人歪歪扭扭地躺在废墟中。有人上下两截身子都在长堤两侧的湖水里泡着，林四海只剩下一颗脑袋，仔细一看是脖子以下都陷进了地里，地砖却一点没碎；林双双和王晓晴倒在一处，前者的右手和后者的左手叠在一起被锤成了一滩肉泥。 “李思城”的头发变成了一种泛着花瓣光泽的粉红色。“他”的黑眼睛转过来，一瞬间被桃林的色彩点燃。他转了转那柄七尺长的六叶锤，笑道：“去【平湖秋月】。你邵师叔功力尽失重修了，如今算是个凡人。去吧。” 林花谢木然应了一声，抓抓头发，朝宗门入口飞奔而去。 陈红梅费力地抬起头，虚弱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思城”单手将【尸狗】抗在肩头，先皇那温和磁性的声音带上了傲慢的笑意，“他”一字一句道： “本座萧蔷！” 作者有话说: 小林：你们不要打了啦，要打就来打我……啊啊啊不要打脸！ 第149章 62-偷天换日 临安已经到了正午。紫玉清平天的海上，那代表着太阳的一点金光高悬于天，在窄带子的正中央散发出威严的光。 整片天空被形形色色的圆月和月环占据。一轮透澈如湖水又闪耀如宝石的黛色圆月居于正中，映得整片星尘海都闪闪发光，仿佛真有无数星辰的碎屑在其中沉浮——那是江清河的月亮。 林花谢前脚离开，江清河后脚便回归中央战场；白燕等人却诡异地笑了笑，放走了孟白石那五人，随后以柳扶风为中心再次拖住洛阳和李璋。 神淑仪与神君仪那明度相同、亮部面积相等的满月嵌套在一起，薄雾般的红色在其中不断扩散；两人伤势颇重，神君仪的上半身衣衫都消失了，血肉缓慢地在肋骨上重生。 宛连城的月环像一枚铜钱，宋新桐和玉霆霓的满月一个青紫一个亮紫，均是电闪雷鸣；所有人的月亮和月环又都在白燕那虚幻朦胧的白月之下，紫玉清平天首次迎来她的黎明。 然而柳苏安的月亮始终没有出现。 知行院关于月相的研究结论其实是得到了表世界各大势力认可的，即月环才是比满月更接近天道的形式，证据之一是这个世界具有空心结构，分为表里世界阴阳调和；证据之二便是林十一开的新天呈圆环状。因此女人的力量只能创造凡人，而男人的力量可以创造世界。 然而无论是研究者还是信服者，没有一个人真正具有开天之能。所有人都只是一厢情愿地认可这个理论，相信段水流带来的情报以及从中得出的结论：脱胎于开天剑的临安是没有月亮的，因为月环的世界容纳不下残缺的女人，强如柳苏安也只能在扬眉宗的伪天兵中、在极阴的深夜与天共鸣。 此次联盟作战的核心战略就是，她虽是临安界主，但是正午反而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因为她这样牝鸡司晨之人为天不容，已经失去了星空的共鸣增幅。 柳苏安缓缓呼出一口气，冷冷地扫视四周残兵败将。江清河等人不由暗自庆幸，并且信心大增；即便这个女人依旧能以一己之力圈住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一批修士。 “人皇是人族之皇，临安人口不过千万，如何能代表人族。”江清河将“噬嗑”换入左手，站在海面上喘息着，“柳宗主，坐井观天的时代结束了！我们不需要皇帝，甚至不需要这个盟主。从覆灭人皇宫开始，到推翻堯王朝，再到今日一战，一代代英雄豪杰前赴后继，不过是不愿居于人下罢了。” 柳苏安嗤笑道：“你们竟然还当自己是人么？我还以为你们生而不凡，早就成了神仙皇帝呢。不想居于人下？我看是怕我这样的人爬到你们头上去！” 只剩下半边身子的明德道了声佛号，宋新桐赶紧传音劝他闭嘴。宛连城伤得不轻，一边吃药一边笑呵呵地问：“那依柳宗主的意思，人族的定义是什么呢？” 柳苏安厉声道：“我说你是人族你就是人族，我说你不是人，那你就不是人！我认可的生灵才配做人！” 话音未落，她再次飞身而起，一掌拍向明德大师和宛连城的方向。离得最近的木林森出手招架，忍不住道：“你疯了！” 柳苏安大笑起来：“我从小就是这样，但死的偏偏不是我！每个女人生来都是疯子，木使者，你不知道吗？” 第296章 江清河的确有资格在谢张二人之后当这个盟主，再次硬生生挨了柳苏安一掌，护住了宛连城的性命，后者的“昊天”早就被他拿去自爆了。而明德大师就没那么好运了，木林森忽然气机波动，防护之壁随之震荡，柳苏安没打到宛连城，转身一脚踢碎木质高墙冲到明德身边，视金刚罩为无物，双腿一缠双掌一拍，打烂他的脑袋后顺手抽了半条脊椎出来，接着转身招架江清河，不忘啐一声： “算你好运！” 明德的魂魄跑了。三魂七魄联系紧密的情况下，他并不算是死了，还能以魂魄为根基重铸肉身。 虚空中一声佛号，另一名红袍老僧凭空走出，背后一轮光环熠熠生辉。但是他庄严平静的模样没有维持多久，宋新桐一棍子将他扫入战圈，连让他报上名来的时间都没给。 柳扶风在不远处叹了口气，而张嫣朝他咧嘴一笑，包围二人的树海越发茂盛。 柳扶风不是张嫣的对手，若是只算灵力修为，他的水平跟蚂蚁没什么区别。这也是他缠着张嫣当对手的恶心之处：张嫣甩不掉他，却又不好杀他，否则会得严重的天谴症。若是只毁灭他的肉身，偏偏他的肉身很弱魂魄很强，吃颗丹药一瞬间就能恢复过来。 不过他也是自食其果。方才木林森的气机波动是因为他偷袭张嫣，迫使后者抽取木系法则之力护体，而张嫣的实力提升又让他失去了追杀明德的机会。 张嫣倒真是个一心为联盟着想的。完成了拖延使命的百花大阵还有一些幸存者，她也是为了他们能够顺利离开战场不被打上“夺魂乱魄”而留住了柳扶风。 江清河唱完红脸，宋新桐好声好气地劝道：“其实柳宗主也不想要堯王朝这烂摊子的，不是么？晚辈此前与您无缘，却也对您的事迹有所耳闻。晚辈也曾与燕儿秉烛夜谈，更是对您的气量佩服之至。可正是如此，晚辈也明白，对于您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自由啊。这王朝遗民，本不该是您的责任。” 她语气温和，手上攻势却依旧大开大合毫不懈怠，甚至掩护了江清河几次。 柳苏安挑眉道：“越是要我做什么，我偏不做什么，我向来如此。” 宋新桐被她虚晃一招甩在身后，立刻一招“骑驴倒堕”回身一击，接着劝道：“其实活人总比死人重要，李思城已经不在了，堯王朝也已是过往云烟，正是大家携手共进的好时候，谁也不想要一个新皇帝的。您何必为了一个死人而赔上自己的自由呢？” “我可不是为了李思城。”柳苏安抓住她的教鞭，却没有折断，因为她此前折断过几次，它不但立即恢复原状还提升了强度。女人半边衣袖碎裂，化掌为刀横扫“噬嗑”的黑链，接着手臂一卷拉过江清河，冷笑道：“我道是什么厉害角色，小林那点魂魄强度还能夺去你一半掌控度，废物！张天齐任你上位，怕也是半个死人了。这点水平还想杀我？做梦比较快！” 江清河面不改色，顺势消去黑链，反手一剑刺入她的胸膛：“凡人凡铁自然无法伤你，这裁决之剑却是真仙之下皆可斩！” 柳苏安拧断他的手腕，拔出黑剑反手掷出去钉穿木林森头颅，道：“与我为敌，真仙也该死！” 木林森骂了一句，宛连城调头去为她拔剑；洛阳和李璋补上攻击位。“噬嗑”的确是把奇特的裁决之剑，能阻断意识与天道的联系，如同剥夺犯罪者的法律权利，而五行使者从天道中诞生，自然受其克制；曾经谢林就是这么轻松地杀了前代“木林森”。 那新来的和尚口诵佛号，又是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是说寒山寺可以既往不咎，柳苏安立刻丢下面前的对手骂骂咧咧地冲着他杀去：“老娘没来屠山你们还大度起来了！成佛？也不嫌晦气！老娘今天还真得多杀几个了！” 囚牛忍不住道：“……明心住持少说两句可以吗？不了解柳国师没有必要一起劝的……” 众人调整姿势，再次围拢了柳苏安。 “当年张天齐打上门来，李思城跪下来求我庇护他的子民，所以我才成了这狗屁人皇。”柳苏安喘息着抹去嘴角的血，嘿嘿狞笑，“现在想让我退位，也简单。太清上宗、双江城、一剑宗、九龙阁、神机宗、无忘山、天听阁，表里世界所有大小势力的掌门宗主，想要我让出人皇之位的，都来这里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罢手不干！” 众人纷纷道：“欺人太甚！” 接着柳苏安呸地一声，双方再次扭打在一起。 不远处，张嫣抱着手臂调侃道：“柳阁主，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怕柳宗主真的急了，和璋公主两败俱伤？” 柳扶风打了个哈哈：“我一个小师弟有什么话语权，话不要乱说啊张师姐。柳生就是因为管得太多才失败，女人的事他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嘛。” 张嫣抬头看了一眼天，又转回来：“你师姐要被玉掌门打死咯。” 柳扶风摩挲着左耳仅剩的一枚银铃，眯着眼睛笑道：“战争本来就是要死人的。” 张嫣问：“李璋生前杀人不受天谴，柳生是怎么做到的？” 柳扶风道：“反转‘夺魂乱魄’，他去承受璋公主的天谴症。” “可天命不可违啊。”张嫣轻声道，“她被柳生的部下和自己父亲害死，未尝不是一种天谴。” 第297章 “那这天就是错的。”柳扶风道，“所以堯王朝这个‘天’就倒了嘛。” “可如今我们认为柳宗主这‘天’是错的。”张嫣道。 柳扶风抿了抿嘴唇，张嫣挑眉正要笑，他飞快地张开嘴大喝一声：“明德！” 空中一枚金光黯淡、卍字纹浮动的月环无声碎裂，明德魂飞魄散，彻底死了！ 柳扶风呼出一口气，扇子一挥，转头就跑。张嫣额头青筋直跳，低喝一声，追杀而去。 另一头，临安境内，萧蔷再次天兵一甩，刚刚闯入长堤的师菱半个身子被锤成了一滩泥。 “李思城”那双眼尾略微上挑、原本颇为英武的眼睛闪烁着妖异璀璨的粉色，“他”赤裸着健美精实的上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另外四人逐一浮现。 “小燕可算是出师啦！”萧蔷弯着眼睛笑道，“严法随亲自来都未必能算计到这一步。添油战术，我喜欢。” “是吗？咳咳……”孟白石环视四周断肢残躯，咳出两口血，面色越发惨白，却抬起头来冷笑了一下，“可我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您啊，萧蔷前辈。动手！” 半死不活的林四海同时暴起送出一剑！ 萧蔷一锤横扫而出镇压林四海，后者佩剑早就断了，现在用的是本命剑意凝聚而成非虚非实之剑，再次受创之后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生死不知。这一击为孟向明、尹示青、段水流三人争取了结阵时间，师菱现出真身踏入阵中，低沉道：“我要她一半魂魄！” 尹示青道：“一魂三魄！” “成交！” 师菱毫无保留地朝萧蔷杀去。孟尹段三人负责牵制萧蔷并压制木属性以外的灵力，萧蔷虽是花妖之女，李思城的身体却是偏向金与土的，如此操作对师菱有利；孟白石在阵外游走，增加萧蔷失误的概率。 忽然，孟白石低喝一声：“尹主任！” 尹示青立刻脱身而出，与师菱换位，手持一把碧色匕首舍身一击，以金身破碎为代价将匕首刺入萧蔷胸膛！ 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以匕首为中心扩散，萧蔷的气息节节衰落，四人同时甩出【圣人劫】缚住她！ 星尘海上，张嫣倏地消失了。 刺入萧蔷胸膛的匕首一阵扭曲，变成了一只洁白如玉的小手。粉发“男子”单膝跪地，张嫣抽出手来，鲜红的血溅在二人的脸上。与柳扶风对战的只是一具分身，她的本体一直藏在尹示青怀中！ 茅山学社和太清上宗才是一伙的，神机宗支持的也是宋新桐。尹示青和孟向明此行要活捉萧蔷，用她的魂魄与李思城这副她调养多年的身躯入药，救治张天齐，作为合作筹码！ 这时，张嫣忽然喝道：“小心！” 刚刚收好尹示青魂魄的孟白石同时叫道：“收拢阵型！” 张嫣就地一滚，一锤狠狠砸下，将重伤的“萧蔷”连着地面一柄打碎。张嫣一剑斩落自己的右手，方才掏出的“心脏”赫然变成了一只毒虫咬破她的掌心、钻了一半进去！ 萧蔷将【尸狗】抗在肩头：“联合那些宗主掌门的，想杀本座倒是有几分可能。活捉？本座当年受柳生暗算而败于李璋之手，你们就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孟白石冷冷地道：“做不做得到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愚蠢。”萧蔷撩了撩粉色的、焕发着花瓣光泽的长发，“就算是得到了本座的魂魄肉身，你们有合格的药师来炼制么？不要告诉我是木林森，她五十年前才死了一次，又被联盟瓜分去诸多权柄，连分离药性都做不到呢。” 张嫣的右手慢慢地长了出来，只是强度明显不如手腕以上的部分。她挑眉道：“前辈这意思是有的谈？药神愿意出手那再好不过，我们的敌人只有人皇。” 萧蔷咯咯笑起来：“求医要有求医的态度，张小姐若真是个孝女，便跪下来求我吧！药王谷的规矩向来如此！” 张嫣想了想，耸耸肩：“那还是让他吊着好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萧蔷不笑了，歪了歪头：“我开始欣赏你了。说的很对，旁人的性命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尊严？更何况只是一个没出过什么力的父亲。女人想要活得好，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被道德绑架。” 张嫣拧了拧脖子，呼出一口气，压低身形拔出剑来，挑眉道：“等我们赢了再欣赏也不迟，前辈。” 大战再起。 【平湖秋月】之中的邵简和林花谢对外界战况一无所知。 星尘海、【苏堤春晓】、【断桥残雪】的三个战场打得天崩地裂，【平湖秋月】依旧平静安详，波光粼粼映着的是正午的煌煌烈日。 林花谢额头后背全是冷汗。他将邵简拦在身后，重心压低双手持剑，一滴汗水顺着眼睫毛啪地落下去，那双黑眼睛眨也不敢眨。 三名头戴九旒平天冠的华服中年分别立在三条小船上，无声无息仿佛三个死人，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小船抵在陆地边缘，三人面相庄严肃穆，没有下船的迹象。 邵简打量完三人的衣冠佩饰，笑眯眯地招呼道：“楚江王、转轮王、平等王三位大王光临寒舍，晚辈后生不甚荣幸。” 那三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言不发。 他们等的人也很快来了。柳扶风骂骂咧咧地从天而降，林花谢飞快地反手收剑、单手接住了他，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也骂道：“你来有什么用？不会是打不过张嫣来找我救命吧？那你来错了。” 第298章 柳扶风批评道：“自我意识过剩，要找也是找李大伯，你哪里打得过张师姐。” “那也轮不到你来说好吧！” 三位阎王爷同时拱手道：“柳阁主！” 柳扶风转过来，嘴唇弯弯，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天听阁是想一次性把十殿阎罗都换上新鲜血液？找什么死。” 林花谢不满道：“谢林这么没面子的？好歹是他杀了柳生吧！” 楚江王道：“天上地下阴阳两界，本该相安无事内外平衡。柳阁主杀性太重，柳宗主又剥离千万人口，长此以往，旧人皇的世界会因新人皇的诞生而毁灭。” 柳扶风诧异地道：“我还以为旧人皇的世界一千年前就毁灭了呢。原来诸位还知道自己在【昆】的肚子里讨生活啊？” 楚江王不语，转轮王道：“柳阁主非要与我们为敌么？” “柳生已经死了。”柳扶风道，“是你们来找事好不好？怎么还倒打一耙？” “丑人多作怪啦。”林花谢道，“现在怎么打？有战术吗？” “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平等王漠然道，“看在昔年情分上，你还有机会悔改。莫要执迷不悟了，柳生！” 邵简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扬眉宗有十大伪天兵，皆是由柳宗主的权柄之中诞生。”他竖起一柄折扇，分明是个凡人，却比两个还算有些修为的小辈要从容不迫得多。他看着三位阎王，弯着眼睛道：“但是其中，其实有一柄是真的。哪一把，你们猜猜看？” 三人不语。 邵简眉目温和，像个好脾气的学堂先生：“有光便是白日，黑暗便是夜晚吗？那是其他真天的常识，不是临安的。紫玉清平天没有太阳，这件事大家都应该知道才对。” 烈日当空，说话间，那轮太阳似乎又变大了一些。 邵简从怀中掏出三颗明珠，各抛给柳林二人一颗。与其说是明珠，仔细一瞧，更像是传统修炼法修出的金丹！ “这【三潭印月】，是柳宗主的月亮啊。”邵简神情迷幻而狂热，沐浴在阳光之下仿佛享受上天的垂怜，“林十一的这一剑成了她永不愈合的伤口，连怀着小柽的时候她都日夜承受着这份痛苦。看看这轮明月吧，谁能说她不是这个世界上——三界五行六道，最完美的‘女人’！来吧，小柽，小林，送三位阎王爷上路！” 林花谢和柳扶风毫不犹豫地吞下那不知是谁的金丹，三人气息大变，一瞬间连面貌都扭曲了。三人没有动手，只是站在原地，面前三位中年人却被无名的力量点燃，从肉身、灵力到魂魄都开始燃烧！ 双方均是面不改色。就这么烧了一会儿，楚江王开口道： “最后问一次，柳阁主，您真的不愿降么？” 【平湖秋月】上只有衣袍在风中燃烧的声音。 转轮王叹道：“丹王阁下毕竟年轻气盛，想不到也是难怪。这世上也没有几人记得，我们几个是千年前的老臣了。十大真天的太阳皆为【昆】所造，我们连人皇宫都敢葬送，区区临安小界，何足挂齿。” 平等王道：“夏虫不可语冰。动手吧。” 熊熊燃烧的透明火焰之中，三人双手合十曲起食指中指，深深地躬身到地，齐声道： “请——天——兵——！”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而快速地侵染临安的晴天。 天兵庚亥·【偷天换日】。由紫玉清平天的太阳堕落而成的、吞噬万物的诅咒，生灵、法则、世界皆可食！ 作者有话说: 省流：连环装比打脸事件（？） 第150章 63-红尘客梦 柳苏安正欲了结神淑仪性命，忽地动作一滞，吐出一口血来。江清河低喝一声从背后捅了她一剑，宋新桐趁机救下神淑仪丢出战圈。 整个临安金光大盛，虚空涌出源源不断的黑雾缠绕其上。扬眉宗众人面色惨白，联军成员虽然也伤势颇重，却气势一振，七零八落地叫起好来。 江清河道： “常人的月亮居于月界不可触碰，你既自成一界化其为实体，便要做好被杀的觉悟！” 他断了好些肋骨，喉咙都在漏风，却哈哈大笑起来。柳苏安却不管他，大手一挥抓过其他还在战斗的师生，大骂一声朝临安杀去： “楚江、转轮，你们敢！” 楚江王一张拍飞邵简，招架住天外飞来的一脚，叹道：“当年你不过一介金丹修士便敢刺杀十殿阎罗之首，我们又有什么不敢的呢？【昆】都殒命了，被这残破的天道诅咒的你又如何与大势相争？放手吧，柳宗主！” 转轮王也拎着林花谢和柳扶风的后衣领子轻轻一磕脑袋丢进湖中，侧身避开呼啸而来的一拳：“只要你放弃这人皇之位，天听阁愿尊您为主。无论如何，秦广王死于你手，您本就有资格继任，天听阁规矩如此。” 柳苏安狂怒：“柳生养的几条狗，也敢跟我这么说话！” 她调动灵力将邵柳林三人拉回来扔上岛，双掌一拍，空中烈日愈发刺目灼热，【平湖秋月】中瞬间充满灼热的蒸汽，连视线和灵力都扭曲了。诡异的是，哪些黑雾的侵染速度也陡然加快，所到之处连光都被吞噬，已经有一小缕来到了太阳边缘。 柳苏安右手一捞拦下平等王：“好啊，我倒要看看，是我先被这天兵吞食，还是你们三个先被我打死！——萧蔷，你自求多福！” 第299章 那三人身上的火焰越发旺盛，却一点痛苦或焦虑的反应也没有。点燃他们的是【三潭映月】的高温，可燃烧的部分却成了召唤【偷天换日】的祭品。这一天兵在整一百二十七序列中也是特殊的，因为它是【昆】的十月之一，几乎可以算得上她的部分意志。 【苏堤春晓】上的萧蔷面色一变，与刚刚出现的、狼狈如残兵败将的江清河等人对视一眼，转头就跑。 李岩清和林九灯杀得天昏地暗，宗门之内到处是雷劈和火烧的焦痕，【雷峰夕照】也飞了出去，因为两人击碎了承载它的山。林阵一匆匆离开【平湖秋月】，二女正好从他面前杀过。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林九灯一眼，又匆匆离开，去开启大阵封锁扬眉宗。 邵简果真半点灵力也无，柳扶风给他喂药时都吓到了。楚江王单是护体灵力就能碾碎他，他如今还剩半口气那都是之前吞下的那颗金丹的福——柳扶风想到这里摸出一小瓶杨梅烧酒给他灌了点，用这种混合着法则和灵力的药酒吊口气也好。 他自己脑袋也磕破了，毕竟林花谢的肉身强度比他高太多，也就转轮王怕彻底激怒柳苏安没敢用力，否则他的下场跟一颗打在石头上的生鸡蛋没两样。 林花谢却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吃下的那颗金丹迅速地污染他的精神操控他的意志，他正提着剑在一旁自言自语： “你敢背叛本王！” “杀了他！” “本王乃是——” “杀了他！” “天听阁之首——” “杀了他！” “乱臣贼子，当杀！” “杀了他！” “……对，杀了他！” “都杀了，我就……” “解脱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居然达成一致，跌跌撞撞地从三人藏身的角落杀了出去。他的剑法招式风格大变，时而诡谲刁钻时而大开大合，哪一个剑客来了都要骂一句有碍观瞻。 与柳苏安对战的三人原本游刃有余，见状齐齐目眦欲裂，喝道：“你这毒妇，竟敢如此羞辱秦广！” 林花谢双目圆睁，大喝一声：“逆贼！”双手握紧“落英”就砍向楚江王，却反过来被老东西的护体灵力震得双臂骨折。 女人并不辩解，冷笑道：“怎么，不是能者居之么？老娘一个金丹修士都能暗杀了他，居然还尊这种废物为首！我看柳生是嫌你们没用，才找上了九龙书院！都是九个，那九条狗还上得了台面些！” “——柳宗主说的是我们么？” 以囚牛为首的三名青衣纁裳的修士悄然现身，相视一笑，背对柳苏安下跪道：“请阁主出山！” 一豆蔻年华的少女出现在空中。 【平湖秋月】的大湖禁空，即使现在柳苏安正在承受攻击导致法则动荡，无论是天听阁还是九龙阁的来客都无法腾空；然而来人却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怀中还抱了一条比她人还大些的白狗。少女身着层叠繁复的衮服，浓艳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像个死人。 紫玉清平天，【章台杨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东西，攻势一滞，僵硬地仰起脸，美丽的眼睛中一片虚无。 柳苏安一掌拍去，少女放开白狗，抬起双掌迎了上去。 林花谢甩开楚江王，一剑斩向九龙阁三人，咆哮道：“犯上作乱，当诛！” 囚牛优雅地闪了开去，狻猊与霸下拦住了这个小辈。 囚牛叹息道：“老阁主，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并且仇人就是你附身的这位。与我们生气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只不过是为了守住这份文明之火罢了！” “林花谢”一剑横扫差点斩落霸下头颅，“落英”在后者龟壳般的铠甲上震荡不已，让他自己七窍流血。少年浑然不觉，骂道：“滥杀无辜茹毛饮血之辈也敢自诩文明！死！” 四人杀至岛上，楚江王三人等候多时，纷纷出手，各式兵器法印砸了过来。天空时明时暗，裂开了无数裂缝；扬眉宗之外，整个临安弥漫着恐怖而绝望的气息。 “林花谢”硬挨了几下，咬牙切齿地要杀囚牛。平等王诧异地道：“这竟然不是秦广王，是柳生自己么？” 囚牛没有回答，而是捉住少年的左手手腕，微笑了一下，又一脚踢断他的右腿，踩着他的脸，听着头骨在脚下咔嚓作响，满足地深吸一口气：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阁主。你这畜生不如的恶鬼，下地狱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啊！” 柳扶风缩回墙角，呆呆地看着邵简。 邵简气若游丝，双目失焦，却微笑道：“怎么样，小柽？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爹却总是想着你好的。” “……什么？” 邵简道：“你总要惹是生非，修为却配不上惹的事。你娘大气，我却要试试小林的。他要是恨你，就死在这里好了。” 柳扶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柳生哪来的金丹，又怎么会到你们手里？” “什么‘你们’的，是‘我们’啊。小柽，你思想觉悟不太够哦？”邵简咳了两声，“……金丹的本质是灵力与精神力量在一定条件下的结合产物，到了满月境，其实很容易人造的。柳生为了给璋公主提升实力，逼迫阎罗十殿殿主损耗道行结出金丹供她化用，可璋公主偏偏没有用他的那一颗。” 柳扶风轻声道：“如果她完整消化了十殿的修为和权柄，就能脱离这份血脉，不受德宗掌控，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了吧？” 第300章 “是啊。”邵简笑了一下，愈发严重地咳嗽起来，“女人啊，要无牵无挂才能活得好些。有了软肋，就一定会被伤害。璋公主如此，师娘如此，柳宗主也是如此。” 他们两人和林花谢的肉身和魂魄泛起诡异的黑雾，【偷天换日】在吞噬真正的目标之前不得不先解决这三道通往太阳的“门”。 林花谢吃的是柳生的妖丹，柳扶风吃的是邵简的人丹，而邵简吃的才是秦广王的“仙丹”。从吃下它们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了【三潭映月】的一部分。不仅意志有被污染成为他人的可能，肉身也先一步承受【偷天换日】的侵蚀。 柳扶风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柳生就柳生吧，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嘛。” 他从墙后现身，掏出【非毒】，轻轻扇了扇，林花谢便转移到了他身边。 少年颇为嫌弃地给大师兄擦了擦脸，含着他的嘴唇将柳生的残念吸了出来。林花谢的神色恢复清明，四下看看，一言不发地伸手挡了一挡。 柳扶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循循善诱，残留着婴儿肥的脸上浮现出人畜无害的笑意： “能吃是福，饮食结构太单一了可不好。柳阁主生前是个体面人，该摆席的……” 林花谢单脚站着半靠在墙壁上，手腕一振横过剑来；天听阁与九龙阁的六人攻势齐齐一滞，因为柳扶风消失了。 不仅是他，在这一瞬间，【偷天换日】也不见了！ 下一刻柳扶风再次现身，浑身气息骤降，衰弱如凡人。然而其余人也没心思杀他了，同一时间，临安空间与法则恢复稳固，而所有满月境强者纷纷震动，灵力暴走。 转轮王忍不住骂道：“你这自私自利的畜生，死性不改！” 柳扶风嘿嘿笑道：“既然要吃月亮，那就都喂给它好了。你们是该想想办法舔联盟的臭脚，赶紧找到月界救救自己的修为，毕竟你们一群臭男人可没法开天具现！” 那几人来不及说什么，天外来了六只手将他们抓得吱嘎作响，往湖上拖去。柳苏安恢复了稳定，叫嚣着要把他们一锅端了；入侵者各显神通对抗规则之力，原本在被追杀的教师队伍转头就下死手。 林花谢一屁股坐在地上，松了口气，转头含糊不清地问：“真变凡人啦？” 柳扶风耸耸肩：“我修为低，重修很快的。” 林花谢幸灾乐祸：“但是月环给吃了，以后没得吃柳生的老本咯。” 柳扶风叹道：“是啊，以后靠你了。” 林花谢接过一堆杂七杂八的丹药，看也不看仰头吞了，拿灵液冲服。他的骨骼与经脉迅速地修复，在痊愈之前便站起身来，抬起头，嗓音沙哑道：“师娘，带我一个。” 战场再次回到了星尘海上。西方一棵柳树挥舞着枝条捕捉路过的修士，南方的水中诡异地长满绿叶，透澈的海水都变成了黄色的沙，仔细看去竟是无数的黄粱米替代了一部分海洋；东方冰冻万里，是后续部队在捕杀白娘娘与小青等人；北方的海水被血染成红色，白燕双手持剑站在尸骸之中。 所有的圆月与月环之上都渗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柳扶风拿自己的绿环将【偷天换日】引到月界，后者吃了一个仍不知足，兴奋无比地游弋了起来。 白燕也没有幸免于难。她的月亮够大，却因虚幻之故，更容易遭到侵蚀。 孟白石与孟向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少女三目圆睁，长发凌乱，宛若厉鬼。见了来人，一甩剑上鲜血，问候道：“两位孟宗主，别来无恙？” “束手就擒吧，白燕。”孟白石虚弱地道，“柳苏安那女人莽夫一个，扬眉宗已经败了。” “师娘是莽夫，我又不是。”白燕的眼睛里又流出血来，身形飘忽地朝二人走去，“来吧，这么多个都杀了，也不差你们两个。” 父子二人沉默了一下，几声叹息之后，师菱、玉霆霓、神淑仪、神君仪等人陆陆续续地从虚空现身，一言不发地包围了过来。 “怎么，羡慕死你了？”白燕三只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多人啊，真给面子。” 师菱沉声道：“扬眉宗首席，值得如此待遇！” “羡慕？”孟白石嗤笑一声，旋即冷下脸来，“跟你是谁没有关系，只跟天眼有关系。是爹娘太心慈手软了！天眼一出天下必乱，这种事情我决不允许。有这只眼睛的人，不管是外人还是门生，兄弟姐妹甚至亲生父母，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你当我是妹妹呀？”白燕还在笑着，“你后悔过么？如果我没有这只眼睛，你真不会害我？” “现在说那种话没有意义。”孟白石后退一步，抬手示意，“请天兵吧。” 孟向明沉沉地叹了口气。 临安之内，柳扶风费力地将邵简拖到院子里远离危墙的地方，陷入了危险的迷思。忽然，他注意到晴朗的天空下，那九龙阁请来的少女还浮在那里。沉重的冠冕之下，那张死人般艳丽的小脸僵硬地扬起，双臂也缓缓地抬了起来。 一只大狗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将太阳咬缺了一个角。 天裂了。 血雨倾盆而下。那狗的身形缩小了一些，再次咬了一口。阴沉的天空像干旱的土地一样裂痕遍布，整个临安无可挽回地动荡起来。 外面的恐慌与哀嚎传了进来。不，并不是他们的声音够大，而是人数够多，遍布九州每个角落，众人的喊叫直达天听——通过这场血雨传达给降灾的天，传达给无能的帝王，传进扬眉宗。 第301章 大狗变小了，白狗被血染成了红色。女孩抱住从天而降的小狗，像抱着心爱的玩具一样摇了摇，倒退着缓缓消失在虚空。 这柄被“尊为”九龙阁阁主的天兵离开了临安，给凡人民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只是几息的时间，临安包括修士在内的生灵死伤过半。 柳扶风跪在地上看着缺了几个口的太阳，星尘海上，根基受创的柳苏安也终于曲起了左膝，半跪在冰面上。 萧蔷一锤扫出又硬挨了几道攻击，林花谢一剑斩落了宛连城头颅。 宛连城没那么容易死，抓住脑袋就跑；林花谢却又要维持不住“谢林”的形态了。他的修行时间毕竟太短。积累的灵力没有这些对手那么深厚稳固；而谢林那强悍的攻击、闲庭信步的招式所需要的正是镇压当代的雄厚基础。 柳生妖丹的灵力早就被消耗一空，他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因为他在从每一个细胞里榨出灵力来；可正是因为所有地方都在痛，他似乎也不觉得痛了。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在变得更轻盈灵活，他的剑在变快，他对剑道的感悟一日千里，每一剑都和一剑宗一样霸道、和无忘山一样华丽、和…… 不只是他，所有修攻杀之兵的修士的气息在此刻都节节攀升，某种锋锐凛冽的法则凭空涌现。不远处木林森纵声大笑，率领六道结社及附属门派之人撤退了！ “天兵的诞生是柳生的诅咒！”楚江王声如洪钟震荡四方，他喟叹道，“可惜，他自己也无法掌控这个过程，更算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自食其果！” 尹示青斩断了孟向明的四肢，无数红黑色的丝线从断面涌出，向白燕的七窍涌去。她想阻止，师菱等人便会通过攻击迫使她露出破绽，让那些丝线钻入她体内。 “天兵辛戌·【运筹帷幄】。”孟白石又吐血了，他的内脏似乎在溶化，不断有肉块被他吐在海中。童子的脸上闪过嫉恨与悲伤的神色，道： “你若是能经受住祂的试炼，神机宗上下便俯首称臣，终结这千年的诅咒，严法师！” 神机宗率先撤退。 临安的金色长带正在扭曲，即将坍缩。 柳苏安朝着萧蔷喊了几句，江清河等人纷纷跟上，就算她们要殉国，他们也要亲眼看见才能安心。 但今日双方都失策了。柳苏安化身一尊三头六臂的巨人，萧蔷一锤敲在她胸口，那巨人便分离成三尊，奔赴三方，齐齐低喝一声，撑起了临安的天地！ 山脉坍塌、河水断流，裂开的天之下依旧血雨瓢泼，一切都在寂灭。生命和时间都静止了，只有这些满月境的强者还能勉强维持神志。萧蔷面色沉重，一把捞起宗门内残留的几人，后退一步逃离临安。 一出临安，扬眉宗众人纷纷朝萧蔷会合而来，朝北方神机宗留下的缺口杀去。柳扶风被萧蔷抓在手中，先是经历了一瞬间的寂灭，又迅速回到正常的时间洪流之中，在高速的移动中头晕目眩。忽然，他捕捉到一道红白交织的身影，林花谢正歪歪斜斜地跟上来。 萧蔷不敢放慢速度，不是因为江清河等人马上就能出来，而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开天剑的气息；那浑厚无情的剑意绝非出自女修，是林追云亲至！ 柳扶风费力地挣出一条胳膊，伸出手去： “大师兄，这边！” 林花谢的身后，一个白衣人影腾空而起。 那颗美丽的头颅维持着向后转去的姿态飞到了空中。 林九灯面无表情，眼露凶光，斩下头颅甩干血迹归剑入鞘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也没看旁人，拎起林花谢的头颅，抱住他散出光华的身躯。 剑光闪过的一瞬间，少女的身姿矫健美丽如盛放的白百合，可扑入那具身体怀中的又好像一只雏鸟，脸上浮现出孩童般的纯真和茫然。 她轻声说：“娘……” 柳扶风睁大了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所有人都在找“神眷者”杀来打道回府，天听阁的天地人黄各级人员涌出来处理暴走的数柄天兵，他的眼前却闪过很多零散的画面，耳中一片寂静。 懒散之下带着心虚的严法随，叉着腿撑着脸指使师兄弟斗殴的白燕；笑眯眯拉偏架的父亲，偶尔怒气冲冲总是嫌他们吵闹的母亲；李璋穿过河边的芦苇丛，穿着宫女一样简薄的衣衫怯怯地叫“先生”；谢林—— 柳生愤恨地一刀捅穿谢林的心脏，烛火森森的大殿幻化成杀喊声震天的茂密森林。天上群星闪耀，并且不断地有流星从地上升起加入其中。柳生低头看着那具“尸体”，木然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呢，谢林？”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调整两周开搞中卷！师兄没死啦，中卷很快就上线，升级去了……掉头不过是一款卖惨材料（x）。师姐师娘将在下卷重新上线。临安剩下的人没死，就是时停挂机了。 再警告一下，小林小柳是一款配角型cp，不是文章的配角而是时代的配角，但又不是小人物，因此作为背景板的文章配角/时代主角们会占据很多重要剧情……也不是什么阳光开朗大男孩，只是两个没良心的拱火怪…… # 中卷-暴君重临 第151章 楔子-送子观音 八大真天联手进攻扬眉宗，企图取得“人皇印”，却因柳苏安的封界寂灭之举而功败垂成。此役之中参战各方均是伤亡惨重，神形俱灭的不在少数，只剩魂魄需要寻求转生或夺舍的修士更是数不胜数，一时间为了争夺资源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第302章 北岳联盟休养生息，一剑宗与各方摩擦日益增加，神机宗更是直接封山沉寂；天听阁有出有进，为了稳固内部消化收获，减少了大量外派人员，导致表世界孤魂野鬼乃至游魂恶鬼数量大增，间接导致了刘招娣所率领的泣婴塔的繁荣。寒山寺虽然痛失两位法王，但妙善已经开始孕育叶衣观音的完全体，又趁乱世大量收买“自愿”入寺的女孩，综合实力不减反增。 另一方面，六道结社在众人攻打临安期间潜入白玉京，使用某种秘法夺取【珍珑棋局】的控制权，解放了“金鍂鑫”。六道结社原是进攻人皇宫的一方大势力，事后分得大有空明天为封地。原本想闷声发大财，却不知何时遭到鸠占鹊巢，等再次在王朝与三清宗、一剑宗的光辉中崭露头角，已然是五行使者的老巢了。也是江清河询问了张天齐，众人才知道堯王朝立国时曾将金鍂鑫封入龙脉埋入王都，又频繁举行各种仪式，以提高堯人的修炼效率，降低天谴症概率与强度。九龙阁炼器能力为十大真天之下第一，也与此有关。 张天齐当年镇压金鍂鑫，一方面是夺堯王朝的龙脉气运为白玉京所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维护和平局势。金鍂鑫出世后，世间争斗之风再次兴起，人与人彼此之间的忍耐与理解意愿急剧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攻伐争夺之志。比起各退一步和平共处，人们更想要他人的臣服。 肉身与魂魄薄弱、被迫承受这种变化的凡人首当其冲，九龙阁封山以来各地已有多处起义，有些人想当皇帝，有些人要求修仙门派增加收徒名额，有些人干脆只是爱上了杀戮；天地银行的不少员工出现了最后一种症状，幸好六道结社及时调整平衡，遏制了这股不正之风。然而，已经上路的大车并没有因失去助力而立即停下。 六道结社解放金鍂鑫的同时也将张天齐从镇守这位五行使者的使命中解放出来，本就损失不重的太清上宗又添干将。 张天齐的天谴症未愈，又不争不抢，平静且顺利地接受了身份转换，成为一名不管事的太上长老；江清河又在此前的大战中身先士卒、为不少同僚挡过攻击，虽然重伤，却也挣得了个好名声，当日参战的宋新桐、宛连城、洛阳、张嫣等人无不信服。这些年联盟在他治下齐心协力，推行森严法治与平等政策，发展得蒸蒸日上。 而临安国的残党，竟以李岩清为首，在小有清虚天与朱明曜真天中间割据方圆万里土地，不伦不类地号称“扬眉宗招生办”，又隔三差五地搞出些事来，弄得各方烦不胜烦。偏偏柳扶风这贱人似乎拥有柳生记忆，虽然实力差劲，却对各家秘术弱点与大阵布置了如指掌，受害者一时间都不敢出手。 柳生还是有些恃才傲物的，大家都觉得他就喜欢那种和世界为敌的感觉，反而不惧；柳扶风这人不要脸惯了，哪家找他打击报复，他隔几天把那家的功法秘术、护宗大阵、领导八卦一股脑地投稿给《仙盟节刊》。北岳联盟也是穷疯了，看这种东西有销路，不管受害者是友军敌军统统刊登，美其名曰言论自由，还是严格审查过内容真实性之后的言论自由。 小有清虚天是柳生老巢，扬眉宗残党个个奸滑似鬼，很难抓住。而一旦剿灭失败，身败名裂还是轻的，旁人来抄家才是危机。而扬眉宗割据几个城镇那点事在大门派眼里也不算什么，如今没有柳苏安护着又有好技术，变得好拿捏了，有些门派私底下还跟他们合作共赢起来了。 不过为了制衡李岩清和不知所踪的“李思城”，不让她们通过聚敛人心走上人皇之道，北岳联盟强迫殷宫上台，批了些钱粮人手，立了一个“殷王朝”，与扬眉宗、九龙阁这两方遗老势力互相制衡。 殷宫当机立断与百花谷割席，言明不接受任何来自百花谷的援助，以免日后出事牵连母族。严寒玉摇身一变成了殷王朝的狗头国师，为这位大哥出谋划策。殷羽也告别家人，跟着殷商、殷角二人扶助大哥。 ——修仙者虽有更多寿命可以挥霍，却又比凡人有更高的办事效率，这些都是战后最初的一节之内发生的变化。如今距离那场“推翻人皇”的大战，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间，各地凡人之间战火频起，各式怪才枭雄崛起，搞得民不聊生。修仙界为了避免天地阴阳失衡而加大管理力度，又要设法补上天听阁的工作空缺去各地超度魂魄，反而显得风平浪静起来了。 但风平浪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的酝酿，有人心系凡间呼吁和平也有人趁水和泥唯恐天下不乱。一剑宗频频出动剿灭各大真天的“剑派”、“剑宗”，从江清河等上位修士看来，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波澜。 ——小有清虚天西南方位的贤阳镇上，以宛晓霜为首的三名女子已经在客栈中住了五日。 五日前，三人在西面的龙武山附近与林双双狭路相逢。一剑宗这十年来行事狠厉不留余地，平均两节便断绝一派道统。邀月剑派本也是其大敌，掌门易水寒三次拒绝林追云的招安之后，双方的战斗正式开始了。 邀月剑派本就是些这个时代里没有继承权的女子组成的门派，只在九龙阁附近有一座邀月山，平日门生都分散各地行侠仗义、磨炼技艺，因此没有和其他倒霉剑派一样被封住山门一夜覆灭，但如今也颇有些丧家之犬的狼狈感。世人早就等着看这帮女人的笑话了，就等着邀月剑派一倒跳出来批判易水寒身为女子的刚硬。易水寒倒也没有那么刚硬，她和扬眉宗搭上线，利用对方的情报来避免灭门之祸，作为回报，她的门生也弥补了扬眉宗人手不足的窘境。 第303章 宛晓霜是去龙武山接应两位师妹的。那两位师妹被扬眉宗转手劳务派遣去了泣婴塔，刚刚协助赵芳兰干了一笔大的，有些心神不定。不料林双双忽然出现，痴笑着问她王晓晴去了哪里；林双双的长剑还滴着血，宛晓霜脑中嗡的一响，已然出剑。林双双此前正杀得上头，起手开天将她重伤；两位师妹这时才反应过来，拉回宛晓霜，点燃传送符逃之夭夭。 三人的落脚点就是贤阳镇了。 两位师妹简单感应了一番，这镇上没有修仙者，只有北边的一座庙宇中传出诡异的波动，便带着师姐入住了一家普通的客栈。一开始三人只是想着养好伤、与师长联络上了再进行下一步动作，对掌柜的一家的古怪言行并未留意。 扬眉宗有萧蔷和邵简坐镇，医药方面底蕴深厚，邀月剑派也沾光得了些好药。因此，到了第五日，宛晓霜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依旧没能跟任何人联系上，飞鹰召唤不过来，水镜和通信符没有信号。林双双可能还在附近，三人不敢轻举妄动，一位师妹便提议去北边那座寺庙一探，说不定能找到解决通信问题的办法。 宛晓霜想了想便同意了。她也知道两位师妹年纪小，这半年来东躲西藏的还要出很多任务，难得有机会，想抽空享受一下和平生活，并未阻拦。 祝晓蓉和石晓汝两位师妹相视一笑，便拉着师姐出门去吃包米果和拌粉。临走宛晓霜听见后院传来吕掌柜的哀嚎，原想去瞧瞧，却听他骂起了老板娘，接着便是摔东西的声音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哭声。三女纷纷摇头，悄悄地出了门。 宛晓霜病愈后第一次出门，立刻就觉察到了怪异之处：就小有清虚天西南部而言，贤阳镇街头的女子也太多了些。不，几乎都是女人。卖烧饼的是女人，摆茶摊的是女人，铁匠铺里坐着的是女人，穿着巡捕衣衫招摇过市的还是女人！偶有几个男人，竟都面貌清秀，带着些谄媚之色，见有女人过去，或打招呼或低头请安。 朱晓荣嘻嘻笑着道：“宛师姐，我们早就想让你看看呢，真是了不得。我听芳兰妹妹说，这贤阳镇是扬眉宗的一个试点城镇，花了好大功夫整顿呢。你瞧瞧，真是稀奇。” 石晓汝也道：“要是天下都是这样的好地方就好啦！师姐，咱们去尝尝陈姨的手艺。今天还有得看戏呢，之前太忙了都没空，我们可不可以……？” 宛晓霜无奈地笑笑：“好吧。不过凡食不可吃太多，看完戏咱们还要去调查那观音庙。” “师姐万岁！” 三人便买了些零嘴，在朱晓荣的带领下来到了镇中广场，花钱占了戏台前位置最好的茶桌。也许是附近除了端茶递水的小二没有别的男人，宛晓霜也稍稍放松了下来，笑道：“没想到这么小的镇子还有戏文可看。环境也比其他地方好多了，比白玉京的酒楼我看都不遑多让。” “哎哟，姑娘谬赞。”一名花旦轻盈优雅地挪了过来，接过小二的活开始沏茶，笑着道，“咱们只是个小戏班子，好的是这贤阳镇的环境不是。” “我有一个问题！”石晓汝举起手，“这贤阳镇上的男人去哪儿了？” 花旦笑得更开心了，轻轻放下茶壶，道：“这我一个外来人怎么知道呢？呀，时辰快到了，在下也该去准备了。希望三位姑娘听得高兴，赏些银钱。” 宛晓霜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朱晓荣和石晓汝却已经兴致勃勃地拿起方才花旦留下的折子，刚看了抬头，便笑得花枝乱颤：“师姐，别想那么多啦，今天运气好，碰上新戏啦！” “什么？” “《程朱理学》！” 宛晓霜差点被茶呛住。这时，台上台下敲锣打鼓，笛声琴声接连响起，戏文开场。 《程朱理学》是一部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剧，贯通堯王朝最后三百年的历史，讲述了程圣人与朱圣人不为世俗所容的师生恋密辛。 原作章回体小说正在火热连载当中，作者一看就出身不凡学识渊博，在文中插入了许多秘闻和秘技，详尽的史实得到了多方读者的证实，更是为其人气添油。比如双江城有老古董作证说两位圣人的老婆真的很漂亮很温柔，我现在想起来还想睡呢，那还搞什么灭人欲，居然因秀娥（化名）顶撞了两句就将其沉塘，肯定不喜欢女人；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九龙阁祭酒证实了朱圣人当年求学时就是和程圣人共居一室抵足而眠，说是讲经论道，但是，哎呀。 堯王朝倒台以来，修真界风气空前开放。虽然九龙阁名义上算是北岳联盟的盟友，但个人行为联盟不负责，一时间编排两位圣人的创作和留言层出不穷。如今，在《程朱理学》爱好者群体中，“空学”、“理学”之流的词汇已经成了同性恋、骗婚、伪君子、酷吏走狗的代名词。而普罗大众之中，知道的批判一番扬眉宗数典忘祖，不知道的便要好奇地找个机会观摩，看完直呼伤风败俗，要求官府禁止演出。但是越禁大家越想看，各地纷纷发生了顽童给圣人雕像涂脂抹粉的恶性事件，扬眉宗的一帮始作俑者笑得脸都要烂了。 宛晓霜三人皆为女子，又都师承邀月剑派，自然乐得看个笑话，只恨生不逢时，不能照着那些书生的脸踩上几脚。今日这出戏的形式也很新奇，竟是方才那花旦一人分饰两角，明明只有一人在左右腾挪，却让所有人都能将程朱二圣分得清楚；演到德宗赐婚、二人在书院山门相约婚后再会时，那花旦的口中和腹中同时发出了呜呜的哀怨歌声，将那两人一分恼火二分傲慢三分痛苦四分自我感动的情绪演绎得活灵活现。观众纷纷骂出了口，还有比较入戏的扔了烂菜叶。 第304章 台下忽然一阵骚动，一群扛着犁耙斧头的汉子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人们纷纷尖叫着闪开，巡捕们还未动作，石晓汝一拍桌子横剑上前，适当释放了一些灵力：“光天化日之下谁敢乱来！” 宛晓霜没拦住，叹了口气，准备好了给师妹兜底。那戏班子的心理素质倒是够硬，台下闹成一团了还在继续演。 那群闹事者的身体素质良莠不齐，有精壮的农夫，有高大的家奴，还有瘦弱的文士和干瘪的老头。这座广场就建在府衙前面，要抗议什么政策来此处，倒也正常。 有人喊了一声“去请观音娘娘”，便有女孩娇笑着跑远。短暂的混乱过去，那些看戏的女人和摊贩又不为所动了。 一个汉子喊道：“台上那厮速速下来，如此伤风败俗颠倒黑白的东西，怎可宣之于众！” 一人附和道：“咱们贤阳镇都被你们这些邪门的东西害惨了，滚出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一个老头颤颤巍巍地说了些“正本清源”、“阴阳颠倒”之类的鬼话，邀月剑派的三人没懂，倒是听明白了一位大哥的嚷嚷： “都是你们害的，如今女人都不生孩子了，像什么话！” “那不是还有男人可以生吗？”一个背着竹筐的姑娘咯咯笑道，“想要儿子你们就自己多生点，去拜观音娘娘呀，求我们做什么？” 听了这话，宛晓霜三人都呆住了。 又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笑道：“什么杀人偿命？自古以来，怀孕生养本就是件险事，又不是只有你们男人生了孩子要死。再说了，要杀人偿命，你杀了他们自个儿生的儿子偿命去，哈哈！” 那些男人越发胡言乱语起来，女人们丝毫不惧，还出演调笑。石晓汝不明所以，求助地望向师姐，宛晓霜犹豫片刻，见方才去请“观音娘娘”的女孩们回来了、而闹事者们也因此作鸟兽散，最后看了台上的花旦一眼，道：“先回客栈。” 三人迅速地回客栈去，广场上的人还在看戏，没人管她们。按理说石晓汝带兵器上街违律，但并没有人来追究。 宛晓霜带着两位师妹悄无声息地潜入客栈，摸到了后院老板夫妇的屋子窗外。屋内传来一阵阵的干呕声，接着便是“哇”的一声，水声噼里啪啦，听着是吐在盆里了。老板娘心疼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当家的，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 “你咒、呕、咒我呢……”吕掌柜的声音虚弱极了，恨恨地道，“你这没用的东西，请个大夫都请不过来！” “可、可现在大夫都在县衙呢！”老板娘一跺脚，“你知道阿莺那个吃里扒外的贱皮子，如今在县衙给大夫打下手呢！你敢让她知道，我们家丢不起这人！” 吕掌柜怒吼道：“面子哪有命重要？你这狠心婆娘是要反了天了谋杀亲夫不成！” 老板娘冤枉极了，只是言语之中又隐隐含了些鄙夷：“这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当年也是这么吐了，哪有这么娇气，这么几个月就请大夫。” “呸！你算什么东西！娘们儿就是用来生娃的，当然轻松！让我一个干活养家的大老爷们儿做这事……呕……唉哟……！” “唉，倒也是。”老板娘叹道，“那些姑娘未免太过恶毒，自己不能生，便可着劲儿欺负咱们。” “少拿老子跟你相提并论！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哎哟，啊哟……好事净让娘们占了，当真是天道不公！” 朱晓荣好奇心切，将窗户纸扒开一些，睁大了眼睛要看男人怀孕是个什么样子。然而屋内昏暗，她这一动使得床边亮堂了一些，老板娘警觉地道：“也许是小春回来了，我去瞧瞧。” 吕掌柜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老板娘出门去的时候，宛晓霜三人已经走为上策，却不知道那买药回来的小春因“弄坏窗户纸”挨了一顿打。 出了客栈，宛晓霜当机立断：“走，去见见那观音娘娘！” 朱晓荣“啊”了一声，有些害怕地道：“去了会不会怀孕啊？我怕……” 石晓汝胆子大些，道：“说不定是专门让男人怀孕的娘娘呢，你看街上的女人不都好好的？我看这贤阳镇好得很，男人都在家里生孩子，路上空气都好些。” 宛晓霜道：“我瞧方才去请观音娘娘的都是些年轻女孩子，不会有事的。走吧，若是什么妖魔鬼怪，顺手清剿了。” 只是三人方才听了会儿墙角，这个点再回到广场，戏演完了观音娘娘也走了，三人又打听了些消息，便往北面的观音庙去了。 从镇上妇女们口中得知，那庙中供的是一尊“送子观音”。在九龙书院的教化与堯王朝的文化霸权之下，各地自古以来就有多子多福的观念，时常伴随着弃杀女婴的习俗，拜送子观音之类的习俗再寻常不过。可一般来说，这种木胎泥塑是没有灵性的，更不能被几个凡人女孩随随便便“请”出来。 那庙宇不算金碧辉煌，香火也不算旺盛。但是往来参拜的妇女孩童们脸上，无一不洋溢着平和而幸福的微笑。进了正殿，一尊美丽无比、栩栩如生的观音像垂首望着众人，无论在大殿的哪个角落，都似乎正在被那双母亲般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令人打心底里涌出安心与感动来，只想就地睡去，像回到母亲腹中一般无忧无虑。 第305章 那观音像的模样有些与众不同，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怪异之处，更没有灵力波动。屋子后面传出一阵温柔动听的歌声，似乎正是那花旦的声音，三女对视一眼，握住了袖中兵器，绕过观音像，朝后院走去。 刚一出门，三人就惊了一下。院中聚着不少人，不乏九龙阁等大势力的弟子门客，都手持兵器蓄势以待。 包围圈的中央，一青年正抱着一个大肚子的妇人，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虽然卸下了那身行头、只穿了一身青袍，细软的长发也披散下来，但面上的妆容、唱安眠曲的嗓音和举止仪态无一不显现他就是那个花旦。 大肚子的妇人呜咽道：“娘……娘……” 那花旦停了歌声，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摇晃她的身体、拍打她的脊背，温柔地道：“娘在这里，不痛，不痛，不怕，不怕……睡一觉就好了……再喝些糖水。” 他喂她喝了些水，里头大约有些镇静药，妇人喝了之后，很快睡着了。 这时候才有人出声：“姓柳的又使了什么手段残害妇女？连孕妇都不放过，真是畜生一个！” 宛晓霜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估摸五尺二寸高的青年，正是她已经十年未见的柳扶风。 石晓汝已经叫道：“那个臭道士说什么呢！我瞧这位柳……柳师傅对女子好得很，要真是害人，你刚才怎么不敢说？坐视不理，害人也有你一份！” 有人认出她们来，冷笑道：“邀月剑派的不想法子躲一剑宗的追杀，来这里充什么好汉！啊哟，我忘了，你们本就都是些女人家，是该充一充模样。” “你说什么！”石晓汝长剑出鞘，一少年劝道：“这位师姐稍安勿躁！这些本都是我们内部矛盾，正事要紧。如此紧要关头，应当暂且放下矛盾一致对外才是。” “你又是什么东西！”石晓汝毫不客气，宛晓霜劝了她一句，上前道：“在下邀月剑派宛晓霜，师妹方才冒犯了。只是以在下的了解，柳师弟是断然不会为害于女子的，今日是否有什么误会？” 宛晓霜到底在十年前的青年交流会上名列前茅，在场没见过本人也听过她的名字，当即有人劝道： “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宛师妹怕是被这魔头蒙骗了。这样，你走远些，就当是没看到，我们也不逼你出手。” “怕不是女人糊涂心肠软，跟这小白脸不清不楚的，否则怎么还能给他说话！” 宛晓霜道：“这位师兄，我未曾招惹过你，为何要如此羞辱于我？此事我不得不要一个说法！” “好啊，我说我猜得没错，你这是借题发挥，要为他出手来了！”一青年修士叫着，却并不出阵，“此间事毕，再来对付你！我可跟你们这些好骗的娘们儿不一样，不会上当！” 朱晓荣叫道：“打不过就打不过，找什么借口！我倒是认得你，之前纠缠吴师姐给她揍了，之后到处传她坏话！” 那人涨红了脸，连连说些“胡搅蛮缠”、“胡说八道”、“有理不在声高”的话，同伙们也很通情达理，一个个地将话题拉回了柳扶风头上。 “我究竟怎么害女人啦？”柳扶风轻轻地将那妇人放在一张床上，让她原地消失，这才叹道，“不要血口喷人啊，我从不害人，要害也只害男人。再说了，怀孕不是件大喜事吗，干嘛为此大动干戈？” 他一抹刘海，将头发束成一根小辫子搭在背上，弯起眼睛笑道：“宛师姐，你们没事真是太好啦。” “我说什么来着，他俩果然有瓜葛！” 一阵窃窃私语，柳扶风和宛晓霜却充耳不闻。宛晓霜凝声道：“你引我们来此处，有什么打算？” “还能是什么，让你们怀个孕呗！”一名修士起哄道。 柳扶风道：“我想让你们见一面。” “和谁？” “等等就来。” 众人见他不搭理己方，又羞又恼，有人开了个头，又声讨起他的恶行来。宛晓霜仔细一听，便是那些颠倒阴阳让男人怀孕、害人无数又害得无数妻女失去依靠的指控，心知那吕掌柜大约也活不下来了。 柳扶风见她面色有异，道：“数年前，吕夫人怀有身孕，为了替吕掌柜解决一些需求，去外面骗了一个叫阿莺的女孩。阿莺当时才十岁，遭到掌柜强暴，被老板娘责打，却又因年少失贞而无处可去，最近才被我们救出来。我们修仙之人不好打杀凡人，因此只让吕掌柜体会一番生育不易，日后不要再让妻子如此伤心费神。这不是件好事吗，宛师姐？” “这生育自古以来就是女子的事，成何体统！” “人要懂得进步嘛。”柳扶风纡尊降贵地回答了一位群众，又看向宛晓霜。 宛晓霜道：“半年前我在襄平州见过林花谢。他跟林九灯继续杀下去迟早出事，你真不去救他？” “多谢师姐关心！”柳扶风喜气洋洋地拱手道，“只是宛师姐有所不知，大师兄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啦。我们师姐弟三个以前打牌，师姐靠实力，我靠算术，大师兄从来靠命硬。” “真没良心。” “哈哈，宛师姐慧眼如炬。” 一个年轻人叫道：“柳生老贼，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和平之中容不下你这等小人！” 柳扶风道：“三。” “什么？” 第306章 “二。” “你又布下了什么陷阱？哼，我们早将这附近的大阵符箓拆了个一干二净，要怪就怪你父母起的名字不吉利，你这点修为是逃不出我们手掌心的！” “一！” 先前骚扰宛晓霜的那男子忽然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柳扶风鬼魅般来到他身边，强硬地掐住他的手腕摸了摸，激动地道：“恭喜这位兄台！是喜脉啊。” 屋内一阵骚乱，一个英俊公子哥崩溃道：“不是说只要心里不想着要孩子延续血脉就不会怀孕吗？我要走了！” “来了我的地盘还想跑？都留下来给白娘娘怀个好大儿再说！”柳扶风桀桀狞笑，【非毒】双扇落入手中，当地一敲扇骨，一座大阵罩住了建筑群，“年轻人还是太简单，找阵点都找不对，真替你们师门糟心！” 有些人掏出传送符要跑，却发现空间被隔绝了；部分人浑然不惧，叫着“定是偶然，是那陶兄自己道心不坚”，朝柳扶风杀去。宛晓霜三人站在门口看着这出闹剧，一声不吭。 柳扶风身法极快，又十分诡异，收扇点穴之后展扇断手，双手像是两个人在操控一般精准高效地控制住了这群年轻人，袖中还飞出奇奇怪怪的符箓来。当最后一个人定在原地，他又顺手往他额头贴了张黄符，拍了拍手，众人齐齐跳了起来。 “来，”柳扶风愉快地弯着眼睛，“请宛师姐让一让，借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佛教是堯王朝的国教，大家少不得拜一拜。来，跟我去向观音娘娘磕两个响头。” 年轻人们面露绝望，却一个接一个地跳过门槛，咬牙切齿地挣扎了半晌，稀稀拉拉地先后跪下去，柳扶风亲手按下了意志最坚定的那位师兄的头颅。 “以后大家就都是为这片土地孕育子嗣之人啦，千万要小心身体。”柳扶风笑眯眯地道，“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领悟一下开天秘法呢，一剑宗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各位可千万要珍惜。堕胎嘛，不怕天谴症就堕去好了，修者和凡人不同，你们条件好，在怀孕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有魂魄抢着来投胎咯。诸位没有人皇权柄，还是轻易不要伤害一条没有行动能力的弱小生命哦。” 众人受他控制说不出话来，惊恐、愤懑、绝望、仇恨、呆滞，各种各样的情绪出现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柳扶风却已经对他们失去了兴趣。 一身戎装、杀气腾腾的李岩清大步跨过门槛，冷冷地道：“你玩够了没有？” 后门边上的宛晓霜猛地看向她，握紧了剑柄。 柳扶风喊冤：“师弟办的可是正事，清师姐不能误杀忠臣啊！” 说着又换了副面孔，笑嘻嘻拱手道：“看来师姐是顺利收复泛卢州了，恭喜！” “记你一功。”李岩清说着朝宛晓霜走去，后者深吸一口气，脸上的雀斑都有些红了。 李岩清道：“抬起头来。” 宛晓霜抬起头。 李岩清又道：“背挺直。” 宛晓霜挺直了脊背。 李岩清点点头：“‘雷霆’拿去修了，我拿剑跟你打。” 宛晓霜咬紧了牙：“你让着我？” “是。”李岩清大大方方地道，“现在的你没有跟我逞强的资格。为了邀月剑派，不管怎么样你都得活下去。” 宛晓霜气得发抖，连说三个“好”字，长剑出鞘。 二人转瞬之间杀出殿外，柳扶风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一枚玉佩递给石晓汝。 朱晓荣和石晓汝有些畏惧地看着他，却又梗着脖子挺着胸膛做出一副浑然不惧的样子。他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二位师姐，师弟先失礼了。宛师姐不会有事的，待此间事毕，三位便去瑶苹镇同王师姐会合吧。” 说着，他将玉佩放在观音像的底座上，高高兴兴地走了。 那对表姐妹也很快分出了胜负。宛晓霜资质、资历与性格都比不过表姐，败得很快。 她有些绝望地躺在碎石堆中，想起十年前自己败于林双双剑下，李岩清却能与林九灯拼死一搏而还生；她们实在不是一路人。而她竟还不自量力地妄图为宛家之事报复！ 铮的一声，方才击败她的那把剑钉入她身侧的土地。 李岩清道：“这把剑名为‘降霜’，我拜师之后师娘给我打的，用了一剑宗的技术和规格，师娘自己又看着改了些，是把好剑。它跟着我是委屈了，你拿着。” 宛晓霜原以为她是示意自己自裁以救下两位师妹性命，闻言还是回道：“……不用。” 李岩清自顾自地道：“一剑宗的剑法也就那样，刚刚我演示的就是了，重要的是用剑法的人。你不要拘泥于前人的路子，那样你永远无法超越他们。你的命运、你的大道，要你自己来决定。我并非鄙夷璋公主，她是我们所有女子应当敬佩的开路之人，正因如此，你我不可重蹈覆辙。” 沉默片刻，宛晓霜喘息着从贤阳镇祠堂的废墟中爬起来，抬头道：“十年！” 李岩清似是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好。十年之后，你去汴城找我。若你能击败我，我便是宛家的女儿！” 说完，她便空着手离开了。 贤阳镇外，柳扶风已经带着一尊新的观音像等了她许久。见她来了，便露齿一笑，朝着那尊与白娘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塑像跪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那双琉璃镶嵌的眼睛焕发出春水般的柔光，观音像的全身都迸发出母亲般令人感动的光彩。 第307章 柳扶风拍拍衣衫站起来，和李岩清一同目送那尊高达三丈的“送子观音”莲步轻移，消失在田边。路边小麦正青，柳扶风折了一枝野花递给李岩清，被打开了手，又笑嘻嘻地负手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转型为生子文 坏消息：0隔空强制所有人怀孕（？） 大师兄下下章回归……暂且先让小师弟装个大的（） 第152章 01-柳林之印（1） 在千年的探索之后，人们对整个世界的样貌也逐渐有了统一的认知，只是对于凡人而言，天圆地方还是最适合的说法罢了。 紫玉清平天所在之地像把手一样嵌在宝瓶状世界的南端，这部分弯曲管道被称为“天鹅颈”。梅花山庄就坐落在“天鹅颈”内部，家主梅安宁在内的二十七人世代看守一柄天兵：编号己辰的【出人头地】。 柳生当年在天听阁失势，与这柄天兵有很大的关系。 人皇宫的覆灭导致了天道的混乱，七柄真天兵先后出世；柳生促进了另外一百二十天兵的诞生，而他自己并没有它们的完全控制权。最无法掌控的就是这片【出人头地】，因为它得到了最多柳生关于时空间一道的感悟，竟随机沟通了其他世界。【出人头地】中长出此方世界陨落强者的头颅不是什么稀奇事，知情者猜测柳生一开始是想将此作为振兴人皇宫的手段的，可惜失控了；最重要的是，其他世界的来客为表世界的修行方式与思考方式乃至奴役他人的方式带来了极大的启发，柳生本人也受到了影响，最后成为了推动技术进步的先锋者。 如今表里世界的道统可谓百花齐放，但是最传统的金丹大乘法为了不被时代淘汰就分化出了十八个变种，手握最尖端技术的一剑宗也因邀月剑派的诞生而产生了危机感，近年剿灭其他剑派，也有吸收长处寻求变革的意思。 【出人头地】每隔几年开放一次，可供随机数量的修士进入其中“寻宝”。间隔时间并不稳定，但是可以被“算”出来。梅花山庄承担着【出人头地】的镇压工作，也负责招待那些拿到入场券的表里世界大能。他们来历不明，几乎跟【出人头地】同时诞生，能力不强，却一直没有被时代抛下；临近天兵，却从没有人受到诱惑踏入其中。连寒山寺的高僧都不敢轻视梅安宁，而梅花山庄又摆出谦卑的姿态服务大众，平日里也接受住宿办席的委托，没人想不开要跟他们过不去。堯王朝倒是曾经要求山庄纳贡，梅安宁老老实实纳了几次贡，王朝使臣就再也不去了。 【出人头地】下一次开放应是明年的事了，可这几日，梅花山庄客满为患，庄主梅安宁为众人安排食宿都有些焦头烂额。 天鹅颈内，里世界粘稠浓郁的黑暗之中，唯有梅花山庄笼罩在一轮明月的清辉之中。那也是一柄天兵，编号丙申的【明镜高悬】，天听阁特意“寄放”于此，以保卫这处“中立方”的安宁，减少争斗，处分不法之徒。 梅花山庄的院落回廊错落有致，具有一千年前悠远闲适的古典之美。然而没有阳光的恩泽，院落中只有冰冷的栏杆与黑得像焦油的湖水。浮桥上伞影重重，因为无论是谁，一旦被【明镜高悬】的光芒照耀就会变成石像。 人们在伞下窃窃私语，井然有序地穿过错综复杂的廊桥进入梅花山庄，又从回廊和各样的机关密室进入最后方最隐秘的一座大殿。 出了封山的神机宗和不合群的一剑宗，各大势力都派出了自己的代表。张嫣这些年在江清河手下混得风生水起，此行不仅代表太清上宗，也负责管理白玉京的队伍；江海江河兄弟来了，神氏双姝也来了，百花谷掌门师菱亲至；天听阁九龙阁都有人来，花月夜代表钟笑晴还主动跟扬眉宗那些穿深蓝色轻简布衣的门徒打招呼；殷王朝的代表是殷商。 大殿被布置成了戏台的模样，台下摆了四五人一桌的茶点，虽无人服侍，老饕却能辨出事御厨黄川亲自出手，高高兴兴地先吃了起来。 几个蓬头垢面的男男女女双手被缚，低头跪在台前，颇倒人胃口。 螭吻粗声粗气道：“处决自家的叛徒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这算什么，杀鸡儆猴？” 江海刚吃了两块点心，满意地道：“不错，小辈还挺知礼，本官多年未曾有幸享用黄御厨手艺，作为断头饭倒也不亏。” “没出息的东西，丢联盟的脸！”张嫣转过来警告他。张诚难得赞同地点头，看见张嫣也在吃点心，脸又黑了：“你也不怕吃出问题来！” “我相信柳师弟的为人啦。”张嫣摆手，“同一块点心，我吃了没事，你吃了翘辫子，发生这种事都不稀奇。” 江海闻言，倒是稍稍严肃了一点，但挣扎一番，还是去问螭吻要不要吃，不吃您那份能给我吗。神淑仪神君仪同时将自己的点心推给张嫣，后者莫名其妙，客气地推荐她们自己尝尝。 今日到场的都是一方之主或修二代，实力和眼界都允许他们不那么尊重主办方。场内气氛轻松，直到戏台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个锦衣青年来。 他黑发偏分，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温和的眉目，背上搭着一条软绵绵的小辫子。青年人笑意盈盈，一派的温文尔雅。白皙修长的手掌捏着黑骨白底的折扇，那轻浮的脚步却又似乎消去了手持天兵的威胁感。 第308章 柳扶风今日穿得花哨，连形制都换了一套，缀着花边的半袖里头垂下夸张的广袖，熟悉他的人不禁怀疑起那袖中是否藏着一堆闻所未闻稀奇古怪的符箓等着偷袭。 “抱歉抱歉，让各位久等啦。”他点头哈腰地来到台前，“我们的代理宗主马上就到，诸位今日可好呀？” 狻猊阴阳怪气地道：“在座各位相安无事五十年，只需柳阁主新建的那‘大电音寺’稍稍收敛些，一切照常，便是再好不过了。” 柳扶风疑惑地拿扇子点了点脸颊，朝台下弯下腰去：“多子多福哪里不好了？以前诸位受制于男女关系，都怕失去修为，一个个的膝下都没有一女半儿，在外面拼死拼活的，出了事连摆席都是宗门承办，多可怜呀！人生在世，还是得要自己的孩子才算圆满，不是吗？尤其是寒山寺的诸位大师，现在不用行任何邪淫之事便可心想事成，多美啊。” 台下传来一声：“这么好的事你自己怎么不做？” “唉，我不是柳生那魔头转世吗？他作恶多端，损了阴德，我没那福气呀！”柳扶风扼腕长叹，泫然欲泣，抬起袖子佯作抹泪，“所以各位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呀，毕竟这是……关系到开天之能的奥秘啊。” 此起彼伏的嗤笑声响了起来，柳扶风眉眼弯弯，笑道：“林双双师兄的事，晚辈也有所耳闻。听说他因此被逐出一剑宗了，此事可属实么？” “柳师弟可没资格说这话，当心人家恼羞成怒，一剑劈死了你。”张嫣吹了吹茶水，挑眉道，“哦，不对，林双双可是真的通过此法完善了开天剑，以柳师弟的水平……但凡被他摸到一点，就完蛋咯。” “多谢张师姐提点。”柳扶风拱手，一脸惊恐。 神淑仪神君仪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有些人注意到了，也觉得奇怪，按这两人的级别，应该早就知道了林双双在一年前以男子之身怀孕而被逐出一剑宗的事，为何事到如今还摆出这副表情？ “林双双也是个痴情儿啊。”天听阁那边，楚江王和转轮王居然还敢来，说这话的就是楚江王，“本王可是听说，十年前他还对那邀月剑派的王……谁来着，差点将那小姑娘打死，这几节竟然抱着个孩子到处找人家负责，真是乐事一件。” 转轮王幽幽地道：“本王道你们楚江王殿家大业大怎么突然要求减少工作，原来你们殿就是为这个人手不足？都跟人去了是吧？” “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我们是真的在产业转型。”楚江王赞了句好茶，放下茶杯，“林双双理论上已经具备开天之能，如今的林九灯未必有他强。本王怎么会派手下去送死呢？” “他倒是运气好。”一人道，“据我所知，所有因……怀孕的凡人男性无一例外尽皆惨死，一尸两命，那胎儿在肠子脑子肚子里仅十几天便已经和几个月一般大小，也是可怜，作孽啊。修者倒是能稍稍克制胎儿吸收养分，可一旦过分逼死了孩子，便要遭受天谴症，几乎全都横死当场。时日足够剖出来的，也只有林双双一个恢复了元气。” 柳扶风道：“哎呀，他自己想要孩子，又是我们【送子观音】赐他一个，他找王师姐负责是什么意思？这是碰瓷嘛。王师姐的名声都给他坏了！” “他要不是为了王晓晴，也不会想要个孩子。林双双都沦落到这地步了，你还惦记着那种女人的名声，有没有个轻重缓急啊！”一名花月夜的客人急道。 “他沦落到什么地步了？开天剑都完善了还可怜啊？他看你才可怜呢。”一个白玉京的呛了他一句。这话却让在场众人都心里嘀咕起来，都觉得不无道理。 第153章 01-柳林之印（2） 其实邀月剑派也有人受邀，出席的是陈红梅和一名门生，二人坐在角落里，独占一张圆桌，黑着脸一言不发。眼看着一群人没个重心又要就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论战，张诚忍不住站起来维护秩序：“诸位，诸位，今日扬眉宗邀我等来此想来是有要事，这些先放放吧！” 那花月夜的质疑道：“对于扬眉宗来说这不就是要事？” 那白玉京的又去呛他：“你们宗主不是个女人吗，居然不跟扬眉宗厮混？” “宗主是宗主，我是我。再说宗主关注这些屁事干嘛？又不是你们白玉京，盟主还是个不男不女的人妖。” “你说什么？！” “说了又如何。要劝架也轮不到张家小辈，张天齐的女儿还有点资格。” 这话倒是得了不少人的认可，张嫣也有点不耐烦了，拍拍手道：“好，那我来问。喂，台上的柳师弟，今日邀我们来究竟所为何事？来看猴戏可不奉陪，我们很忙的，【出人头地】的名额也是不会分你们的。” “哎呀，张师姐有点言之过早了。”柳扶风不慌不忙地笑道，“正事嘛，保证各位不会扫兴而归，甚至愿意各家出一个名额送我呢。在那之前，各位，认不认得这些圣人后裔？” 尹示青轻轻柔柔地道：“什么圣不圣人的，不过是提高了黑暗功德的吸收效率和作用范围，运气好弄出了无月神女。哪里比得上柳阁主——运筹帷幄呀。” “多谢前辈谬赞！”柳扶风喜滋滋地一拱手，“这些吗，是今日的一点试验品。我看知行院也来人了，都知道研究成果要保证再现性吧？” 第309章 知行院院长朱怀民在场，当即道：“知行院虽采众家之长，对柳阁主的一些理论研究也敬佩不已，却是绝不会做人体实验的。” 柳扶风道：“那倒是，我们也不干啊，自己玩玩自己就成。杀人不过点头地，这点素质还是有的。程家朱家这些逆贼，我们也没做什么过分的。” 台下传来几声嗤笑，他不以为意。江海饶有兴致道：“本官听说是给斩尽杀绝了，倒是觉得疑点重重。一来虽说都是煊赫大族，还是以凡人为主的，可天地银行也没有相关的雇佣记录。二来，这些嫡系血脉居然都活下来了，怎么，柳阁主死过一遭，心慈手软起来啦？” 柳扶风云淡风轻道：“叛国夷三族的，各位师姐师叔修为高深，只好让我来做这事。唉，便都是老幼妇孺，杀着也很累的。好不容易才杀净了，留了这几位青年俊杰，想着给个机会么。诸位也心知肚明，这个世界上，强者和天才永远是有特权的。” “柳阁主还是这么睚眦必报啊。”狻猊龇了龇牙，“这倒是让人安心。柳生能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直到神形俱灭，再不能重见天日。” 柳扶风故作娇嗔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恶鬼。我又没有要杀人报仇，只是叫他们跟我一样无家可归，实在是很大度了，怎么称得上睚眦必报？这叫等价交换。” “再说了，别说得好像柳生是你们杀的一样，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丑成这样不去整个容，净想这些没用的。”对上了年纪的丑男人，柳扶风翻脸比狗还快，“谢林如今可是我的保镖，你们还有什么可仰仗的，放尊重点啊。” 楚江王给他逗笑了：“你那保镖如今自身难保，有什么好尊重的？这世上的尊重都是自己挣来的，哪来那么多好好先生一天到晚尊重一些废物点心。” 柳扶风正欲再说，几名衣着简朴的教师姗姗来迟，徐慕道：“对客人客气点。” 柳扶风不以为意，小声问：“宗主来了吗？” “马上就到。”龚玉兰道，“这里先开始吧。拜过娘娘了吗？” 话音未落，一白发白衣、面貌慈悲的女观音莲步轻移，从侧门进了大厅。她手持净瓶与柳枝，周身有轻柔的佛光流转，厅内宾客却尽数面色大变，有不太沉稳的已经破口大骂几欲先走：“柳生，你好歹毒！” 冷静下来，却发现那不是一尊野生的【送子观音】，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妖怪。 “不好意思，各位道友，素贞怠慢了。” 白娘娘同众人打了招呼，不少人，尤其是男修还是有些难以直视。师菱倒是无所谓，他算是花妖，结点果子还能卖给宛连城呢。 “素贞”是扬眉宗“宣扬佛法”时给她起的假名，朴素又贞洁，一听就符合普世价值观，反正不要钱，拜一拜没损失嘛。 她站在台下给那几名程家朱家的遗孤把脉，遗憾地道：“哎呀，都没有呢。看来人家……贫尼的道行还不够，这是心如死灰了。我就说你不该拔他们舌头的，这下好了吧。” “怎么这样啊，不想复兴家族吗？不传血脉怎么复兴？”柳扶风失望地道，“不能下蛋的鸡有什么用？母鸡会被炖了吃，公鸡留个种就丢去打饲料啦！本来按临安律法，孕妇有几条特赦可以用，现在都打水漂了！唉，真是枉费陛下一片好心给你们求情。” 柳扶风等了半天，叹了口气。龚玉兰道：“没事叹什么气，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啊。” “没意思嘛。”这人还委屈上了，“大师兄不在，连个捧哏的都没有。爆炒小公鸡呢，没人要吃吗？” “鸡公煲好吃些。”徐慕还拉踩起来了，“师叔我上了年纪，喜欢吃些清淡的。” “鸡公煲哪里清淡了？我看你的确是上了年纪，只不过不是坏了肠胃，是坏了脑子！”龚玉兰道。 螭吻鼓掌：“真是一出好戏，多谢扬眉宗的诸位了。可是贵宗广邀各方英杰，应当不是为了这点小事吧？” “民以食为天，你不懂，难怪没开天的才能。”柳扶风随口一句，又转头道，“徐师叔是成德玄隐天出身的吧，那有什么好吃的店？什么时候我带大师兄去尝尝。” 狻猊忽然意识到了重点：“林花谢和林九灯那样子还有的救么？今日的要事，莫非是……” “天谴症治疗新方案？”朱怀民兴奋地道，“那倒真是要事了，真是虎父无犬子，邵神医的方子是我们联盟至今还在参考的宝藏，改了许多年了，若是能互相印证，可真是我们知行院的荣幸唔唔唔……” 台下宾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朱怀民被张嫣封口，尹示青道：“不过当年邵神医也多少得了柳阁主指点，如今柳师侄拿出的方案，想来应当效力更强，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陷阱了。” “尹前辈当真深思熟虑！”柳扶风赞道，踹了前面跪着的一个男人一脚，“所以么，今日寻了这些人来，好给大家做个示范。” “不错。”一个沉稳响亮、英气勃勃的声音由远及近，李岩清一身戎装，大步从幕后走出，“各位久等了。今日本宫便用这些乱臣贼子的性命，送诸君一份大礼！” 柳扶风小声提醒：“清师姐啊，原则性错误，要改一改。” “哪里错了？”李岩清皱眉，虚心求教。 “‘乱臣贼子’错了。”柳扶风折扇一展，“堯王朝已经倒了，是我们柳宗主亲手推翻的，这些人本来就不是自己人，应当称为‘前朝余孽’。” 第310章 徐慕提醒道：“小柽也犯了原则性错误，这是代理宗主，不要师姐师姐叫那么亲密。” 龚玉兰也奇怪道：“你之前也说了逆贼，我都听到了。” 柳扶风顾左右而言他：“‘道德’的本质是一种天谴症。原本该是约束强者平衡权利的规则，却成了残害弱者的枷锁。强者有千百种方法规避违反规则的后果，弱者却无论如何只能任人鱼肉，甚至改善自己的处境、争取自己本应得到的东西都犹豫不决。在座各位能修炼到如今地步，也许比柳生多一分良心，可绝不是困于‘道德’之人，不是吗？” “你自己黑了良心，少拉别人下水！”张诚黑着脸道。但在座宾客大多却是笑意盈盈，看着柳扶风的神情甚至带着点鼓励，让他看得一肚子火，却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狻猊又拆台道：“柳阁主的情这么好承的么？免费的东西总是最贵的。他掏心掏肺的璋公主，如今……！” 两把飞刀朝他射去，钉在他的杯中，出手的是神家姐弟。狻猊有些不解地眯了眯眼睛，哼了一声。 “咦，九龙阁不需要吗？”柳扶风故作惊诧，“我还以为如今各位的手底下多多少少有几位需要——那个终止妊娠的徒子徒孙呢。小有清虚天应该最需要啊。” 一位掌门崩溃地道：“你还有脸说！” “有什么好没脸说的。”柳扶风刷地展开扇子，沾沾自喜道，“这生育自古以来就是件神圣伟大的事，我给男同胞争取权益，让大家都能参与其中，怎么没脸了？” 龚玉兰在一旁道：“对对对，您配享太庙，把程朱二圣请出来您住进去。” 柳扶风忙问：“什么，柳生自己没进过吗？” “去去去，干点正事！”龚玉兰踹了他一脚。李岩清瞥他一眼：“速战速决。” 转轮王转着一支判官笔，抬眼道：“九龙书院还是有很多贡献的，比如这贼喊捉贼就有那么多种说法，本王叹为观止。” 众人吃吃笑了起来，柳扶风充耳不闻，排出一片白色符箓，给四方展示了之后贴在那些男女额头，无事发生，宾客们便知道这些人的修为已经被废；若是修士，即便是炼气期小辈，也会让这种符箓自燃。 笑声和谈话声都止息了，神识传音也纷纷静止。柳扶风向一名宾客借了一口剑，半跪在地，呈给李岩清。 女人手起剑落，刷刷几下斩落五颗人头，竟是直接杀了那五个“凡人”！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燃烧着隐隐的狂热。 李岩清利落地甩掉血珠，归剑入鞘，将剑抛还给剑主：“多谢前辈。” 接着她挽起左袖，结实的小臂上有五道新鲜的伤痕，像符文像诅咒，鲜血淋漓。李岩清神色清明，举起手道： “千年来，修道者一直笼罩在【昆】的阴影之下，受尽身为她子女的屈辱！阴谋诡计伤人至深，刀枪剑戟却不得伤害人皇的子孙，实在是愚蠢愚昧之极！” 人们微笑起来。这些修道者漫长的生命中，使阴谋诡计固然得心应手，可是如果能以力破巧，谁愿意做那些劳心劳力、虚与委蛇的丑事？谁都想像柳苏安那样无法无天，可是天只有一个，人皇之位也只有一个。 李岩清继续傲视群雄： “如果法律不能保护民众，为受害者伸张正义，那么受害者也没有尊重法律的义务，理当拥有报仇雪恨的权利。天道也该是同样的才对！害人的手段不止杀戮一种，可复仇的道路唯有这一条。只有仇敌的热血和性命，才能洗刷遗憾和冤屈！” 她这分明是在向台下的“仇敌”们宣战，每个人也都听得明白，可是众人只是面带微笑，鼓励地看着她，掌声如雷。 柳扶风走上前来，折扇收在怀中，耳坠叮铃清响。他柔声道： “千年前，人类覆灭人皇宫，从最初的‘母亲’手中取回了发展的自由；千年后，人类将再进一步，从人皇手中夺回复仇的权利！” 五具无头尸体倒在台前，舞台的幕布层层拉开，露出悬挂在天顶上的一只长达十三丈的巨大卷轴，那轴心赫然是流火精金所铸。 柳扶风从托盘上拿起一只精致璀璨的酒杯递给李岩清，自己也拿了一杯；每张桌子上都多了一壶酒和斟满酒的酒杯，浓香四溢。 青年人高举酒杯，侧身展示那卷轴内容，陶醉地道： “来吧，各位！让我们向祂敬上美酒！在我们自身而非【昆】的月色之下，迎接我们的——战争之神！” 烛火大盛，卷轴轰然展开落地，惨白平整的纸面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咒纹，似是“木卯木”三字的变形。其颜色漆黑如深渊，连一丝光都逃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正常人：远离犯罪 乐子人：在犯罪边缘大鹏展翅 号子人：已犯罪 小师弟：把犯罪的蛋糕做大做好w 总之小师弟子承父业把天谴症端了，他要看血流成河.jpg 第154章 02-云奔雨骤 梅花山庄内的展销会办得如火如荼，数百人同时高举酒杯，仰头饮下美酒，神采飞扬。 舞台上的柳扶风面色苍白不着粉黛，举手投足却依旧像一名热情欢快的花旦。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介绍“柳林之印”的绘制顺序与材料配方，与会者大都是坐镇一方的大能，时不时出声询问、质疑、探讨，柳扶风也一一回答。 第311章 与此同时，两名白衣青年负剑持伞踏入梅花山庄。 两人是一对姐弟，看着十七八岁模样，眉目相似，皆是英气逼人、唇红齿白的美人，漆黑长发胡乱在脑后扎起。少女的头发长些，漠然的面孔上镶嵌着一对糖浆般滚烫透亮的红眼睛；少年的个子高些，美貌之中多几分妩媚，神色却又有几分孩子气的不满和任性。 少年的额头、四肢、腰身，到处绑着手指粗细的红色麻绳。他的脖颈上，另外挂着一个色泽深沉暗淡的金属项圈，锁链的另一头牵在那少女的手中。 两人只是走了一段回廊，忽然停住了。但是前后左右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催促；前方的零星几人逃也似地快步走远，后面根本没人。 林九灯忽然仰起头，掠过红伞边缘望着天上那轮惨白的圆月。 林花谢的语气像是埋怨，又像撒娇，懒洋洋地说：“好啦，姐，我都说了会尽力的了啊。都到这了，我总不能跑了，你先把我放了吧。” 半晌，林九灯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又过了一会儿，林花谢黏糊糊地喊了声：“姐姐。” 林九灯迟缓地转过头来：“你想做什么？” 林花谢慢吞吞地反应道：“梅花山庄嘛。我要吃梅花酒酿梅花饼梅子小排酸梅炖鸡青梅酒。” 林九灯又是许久才回答：“不行。” 隔了一阵子，林花谢还是那样语调毫无起伏地祈求：“好姐姐，我们都快变成天兵啦，吃顿断头饭还不给吗？” 两人静默许久，林九灯率先迈开步伐： “走吧。” 黑暗之中，古老寂静的梅花山庄之中陡然爆发出一阵火光。二林无视这警报，同时迈入正厅。 两人的眼眸未失光彩，反而变得更锐利明亮，却是一种刀锋般无情的明亮。二人左手持伞，缓缓沉腰，右手压下剑柄拔出佩剑来。 “归妹”出鞘之时，整座厅堂之内热浪滚滚；“落英”雪亮的剑身涌现出黑纹，无数细看之下带着点虚幻的黑色锁链封锁了大门。 项圈上的锁链咔哒一声落下，缩回去缠在了林九灯的小臂上。两道剑芒划过，梅花山庄的中庭及周围一圈亭台楼阁尽数消失。姐弟二人撑着伞垂着剑大步踏过废墟，同时出脚踹开了最深处厅堂的大门。 厅内鸦雀无声，一双双或冷漠或微笑的眼睛与一柄柄灵光流转的法器蓄势待发。一声惊喜的赞叹在厅中回荡： “大师兄！” 二人无视那些宾客，林九灯朝角落里的陈红梅二人杀去，林花谢人随剑出杀到台上，撕拉一声将惨白的幕布斩成两截。柳扶风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往师叔堆里扑，李岩清已提着“雷霆”杀到。 “呀，同门相残，真是一出好戏！” 台下掌声如雷，除了不幸撞在林九灯去路上的几位屈尊挪了挪屁股，其余大部分人八风不动；狻猊喟叹一声，楚江王笑道：“这位祭酒，一剑宗的逆贼行刺你们皇帝陛下，还不快去救驾？” “时代不同了。”狻猊斜他一眼，却跟他碰了碰茶杯，“九龙阁是九龙阁，小有清虚天真正的主人。——台上的这些小丑，才是逆贼！” “好大的口气，长得丑也就算了还不爱干净，恶心！”柳扶风上蹿下跳大呼小叫，双手不断地结一些古怪的法印，忽然尖叫起来，“别打脸，徐师叔别打脸啊！” 龚玉兰大骂：“没良心的东西，你师叔都要给你师兄杀啦，还惦记那张脸呢！” 徐慕虚弱地感叹道：“不过大师兄的确出落得越发……那个了。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李岩清和几位师叔知道林花谢状态不对不好下杀手，如今的林花谢却没有顾忌，差点一剑斩下徐慕的头，又转头去劈李岩清。差点中招的白娘娘后退一步，惊魂未定：“你好了没有！” 李岩清生生受了林花谢一剑，“雷霆”也将他穿胸而过高高挑起。就在这时，柳扶风那半袖之中蹭地长出两条白生生的手臂，与广袖之中的双手交错成对，在身体一前一后结了两个古怪别扭的手印：“大师兄！” 一声厉喝，林花谢竟真的顿住了。柳扶风道：“一剑宗在炼天兵，如今战斗本能已经覆盖了他的意识。把他打下去，分担压力！” 天兵专家发话，众人不疑有他，李岩清枪尖一挑便将林花谢甩了出去。另一头陈红梅二人并未恋战，转头就跑，早就将不少人卷入战圈，闻言更是闷头往人多厉害的桌子跑。 忽然边上飞来一剑一枪，神淑仪神君仪踩着几位贵客杀来，拦了林九灯一下。黑发红眼的少女立时与二神厮杀起来，血肉横飞，附近看客纷纷变色，小心翼翼地往边上退去——方才林九灯的一缕剑芒扫过两位宗主掌教之流，下一刻便将他们圈进战圈一杀了之！ 柳扶风却丢下大师兄，往这边来了。楚江王等人不由悚然，这个单手持剑三手轮换结印挥扇的怪物实在是没有一点柳生的斯文儒雅，可那疯狂无畏的战意又让所有人都回想起被柳生阴影笼罩的恐怖！一瞬间，不少人差点没有按捺住本能，就要对他出手。 但是他们又都及时收手，彼此尴尬地笑了笑。柳扶风的灵力肉身修为实在太过薄弱，而柳林之印的一样核心材料是扬眉宗才有出产的黑龙树果，他们也没有现场给自己刺一个印的胆量。 第312章 一枚银铃挡了林九灯一瞬，神淑仪神君仪竟乘机跑了，两道华丽的人影穿过大门绝尘而去，柳扶风都呆了一呆。 张嫣跳起来就往外跑，大骂：“我草泥马你们两个臭不要脸的神经病真够阴险的！” 张诚一边给她塞纸伞一边劝道：“女孩子家的别说这种话！伞！伞！” 张嫣抓过伞，转头差点给他一耳光：“没用的东西，轮得到你发号施令？快走！” 张诚灰头土脸，但是比张嫣更看重门派的脸面，面色不虞地跟着她往厅外跑，倒是对神家二人更多不满。 江河挑着眉毛看了看：“神家和张家这是在做什么？” 江海但笑不语，却看着门外道：“这梅花山庄的设计者也是个妙人。能自我修复的建筑不少，被劈了两道开天剑还能‘活下来’的却仅此一处。”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候在一边省得这帮人搞出大事来的梅家代表硬邦邦地说：“这是人皇宫的遗产之一。” “哦。”朱怀民若有所思，“上古的权柄和绝对的力量的较量，倒是让我想起天听阁的……咦，转轮王呢？” 场内最为最高的几人都退场了，临走抛下一句“寒山寺盛会之后，某某势力的探索名额自当奉上”。倒不是畏惧林九灯，而是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对柳扶风下手，枉送了性命。 林九灯又杀了几人，每杀一人，周身气息便凛冽一分。她战斗时本就像一尊鬼神，如今更是像一柄无情利剑，修为不够强的根本逃不掉。十年来这姐弟两人追着天下剑修杀，虽然得了严重的天谴症，但从战果来看，不少人都觉得她们是欺软怕硬，不足为惧，以至于一开始轻敌了。 柳扶风的身法奇快，诡异飘忽，虽然看不上这些“客人”，却同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倒不是做出了什么有效的掩护或合作，而是林九灯每杀一人，柳扶风的剑便趁着天谴症加重的那一瞬间在她背上画一道伤口，刷刷几下完成了一个“柳林之印”。她的血浸透衣衫，他的剑霎时化为一支巨大的毛笔，点破一张符箓蘸饱了极黑的墨水朝林九灯背后泼去。 大印猛地迸发出金光，女人的双眼忽地添了三分水色。她的动作一滞，四五件法器洞穿了她，法器的主人们来不及震惊，匆匆收手逃之夭夭。 那双红色的眼睛转过来看了柳扶风一眼，林九灯撑着伞，一言不发地出门追杀陈红梅去了。朱怀民和江海江河居然还在，前者蹲在一个角落里满脸狂热地做笔记，后二人在给他护法，此时才纷纷大笑，称赞“柳阁主”不愧是人皇宫余孽，对这些天兵天道天谴症的研究无人可望其项背。神家张家都跑了，这三人代表白玉京要送扬眉宗两个探索名额，也抛下一句寒山寺再会，拍拍屁股走了。 来宾一哄而散，高大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几十具血肉横飞的尸体和扬眉宗的众人。李岩清和林花谢杀得天昏地暗，后者的神志几乎被身体的战斗本能吞噬殆尽，每次出手都是非人的精准与狠毒，甚至掷出“落英”钉穿白娘娘、一个滑铲打飞李岩清顺便撞开徐慕、扯下一段【圣人劫】跳到龚玉兰背上去绞她的脖子。 柳扶风喘了口气，提着折扇与毛笔赶来。李岩清打断了林花谢的左臂救下龚玉兰，林花谢避开枪尖召回“落英”，面无表情提气再战，气贯长虹一口气将柳扶风、龚玉兰、李岩清三人刺了个对穿钉在柱上，最前方的柳扶风一把捧住他的脸，眼含热泪，狂热地吻了上去。 雄浑暴乱的灵力被迅速整合，混乱模糊的经脉开始恢复生机，被肉身之力压制的魂魄瞬间得以壮大。 半晌，林花谢眨了眨眼睛，拔出剑诧异地道：“小师弟，你怎么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众人松了口气，柳扶风坦然地收回多出来的两条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感慨道：“十年不见，大师兄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太感动了，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美人了，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 “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跟那十几个耳钉戒指配套的妆面吗？”林花谢挂好剑，又问。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柳扶风说，“最近研究天兵遇到了瓶颈，还差最后一步，正好你来了。给我来测试一下……” 林花谢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去跟师姐师叔们打招呼，左顾右盼：“李师伯和邵师叔呢？” 李岩清心平气和地道：“那不是你李师伯，是你萧蔷师祖。” 林花谢卡了一下，一抱拳，又去质疑柳扶风：“十年不见，你怎么不黑化？应该有的呀。” 柳扶风泰然自若：“大师兄也不还是老样子，一点脑子都没长，光长了个子。这个子还带两寸水分。” “你刚才还说脸也变好看了呢。”林花谢踢了踢木屐，理直气壮，“各位师叔评评理，小师弟不黑化去搞风搞雨毁灭一下世界，那我身为大师兄，怎么展现我温良勤俭乐于助人以理服人的美德？” 柳扶风诧异道：“大师兄发什么癫，你的美不都在脸上了，德这东西打娘胎里就没有啊，师姐给你算过多少次了。再说了，怎么好随便毁灭世界呢？我是那么没素质的人吗？我觉得把多余的男人优化掉就够了，这些年我已经在三个地区进行了试点，定期展开斩首示众活动，最后这三个地方的犯罪率都有了显著的下降，出来逛街的美女都变多了……” 第313章 林花谢喜笑颜开：“对对对，我要看的就是这个。” 徐慕疲惫地道：“小师弟，你带他去吃点东西吧，少说两句。好好的美少女长了张嘴，师门不幸啊！” 柳扶风给他一个“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林花谢反应还是有些卡，此时看看他又看看李岩清和龚玉兰，道：“我想吃串串香。四年前去巴州剿灭青城剑派的时候香死我了，一剑宗的那些老东西不给我吃呢。” 李岩清正坐在一条凳子上保养“雷霆”，闻言一阵无语。 但是看了林花谢那张脸一眼，她又说不出重话了，只道：“正好大师兄回来了，小师弟要去找萧遥前辈，你护法更合适些。‘柳林之印’关系重大，招生办也还有正事要办，年底大家寒山寺会合。” “臣领命。”柳扶风怪声怪气地应道，听起来更像是一声“嗻”。他又恢复正常，笑道：“具体情况我跟大师兄解释，各位师叔好好养伤。对了，要是找到我爸了，跟他说大师兄的天谴症我能解决，让他去找严师叔。” “严法随怎么了？”一个师叔问。 “方才看殷商姐姐的样子，估计是殷宫那几个人出事了吧。”柳扶风道，“寒玉姐姐理论上可以算是大师姐的女儿……喂，干嘛那样看我？我们现在的大战略是要保殷王朝的啊。” 几个师叔笑了他几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都来吃大师兄的豆腐，摸摸脸又拍拍脑袋，时不时啧啧感叹。林花谢也配合地抬起脸，颇为臭美地看着柳扶风。后者同李岩清说了几句悄悄话，笑嘻嘻地过来勾他的肩膀。如今林花谢踩着木屐比他高一个头，他勾得吃力，林花谢还嘿嘿笑他，他也不恼。 又叙了会儿旧，十几人清除厅内痕迹，从不同方向离开梅花山庄，在迷宫般的水上回廊的尽头乘上几艘小船，消失在了“天鹅颈”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师弟：我散养的博美怎么变成耶耶了！ 师兄：臣妾不是狗，臣妾真的是白狐啊！ 师弟：狐狸是犬科的，说你不学无术吧。 第155章 03-江山如画 无边无际、宛如凝固的实体的黑暗中，幽幽地飘出一点火光。 那火光摇曳不定，乃是来自一只乌篷船内。发光之物并非烛火，而是一颗晶莹剔透、质感如琉璃的骷髅头。 林花谢瘪着嘴，盘着腿坐在中央，单手捧着它输送灵力，以维持它的光明。 【江枫渔火】是护卫梅花山庄的天兵之一，扬眉宗的【平湖秋月】还是借鉴它制造出来的。进出梅花山庄，必须召一艘船，为它源源不断地输入灵力，否则便会永远迷失在混沌之中。 里世界是一个特殊的空间，一条星河贯穿天空，天听阁所在的左神幽虚之天驾驭一只硕大无朋的鲲在其中来回游弋，便是一轮黯淡的太阳了，这太阳并不照耀“天鹅颈”。“天鹅颈”本身狭长，“地表”无法提供足够的重力，梅花山庄的建筑群勾连【明镜高悬】、【出人头地】和【江枫渔火】悬浮在黑暗的正中央，无论往管道哪一头去都需要消耗极为庞大的灵力。 梅花山庄外围迷宫般的回廊之下的“湖水”，就是【江枫渔火】的一部分。柳扶风探出头去，借着光隐约瞥见“水底”倒着生长着一片枫林，鬼气森森，美不胜收。 林花谢道：“里世界有没有好吃的呀？我第一次来。” 柳扶风瞥了他一眼，呵呵一声：“未必。” 林花谢理直气壮：“谢林的事与我何干。” “刚才玉掌门也在。”柳扶风缩回船舱，又去摸他的脸，“她原本有话要跟我说，不知为何跑了。” 林花谢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玉霆霓是何方神圣，兴趣缺缺：“给谢林平反有什么好处，他要真的一心为了联盟好，师娘要打死我的。” 一具棺材与小船逆流而过，柳扶风伸展筋骨，脱掉了血迹斑斑的外衫，里衣肩头开了两个洞，供他再长一双手出来结印。他换了身轻便的长衫，掏出一把琵琶哼着歌弹了起来。 “天鹅颈”没有空气，琵琶弦借着灵力振荡出声。林花谢听了一会儿，神色越发木然，半晌猛地甩了甩脑袋，“喂”了一声：“你要死啊，还没过河就拆桥哦？” 柳扶风手上不停，道：“大师兄真是不解风情……” “是你不管我死活吧！”林花谢懒洋洋地道，“还有多远到啊？我要饿死了。” 柳扶风又拨拉了两下琴弦，趴到船边摸了摸“河水”：“到了也没你吃的，先治你的天谴症啦。” “我要吃串串香！”林花谢道，“我还不知道你？五成成功率就敢上实验。我要做个饱死鬼。” “大师兄要对自己的运气有信心嘛！”柳扶风道，“运道总是眷顾美人的……” “你敢不敢对着璋公主说这话？”林花谢呵呵一声。 柳扶风转变思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以你我的水平不会出事的啦。这样，事成之后，我们去百花谷吃一顿。” 林花谢狐疑道：“吃什么？” “师菱去年结了几个果子，宛连城要强买强卖，他不肯，最近还在闹呢。”虽然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柳扶风还是鬼鬼祟祟地道，“殷商姐姐刚才看我的眼神你没注意吧，师弟我掐指一算，殷宫大概率也中招了，可能会回百花谷养胎……” 第314章 林花谢道：“抛开殷宫是半个人族不谈，涌地金莲的果子也不好吃吧。” 柳扶风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趁人之危，帮他养胎，也跟师菱强买强卖。” “我不要吃果子。”林花谢不忘初心，“我要吃串串香。” 柳扶风大怒，将刚刚换下来还留着两个被“落英”戳的血洞的衣服丢到他脸上。林花谢不为所动，开始装傻：“毛血旺也行的。” 柳扶风又嘻嘻笑起来，丢开琵琶张开手臂抱住了他。林花谢任他抱着，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脑袋一点一点地睡着了，掌下的骷髅却仍稳定地发着光。 柳扶风放开他，借着骷髅的明光端详那张越发明艳美丽的脸。一滴血溅在他的左眼下，已经凝固，看起来像一颗泪痣。 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抹掉了它。 骷髅头的一点星火起起伏伏，小船险而又险地路过无数建筑的残骸、完整的棺材、嶙峋的巨石，向着“前方”漂去。 林花谢醒来的时候，远方已经出现了些星星点点的亮光。他莫名想起他们头一次离开临安、穿过星尘海进入朱明曜真天的时候，慢慢转过头去，看见柳扶风那张成熟了不少却又阴沉了不少的脸。 “大师兄的天谴症很严重啊。”见他醒了，柳扶风笑眯眯地撑着下巴道，“你的身体几乎完全能跟魂魄分头行动，要不是师弟我大发慈悲帮帮忙，你和九灯姐姐在梅花山庄就要‘被完成’啦。” “子承母业是吧。”林花谢呵呵一声，又探头探脑，“前面是哪里啊？看着不像表世界。” 【江枫渔火】的“河道”渐渐变得狭窄、清澈，从一个无依无靠的空间“降落”在地面上。两岸匍匐着蔫巴巴冷冰冰的小草和苔藓，形状奇诡的花草幽幽地发着光。 柳扶风道：“附近有个废弃的实验室，柳生当阎罗王的时候建的，后来藏了几个日月级法术在这里用来配合‘人间炼狱’。前几年我把他存活耗光了才发现这里，因为没打出效果差点被那几条老狗反杀了……” 林花谢唏嘘道：“报应啊！” 柳扶风面不改色，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起身下船：“师弟我这些年招惹了无数仇敌，大师兄有福了。” 林花谢随手丢开骷髅头，单手提起他来掂了掂，像掂一只肥美的烤鹅：“人家这是生活所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很爱好和平的，别乱说啊。” “哦。”柳扶风刷地展开扇子又匆匆合上插在后衣领子里头，打了个寒颤，搓搓手，“走这边。” 里世界没什么光照，天上一条散发柔光的金色河流给一切都蒙上一层稀薄的暖色。柳扶风这里踢踢那里踩踩，很快带着林花谢进了一座保存完好的大殿。一转头，林花谢拿衣摆兜了一兜不知哪里来的野果啃得津津有味，也不怕中毒。 那些野果小的只有一个指节大小，大的像苹果，还有长龙鳞的品种。柳扶风看了一圈，挑出几个丢掉：“我就说你运气好嘛，居然一个有问题的都没吃到。这个最好看的果子是九幽蛇的亡魂寄生在江枫草上长出来的诅咒，我吃了没事，你这个状态吃了是要立地成天兵咯。” 林花谢一声急急的“喂”才叫出口，顿了顿才睁大了眼睛道：“……我是要留到最后吃的……” 殿内干净整洁，就是太干净了一点，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正对着门挂着一幅铺满整面墙壁的画。那画中内容瞬息万变，有时花团锦簇，有时万物凋零；时而摩肩接踵，时而血流成河；人皇宫的鼎盛被付之一炬，堯王朝的万里宫殿拔地而起，华服美人在废墟上持剑起舞，自刎后化为枯骨成为寂静春日的养分。 柳扶风站在门口背着手端详着它，林花谢最后吃了个蓝绿色的浆果，将剩下的丢在地上，也走了进来，大门在他背后自动关上。 他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柳生要送谢林的那幅画吗？你把它画完了？” “不是‘画’完，是‘做’完。”柳扶风道，“这是一柄天兵。” 林花谢呵呵一声：“那时候谢林没得天谴症，他送不出去是吧？” “不。”柳扶风舔了舔嘴唇，“虽然从结果看可以说它有治疗天谴症的功能，但是从制造原理出发，它可不是那种好东西。你知道寒山寺的修炼之道为何需要十世轮回九转金身么？” 林花谢看他一眼，竟漫不经心地答道：“因为人的意志太没用了吧。每个人都想太多要太多了，为了得到想要的，不得不做出很多变化和妥协。越是目标明确，越是不择手段要达成这个目标，就越是容易改变自己。炼气到筑基就够一个人全身上下的经脉器官换一遍了，几百年下来哪里还是一开始那个人啊。柳生活了一千年都想死了，需要寄生在女人身上才能活下去的废物哪能支撑那么久。” “大师兄这么新的脑子就是好用啊。”柳扶风诡异地笑笑，“那么大师兄再猜猜，这天兵是用来做什么的？” 林花谢背着长剑站得笔挺，看着那幅画道：“贯通所有的记忆。将所有的‘自我’缝合到一起，从结果上来看的确弥补了天谴症造成的裂痕。——柳生比所有人都更早认识谢林，只是谢林不记得了。比起玉清宗的谢林，他更想要以前的那个谢林，但是他并不相信以前的那个谢林能赢。” “但是我相信大师兄会赢。” 第315章 柳扶风偏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林花谢愣了一下。柳扶风此人有一副俊俏可爱温文尔雅的好皮囊，细软整洁的头发三七分开，看似坦荡地露出光洁的额头与干净的眉眼，但细细弯弯、略微下垂的眉毛和常年笑成两条缝的眼睛总给人一种坏孩子不怀好意的感觉。只是此时他的笑容里似乎没有半点阴谋诡计，林花谢呆了一呆，便被他一把推向了那幅挂画。 “天兵丙子·【江山如画】！”柳扶风大笑着跟在后面走入画中，“先请你吃个盟主，出来了就为他摆席再吃一顿，如何？” 在画卷的漩涡中分开的最后一瞬，林花谢答道：“柳生的席我也要吃。” 两人一前一后睁开了眼睛。时值初秋，阎罗峰上青红交织，落叶纷飞，馥郁的花香与果香缭绕山间，升腾到了山顶，又被璇玑殿的檀香与茶香压了下去。 “你来啦。” 柳生似乎是病了很久，一头长发披在背上，脸色比身上惨白的中衣还要苍白，神情却像是喝醉了一样带着些恍惚的笑意。他盘膝坐在殿前石砖地面上，面前横放着一柄华丽的宝剑——曾经神瑛的佩剑。 他看也没看长阶上升起的黑衣人影，只是着迷地看着那柄剑，笑道： “你的剑磨得够快么？” 谢林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定了定，低声道：“……柳阁主。” 柳生没有应，道：“我沏了茶。谢盟主要是还敢，便尝一尝再开始吧。” 谢林又是一顿，木然地绕过他往殿中走去。 柳生单手撑了下腿，正要站起来，谢林忽然闪电般拔剑回身！ 黑衣青年甩干剑上残血，归剑入鞘。这时候，柳生才身体一歪，脑袋咚地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出去，被斩断的黑发飘了一地。 谢林伸脚踩住，弯腰抱起它来，轻轻合上那双水墨般暧昧又叫人恐惧的眼睛，擦干净脸上的脏污，转身将它端端正正地摆在了璇玑殿的莲台上。 站在那里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谢林才抬腿出门，捡起神瑛的佩剑跟“噬嗑”一起挂在背上，一步一阶往山下走去。还有四五阶就要落地的时候，他忽地膝盖一软，滚了下去。 地上全是血腥味。谢林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血，是柳生前几日发狂屠杀的九龙阁成员，他们的血从山顶流到山脚，染红了尚未枯萎的树叶。 阎罗峰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但是随着柳生死亡、结界开放，很快就会有人来探查了。谢林慢吞吞地爬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仰起头来。 小有清虚天的天空苍凉而遥远，即便染上了一层稀薄的秋霞，也不显得温暖，只是昭示着更加寒冷的时日的到来。 他没有得天谴症。 第156章 04-神龙摆尾 谢林猛然反手一剑，“当”的一声过后，他才发现来人是张天齐。 张天齐盯着手中出现裂纹的长剑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摇头，走上前来，道： “瑶公主就要生产了。” 谢林眨眨眼睛，笑道：“届时这联盟的事先放一放，你我一道去给公主殿下护法。” 张天齐道：“这话别给神威将军听见。” 谢林点点头。几日前柳生伏诛，九龙阁大乱，张天齐等人趁乱“救出”了李璋，还是迟了。李璋已经化为天兵，状态奇诡，一行人与“她”且战且退，直到太牢山脉附近与谢林会合，众人合力才勉强封住她的行动。洛阳当场崩溃发了狂，众人又制住他，将这主从二人带回了白玉京。 这两日，洛阳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但强烈要求见李璋，狂乱地认为白玉京也欺骗了他，一直以来借李璋在利用他，和李家人没什么区别。偶尔他还叫嚣着要去投靠李思城，因为三皇子和李璋到底有过合作关系，虽然曾见死不救，但比白玉京敞亮多了。 谢林在与柳生的战斗中负伤，又接应了张天齐一行人，身先士卒被【章台杨柳】刺伤多处，这些天一直在疗养，这些联盟事务是张天齐在处理。他没管洛阳，就把他关着，等他冷静下来再说。他又知道谢林是个嘴上没门爱犯贱的，专门叮嘱他一句，以免前功尽弃。 应完话，谢林才道：“抱歉啊老张，你才打的剑。” 张天齐收好长剑，淡淡地道：“无事。原也不是我的本命灵剑。” 谢林笑道：“你这个年纪还没自己的剑才奇怪呢。莫不是等着和森姐姐一起铸剑？那可真是命中注定的‘本命灵剑’了。” 张天齐那淡然矜持的俊脸红了一红，低声道：“你记忆全失，却带着‘噬嗑’与一身功夫出世，比我没有灵剑奇怪多了。” “那有什么。”谢林臭美地一甩长长的马尾辫，嘿嘿笑道，“说明我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联盟的嘛。服不服气，张师兄？” 张天齐无奈地一拱手，道：“两个时辰之后要开会，盟主大人记得到场。” 谢林拉长了脸：“我不是受重伤了吗？这两天说好的你代班啊。” “你想拖下去我没意见，可世上没有那么多蠢货给你糊弄。”张天齐淡声道，“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白玉京的每个人都是天纵奇才。” “跟森姐姐待久了，你居然也会阴阳怪气了。”谢林奇道，“好啦，那材料给本盟主留下，小张先去组织组织。” 张天齐抛给他一枚玉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你真的没事？” 第316章 谢林奇怪地看他：“我能有什么事？……哦，担心我天谴症？没事啦，都说了本盟主乃天选之子，此行也是替天行道，没有天谴症那种东西。” 这两人均是黑发黑眼身姿挺拔，却有是两副截然不同的面貌。张天齐宽袍大袖，黑发尽数束在鱼尾冠中，面色苍白，俊秀之中更多的是严肃板正，甚至眉眼端正得过了头，像一块精心雕琢乃至失了人气的美玉；谢林一身清爽干练的黑衣，一条马尾辫柔顺地垂至腰间，总是唇红齿白神采飞扬，对谁都像一条没心没肺的流浪狗一样亲切热情，要是不遂他的意，被继续腆着脸纠缠是常有的事，被咬一口也是情理之中。神瑛则是个花枝招展的贱人，最爱干的就是联合谢林去调戏张天齐，或者怂恿张天齐跟自己一起挑衅谢林。 张天齐款步离开，谢林抛了抛那枚记载着会议议程的玉符，懒得去看，跃上树枝，循着一阵若有似无的琴声而去。 一个青衣人正坐在他的书房中抚琴。 那人面貌柔美，一条小辫子搭在背上，随着流水飞泉般的琴声滑落到胸前。他低眉浅笑，惬意极了。 说是书房，其实谢林这家伙不拘小节，懒得收拾，也不像张天齐和神瑛那样家大业大，书房客厅寝室练功房加起来就一间屋子，那人就坐在他的床榻上抚琴。 但是他抱着手臂站在门口，微笑着听了一会儿，却发现那把柳生送给他的七弦琴还端端正正地放在《七星载浪图》下面，那青衣人坐在一旁的桌案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盟主大人好忙啊。” 谢林踏入房门，卸下“噬嗑”挂在墙上，道：“柳生。” “柳生”温和地看着他：“柳生已经死了，但是我还会陪伴在你身边。” 柳生活着的时候从没有这么看过他。谢林爽朗地笑道：“这幻象有什么意义呢，柳生？” “柳生已经死啦。”那幻象道，“我是你的幻想，也是你忘记的过去。你在同我说话呢，谢盟主。” “是么？”谢林摸了摸鼻子，“那么，你这副样子是我自己想要的，还是他真的曾经如此？” “柳生”走了过来，轻轻抱住了他。谢林一动不动，忽然感到心口隐隐作痛，好像曾经有人拿匕首从背后一刀捅穿了它，伤口至今未愈。 “柳生”叹道：“谁叫你不听我的话呢？” 谢林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是我的心魔。” “我是他最后留给你的东西。”睁开眼睛，“柳生”坐在窗台上，像个孩子一样翘着脚嘻嘻笑，刚才的拥抱从未发生，“怎么样，是不是就像你们的孩子一样？” “唉，你这样笑起来其实很不错。”谢林走过去捏住他的下巴，颇为轻佻地叹道，“要是你活着的时候也这么对我笑就好了，说不定本盟主心一软就当了阁主的走狗呢。” “柳生”捧住他的脸吻他，嘴唇贴上来甚至是柔软温热的。谢林半睁着眼睛，拍拍他的脑袋：“我要去开会了。要不要来听听联盟机密，柳阁主？” “柳生”眉眼弯弯，拍了两下手掌，道：“盟主好生大方，我却是没这个气量。好啦，我不去就是。” 谢林一只脚踏出门，忽地折回来亲了他一口，哈哈大笑着转着黑剑往太清山上走去。 麻烦的会议再次开始了。 自从堯王朝显出颓势，联盟的大小会议就多了起来，好像还没抓到猎物就开始分肉骨头的鬣狗。谢林虽然看不起，却也理解，于是就更麻烦了。 这是柳生死后的第一个大会，到处洋溢着胜利前夕的喜气，暗中却又比以往更加剑拔弩张。谢林熟门熟路地和大小宗门代表打招呼，一屁股坐在软椅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张天齐总是第一个叹口气站起来的：“神山主遗骨的去向找到了。柳生将其送去了六道结社，联盟与对方交涉多次，对方都拒绝交还。神家希望联盟能够出面，我们太清宗也是这个意思。” 谢林头痛欲裂：“六道结社要神瑛的尸体干嘛？尸体而已啊，我们买还不行吗？” 张天齐道：“据……消息称是要做成天兵。” 他身边的木林森捏了捏他的掌心，出声道：“六道结社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进程不可能终止。” “那更要阻止了。本来神山主就是联盟英烈，不能让他们这样亵渎遗体，要做成天兵那是对天下人都有害了，神瑛要死不瞑目的。”谢林摆摆手，“小玉记一下，我去会会五行使者。” 紫阳殿一阵静默，谢林这才想起来玉虎鸣已经战死很久了。 谢林抓抓头发，点了个人做会议记录，转头安抚道：“木使者不用担心，大家不会怀疑你的立场的。怀疑也没用，打不过我们，哈哈。下一个下一个，没看到本盟主正尴尬着吗？” 一片低低的哄笑声中，一个阴柔的声音传了上来：“柳生已死，不如请严法师出山，助你我一臂之力。堯王朝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术士，若是给李家人捷足先登，便是前功尽弃了。” 是神机宗的使者，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柳生”忽然一屁股坐在扶手上，提醒他这是神机宗的少主孟白石，一起来的是宗主夫人尹示青。 谢林摆摆手，道：“驳回。你们算命的自己打去，别拉人下水，严法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下一个。” 第317章 茅山剑派掌门宋阳秋是个相貌中正阳气十足的男人，他的提议颇有些深思熟虑： “如今王朝皇子所剩不多，其中只有李思城堪当重任。在座诸位被王朝打压多年，李家在南边的基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动摇的，一下子要鲸吞蚕食两大真天并不现实，不如与李思城协商一番，联盟出些人力物力，通力协作，先将王朝之乱平定了再谈其他。这样打下去，怕是生灵涂炭啊。” “柳生”又在摸他的脸了。谢林面露尴尬之色，挣扎了一下，道：“想法是好的，不太现实。” 宋阳秋疑惑道：“为何？三皇子少时也曾至三清宗论道，至今种种也显出其是个忠厚之人，即便立场不同，老夫也觉得他能成为一位明君。盟主也为天下人的和平与福祉奋战多年，怎么会不行？” 谢林道：“柳苏安说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李思城听她的话么。而且也要照顾到三清宗诸位的情绪啊。” 玉清宗宗主无奈道：“这三皇子真怂。” 谢林道：“要是钻空子，让别人暂代盟主之位，柳苏安也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但是联盟就危险了。” 孟白石眼神一动，轻声道：“谢盟主何出此言。” 谢林笑嘻嘻地道：“因为没有人比我更厉害，能把在座诸位捏在一起捏成一个联盟，老张也不行。何况到时候我还活着，那像什么话？还有谁能和本盟主一样拳打九龙阁脚踢一剑宗？新盟主就算短时间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时间长了也要气死的，多不吉利。” “柳生”坐在扶手上边笑边鼓掌，除了他没人能听见。在他眼中，紫阳殿里热闹非凡；众人却被他的理直气壮惊呆了，很久说不出话来。 谢林站起来，双手按在桌上，亮如星辰的黑眼睛一个个扫过去：“诸位，有我谢林在，堯王朝的退败乃至给我们割地赔款势在必得。真正的危机，来自这个屈服在我谢林之下的联盟自身！” “打下小有清虚天和宝仙九室天，并非难事。”十大真天只有谢林会如此大言不惭，偏偏连张天齐都认真地听着他说，“那之后呢，谁来治理？怎么划分势力范围？谁拳头大谁占得多？那让我谢林当这新朝的皇帝好了！讲理？我最讨厌有人骗我。遗民怎么处理？我不允许斩尽杀绝或奴役众生，但总有人会去做，小规模的战争不会停止；哪一天我死了，你们不打得天下大乱才怪。你们想要分利益，我无所谓，我谢林并不代表玉清宗，只是我一个人。” 寂静许久，孟白石那稚嫩阴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么，依谢盟主之见，联盟下一步要如何走呢？” “我怎么知道。”谢林理直气壮，咧嘴笑道，“堯王朝那边暂且让他们狗咬狗去，白玉京刚刚落成，庆典还没办呢。柳生伏诛，也是时候庆祝庆祝了嘛。届时斩几个浑水摸鱼的家伙祭天，我看很吉利，红白喜事一起办还省经费。神机宗的各位怎么看？” 作者有话说: 谢林，情绪稳定阳光开朗的精神病一枚…… 上周被亲人们抓去当旅游带路党了，更新少一点，下周应该正常……不过也就一万多字。中卷蛮短的（应该），可以攒攒再看，届时还要挑战一下权威（你） 第157章 05-亢龙有悔 北方的云雾汹涌南下，轰然撞上终灵五岳，从山与山之间流淌而出，如丝绸如江流。以太清山为首的五岳又如五口利剑直指苍天，指向澄明碧空正中悬挂着的烈日。 隔了十余年，北岳联盟的缔结仪式与盟主上任仪式才正式举行，还是借了白玉京落成的光。在注重礼仪与形式的堯王朝，这是无法想象的，然而谢林是个注重效率的实用主义者，并且反对派中没人打得过他。 反对派也没多少。若非王朝强势，大部分修道者说难听点还是懒，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能独善其身是最好的。而且谢林这个来路不明的鬼东西，没亲属没老婆没孩子，一开始在玉清宗挂了下名连师长都没有，加上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性格，你跟他说客套话奉承话他信以为真觉得理所应当，给他摆席连走关系拍马屁都无从下手，实在是有失摆席道喜的意义。还不如三合一，借机跟三清宗那些脸皮薄的套套近乎。 白玉京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热火朝天，已经为仪式筹备了一节有余。原本还该更正式些，但是一方面各家没有余粮也不想多出钱，另一方面谢林嫌这个麻烦嫌那个耗费，大笔一挥删减了八成要素，美其名曰皆大欢喜。 也确实是皆大欢喜。战争尚未结束，也并非所有人都信服谢林，但所有人都相信联盟会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并非因为什么邪不胜正寡不敌众天下大势浩浩汤汤，而是因为谢林是他们的盟主。 盟友与宾客们陆陆续续走向舞雩台的时候，谢林还在弱水山顶跟宋阳秋喝茶。与此同时，李思城与柳苏安率军围拢王都卞城，终于要为这数十年的王位之战画下句点。 两人的头顶是一株巨大的梧桐树，据说已经超过了一千年的历史，是围攻人皇宫的时候宋家先祖抢回来的。谢林总觉得它有些亲切，在这里休息打坐都比别的地方舒服，却从来不说，只是偶尔打着喝茶访友的旗号来骚扰宋阳秋。 不过今日，难得是宋阳秋主动邀请他来做客。这位宋掌门年轻时有个脾气爆裂的人设，以至于受不了委屈自立门户搞了个茅山剑派，其实不少人都知道那是三清宗给自己留条退路以免道统断绝，而他本身也是一位相当平和大度的掌门。此次邀请谢林，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茅山剑派暂时没有什么惊艳之才，想让盟主在他身后稍加照拂。虽一开始是傀儡，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有感情了，多少希望这个门派能真正独立起来。 第318章 按谢林原本的性格，是该拍着胸脯满口保证然后真的去做到的。可经过终灵七剑一事，无数青年俊杰或间接或直接丧命于柳生之手，他隐隐约约已经对自己生出了怀疑，此时此刻，“柳生”更是占据了四方桌的一角，躬身为他添茶，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轻声道： “你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宋阳秋见他面露迟疑，不由凝重了起来：“怎么了吗，谢林？——谢盟主？” 与他相熟之人基本都直呼其名，宋阳秋也在其中。谢林回过神来，向他举杯：“没事，就是想到今天又要应付那么多没半句真话的家伙，觉得闹心嘛。茅山剑派是联盟的一份子，你们宋家更是付出了很多，不管你出没出事，我谢林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说的是宋阳秋的师长徒弟和一双儿女尽皆战死的事。他也不说客套话，安慰宋阳秋寿数这种东西说不准，我们找点天材地宝续续什么的，因为他知道宋阳秋这样的人腆着脸来找他照拂后事，一定是方法用尽也算准了，此时此刻需要的只是他的一句保证。 谢林将杯中好茶一饮而尽，宋阳秋的神色却越发凝重了。他道： “谢林。……方才，你杯中茶水已经干了。” 谢林面露茫然，与一旁支着胳膊撑着脸颊的柳生对上了目光。 他顿了顿，伸出手，好一会儿才摸到了真正的茶壶。 宋阳秋和“柳生”同时开口，前者担忧后者轻柔，他们说： “还是我来吧。” 谢林露齿一笑，道：“好吧。最近练功出了点岔子，烦请宋掌门不要告知旁人。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可以保证。” 他不是那种强要面子的人，宋阳秋知道，也相信他，却还是为他倒了茶。他往后躺进竹椅中，惬意地道：“好天气，好景色，好茶！真不想去舞雩台。” 宋阳秋笑着摇了摇头，像对着一个任性的小辈。 宋阳秋是个仪表堂堂面貌端正的中年人，茅山学社的道服也整洁无比，只是一眼看去，已经能看出明显的死气。或许是受他影响，这棵梧桐树也提前黄了叶子，金黄、橙橘、火红的叶子时不时地飘下来，还有一片落在了谢林眼睛上。 “柳生”揭开那片叶子，细软的黑发拂过他的面颊，让他忍不住柔软地笑了笑。“柳生”的手遮住他的眼睛，俯下身亲吻他。 过了一会儿，宋阳秋无奈地起身，揭开盖住他眼睛的梧桐叶，苦笑道：“盟主大人，可别是想直接睡过了时辰啊。” 谢林一跃而起，抓起“噬嗑”挂在背上，飞快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笑道：“没有没有，真的睡着了，休息休息。这不有宋掌门在吗，你靠谱我安心。希望茅山剑派今后也能多出几个你这样的。” “借您吉言。” 两人互相一拱手，谢林吹了声口哨，一只毕方尖叫着挤开竞争对手们冲到弱水山巅，他跳上鸟背走了。 宋阳秋并没有去换上庆典的服装，只是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仰头看看快要落尽黄叶的梧桐树，最后在树下盘膝而坐，一口灵光黯淡的长剑横放于前。 他的坐化就在今日。 谢林乘上毕方后，“柳生”又出现了。他拔出“噬嗑”，观赏它黑玉般的剑刃，像工匠打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你怎么不御剑呀？我更喜欢那样。” 谢林抱着手臂，挑眉道：“你把我推下去怎么办？要是‘噬嗑’更听你的话，我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跟你殉情，好不划算。” 柳生吃吃笑了起来，丢开了黑剑，揽住他的后背，好像要跟他在鸟背上起舞： “盟主大人好不要脸，分明和我同一日前后化形为人，算上那之前的日子，年纪比我还大上不少，什么叫年纪轻轻呀。” “我忘了呀。”谢林揽住他的腰，摩挲了两下，好奇道，“我们是什么东西化的形，怎么没人检测出来？” “万一我是骗你的呢？”柳生道，“我骗过你很多次，你怎么还信呀？” “你又不是柳生。你是我的一部分呀。”谢林道，“不过即便是柳生对我说这话，我也会相信。因为你不会拿这事开玩笑。” “太自信不是好事，盟主大人。”柳生低低地道。 “我知道啊。”谢林漫不经心地带着他转了一圈，“但谁叫我还没在别人身上吃过瘪呢。行行好，告诉我吧，柳阁主，阎罗王，让我死个明白。” 柳生笑意盈盈：“你应该知道的呀，难道各宗的藏经阁也对此只字不提？曾经那么多人受你恩惠，只因为她们是女人、是孩子、是老人、是不值一提的弱者，而你是人皇宫的守卫，就把你从历史中抹去，真是太过分啦。” 谢林看着他：“是这样么？你恨我是因为我背叛了人皇宫么？可你从没有告诉过我。要是你早点说开——” 柳生打断了他：“‘噬嗑’是我在天听阁时给你打的剑。天听阁里大概还有一点记载，他们对文书的管理是很严格的，决不允许篡改，而你为我杀了那么多人，可谓举足轻重。” 谢林忽然恍然大悟：“是因为那时候我背叛了你？你像这样，抱着我，从背后给了我一刀。” “正是如此！”柳生后退一步，脱掉长衫丢在风中，拉开衣襟给他看胸前的伤口，咯咯笑着，“我太生气了，一把刀把你捅穿，不小心连自己都刺伤了！却忘了我们已经成了人，比之森林树木更容易受到各种各样的伤害，结果我也在养伤的时候被手下的狗暗算，赶出了天听阁，真是狼狈啊！别说信任，把要紧的事交给男人总是没有好下场，你我本该比谁都更明白这个道理，怎么偏偏屈服了呢？” 第319章 谢林轻声道：“那今日，我来为你报一箭之仇吧。” 柳生后退一步，冷酷地看着他，像阎罗王看着一只跪在堂下等候审判的蝼蚁。 谢林也看着他，微微笑着，漆黑的发辫在风中飞舞。 “神瑛的孩子出生了，是一对龙凤胎。”他道，“虽然你或许更愿意称他们为瑶公主的孩子——” 柳生的面上却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上前握住他的手，道：“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去护法呀？不是答应了张天齐和无忘山的吗？盟主不表个态，人家当你喜新厌旧势利眼怎么办？” 谢林也用力握住他的手，哈哈一笑：“因为你一定会来的嘛！” “是啊！”柳生狂热地道，“神瑛是我为你量身打造的——不，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为了……” 柳生面露茫然之色，谢林也摸着下巴，陪他一起思考起来：“是为了替代我吗？不对啊，我们两个确实挺像的，但是……” “哎呀，算啦，他年纪太小，没有参考价值。”柳生又过来捧他的脸，“你只要知道，你最后替我办事是在无忘山，在那之后我诅咒了整个神家，就这样！” “那我可真对不起神瑛。”谢林叹道，“他全家上下都因为我的缘故完蛋啦！” 柳生笑得小辫子都散开了，又道：“神家还是和江家一样踏上了禁忌之路。无论是否主观，无论是否知道无月神女的另一重用途……神淑仪和神君仪是同一个人。” “真可怜！”谢林情不自禁，“因为父亲的天真和祖辈的贪婪，作为怪物而出生在这样的地方。” “她们能比寻常人更高效地掌控力量，触碰真正的禁忌。”柳生道，“你应当警告神家、引导神家，否则……” 谢林已经明悟：“神淑仪感悟创生之道并为此殉道，而神君仪能够接收‘姐姐’所有的一切，作为一个纯粹的男人登上巅峰。这是你最痛恨的事，因为这就是人皇宫悲剧的重演，甚至深化，是不是？” “你看，你很明白。”柳生眯着眼睛，“那瑶公主生产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 谢林想了想，道：“因为你会伤心吧。” “什么？”柳生愣住了，像听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话，颇有些鄙夷地看他。 谢林指了指西面：“璋公主就在九光轩中，你要看到她那些不成器的姐姐反而活得好好的——” “什么活得好好的？她们早就是死人了！”柳生冷冰冰地打断道，“被剥夺了自我意志、只为将身心奉献给他人之物，是无月神女而非人。璋公主还在抗争一天，她就活在这世上，并终有一日得到她应得的一切，再次君临这片土地！” “所以我才不带你去嘛。”谢林坐下来，拍拍毕方背上的羽毛，“每次跟你见面，你总是璋公主、璋公主的，明明我是专门来找你的。璋公主都要成我的心魔啦，你看，连你也想方设法地念叨她。” 柳生便在他身边坐下，好像是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不拘小节的好朋友似的。 他的小辫子不知何时散开了，细软黑亮的长发披在背上，显出一副死相；他身上的衣衫也变成了死时的那一套，谢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柳生笑盈盈地道：“你看什么？” 谢林拍拍他的背，感慨道：“我倒是很喜欢柳阁主斯文扫地的样子。那日没来得及多看，现在补上嘛。” “真不要脸。”柳生轻轻一掌推倒了他，坐在他的小腹上，支着脸笑，“那你还杀我？” “你先杀的我呀。”谢林一点不反抗，反而伸手去摸他的大腿，呻吟道，“你身上没多少肉，怎么在徽水河的时候把我左手踢断了？” “你装什么傻？你只是断了手，我可是被你拧碎了骨头，回去养了好久。”柳生啐了一口，又笑嘻嘻地抱住了他，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好像一直以来就很习惯做这件事。 谢林闭上眼睛，抱住他单薄的脊背，一手轻轻拂过他的长发。摸着摸着，那长发忽地断了，他睁开眼睛，发现怀中是一颗微笑着的头颅，脸上还有一个自己的鞋印。 他毫不在意，捧起那颗头端详了一阵，凑过去亲吻它的嘴唇。 柳生终于消失了。 舞雩台也到了。 谢林一甩衣袖、整理了下头发，从鸟背上一跃而下，落在了白玉高台的正中央，正好朝张天齐和木林森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他一到，舞雩台蓦地一静，旋即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那掌声又很快变为暴风骤雨般的欢呼。他夸张地朝四方挥手致意，发现今日神机宗没人来，失望地叹了口气。 玉清宗宗主见状笑道：“这大喜之日，盟主缘何叹息？可不吉利。” 掌声和人声都轻了下去。谢林道：“因为有人没来，很麻烦呀。” 台下顿时有人叫道：“是谁这么不给我们盟主面子，干他！” 众人哄笑起来，纷纷或真或假地起哄要替盟主行道。谢林“嗯嗯”地笑看了一会儿，忽然闪电般拔剑，斩下了玉清宗宗主的头颅。 他慢条斯理道：“玉清宗宗主勾结李思昊，为门徒家族而出卖联盟利益，当杀。” 所有人都呆住了。 谢林随手甩掉剑上的血，大步走向寒山寺派来的两名法王，待对方完全展开了金刚罩，才出剑斩杀所有人，又走向下一组目标。 第320章 “寒山寺草菅人命，以灌顶之术残害众生，更是与堯王朝狼狈为奸制造无月神女，惨无人道，当杀！” 谁也看不见，柳生就走在他身后，手舞足蹈，声音响亮、严厉而又激动无比，指着一群人道： “这条狗，我还是阎罗王的时候他的祖宗在我麾下效力，结果传到这里，小鸢的掌法照用不误，她自己的姓名却被抹消成了什么狗屁不通的王赵氏，这算什么！断了也不给他用，断了也不给他用！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谢林将安乐门掌门王家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道：“王家借赵鸢的掌法发家，却恩将仇报，当杀！王家非嫡系者，此生不得再用或传承狼鸢掌，否则追杀到底！” 柳生已经红着眼睛转过了身，指着下一个人道：“双江城！我叫你去清剿无忘山时的漏网之鱼！靠着做李家的走狗而苟活，如今也学着吃起了他们的祖先！玉横、玉横，你罪有应得，可他们没有资格这么对你！” 谢林干净利落地斩杀了双江城来使。 “啊，我说清剿书院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他，原来是投靠联盟来了。程圣人的爱徒，杀了吧。” “眼熟、眼熟！哈哈，你的第二个七星剑阵被破，多亏了这位黄掌门告诉我摇光位的弱点，要价只不过是一些秘法。哎呀，谢林，谢盟主，你手下的性命真够便宜的，不过还比不上我的，死了都活该，哈哈！” “呀，他怎么也在，居然能活到现在……” 谢林到处杀了一通，边杀边念出死者的罪名，面上始终带着一种矜持而得意的笑容，看得人毛骨悚然。倒是有人想走，可此时的舞雩台不是“群星”建成之后的空间，只是一个施加了多种结界法阵的会场，而这些结界法阵的最高控制权都在谢林手中。 张天齐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和木林森挽着彼此的手臂。他的一位同门却忍不住上前一步： “谢盟主！此大喜之日，杀戮过甚，恐非益事。且这些罪行实在骇人听闻，是否当诛，也当深思熟虑再做定夺。” 谢林微笑道：“左右逢源蝇营狗苟之人，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之人，实力不足冒领功勋之人，都该杀，皆可杀。” “适可而止吧。”上清宗宗主也忍不住了，却是为了他个人着想，“你比他们强太多，便是他们该杀，也不能是你亲自出手。天谴症不是儿戏！” “我能不能杀，试试看不就好了？”谢林一偏脑袋，微微一笑，“柳生已经死了。我谢林想要做的事，谁敢阻拦，谁能阻拦？” 张天齐皱眉道：“师叔也是好意。谢林，你今日是怎么了？” 谢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朝下一个目标走去。 千草堂在大战中鼎力支持联盟，死伤惨重，问心无愧，唐掌门对那些叛徒小人更是深恶痛绝。但此时他却排众而出，拱手劝道： “暂且停手吧，盟主！这些人曾经都与我们并肩作战，若真是罪人，自当处决。可盟主从未提及，更没有拿出切实的证据，一切只由您一言而决，恐怕有违联盟本意。” “联盟本意？”谢林眯起眼睛看他们，忽然轻轻地“啊”了一声，叹道，“那是什么意思？联盟本身也是我谢林一言而决的产物啊！” 柳生坐在栏杆上哈哈笑着给他鼓掌，一时间整座高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把他也杀了！” 谢林点点头，不等有人下定决心上前阻拦，又杀了数人，大笑道：“当年王朝衰落，却依旧势大，我没有给你们任何承诺，要给你们修为、灵地、寿元，我只是告诉你们，要么被王朝的仇人打死，要么被我谢林打死！选一条路，你们选择为我管理这些从王朝手下抢来的土地。弱小如在座诸君，有何资格问我谢林要民主和公平！” “他、她、还有他！”柳生亢奋无比，从东指到西，一桩桩一件件“罪行”从他口中流出，最后他指向木林森，“他是我给你准备的！” 谢林顿了顿。 “呀，舍不得啦？”柳生弯起眼睛，飘然而至，轻轻抱住他的腰，在他耳旁呵气如兰，“不要紧，六道结社的木林森是个假货，是用来削弱你我力量的傀儡。他要想与其他四位平起平坐，必须铲除你我，因为你是这个世界最初的森林，我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建木。他还没有拿到全部的权柄，他是最弱小的一个，迟早会让张天齐和你反目成仇。” 谢林犹豫了一下，还是垂下手，朝着高台走回去。 张天齐朝他微笑了一下，虽然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总是相信他不会对联盟不利。谢林杀的也的确是一直以来他们都有所怀疑作风不正的家伙，其他人剑拔弩张，至少他应当支持自己的朋友。 张天齐活了数十年，性格寡淡板正，到如今，只剩下谢林这一个朋友。 柳生在一旁不满地叫道：“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呀！神瑛的尸体都是他帮我运的，他一直都是六道结社跟我合作的‘人质’，又不是张天齐的老婆。你留着他干嘛？杀了他，就能解放你剩下的力量！” 谢林笑得春风拂面，直直略过张天齐，黑链齐出绞碎了木林森的身躯。 一颗白皙美丽的头颅掉在地上，被尸块覆盖的地方生长出一丛小树苗接住了它，绿色的长发如海藻在风中飘扬，挡住了人们望向谢林的目光。 第321章 张天齐惊呆了。 谢林却看了看剑又看向他，脸上露出一种天真、真诚的残忍：“喂，老张，你知不知道六道结社的老巢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五行使者的性别是流动的，不是人，木林森一开始接了任务去玩弄谢林，结果失败了，没想到张天齐上钩了（草） 阳了，写点阴间的东西对冲一下（赛博做法.jpg） 第158章 06-王臣蹇蹇 谢林悠悠地睁眼，在床边摸索一阵，利索地起了身。 环顾四周，是个普通的客栈房间。是凡人的地界，空气中灵气稀薄，弥漫着劣质木材经年的腐朽气息，他竟觉得有些亲切。 他勾勾手打开了窗户，“柳生”却一屁股坐在了窗台上，抱着一把琵琶，修长纤细的十指翻飞如蝶，一双水墨般的眼睛笑意盈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谢林以前只见过“柳阁主”弹琴，高山流水光风霁月，文雅端庄，没有丝毫战场上的狂气魔气。现在的“柳生”坐在窗台，一只脚搭下来，琴声如珠玉似春溪，透着一股活泼欢快，像个故意推翻首饰店的展示架让金银珠宝满街乱滚又丢下赔偿金扬长而去的纨绔子弟。 他撑着脸，看着柳生一边弹琵琶一边唱起了歌。 房门忽然开了，他转过头去，一名扎了对紫色双马尾、身形娇小的少女端着个托盘进屋，伸脚合上门。 “哟，小玉来啦。”谢林刚打了声招呼，就意识到面前的这位少女不是玉虎鸣，而是她的女儿玉霆霓。 少女放下托盘，眯起眼睛问：“你刚才在看什么，师父？” “没礼貌，我是你师祖。”谢林拍拍她的脑袋，眼睛越过她去，耸了耸鼻尖，“那是酒么？快给师祖我满上。” 少女柳眉倒竖，道：“你也很没礼貌，盟主。我救你出了白玉京，你不先道个谢？” 谢林一拱手：“多谢女侠相助。” 玉霆霓瞪他，一字一句道：“不用谢。” 她又道：“你该谢谢宋掌门。他坐化时引来了天劫，当真声势浩大，半个白玉京都被劈了个遍，托他的福我才找到机会带你出来。你居然还睡，张天齐怎么没当场把你剁了！” 谢林诧异地一摊手：“我也想知道。” 玉霆霓咬牙切齿，对这块滚刀肉无可奈何，踹了凳子一脚：“吃药！” “良心店家，质量不错。”谢林夸了完好无损的凳子一句，“什么药？” 玉霆霓指指药罐子：“天谴一号凑活着吃吧。邵简留的货一半都在这了，给姑奶奶感恩戴德地吃下去。” 谢林不语。 他看到的是一坛“万年春”，酒液清澈酒香清冽，入口甘甜后劲十足，他只在柳阁主那喝过这酒。 柳生一曲奏罢，抬袖掩嘴娇笑着要来给他斟酒。他连忙拎起“酒坛”仰头一饮而尽，嘻嘻笑着赞道：“好！” 玉霆霓莫名其妙。不过也没在意，一罐子滚烫的药汤而已，还能把这样的大修士烫破皮不成。 放下“酒坛”，谢林望着窗外一片萧条之景，听着十里八乡萦绕不绝的哀哭叹息，问：“这是哪儿？” “阳灵镇。” 谢林诚恳地问：“阳灵镇在哪儿？” 玉霆霓没好气地道：“朱明曜真天。” 谢林松了口气：“哎呀，原来是朱明曜真天，刚才还以为我伤到飞不动了呢，那可真是天谴啊。” “飞，飞你个头！”玉霆霓骂了一句，从背后卸下黑剑丢给他，“剑都给你忘了！” 谢林手忙脚乱地接过“噬嗑”，柳生又从他背后亲热地抱住了他，温热的吐息中带着茶与墨的香气： “哎呀，哎呀，太过分了。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收集材料、亲手给你打的灵剑呢。你忘了吗？天听阁的刀山火海，都是锻造它时留下的残渣。我们把那么多人丢了进去……世上只有它能够取我性命。” 谢林道：“怎么这么说嘛，我当然记得。” 玉霆霓哼了一声，转身拎出一个食盒：“给你叫了些酒食，这两天老实点待客栈里。阳灵镇最近不太平，正好藏身。” 柳生掩嘴笑起来，谢林轻轻捏住他的右手，他就老实了。玉霆霓却还没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 “……前天怎么回事？那些家伙杀就杀了，杀得好，为什么你要走？” 谢林坐下来，慢吞吞地倒了两杯酒，眼神飘忽：“我没走呀，是你救我走了嘛。” “你要是想留下，就不会动木林森。”玉霆霓拿了杯酒走，“她在六道结社本也无甚实权，对张天齐忠心耿耿。即便有二心，也翻不起浪。你得罪张天齐干嘛？” 谢林饶有兴致地看见一杯酒同时被柳生和玉霆霓拿去，那两人同时仰头一饮而尽。他自己晃着酒杯，道：“没什么原因。算是我帮联盟一把吧。” 玉霆霓哼了一声：“各家各地死了这么多人，当然要团结起来讨伐你。他们可不会记得你的好。” “我要他们记得干嘛。”谢林笑嘻嘻地道，“小玉记得我不就好了？” “滚！” 玉霆霓踹了他的凳子一脚，这回一脚踹成粉末，谢林却得意洋洋地维持着跷着二郎腿的坐姿，下盘不动如山。 玉霆霓作势又要踹，谢林连忙一跃而起，酒杯在手指间转了一圈，一滴不漏地接住被抛上天又落下的酒水。 第322章 他道：“小玉啊，你师祖我命硬，又是孤家寡人的，没什么把柄。你该担心担心自己那一大家子，玉家就剩那么几个了，别败没了。” 玉霆霓扬起下巴：“我问心无愧！不来管你，玉家有什么脸面谈振兴。” 谢林朝她敬酒，一眨右眼：“我也问心无愧。” 少女趾高气扬地走了，谢林终于顺水推舟，被柳生推倒在了床上，颇有些自我怀疑地摸摸下巴，叹道：“我没有这么自恋吧？” 柳生像条蛇一样缠上来，从他下巴仰望他的眼睛，轻声道：“怎么了呀？” 谢林拎起他来，挠挠头，道：“你可不是这么热情的家伙。” “人之将死……哎呀，死都死了，无牵无挂，自然和生前不同。”柳生都开始脱衣服了，心口有一道溃烂的伤口。 谢林想了想，道：“这就不必了吧。被人看见多不好，我谢林堂堂北岳联盟盟主，沦落到在小镇子的破烂客栈里自慰。” 柳生哈哈大笑起来，心情甚好地道：“一堆烂木头，就是不行。” 谢林坐起来，抱住他，面无表情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柳生”便说了。 【昆】在开辟新天以庇佑众生之后，自己只取太元总真天与左神幽虚天以供追随者居住，并承担监督、遏制战乱之职。其实她理念的追随者与寻求庇护的“合作者”人数在五五之间，后者却得以占据八大真天用以繁衍生息，一开始的确是感激她的，却也因受人恩惠——尤其是受一个女人恩惠、被一群女人让利——而暗觉羞耻。因此，不到百年，人皇宫的修士们便在外界的不断陈情之下放弃了巡查天下之责，将自由还给“百姓”，从此闭门不出。 太元总真天与左神幽虚天高据世界北方极地，形成前者包围后者、后者大部分陷在里世界的无垠黑暗之中的奇妙局势，而前者的最外围，如今是茫茫黑暗沙漠与流沙七色海的地方，曾经是一圈自成阵法的森林。人皇宫不耕不种、不取税收，生活所需的一切粮食、肉食、矿产、纱丝都由这片森林提供，没有旱涝之说，自给自足。 数百年过去，这片森林渐渐地诞生了灵智，连带着林中物产的质量和数量都提高了。人皇宫歌舞升平的时候，另外八大真天却陷入了战火之中。不断有人逃亡北方，有的是遭到迫害走投无路，有的是想来求人皇宫出世平息战乱，也有人是迷路了。真天之广，凡人终其一生也许都无法跨越，鲜少的一些进入森林的难民，却都被它全盘接受了。 森林不让她们进入人皇宫，因为这是它与生俱来的职责；但它会生长出藤蔓枝条编织出临时小屋，会结出甘甜的果实，会裂开土地让清溪流淌。人皇宫原则上不让外人进入，尤其这些无能为力的难民都是凡人，根本无法承受内部的浓郁灵气，但是会有队伍负责巡查森林，治疗伤员、提供知识乃至协助孕妇分娩。得到救助的人们不断地说“谢谢”、“谢谢”，她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力量，渐渐地，这片巨大的环形森林被称为“谢谢森林”。 “喂，那也太土了，假的吧！”谢林抗议道，“而且人皇宫里不都是女人吗？要化形也该化成女人，至少是个太监，不然你我不觉得恶心，她们自己看着都恶心吧！” “因为那时候，她们都已经死了啊。”柳生叹道，“我们来得太迟了，又太弱小了！如果选择原本的道路，只会被我们的仇敌斩草除根，连复仇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柳生又从背后抱着他了，那温和的声音之中是无尽的诱惑和悲痛： “她们再也不会活过来了。而我们，只有像我们的仇人一样思考，像他们一样生存，像他们一样厚颜无耻自私自利，像他们一样忘恩负义残暴无情，才能有那么一点点……报仇雪恨的可能！” “你我没有变成那种人吧？”谢林怪叫道，“我谢林可是个好人啊！” “那你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小玉死在璋公主手里呢？”柳生笑眯眯地道，“好孩子，好兄弟，我最亲最爱唯一可以信赖的好朋友，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向所有人复仇！” 谢林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落下泪来。 “可是、可是小玉是个那么好的孩子！”他喃喃地道，“和曾经保护过的所有人一样……即便她们还活着，也会喜欢小玉的！我们害死了小玉，害死了很多人……很多……我曾经……想要保护的……” 柳生面色冷漠，道：“让他们全都去死好了！发动战争的宗门该死，供养他们的凡人该死，支持战争的男人该死，生下他们的女人也该死！这就是你我选择以如此丑陋卑贱之态苟且偷生的唯一理由，你还要背叛我们吗，谢林？！” “我要……再建人皇宫！” 谢林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柳生神色冰寒，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一口淬了剧毒的利剑。 谢林这才想起来，数百年前，自己就是这么说的。然后失望至极的阎罗王刺了他一剑，将他当做一枚将来也许会用到的棋子抛弃了。 “我——” “做给我看。”半晌，柳生居然叹了口气，和他同时开口。 柳生道：“我已经死了，我并不存在，我只是你的心魔。做给我看，证明给我看，否则你就是个爱说大话的废物，骗我骗联盟骗你自己。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只是沾染了男人的习气，用场面话来拖延时间，企图把所有人糊弄过去，让大家带着希望在泥潭里挣扎，浑浑噩噩地熬死了便没有争端了。你是这种人吗？” 第323章 “不。”谢林和他一起走到了窗口，目光灼灼，“我会再次让你见到人皇宫的。不过不是由我来，要由小玉或者别的女人来，因为我们终究只是人臣。我这盟主也是做到了头，盛名之下再进一步就要被拥为人皇，这是决不被允许的。那样你更要生气，愈加不会原谅我，对不对？” “真聪明。”柳生的态度又软化下来，依靠在他肩头，笑道，“作为奖励，我再为你弹一曲吧。祝盟主大人……旗开得胜！” 这一日，三皇子与皇帝谈判破裂，在长达半年的围城战之后，叛军攻入皇城。圣德国师轻而易举地击败皇帝，李思城亲手斩下父皇首级悬于城门，结束了德宗长达三百年的统治。 从大有空明天蔓延至朱明曜真天的瘟疫愈演愈烈，由于诅咒一类的法则污染，即便神机宗不断地投入人手并动员其他大小宗门世家，一时间依旧难以遏制。阳灵镇一带已经是外围地带，逃了不少，更多人抱着侥幸心理不愿背井离乡。也是这一日，一个名为杨玉环的村妇带着两个感染疫病的弟弟踏入阳灵镇，她将在不到一年之内建立花月夜。 第159章 07-日昃之离（1） 残阳如血，空旷的街道上弥漫着浓郁的艾草烟气。偶有几声啜泣嚎叫从灰扑扑的院落中传出，也很快戛然而止。 显出破败之态的阳灵镇上，只有两处地点热闹非凡，甚至更甚以往：北边的福缘寺，东边的朝日酒楼。 辻莲宗高僧无尘大师游历途中听闻朱明曜真天西部瘟疫，马不停蹄地赶来，只到了疫区外围便被荒郊野岭中各种死相诡异的生灵绊住脚步，一路不断传扬佛法超度亡灵。阳灵镇算是个富裕的大镇，不断有灾民涌入又不断有更多尸体抬出去，无尘大师到的时候，阳灵镇已经到了恐慌和暴乱的边缘。他坐镇福缘寺三日，如今寺庙里三层外三层躺满病患，旺盛的香火伴着草药烧得浓烟滚滚，哀哭哀嚎在死城般的大地上远远传出去。 “妙手回春”林三笑那边却是另一种情况。他和他同一辈的大哥林阵一一样，是为了追求“真正的梦想”才叛出宗门，短短十年内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神医，的确天赋异禀。 自由是权与力的副产物，在一剑宗尤其如此，林三笑是开天剑练得很强才有能力打伤一众同门离开三元极真天，且这么多年对宗门的追杀不屑一顾。 因此，虽然他对这款瘟疫很感兴趣，千里迢迢赶来研究并已经治好了不少人，朝日酒楼附近聚集的人群还是抱持着谦恭谄媚的姿态，没有一个人敢踏入酒楼，甚至这帮有钱有势的患者家属们还自觉自主地组成委员会，坚决保障朝日酒楼的食材、药材、耗材供应。不少人牵着家奴候着，还高价聘请了天地银行的代行者来协助试验。林三笑也不客气地拿人试药，天地银行的员工敬业地代他做实验以绕开天谴症。 然而无论是无尘大师还是林三笑，都不知道北岳联盟笼罩在铁幕之下、弥漫着血腥杀气的如今，前盟主谢林就在这阳灵镇上逍遥。甚至此时此刻，他就坐在朝日酒楼最顶层的阳台上喝酒，“柳生”和玉霆霓一左一右地侍奉在侧，后者时不时骂他两句脑子有病不如赶趟儿下楼找林三笑看看。 不算阁楼，朝日酒楼有五层，林三笑的老巢筑在三楼，不管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数都是三楼，他觉得吉利。 “我看三这个数就不怎么吉利。”玉霆霓不由道，“人家三皇子好不容易登基，结果没几天就病倒了。何苦来哉。” 谢林道：“阴阳平衡气运有定数嘛。我看李思城是个老实人，说不定他这样的明君承担了厄运，其他人用三这个数就吉利了。” “……你还真别说。”玉霆霓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土豪以一截建木枝丫为诊费购入特效药一盒旋即在几个修为不低的儿子掩护下撤退，“这老头灵根垃圾几个儿子的资质也一塌糊涂，建木这种好东西哪里搞来的？” 谢林老气横秋地道：“小玉啊，看事不能看表面嘛，就算是一截枝丫子，能入手说明不是气运强就是有点底蕴，再或者就是祖上富过。这瘟疫还挺凶的，从大有空明天流传出来，我看是有灵识污染，像我们这样能抵抗的还是少数，所以神机宗才急。他们强项在魂魄灵识，但另一方面肉身容易被侵入，离污染源也近。” 玉霆霓啐了一口：“你装什么装？恶心！——唉，不过也是，就算是片树叶也是好东西呢，感悟空间之力都更便利些。根据神机宗和三清宗的测算，目前还没出世的天兵【非毒】就该具有空间掌控之能。要是我能掌握空间之力，将来杀人夺宝都有优势，要是是把剑就更好了。” “小玉想要？”谢林一口喝干杯中美酒站起身来，“师祖我去去就回！” 玉霆霓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胳膊，原是要劝阻的，此时凝重地道：“你究竟有事没事？” “什么事？”谢林不明所以，又有点心虚，还以为她发现自己跟“柳生”互动了。 玉霆霓道：“正常来说，我这样是抓不住你的。” “小玉有进步嘛。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小玉……我是说你娘，还经常踹我呢，她又打不过我。”谢林随意地道。 玉霆霓不信：“什么时候的事？” 谢林正要回答，对上“柳生”似笑非笑的神色，愣住了。 第324章 玉虎鸣的确踹过他，因为他经常把工作和公章一起丢给她，她忙得焦头烂额来找他拿主意的时候他经常是在跟人打闹喝酒，不给她踹一脚怕是李璋没出手乳腺增生就要把她送走了。最后一脚过了两天，在一场大战中柳生把他右腿踢断了，玉虎鸣就再也没踹过他，改戳腰子了。 见他不答，玉霆霓得意地道：“说谎也不打草稿，这就不如人家柳阁主了。” “所以他武功方面弱我一筹，上天是公平的。”谢林得意洋洋。 这点无法反驳，玉霆霓也不会去杀自己人威风，只没好气道：“所以你就是状态不好。要不要真找林三笑看看？无尘大师这方面也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哦，虽然你杀了好些寒山寺的秃驴，但出家人慈悲为怀么，去道德绑架一下。” “你认真的？”谢林夸张地后跳一步，被柳生一把揽在怀中抚摸脸颊，踉跄了一步。 玉霆霓冷眼旁观他平地摔：“你觉得呢？不然就自己安分点，少管点闲事。” 谢林一下子恢复了正常，平静地道：“六道结社要出世了。” 玉霆霓反应了一下，狐疑道：“少转移话题。你杀木林森就杀了，事到如今反悔有什么用？” “没后悔。”谢林坐回躺椅里，望着弥漫着稀薄烟尘的天，稀稀拉拉的星星若隐若现，“我只是做出了我的选择。” 柳生又给他倒了杯酒。他最近总是头痛，翻来覆去静不下心修炼，这种状态不深化走火入魔就不错了，更不可能清除心魔。而正因此，他更要喝酒了。 玉霆霓站在边上，看着谢林微微张嘴露出惬意的神情还咂咂嘴，不由一阵恶寒，心下对谢林的“病情”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谢林继续道：“可怜大有空明天的生灵了。他们也许不会死，但自我意志被侵蚀剥夺，比死更可怕。” 玉霆霓继承了她母亲的聪慧，立即反应过来：“这瘟疫跟五行使者有关系？但如果只是如此，其实白玉京高手如云，木林森留在那里反而危害小啊，大不了让张天齐看着。” “唉，小玉你到底站哪边吗，这个政治觉悟就不如你娘了。”谢林半真半假地一叹气一摊手，“……联盟不限制任何人的自由，更不可能让张天齐作为‘丈夫’去管束他的‘妻子’。若非如此，柳生早就把它踩烂了。” “你刚才还说我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玉霆霓瞪大了眼睛。 “另一个原因，是为了牵制其他四位。不用多久，五行宫中会再次诞生木之灵识，成为新的木林森。为了建立五行相生的循环，这势必会耗费另外四位使者的精力。”谢林捏了捏眉心，“再等等吧。机缘巧合，严法师的确建议我有空来一趟朱明曜真天西部，来都来了，不做点什么浑身不得劲。” “那不是你病了的缘故？”玉霆霓质疑道，“你要是真得了天谴症……呸，肯定是得了。魂魄受损的状态去跟五行使者那种天地之灵硬碰硬，你找死？” “我会赢的。”谢林朝她摆摆手，带着些疲倦的乾纲独断难得显出一个盟主的威严，玉霆霓不由闭了嘴，又呸了一声，自己坐下喝闷酒。 她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柳生像个不拘小节的酒肉朋友一样揽着谢林的脖子，快活地一碰酒杯洒了大半杯出去，眉飞色舞道：“因为我们才是这个世界最初诞生的天地之灵啊！晚辈后生，何足道哉！” 谢林哈哈大笑起来。 三楼的林三笑刚炼完一炉药，皱了皱眉，警觉地四处观察，见到的活物却只有自己的实验动物。又运起剑气扫射一番，也不管楼上药奴楼下客户会不会遭殃，誓要扫除一切妨碍自己搞研究或者想窃取胜利果实的老鼠，再说万一有一剑宗的老东西等着偷袭怎么办！ 搜查了一圈，林三笑嗖地窜到朝日酒楼招牌上的栏杆往下一看，叫道： “我说刚才那炉药怎么吃死人了，原来是你这贼秃干扰我运功！” 大半夜的，无尘大师一身布衣，浩浩荡荡地拖着徒子徒孙和善男信女们打西边来。林三笑不顾整理带着焦黑和血迹的白衣，先声夺人抢占道德高地，一点也没有一剑宗这种高强度高颜值高冷家族应有的风度。 “阿弥陀佛，檀越此言有失公允。” 无尘大师也是有备而来，且显然也打算使用道德绑架这一意识武器，从他身后那群人人数众多且都面有菜色衣衫褴褛就可看出。 “檀越身负高世之智，妙手回春之能，贫僧自愧弗如。然檀越滥觞无辜，终究有伤天和，还望回头是岸，并对诸位病友广施援手为上，天下苍生感激不尽。” 无尘大师道了声佛号，却听林三笑很光棍地道：“杀人损功德，救人攒功德，我这动态平衡好着呢，少来烦我！” 老僧低眉，手中转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林三笑忽地心中一空，只见结界已破，众僧凭空出现在各楼层劫走各路人马进贡的药奴乃至老鼠兔子，无尘大师一杖扫来格挡自己的长剑。 第160章 07-日昃之离（2） 林三笑终究是一剑宗的叛徒，这一剑斩断了跟随无尘大师多年的法器且将他斜劈了个大口子，但也到此为止了，其他僧人并未受伤。 他也不狡辩那些是人家送的不是自己抓的药奴，怒道：“放走这些人，你来试药啊？” 第325章 一名小沙弥没按捺住脾气，怒道：“以生人试药，草菅人命，你还有脸说这话！” 林三笑不以为然：“迟早也是给东家打死的命，换个好方子出来，算是给下辈子积德。” 围观群众一愣，纷纷打开了思路：“这倒也是啊，大师，却是不好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了林神医。神医待人和善，这十里八乡的，不，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只有您二位真正来为咱们这些凡人治病救命，这怎么会有错呢？” 这是平日拜佛的患者：“这凡事讲究一个阴阳平衡循环报应嘛，搞不好这些人就是上辈子作恶多端，如今才有了这道劫数。” 这是混在一众地主土豪乃至有修仙背景人家之中凑热闹想捡漏的：“收手吧，大师！林神医这些日子救下的人命，大家伙有目共睹。您这么做，要害死多少条人命啊！” 这是豪爽派：“这样，大师出来此地，也可能对人家有点偏见，个中可能有误会嘛，大家也不要责怪大师，灾难当头，咱们以和为贵。也不用各退一步了，林神医报个数，还缺多少人，我王双喜给您补上！” 林三笑没能一剑劈了无尘大师，自认落了下风，冷冷地看着僧人们运走尸体和奴隶，眉目含煞，典型的一剑宗的姣好面孔还沾着炉灰，显得有些野蛮无道。 无尘大师伸手拦下上前询问伤势的徒子徒孙，微微摇头，示意他们出去避难。待朝日酒楼清空，老人道了声佛号，单手合十，道：“林施主心怀慈悲，比起贫僧，更具备普度众生之能。贫僧惭愧，在这大乱大灾之中除了度化亡者别无他用。因缘际会，既然这位林施主需要试药以解除这危害苍生的瘟疫，便用贫僧残躯一试吧。” 林三笑啐了一口：“差点给你骗了，你身体素质能跟凡人一样吗？根本不会感染，有个屁的试药价值。我要的就是凡人——天地银行的怎么也给清走了？！” 无尘大师假装无事发生，还是那副老态龙钟低眉顺眼的样子，好像很逆来顺受，又似乎是滚刀肉，脊背弯得更厉害了：“施主这些日子妙手回春救人无数，贫僧也有所耳闻，佩服之至。还望施主广施援手，若是不便赠以药方，也能够提点一二。此乃拯救苍生之举，还请施主三思。” 林三笑露出诡异的笑容：“别以为我不知道，研究出了病理，自然就明白了。我可不会掺和到你们跟六道结社的争端里去，关我屁事。自己做的药被拿去当战争兵器用，无形之中被天道填补了平衡……这种傻逼事，只有邵简那个弱智干得出来。” 无尘大师似乎是想装傻，但最后还是出家人的微妙矜持战胜了己方阵营的利益，叹道：“众生平等，因果报应，天道如此，实也令人痛心。” “若是众生平等，那无尘大师您的性命便只够换一个人。我看你那小徒孙修为不高心性也不坚定，已经染病咯，要不要发扬精神换他一命？”林三笑抱着手臂，“可若是称斤论两，从命格天分到资源损耗来计算，您能换整个城区的凡人还有盈余。”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望檀越践诺！” 老和尚倒转金刚杵直击自己天灵盖，林三笑汗毛倒竖刚刚拔出剑来防身，对方已然气绝！ 楼外猛地一静。 林三笑呆住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不要说楼下吵吵嚷嚷的病患和僧侣，连楼上的谢林和玉霆霓都呆住了。 在喧哗声爆发之前，林三笑猛地一挥手，重新建立结界，坐到药鼎跟前开始炼丹制药。 他炼一炉成一炉，尝过一点，又在最后大火毁掉一炉。林三笑披头散发，双目圆睁，任结界外面闹翻了天又安静下去，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疯魔般沉浸在炼药的世界之中。 在顶楼喝酒的谢林飞来横祸，也被关在了结界里面。玉霆霓接到家族来信，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回家过年。他想找机会把那截建木枝子摸走，一觉醒来就在结界里了。 这也不是个复杂的结界，但是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可以看出林三笑和他离家出走的同辈大哥林阵一有些联系，丹符器阵的两位大师守望相助。若要悄无声息地破解，需要一点时间；暴力破解虽然容易，但未必太不尊重人了。 暂且无事可做，谢林便按兵不动，转头笑道：“给我满上。” “柳生”应声而出，为他斟酒。今日“柳生”白衣曳地，长发披散，别有一番风情，开口就笑嘻嘻地问：“方才睡得好么？梦见我了么？” 谢林道：“难得睡觉，睡眠质量不错，一夜无梦。” “倒也是，人生就是大梦一场，生前何必安睡。”“柳生”含了一口酒，弯腰渡入他口中。谢林张开双臂抱住他，认真地品鉴了一番美酒，气喘吁吁地道：“那你又在执着些什么？” “柳生”疑惑地看着他，半晌笑道：“我已经死了。有执念的人是你啊，谢林。” “对，是我。”谢林呼出一口气，这才发觉，阳灵镇静得出奇。 鸡鸭猫狗的行动与呼叫声稀稀拉拉地响着，可以谢林的修为，在这镇上只能听到三个人声。也就是说，在朝日酒楼之外，阳灵镇上只剩下了三个人。 谢林走到栏杆前，这一次“柳生”没有缠着他了，只是负手站在他身边，像一对登高望远的好朋友。 朝日酒楼门口，一个身高中等、身材丰满的女人拖着一柄血迹斑斑满是豁口的长刀，站在如血残阳之中。她整个人也和那柄长刀一样被血浸透伤痕累累，披散的长发一绺一绺地黏在背后。仔细一看，那太阳正正从东方升起，是阳灵镇的街道上蜿蜒的血河映红了天。 第326章 谢林的呼吸猛然一滞，眼前不住地眩晕，几乎就要分不清回忆与现实。过去有无数次，他都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在一个温和的良夜之后收下来自柳生的恶毒问候。他从不因此怨恨或畏惧柳生，即便他理当这么做，但他既然没有，便无法为了盟主的威势而装模作样欺骗自己。——只是他也不会说，每每遇到这种惨事，在懊恼和无奈背后，他总是有一点点隐秘的幸灾乐祸，不知道从何而来。 现在他明白了。因为他第一次从和平安逸的美梦中醒来直面血流成河，就是人皇宫覆灭的那一日。 他甩了甩脑袋，抓紧了栏杆，听见那凡人女子沙哑如铁锈的声音： “杨玉环求见林神医！” 林三笑摇摇晃晃地来到朝日酒楼的招牌上，两眼无神地望下来。 杨玉环问：“神医是否践行与无尘大师的约定？” “……什么约定？”林三笑恍惚了一会儿，才渐渐地恢复意识，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次输给了无尘。 后者最后的自尽不是什么干净利落地设下赌局，而是借灵力与灵识的自爆对林三笑造成了强烈的冲击。这三日来，无尘的残魂如诅咒污染一般驱使着他的身躯炼药，他又在最后关头毁掉成果以示反抗。在杨玉环开口的前一刻，无尘才叹息一声，放他自由。 他输了，败者必须服从胜者的愿望。即使无尘赢得不体面、甚至魂飞魄散，但一剑宗门徒从不为失败找原因。正常来说，失败意味着死在剑下，更不要说尊严和个人的坚持。 林三笑哑声道：“……愿赌服输。都上来吧。” 杨玉环道：“稍等。你能给我治下外伤么？我还有两个弟弟，病得重，自己过不来。” 林三笑这时候才发现满镇子的尸体，从寺院祠堂一路铺到私家院落，朝日酒楼附近更是堆积成山。他不由好奇道：“都是你杀的？……你不是个凡人么？” “昨天晚上还不是。修士杀人不划算。”杨玉环不避不退，不卑不亢地仰头看他，她有只眼睛被刺伤，挂在了眼眶外面，“原也不算修为高强，重新来过便是。称斤论两。那贼秃只够换我们姐弟三人！” “那也不必全杀了嘛。”林三笑的语气中倒是听不出惋惜，“你看看你，这个年纪的女人原本还能说一句风韵犹存，偏要废去修为同这么多凡人厮杀。衣服都成这样了。” 他脱下外衣扬手一抛，不偏不倚地罩在了杨玉环肩头。 觉察到伤口的愈合甚至内伤的减轻，杨玉环道：“多谢。” 林三笑疲惫之极，像喝醉了似的趴在栏杆上撑着脸颊，问：“杀了这么多人，那些臭和尚不拦你，谢林谢盟主也不拦你？” 杨玉环眯起眼睛，杀了三天的脑子迟缓地转动着想谢林是哪条自己没处理掉的杂鱼，却见一个玉树临风英俊逼人的黑衣青年凭空出现，一屁股坐在了三楼栏杆上：“咦，你发现了？” 林三笑要给他气笑了：“便是之前没发现，你当着我的面来偷建木枝子，我总能发现的。你当我林三笑是北岳联盟的弱鸡？” 谢林抛了抛盒子：“您就看着我挑啊？” “那不然呢？花钱消灾么。”林三笑坦坦荡荡，“药师这一行很危险的，你看萧蔷都给人一窝端了。无尘是个傻逼，你又不是，我招惹你干嘛？” 谢林挑眉道：“建木可是个好东西。你看我都来偷。” 林三笑道：“医术练好了，自然财源滚滚，还会有的。” 谢林拱手道：“大气！” 林三笑同样拱手道：“承让！” 谢林莫名其妙输了一局，有点不爽。 第161章 07-日昃之离（3） 但他很快抛开这份不爽，因为朝日酒楼的屋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白衣剑客。 那是一个女人，身量高挑，一条柔顺的高马尾随风而飞，像一面黑色的旗帜。谢林和林三笑看不见她，只知道有人来了，杨玉环却一瞬间浑身汗毛倒竖，甚至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就要逃跑，腿一软坐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谢林横过“噬嗑”，挡住了一柄钝剑。 林十一和她的“落英”！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无声地交锋，转瞬之间便过了数百招，又默契十足地同时收招后退。 谢林收剑，笑道：“林十一！久仰久仰！” “承让。”往近了看，林十一的面相意外的有几分温婉柔情，只是那双盯着杨玉环的眼睛依旧像剑一样锋锐坚定，“此人杀性过重，今日不除，日后将成大患，还请道友让步。” 谢林还没说话，林三笑趴在栏杆上遥遥地招了招手：“十一妹，那是我的患者，你行行好，给个方便。” 林十一抬头应道：“三哥。” 谢林有些诧异。这样看来，这两人的关系还不错，林三笑对这个天资过人的妹妹并无嫉恨，他从没有想过，一剑宗的同辈之间竟比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还和睦些。 林三笑又道：“小九最近怎么样？” 林十一耸耸肩：“很久没回去了。也回不去了。” “真狠心啊。”林三笑道，“要是小九生病了，大夫要你杀光一个镇子的人才肯救她，你干不干？” 林十一忍俊不禁：“我会考虑考虑。不过这位杨姑娘实也太迫不及待了些。” 第327章 “你杀她也挺迫不及待的。” “因为我是来解决这件事的。”林十一反手负剑，看看他又看看谢林，“劳驾，您二位见到过王水么？有空搭把手，一起对付水沝淼，斩草除根。” “我就不去了，现在走了，爱徒回来要骂我的。”谢林指指东北方，“王水么，我见到过。他见本英明神武的盟主在此，绕着阳灵镇直接去碧城了，以你的速度现在还赶得上。” 林十一跑出去两步，又蹭蹭蹭退了回来，仔细一打量，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谢林？” 谢林大惊：“原来你认得我？那怎么现在才认出来？” 林三笑哈哈大笑起来，林十一不管他死活，又匆匆跑了，声音遥遥地传来，越来越小：“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有事找你，稍等！” 谢林从未受过如此冷遇，不由有些茫然。杨玉环这时才猛地喘了一口气，旋即咳出两口血，费力地站起来，哑声道：“多谢相助！——林神医方才的话作数么？” 林三笑摆摆手：“我不是已经在治了吗？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去吧，把人带来。” 杨玉环深深鞠了一躬，拄着长刀慢吞吞地往西南边的一家客栈走去。 谢林点评道：“你还挺有医德。”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林三笑道，“我是林家人。除了天下第一，其他虚名没有任何意义。我已经练不成开天剑，不能再做第二。” 谢林睨着他：“我跟林追云打过，光是凶，没什么意思。我觉得吧，你跟他差距不大，吃了年纪的亏。” 林三笑道：“谢盟主这些年也不是没杀过林家人，以你的资质，应当早就觉察到了。” 谢林一拍脑袋：“开天剑是女人的剑。或者更准确一点，是母亲的剑。不说你，便是林追云，穷尽一生都没法跟林十一比的。” “是啊！”林三笑并不以为忤，仰天长叹，又看着他，目光灼灼，“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出生三日便开始握剑，十三岁便踏入内门拿下林三之名，在二十三岁得证满月境，所谓的‘天才’得到的却是如此残酷的结果？我不服！” 谢林道：“所以？” “我要与天相争！”林三笑道，“不能开天，就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所以，我要跟天作对。能反抗它，也算是得到了自由吧。” 谢林摸摸下巴，诚恳地道：“跟天命抢人命哦？可是这条赛道上已经有萧蔷了……” “萧蔷已经死了！”林三笑咬牙切齿，并不觉得痛快，“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如此一来，我就永远赢不了她了！将来我炼出比她更好的丹药，世人也只会认为这是因为她死了，再也无法进一步，我只是赢了一个站在原地不动的人！” “还有更惨的呢。”谢林用安慰的语气道，“很多人会觉得你一个男人赢过她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你的想法，你的努力，你这个人，是无关紧要的。” 林三笑瞪大了眼睛，破口大骂：“你有病吧！要你说这个了吗？操你妈，一天到晚想着那点事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们？你听谁说的这些，怎么没割了他们的舌头塞屁眼里！” 谢林不由看向“柳生”，转回来摸着下巴：“九龙阁可能还真干过这种事……” “你在看什么？”林三笑狐疑地问，又道，“九龙阁？九龙阁说这种话还差不多。——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能滚了吗？” 谢林一摊手：“我在这里等林十一啊。” “她要你等你就等啊？”林三笑没好气地道，又有点怂地翻箱倒柜一番，“给你两坛药酒，楼顶凑活喝吧。别打扰我看病。” 谢林顿了顿，笑道：“北岳联盟前盟主给你护法，不是更安心点？” 林三笑哼了一声：“那建木还我。” 谢林还真将盒子抛了出来。他一把接住，又丢了回去：“送你了，没道理要回来。你留着干嘛？偷师？你又不肯学。暗算？哼，你能跟十一妹打到那一步……该不会是求医吧？” 林三笑一挑眉毛，淫贱无比地大笑起来。谢林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他很快就不笑了，浑身不自在，扭了扭，道：“你笑得真恶心，像柳生。我说那家伙跟个蟑螂似的轻易死不了，该不会是找我治这个吧？那不是医学范畴，你给三清宗磕头去。” 谢林不回答，只道：“你的病人来了。” 楼下，杨玉环推着个板车过来，车上并排躺着两个皮糙肉厚的青年汉子，浑身皮肤跟水泡了三天一般发白起皱，湿漉漉结成一绺一绺的毛发却莹莹发蓝。 杨玉环又咳嗽两声，这回吐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口水，里面掺着砂石水草，甚至还有一条小鱼。 车上瘦小些的青年忽然睁开了蓝色的眼睛，喝道：“逆贼退下！”咳出一口水，重重地倒在板子上不省人事。 林三笑已经到了，杨玉环抬头道：“我们姐弟三人的性命就交给您了，林神医。” 林三笑道：“我寻思着林这个姓不太好。从今日起，我就是无尘。” 杨玉环道：“多谢无尘大师出手相救。在下犯下杀孽无数，若是大师介意，我……” 林三笑微笑着看着她，短短一瞬，竟真有些无尘的风格在里面了。 杨玉环也微微一笑：“我也是不会自裁的。不救便不救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都走到阳灵镇了，我是不会轻易死掉的。” 第328章 “柳生”在一旁鼓起掌来。谢林转头，却见他神色复杂，微笑之中是某种强烈的悲恸，眼神里竟有些鄙夷。 “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样的姑娘。”谢林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 “柳生”垂下双手，轻声道：“喜欢，也不喜欢。谁都没有资格说喜不喜欢一个姑娘的为人。” “她比李璋如何？” “比起善良、无私、伟大，这样的女人更能够活下来。活下来就很了不起了。”柳生道，“可是，很久之前，在我们的故乡，其实不是这样的。你已经忘记了，可我还记得。她们更像林十一，不仅强大，而且慈悲。有力量保护自己，也总是帮助其她人。然后她们都死了。血流进她们脚下的土地，至今还在你我的身体里流淌。” 谢林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被林三笑推了一把，后者有些幸灾乐祸，好奇地道：“你哭什么？” “我……” 谢林张了张嘴，笑嘻嘻地道：“就是这个病，来找你治治。” “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这样的歪魔邪道还是自生自灭吧，拯救苍生给下辈子积德。”林三笑道了声佛号，便去招呼杨玉环住下了。 接下来的十日里，林三笑都在处理杨家三姐弟的病情。谢林有点怀疑他之前说的话了，因为他看起来分明乐在其中。比起换个赛道竞争天下第一、要逆天而行什么的伟大理想，林三笑对症下药时的快乐显得十分单纯。林三笑也很不爽他，因为他一天到晚在病区游荡，时不时来给他添点堵、帮杨家姐弟端药翻身什么的，就是一个人闲不住。而像他们这样耐住寂寞修行至顶峰的大修士，是不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北岳联盟的消息也通过飞鹰传到了谢林手里。张天齐雷厉风行地整顿了联盟，没让它散开，玉霆霓因为跟谢林关系密切又救走了他，现在被扣在白玉京走不开了。人家倒没真对她如何，她甚至能找到机会来通风报信，但走是不要想了。她在信中警告谢林安分几天，天谴症扛不住了就去给林三笑磕个头不丢人，看得谢林哭笑不得，又唏嘘不已。 到了杨玉环病愈的那一天，林三笑终于忍无可忍，将谢林扫地出门。谢林又胡搅蛮缠了一通，见杨玉环也站在林三笑那边劝自己出门去，便唉声叹气地走了，说再去镇子外围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杨玉环毫无反省之意，回去给林三笑的炉子扇风。镇子上的死人都是谢林给收的尸，不然早就臭出来了。 谢林在血迹凝结成黑色的街道上晃了几圈，找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屋顶跳了上去，掏出一枚小小的黑色吊坠，将它还原为一把沉甸甸的巨大木弓，以灵力为弦，将“噬嗑”搭了上去，准备打几只野鸟下来烤了下酒。 一个平静硬朗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把它交给我。” 谢林的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收起灵力和“噬嗑”，竟真的转身将黑弓抛给了她。 “多谢。” 他尽量用自己最得体帅气的笑容打招呼：“又见面了，林道友。见面礼么，应该的。” 林十一道：“不白要你的。你生病了，治不好的。愿意投胎的话，来找我吧。” 谢林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道：“你最好还是生男孩。” 林十一笑道：“你觉得女孩活得太辛苦了吗？” 谢林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想要你的修为。我不希望你这样的女人变成一个废物，更不希望你因此遭受控制。” “凡人不是废物。”林十一微笑道，“除了受到父母恩惠的孩子，我们都是从凡人开始的。至于前者，谢林，我已经生过一个女儿。她很幸运，继承了我当年的全部修为，现在已经是同辈中的第一。我回不去，但我的力量会代替我保护她、指引她，即使我漂泊在外，也不为她担忧。” 谢林道：“那难道不是一种诅咒吗？生下来就剥夺了父母的一切，有意识起就要抱着愧疚生活，我再不想要那样了。” “我不后悔哦。”林十一说，“修为而已，怎么会是一个人的一切呢？” 谢林叹道：“因为你是个天才，林十一。不仅是剑道修行，更在……人这个概念上。我做不到。” “谢谢。”林十一莞尔一笑，“你其实很会为人着想呢，谢林。你要是我的孩子，还能够继承我或者我认可之人的修为，我会很高兴的。我也希望你能跟我一样快乐。” “那你把我生成一个女人吧。”谢林恍恍惚惚地笑了一下，“你要生下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儿，会像你，不过要再漂亮些。你已经很美啦，但是威势太足。我想要那种……和修为没关系，和气质也没有关系，单纯的美丽。” 林十一循循善诱：“为了什么呢？” 谢林想了想：“那样，他一定会一直看着我，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他不会为了璋公主送命，会为了我送命。即使他死了，我也可以把他……生下来……” “唉。”林十一叹道，“他是个坏家伙呢。” “是啊。头上长角脚底流脓，表里真天的孤魂野鬼加起来也不够他一个人吃的。”谢林道，“可我本来也该是这样的。” 林十一摇了摇头。 两人同时转身迈步，一个迎着西北的落日，一个朝向东南的静夜，各走了两步，又同时转回身来。 林十一握紧了【伏矢】，在风中温柔地微笑： 第329章 “你已经走不了多远了，谢林。下一次，我会让你作为凡人出生。” 谢林背着黑剑，牵着“柳生”的手，平静地道： “啊。我知道的。” 第162章 08-天人五衰（1） 张天齐将木林森的尸首投入铁与火中，铸成六口无名黑剑。 第一口剑摧毁三清宗，煊赫一时的三大宗门成了张天齐一人的太清上宗；第二口剑镇压无忘山，以代理山长为首的神家人从此对张天齐俯首称臣。 与此同时，林十一一剑劈开双江城，斩杀包括城主夫人在内的十数人之后潇洒离去。因李思城病重，国师柳苏安拒绝讨伐林十一，双江城宣称李思城得位不正故遭天罚，叛出王朝。两节之后，伤势刚刚痊愈的江清河在双江城的废墟上迎来了张天齐，并未得到哀兵必胜的眷顾。 第三口剑斩杀江清河，将双江城纳入北岳联盟版图。 半年后，第四口剑在寒山寺外重创李思城，张天齐的声望到达了顶点。 一时间联盟士气大振，竟是比谢林在任时期更加斗志昂扬群情激奋，大小宗门各地散修纷纷建言献策，意欲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发兵南下覆灭堯王朝。 张天齐对此未予置评，在众人争论不休之时，从盟主的宝座上消失了。 不久前，一群难民背井离乡，在太元总真天安营扎寨，甚至要安家落户。每年都有很多人进入这没有太阳的真天，其中有对仙家历史追根溯源的学者，有意图避世潜心修行的散修，也有为数不多的意志坚定运气奇佳的凡人，不过凡人在这严寒黑暗之地都活不了多久。总而言之，一盘散沙，不成气候。 但这次不同，张天齐也不是为了这些乌合之众去的。他只是收到消息，称谢林也在那支迁徙的队伍之中。这就能解释一群凡人为何能跨越千山万水又在那不毛之地生存下去，但谢林的行为本身没有人明白。张天齐也不在乎，只是背着第五口剑，只身一人徒步前往太元总真之天。 太元总真之天的人们并不知道联盟发生的事，也不关心。她们惊异于沙漠和岩石中长出花草树木，无需阳光雨水便在一个时辰之内长出甜美多汁的果实，好像上天给予这些弃民的怜悯，赐予她们的新生活的祝福。 一开始，谢林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力量的失控。他护送这些人前往太元总真之天，是为了完成对柳生的承诺，实现自己的夙愿。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有人离开有人病死，这都与他无关。他借着“柳生”的眼睛冷眼旁观，从不主动与她们交谈。 这些老弱妇孺是杨玉环找来的，她们是流离失所的穷人，净身出户的寡妇，年老色衰的妓女，无依无靠的孤儿；朱明曜真天没有这种人的容身之所，杨玉环向她们伸出援手，只有一小部分愿意追随这个凶神恶煞又美艳风尘的女人。一路上的船只车马也是杨玉环抢来的，或者是她偷了抢了豪门大户的钱再去买来的，谢林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她灰头土脸地逃回来的时候指点两招，甚至不会在她身陷危机的时候出手相助。因为在阳灵镇分别之时，杨玉环向林三笑——无尘大师承诺，自己杀了多少人，就会救多少人，否则将生生世世轮回外道，不得超生。 在那时，谢林才终于弄明白了“柳生”的来历。林三笑自述中了无尘的“无端正”之术，被植入了无尘的残魂，长此以往，他的意志思想会受到影响，与无尘趋同。因此他将作为“无尘”行其生前路，以欺骗那部分魂魄“自己”已经夺舍成功，趁此时间前往寒山寺，借佛教圣地的功德之力进行进一步的镇压，在此期间寻找解决方案。 柳生用的法术是“无端正”的变体，他对这个术的修改举重若轻，因为整个地狱都是他建立的。谢林的自我过于坚定，意志却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强，柳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这个术为他量身定制，柳生的诅咒没有附着在谢林本身的三魂七魄上，而是寄身了尚且弱小的心魔，使其迅速壮大完善，甚至能与谢林自身的魂魄分庭抗礼。 谢林没有跟任何人透漏此事，但肉眼可见地快活起来，也是因此，他一时兴起答应与杨玉环同行。林三笑还以为他幸灾乐祸，却因为不得不扮演“无尘”，还违心地说了几句“高兴就好”之类的吉利话；看着他不情不愿的笑脸，谢林和“柳生”都乐不可支。 杨玉环一个一个地接收难民，这群人像只野猫似的被各地官府和百姓踢来踢去，嫌弃取笑。在朱明曜真天，她们是不合常理有违道德的怪人；到了小有清虚天，她们是没钱没势、从殖民地来的外地人，被战火焚烧数百年的土地也没有余力供养这支日益壮大的队伍；再往北去，损伤过半翻越太牢山脉进入句容华阳天，她们便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敌国罪人。在一个弹尽粮绝的绝望夜晚，杨玉环忽然站出来，振臂高呼：我们来建立自己的国家吧！既然我们的故国厌弃我们、我们的故乡抛弃我们、每一片土地都驱逐我们，我们就自己建一个国家好了！哪怕一开始只有一个村庄，也算是我们的家园！ 一双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抬起来看着她，她说：既然我可以走到这里，两次修行成道，你们也可以。我的父母是杨家的奴才，我是杨家的童养媳，又被卖进青楼做过妓女；第一个字是被少爷们戏弄羞辱时认的，第一本功法是从嫖客身上偷的，但是我活下来了，走到了这里！就算要杀尽天下人，我杨玉环也要活下去！人生苦短，我这样的村妇妓女也想见见天上的风景，才能甘心！你们呢？不想看也没关系，不想继续吃苦受累也没关系，我需要为我欢呼、为我鼓掌的国民！ 第330章 杨无双和杨无极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沉默而严肃地注视姐姐的背影。 第二日的清晨，杨玉环在一阵鱼米清香中醒来。七八个青壮年夜间下山抢了些米粮，每个人都吃了顿饱饭，带着崭新的愿望开始行军。 跋涉数节，一艘飞船摇摇晃晃地坠在流沙七色海的彼岸，在最后一个人下船之后四分五裂。没有太阳的真天之下呵气成霜，每个人都仰起头，望着夜空中无数璀璨的星辰。然后有一轮熔金般的月亮升起，照亮了方圆百里的沙漠。 杨玉环突破满月境的同时，月光所照之处迅速地生出花草，接着便是果树灌木，好像这片土地都在为她们的到来欢呼雀跃。 谢林和“柳生”站在远处的岩石上，看着这些欢呼拥抱、泪如雨下的弃民，好像看着自己素未谋面的家人；一种奇特的宁静降临在他的心头，他不由自主走近她们，先是杨玉环，又是别的女人、男人、老人、孩子来和他拥抱，没人在意他的姓名身份，他只是和她们一样被外面的土地夺去一切后遭到背弃的穷人。 杨玉环说这就是我们的起点，谢林鬼使神差地要求她再往黑暗深处去。杨玉环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又是跋涉数十日，她们见到了一片无尽的深渊，还有楚河与春江的源头。她问他这是哪里，柳生说：这是里世界的入口。谢林答道：这是人皇宫的废墟。 杨玉环哈哈大笑，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摘取新鲜的花卉编织花环，人们为她加冕。 花月夜的建设从此开始。 每个人都心怀对新生活的伟大希望，埋锅做饭、修路建房，不断长出来的花草树木给她们增添了莫大的信心和勇气。这是她们的国家，她们的土地，她们的财产。寂静千年的沙漠寒冷异常，但是手中的饭食和面前的篝火是温暖的，支起柱子、抬起房梁、爬树采摘、打水灌溉的劳作依旧和往常一样令人汗流浃背；没有太阳的大地漆黑一片，但是千年前的星星会洒下银辉，每隔两节便有圆月照亮新生的村庄。 在这个过程中，谢林忽然变得积极了起来。他脱掉华贵的黑袍，挽起衣袖像个凡人一样帮人们干活，休息时也和杨无双他们住在一块；他不断地拿出自己珍藏的美酒与众人共享，在酒宴上神经质地哈哈大笑，双手发抖酒水泼了满襟也浑然不觉。 每个人都很担心他，母亲们劝他躺下休息，孩子们牵着他的手去冰冷的河边玩水；杨玉环向他发起挑战，扬言若是他输了，就老老实实退居二线别再胡闹，他说我从未站在幕前，你要战胜的是你对我的敬畏啊！ 有一日，杨无极早起去做饭，看到谢林已经醒了，呆坐在木屋角落里，面上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玩世不恭。忽然，他一把扯开了发冠和缎带，轻声道：“那你来吧。” 看他的神色与目光，杨无极不觉得这是对自己说的，感到毛骨悚然。但也没有多想，因为他不能迟到。 从这天开始，谢林再没有束过发。 在谢林看来，一切截然不同。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坠入深渊，就像一个凡人踏入太元总真天尽头的黑暗进入里世界，但这种感觉让他欲罢不能。每个星辉闪耀的早晨，柳生为他穿戴梳洗，将他的长发高高束起，捧着他的脸亲吻他，说，现在，为我，为我们逝去的亲族，为了人皇陛下的荣耀，去战斗吧！更久之前，柳生的确对他说过这些话，让他去暗杀上清宗宗主的时候，让他去投放天兵屠灭一百零八宗派之一的时候，让他去消灭无忘山中的叛徒的时候。可阎罗王绝不会这样看着他，不会拥抱他、亲吻他，只会说：张正清死了，三清宗就会乱一阵子，姓李的会趁虚而入……我要测试【醍醐灌顶】的性能，丢到这里去……她们活下来还不够吗，我为她们争取韬光养晦的时间，为她们铺平重振旗鼓的道路，为什么她们要背叛人皇宫，投靠人族？那就也去死吧！ 这些日子就像梦幻一般，他从未得到柳生这样的关爱，柳生也从未得到他这样的陪伴。只要他还在人群之中，柳生就不会离他而去。相反，柳生的惩罚会让他痛不欲生。木林森死后他的力量一日强过一日，逐渐能够压制这个心魔，尤其是他潜心静修之时。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但是不足以摧毁这个世界，比他弱小的人类也无法理解他见到的世界；他回想起曾经的一切，可这片土地上已经有了新的国民，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关心天上星星的真名；柳生在他的身体里瑟瑟发抖，低声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要走也没关系，你去死吧，我一个人也没关系，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你，你保护不了人皇宫本来也没什么用，我一个人也没关系，不要挡我的路，我一个人也没关系，就算杀尽天下人，我也要……让她们起死回生！ 谢林连滚带爬地逃出静室，找上杨玉环，要收她为徒。杨玉环欣然同意，纳头就拜。谢林和“柳生”一起指点她，谢林知道她更擅长用大刀，“柳生”拿出千年来搜罗改进的刀法功法供他选用；他和杨玉环站在冰冷咆哮的河水上，好像终于有太阳照在身上，驱散心中的寒意。 又过了些时日，即便他不修炼，只是一个人待着，“柳生”也绝不会出现了。于是他让地上长出更多多汁的果实和美味的庄稼，和花月夜的民众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只求她们能够分散他的注意力，留下“柳生”。她们想要更多的光照，他就去天听阁取来了【火树银花】；天听阁背叛了柳生，却忘了剥夺这位曾经的阎罗王下第一人的权限，他依旧来去自如，收取天兵如探囊取物。晶莹剔透、树冠如火的树木温暖了人皇宫的废墟，他轮流和男女老少们跳舞、感谢神的馈赠，每个人都是笑得像个天真少年的柳生。 第331章 第二天起来，他的嗓音变得沙哑，花月夜的森林往四周扩张了千里。 第163章 08-天人五衰（2） 张天齐也在这一刻踏上了花月夜的土地。 谢林辨认许久，才从满地的锅碗瓢盆和镰刀、大锤、犁耙、撬棍之中找到一把黑剑，胡乱地握在手中，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杨玉环睁开眼睛，问：“你要去做什么？” 谢林道：“我杀了张天齐的老婆，他来报仇了。跟你们无关。” 杨玉环道：“你是我的国民。” 谢林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是我的徒弟。” 女人不甘心地握紧双拳，谢林道：“你打不过他的，不过可以在边上看着学点。” 她道：“我不是玉虎鸣。” 谢林道：“你也还没她强。活下去吧，这个目标很好。” “对不起。”她说，“我无法理解你，也帮不了你。” “没关系。”谢林笑道，“谢谢你。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南方走去。 树木逐渐稀疏，草地掺杂砂砾，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森林与沙滩的交界处站定，遥遥相望。 张天齐身着雷云纹大氅，一头长发束在冠中，清俊秀雅的面孔如今瘦削苍白，温润如水的双眸变得死气沉沉，原本的心如止水成了麻木不仁，好像凡间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打杀鬼魂以此谋生的道人。 他的眉心、鼻梁、颧骨、胸腹、四肢各处，打上了四十九枚手指粗的黑钉。他的血流出来，在钉子表面形成鲜红的咒纹，像一具受人驱使的活尸。 谢林怔怔地道：“老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柳生”应声而出，拢着双手笑道：“哎呀，真没想到，张天齐会是第一个用‘锁魂钉’的。他真杀了不少人，也真心想要杀你呢，谢林！” 谢林又问：“锁魂钉是干什么用的？” “柳生”道：“天谴症对魂魄的分裂是有规律的，锁魂钉就是锁住关键节点，延缓发作。不能钉太久，毕竟这么厉害能抗衡天道的零件本身就有很强的腐蚀作用，魂魄会衰弱破碎的。” “唉。”谢林叹道，“这事是我不对。他怎么杀得比我还多？” “他杀多少都要得天谴症的，你不一样。”“柳生”安慰道，“你本来就是人皇宫的代行者，为我杀人，从没有受过惩罚。罪民后裔，如何与你我相提并论？” 谢林失笑道：“我们本来也是罪人啊。” 他自问自答，丝毫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殊不知在旁人眼中，他黑衣脏污、长发散乱，脸色和张天齐一样难看，连笑容都疯疯癫癫的。 张天齐也问道：“谢林，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没等他回答，张天齐看着星光下无边无际的森林，哑声道：“你是为了得到阿森的力量才杀死她的吗，谢林？难道连你也会在这种世俗的权力中迷失吗，谢林？那么你又为何落得如此境地，谢林？” “对不住啊，老张。”谢林道，“但是你肯定舍不得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你对别人那样，恋爱让人年轻啊。木林森从头到尾都是柳生的人，北上就是为了散播五行之疫，只不过被我压制才没能成功。我要走，她必定不能留。” “我可以控制住她的。”张天齐眼神涣散，喃喃自语。 “就是因为你不该控制她。”谢林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要杀的人就是你了，先杀你，再杀她。这个联盟是为了推翻堯王朝，可如果你的行为和堯人一样，这么多年的战乱和牺牲就毫无意义。” “可是，”张天齐道，“我们是为了不再牺牲任何人，才做出这些牺牲的。为什么不去想克制瘟疫的法子，让阿森和所有人相安无事，而是非要牺牲她不可？” “哎呀，哎呀，我也想问。”“柳生”咯咯笑着，凑近了谢林的脸颊，“为什么不去想复生人皇宫的法子，让我和人族一笑泯恩仇，而是非要牺牲我不可？” 谢林闭了闭眼睛。 “因为这是她自己的意志。”他慢慢地、坚决地道，“就像柳生只是想杀了所有人，五行使者也是为了将所有生灵的意志纳入己身，让一切重归天地，以此修复天道。这之间是没有转圜余地的，老张。” 张天齐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你根本不了解她，怎么敢断言她的动机！” “柳生”也故作伤心地道：“你都没跟我好好说过话，怎么能断定我的想法？” 他们异口同声：“你太傲慢了，谢林！” 谢林笑不出来。 他转了转脖子，道：“你从没跟我用过全力，对不对？” 张天齐木然道：“你也没有。” 柳生微笑道：“你也没有。” 谢林点头道：“那便是今日吧。” 两人同时抬手握住剑柄，缓缓拔出长剑。 “噬嗑”的剑柄垂下黑色的锁链，剑刃如黑玉；那无名长剑黑得像烧焦的树干，却莫名寒光逼人。 一把长剑落入柳生手中。 他道：“这是林一剑斩开左神幽虚之天的剑。” 谢林道：“我很荣幸。” 当的一声，双剑相交，谢林压下无名黑剑，张天齐一掌拍向他面门，左手掌心穿出来的血淋淋的钉尖呼啸而来；谢林侧身避过，顺势扫开长剑。两人瞬息之间过了数百招，均以纯粹的剑术拳脚相对，直到柳生——张天齐突兀地从谢林视野中消失，后者毫不犹豫地用出了“碧落黄泉”。 第332章 高大的枯树盘踞沙滩，森森白骨爬出地面，双手绷紧黑色锁链在林间游荡。在剑尖抵上谢林后颈的一瞬，数具骷髅扑过来拖走了暗杀者。谢林转过身去，“柳生”的身影哗啦啦地碎裂，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 “啊。无忘山的‘碎影’之术，不愧是你。”谢林呼了口气，“柳生”微微一笑，两把剑再次相交。 这一回，“柳生”充分展现了他对世间道统功法的了解。谢林明知这是张天齐代表联盟讨伐他因而接连不断地使用各门各派的独门绝技，直教人眼花缭乱，他本该夸赞张天齐在短短一年之内将这一切融会贯通，不愧是北岳联盟盟主，这才是一个“盟主”该有的气量；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右手使剑锋、左手操锁链，将“噬嗑”用得出神入化，丝毫不落下风。 柳生叹道：“你觉得，我打造的剑可以胜过我吗？你太依赖它了，谢林。” 谢林道：“用剑的人更重要嘛。” 柳生笑眯眯地道：“嗯，你的确很重要。”同时掐了个诀，一张白符绽放如花瓣，轻飘飘地在他左臂上炸开。 柳生面无表情一剑刺来：“原来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只要听我的话就好了，我要你去杀什么人你就去杀什么人，罪人的贱命有什么好在意的！” 谢林狼狈地后退几步，“噬嗑”再次有了章法，青衫的柳生晃了晃露出白衣的张天齐，后者疯狂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痛苦，他叫道：“为什么！” 柳生流下泪来，他叫道：“为什么！” 谢林格开一剑又刺向对方手腕，轻声道：“因为人皇宫不是这样的地方。为了对抗堯王朝而生的北岳联盟不能控制妻女的言行和思想，为了自由与平等建立的人皇宫不能向一无所知的弱者复仇。” “人都死光了，我都作为这种东西化形了，你我本来就没资格继承她们的道统！”柳生疯狂地道，“都去死吧！都去死吧！不错，木林森是我派来的，哈哈，瘴疠是我为五行宫创造的，她们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奴役所有人！既然人活着就要相互倾轧征服奴役，那不如都做妈妈的傀儡吧！那样大家都平等了，世界就和平了，脱离了肉身我们也就自由了！你也要死了，谢林，五行使者将再次从五行宫诞生，这就是我的复仇！谁叫你背叛我的，哈哈，多亏你滚蛋了，否则我还想不到这出呢，除了你还有很多人可以利用，只不过要付出一点代价而已，我靠你做什么？！” 谢林忽然站住了。 他看着柳生，笑道：“好吧，唉，原来你这么伤心啊。那真是对不起。要是有来生，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柳生便不生气了，面上柔情似水，好似春花初绽。他随着一道剑光扑来，紧紧拥抱谢林，将他扑倒在地；两道凌厉暴戾的剑光闪过，从左肩到右手、从右肩到左手，将谢林大卸八块。 张天齐狂叫起来。 方才，谢林胸口的一道陈年旧伤忽然崩裂，就那么垂着手，站在原地死了。张天齐的剑已经很快了，谢林竟然死得更快，还笑得像见到了旧情人，甚至说了声“对不起”。 可是谢林不该因为这点小伤魂飞魄散的，他不该擅自死掉的。张天齐发狂地劈砍他的尸首，无名黑剑刺进地里拔不出来，他连滚带爬地过去，赤手空拳地殴打那些尸块，咆哮道：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你自己都不能坚信的东西，竟然要强加给我吗？！死了这么多人是为了什么？！阿森给你杀了，死了！五行宫里再出一个木林森，也不再是她了！我从没想过控制她啊，我知道她是柳生派来的，我知道她是来找你的！是你，分明是你在控制我们的选择！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做了这种事居然还能擅自去死，厚颜无耻！我诅咒你，我、我……” 张天齐生在太清宗，环境优渥天赋绝伦，连骂人都不知道有什么脏话好说。他叫了几声，再也没有力气，愣愣地跪在地上，忽然抓起肉泥吃了一口，嘿嘿傻笑起来。 远处的杨玉环没能出手，甚至无法去给谢林收尸。因为一个女人挡在她面前，那女人有一头海藻般的绿色长发，一双春光般的绿色眼睛，她成熟的面孔带着天真的笑容，一刻也不停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张天齐。 一年之前，新的木林森就从五行宫中诞生了。她循着前任的记忆，一路陪伴张天齐徒步至此，在昨日再一次同他结为夫妻。她听说五行宫的同僚火炎焱跟一个一剑宗的女人成亲育有一女，被人甩了之后痛不欲生；她觉得他很蠢，又不真是男人那么卑贱的物种，干嘛不自己生一个呢？她就要这么干，她正在想这个孩子要叫什么。至于张天齐，人都这么蠢的，连谢林和柳生习惯了人的身份之后都变笨了，她不是很在意。谢林和柳生死后，只有这个男人还算厉害，再说也对她很好。 “你觉得‘嫣’这个名字怎么样？”她认真地问在场唯一一个女人，“如果是男孩我就打掉了，太蠢了，像他爸爸可遭罪呢。女孩子聪明，你说是不是？‘嫣’是漂亮的意思，越是强者越是美丽，是个好名字吧？” 作者有话说: 张天齐：我们夫妻是你们play的一环是吗？ 谢林：绝无此事！ 柳生：你猜对啦！ 谢林：好吧寸不己下辈子还敢 第333章 第164章 09-生死时速（1）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黑暗，宫殿内外烛光齐齐颤动。常年阴寒的土地上，几棵发着幽光的小草啪地伏地，底下的砂石好像几只好奇的眼睛。 破败的宫殿内，两道人影被画卷抛出，林花谢顾不得其他，神情扭曲满地打滚。也是刚刚清醒没多久的柳扶风骇然看了一会儿，见他抖着手撕扯身上的【圣人劫】，这才回过神来，匆匆上前帮忙。 原本【圣人劫】在各种符箓、药品的引导之下强行将林花谢的魂魄与肉身捆绑在一起防止他魂飞魄散，由于他的灵肉并不同步，【圣人劫】会带给旁人的极端痛苦失去了作用路径，他从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如今托了【江山如画】的福，他的魂魄壮大伤势痊愈，终于和肉身全然契合，正要得意一番功力大涨，全身上下各处的【圣人劫】立时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柳扶风下手利落，拔出“落英”就给了他几剑，连衣服带天兵斩了个细碎。林花谢此人臭美——当然他要为这个习惯负九成的责任——，红绳有些是贴身绑的，比如胸口和大腿的；有些在中衣外面外衫里面若隐若现，比如四肢末端的；额头、脖颈和腰间的红绳则没有任何遮挡或隔阂，起装饰作用。要是老老实实解绑，大师兄今日可能就要乐极生悲了。幸好“落英”好使，柳扶风快刀斩乱麻，救大师兄于水火。 救完了，他还咂咂嘴回味了一下，眼神飘忽，稍稍后悔刚才应该多欣赏一会儿的，还没见过大师兄这幅样子呢。 林花谢惊魂甫定，接过新衣穿上，道：“吓死我了！小师弟，下次多算两步再实施计划啊，这次出意外是我，下次出意外轮到哪位师妹……” 他顿了一下，才想起扬眉宗没有什么师妹跟着他们一起逃出来。 柳扶风倒是不在意，搓了搓手，布了两个法阵，又拖过一张灰扑扑的桌子，开始从储物戒里掏杯盘碗碟：“好嘛，给你赔罪，请你吃饭。” 林花谢虚弱地回想了一下谢林的死状，定了定神，道：“都是做好的，新鲜不新鲜啊。我想吃梅干菜蒸肉饼。” 柳扶风愣了一下，对他的下限有了新的认知，赞赏道：“多年不见，大师兄越来越没素质了。梅干菜蒸肉饼给你准备着呢，还准备了三种风味的，怎么样，师弟待你不薄吧？” 林花谢记吃不记打，算盘打得霹雳生风：“谢林死得好惨，也摆两桌送送吧，一桌敬阎王爷左右手一桌敬盟主……对了，你生前也是个体面人，阎罗王和柳阁主都该大操大办的吧？” 柳扶风没好气地道：“那要不要给他们配个冥婚再摆一次？” “我怎么没想到！”林花谢右手成拳敲左手掌心，“小师弟的脑子果然好使，师兄佩服！” 他随意地抓了抓头发，暂时没有绑起来的想法，施施然落座，一拍手，笑眯眯地在桌上巡视。柳扶风叹道：“师姐走前给我留下三个锦囊，还告知了打开的时间。一节前我打开第一个，师姐说办一桌吃的，要有梅干菜蒸肉饼和串串香。” 林花谢感动地朝殿外拱了拱手：“师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都十年没吃饭了，一剑宗真是人权洼地！” 两人便开始推杯换盏，仿佛无事发生，这十年前后没有，天兵中的前尘往事也没有。待吃饱喝足了，林花谢伸了个懒腰，柳扶风才撑着脸问他修为进度。 林花谢面无表情地竖起大拇指：“吃人（在此处断句）流，果真是最快的升级方式，龚师叔诚不我欺！现在要是跟师娘……咳咳，跟张天齐对上，我也能带着你落荒而逃。” 柳扶风眼前一亮：“果真？那太好了，我有几个计划终于可以实施了。” 林花谢顿时有些不祥的预感。他此前魂魄有异，跟这种直觉、灵感之类的东西无缘，最接近那种东西的就是打架打出来的战斗本能；现在他知道背后一寒是什么感觉了。 他警惕地道：“我才二十五岁，还没练到谢林那个水平，你不会作死已经作到柳生的地步了吧？” “那倒没有，我现在也是有组织的，家庭美满呢，总不能牵连宗门。”柳扶风一副安慰的口气，“主要是小有清虚天那边，我寻思着柳生用习惯了，也想拿来作为道场，没想到九龙阁居然不同意，真是岂有此理。” 林花谢夸张地复读道：“不同意？” “对啊。”柳扶风笑眯眯地揽着他的肩膀，“我仿佛记得柳生有好几个藏宝地，要是能收缴来作为启动资金，分到我们头上怎么也能让大师兄下辈子住在酒楼里……” 林花谢神色一凛，道：“真是岂有此理！哪几条臭虫反对，揍他！” “这就对了。”柳扶风把他抱在怀里摸头，丝毫不在意他僵了一下的身体，“嘲风这个废物差点把自己搞下台，不指望他了。囚牛那家伙跳的最高，还老是针对我，奈何修为高，还跟寒山寺狼狈为奸搜罗了一群无月神女护法，我一个人搞不定。清师姐……代理宗主说因为柳林之印发布会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最近我们得苟一阵子，稳固目前的势力。唉，还得是大师兄！” 林花谢像条死鱼一样躺在他怀里，心里怀疑该不会自己把谢林的一切吞了，结果小师弟阴沟翻船了吧？柳生看着好像确实是没活够。这样的念头一闪即逝，他安逸地问道：“你怎么招惹那个囚牛了？” 第334章 “好像是因为柳生杀了他全家吧。”柳扶风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下，摆摆手，“哎呀，无名小卒，在【江山如画】里头看戏都没他的戏份。柳生造孽，我来背负，真不公平！” 林花谢道：“没什么不公平的，你也多给他添点堵那不就行了？不然多亏啊。” “大师兄真是大智若愚。”柳扶风笑嘻嘻地放开了他，“吃饱了就干活。在那之前，大师兄还有别的问题吗？” 林花谢举起右手，颇有些无语：“很多啊。这些年你们都做了些什么，需要我干什么，总得说说清楚吧？我一直被姐姐带着，饭都没得吃，哪里有空打听这些。” “咦，我倒是忘了。”柳扶风眨眨眼睛，又自然地道，“师弟这十年来可以是一直关注着大师兄的行动，不过一个人没敢来。宗门的话没出什么事，我们作为招生办在纳新，经营得还算不错。如果你想问的是我干了什么坏事，哼哼，那当然是师弟我天赋异禀，自主开发了天兵无数，其中【送子观音】已经投入使用了，对以小有清虚天为首的各地人文生态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林花谢纯良地看着他：“师弟给翻译翻译。” 柳扶风桀桀怪笑：“具有生育意愿的生物观察到【送子观音】就会怀孕，无论性别种族。” 林花谢悚然。 柳扶风质疑道：“林双双都给王晓晴生女儿了，还因此被逐出宗门，你不知道？” 林花谢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啊。一剑宗的人不是都长得差不多？又不请我吃席……咦，对嘛，他满月酒都不办，我肯定不知道嘛！” 柳扶风被他说服了。 他不再纠结林双双，继续道：“说到哪了？哦，就是生育问题。你知道……算了，我告诉你，现在各大真天的人口增长还是落在凡间这里，修士为了避免修为出问题，很少有人选择生育的。而凡界么，从人皇宫覆灭之前就对女子多有刻薄，在那之后愈演愈烈，女孩子生下来被丢弃、虐待至死的不要太多，我说句难听的，不少人家只是为了生个儿子，家里才有个女人。很多女人其实是为了活下去或者过得好一点，才被迫不断地怀孕生子，自己未必想要这个孩子。这样对孩子也不好嘛，【送子观音】就能解决这个问题。爹想要孩子，那就爹生；娘想要孩子，那就娘生，众生平等嘛是不是。” “对啊，听着很不错啊，问题出在哪里？”林花谢懒得想那么多，直接提问。 “可能是因为凡间男的生了小孩会死吧。”柳扶风思考了一下，“男人没有子宫，所以怀孕的部位会比较随机，最后也得剖出来，但是医学进步了嘛，剖一下又问题不大。而且正是因为没有子宫阻碍，孩子发育得比在女人肚子里快多了，我看男人未必更适合修炼，肯定更适合生孩子。而且女人生育也有很高的死亡风险啊，真不知道这些男人在抱怨什么。唉，丑人多作怪。” “可能是因为没生出儿子吧。”林花谢分析道，“你看林双双就生的女儿，他就没抱怨。” “原来如此，大师兄明鉴。”柳扶风一脸的豁然开朗，“所以这种有概率生不出儿子的天兵就遭到了九龙阁的抵制，真是可耻！可惜，哪个男人敢去收容？得找女人。可是九龙阁的女修士修为偏低，也没有接受过天兵相关的教育，甚至不愿意拿起武器，因为那不是女人该干的事。那怎么办？是容忍我的【送子观音】四处流窜，还是勉为其难地分给女人一点权利？大师兄，你猜猜九龙阁选了哪条路？” 林花谢面无表情：“当然是宰了你最快。” “就说你不学无术吧。天兵是独立存在的，杀了监管者它更自由呢。”柳扶风批评道，“九龙阁呢比你有文化一点，所以近年来对师弟我……咳咳，还有宗门的各位，围追堵截，想要逼迫我们收回【送子观音】。但是木已成舟，如今白师叔的大道寄托其上，我们是不可能放手了。” 林花谢心想算你狠，却不由自主笑开了花：“这种热闹，我也想看看。” 柳扶风不知何时摸出了折扇，晃了两下，满足地笑道：“知我者大师兄也，当赏。” 林花谢思索片刻，一敲手心：“温饱思淫欲，让我淫一下。” 柳扶风不可思议地收了扇子：“大师兄能不能别用这张脸说出这种话？很不礼貌！” “应该有的呀。”林花谢虚心求教，“青梅竹马分开又和好又分开又和好，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你哪学来这么多成语，一剑宗不都是文盲？”柳扶风诧异地道。 作者有话说: 并不会有正经的车，只有翻倍的相声（？） 第165章 09-生死时速（2） （绿色健康版，希望出入平安，祈祷ing）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这都别了十年了，我没饭吃学点成语怎么了？”林花谢撇撇嘴，“你说要赏我的，一句话，行不行？” 柳扶风严肃地双手交叉：“不行，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 “你还没有跟我吵架分手和好再吵架再分手再和好，还没有为我挨打下跪过呼吸……” “怎么没有！”林花谢大怒，“我三天两头被师娘打，八成都是给你顶锅！” “咦，是这样吗？”柳扶风摸摸下巴，眯着眼睛想了想，“但你也没挡住啊。这八成里有六成我还是一起挨打了。” 第335章 “我头都掉了一次，呼吸彻底停止了耶。要不是一剑宗有备而来……先不提了。”林花谢讨价还价，“这还不行？你还欠谢林两顿酒席呢！” 柳扶风循循善诱：“大师兄，我们十年未见，同门情谊依旧那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也不会有进展啊。我们目前还是师兄弟关系，还没来得及在友情上面发展一下吧？” 林花谢睿智地道：“这种不都是写作‘友情努力胜利’读作‘恋爱遗传钦定’的吗。难道你觉得我们之中有一个可以跟师姐结婚？” 柳扶风双手一摊：“对啊，恋爱就恋爱，怎么能一上来就做爱呢。下贱！” “我们是青梅竹马耶，亲都亲过那么多次了怎么叫一上来就！” “那不是你情我愿的肮脏交易吗！” “什么？请我吃顿饭就要对我做这种事，哪有这么便宜的。段水流开价都比你高！” “那不行！”柳扶风浑身一振，“这不是友情价吗？！段水流算什么东西！” “那也给我一个友情价！” 柳扶风倒吸一口冷气，竟然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道：“好像也是啊。” 林花谢站在原地没动，他想了想，恍然大悟，掏出寝具灯烛若干，还掐诀布了个温泉。剑修都是生活五级残障，美少女都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仙人，柳扶风这么想着收起【江山如画】，还嘿嘿笑出了声。 结果林花谢脱了外衫，撩了撩头发，往床上一坐，又眨巴着眼睛，纯洁无比地看着他。柳扶风色迷心窍，欣赏了一会儿，摇摇头，问：“大师兄愣着干嘛？来准备准备。” 林花谢一歪脑袋，一绺长发落到胸口：“不是你需要准备一下吗？” 柳扶风明白他的意思，毕竟以往都是柳生自己找上门去，谢林只要出个体力就行。但他还是质疑道：“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如今大师兄如此天姿国色，怎么还能做这种事。再说你前几天才往我胸口捅一剑，今天就要来捅我屁股么？” 林花谢左右翻翻摸出一把匕首递给他，霸气地道：“来，随便捅，还以为自己是柳生呢？拿刀都未必能擦破我一层皮！” 柳扶风还真试了试，刀尖穿过法衣当的一声断在林花谢胸口，震得他虎口发麻。 柳扶风一阵后怕：“那算了。” 林花谢又丢给他一个小瓶子，他接过一看，无生产日期无质检证无生产方的三无产品一只，也有可能是高端私人订制商品。 “什么东西？” 林花谢坦然道：“栀子花味的。” 柳扶风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打开闻了闻觉得味道相当高雅，便原谅了他：“哪里搞来的？大师兄有备而来啊？” 林花谢在那里玩头发：“段水流给的。” 柳扶风大惊失色：“什么？！大师兄你不至于吧？” “你想什么呢，肮脏！”林花谢停下动作白了他一眼，“我姐一直牵着我的，就算我要卖她也不让啊。” “这个‘应该有的剧情’该不会也是他跟你说的吧？”柳扶风脱掉长袍让它自己到一边挂着，解开小辫子甩了甩，“居然没给你们打死，傍上谁了？” “宋新桐来下单。” “一剑宗怎么沦落到接单养活门生？”柳扶风身子虚，里世界毕竟阴寒，他一进人工温泉就打了个哆嗦，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转头道，“大师兄也下来泡泡，虽然这个境界震一震就能去污但我还是很担心你十年不洗澡……” “我怎么会做那么没品的事，我也是有底线的。”林花谢赤着脚晃过来，“我怕给你添乱嘛，你知道这种精细作业我搞不来的。——宋新桐是特意来找姐姐的，透露了点六道结社的计划，说这几年就会启用【天宫玉女】。作为回报，我们替她杀几个人。” “那要复生得抓紧了啊，过几天就去找萧遥前辈。” 柳扶风抓住他的脚腕往池子里拖，他敷衍地叫了一声，往后一倒往水里滑去。两人嬉皮笑脸闹了一阵，柳扶风摸出一张各方面看都很可疑的粉紫色符箓一拍，拍拍手，豪气干云道：“走，上床！” 林花谢这才面露忐忑之色。柳扶风抓了件外袍披着往床上一坐，见他衣服都穿好了，正在梳头发，奇怪道：“你干嘛呢？” 林花谢就着剑身的反光调整了一下发型，磨磨蹭蹭地过去坐在床边，眯着眼睛摸了摸柳扶风的耳垂。耳环牵扯耳朵肉的感觉不太舒服，柳扶风道：“是你提的啊，我都做好准备了，你可别临阵脱逃。当心我告诉我娘。” “……这个时候能不能别提师娘。”林花谢微调好的自认为很具有朦胧美的表情瞬间萎靡，声音也蔫了下去，“你不怕吗。” 柳扶风想了想，趴下装死。林花谢摸摸他的手，慢吞吞地爬到他身侧，从背后抱住了他。柳扶风侧过脸来，他亲吻他的唇角，柳扶风又抬起手来抚摸他的脸颊。 两人别扭地亲了一会儿，俱是双颊发烫，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这次和以往的平衡交换不同，是真正越过了一条不存在的线。 柳扶风忽然道：“等一下，翻个面，我要看你的脸。不然总觉得很亏啊！” 林花谢嘟嘟囔囔，把他翻了过来，柳扶风吱哇乱叫。大师兄的手比他的大些，茧子也多些，他二十多年来头一次体会这种心底发麻的恐惧；他觉得如果有人睡得好好的一睁眼看见柳生站在床头，那种心惊胆战也就这样了。 第336章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还主动去吻大师兄的嘴唇。大师兄长开了，比十年前更为光彩照人，线条却还没变得凌厉硬朗，像一簇盛开的树花或者箭矢。他心不在焉地想，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大师兄要是老了，我就杀了你再自杀。” “如果是殉情的话我可以接受，可惜显然不会是。”林花谢在接吻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地回嘴，“出去找邵师叔要两颗驻颜丹的事……” “……这个可以提……”柳扶风隔着衣服摸了两把大师兄坚实的背部肌肉，感叹道，“那你就真成了活雕像了。下次我们去骗人，你来演观音娘娘……等一下。让我缓一下。” 林花谢讨价还价：“你现在跟我说不行？很过分哦。要不我哭给你看吧？” 柳扶风道：“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姿势你背光啊，我们换个位置。” “小师弟，你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上来就玩这么开吗？”林花谢说完就是一惊，“不会吧，难道这十年里你为了清师姐的复国大业还去援交？严师叔是很喜欢这种剧情的，可我们不应该是纯爱吗？” “谁跟你讲过这种设定啊。” “天降系的青梅竹马不该是纯爱吗。” “说纯爱之前你可以先把手指拿走。” “你这个人真是叶公好龙，不是一直说我手指也好看的吗？” “我手还是比你好看的。” “说不过你。”林花谢嘟哝道，“接下来呢？怎么做？” 柳扶风气急败坏：“会都不会你要什么要！” “我也不会饿肚子，但还是会想要吃东西嘛。两回事。” 柳扶风有点被他说服了，摇摇脑袋又清醒过来，冷笑道：“谢林操柳生的时候你怎么说？” “啊？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没带走尸体吗？”林花谢脱口而出，才想起【黄粱一梦】里还有一段显然更有可能发生这种剧情的往事，摸摸下巴，“……十年前的话，我只是占了个视角。过程我知道啊，但是我又没感觉，就觉得柳生叫起来瘆得慌。你别说，柳生肯定偷偷叫魂了，谢林这个人意志不坚定上当受骗了。” 柳扶风不说话了。 “怎么了？”林花谢眨眨眼睛，也有点怀疑起来，“我说，小师弟，你刚才不会是想着谢林，以柳生的身份在……” “你要是读书的时候也能这么思路开阔就好了。”柳扶风没好气地道，“我来帮你。不行就算了，我跟你讲，阉了有助于青春常驻……” 他咽了口口水，林花谢低头看看，警惕地抬头道：“干嘛？虽然看起来像肉肠，可别想咬一口啊。” “呸，你以为都是你啊！”柳扶风骂道，“要是我的牙坚强些我就真咬了。你这蠢货！” “你看，你就是想咬，只不过没那个条件。”林花谢哼哼道，“接下来我知道，该——” 柳扶风长叹一口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咳得撕心裂肺。 “你、你要死了，林花谢！” 林花谢的眼神涣散了一下，幸好他及时控制住把魂还了回去，结果此人死性不改，叹道：“我就说，柳生叫谁都是叫头衔，偏偏很喜欢叫他谢林。” 柳扶风恨不得对着他脑袋来一拳，可一来受伤的是自己的手二来舍不得对这张脸下手，最后当胸打出一掌，顺势撑住：“你别乱动啊。” 林花谢无辜地看着他，好像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由怀疑道：“大师兄，你到底是演的还是来真的？” 林花谢闻言莞尔一笑：“你喜欢哪一种，就是哪一种。” “谁会喜欢演的啊……” “柳生啊。” 柳扶风再次无言以对。 “没关系。”柳扶风仰起头来，只觉得大师兄的手烫得慌，“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都可以接受。大师兄，我……” 林花谢笑得云淡风轻，因为他的偶像包袱不允许他像谢林那个快乐的傻逼一样直接把人抱起来就走，那样太原始太野蛮太掉价，他二十五年来辛辛苦苦维持的美少女形象将付之东流。他必须独一无二，超越人类的极限，比宗门里出身寒微的师妹们更能忍耐一切诱惑、痛苦乃至本能，食欲是他留下的无伤大雅的缺口，就像一个完美的项圈上要留出栓链子的地方—— 柳扶风指责道：“你长那么大干嘛！檀香刑啊！” 林花谢撇清责任：“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怪王水的遗传不好。” “我谢谢你啊。”柳扶风朝他一拱手，“你小心点啊，师弟我肉身比较脆弱的，你也不想闹出人命吧？” 林花谢不以为然：“不是在研究复活术吗？正好，给萧遥前辈用之前拿你自己做个临床试验。” 柳扶风无语道：“施术者是我本人啊大哥。” 半晌，他抹了把脸，道：“……我要睡了。” 林花谢一脸茫然。柳扶风继续道：“……好几天没睡了，刚才那种状态挺好的，继续保持。” 林花谢啐道：“睡不死你！” 见柳扶风真的要睡遁，林花谢一阵恼火，计上心来，当即扣住他的手腕，自己的灵力倾泻而出，迅速地漫进小师弟体内，涌入对方纤细的经脉。柳扶风睁大了眼睛，垂死挣扎两下，吐着舌头说不出话了。林花谢要进行如此精细的控制也很困难，却还是坚持将他灌满，即便自己汗流浃背也要跟小师弟一起丢脸。 第337章 之后，林花谢摸着柳扶风胸口的一块伤疤发了会儿呆，才注意到这满地狼藉，开始为清理犯愁。 幸好柳扶风也是属蟑螂的，加上方才那波灵力虽然涨得他经脉酸疼，但毕竟是充足无害的灵力，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有气无力地找回十指的知觉，从戒指里摸出几张符箓和药膏，也捏着它们发了会儿呆，重复道：“我要杀了段水流。” “下次见面就动手。”林花谢应道，理了理衣衫，神色如常地给他贴符上药——实在是肉身修为差距太大。 这人还不领情，趴在床上指指点点：“大师兄你是牲口吗？怎么还有体力！” 林花谢的思绪千回百转，最后说出一句：“想吃驴肉火烧。” “……我也没吃过。但是师姐让我准备了。” 两人相顾无言。等柳扶风恢复了些体力，便换了张床，一个白衣飘飘，一个披了件长袍，坐在床上吃驴肉火烧。 林花谢一边吃，一边偷偷看他，心情颇为愉快。小师弟难得像现在这样，慵懒而不空洞地四处张望着发呆。只有现在，他才会收起那些或谄媚或癫狂的虚伪神色，像一个漂亮带刺的海螺勉为其难地露出一点点真心，温润坚硬的玉石般的面孔焕发出生气，像从祭坛上活了过来。柳生是做不到的。 “柳生真没用。”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柳扶风忽然笑了两声，声音还有点哑，“我现在知道了。他是怕谢林有一天会对付他，才决定先下手为强，把人家一脚踹了。后来又实在受不了成天成天地担心他什么时候来杀我，就给他下套，死在他手里断了这样的日子。哈哈。” 林花谢挑眉：“那你呢？” “我不一样。”柳扶风笑眯眯地环上林花谢的脖颈，着迷地凝视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泛红的面孔，双手却交错着抚摸他脖颈上那一圈细不可见的伤痕，“大师兄只是笨了点，却不会害我。当然，如果你……” “我不会的。”林花谢打断道，“我是扬眉宗次席，我的家就在这里。柳生和谢林那两个是没爹没娘没朋友的孤儿，我们又不一样。” 柳扶风微微眯起眼睛，那张还残留着一点稚气或者说邪气的脸孔显出几分认真来：“你是怕死么？怕我拉你垫背。” 林花谢舔舔手指，道：“怕死当什么剑修。” 柳扶风将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了些，不再说话。林花谢也不凑过去讨没趣，只是默默地运转灵力，将殿内弄得暖和了一些。 两人各自发着呆，沉默半晌，林花谢轻声道：“……谢谢。” “大师兄要谢我的地方多了去啦。”柳扶风撑着脸问，“这次是为了什么？” “这样，我也算是见过我娘了。”林花谢浅笑起来，那双深渊般的黑眼睛似乎泛着泪光，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看得柳扶风一下子清醒，警惕了一瞬便着迷地欣赏起来，好像三魂七魄都要被这副图景卷入某种漩涡，永远地迷失在虚无中。 林花谢道：“我娘是愿意生下我的。她是爱我的。她是个特别厉害特别好的人。她……很强！” “多厉害？” “如果我娘在，师娘才不会打我呢。” “当然不会。”柳扶风拿拇指拂掉他的眼泪，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神情多像柳生，“林阿姨要是在世，和我娘一起一统天下如探囊取物，根本不缺我们两个苦力，吃喝玩乐就好了。” 林花谢幸福地道：“那样，我要每天大鱼大肉，好吃新鲜的蔬菜瓜果也要，还有米饭面食和各色小吃，每天吃到饱……这么好的日子活五十年就够了。四十也行。” “三十吧。”柳扶风算了算，“我不忍心看大师兄这张脸变老啊，三十是友情价了。一般男的我都说十八。” “你当自己还是阎王爷？” 两人嘻嘻哈哈地闹起来，好像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他们也愿意这样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两道仪表堂堂的人影晃出破败的宫殿，和欢声笑语一同渐渐地消失在里世界寂静的黑暗里。 作者有话说: 段水流：死了好死了清静，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小林：之一。 删除了很多没品对话，尽量维系了一下上下文的通顺，但是有些地方实在连不起来……总之是绿色版，希望平安…不指路了指路会遭到正义制裁！这种没品搞笑的东西就别锁了啊啊啊！ 第166章 10-刺王杀驾（1） “你说柳生有什么毛病。”林花谢骑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杈上，伸出“落英”剑柄去够枝头的果子，“加个禁空法阵能防得住谁嘛……哎哎哎掉了掉了你接着点！” 树下一道浅色人影身法如鬼魅，一个不落地接住形形色色的果子放进竹篮，仰起头一挑眉，伸手夹住最后一个又轻轻一抛，使其在指尖滴溜溜地打起转来。 满树花叶轻摇，林花谢一身窄袖轻衫，手指粗的红绳里里外外点缀其间，一只脚夹着木屐垂下来；他人也往下看来，得意地一笑。 红绳自然不是【圣人劫】，而是柳扶风这几年研发的一套法器。护身驱邪、灵力增幅什么的在他说来都是副产物，好看才是真的。【圣人劫】是无处可去的痛苦所出，红色虽正，却有些阴森呆板。现在的红绳是纯手工制作，材质不明，每根线都有其独特的功效，每十股线里又编入一股金线，配合着马尾辫上的发冠，真真是光彩照人。可这光彩也只是为那张脸增添了几分亮色，像几张祈福的红纸被挂在早樱的枝头。 第338章 柳扶风欣赏了没一会儿，林花谢手脚并用张牙舞爪地爬下来，离地还有三丈左右便一跃而下，掀起一阵尘土。小师弟嫌弃地扇了扇风，道：“注意点形象。” 大师兄掸掸衣服，正要说话，远处升起一道明亮的红光，照亮了阴森的幽都。脚下土地轻颤，他张望了一会儿，问：“有刺客啊，哪个老倒霉阎王要死了？” 话音未落，另一个方向升起一道绿光，这回更加猛烈的爆炸声传了过来，同时响起的还有楚江王那儒雅却不怎么镇定的声音：“张嫣！白玉京！很好！天听阁岂是尔等小辈放肆之地，拿命来！” 那位大王还没骂完，一道白光纠缠着狂烈的阴森魔气升起，伴随着建筑物坍塌地基开裂的轰鸣；又是一人暗杀不成改明抢了。 红光白光那边闷头苦战，张嫣似是中了一招，一声“呸”比起吐口水显然更接近吐血。然而她的叫骂比人家受害者还响亮：“老东西还没活够？他妈的一群在别人手下捡剩饭吃的东西，偷到白玉京里来了！天兵正统？归属权在你？秦广王都死了八百年了还正统呢，王印交出来！” 楚江王气急而笑：“张师侄果真年少有为，竟知道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不过，师侄该担心的应当是如今的白玉京霸道无双倒行逆施，会不会步堯王朝的后尘！” 一棵大树伴随着无数藤蔓拔地而起，张嫣笑道：“好啊，柳苏安杀了秦广王，我也拿你的人头祭旗！至于叛逆，敢来就来吧！” 幽都狼烟四起，八方上下的地狱监牢里到处是鬼哭狼嚎，但并未失序，无数天地玄黄各等级成员应声而出，在各自上级的指引下张开结界、修复机关。不过，这般的井然有序要维持下去，也是在这三位阎王能全身而退的前提下。 “张嫣师姐果真人美心善。”柳扶风一脸感动，“别人拿了我的好处都不知道报恩的，张师姐却特意来为我报仇雪恨拔除叛徒毒瘤，唉，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他将手头的果子丢给大师兄，后者接过去咔嚓咬了一口，竟然有点遗憾：“怎么不种枇杷？” 这树是柳生安排谢林假死后，后者的血溅在地上长出来的。柳扶风道：“种枇杷树那位前后讨了三个老婆。” 林花谢不以为然：“枇杷好吃。这什么果子，水多但是有点苦哎。” “有没有可能这是一种灵药，良药苦口懂不懂？能生吃算柳生育种技术强了。”柳扶风见他丢了果核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啃，“嫌弃你还吃？别吃了，这我拿去孝敬师祖奶奶的。” “无伤大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的吃不错了。”林花谢竟还懂得些安贫乐道，左顾右盼道，“接下来呢？现在就去找神眷者？” “不急，这里遍地都是，柳生养的储备粮么。”柳扶风踹了一根柱子两脚，娴熟地引着他进了地宫，“师弟我早就说过要集齐天兵的，现在是收获的时候了。这就叫零存整取，宛连城那个算什么，我这才是真正的天地银行。” 林花谢道：“天兵按天干地支编号，十座阎王殿一家十二个空？” “正是如此。大师兄很聪明嘛。一方面分开镇压天兵不让其暴动，另一方面也分散了人手和管理者的精力，防止他们造反。” “那柳生还被赶出去了？”林花谢诧异地道。 “当时太年轻，被算计了么。原本的手下都给鸠占鹊巢了，这一招他后来用在九龙书院上，结果换上去的那批太垃圾，还是功败垂成。唉，一代不如一代啊。” 地宫广阔明亮四通八达，各路人马神色匆匆来来往往。奇怪的是，地宫中遍布各色佛像，香烛摇曳，最古旧的一尊看着有上千年的历史。 两人巧妙地利用回廊和各种神龛、烛台、高柜、立柱避人耳目，柳扶风转过一个弯，顺手端了一盘宵夜走，那玄级的值班文员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林花谢美滋滋地张嘴接了一块糕点，满足地道：“生死关头还做这么精致的点心，天听阁真腐败。” 柳扶风在他衣服上擦擦手：“干完这票就发了，为了今后的荣华富贵，大师兄也要好好发挥啊。” 林花谢活动了下筋骨，意气风发道：“魂魄同步实力提升之后还真有点不习惯这副身体，是需要一场大战来打磨打磨。” “你这是什么夺舍发言啊师兄，当心王叔叔千里追杀啊。人家是水使者的眷属，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他就算是全盛状态也不够我一只手打的，何况半年前我才在珲州见过他一次，浑浑噩噩的没好全呢。”林花谢空前膨胀，又凑过去张开了嘴。 柳扶风塞给他一个枣泥团子：“你见过他的全盛期吗？” “这是哪一本的台词，师兄我落后十年了接不上呢。”扬眉宗的师生向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勇于不耻下问，林花谢更是其中最“谦虚”的之一。 柳扶风却没回答。这附近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地宫前方塌了一大片，露出左神幽虚天独特的天空。这方真天常年随着里世界的太阳在春江中游动，那太阳朦胧的金光便从大地的边缘溢散，映上那无云无月的天空，那一片漆黑便显出墨水深浅不一、四处流卷的奇景。 被倾圮的建筑堵塞的去路上，四截铁木板材断在两侧，左边是“何苦急急忙忙许多闲事”，右边是“从得清清闲闲做个好人”。柳扶风了然：“都市王殿。”又抬头一看，前面破碎的台阶上果然躺着大殿牌匾的碎片，部分碎片之间切口平整，想来是入侵者一剑——或者什么其他兵器——劈了牌匾引出都市王，二人在战斗中又毁掉了整片宫殿。 第339章 两人踩着废墟轻身飞上，只见方圆百里无一处好地，只中央地带有一片仅供数人落脚的“小岛”。上面立着一堵血红的残垣，一具雍容华贵的无头尸体靠在其上。 林花谢道：“‘赤壁’的枪痕。是神淑仪。” 柳扶风点点头，认可他的判断。“赤壁”这杆枪的名字和民间历史传说并没有关系，而是因为铸造者为其开刃时杀的人染红了整间铸室，最后他自己也自尽，成就了这柄凶器；神君仪用的那把“楚歌”长剑则是他妻子的作品，二人与同一日身亡。神淑仪作为白玉京执法部部长，在柳林之印发明之前就是个杀伐果决之人，平日用无忘山宝剑，动用这杆枪则必然留下一堵真正用人血染红的赤壁。只不过以往大多致残，从今往后就可随心所欲地致死了。 两人从墙壁两头向另一端轻抚枪痕，林花谢在心中评估对手的实力，柳扶风却忽然叹道：“你不如她。” 林花谢难以置信：“比我好看？眼睛没用可以捐给风雨城。” 柳扶风道：“臭男人就算了吧，直接给小糖前辈可以考虑哦。” “我说真的。”林花谢撇撇嘴，“谢林那个弱智，死前用了什么仪式还是暗示的，我不懂，反正把修为啊功德啊全都拿去换脸了。你这辈子还有精神力可以用用，我就倒霉了。” “我说的是目前的实力。”柳扶风没好气道，“不过现在我知道谢林是弱智了。唉，被柳生骗得底裤都不要了。他就那么一说嘛，神瑛……试验品而已，盟主备胎啊。谢林要是肯倒戈，他还要想办法给神瑛送点机缘，好让北岳联盟站住脚，不然打不起来。实力不够脸来凑呗。我们养大黄小黄也有感情的，你再馋也没拿大黄炖狗肉煲，柳生给神瑛哭一哭怎么了？” “唉，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美貌单出是死局吧。”林花谢臭美地一撩头发，突然拎起柳扶风往墙后一站，“落英”已然出鞘半寸，同时柳扶风的两道隐匿符也贴上了二人脑门。 一道身穿天听阁左衽制服的身影从地宫窜出，警惕地左顾右盼一番，来到唯一矗立的矮墙前，单膝跪下，将手按在地上。墙后的二人可以清晰地看见砖石缝隙中半凝固的血液像活物一般汩汩倒流，很快便一点不剩了。 第167章 10-刺王杀驾（2） 那人在都市王身上摸索一番，不一会儿便穿着都市王的行头站起，打了个响指焚毁尸体，残垣也应声而塌，碎砖上一点血迹也没有。 柳扶风道：“水沝淼的人吧。” 林花谢仔细端详，严肃道：“不是我爹。” 柳扶风心念电转：“该不会是段水流吧？大师兄跟上去看看，不是也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人世险恶！我去把天兵摸了。” 林花谢深以为然，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柳扶风则化为无形，潜入废墟下的空间。 都市王殿中藏的是“辛”开头的天兵，最有名的辛寅【康庄大道】归北岳联盟所有，要不回来。除去名花有主、员工调用的，地下只剩下三个区域还亮着灯火，显示有人在此看守天兵。 地上的大热闹大地狱安静一片，柳扶风默数几声，被羁押的亡魂和生人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开始暴动，有些不老实的天级地级人员也蠢蠢欲动，开始为了继承王位而内讧。 他趁此机会将留守地下的倒霉蛋们抹了脖子。 他先偷走的是编号辛申的【青梅竹马】，外观是一株能结梅子的青竹，只有两丈多高。他来之前，有四名玄级人员分守四角，一男一女两个罪魂在绕着它嬉笑打转。可以看出那两个魂演得很久了，笑声中充满了敷衍和痛苦，他便顺手帮他们解脱了。至于收容，他这十年来也提升了修为，【非毒】里暂时存放几个不是问题，大不了多搬几趟。 接着是编号辛酉的【方骖并路】，外观是巴掌大小的两匹骏马的雕像。效力简单来说就是燃烧寿元获取和对手同样的实力，代价则是施术者的魂魄乃至因果都会成为它的一部分。和进行随机置换的辛卯【金龟换酒】不同，它只换修为，但也只给和对手同等水平的修为。天听阁这些年大概也用了不少，那匹瘦小些的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已经有活性了。它们的看守者必须是男女两对双胞胎，并且修为水平完全相等。柳扶风打晕了她们，戴着“九轮锦”手套强行分开两匹马，一只丢进【非】一只丢进【毒】，去下一个地方了。 辛午【惊鸿一瞥】是最需要小心的一个。根据他前几年打听到的情况，这是一只没有实体的大雁，天听阁特意建造了一个光线充足的全封闭“镜堂”才得以将它收容，在那之前损失了数百修士，均是因为被它“看到”而成为了它的一部分，即化为虚无。柳扶风对这种事很感兴趣，但是时间紧张，他便连着镜堂一起收走跑路，找大师兄去了。 “都市王”先是去地狱那边露了个面，声称要养伤，叫员工们看好罪魂，要是人手不够，可以酌情减少刑期送去转轮王那里走投胎流程。接着他便进了地宫，林花谢跟了一路，最后竟拐进了秦广王殿。 甲字部的天兵均为生人所化，在十组天兵中具备最强烈的活性，大部分是萧遥、李璋、林十一这种杀性与怨气极重，跨过了天谴症的极限之后，在人、鬼、道的交错点成了天兵。因此秦广王殿的实力必须是十殿中最强的。上一任秦广王被杀后，殿中天地级人员内讧，又屡次遭窃，如今这里只剩下了甲丑【造化小儿】和甲午【松风水月】。 第340章 封闭的水晶屋内，一个华服女子正抱着前者，像母亲一样哄着它轻轻摇晃。林花谢并不知道，在两年前，这个女人仅仅是一个被送来当耗材的黄级人员，却意外地没有和前面几任那样无故暴毙，反倒接连修为暴涨，有时喝口水都能拓宽一条经脉。“都市王”却知道，这柄天兵喜怒无常，此次选中了这个女人作为“母亲”，改变了她的命运。他无意在这个关头与它作对，便没有对那女人出手，而是小心翼翼地布了一套阵法，并未启用，走向了一座道观。 地宫中虽然烛火通明，但毕竟是在地下，幽暗阴森而高大广阔的空间里矗立着一座道观，怎么看都很诡异。林花谢从窗口偷看的时候，更是呆住了。 据火炎焱的说法，柳生将神瑛的尸体制成【梁上君子】又送给了六道结社，后来被他亲手用于暗算李思城。可此时此刻，站在台上，华服高冠、拈花微笑的美人分明就是神瑛。 他难以置信地甩甩脑袋，才分辨出这个“神瑛”是长发。 “哎呀，给你看到了。”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幽幽地道，“出去我请你吃酸辣粉吧，萍仙城有家店挺不错的。” 林花谢头也不回：“再加一份钵钵鸡我就原谅你。” “成交。” 两人皆大欢喜，柳扶风凑过来，脑袋挨着脑袋，围观“都市王”偷东西。 “六道结社的这家伙有点东西啊，对着本王精心打造的【松风水月】竟然坐怀不乱，不可小觑。”柳扶风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一番，林花谢道：“说人话。”他才道： “不知道你记得没有，人皇宫虽然不接收外人，但并不禁止内部人员出去，不去‘主持公道’、把麻烦带回太元总真天就行。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玉横，你外婆，引狼入室……这个不提，是狼的问题，你娘最终也让她解脱了。还有一些是更喜欢别处的风土人情，就去别的真天定居了。而无忘山，一开始其实是句容华阳天边界的一个地方，风景和民俗都不错，有不少喜欢外面的风情又不愿离家太远的姐妹就迁居到那了。当地人以为她们是天外来的仙人，久而久之，就流传出一套‘几千年历史的独立小世界’的说法，北岳联盟也信了。” “哦，这里我记得了，柳生建立天听阁，需要帮手，就去无忘山求人出手，还想给她们打下手，没想到人家日子过得快活，不想掺和外面的事。他越想越气，过了一百多年吧，听说她们之中有人‘出嫁’了，便叫谢林去杀了她们以正视听。谢林晃了一圈就回来了，没糊弄过去，还被柳生一脚踹了。”说到这里，林花谢忍不住道，“你跟师娘还真挺像的，要是师姐、清师妹……算了她们不可能，要是陈萍王芳芳她们要嫁人，师娘八成会让我去清理门户。” “陈师姐和王师姐也不可能的，大师兄别多想。我娘才没有那么残暴，她……最多逐出师门吧。”柳扶风说了一半也忍不住扶额，“柳生先是利用林一剑，将那块地方变成一方独立世界，取了个无忘山的名字，实际上是告诫自己不要忘记。然后又是通过‘显灵’、‘神降’和各种天灾，篡改了书面和人们认知中的历史。人皇宫的遗民其实都是心思纯善之辈，不参与复仇并非懦弱，而是不愿杀生，这样善良温柔的女人，在柳生动手之前就已经被泯灭了旧时尊名，连当地的神话传说和宫观雕像都有半数被替代。无忘山中人的本性没有外面的人那么坏啦，但柳生已经顾不得其他，首领的每一个孩子都会被他偷去做手脚，改造成他想要的模样。” “也不算什么报复吧。还给人整容呢。这是根源层面的改造吧，还能遗传，做慈善呢。”林花谢道。 柳扶风道：“这福气给你……哦，我看你很喜欢一剑宗的遗传。我也喜欢。” 林花谢得意地挑眉一笑，朝窗内抬抬下巴：“然后呢？这哪来的？” “无忘山的第一任男性山主最疼爱的、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好儿子……柳生将他的身体改造得又漂亮又天赋绝伦，还三天两头托梦，让长辈们更加溺爱这个小天才。然后在他最美丽的年纪接连降灾，祸及亲友，他一边忙着救灾，另一头为了讨好‘神’，被我……咳咳，柳生安排的神官玩弄，到后来脑子都坏掉了。最后他父母妻女自杀，他才反应过来，在绝望中自尽，被阻拦后发狂，我再稍稍推动，他就变成天兵咯。”柳扶风说着还抱怨起来了，“男人脸皮厚些，但是承受能力又差些，制造工艺很繁琐的。他们很容易擅自变成物妖、活尸或者厉鬼那种庸俗的东西，甲字部天兵通常是良家妇女呢。我缺趁手的手下，除了谢林……哦，那时谢林也不能信了，只有天兵可靠，很可怜的。” “好好好，小师弟可怜。”林花谢敷衍地安慰道，“柳生会就此收手？不像这种人啊，不该把无忘山炼作蛊城，进行可持续发展吗？” “大师兄很有环保意识嘛！”柳扶风赞道，“【非毒】虽然好用，但是要切割那么大一块空间制成小世界是几乎不可能的，柳生算计了林一剑让她帮了忙么，结果东窗事发挨打了，也是因此身受重伤，屋漏偏逢连夜雨，碰上手下造反被流放去表世界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着迷地望着观内的“人像”。林花谢强硬地掰过他的下巴，轻轻地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呼出一口气，用力拍拍大师兄的肩膀：“幸好，幸好。谢林也不完全是傻，或许是大智若愚吧。【松风水月】的魅力很难抵挡，幸好不如大师兄。” 第341章 林花谢的神色便又明亮了几分，勉为其难地道：“那是。” 两人又待再看，便见“都市王”一张大脸正在窗口中央，静静地看着他们。 “你们——”对方突然开口，柳扶风一惊，拢着袖子叹道：“杀了吧。” 林花谢人随剑出，一剑便将其连人带魂魄绞了个稀碎。柳扶风“啊”了一下，道：“大师兄，你是单纯喜欢蛮干呢，还是这么多年跟师弟的默契度下降了？我还要搜魂的呀，这样怎么弄？” 林花谢道：“我以为是杀人夺宝？” “他还没夺呢，我在能让他夺走？重要的是六道结社的情报，事关你妈！” “啊……”林花谢恍然大悟，为难地道，“能拼一下吗？” “不行。哎哟，大师兄这十年进步飞快啊，我混一斤白糖一斤盐让你挑，难度也就这样了。” “哦，不愧是我！” 林花谢毫无愧色，柳扶风也没有责难他的意思，虚空抓了些碎片，真的蹲在地上拼凑了起来。 这时候，地宫上方同样错综复杂的悬桥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不爽的男声： “二位在这里偷鸡摸狗打情骂俏，是否太目中无人了些。” 林花谢掩着嘴哼哼笑了起来。 风糖问：“你笑什么？” “我想起好笑的事。”林花谢指指【松风水月】又指指【造化小儿】，“这是鸡，那就是狗了。命运确实就是个狗东西。” 作者有话说: 总之柳生真的干了很多出生事……但是大师兄的下限和素质出奇的低，随手拿来讲地狱笑话（在地狱讲） 第168章 10-刺王杀驾（3） 制服更加复杂、却依旧整洁爽利的兄妹俩从天而降，落在道观顶上。一个拔刀，一个凭空啪地甩了下鞭子，风雨城道：“背信弃义勾结泣婴塔那帮废物我没管，如今偷东西偷到秦广王殿来了。很好，新账旧账一起算，我管你是柳生还是柳扶风！” 林花谢面无表情“啊”的一声，举起双手道：“啊，这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六道结社……” 柳扶风却杀气腾腾地打断道：“大师兄，事到如今不得不出手了，干他！” “啊？当今外交策略不是以和为贵吗？”话是这么说，林花谢已经一剑扫出，当的一声便挡住了从天劈下的斩马刀，一步未退；风雨城面露少许惊讶之色。 柳扶风双手持扇，躲过风糖那来势诡异的几鞭子：“联盟来一趟就杀了三个，我们扬眉宗一个都不干掉岂不是显得技不如人！” 风糖眼尖地捕捉到【非毒】上多出的几个天兵小图标，骂道：“我看你们是贼不走空。看打！” 风雨城与林花谢飞快地过了十几招，也冷笑道：“不如你自裁于此，我们将阎罗王的人头算在扬眉宗上面好了。” “这不太好吧。”柳扶风嬉皮笑脸地展开扇子往观顶一跳，“这样放水，不会是暗恋我吧？” “天哪！”林花谢面无表情地发出震惊的叹息，“你自求多福吧。” 风糖不管这些垃圾话，一边轻身掠上，一边问：“什么意思？” 一道白影窜了上来，林花谢反手一剑将两人打落在地，衣摆翻飞真如玉兰盛放。在他身后，柳扶风摇着扇子道：“你们不会以为，坐了柳生椅子的阎罗王，真能活到今天吧？” 风糖道：“阎罗王都是短命鬼，这我倒是知道。” 风雨城挑眉道：“你干的？” “也不能这么说，柳生也很忙的。他们自己太没用了而已。”柳扶风跟大师兄挤了挤，勉强一人一只脚在观顶站住，“阵法、符箓乃至残留的戾气都破不掉，折寿很正常。师弟我去年来的时候呢，那个新来的功力实在浅薄，打开了一个密室，连一点煞气都承受不住，在那儿走火入魔呢。这要是不捞一把，就太不尊重命运的馈赠了！” “你这般胡作非为，不怕给宗门招来祸端么？”风雨城威胁道。 “祸端不是已经招来了？我们都封界了，多凄惨呐。”柳扶风一摊手，“不该是各位担心我们化整为零进行自杀式袭击，所以要留一线给我们玩招生游戏吗？” 二风一时无语。还是风糖比较果决：“天听阁和寒山寺、辻莲宗之流毫无关系，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并且你也很清楚，天听阁在表里世界的阴阳平衡当中至关重要，柳苏安刺杀我殿殿主，已经导致了大量得不到镇压的恶鬼凶灵涌入凡间。加之天地之灵诞生的速度赶不上现有魂魄遭到封印、抹杀的速度，长此以往，天道混乱之下会有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今日三王遇害，天听阁已是忍无可忍。若是逼得我们放弃镇守引渡之职，便是真的鱼死网破了！” “我很清楚啊。”柳扶风笑眯眯地俯瞰下去，“可是表里世界毁灭跟我们有什么害处？我们是临安人。” 二风悚然，风雨城艰难地道：“这个世界可是人皇的遗物，甚至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哦，你很清楚吗？怎么，终于忍不住拿秦广王的尸体修炼，吸收了他的经验记忆？不错，很果断。”柳扶风跟大师兄勾肩搭背，疑惑地摊摊手，“唉，可我毕竟是邵简的儿子，略通医术，技术比不上师姐们，所以讲究一个哪疼割哪。人皇陛下的这个器官里，她自己的孩子已经被屠戮殆尽，剩下都是蛀虫的子子孙孙，割了就割了吧，留着才是害人呢。” 第342章 风糖咬牙切齿：“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比柳生还恶毒！他至少建立了天听阁，轮回系统如今已然是这个世界的支柱！” “呀，风姐姐真是心地纯善，风雨城，你可要好好保护她，善良的女人总是很苦命，我已经见过太多。”柳林二人干脆在屋顶坐了下来，柳扶风支着腿撑着脸道，“柳生建立轮回，甚至扶持辻莲宗，为此特意根据古籍复刻了轮回体系，可不是为了做好事。你们知道九龙书院的空学和后来的黑暗功德害人不浅，却好像没有想过，正式有了辻莲宗的配合，才堵死了受苦受难之人的退路。你活着就要守一大堆的规矩当一辈子的奴隶逆来顺受不得反抗，这样的日子很痛苦吗，很想死吗，抱歉，自尽只会让你下辈子过得更加猪狗不如。这辈子忍忍很快就过去了吗？也不尽然，但总有个盼头，人们却会为此向上进贡更大量的感激之情……功德！但上面的人可不是单纯的官僚，是要修炼的啊。柳生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永无止境的战争！” 这里的三个人都看着他，林花谢轻轻叹了口气，道：“真麻烦。现在你也搞出这种事情来了。” “大师兄要像谢林那样阻止我吗？”柳扶风嘻嘻笑道。林花谢抓抓头发，撇撇嘴：“真是不识好歹，我担心你被柳生夺舍诶。” “那两个蠢货如何同我们相提并论。”柳扶风响亮夸张地亲了他一下，轻抚狗头，“大师兄这么机灵，师弟我请你吃状元糕。” 林花谢纠结了一瞬对方是不是阴阳怪气自己没文化本来跟这玩意儿无缘，但很快抛之脑后，接过一只精美的食盒放在腿上，像少女一样天真地笑着，悠悠地清点糕点的品种和数量，那自然而然大大方方的姿态直看得下面两兄妹浑身不适。 “……你把这些告诉我们，不怕被诛之而后快么？”风雨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刀柄。风糖轻轻拍拍他的后腰，示意他不要紧张。 “你们装什么傻？”柳扶风轻松地道，“即便表世界毁灭了，里世界也不会熄灭，天听阁更不会有事。真正的左神幽虚之天在林一剑斩出那旷古绝今的一剑时就已经湮灭了，这是……她的界！” 看那两人震惊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柳扶风当即谴责道：“风雨城你怎么搞的，消化个尸体还没消化完？就这点觉悟怎么保护妹妹？呸，说一套做一套眼高手低懒惰无能的废物，要你何用！” 风雨城面上无光，咬牙切齿：“多谢柳阁主提点。” “呀，谢柳生那个死人干嘛？今后天听阁和扬眉宗还有很多合作的地方呢！”柳扶风又换了副嘴脸，春风拂面，“现在你们知道该干什么了吧？抓紧时间掌控天听阁，等天下大乱乃至归于混沌，天听阁站出来收容一下难民，万众一心感激涕零之下，说不定一把手还能混个人皇当当，哈哈。” 他说完，林花谢也吃完了，两人拍拍手站起来就要走。不料风糖依旧道：“天兵留下。三王遇害，我们需要它们协助镇压凶煞血气。你当年杀的人太多了！” 林花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师弟，你说了半天，还是没把人家唬住嘛。” “还不都怪你！”柳扶风理直气壮，“天听阁时期，柳生手下的人命八成是谢林去收割来的。” “我不听你话你不高兴，我听你话你还不高兴，你想怎样？” “有道理。那我现在高兴了，原来你还有那么听我话的时候，我都忘了。” 风雨城颇为心累，道：“不管你们是柳生谢林还是柳扶风林花谢，能不能注意一点别在秦广王殿打情骂俏？回去要成亲还是洞房随便你们，别坏了我们的风水。” “成亲？”林花谢一歪脑袋，“那是两个不熟的人才需要的仪式，说难听点就是人口买卖了。我娘和师娘是至交好友，我和小师弟也从小一起长大，本来就是亲人啊，才不需要做那种下作的勾当。” 风雨城呆了半晌，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风糖冷冷地道：“成亲要摆席的。我和城哥摆了十一回了。” 林花谢迅速捧起了柳扶风的双手，严肃地道：“把谢林和柳生的冥婚一道结算了吧！” 两人转瞬间又嬉皮笑脸起来，风糖和风雨城却惊悚万分，因为柳扶风劈头盖脸丢了五个光点出来，可谓连本带利，【天兵图录】的单个子目录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那混账还喜气洋洋地说提前给他们发“喜糖”。幸好风家这些年掌控秦广王殿，有权有势，手忙脚乱地摸了五本子目录出来才收容好，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同情地玄黄三级人员又要减员了。 正当兄妹俩松了一口气要恭送两位瘟神，就见林花谢随手抓住一个倒霉的地级人员——当然是神眷者——杀了，二风一阵窒息，回过神来才发现一片金光中，那对师兄弟已经消失了。 不过柳林二人的运气也没那么好。两人刚踏出光柱踏入清新湿润的夜色，便有一道碧光呼啸而来。林花谢随手打开，道：“张师姐伤得有点重啊，不够有力。” 于是一个带着杀意的光点悄然落下，柳林二人倏地朝两边一条，那光点落在地上荡出巨大的坑。柳扶风道：“大师兄你少说两句，张师姐生气了。” 林花谢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道：“对不起嘛。我们真的是路过，马上就走。小师弟的人品你总信得过吧？” 第343章 天上一轮碧绿色的圆月高悬，有些黯淡。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张嫣披头散发地靠在一棵树上，嗬嗬喘着气。她伤得很重，衣衫上尽是血痕焦痕，看地上的一串圆点，她估计还断了条腿，拄着佩剑才挪到树下。 说话间，那棵树和下面的灌木花草迅速地枯萎了。那双绿眼睛亮着惊人的光，杀气腾腾地看着柳扶风。见他挪动步子，她猛地呼出一口气，倒了下去。 柳扶风接住了她，面露为难之色。 林花谢踱过来蹲下：“愣着干嘛？救人呀。” 幸好张嫣个头矮小，柳扶风这种身板也能一手扶着她一手排出一堆瓶瓶罐罐，道：“这个，其实我不太会啊。张师姐确实伤得比较重嘛。楚江王还是有点实力的……” “你不会？”林花谢一愣，震惊道，“这还在医学范围内吧，怎么不会？” 柳扶风诚实地道：“我比较擅长妇科。” 林花谢问：“那以前我受伤的时候你不也对症下药吗？还是我当时伤的重吧。” 柳扶风理直气壮：“大师兄也算是穷苦人家出身，该知道的嘛。给人用药，给牲口用药，这个剂量的把握水平不一样的。” “那倒也是。”林花谢接受这个解释，又道，“我看白玉京也把张师姐当牲口用的。给药吧，不然她醒来还要嫌你瞧不起她呢。尊重一下她啦。” 柳扶风恍然大悟：“大师兄偶尔还是很灵光的嘛。那你等等……无名收收好，她要是醒来先给我一剑就没处说了。” 林花谢踱过去捡起黑剑，端详一番，美滋滋地舞了几下，嘶地倒抽一口气，便听小师弟唤道：“搔首弄姿，我爱看，不过你先吃药。” 他接过一只小瓷瓶，单手弹开盖子，仰头噼里啪啦将药丸尽数倒进嘴里咽下，吐了吐舌头，两眼无神道：“邵师叔真的不干了吗？怎么是原味的。” “良药苦口才会长记性……” “妈呀，小师弟，你不会是担心了吧？”林花谢悚然。 “我担心有逆贼狂徒在大师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脸上留下伤痕啊！” “那你去搞点好吃的药丸。陈萍师妹说过，心情不好影响恢复的。” “人家那篇论文写的是产后修复，你是吗？是就去练开天剑。” “……吵……吵死……咳咳……！” 丹王的回春丹聚气丹本源丹各种丹药果真好用，两人说话的功夫，张嫣已经悠悠醒转，吐出一大口淤血，一脸舒坦地躺下了。 林花谢那张漂亮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脸出现在她上方，青年的语调依然毫无起伏：“啊，我都没枕过小师弟的膝盖呢。当着我的面这样不太好吧。” 张嫣一拳上去被他躲开，少女顺势坐起，显然伤势未好，不过有精力能坐端正，她已经很满意了。 又抓紧时间恢复了一下灵力，张嫣才正色道：“多谢二位相助。” “应该的。这些年张师姐多次手下留情，不过是报恩罢了。”柳扶风已经退开，踢了踢大师兄的木屐，后者将无名抛出去，插在她身侧的土地里。 接着，又是一只卷轴飞来。张嫣伸手接住，挑了下眉。 “说好要助张师伯一臂之力的，烦请张师姐将这【江山如画】带给他。”柳扶风笑道，“作为报酬，请张师伯下次见到我们大师兄……哦，见到我们两个，放我们三回。三回就行，不过分吧？” “好，我替老东西谢谢你了。”她撑着干枯的树干站起，眉宇间的狂傲冷艳一点点恢复过来，又对林花谢点点头，“你也是。他其实没恨过你，男的死要面子说不出口，我来说。” 林花谢轻轻一笑：“我知道啊。” “哼。”张嫣摆摆手，“脸皮真厚。——恕不远送了，二位‘恩公’。” 那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走了好远地上还能听见他们商量先去哪座城歇脚享受一下人生的讨论。张嫣摇摇头，长长呼出一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到一处山涧洞口，打开结界钻了进去。这是白玉京在各地设立的“安全屋”之一，不过这种穷乡僻壤的显然一般是给出外勤的下级修士准备的，她不指望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不，“好东西”还是有的。两个白发美人倒在两边，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俱是左手持兵器，右手攥着一枚金光闪烁的王印，两双秋水般的红眼睛在满面凝结的鲜血中望向她。 犹豫半晌，张嫣烦躁地抓抓头发，丢下黑剑，拎起神淑仪的长发，粗暴地将一瓶药水灌了进去。 第169章 11-扼臂啮指（1） 张嫣那边发生的事，柳林二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将此抛之脑后，共乘“落英”往东南方向御剑飞行，商量起等下去哪座城吃饭了。 听柳扶风说他早就在一个新兴小国的王都定了小有清虚天特色酒席，林花谢才抱着对未来的美好希望开始复盘：“话说回来，让张宗主放我们三回够吗？你不要太小看我们的惹事水平……” “跟我们的水平无关。”柳扶风自信地道，“他都要杀我们了，我还能不找我娘？第三次出手前，就该是他求我娘放过他了。” “你有计划啦？师娘能救出来吗？”林花谢兴高采烈，“等师娘来了，统统打死吃席。” 柳扶风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往下望：“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得活到我妈能恢复啊。材料还没准备齐全呢，而且最关键的是要先救师姐。” 第344章 林花谢比他还有自信：“你说要干谁就行了，这种理论上的东西我又不会。逃总能逃的。” “大师兄很可靠嘛！” “那是！” 两人在句容华阳天和小有清虚天的边境下剑，进了一处山坳，在名为“奇奥”的小国游山玩水放松了两天，才徒步穿越太牢山脉去了。说是晒晒太阳恢复恢复元气，谁也没多想，只一前一后、时远时近地漫步在葱郁森林与沙滩河谷当中。偶尔爆发出的笑声在阒无人迹的荒野里回荡，很快幽幽地散了开去。 在这二人“赶路”的时候，九龙阁附近的一处荒野中，一女一男——或者说两个女人，已经对峙了很久。 二人均是一头粉色长发，像新鲜的桃花花瓣拼贴而成。萧遥依旧是一身正红喜服，直挺挺地站在最高大粗壮的一株桃树下；她的对面，一个俊美雅致、颇具贵气的紫衣男人被一根桃枝钉在树上，半曲着腿，面上游刃有余带着些狡黠的笑容，又让“他”看起来像个坏心眼且好心肠的女人。 萧遥道：“你自裁吧。” 萧蔷挑眉道：“多年不见，娘一上来就同女儿大战七日七夜，第一句话竟是这个，真让人寒心。” 不等萧遥那大部分还处于天兵的混沌规则之中的意识酝酿出合适的叫骂，萧蔷又笑道：“不过谁叫我是你的女儿呢。多亏了娘给我这……那具好身体，得以沟通天地之命，心寒这种小毛病，平日里注意保养就行了。” 萧遥这才勃然大怒，迟钝的反应和她此前在战斗中的惊采绝艳截然不同：“你少在那里披着臭男人的皮囊找借口！不管你是女人还是男人，我告诉你，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心里就不痛快！只有你死了，你的子子孙孙灭绝干净，我才能跨过我受过的耻辱和折磨，即便如此也忘不掉！忘不掉！我恨你们所有人！” 萧蔷叹道：“我没有孩子。娘是一时糊涂，给人骗了，我怎么能再给人骗了去喜欢男人？再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那具身体已经被蒸熟烤干、研磨入药，给这具身体的老爹吃了个一干二净。那也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 “不要叫我娘！不许叫我娘！我是萧遥，不是你娘！”萧遥尖叫起来，迟缓地挪动过来，抬手要再刺一根树枝进去，身形却虚幻了一瞬，重影层叠又归一。她咆哮一阵，最终还是退回了大树底下。 萧蔷暗暗松了口气，朝衣袖里吐了口血，又抬起头来，这一次没有再笑。李思城的皮囊还不错，身份也很舒坦，她已经习惯像一个好皇帝那样笑了，但显然萧遥并不喜欢。 母女之间又陷入了静默，萧蔷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使了个法术，地里便长出一张木椅给她坐。但是胸口那截树枝和这片桃林——也就是【人面桃花】本身浑然一体，她挣不开逃不脱，便来了兴趣，闭上眼思索脱身之法。 天黑过三次，在一个晨曦初露的清晨，一个朝气蓬勃、但显然有些挥之不去的油腔滑调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十年之期已到，晚辈柳扶风前来践约，还请萧遥前辈接见！” 两双妖媚的粉色眼睛同时睁开转过去，环绕中央地带的迷雾渐次散开，长成萧遥模样的树疖子此起彼伏地呼叫起来，桃树们拔地而起稍稍移动，让出一条羊肠小道来。 一青一白两名青年轻轻拂开挡路的桃枝，抖落一地露水，先后进入了萧遥的有效攻击范围。 萧遥上下打量他们一通，才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慢慢地道：“来得太迟了。期限早就过了。” “前辈见谅，晚辈也是尽心竭力，为您量身定制了三套复生方案……大师兄，来帮忙拉一下投影。”柳扶风点头哈腰拱手赔罪，“萧遥前辈稍等，我们用图片和模型来展示一下。” 萧遥指着林花谢道：“你没死，是上次那个女的，把我的契约转移到他身上了么？” 林花谢下意识地摸摸脖子上的一圈伤痕，只摸到了一根挂着金铃铛的红绳。 “没跟我说啊，所以不是。”他道，“而且小师弟对这种事情的抗性比较好啦……咦，李师伯，您也在啊。” 他行了个礼，柳扶风也行礼，却批评道：“什么师伯，叫祖师奶奶！” 萧蔷心道要遭，萧遥已经抓狂了，尖叫道：“你还说自己没有孩子！好啊，一起去死吧！祖师奶奶？你儿子在哪儿？！把他叫来！叫过来！都来给我做肥料，回到我身体里来，还给我、还给我！” 林花谢拔剑险险挡住一击又斩飞数片钢刀般飞旋的花瓣，柳扶风大喝一声“萧遥”，开始念咒。 萧蔷吹了声口哨，笑眯眯地道：“进步很大嘛，小林。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一辈缺点杀气，不够果断。跟林九灯算是练出来咯。” 林花谢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她的笑容，又看看柳扶风，飞快地和萧遥战至一处。 果然，萧遥大骂：“还说不是？！好啊，原来是看不起我给的身体是个女儿家，偏要去做个男人，呸！蟑螂、臭虫、你的子子孙孙！我最恨有人骗我，罪上加罪，不可饶恕！” 林花谢险险避开一片花瓣，那花瓣利剑般直击萧蔷面门，后者张嘴咬住，咔嚓一声断了两颗牙。林花谢没想到有朝一日轮得到自己说这话：“祖师奶奶，您暂且少说两句话……” 萧蔷有些郁闷，一手抓住桃枝，不顾手掌滋滋作响逐渐化为焦炭，总算将它拔了出去，却没有丢开，而是握着它上前为林花谢掠阵。数招之后主次交换，萧蔷主攻，林花谢和柳扶风辅助，一鼓作气将“萧遥”击飞出去。 第345章 身着嫁衣的“萧遥”只能算萧遥的主要意识，她整个人零零散散地分散在【人面桃花】当中，自身的意志和混乱的天道混合在一起填充次方树木、土地、暗流、空气。三人皆知，现在激烈的攻击并非萧遥本意，而是道不允许他们的“掠夺”。 粉发红衣的“萧遥”再次在树下凝聚，三人严阵以待，却见她后退一步，颇为忌惮地看了柳扶风一眼，指指萧蔷：“你先杀了他。” 柳扶风惊恐地往边上跳了一步，道：“恕晚辈无能为力！” 萧遥道：“待我复生，也是要追杀她的，不如现在杀了让我出一口恶气，还能让过程顺畅些。” 柳扶风赔笑着搓手道：“那不如先放祖师奶奶出去，您带着要追杀她的执念，我看成功率更高些……” “她不是你的好徒儿李璋杀的么？”萧遥靠着桃树，神色有些难看，好像在和看不见的东西抗争，“先下手为强，你不是这种人么？” “对女人不是。”柳扶风诚恳地道，又转头摆摆手，“大师兄先把剑放下。” 林花谢瞪了他一眼，收起“落英”，抱着手臂站直了。 柳扶风无暇顾及他又生什么气——八成是演的——，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这样，我们各退一步，先不管祖师奶奶，咱们继续看一下这三套方案如何？哎呀，其实，祖师奶奶也是好心，您可能有所不知，她可是全世界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医师，生死人肉白骨，我寻思着要是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祖师奶奶也可妙手回春……” “你再提她一句我就真的忍不住了。”萧遥深吸一口气，暴躁地道，“没空听你解释，直说怎么做！这是你们十年前的买命钱，不是跟我做好事！” “晚辈明白，晚辈明白。”柳扶风唯唯诺诺，“这第一个方案呢，就是最传统的死而复生，其实柳生已经做了百分之八十的阵法和符咒，晚辈也早在五年前找齐了所需的材料。肉身这方面，也是考虑到您这数百年功力不能白费，去向百花谷要了一株七百三十九年的桃妖，助她化形之后通过【送子观音】诞下一个无魂无魄的婴孩，既保留了人类的肉身，又能最大程度地保障实力的发挥……” “就这个吧。快点。都说了你们已经来晚了！” “……另外还有两个方案，晚辈是考虑到您后续的行动才备下来的，如果要寻仇的话还是……” 一根坚硬的藤蔓破空而来，他立刻闭上了嘴。林花谢见萧遥状态不对，立刻提剑上前，道：“听她的话，先第一个吧，其他的总有机会试。我拦她一下，你去准备！”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嘴贱只是一种风格，但你们怎么不要命的(〃'▽'〃) 第170章 11-扼臂啮指（2） 柳扶风不无遗憾地咂咂嘴，毫不见外地支使道：“我要中央桃树为圆心半径三丈三的地方布阵，大师兄努力一把。” 林花谢一剑扫开萧遥，正要叫李师伯来助阵，却听柳扶风道：“祖师奶奶来帮我检查检查，这可不能出差错啊。”萧蔷便踱了过去给他压阵。林花谢不再想这些，原就没有表情的面孔渐渐木然下去，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利剑。如果此时有人看他和萧遥的战斗就会发现，已经很难分辨出哪一个是天兵了。整个【人面桃花】都是萧遥，而整个“林花谢”也都是“落英”，人与兵器的边界早已消融，开天剑本就是对动静之道的参悟应用，萧遥也是硬生生地用自己的意志驾驭兵器中的道！ 一人一兵在边上打得天崩地裂面目狰狞，柳扶风和萧蔷先是烧掉草皮修平地面，又人手一支五尺长的大符笔，沾了颜料慢悠悠地在地上画出粗细与间隙极为精准的阵纹和符咒。画着画着，萧蔷道：“这是画‘柳林之印’的材料？” “祖师奶奶明鉴。”柳扶风有些虚弱地回答，眼疾手快地吞了一把灵丹。 萧蔷有些好笑地道：“参考了我手稿里‘人丹’那一节？” “呃……” “那怎么叫‘柳林之印’？跟林十一有一个铜子的关系吗？”萧蔷道，“改了。” “这个，印就长那样嘛，要不下一代产品由您来命……” 他话没说完，不远处传来林花谢的尖叫：“不要说‘下一代’这种词！注意你们的言辞！”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都有点想笑，却也都摆出一张无事发生的脸，继续画画。 又过了许久，柳扶风气沉丹田，大叫一声“大师兄”，林花谢呼啸而来，一剑劈断中央大桃树，柳扶风闪电般放了一个“女童”在树桩上。 “萧遥”惨叫一声，炸裂成一团花瓣，伴随着高度凝缩的灵力和意志片段向着四面八方冲击暴流。柳扶风顺手拉过林花谢将他的脑袋抱在怀中护住魂魄，后者封闭五感只管抓着柳扶风往桃林外围冲。 一道猩红的光柱冲天而起，三人站在【人面桃花】数里外的河滩上注视着“妖魔”出世。九龙阁的飞船和龙鸟车陆陆续续地赶来，远远地巡弋。 看了一会儿，萧蔷低头问：“能成功么？” 柳扶风对不能实践另外两个“优化方案”颇有些遗憾：“九成九。” 萧蔷一巴掌拍在他头顶，没用什么力气。他心虚地憨笑一下，挪着步子站到大师兄背后去了。 林花谢沉吟半晌，真诚地眨着眼睛道：“祖师奶奶的生母死而复生，是喜事啊。” 第346章 萧蔷笑了，一边挽起长发，一边道：“说的很对。师祖我亲自做一顿药膳答谢你们，如何？” 两人没有拒绝，干脆地往地上一瘫，也没空在意石头硌人。扬眉宗本也没什么阶级观念，柳苏安早年为了修身养性还在山下开过小酒店服务百姓，邵简更是早已不务正业堕落成御厨，让邵简的师娘做一顿饭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路走来，难得遇上一个可靠的长辈，两人这样天为被地为床，居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桃林中的红光越来越亮，边界却收缩了数百丈。萧蔷顶着李思城的壳子，坐在一把雕花扶手椅上钓鱼，边上八个小鼎凌空自转散发着药材的清苦和肉汤的荤香。 林花谢直挺挺地坐起来，两眼还有些无神。柳扶风扭来扭去开始哀嚎这地硌得他浑身都痛，萧蔷道：“小柽啊，你小声点叫，鱼都给你吓走了。” 林花谢“啊”的一声，无精打采道：“我都还没说过这种话呢。” 萧蔷面露惊讶之色，转过头来，想了想道：“要么是你不够努力，要么找机会上白玉京在张天齐的昆仑宫里搞一次，你就有机会说这话了。” “那还是……咦。”林花谢转过头，窃窃私语，“张宗主是该放我们三回，但是他龟缩，我是说坐镇太清山不出门，我们惹不到他岂不是很亏。” 柳扶风战术后仰，不由道：“好有道理。我来查查接下来的行程……” 萧蔷嗤笑一声：“先吃药吧二位。我看大师兄身上暗伤不少，小师弟则是虚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清儿薄待你呢。都来补补。” 两人同时转过来，不约而同地露出甜甜的讨好的笑容，异口同声道：“多谢祖师奶奶！” 一阵风卷残云酒足饭饱之后，二人又收拾了药鼎，在河边晾成一排。这个河段水浅，萧蔷没钓到鱼，也收工了。柳扶风这才神情一敛，肃然道：“有一事请教陛下。” 萧蔷道：“你说。” 柳扶风问：“清师姐究竟是谁的孩子？” 萧蔷愣了一下，耸耸肩道：“李思城的。具体情况你不要问我，这不该由我说。你只要知道，柳苏安不欠湘妃的，我自己……我欠柳苏安一句对不起。你要是能救出你娘，劳烦转告她吧。” “这得您自己去说，我娘又不会怪谁。”柳扶风却难得严肃且强硬地道，“湘妃娘娘如何？” “与我何干？”萧蔷冷笑一声，扬起下巴，上前一步，难得威严地俯视他，“我跟她说了我不是李思城，要放她自由她不肯走，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只要看着李思城的这张脸就够了。当我……女人做到那份上，也是很没意思，看一眼就烦。” “那月哥呢？” “月儿？”萧蔷愣了一下，一拍脑袋，“你说这个啊，差点忘了。他是我生的啊。” 两人悚然。 萧蔷鄙夷地道：“我的徒子徒孙都能折腾出【送子观音】，我夺舍个男人生个孩子很稀奇么？别太小看老前辈了，小柽。” 林花谢忽然道：“不对。” “你质疑我的能力还是人品？” 林花谢道：“李岩月的年纪比小师弟大很多。你想抢在师娘之前领悟开天剑，掌控临安。你本来是真的想做皇帝的。” 萧蔷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起来。 “皇帝这么好的位置，想坐一坐不是人之常情么？” 两个小辈面面相觑，虽然知道她没说实话，但也不好再问下去。柳扶风又嬉皮笑脸起来，捧出一只巨大的琉璃瓶子——说是“桶”更准确些——，屈起膝盖将之高举过头，尖声细气地道： “小的们孝敬陛下您的，还请笑纳。” 桶里装满了清亮的液体，桶底沉着二十来颗大小不一色彩缤纷金光流转的“金丹”。丝丝缕缕的红雾在其中游弋，却丝毫没有污染其他颜色。正是扬眉宗医学院和咒术系合作研发的“扬眉烧酒”，初版用的是转修其他功法的门生淘汰下来的金丹，现在版本迭代之后，无论是功效还是口感都大幅提升，“李思城”在扬眉宗任教的那几节还没机会喝上几口。 萧蔷接过去掂了掂，觉得挺有分量，不由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出主意和技术，我和清师妹一人猎了几个有金丹或者类金丹的家伙，酿了坛酒来给您补补。”林花谢道，“那个——尽尽孝心。” “……有心了。妖丹也就罢了，魔丹是近百年的新兴品种吧，这颗可有一百年了。”萧蔷点着头，“不过此道凶厉，你们还是少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当心重蹈覆辙。” “好喝就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能进祖师奶奶您的肚子，是他们的福气呢，下辈子都投不到好胎了。”柳扶风笼着袖子打哈哈，说出来的话倒像是林花谢，“人生在世，开心最重要啦，祖师奶奶师叔师伯们辛苦了一辈子，喝点好酒应该的。” 萧蔷又拍了下他的脑袋，回头看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范围的【人面桃花】，道：“九龙阁中的有些人，能从柳生手下算计到李璋，也是有点实力在的，你们自己别硬抗，等我空了再说。” 两人点头应是。萧蔷道：“我先走了。我还从没真正见过我娘呢，就不留你们两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了。退下吧，小心点别搞出大事来。” 第347章 两人再次应声，双方就此分道扬镳。不过萧蔷才走到桃林边缘，伸手碰了碰伴生的【圣人劫】，就听见身后远处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柳林二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驾着飞车去冲击九龙阁的船队，一击即走，造成伤亡无数，快活得很。 她摇了摇头，抚摸了一会儿手边的桃树，微笑着步入桃林。 柳扶风准备的那具肉身虽然纯净且天资过人，可毕竟太过年幼，若要根基稳固，还是得慢慢成长恢复功力。她是青兰山的山谷里长出来的妖怪，从没有对于母亲的记忆。每每看到柳扶风对着柳苏安撒娇耍宝，或者林花谢自信十足地为死去多年的“娘亲”骄傲还拿她当靠山，她都在心里嗤笑叹气，觉得是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人间险恶。 但是如今，从【人面桃花】的历史算来，萧遥几乎是前脚将她送去远方，后脚就在绝望和不甘中变成了天兵。那么，现在轮到她保护她的母亲了。 作者有话说: 萧蔷：我这个二十四孝是来真的啊不要把我跟其他人混为一谈！ 小林小柳：我们也是呢！ 萧蔷：申请退赛 (Д*) 第171章 12-广文先生（1） 柳扶风是被人推醒的。 一睁眼，就见林花谢瘪着嘴一脸的不高兴：“你怎么做梦还叫清师妹的名字呀。” “啊？”柳扶风披头散发坐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你自己不记得吗？”林花谢道，“‘清师姐、清师姐！求你慢点……等一等！’好啊，这些年我不在，你就去抱清师妹的大腿了，真不要脸！” “做噩梦了嘛。”柳扶风“嗐”的一声，清醒了，“清师姐三天两头嫌我坏事，做事情不乐意带我。你又不在，我这灵力水平追不上她啊。” 林花谢道：“谢林把你脑袋都砍下来，你怎么不做他的噩梦？” 柳扶风“哈”地叹出一口气，抓抓头发：“大师兄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师娘说过，跟男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占理的时候才肯讲道理呢。” “那师兄也觉得自己不占理咯？” “对呀，所以我不跟你讲道理了。你起来。” “让我再睡会儿。”柳扶风仰面一倒，抓过被子翻了过去，“师弟我十年没睡觉了，亏心事做多了没人守着不敢啊。” “这会儿做了噩梦还睡得着啊？” “哎呀，这不都赖你。我走不动，就再睡会儿，这叫养精蓄锐……” 林花谢拎起他就跳出窗外，后脚那栋小楼就爆炸了。 “谁？！侵犯私人财产有没有素质？”柳扶风脚还没落地就骂了起来，“春宵一刻值千金，割地还是赔款？” 林花谢略略一看：“不认识啊，哪家的？” 那两名穿衣品味和法器质量都不错但有些灰头土脸的修士夷平小楼就一左一右杀来，先后嘶哑地喝道： “冲云教左护法冯旭！” “瑞意门弟子邹星！” 一锤一刀同时劈下：“——狗贼拿命来！” 柳扶风道：“我怎么知道。大师兄比较闲，可能会数自己吃了几颗米几根面，你会数自己吃过几粒盐吗？” “我没那么闲，要修炼的。”林花谢身法如流云，一人一掌拍去天边，拍拍手，“也要看条件吧，小时候盐很贵的，现在我椒盐蘸碟吃一半倒一半。” “浪费粮食……” “天打雷劈！” 林花谢一声口哨，两道落雷将杀回来的两人劈翻在地。然而他们没有半分悲愤之色，立刻翻身而起，极为恐怖地瞪着柳扶风，再次扑了过去。 林花谢拔剑，见那两人还是一脸视死如归，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道：“走吧，别管他们啦。” 柳扶风撇撇嘴，自知理亏，上剑站稳，二人朝东边疾驶而去。两名追兵在后面疯狂叫骂，接着便是绝望的咆哮，很快就再也听不见了。 柳林二人飞出很久，柳扶风才勉为其难地解释道：“这两个不是我杀的全家啊，刘掌门带人干的。我提供了一点技术支持而已。” “我没想那个啦。”林花谢回头一笑，“就算是，倒两碟盐而已，我们现在负担得起啊。谢林大惊小怪的，我不在乎。你也不要多想。” “我没有。”柳扶风面沉如水，“左偏一点，去招城。趁各家都在关注【出人头地】，泣婴塔已经拿下了小有清虚天东北灵悠蚩三州，惹到九龙阁了，刘掌门信任我喊我去助阵。这三州还挺重要的，跟寒山寺那边接壤，在自己人手里最好。”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前天晚上。”柳扶风道，“北岳联盟扩大了‘群星’的通信范围，我们借了几条通路。” “招城有什么好吃的？” “到了地方找最大的酒楼，凡是有的都上一遍，让刘掌门请客，怎么样？” “好啊好啊。……等等。”林花谢双手握拳贴在脸颊上，忽然回过神来，“招城的防护结界谁设计的？我有姐姐，进得去吗？” “进是能进，可能不给上桌吧。” “那问题不大。” 林花谢稍微靠过去一些，见他没动，便碰了碰他的嘴唇。又过了一会儿，柳扶风捉住了他的衣摆，也闭上了眼睛。 往东北方向去，功力高深目力上佳的人远远地就能望见宝仙九室天那特殊的从南至北焕发着不同光彩的边界。再近一些，便很难觉察出不同了，却仍能窥见其中的仙云缭绕宝光氤氲。 第348章 小有清虚天东北的灵悠蚩三州毗邻宝仙九室天与句容华阳天，向来是苦寒之地，夏季凉爽冬季严寒，风雪刮过山川和冰海造就了寒山寺所在的“寒山”。 灵悠蚩三州曾是堯王朝的第一道防线，因为它北部的雪山上终年纷飞的暴雪是一柄自然形成的天兵，乙子【关山飞雪】，每一片雪花都是一个被困死的生人。天兵不杀魂魄，只会吃而很少“消化”，以免打破天道追寻的平衡；非人的慈悲成了对人的残酷。 堯王朝风雨飘摇之际，天听阁趁火打劫，收走了【关山飞雪】。如今三州逐渐摆脱了严酷的气候，冬春时节依旧有暴雪却不再是死地，加上北岳联盟的人道支援，在五十年间迎来了一波人口爆发，发展得欣欣向荣。 这三州中，灵州是表世界最大最丰富的灵石产地，也因此从古至今官方源源不断地向其输送劳动力；悠州的气候最为极端，有些种类独特品质极高的奇花异草，出产的药材也是有名的，大头进贡，次品输送给灵州的矿山；蚩州则出产粮食，仙人可以喝风饮露，凡人要吃饭。 它们南边的第一座大城，也是独成一州的行政区，便是王都汴城。如今那里不过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零星散落着后来人建立的村落市镇；汴城就是柳苏安卷土而走的九大州之首，现在叫做霍林第一州。 柳林二人御剑东行，掠过荒芜的大地，进入北方的雪国。这个时节空中已经飘起鹅毛大雪，林花谢撑起结界挡下风雪，却放了一些进来缀在发间衣上。白茫茫的雪下面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山野郊外的坟茔悉数敞开，男尸皆遭挫骨扬灰，女鬼则被送入轮回或者成为泣婴塔的一员；那负责超度女鬼的十多人是通过天地银行雇来的尼姑，也有扬眉宗送来进行技能实践的师生。 招城原是蚩州的一座小城，也不叫这个名字，泣婴塔攻占蚩城后将其立为首府，改名为招城，这是刘招娣的祖籍所在。进城第一件事，柳林二人一起去置办了一身带斗篷和小帽的漂亮衣服。 林花谢偶尔会装西子捧心，犯贱或是卖可怜相，但他这两天才发觉小师弟的虚不像是装的。他毕竟还是被谢林的记忆影响，后者的印象中柳生是个像柳树一样坚韧像老树一样坚硬的家伙，就算“噬嗑”砍去他半条命他也能在第二天若无其事地组织袭杀；但小师弟是个先天不足灵力低微的早产儿，这种孱弱的身体加上异常的聪慧多思总是早死的配置。 但他什么都不会说，头脑简单的笨蛋总是更得欢心；只要他够强，小师弟就不会死，就会一直吊着命，所以他什么都不用说。 他的衣物还是以白色为主，点缀了些血一般的红；小师弟换了身黑衣服。不管是柳生还是柳扶风都从没穿过这样的黑衣，曾经谢林喜欢穿黑衣到处上演英雄救美的帅气戏码，柳生常年人模狗样的青衣白袍装斯文，现在倒过来了。那带着毛领的防护法阵的黑衣衬得柳扶风那小脸有点苍白，且更小了些，好像这十年里他一点变化也没有。 林花谢不由自主上去掂了掂，道：“这身衣服都快比你人重了。太虚了吧小师弟，是不是急着连人带盒重一只烧鹅请师兄我吃席啊？” 柳扶风道：“这叫仙风道骨懂不懂？这些年你是逍遥了，我们任务可是很重的。” 林花谢装作垂泪：“我还以为是小师弟想我想得茶饭不思，原来只是……” “唔，不能说没有道理。”柳扶风竟安慰了起来，“大师兄你要知道你是内门唯一一个一天到晚想着吃的。我们平日吃丹药喝灵液就够了，便捷省事。” 林花谢拉长了脸：“那人生的乐趣在哪里。你现在也不是柳生了，总不能随便指个人家破人亡来看乐子吧。” “乐趣呢还是有的，尤其是那是敌人的时候。”柳扶风自然而然地在炉边坐下取暖，递给掌柜的女鬼一颗百味珠结账，对方有些惊讶地推拒说价值太高不能收，他又甜言蜜语奉承几句、哄得那女鬼去后面端点心，才转回来道，“但是现在我多少也代表扬眉宗，要谨言慎行啊。” “‘要’就是‘没有’的意思。”林花谢道。 “对，你要吃席就是你没席吃的意思。” 林花谢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柳扶风坐起来：“大师兄笑谁呢？说出来与民同乐一下。” 林花谢大方地道：“你说谢林和柳生算不算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 柳扶风也笑得呛住了，满足地道：“你真缺德。” 林花谢又道：“我们呢，吃上一个菜就算是进步了。现在宗门百废待兴，临安又向来打击铺张浪费……” 柳扶风的脑子活络：“你的白事想跟我一起办？” 林花谢一顿，质疑道：“那我们两个都死了怎么吃？” “有百味珠啊。我们专门为泣婴塔的姐姐妹妹们研发的，有了百味珠，鬼也能尝到味道。就是制作成本有点高，目前没能建立流水线，只限量发行。” “原来如此。”林花谢道，“那我们要好好发展宗门，为人民做贡献，这样死后逢年过节都能在全国各地吃流水席。小师弟，你真是个天才！” “过奖过奖。”柳扶风得意洋洋地拱手道谢，猛地打了个寒战。 小丽裁缝铺的门窗紧闭，却有一个小小的黑影携着风雪涌入店中。两人转过头去，刘招娣一手托塔，一手握着菜刀，面无表情地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第349章 她说：“今天是我的生辰，请你们吃席。” 柳林二人自然都知道这是一场白事，纪念的是她的生辰更是祭日。但他们相视一笑，林花谢诚恳地道：“晚辈可以在厨房站着吃。” 作者有话说: 小林：你懂什么叫女子无才便是德 小柳：可是你我五行缺德啊，命里没有莫强求 小林：唉看来我果真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最后小林也不是真的那么想吃席，那句话主要还是为了调节气氛啦。 第172章 12-广文先生（2） 没想到刘招娣真没客气，两个人最后没能进主会场——曾经的招城城主府——，被带去了对面的酒楼。城中门窗紧闭，风雪中满是欢声笑语，从一条街涌到另一条街的花车队伍和高台雅座上载歌载舞的全都是女鬼——柳扶风眼尖地发现两个扬眉宗的小师妹混了进去，通过敞开的城主府大门能看见她们跟几个女鬼围了一桌猜拳喝果汁。 林花谢眼神也好，一眼就清点完毕城主府内的菜色，与酒楼里的席面进行了对比分析得出完全一致的结论，心满意足地来了一碗冬瓜丸子汤润嗓子。 由于是刘招娣的纪念日，席面也是她的下属置办的，因此一向嘴刁的柳扶风也心怀感恩地吃了些。这些女鬼虽是因怨气和执念而滞留人世，但在整个妖魔鬼怪的类别中算是很温和善良的一档，虽然桌上的酒食看起来都一样，但鬼和人的“食物”有本质的区别，她们特意给扬眉宗的几位客人弄了些人吃的东西。 这日立冬已过，北方已经淹没在茫茫大雪中。酒楼外是女鬼的欢声笑语，里面却安静极了，连烛火都只有这张临窗的桌子周围摆了一圈，仔细一看，那甚至是冰冷的鬼火。柳扶风在里面穿了法衣，手和脸却还是冷，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倒腾取暖的咒纹，林花谢夹个菜的功夫他完成了一次发明，拢着双手拿鞋尖蘸了朱砂在地上乱画。 林花谢道：“刘掌门修为不错，不至于怕这点热气，你可以画大点的。” “人家的地盘上礼貌一点啊。”到了这里他倒是明白这个道理了，拍拍手呼出一口气，捧着林花谢拿灵力温好的一小碗黄酒搓手，“大师兄没吃过北方菜吧？多吃点，过两天有硬仗要打，要知道本来刘掌门请的是清师姐。” 林花谢嚼着一块排骨含糊不清地道：“我才是大师兄好不好，排在师姐下面我认了，清师妹本来就没我厉害。” “是这样么？”一道小小的鬼影悄无声息地在对面坐下了。 林花谢恳切严肃地道：“餐桌上能不能别谈正事？” 柳扶风想了想回答：“客观地来讲，大师兄的确比清师姐更符合您的需求。开天剑只攻不守，而李家更加求稳，功法是侧重于防御的。清师姐比九灯姐姐只差几岁，在灵力修为上前者强很多，但十年前若非临安的界域规则压制，再加上清师姐动用了【至死不渝】，她在林九灯面前走不过三招。” 刘招娣点头道：“很好。你和其他人不同，目前还没让我失望过，我相信你。” 柳扶风笑容满面拱手道：“荣幸荣幸。那么刘掌门，不知道这次向扬眉宗求援所为何事？来路上虽然视野不清晰，不过有些标志性的学堂建筑还是很明显的，另一方协助者是茅山学社还是北岳联盟？” 刘招娣道：“宋掌门的私人援助。” 两人都被震住了。 刘招娣又道：“北岳联盟不能明面上支持我们，否则就是跟九龙阁双江城过不去了，只能是宋掌门她们‘出于个人情怀支援教育事业’。宋掌门和尹主任为此卖了不少法器和首饰，还让天地银行的那群饿死鬼抽了一成去。” 她指的是林花谢肩头的一个小佩饰。 半晌，林花谢喝了口小甜水压压惊，柳扶风遥遥地朝东北方一拱手：“不愧是宋掌门。” 林花谢问：“可是我看学堂什么的很多啊，路也不错，哪来那么多人力？” “第一，我们此前只长期占领灵州，也只发展了灵州，耗费不大。第二，什么东西都是多了就贱了，人也一样。”刘招娣漠然道，“既然是为了干活才养的儿子，那就都去干活吧。学堂是预制的，封印在画轴里，寻个风水宝地放出来就行。” 柳扶风担忧地问：“地基怎么办？” 林花谢机智地道：“要么就是地主家和官府，要么就是祠堂嘛，地基和风水肯定很好的。屋子推了不就都有了？我说的是教书的人手嘛。” 柳扶风大为震惊：“大师兄你不是拿谢林补过了吗难道魂魄强度还不够？让我检查一下是不是被夺舍了。” 林花谢做了个赶苍蝇的手势，摘下手套开始美滋滋地卷小饼，旁若无人。 刘招娣道：“……就是如此。” “失礼失礼，刘掌门见谅，我们十多年没见了，帮您办事一定端正态度。”柳扶风殷勤且熟练地沏了一壶人鬼都能喝的方圆竹叶茶，笑眯眯地道，“您继续。” 刘招娣不以为忤，喝了口茶，道：“教书的人手是够的，打仗的人手不够。” 不等发问，她道：“天兵甲卯·【广文先生】。经过深思熟虑，宋掌门将它送给了我们。它喜欢教书，天兵的知识比人要公正全面，功效又比【诲人不倦】平和许多，是位优秀的先生。魂魄强大的姐妹一日即可出师，赶赴各地。” 第350章 柳扶风凝重地问：“代价呢？” “生人要付出阳寿和理智，但我们不是生人。”刘招娣说着又摇了摇头，“有些姐妹因此放弃复生了。” 柳扶风沉默了一下，若无其事道：“九龙阁下了最后通牒的事我已知晓，找我们来也是为了这个吧？不过，我们扬眉宗虽然可以明着出手，却显然也是人手不足，甚至……太年轻了。因此，【广文先生】是必定要出战的。” “很可惜。”刘招娣道，“此代阁主要亲征，即便人人都知道她不是李璋，但做到这份上，她也不会是好对付的。” 柳扶风叹道：“不是的。做主的是那九位，也许不到九位祭酒。现在的阁主同样是一件天兵。” 刘招娣了然：“你想救她？” 柳扶风笑道：“我早已承诺要复生你，也已经复生了甲申的【人面桃花】，将来也一定是要解放璋公主和林阿姨的。既有女子含冤受屈，又是我力所能及，能救则救吧。” “随你。”刘招娣道，“我们没有收容【广文先生】，它严格意义上算是野生天兵，它的攻击性和消耗度都不清楚。原本请李岩清是为了补充战斗力，找你是来驾驭天兵的。” “承蒙信任，荣幸之至！”柳扶风红光满面，“不知宋掌门有没有提及【广文先生】的制作原理……我是说生平事迹？有了这些，分析起来也快些。” 刘招娣便说了。 【广文先生】是一柄相当“年轻”的天兵，于柳苏安亡命紫玉清平天之后诞生。它生前是灵州西南边一些的旭州人，年轻时一心只读圣贤书，满腔热血想要扶危济困，为这个衰落的帝国扫除顽疾，结果因为思想太激进，吃喝嫖赌一个不沾且说话直来直去，愣是三十岁了还没混上什么好职位，倒是王朝内乱外战日益激烈，他一个金丹修士被征去打仗了。 打了几年，顶头上司李璋被嫁人了，这批女人带过的兵没人收都嫌晦气，他回家继续修炼混<a href="" target="_blank">官场。在军营里混了几年，他那点清高和梦想也消磨了大半，至少会说奉承话了，总算了升了次官，当上了旭州的一个县官，管的是边防，城镇败落，聊胜于无。就这样兢兢业业地干了两年，还没能在新皇面前告旭州知州贪腐残暴的御状，堯王朝没了。 这位县官凭借着一身在李璋手下练出来的修为和功夫，护着那一带百姓撑过了最乱的五年。堯王朝旧土分裂为双江城主导的宝仙九室天和九龙阁管理的小有清虚天，后者稳定得比前者快，一方面是战乱导致人口减少，柳苏安也一口气带走了九州人；另一方面是柳苏安逃命路上不忘把各方算得上“豪强”的修士不问好坏全杀了，时间不够没来得及去九龙阁，导致九龙阁收编国土异常顺利，仅仅五年就基本平定了局势，开始恢复生产和教化。 县官的确做出了功绩，但因为期间拒绝过不少流民和亡命之徒进入辖区，被“功过相抵”了。他也不在意，救不了国家，能救下一方百姓也好。不过，为了让吃相好看些，上官把他平调去了附近一个自然环境更好的县，后者虽然百废待兴，但是发展潜力比之前那穷山恶水好多了。 有一日，这位县官扮成脚夫去乡下巡查，看见路边有一个小孩在啃野狗的尸体。 他吃了一惊。不是因为小孩子沦落至此，这个时候孤儿流民还是很多的；而是因为那个小女孩身具修为，却似乎不知道如何运用，很可能是哪户修仙世家里逃出来的家奴乃至试验品。 那女孩有着野兽一样的眼神，整个人也同野兽一般，见他看过来，抬起脸发出低低的吼叫。县官自认不能袖手旁观，上前要将她带回，运起功法防御，却见她露出了小鹿般天真的神情，像见到了母亲一样凑过来，还将啃剩下的肉骨头递给他。 他把女孩带回家中，协助自己的妻女照料之后寻来药师检查，发现她的大脑被破坏了，甚至魂魄的灵府也有裂痕，但是一股更强大的、他只是尝试着接触就差点丧失神志的力量在持续地修复她的魂魄。 果然，过了几日，女孩的攻击性降低，对着他能够呆呆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李不周”，甚至会写几个字。除此之外，她只会痴痴地叫“妈妈”。县官想，她是来寻母的，若是他能助她们母女团圆，也是功德一件，践行圣人之道。 能生出这样女孩的家族或宗派，不是他一个人能惹得起的。为了不打草惊蛇连累他人，他悄悄地调查了几年，想着先收集证据再上九龙阁告状；在他的心目中，九龙阁就是汇聚了天下圣贤思想的圣地，地位比那些残暴无道的帝皇高得多。 他当然没想到李不周是从九龙阁一路逃来的。在他查到九龙阁之前，九龙阁已经得知了消息，派人来追讨李不周。他反抗不了，被痛打一顿，眼睁睁地看着李不周朝他叫着“妈妈”被拽走；还在气愤之中，新的旭州知州带人破门而入，将他“捉拿归案”。 这县官被指控组织拐卖孩童、奸淫幼女，遭废去修为单独关押。他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妻子遭受酷刑后仍不愿签罪状，自尽后被人握着手蘸血画押；他的女儿被充作“奸淫幼女”的受害者，因“失贞之罪”被毒打致死；两条怨气冲天的【圣人劫】被丢在他身上，因为他已经没有完整的、可以用来捆绑一段绳子的躯体了。 但是他被放了出去。像那条李不周吃剩下的野狗一样，只剩下一口气和涣散的魂魄，被卷在草席里丢在了街上。他想像野兽一样爬行，可他没有四肢；他想像蛆虫一样蠕动，可裸露的骨头和脏器先引来了蛆虫；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第351章 指控他拐卖孩童的那人一家三代都是从拐子手里买的媳妇，他打击了拐子之后那人的孙子讨不上老婆，铤而走险被他杀头；谴责他奸淫幼女的知州修的纯阳之道用的是采阴补阳之法，别的州是村里人从城里买媳妇，旭州还多一道城里人从乡下买女婴的奇观。他不禁有些怨恨柳苏安，北岳联盟那些外地人有什么好对抗的，有空不能多杀几个这种人么？但他很快又不恨了，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恨谁，他肚子里的两段【圣人劫】也知道。 “曝尸荒野”七日之后，一柄甲字部天兵的诞生摧毁了半个旭州。根据附近天听阁地级人员的【天兵图录】副本显示，它的编号是甲卯，名为【广文先生】。由于实力不足，【广文先生】最终被北岳联盟收走，但意外地发现它竟然只想当一个教书先生。只是偶尔有触怒它的修士，会被他用“教鞭”鞭笞，而那是两根缠在一起的【圣人劫】。 刘招娣说到这里就算完了，宋新桐不愧是茅山学社掌门，给的情报很清晰，显得厚道。柳扶风听完便道：“这个人太善良了没凶性啊，最后想的大概是要伸张正义锄强扶弱而不是为自己和家人报仇雪恨。情况有点复杂，没见过这种好人，让我想想。” 林花谢那边已经吃得浑然忘我天人合一，闻言不由道：“不应该啊。至少柳生应该杀过一打吧。” “哪来的好人，全都罪有应得。”柳扶风不满地道，“大师兄，刘掌门面前，不要血口喷人给宗门抹黑啊。” “谢林不算吗？”林花谢擦了擦嘴。 “他个孤儿知道什么是家人。” “……你这句话有点伤害到我哦。” “你又不是孤儿。有爹有妈还有姐姐，做人这是顶配了好不好。” 林花谢便又笑逐颜开：“说的也是。” 第173章 12-广文先生（3） 林花谢便又笑逐颜开：“说的也是。” “不过似乎也不是特别好。”柳扶风摸摸下巴，批评道，“他老婆女儿受他牵连，凭什么不履行义务为她们报仇。不错，找到了突破口……” “突破口是指这人做人不行的地方？”林花谢有些诧异。他还以为应该找人家内心深处的薄弱点狠狠往伤疤上来一下子之类的呢。 “好人怎么会成天兵？好人都忍气吞声投胎去了，做鬼的门槛都很高的好不好。”柳扶风说着又抖擞了起来，“天兵是……哦，让我来教教你。人皇宫破灭后的确是天道失衡趋于混乱，一开始危害范围广但是后果不算严重，只能影响中段的修士，顶层的部分和凡人是不受其害的。但是这个世界是【昆】创造的，她自身受到了伤害，那么天道规则在混乱之中必然倾向于毁灭伤害者，在当时的情况下，判断为所有生灵。天兵的诞生是在这种倾向上演化的必然结果，‘天兵’就是天的兵器，是用来执行‘杀人’这个使命的。柳生加快了这个进程，利用左神幽虚天残留的人皇气息，在天听阁对混乱的天道进行了引诱和进一步的诱导分流，使得天道在部分具象化后表现出一定的规律，即按照天干地支有各自的编号的分类，这一步的目的是给人一种‘可操控’的错觉。” 刘招娣道：“可控就会导致争夺，能够成为战争的诱因。又因其大多威力巨大，战争的规模也扩大了。柳阁主真是个……” “畜生嘛。”柳扶风笑嘻嘻地道，“甲字部的天兵是最特殊的，几乎都是生人所化，状态跨越生与死，能够用人的执念抹消天最后的公正。原本不能全力降灾灭绝众生的天道，借天兵之手却能绕过枷锁，铲除昔日仇敌。因此，能成为甲字部天兵之人，最重要的是杀性。神高轩要杀了柳生和背叛他的人，璋公主要杀了叛徒和欺侮她的人，神瑛想杀死所有挑起战乱之人，萧遥要杀尽天下男子。作为后来居上的‘甲子’，林十一已经进入了开天的境界，实际上已经没有杀心了，因为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任何人。然而，另一方面……” 他摊了摊手，不好再讲下去，但另外二人都明白：另一方面，她成了天道最理想的容器。 “所以，”柳扶风在掌心敲着折扇，思考道，“【广文先生】想杀哪些人呢？宋掌门天人之姿，必然是分析了利弊才将它送来，但那也是宋掌门的利弊。往好了想，【广文先生】自然最想杀九龙阁乃至堯人，可万一它脑子活络见多识广，连坐了我怎么办？” “一个甲字部而已，我十五岁就能在璋公主手下走个来回……” “当时战况的水比你爹命里的还多！再说大师兄的对手是人家九龙阁阁主啦，就那天进了临安的那位，她自己是天兵，本来手头还有个【白衣苍狗】，幸好丢在临安没回收。”柳扶风骂了一声，“天兵虽说会互相吸引，但其目的是为‘协同作战’，本质是天道之力的富集。至于可控的表象，收容方只能诱导它们优先攻击哪一部分人，付出的代价的本质是自己受到的攻击，也只能减弱不能消除。到时候双方的甲字部都冲着我来就惨了。” “我看你笑得很期待。”林花谢不以为然，“跑路总能跑的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傲慢是天才的坟墓啊大师兄。” “谁说的？” “我说的。” 林花谢拱手败下阵来。 大师兄不学无术，认为打架斗殴之外的一切以动脑子为主的活动都算文化课范围，而无论是柳生还是柳扶风都在符咒阵法的理论和应用领域独霸八成江山，因此很显然小师弟可以被归类为文化权威，他说的话的确是“名人名言”。 第352章 刘招娣这才开口：“二位很有自信？” 柳扶风朝她露出一个自以为诚意十足的笑脸：“我们本来也是要对付九龙阁的，此行目的是要一举歼灭九龙阁的尖端战力，与贵派合作不过顺水推舟，掌门请放心。” “好。天兵之事，我就不过问了。那是你们自家的技术，我们今后也不需要它们来战斗。”刘招娣干巴巴地在双方之间划出界线来，“九龙阁很少违制出行，乘飞舟来此还需要一节。需要准备什么就联系我，尽量给你找齐。” “那就麻烦刘掌门了。这些天我们也在此修整，护城大阵……哦，需要的话我这里还有一批丹符器阵方面的免费教材。”柳扶风从左手的戒指里翻出一座小山，又道，“这三州的男丁也别杀完了，复生的祭品还缺点，到时候万一质量跟不上拿数量堆也是个方案，有备无患。” 刘招娣像冻硬的石头一样的眼神稍稍融化了一点，显出些茫然：“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做鬼比做人更像活着。我现在是泣婴塔掌门，三州统领，并不是孤魂野鬼，和活人又有区别呢？” “下一个春天吧，具体日子还要再算算。能救出师姐来做这事是最好，您要是不介意，我们找严师叔算个黄道吉日出来。”柳扶风像是没听出她的动摇，笑道，“冬季阳气不足，夏季又太过，秋季的则有些陈腐了。刘掌门和诸位姐妹既是要重获新生，春天是再好不过了。届时，九龙阁想必也已经被我们拿下，柳生给你们准备好了道场，下面还埋了百十来坛女儿红，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健健康康地踏入满月境。” 林花谢忙道：“我也要。我出了力的，没要刘掌门的好处，这个分我一坛。” 柳扶风面色不善：“这个女儿红的红寓意的是人家的经血，图个好彩头，有你什么事？” 林花谢悻悻然瘫回了椅子里。 招城的乐声和笑声又吹进了酒楼，三人往外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雪和黑幢幢的影。街上冻实了的血被更厚的雪覆盖，鬼抬着轿子唱着胜利的欢歌招摇过市不会留下一个脚印。模糊阴暗的天上只有雪和云，没有星或月。 刘招娣慢慢地朝着窗外伸出手： “我们的月亮会成为这座城的星星，把它的夜晚填满。” 柳扶风撑着脸，微笑着看着她，又好像闭着眼睛没有看任何人： “那你一定不要后悔，不要对旁人发善心。不管你多少次化为厉鬼，我都会让你死而复生，直到你实现夙愿、安于长眠。” 刘招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又抬起头来，眯着眼笑道：“但也不要太相信我。毕竟，上一次我要保护的是临安，再上一次是璋公主。我不太擅长这个。” 穿着一身血衣、像具小小的摇晃着的尸体一样的女童露出了一个温和又有些怜悯的笑容，那笑容一闪即逝，她僵硬地点头道谢，又穿墙而出，消失在黑夜里。 林花谢无所事事，刚刚吃饱喝足，再不能故技重施遮掩尴尬，乜了小师弟一眼，道：“刘掌门走远啦，你看什么呢？” “我眼睛都没睁开好不好。”柳扶风睁开眼睛故作不忿地道。 “那谁分得清呀。” “看来大师兄是老眼昏花了，下一步该不会就要颜老色衰了吧？” “你怎么能这样咒我！” 两人扭打在一起，柳扶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不是人，也不是神，甚至算不上天地之灵。五行使者才是最初的天地之灵，我们是【昆】炼就的、最初的天兵！” 窗外的风雪像是听见了这个声音，模糊了一瞬，像是一种震颤。 两人并肩而立，柳扶风凝视着暴雪——水的另一种形式： “她离开旧天庭时拔走建木、掠走每一种植物的种子和母本，柳生从前者而化形，谢林从后者中诞生。若是人皇宫不灭，世界上不会有柳生、不会有谢林，也不会有木林森。五行使者永远无法相生循环，以至于壮大到可以夺一界生灵之意志。” “柳生和谢林都太愚蠢了！”他大声宣布，“选择成为他们的仇人一样的人，于是坚信了自己的正确，甚至自以为在践行己道的同时给对方留下了慈悲和慰藉！他们的道不值一文，和暴民摧毁人皇宫一样气量狭窄，不过是自我感动的正义！你们，如今的六道结社，拥有的才是符合实力、脱离卑贱世俗的野心！” 木质酒楼带着杯盘碗碟叮叮当当地晃了起来，好像连大地都在震颤，但是地震对付不了鬼城。林花谢道： “时机还没成熟吧？被谢林杀死过的木林森还太弱，被张天齐镇压过的金鍂鑫还很混乱，遭到王水反噬的水沝淼仍在吞噬一切以求恢复，但是最棘手的是火炎焱，他为了我娘要恨死你们了是不是？那就先安分一点吧，提前给自己吃顿断头饭也好啊，天地之灵死了没鬼可化的。” 风声小了一点，或许是妥协的暗号。两人神经紧绷等了许久，懒得再等，在楼里找了间空房进去休息。 被法阵烘热的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熏香味道，两人仰面躺在被子上，呼吸悠长近无，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像是身心俱疲，急需一场酣眠修复。 柳扶风忽然问：“你说【广文先生】死的时候有没有恨过李不周？” “没有吧。”林花谢翻了个身转过来，两只眼睛比外面的雪夜更黑，声音懒洋洋的，“谢林要是能恨你一点，也不会把日子过成那样。想这干嘛？那都是些死人啦。” 第353章 “谁问你这个了！” 林花谢懒得回答，手指摩挲两下解开他的小辫子，却没有按他的后颈，而是自己闭上眼睛凑了过去。 第174章 13-扫眉才子（1） 这些年来，泣婴塔和扬眉宗招生办沆瀣一气，把神机宗和九龙阁搞得乌烟瘴气。神机宗封山也就罢了，最多是各地恶鬼作乱死几个平民的事；九龙阁以空学伦理治理小有清虚天，讲究的就是一个仁义礼智信，现在临安皇帝李岩清行走世间，手下又有以柳扶风为首能说会道的走狗一群，搞得他们很尴尬。 泣婴塔的发展中心本来是芳兰城和金戈坛一带，但一开始实力和经验不足，没守住，被九龙阁联合寒山寺一举而下，在扬眉宗的掩护之下才撤退成功，之后便往地广人稀的东北方进军。如今的小有清虚天实际上有四方势力：控制着大部分地区及民众思想的九龙阁，以南方五城为据点逐渐蚕食内地的扬眉宗，占领灵悠蚩三州对生人进行恐怖统治的泣婴塔，以及占据以卞城为中心的部分东部地区的“殷王朝”。 不过如今泣婴塔的实力远不止东北三州这些。数年前有六成女鬼跟随者赵芳兰进入里世界，如今执掌泰山王殿。一开始是冲着首席秦广王殿去的，柳扶风虽然交出了正版的秦广王印，但很不幸正版的十枚王印都是柳生打造的，材料齐全他完全可以再做几个甚至不能称之为盗版的“秦广王印”，赵芳兰就拿到了一个。 赵芳兰凶性不高，实力也不够，但是泣婴塔鬼多势众，更重要的是她是已故秦广王的直系后裔，虽然已经死了。风雨城抓狂咒骂柳扶风全家几日，最后还是妥协，用大量修炼资源换了假印，并协助她们做掉泰山王殿代理阎王，双方签下协议守望相助。那之后他才发现中计，泣婴塔有备而来，早早从宋新桐处拿到了泰山王印，本就是拿秦广王殿做文章拿好处的；柳扶风的那第二枚王戒也显然是给风糖量身定制，附加了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还全方面克制他手上那枚原版的。 因此现在，泰山王殿才是泣婴塔的大本营，灵悠蚩三州占了自然好，丢了也没有太大损失。鬼魂比生人少一层肉身屏障，刘招娣珍爱姐妹性命，此战以自保为主，一旦有颓势，绝不恋战。她这些年也听说过林氏双煞的名头，知道林花谢的厉害，却也知道此人靠得住但不靠谱，不如李岩清适合此战，才有此前的担忧。 十天下来，柳林二人老实本分地待在三州地界里勘察地形制造防御工事，柳扶风这厮在为一众女鬼答疑解惑之余还给她们出谋划策，充分发挥阎罗王的专业知识帮忙折腾那些倒霉活人。林花谢也谨守狐狸精的本分助纣为虐，没事就挑剔这饼凉了那肉老了胃口倒了，给他创造机会发落人。 十天之后，灵州最南端的警报被触发，柳扶风提前算过，早已埋伏在侧，和林花谢一起拦住狴犴；满城女鬼嘻嘻哈哈笑着“姐姐们相信小柳师弟哦”一哄而散，去通知刘招娣和别地的姐妹。 柳扶风先发制人抢占道德高地：“呀，老东西，伤养好了？我看九龙阁也堕落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竟然让您老打前锋，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都丢了啊。” 虎头人身衣冠楚楚的老人大怒：“老东西？二位莫要欺人太甚！” 林花谢抱着手臂“嗯嗯”点头：“看来小有清虚天还是离不开我们柳阁主的引导，你们这是败坏祖宗基业啊。” “不知你口中的‘祖宗’是何方神圣，不过就我所知，无论是人皇宫还是堯王朝，乃至如今的天扬眉宗，都是败在柳阁主手中啊。” “这句话攻击性很强嘛！值得学习。”柳扶风称赞完，偏过头去窃窃私语，“政治错误啊大师兄，时代不同了！” 林花谢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改口道：“我们柳宗主心善见不得这种人心败坏之事，派我们来管上一管。” 狴犴没有说话，不是因为他态度好，而是因为双方一见面便打了起来，二对一他实在没有多少开口的余裕。这两个小畜生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短短十年连灵力总量都提了上来，配合也天衣无缝。他的一身绝技大多习自九龙阁，而“柳生”对九龙阁所有言灵类法术了如指掌，以至于能轻易看穿他的改进与发明；林花谢则贯彻了一剑宗的简单粗暴，只管刺他咽喉胸肺不让他说话施法，斩他手脚不让他结印掐诀。 柳林二人越战越凶，狴犴却且战且退，双方都在争取时间。柳林二人是担心狴犴围魏救赵，以至于九龙阁的大部队与泣婴塔正面相遇时他们救援不及；狴犴则早已发出信号，只等后续部队抵达。这两个小辈虽然实力不俗且进步巨大，但毕竟不是谢林和柳生，灵力的量级肉身的强度战斗的直觉都与那两个怪物有着云泥之别，虽然对付起来有些吃力，但是并不至于畏惧。 不过，也许是那两人死了太久，很多人都和他一样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资格和他们一战。这一代的狴犴虽是王朝遗留下来的老人，却也从未与柳生正面交锋。他知道柳生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却根本不知道需要几成气力。 不知不觉间，柳扶风越来越少出手，将大部分空间让给了大师兄；林花谢的剑光又细密闪亮了一层，终于抢到机会拼着受了当胸一掌，一剑洞穿老者咽喉。 鹅毛大雪之中，西南方向一支船队乌泱泱地飞速驶来，将乌云都压了下去。船队前方有金乌青鸟等灵兽开道，前进方向上冰雪溶消乌云退却，热烈耀目的阳光奔泻而下，笼罩千里冰原。 第354章 只是咽喉被洞穿，对于一位九龙阁祭酒而言不算致命伤。但狴犴最重要的灵力回路被摧毁，各种法术都大打折扣。柳扶风狞笑：“当下的名门正派谁不打两个钉子赶赶时髦？没点致命伤日后如何卖惨装可怜博取声望！大师兄按住他，今日我们扬眉宗大赦天下，送老前辈一场大机缘！” 林花谢飞快地拧断狴犴四肢重击魂魄，也安慰道：“今天呢我们用的是锁魂钉，柳生发明的，技术和质量都很有保障。头一个用它的可是张天齐张盟主，使用了这款产品之后呢也是成功打败了谢林。这都是为了你好……” 狴犴瞪大了眼睛，无声地叫了起来。林花谢按着他的后颈道：“哇！张宗主还真是个硬汉，钉了四十九颗都没事呢。” 柳扶风瞟了眼越来越近的船队，手上飞快地钉了四五枚黑漆漆的螺纹长钉：“可能是因为这不是正常的锁魂钉，是一种临时天兵制法吧。不愧是九龙阁祭酒，相当博闻强识嘛。” “那你之前还一股脑儿送给姓风的。” “不一样的，甲字部的天兵还是找人顶替一下位置为好。再说了，天听阁那是我们自家的地盘，左手倒右手，哪里是送给风家的……” 狴犴垂死挣扎，柳扶风桀桀怪笑，笑着笑着哼起了一支婉转欢快的江南小调。现在已经不需要林花谢按着了，他掏出一个罗盘状的小东西清点敌军人头，“咦”了一声：“囚牛和嘲风都没来，人有点少啊。九龙阁不要面子的吗？” “就是因为要面子才来得少。” “可这算叛乱耶，不应该雷霆之势一鼓而下以儆效尤吗？” “哦……那可能是萧遥前辈成功了正在给他们找事吧，倾巢而出怕被偷家呢。”柳扶风熟练地划开虎头人的脑袋，“大师兄要不要吃脑花？不吃我就直接放控制中枢咯。” 林花谢犹豫一瞬，矜持地道：“我们养了小黄的，不能吃猫。” “说的也是。” 柳扶风利索地处理好狴犴，船队的阴影已经笼罩了这座小城。刘招娣与数十名精英女鬼携【广文先生】赶到，均是面色凝重。林花谢正要将那显人行踪的罗盘递给她看做个心理准备，又皱眉道：“九龙阁的首席没来，洛阳跟他们一起来了。什么意思？” “什么是‘一起来了’？”柳扶风倏地站起，夺过罗盘来回看了几遍，面沉如水。他转头跟刘招娣交代了几句，摘下一枚戒指递给她，烧了一张扩音符，提气喝道： “洛阳，给我滚下来！！！” 船队前方的四足八翼多目青鸟骤然加速脱离队伍来到小城上方，一具魁梧雄壮的身躯一跃而下，轰然落地，扬起满地雪粉。洛阳身披黑金盔甲，手握长枪，那张沧桑疲惫的国字脸似乎在短短十年内又多了几道时间的刻痕，头盔下的灰发也乱蓬蓬的，血丝密布的双眼亮得吓人。 柳扶风眯着眼睛道：“神威将军好啊。怎么不见璋公主？” 洛阳像一座山一样站在那里，神色颇有些阴沉。 于是柳扶风的脸色也沉了下去：“问你话呢。” 洛阳低沉地开口：“你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柳扶风冷笑一声：“你又以什么身份敢这么跟我说话？” 洛阳像是自言自语，疯魔般喃喃道：“……公主殿下的夫君么？” “你说什么？”柳扶风莫名其妙，隐约猜到又有些难以置信，“什么意思？” 洛阳缓缓地道：“陛下不是将‘文惠公主’，许配给了九龙阁的阁主么？” 柳扶风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拿扇柄指了指南方：“出去打。” 两人一前一后掠出城门，林花谢定定地看了会儿他的背影，径直走到刘招娣身后站定，双目漆黑的狴犴紧跟其后。形形色色的女鬼簇拥之中，一袭染血绿袍随风而动，无声无息，没有四肢也没有五官。 如天门洞开，数百道人影从天而降，震波瞬间摧毁了方圆百里的所有建筑、植被和坚冰。身着各色衣袍的各级修士严格地按照位阶列阵，一朵巨大的莲花中央，一名豆蔻少女身着层叠繁复的衮服垂手而立，浓艳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像个死人。 天上地下所有生灵死魂，除了林花谢以外尽皆曲起食指中指双手合十躬身到底，长声喝道： “请——天——兵——！” 作者有话说: 总之洛阳也不是好东西 小柳：我好不容易信男的一次你却让我输得这么彻底.jpg 小林：还好人家是美少女 第175章 13-扫眉才子（2） 林花谢握紧剑柄，却见【扫眉才子】与【广文先生】一触之下融为一体，染血青衣成了少女的披风，她双手握住先生枯瘦的脖子像握住一口大刀。半死不活的狴犴腾空而起，以远超生前的速度和力量与她战斗，第一次接触的冲击波便震开了双方的阵型。 一众人鬼都呆了一呆，倒是林花谢没有在意，抢先杀入九龙阁阵营，只一剑就让莲花形大阵缺了个口，挽了个剑花一剑圈来两名祭酒与之缠斗。小有清虚天御空规则严格，双方便都没有为此耗费心神，除了天兵都在地上交战。 九龙之中，睚眦、蒲牢、负屃均死于十年前，第一组后继者在七年前出山扬名的时候跟林家姐弟狭路相逢被一波带走，目前第二组还没有亮过相；囚牛和嘲风没来，狴犴死得轻如鸿毛，现在就剩三名祭酒级战斗力了。柳扶风原本的计划是大师兄对付两个，他对付一到两个，刘掌门一个，多个洛阳是意料之外。 第355章 林花谢找上了狻猊和螭吻，将擅长防御、移动缓慢的霸下留给了刘招娣。可能是因为霸下的法器盔甲是个龟壳，他运行功法时自己的相貌有些旒珠都挡不住的淫邪之气，刘掌门一个鬼都看得火大，一把带血的大砍刀不断地在其盔甲上砍出火光。她也没有大意，因为霸下的“力”是当世最强的，如果抛开速度技巧意识等其他所有因素，他或许比林追云更强；她不能中招。 狻猊的攻击相当绚丽，视觉效果如烟花，实际效果是脏弹，对上只进不退的开天剑可以说相当恶心，林花谢的灵力能吹走大部分的尖针、飞刀、梅花镖等暗器，但总有一些能带着诅咒和五行之火留下零碎伤口。螭吻也不负祭酒之名，吞天功法真能吞下开天剑的剑罡，不过林花谢有点郁闷地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水平还不够，换成姐姐，螭吻绝不敢这么干。 他倒是没发现螭吻吞一道剑罡要消化好几招才敢再来一次，因为他立刻转变战法去跟他们近身搏斗了。“落英”具有一剑宗的标准长度，近身吃亏，但是这个距离之下狻猊和螭吻也不好发挥，好几次狻猊还被林花谢引着误伤了友军。出于九龙阁严格的阶级法度，对方还只能忍气吞声。 空中不断有碎骨烂肉掉下来，全都出自【扫眉才子】手中的那截躯干。狴犴竟然还没被她打烂，因为他口吐真言，每一个字都振聋发聩威力巨大，将【广文书生】的残躯震得簌簌落灰。正是因为他生前修习言灵一道才被柳扶风选中做了这个临时天兵——天道容器，他不再是通过法术间接沟通天地，而是直接以法则对抗！ 【扫眉才子】原本面色呆板惨白，忽然，【广文书生】头上那应该是嘴巴的烂洞里发出嗬嗬的嘶叫，她像是忌惮着什么，神情扭曲了一阵，僵硬地“后退”两步，又害怕似地捏紧了“剑柄”——【广文书生】的脖子，一下子掐灭了那呻吟。她一退，狴犴也不攻击了，闭上嘴跟了上去。此时，霸下声如洪钟，喝令道：“请阁主伏魔降妖，诛邪正清！” 少女立刻松了手，去抓挠自己的衣领。【广文书生】的尸体被她丢出的染血青袍兜头盖住，她又一层一层地扯掉九龙阁阁主的华丽礼服，一边张大了嘴尖叫，露出只剩一点却还烙着烙印的舌头。每露出一寸肌肤，她便燃烧一寸，体表烙印留下的伤疤蜿蜒无尽组成阵法，要杀死她这个活死人。她下方交战的双方没有一人有空看她，刚刚发号施令的霸下也因反噬被一刀砍断半截脖子，慌忙缩进了龟壳，还抓了两个重伤的手下进去躲躲。 百里之外，静静地对峙了许久了两人当中，柳扶风忽然转身要走。那魔神般魁梧的身躯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拦在他身前，洛阳恐怖地道：“你我今日要做一个了结，柳阁主！” “先一致对外不行吗？那是你女儿！”柳扶风急得跳脚，摸出【非毒】就要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再不……！” 一脚将他踹出去几十丈，一阵天旋地转口鼻溢血之后，他才茫然地在一片耳鸣和眩晕中找回意识，那只大脚已经踩住了他的脑袋，战靴上的金属饰面毫不留情地黏住了他的皮肤。 “我的女儿？”洛阳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种诡异的轻柔，“柳阁主向来不爱说这些。您只会说那是璋公主一个人的女儿，是不是？” 柳扶风掐诀脱身，咯出一口血沫，勉强直起身子，咬牙切齿：“我知道你们蠢，但这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我还能救她的，她还可以过上……” “与我何干！”洛阳打断道，大步走来连地都在随着某种劣质的悲痛愤怒而震颤，“柳生多行不义作恶多端，她不过是受你连累，代你受过，她和璋公主皆是如此！她继承的是柳生的兽性，从小就是不知廉耻不分善恶的野兽，她是公主殿下的耻辱，不是她的女儿！” 柳扶风捏着扇子的手都在抖：“……柳生只教导过璋公主，与她绝无私情。你可以看不起柳生，但我决不允许你如此羞辱李璋！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居然还在那里演戏……” 洛阳已经走火入魔，除了自己预想的答案，听不进其他任何辩解：“啊，是啊，你是殿下的恩师。恩师！公主殿下生性纯善，却受你诱导误入歧途，走上修罗之道，万劫不复！” 他浑身的威势越来越强，冷铁般的灵力压得空间都在震颤。他语无伦次地道：“当年……当年我护送殿下去书院，从王都起行，五位公主之中只有殿下是不同的……她向我道谢，不愿踩着我们上车，会为兄弟们流泪……她给最低贱的兵也准备了犒劳的点心，给我补衣服的时候还会缝上一道护身咒……啊啊……她的手本不是拿刀枪的，只有在我身边，她才是自由的。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你为什么又要回来，毁掉她呢？” 柳扶风忽然明白了：“你喜欢的其实是作为天兵的璋公主，是不是？你也喜欢堯王朝赏下来的‘文惠公主’，温良贤淑言听计从，善解人意柔弱无助，自甘下贱反以为荣。而称号为‘国境’、能和神瑛一战的那位，不过是柳生的幻影。你是这么想的吗？真下流。” “是你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她，是你害她面目全非，那个战场上的女人不过是你的傀儡，她不该在那里！”洛阳须发皆张，双手持枪指向他，“来吧，柳阁主！我不在乎公主殿下的过去，那非她本愿，错只在你！今日，老夫亲手送你和你那个孽种下地狱！” 第356章 “窝囊废我见得多了，你这样的……也不罕见。”柳扶风咧开嘴笑了起来，“一条野狗跟在璋公主身边打转，咬死几个本来也要连你一起打的家伙，就觉得她合该对你感恩戴德以身相许？啊，天下男人大多是这副德行，自己是条狗，见不得旁人做人，有朝一日见自己的女儿有副人样还吓得失心疯了。真不敢相信柳生怎么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不长记性，咎由自取！” 他将【非毒】双扇插在腰间，充当支撑护住重伤的躯干；他缓缓地、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一把造型古怪的长刀落入手中。 “天兵辛巳·【两面三刀】。”他说，“既然你非要认我是柳生不可，那今日我就是柳生了。” 远处的空中，【扫眉才子】的眼中开始浮现诡异的神采。狴犴被她砍得七零八落，那些碎块却紧紧地吸附回去，跟着他再次虎扑而去，让他好似一尊用劣质糨糊粘起来从而彭大了一倍的神像。 林花谢背后中剑，却像是无知无觉，转身一剑劈开了霸下的龟壳，空中一道月环爆裂。刘招娣险险抢下一只女鬼的性命，反手在霸下胸口印了两个血掌印。本命法器被毁，霸下的肉身和魂魄均受重创，几息之内就被斩杀当场！ 刘招娣叫了声好，正要上来和扬眉宗首席乘胜追击，却听那小子撂下一声“刘掌门撑一下”，御剑跑了。她连骂人都没工夫骂，压力陡增，祭出黑塔困住狻猊，挥刀看向螭吻。螭吻的法术实在太针对她们这些没有肉身屏障的鬼魂，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幸好林花谢只是转身拉开一把无弦黑弓，凝聚灵力成线，将“落英”发射出去，马上挥舞着【伏矢】杀了回来，给了螭吻一记闷棍。两人杀死螭吻的同时，【扫眉才子】连同一轮月环轰然坠地；狻猊没有提前刻印太多“柳林之印”，这时也拼着重伤消灭黑塔中大半魂魄，就要逃跑。 刘招娣问：“要去看看你师弟么？” 林花谢摇头：“请刘掌门扫尾，我去找天兵。” “那就是李不周吧？还有得救？” “不知道啊，小师弟让我见机行事。” 血衣女童没有再问，轻飘飘地去追狻猊了。林花谢伸展了下筋骨，本想犯个贱说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几何时几个祭酒还敢拦我们的路；但是小师弟不在，讲这种话便掉价了，他只好悻悻地走了，一路上出手捅死几只杂鱼，捅完了才慈悲大度地劝他们下辈子不要这样了。 他找到【扫眉才子】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救不回来了。因为她太清醒了，以至于除了“回光返照”没有其他能够形容。青衣纁裳的狴犴规规矩矩地垂手侍立在侧，少女摘下了冠冕脱光了外衫，轻飘飘地坐在一棵倒下来的树上，面部肌肤见了光正在像炭一样燃烧。 见到林花谢，她用灵力波动模拟声音：“你会法术么？” 林花谢耸耸肩：“一点点。” “给我一盆水。” 林花谢便搬了块大石头捏成盆子，打了个火诀融了些雪水，洗了一遍才端给她。她一点也不见外，就着他的手洗掉了脸上的脂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嘶嘶的蒸汽之中显得灵动极了。洗干净自己，她又要了一盆水，将【广文先生】放进去洗了洗。青袍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几十年，却被她轻易地搓掉了。那根人棍比较难弄，但是泡了水之后停止了溃烂，头上的几个血洞都似乎舒展开了。 李不周始终坐得端正，一丝不苟地为自己和恩人洗漱，姿态高傲得像是在拼尽全力反抗这个名字和它象征的人生。林花谢这就知道刘招娣刚刚为什么问她还有没有救了，在这一点上她们是一样的，姓名不是父母的祝福而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跟小师弟那种的起个贱名好养活更是天差地别。但是刘掌门不会改，因为只要她足够强，刘掌门才是她的名字，一个真正指代她的符号，而刘招娣是跪在她面前的所有人的耻辱。李不周大概也不会改，她这样的人是不会回头的。 他半跪在地上为一个年长自己许多的小女孩捧着洗脸盆，心想，我还不知道爸爸妈妈给我起了什么名字。 李不周洗完脸，整个人都在发光发热。她“说”：“多谢。我要死了。” 林花谢道：“再坚持一下吧。我们有成熟的天兵复活技术和丰富的经验……” 李不周摸了摸骷髅的头，摇头道：“太无趣了。” 林花谢在她身边坐下，问为什么。 她说：“六岁的时候，我就把九龙阁的藏书全都看完记完了，觉得错漏百出，狗屁不通，无趣极了。他们不让我修炼，但我不用谁教就踏入了金丹境，废一次就从别的路再走一次；我很清楚，先生们废我修为不是因为不守妇道牝鸡司晨之类的古而有之的道理，只是太嫉妒了，所以我不生气，因为这太好笑又太无趣了。后来我逃出九龙阁，要去看看外面的人是不是也这么蠢，遗憾地发现的确如此，硬要说的话多了一点所谓的善良吧。” 她将穿戴整齐的【广文先生】调整了下姿势，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另一边：“这家伙呢，是我见过最笨的一个。”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花谢捧着脸道：“我也没见过我娘。但是我有个姐姐，有时候我们会互相扮演娘亲。姐姐熟悉她的习惯，却说我长得更像一点。我也是那样才知道，原来娘会这样带我，可比师娘对小师弟好多了，从那以后我就满足啦。你觉得璋公主会像这个蠢货一样保护你吗？” 第357章 “我不需要。”李不周转过来咧嘴一笑，脸颊上有两个很深的梨涡，“因为我是天才。所有这些世俗的概念，都实在无趣极了。” “你可以试试飞升嘛。”林花谢吹了声口哨，“天才！” “上面和下面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所有生灵的行为模式都是一样的，所以才无趣。”李不周说，“你们不过是看起来自由一些的天兵，所有人都是生的傀儡。” “这么说也没错。”林花谢道，“生灵的法度，乃至天道的规则，很多都只是出于对死的恐惧。这种恐惧之中诞生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妄想，反又让人自相残杀。” “那你要试试吗，天才？”李不周歪着脑袋看他，“和我一起，从无中诞生，复归于无。参悟‘无’，比模拟‘生’要有趣些。” “我觉得吃东西比较有趣啦。”林花谢诚恳地道，“你死了我给你摆两桌，你有喜欢的菜吗？啊，猫猫狗狗的不行，我们家有养。” 李不周颇为人性地叹了口气：“了解了食物之后，也不会有食欲了。” “所以我不去了解嘛。”林花谢笑道，“可以帮个忙吗？” 李不周轻轻地抛起冠冕，让它落在了狴犴头上，显得不伦不类。 林花谢嫌弃地道：“很难想象这个家伙叫【扫眉才子】……” 李不周无声地大笑一阵，整个人一点一点地化为光屑，混合着雪尘随风而去了。【广文先生】血肉模糊的脑袋转了转，仿佛微笑着目送她赴往锦绣前程。 等她彻底消失了，林花谢才背好“落英”，拎起【广文先生】，领着狴犴——新的【扫眉才子】回去跟大部队会合。 九龙阁此次伤亡惨重，成功逃跑的不足一成，剩下的被全部歼灭。刘招娣也在清点友军伤亡，见他回来，做出一个“松了口气”的表情，点了点头。双方正要交换情报，远处一闪一闪地晃来了一道染血青衫，要不是高度不对，还以为又是一个【广文先生】。 那人影每闪一下就靠近许多，不一会儿就让人看清了那张柳扶风欠揍的笑脸——严格地说是半张，有半边的皮肉被撕下，他自己贴了块膏药在上面。 林花谢吓了一跳，待他又走了两步，才匆匆跑上前来扶住他。他咧嘴笑道：“大惊小怪。” 林花谢瞪了他一眼，他便夸张地色眯眯地凑过来亲了师兄一下，哈哈笑到一半，撕心裂肺地咳起了血。林花谢骂道：“活该！” “大师兄这么说真是让人寒心。”柳扶风夸张地捂住心口，“李阁主呢？洛阳那个傻吊非要给自己戴绿帽子硬说那是我女儿，见了鬼了，我要当面对质……” “往生极乐了。”林花谢道，“你现在是真的不要脸啦。” 柳扶风沉默了一下，整个人泄了力气，赖着他走：“真可惜。本来想送人家母女团圆的，多大的功德哦。” “人家李阁主不太在意这个的样子。”林花谢将李不周的遗言说了，柳扶风一脸稀奇：“可惜，可惜，我还想看看她能不能超越林阿姨呢。不过她高兴就好。” 林花谢找了块石头削平了扶着他坐下，这才问：“你没事吧？洛阳呢？” “死了。”柳扶风搓了搓手，笑吟吟地跟刘招娣打招呼，又转过来嫌弃地道，“石头冷，腿给我垫一下。” “……哦。”半晌，林花谢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怪里怪气的应答，“这样啊。我早就说过丑人多作怪，他那种丑八怪如何配得上璋公主的花容月貌。” 柳扶风眼皮子一抬，摸了摸自己失去的脸皮，不禁有些被石头砸中的心虚。不过他很快将其抛之脑后，说：“灵力用光了冷死了，再给我补点。” 林花谢问：“脸上的血都是你自己的吧？” “我杀人不喜欢见血，不是你这种莽夫。” “那就好。” 林花谢先吮干净了他嘴唇上的血，又给他补充了些灵力，同时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活动了几下，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等柳扶风缓过来，刘掌门才走过来，抬起头问：“二位之后要去哪里？伤养好了再走吧。” 柳扶风道：“我们去找璋公主。” 刘招娣点点头：“也好。今日多谢二位，来日扬眉宗有需要，我等绝无推辞。” “好啊。” 女鬼们带着战利品有序撤退。被九龙阁驱散的乌云逐渐聚拢，那师兄弟二人又在雪中坐了一小会儿，才乘着“落英”离开了灵州。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起猛了第一次见比我狂的天才 小师弟：你还有脸说 大师兄：快请我吃毛血旺压压惊 小师弟：(#Д) 第176章 14-火树银花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堂而皇之地御剑出了白玉京，往北方的流沙七色海行去。 换成柳林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用“只有我答应放过你，其他人没答应”，来一个对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道义一涌而上。但是许下承诺的是张天齐，他没掺任何水分，放任柳林二人进了白玉京，大摇大摆地去找【章台杨柳】，还租了个道场开公开课，演示“甲字部天兵的复生——规则与魂魄的分离与重建”。 沿袭扬眉宗一贯的传统，柳扶风没有藏私，细致地为众人讲解了甲字部天兵的三类复生机制。虽然世界上大部分人上下三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复活一个天兵，但是其中的各种技术和思路还是非常值得学习的，茅山学社倾巢而出，还极其高效地安排了一打摄像师。 第358章 第一种方案就是最传统的，对天兵自身的意志要求较高，需要首先以柳生级别的魂魄之力激发天兵生前的“执念”，并以此为基础逐渐吸附其他意识，经过长时间的“沉积”，就可以初步分离天兵之中的人魂和天道。准备一具无魂无魄的肉身，种族不限但最好和天兵生前相同，放入一个“桃姬九转九分阵”（具体咒纹需要根据天兵本身情况进行微调），随后以满月境以上的巅峰一击，临时切断天兵与天道的联系，被分离的魂魄要立刻抛弃旧身，融合新肉身。 这个方案已经有了萧遥作为案例，在场的百花谷掌门师菱可以证明。好处是步骤简单，成本低廉，并且世俗接受度高；坏处是为了避免天道事后反应过来再次上身，复活者损失的魂魄较多，好比一只脚冻坏了，医生为了保险起见把整条腿切了。 第二个方案稍显缺德，要准备一个生辰八字、种族、出身、性别、功法、修为水平完全相同的倒霉蛋，在“神机千丝阵”的辅助下偷梁换柱，将天道规则转移到这个倒霉蛋身上去，使此人成为天道容器。有神机宗在，八字命格这种东西是可以强改的，难点在于甲字部的生前要么意志过人要么修为强悍，将一个倒霉蛋催化提升到这个水平，成本是一回事，替身有了实力不想认命了也是个问题。 第三个方案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柳扶风将之称为“人造人皇”。古往今来的至强者想要当“人皇”除了寻找飞升之途，更多的其实是为了摆脱【昆】的规则束缚，这条路上最重要也最难以达到的两条就是‘长生不死’和‘杀人不偿命’，可是甲字部的天兵都具备这两个特性。而对能够成为甲字部天兵的“人”而言重要的是力量和自由，存在形式从不是问题。那么，只要最大程度地保留天兵的“人性”，天兵依然是天兵，却从天使人变为人使天。 这个方案的难点在于整理魂魄、肉身和天道规则，这三者融合得很深，且时刻变化，像混在一起的白糖、食盐和污水，简单地分开还轻松些，但要形成稳定的一粒白糖一粒盐一滴水的组合是不可能的。但是柳扶风复活李璋，用的就是这个方案。他耗费了整整一节，梳理出八成的大小天道规则，在它们依旧如血管般根植李璋魂魄的情况下，给每一条规则都加了一扇单方面控制的“门”。 这工作繁琐辛苦，耗费巨大，但也变化万千趣味十足，柳扶风都有点怀疑柳生是不是为了玩这出故意陷李璋于不义，毕竟他觉得柳生的人品不太行。围观群众看得骂声不断，第二天就走了大半，最后只剩下几十个变态科学家还在红着眼睛观摩，看起来恨不得将张天齐江清河那几位大能做成天兵盘一盘。 不过也没人管他们，一来知行院和学社的魔怔人一向如此，反正没有和野心相配的实力；二来白玉京最近工作比较多没人管他们。在柳林二人驾到之前，江清河去南方巡视了，宋新桐在微服私访看看有没有人贪污教育基金，宛连城也在外面做生意；无忘山的两位神部长在闭门养伤，太清上宗最臭名昭著的张嫣也在修身养性，整个白玉京剩下了张天齐坐镇。张天齐刚刚出关，借张嫣带回来的【江山如画】修好了魂魄乃至更进一步，没人知道他还在巩固阶段，只知道白玉京的安危很有保障；还有人揣测江清河这个时候跑路是心虚不想跟张天齐碰上。 林花谢这个贱人，见张天齐之前换了身无忘山的衣服，声称要带着好兄弟神瑛的份去看望老张。柳扶风则为虎作伥，为他修改衣衫梳妆打扮增添饰品，力求还原。显然张天齐看了就想揍他，因为双方见面张宗主的第一句话是： “这算一次。” 两人这次才从他那有了些血色的瘦削面孔上看出些淡淡的伤疤来。不过三人没说什么话，临走柳扶风和木林森还互相打了招呼，没见张天齐有什么反应。李璋的事还是木林森主动帮他们联系了无忘山，严格意义上无忘山才是【章台杨柳】的所有方，洛阳有急事或者受反噬疗伤的时候，【章台杨柳】就待那里。这个女人笑得温温柔柔的，两人却都心里发毛，连柳扶风都没敢说奉承话，飞快地去天墉城租道场布置公开课去了。 一节过去，【章台杨柳】的气息陡然攀升，林花谢的灵力水平再也抵挡不住，连着柳扶风一起被震出了“李璋乾坤定神阵”。没来得及看李璋活成了没有，林花谢急急地叫出一声“第二次”，在四面八方涌来过河拆桥的修士包围下，扛起柳扶风御着剑一溜烟地飞远了。 林花谢没命地狂飞一天一夜，才甩掉了全部追兵。柳扶风还没缓过来，就在一边说风凉话：“换我是张宗主，我就一直跟在后面，等什么时候你停下了，就过来消耗掉第三次机会，然后如法炮制取你狗命……”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现在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林花谢呸了一声。 他那身骚包的衣服珠宝乱成一团，情急之下还抽了几根簪子几颗珠子当暗器打人，现在这副凌乱的样子竟别有一番风情。柳扶风敷衍地应了声好，突然收紧了胳膊跟他亲在一起。“落英”在空中打了几个旋，险而又险地掉在一艘刚刚抛出来的飞船上。飞船的极限速度不如御剑，现在不需要逃命了，便给大师兄节省点体力。 巍峨壮阔的终灵五岳直穿七重云海，是当今世人心中的终极之地。再往北去，沿着流光溢彩仿佛宝石金砂汇聚的海洋穿过真天边界，便进入了永夜的太元总真之天。 第359章 林花谢不知道柳扶风发什么疯，也不是热衷于做这种事，就是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候跳出来要跟他深入交流一下。这些时机往往不是林花谢自己喜欢的，比如现在，柳扶风的头发还因为消耗过度而灰白灰白的，脸上洋溢着给李璋整理魂魄时神经质的兴奋而迷幻的笑容，耳朵上的银环银铃滋滋地响，咧开的嘴唇上鲜红的色彩是血。当然，小师弟兴奋又热情，但…… 好吧，算啦，反正小师弟也没嫌他心不在焉。而且玩了一会儿柳扶风就像条死狗一样躺在甲板上不动了，林花谢就在他边上躺下，大脑放空看天上的星星。 太元总真天的夜很黑，星星密得让人心慌。林花谢知道最亮的那些是他们诞生之前的“家人”，夹杂着更多咎由自取的坏人。他觉得有点空虚，好像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这片无边无际的星空吞没了；也许摧毁柳生的就是这样没有尽头的死亡和寂寞，被天杀死的兵器能活过来，被人杀死的星星永远留在这里。谢林早早明白了这份道理，但是兜兜转转，还是陪着柳生一条路走到黑了。 明白有什么用呀。林花谢很快就又得意起来，柳扶风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大师兄盘坐在一边，臭美得两个鼻孔哼哼出气，不由问：“你笑什么？” 林花谢低头看他：“知道什么不重要，选了什么做了什么才重要。” 柳扶风故作娇羞地猛然起身一把抱住他的腰，又笑嘻嘻地抬起脸：“哎哟，大师兄果真跟师弟我心有灵犀，谢林那个蠢货本就没你好看，现在更不能比了。” 他睡前吃过药，头发恢复了那种细软轻薄的黑。林花谢吐吐舌头：“你给我戴高帽我也只会去学厨师。” 柳扶风再次躺下，舒服地道：“好啊，以后大师兄给我洗手作羹汤……嗯嗯，多跟我爸学学知道吧。” “啊，说好的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仙子呢？怎么也跟那些男的一样出尔反尔事前一套事后一套，你变了！” “哎呀，阴阳调和么，我们可以用阴间的水调理阳间的食材，那就不是阳春水了。” 大师兄一锤定音：“我要吃阳春面。” 这个转折不知道哪里来的，但是兵者诡道也，柳扶风认了，这一局到此结束。林花谢也不是真的想吃阳春面，但是他想起春红姐姐被师娘打死的那一天，柳扶风请他在街尾吃了一碗加满料的阳春面。那个时候小师弟坏过事杀过人，但看起来是一心一意地担忧他的身心健康，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流星一闪也没有柳扶风一心一意地为别人着想来得稀罕，要不是那碗面是他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他现在一定会觉得那是自己的妄想或者幻觉。小师弟视男人的性命如草芥，对女人则更重视她们能不能站着出一口恶气，或者一统天下成为他梦想中的皇帝；他这个大师兄是特殊的，在高高翘起的绝对不公的天平之上，他和柳扶风一起站在杠杆的中央，把企图滑到下面去的家伙统统打死。 柳扶风在一旁自顾自地大发慈悲：“我要给谢林一个名分。” 林花谢嫌弃地扭过头看他：“干嘛？” 柳扶风道：“来都来了，去花月夜拜访一下杨宗主嘛。说好的把谢林请出来给柳生配个阴婚呢。” “柳生的尸体……” “就是【玉树临风】啦。他把肉身剥离出去做天兵，结果一时间玩脱了，怕魂魄受到反向污染，就把【玉树临风】丢给别人去用了。”柳扶风道，“他魂魄强，没有这道屏障也很难杀。一切都是为了让谢林能够在关键时刻一击毙命。” 林花谢不满地道：“他哪有那么厉害，谢林还要他让着的？” 柳扶风道：“他怕谢林心软啊。要是谢林心一软砍得轻一点放过了他，要他怎么办呀？” 林花谢叫道：“太坏了！” “对。”柳扶风附和道，“太坏了。” 飞舟平稳着陆。 六十年前，杨玉环带着一群老弱妇孺亡命天涯，飞舟惊险地在落地后解体。今日，又是一艘飞舟来到了这里，精致小巧牢固，悄无声息。 黑暗深处有一点火光冲天。二人踩着结冰的沙滩和草地前行，走了一会儿差点踩到一朵花。那是一朵杜鹃，看起来像银丝缠绕而成，小小的俯伏在地上，发出温暖的光。 周围越来越亮了。 远处有一棵冲天而起仿佛正在燃烧的金红色梧桐树，还有成千上万没那么高的金色梧桐与许许多多其他的松树樟树杉树混在一起，它们的金光照亮了整个花月夜，满地的银花为暗处的小屋点亮门前小径。天上零零星星地散布着几轮圆月，与地上的火树银花交相辉映。 两人继续前行，步入花月夜外围的森林。七尊英姿飒爽的女神雕像列成北斗七星阵，往火光亮处延伸而去。瑶光真人握打神鞭须菩提，脚下匍匐着无数神佛；开阳真人持五色剑陆吾，底座平整光洁连一朵花也没有；玉衡真人双手持二分圆环剑昊天，右手握剑柄左手搭剑身，圆环正中是她庄严闭目的面孔；天权真人身姿灵动矫健，反手握着短剑正阳钟离，另一只手拎着一颗割下来的人头；天玑真人神色严酷气势惊人，双手握着巨剑雷霆大帝将之插入地面；天璇真人横握火剑祝融于胸前，双眼半闭漠然无情；天枢真人双手持双剑，女娲指天伏羲向地，仰头对着天空无声呐喊。 第360章 七尊雕像的尽头，站着一个熔化的黄金般的女人。林花谢一时间根本没认出她来，倒是柳扶风笑眯眯地躬身行礼： “久仰大名，杨宗主！晚辈柳扶风，这位是师兄林花谢，我二人此行代表扬眉宗，冒昧上门拜访，还请杨宗主见谅。” 第177章 15-倾国倾城 杨无敌并不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有修为加持，还是远不如李璋神瑛等人。但是她面孔上洋溢着的蓬勃朝气与自信神勇，却教冠冕上那对流光溢彩的凤凰都显得低眉顺眼。 她跟杨玉环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她的衣裳是庄重威严的黑底金纹法衣，厚重的大氅压在肩头；她的毛发是熔金的颜色乃至质地，随着火树银花的摇曳而流动着光芒；湛蓝的双眼中也有金芒浮动，那些金色与手中的偃月大刀相同，像在燃烧。 柳扶风张口就来：“久闻杨宗主倾国倾城，百闻不如一见，晚辈三生有幸得见真容……” 话没说完就差点被一阵罡风掀飞，林花谢一步上前横剑挡住杨宗主竖劈而下的一刀，惊恐地看见“落英”咔嚓一声裂了条缝。柳林二人双双后跳一步，林花谢双手持剑柄奋力将大刀压向右侧；柳扶风艰难地使扇在刀面上轻点一下，便再挡不住山岳般凝重的灵压，吐出一口血连退几步倒飞而出撞在“天权真人”身上，飞快沾着血在身上画了几道符，赶回去支援大师兄。 林花谢从没跟这个级别的对手正面交战过，火炎焱来的不是本体柳苏安从不用出全力，杨无敌似乎也没尽全力却让他浑身骨骼吱嘎作响，每一剑都沉重无比，轻捷杀伐之气被消磨大半。根据被柳苏安调教多年的经验，他深知这种时候觉得速度正常那么实际上就是不够，都觉得慢了那就是被压着玩了，却还是咬紧牙关与杨无敌来回过了几招，颇有些郁闷。 见柳扶风杀回战场，杨无敌哈哈一笑，拿大刀挽了个枪花，那刀尖带着诡异的轻盈一闪而下，刀背打在林花谢左臂上——本来打的是柳扶风的腿——，同时低声道： “‘沉鱼落雁’。” 此地重力陡增千倍，两人连跪都来不及，直接趴下了。林花谢火气上来，挣扎着挠着地面要爬起来。倒不是觉得她作为谢林的弟子以下犯上，以下犯上是件喜事；而是这位杨宗主一上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跟师娘似地教训起人来了，不出全力也不留情，不知道什么意思。 几只飞鸟扑簌簌地掉在边上，杨无敌挥挥手将它们放走，柳扶风却不见了。林花谢撑着一口气上前，光是站起来就意识模糊了，但杨宗主走过来了，笑道： “这一招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沉鱼落雁有了，总要有‘闭月羞花’才好看些。” 一轮黄金盘在夜空中猛然绽放，白昼降临。杨无敌抬头一看，金光之中有个小黑点。常人无法直视这月亮，也看不了那么远，她却认出那是一只碧色玉环——柳扶风逃到月界去了。 她一手拎起林花谢的脖子举起来，像是欣赏这张脸一样看着他，却奇怪地道：“本座听说十年前，这位柳师侄引【偷天换日】进月界，就是献祭了自己的月环。怎么十年过去，不仅修为恢复，还更上层楼，具现月环到了满月境？真是少年英杰啊。” 林花谢感觉每寸骨头都在拉长、每个关节都在脱臼，它们牵扯着皮肉往地面沉去，但他奇迹般地握紧了剑柄，高举过肩，横刺下去的时候被杨宗主拧断了右手腕，却及时用左手抓住了剑尖，在左手也断掉之前往她后颈割了一刀。 那一下子只破了皮肉，杨无敌摇摇头：“你这样我可不放心啊。” 林花谢被她高高抛起，重重摔在地上，差点昏过去。杨无敌走过来蹲下，他费力地道：“你……小师弟不会对你动手罢了。” “你居然学会服软、承认技不如人了。”杨宗主大为惊奇，撤去了那山岳般凝重的灵压，摆了摆手，“叫你师弟回来吧。我不用全力，你们也不用全力，这样的战斗有什么意思？” 林花谢松了口气，喘息着咳嗽了几声才爬起来，趁师弟不在垮着张脸，没好气地道：“那杨宗主一上来就打人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柳扶风从空气中渗出来，同样气喘吁吁，见林花谢那血淋淋的样子又干咳两声站直了，虚情假意地上去扶他。大师兄顺水推舟地往他身上一靠，结果两人双双倒地，小声争辩起来，一个说没想到你这么重，另一个说没想到你这么虚。说完人模狗样地站起来假装无事发生，柳扶风笑着拱手道：“多谢杨宗主手下留情。哎呀，大家以和为贵皆大欢喜，就很好嘛。” 杨宗主也微笑道：“柳阁主要是懂得这个道理就好了。” “他不懂我懂嘛，亡羊补牢也是好的。”柳扶风笑眯眯地指指天上，“杨宗主要是真的起了杀心，晚辈也准备好了天兵。联盟那些研究员实在是废物，至今找不到月界所在，只能由晚辈独享咯。” 林花谢诧异地看他一眼，当着人家的面就问了：“你舍得为了我伤害她么？” 柳扶风竟然被他问住了，顿了顿才道：“只是搅乱一下月界，给大师兄一个逃命的机会，不算伤害。最多是折损点修为吧，有花月夜在，修复起来很快的。” 杨宗主笑道：“那倒还真要谢你手下留情。请二位喝酒赔罪，如何？” 林花谢慢吞吞地拍拍衣服，认真地看着她：“晚辈林花谢，柳苏安的徒弟，林十一的次子。” 第361章 柳扶风跟着说：“晚辈柳扶风，小名柳柽，您叫我小柽就好！柳苏安的长子。” 杨宗主看了后者一会儿，点头道：“好，小柽。” 她又道：“‘杨柳林’三人中，我居首位，却是空有其名，也不曾有幸见过另外二位。没想到是先见到了她们的孩子。” 林花谢别扭地礼貌道：“晚辈倒是有幸瞻仰过前辈往日尊容，只是不知道为何变化如此之大。看起来是走了纯金杀伐之道，但是并没有受到五行使者的影响。” 柳扶风在一旁轻轻地倒抽一口气，他瞪了他一眼，转回去低眉顺眼地站着。 杨无敌道：“六十年前，张天齐夺汴城龙脉将其埋入白玉京，之后又借龙脉气运镇压金鍂鑫于【珍珑棋局】。四十年前，我去白玉京取经，阴差阳错进入‘群星’得知此事，又运气好……强夺了金鍂鑫四成能力。这名字也是那之后改的，正好我两个弟弟都是家中的无字辈，这个名字又能压住花月夜，让大家安心。——走吧，也别干站着，一起进去看看这些年的变化。” 两人跟在她后面，一路上见到花月夜的普通民众和修士们混居四处，但是凡人并没有被灵气影响生病。人们或是扫地或是修剪树枝，还有在更远处修整水道、翻耕灵田的，火树银花之间打闹的孩子们见到三人都停下来跟杨宗主打招呼，尊敬但是并未敬畏。 杨无敌的“宫殿”在最高的那棵火树的树冠之中，是一间朴素的小树屋，甚至没有用须弥芥子数扩容。她引着两个小辈进了屋，从一根穿过厅堂的粗壮树枝中取出了一套酒具和两坛酒。 她捣鼓酒具的时候，两个小辈端端正正地坐在木桌子对面，好奇地打量屋内的布置。对于一宗之主而言是太简陋了些，就是他们就座的这套桌椅和几个柜子一个蒲团，再多一个兵器架。四扇大窗户的花纹像是出自四名工匠之手，手艺还不怎么样，此时都敞开着，挂下来的四条百衲衣般的麻布窗帘。杨无敌自己头戴金冠身着华服，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柳苏安自己再不拘小节，也有邵简为她鞍前马后打理一切，她们的别院还是很别致的，布局、建筑、字画、园林、熏香都经过精心设计，奢侈算不上，至少看着不像农舍。 杨无敌倒了三杯酒，举起一杯，三人轻轻一碰，仰头喝了一杯，柳扶风站起来给大家倒酒。林花谢漆黑的眼珠子似乎多了一丝亮光：“酒味很淡，但是很好喝，怎么酿的？” 杨无敌不禁笑了：“回头我叫小钟把配方传你一份。小林，装不下去就别装啦，我可不想上二十四孝，不会真的打死你的。” 林花谢撇了撇嘴，又想撇清关系说自己不是谢林，又怕这么一来对方放下心理包袱真的把他打死。但是怕归怕，他的嘴巴还是问出了口： “两位副宗主呢？” 杨无敌一杯酒到了嘴边又放下，手指敲了敲桌子，半晌，却是转向了柳扶风：“柳师侄前些日子在白玉京的讲道，我也有所耳闻。” 柳扶风很上道地拱手道：“【火树银花】本就是柳生制造，谢林用它的时候没有多加考虑，导致二位副宗主不得不亲自镇压，乃至神形消散。晚辈既然能逆转甲字部天兵的死亡进程，换两个收容者出来不是问题，晚辈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却也很让人挫败啊。”杨无敌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白要你帮忙。这次【出人头地】的探索名额在寒山寺决出，届时我代表个人出手帮扬眉宗一次。” 两人喜出望外，俱是拱手道：“多谢杨宗主！” “交易罢了。我也要谢谢你们。”杨无敌喝了第二杯酒，起身道，“这样谢来谢去的没完啦！我去要点下酒菜，你们有喜欢的么？” 柳扶风道：“那就来点本地特色。” 杨无敌看了林花谢一眼，笑道：“好。”说完便从东边的窗户跳了出去。 两人也过去看了看，发现这花月夜最高的建筑物应该是一座瞭望塔。杨无敌履行了当年的承诺，她是此地的皇帝，也几乎是唯一强力的士兵，树下快乐的人们只要为她鼓掌欢呼就好了。 林花谢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只觉得骨头还有点幻痛，又讨了两颗药丸服下，回桌边打坐疗伤，很有些无精打采。柳扶风也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只听哗啦几声，杨无敌又像一只黑色巨鸟拎着个食盒从窗户翻了进来，两人便主动帮忙收拾桌面摆出杯盘碗碟。 这顿“酒席”有些简陋，却还是吃得宾主尽欢，最后也一点没浪费。花月夜其实不缺粮食物资，甚至随着信息交流技术的进步，也不缺好厨子；杨无敌只是不习惯铺张，准备的下酒菜用来招待亲近的朋友刚刚好。 双方交流了一下今后的发展计划，柳扶风还做主敲定了几笔生意，开开心心地牵着大师兄去花月夜安排的屋子休息了，准备第二天就去刨谢林的坟。 谢林的坟墓在【火树银花】南方边界上，一个圆圆的石头坟茔老老实实地待在四角亭中，没有供桌，只有一座香鼎中插着长短粗细品种不一的香；唯一奢华之处就是那块天然流火金精充作的墓碑，上面是大刀划出的铿锵有力却不审美观的两个大字：谢林。 柳扶风站着端详了一会儿，林花谢挥舞着借来的灵器铲子，问：“从哪里开刀？” 第362章 柳扶风叹了口气，林花谢“哎”的一声：“我都没在意，你想怎样嘛。” 那张狡黠可爱、残留着一点婴儿肥的白净脸蛋上，忽然慢慢地浮现出柳生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看着林花谢，道：“你我也配装着天下太平，在这里玩同门友爱的游戏么？” 一口流光溢彩的长剑横在他颈侧，林花谢面色发白，下一刻就弃剑而走，叫道：“我真的生气了！” 柳扶风犯完贱浑身舒畅，提起剑追上去，连声赔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下次不犯这个贱了。大师兄原谅我这一回吧。” 林花谢跑得飞快，柳扶风连【非毒】都祭出来了才勉强在海边拦住他，给他撞了一下，见他面露惊慌之色，又双手合十，柔声道：“我的错，我的错。大师兄谅解一下，从【江山如画】里出来，我也受了些影响，实在是没忍住……” 林花谢从没有哭得这么难看，整张脸都皱了，连声音都粗哑了一些。柳扶风嫌弃了一瞬，抱了上去，柔声细语地安慰起来，虽是真情实感，却因为用力过度，更像是柳生那令人毛骨悚然、下一刻就要人陷入绝境的温柔了。 林花谢推了他一把，扒开他的衣领，啪的一掌拍在右胸口伤疤上：“这是什么？” 他没用力，柳扶风后退一步，“呀”了一声，叹道：“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憋到今天才问啊？” “清师妹用了【至死不渝】，本来要死的，你替她承受了代价，是不是？”林花谢哭得一抽一抽的，“那，那你这样，跟、跟柳生也……本来也……没有区别！又是璋公主，又是清公主的，你就这么乐意为她们送死吗？” “当时差点死掉的好像是大师兄你吧？”柳扶风叹了口气。 “说得好像你是来跟我殉情的一样，骗鬼呢！”林花谢伤心地道，“我、我……” 柳扶风去捉他的耳朵，他躲来躲去，还是被捧着脸吻住了，然后慢慢地放下疑心。 小师弟和柳生是不同的。柳生的吻带着年长者的游刃有余，并非对“亲吻他人”这件事情有很多经验，却镇定温和、循循善诱，像母亲一般包容一切却又像情人一般随时会抽身而去。小师弟是有点羞耻心的，半天也只慢吞吞地磨磨蹭蹭地含着他的嘴唇，舔一舔好像一条小狗舔自己咬出来的伤口。 大师兄的抽泣缓了下去，却还是瘪着嘴斜着眼不肯看他。柳扶风没办法了，好声好气地排出好些丧权辱国的投降条约，双方在卷轴上按下手印，林花谢飞快地换了副嘴脸，管理好了表情，又是一位风华绝代无精打采的美少女。 他的眼尾还有些红，柳扶风收起合同卷轴，意犹未尽地看着他道：“唉，我可能就是想看这个而已。” 林花谢问：“什么呀？” 柳扶风道：“我不会哭的。好像也不是很难过。但是大师兄和谢林这样的好人，有一副好心肠，就应该会难过。为什么不为我们的姐妹哭一场呢？” “我没有想要从她们身上得到的东西呀。”林花谢道，“谢林的事归谢林，我不管的。宗门的事，我身为大师兄本来就要做。木已成舟，哭有什么用？要报仇就去报仇，报不了就去死好啦。眼泪换不来任何东西。——哦，可以敲诈你。” 柳扶风服气地一拱手，他又说：“再说了，我也不记得柳生哭过。我是说真哭，不是猫哭耗子。” “啊，柳生还是会掉眼泪的。跟我不一样。”柳扶风朝他笑了笑，“不过大师兄永远也不会看到。” 林花谢一反常态没再呛他，师兄弟又手牵着手哥俩好地回去刨谢林的坟了。 杨无敌结束修行来参与这桩欺师灭祖盛事的时候，两人已经挖到了石棺。林花谢运铲如飞，柳扶风也时不时搭把手。用后者的话来说，他克服困难屈尊挖上几铲子，是给谢林一份死后哀荣。 虽然知道他们要做这事，眼睁睁看着他们挖师父的坟还是有点冲击力的。杨无敌不禁再次质问：“死都死了，魂魄都转世了，尸体也跟泥土混在一起没什么修炼价值，这么积极挖他尸体做什么？” 林花谢道：“起出来给柳生配个阴婚，我要吃福州菜。” 杨无敌上下打量他一番，啧啧道：“我们老家那边，能搞到你这样的尸体，确实该大操大办。很抢手的。” “多谢杨宗主提点！小师弟你要牢记杨宗主的金口玉言啊。”石棺彻底暴露出来，林花谢丢开铁锹，将“落英”的剑刃插进缝隙，手头稍稍用力又松开，最后只撬开条缝瞄了一眼，“嗯，确实是谢林，可以带走的吧？” 杨无敌耸耸肩：“请便。但若是真如二位所言，柳生的尸体是棵大柳树……你们这是冥婚还是堆肥呢？” 两个小辈面露呆滞之色，不料半晌后柳扶风深情款款地捧起了林花谢的手，道：“那样可就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共赴极乐。我真是个天才！” 林花谢则道：“便宜他们了。” 杨无敌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输了。 作者有话说: 小师弟：留疤就留疤嘛，没在上面纹个清师姐的脸你知足吧！ 大师兄：那你不能当招生办的公务员了，我们从此不是一个阶级了，分手吧！ 第178章 16-锦囊妙计 离开花月夜，鬼鬼祟祟地穿过句容华阳天，一回到小有清虚天，柳扶风如沐春风宾至如归，当即进入他偷偷在“群星”系统中寄养的扬眉宗小程序，给大师兄接了几个简简单单的灭门任务，说要宣告王的回归。 第363章 林花谢不以为然，跟着他大摇大摆地走进络州孟氏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祠堂。 一节前，扬眉宗招生办趁火打劫，在九龙阁元气大伤之际拿下了络州。这孟家的人际关系网在络州盘根错节，可以说是家国天下的土皇帝一位，一开始就在背地里煽动闹事，这两天甚至打出了拥戴皇子李岩月的旗号负隅顽抗。这孟家是很懂得变通的，一直以来讲究一个适者生存强者为尊，三十岁之前能突破金丹境界便随你自由一生做个钻石王老五，若是突破不了，那就老老实实结婚生子开枝散叶，增加撞出“天才”来的基数，同时收集资源供养家族未来的希望。那些吃饱了家族资源的家族高手因此就有许多无法割舍的血亲姻亲，若是不管他们死活，即刻会损失大量功德，面临走火入魔乃至当场暴毙的风险。 数百年来，孟家就是络州，络州就是孟家。孟家人不轻易出面，总是在水面下操纵一切，罪恶归傀儡，美名和利益归自己。一旦他们明说了想要做什么事，哪怕是路边的乞丐也会声援。 李岩清等人不能亲自来干这种事，因为她们修的功法还是比较正道的，尤其是李岩清，算是半条皇道。杀光孟家人不是难事，支持孟家的百姓的反扑会造成功德上的损失。揭示真相解放人民需要一点时间，在临安的时候可以关起门慢慢来，在这表世界，李岩清和几位师叔承受不了短时间内修为下跌根基不稳的风险。 柳扶风和林花谢则不同。即使大家知道他们是扬眉宗的走狗，但下意识的就会认为，柳生谢林这种人干这种事很正常嘛！八卦的流传总是比真理的普及要快，意淫大人物的生活也总是比帮邻居抓奸来得爽，这几年各方势力为了守护民间这块重要的功德产地大打舆论战，就导致了柳生谢林狼狈为奸并且转世续缘作奸犯科的消息人尽皆知，想引导舆论将他们的行为上升宗门都难。 这会儿柳扶风盘坐在太师椅上，林花谢在桌案上挑挑拣拣地鉴赏贡品，招呼离得最近的一位中年男子道： “这个点心还怪好吃的，哪里买的？” 那中年男子是在场修为最高年龄最大的，多少要点面子，木然道：“贡品是给死人吃的。” 柳扶风一个茶杯砸过去：“供给死人吃？交过材料申请过吗？你阎王爷大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抽点税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还矫情上了！吃什么吃，你们族谱哪儿呢？偷税漏税，回头打发你们祖宗去三千地狱轮换……” 表演了半天没人动弹，他不禁点点头，抱着手臂道：“很有血性嘛。不过本王从来不费时间说服感化……就决定是你了，孟少族长，去把族谱抬过来给本王检查检查。” 他一路走进来一路种下的“夺魂乱魄”符立时发威，一个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去取来了一只檀香木雕花书箱，放在柳扶风脚边，便恭恭敬敬低眉顺眼地在边上站着不动了。柳扶风一脚踹过去，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肉身强度，给大师兄使了个眼色，后者过来轻轻一脚，踹开了木箱。柳扶风抽出最顶上的两本翻了翻，抬起眼皮：“大师兄字还是认得比较全的吧？” 林花谢拧了拧脖子，松了松筋骨，点头道：“嗯。” 柳扶风将两本册子丢给他：“啧啧，跟我们国家政策对着干啊，自寻死路。这个满门抄斩，按着族谱来，杀干净点。” 林花谢叼住一本又翻开一本，这个空档里已经将厅内的人杀完了。他拨了拨书页，含糊地问：“这个孟赵氏是谁啊，怎么认？” “认不出就不杀了嘛。”柳扶风哎呀一声，拍着手恨铁不成钢，“快点，赶时间呢，清师姐在催了。” 林花谢撇撇嘴，悄无声息地掠出祠堂大门；这时，满院子的尸体才倒在地上流出血来，沿着砖缝蜿蜒而行。柳扶风见状连忙丢了个冰冻法术，生怕打湿了鞋，那可冷得很。 大师兄懒归懒，办事一向高效，柳扶风还在翻来覆去地检查那一箱子族谱，他已经踩着血回来了，拧着胳膊抱怨杀得他手疼。 柳扶风幽幽地叹出一口气：“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什么意思？”林花谢又摸了一个他刚才觉得好吃的果子。 柳扶风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杀得干净么？” “那当然。”林花谢叼着果子给自己比了两个大拇指，又拿下果子道，“直接切断三魂七魄的联系送去地狱服役，谢林的本职工作。” 柳扶风又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来看这三本。” 林花谢没动弹：“看不懂，直接说结论。” 柳扶风表示理解：“是师弟我考虑不周。这个孟家，跟神机宗的孟家有点关系啊。” 林花谢不以为然：“神机宗家大业大，乾坤天城离络州也不远。很正常吧。” 柳扶风摇摇头：“不是。孟向明的祖宗，是从这个孟家分出去的。可是这个孟家撑死传承四百年，神机宗的历史将近千年。” “你是说这个孟家的分家篡夺了神机宗？”林花谢不禁咋舌，“那孟家人还挺厉害的……等一下。” “不是柳生干的。”柳扶风立刻道。 “那就怪了。” “是吧，我也觉得。” 两人苦恼了一会儿，柳扶风摆摆手站起来：“不想了，过些日子去救师姐出来，直接问她好了。” 第364章 “不现在就去吗？我状态很好呢。”林花谢道。 “师姐状态不够好。”柳扶风道，“这是【锦囊妙计】的指示。” 林花谢哦了一声，招呼他上剑。一炷香后，柳林二人离开络州往东南方飞去，一队邀月剑派门生悄无声息地接管了孟家。 当天傍晚，两人就赶到了“扬眉宗招生办对外临时办事处”。这处据点位于小有清虚天东南部的黍稷丘陵，流水潺潺鸟语花香，一派岁月静好。但是有柳扶风林阵一这一票符阵大宗师在，万里沃土平原都能变得足够险恶。 丘陵地带的小山小坡都不高，扬眉宗矮子里挑将军，勉为其难地给中央地带一座矮山赐名“宝石山”，将主殿建在山头。柳林二人在殿门口降落的时候，两个灰头土脸的老农一般的家伙正叉着腿坐在“乾坤殿”的门槛上吹风发呆，那身灰扑扑脏兮兮的衣服已经失去本来的颜色，只能通过质朴的材料和粗放的形制看出是扬眉宗的学生制服。 再一看，林花谢惊叫道：“陈萍、王芳芳！你们两个怎么搞成这副鬼样？！” 那两人这才无精打采地抬眼看他，稍微高一点的“老农”道：“大师兄回来啦。” 脸蛋圆一点的“老农”道：“大师兄好，小师弟也好。” 柳扶风缩了缩脖子，拿扇子遮了半边脸，鬼鬼祟祟地问：“宗主生什么气呢？” 陈萍道：“宗主生气是一回事，我们这副鬼样是另一回事。” 王芳芳上下打量林花谢：“大师兄倒是一如既往。不愧是大师兄。” 陈萍道：“真想剖了看看……” “哦，可以啊。”林花谢大方地道，“我把柳林之印画在骨头上的，不会留疤。小师弟才画满两根腿骨，我看你们医术好点，要不要胳膊？” 王芳芳很是谦逊：“这方面我不如陈萍，肋骨给我来做吧。” 陈萍那张死灰般的脸焕发生机，挣扎着要站起来：“好啊，好啊，等我恢复一下……” 说着两位精英药师扑倒在地，没了声息，看着是累惨了。柳扶风也没去扶一下，抬脚要进去，林花谢拉拉他袖子：“不是，等一下。临安不是封界了吗，当时她们也没在宗门啊。怎么接出来的？” 柳扶风探头探脑：“费了很大力气，只救出这两位，目前的技术和实力、资源都还不够救我妈。我们很缺人手，相比之下药师更缺一点，吃天赋不说，培养周期也很长，就想办法弄她们出来了。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陈师姐和王师姐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我爸也说这两位师姐将来能继承他的衣钵……” 林花谢同情地道：“又要干活又要带学生，难怪。我可不干。” “所以大师兄没资格继承她人衣钵……” 两人往内殿走去。 里面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劈剥作响。但两人环视一圈，却发现扬眉宗现存教师队伍基本到齐了，只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李岩清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捏着一封信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扶风干咳一声，引得众人纷纷抬头。他一拱手，道：“络州的事解决了，孟家那边，我个人有些猜测，调查完了再与诸位报告。” 李岩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坐。” 两人落座后，柳扶风还没发问，李岩清便将那封信丢了过来，正好是他能顺手接住的力道。他便知道李岩清的心情还没那么坏，笑了笑，三行并做两行看完，丢给林花谢看。 这是一封寒山寺的邀请函，邀请李岩清作为扬眉宗代表参加此次的【出人头地】探索名额分配会谈。 【出人头地】是天兵，更是世间唯一可以带来异世界信息的宝物。虽然各地的自然与人文环境都不同，很多技术都无法实际应用，但不少思路和经验能起到借鉴作用，事实上空学的中后期发展和黑暗功德的诞生就是从几颗头颅那里得到的灵感。堯王朝镇压表世界近千年，与李家掌控了【出人头地】有很大的关系，柳生只在最后为了火上浇油才展露出他那魔神般残酷的创造力。 数百年前，梅花山庄镇压包括【出人头地】在内的多柄天兵，而双江城一半的力量负责镇压梅花山庄，又由于梅花山庄的人口劣势，渐渐地【出人头地】就由双江城控制了出入权。堯王朝日落西山时减少了投入在里世界的兵力，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了能够针对性地高效产出的柳生，随机赐福的【出人头地】的重要性下降了。而双江城在被林十一劈了一刀又被张天齐宰了一顿之后陷入内乱，寒山寺趁虚而入，当时里世界的负责人皈依倒戈，【出人头地】就此落入寒山寺之手。 原本寒山寺还摆出一副低姿态，只是派出人手协助梅花山庄镇守【出人头地】，放任各方大势力决断探索名额的分配。但是随着江清河就任盟主有了偶像包袱，寒山寺也强硬起来，此次广发英雄帖要主持名额分配大会，显然是谋求转型，想在大宗门之中占据一席之地，摆脱双江城的附属地位。 给李岩清的这封邀请函，以某种看似谦卑和善实则阴阳怪气的风格，说扬眉宗毕竟体量和名声上都无法跟其他与会宗门相比，寒山寺地方小容纳不了天下所有门派之人，却还是念着几位大宗师威名，破格邀请扬眉宗宗主一人入场。但仅仅如此李岩清不会生气，所有人都不会紧张；问题在于，寒山寺不知怎么抓住了李岩月，声称自己是中立方不便采取行动，届时将由与会各宗门名宿决定这王朝末裔的去留。 第365章 李岩清只是代宗主，但是能去的显然只有她一个。其他师叔其实是来劝她别去的，对于【出人头地】我们有柳生转世这个小混蛋分庭抗礼，李岩月这个身心孱弱的弟弟更没有必要让她犯险；倒不是要牺牲李岩月，而是寒山寺此举显然是意在拿下李岩清，师叔们的意见是他们之中出一个代替李岩清赴会，救出李岩月的机会还大些。 但是李岩清坚持要自己去，却不是为了李岩月，而是不愿意露怯、受人威胁。她匆匆叫柳扶风回来，也不是为了让他帮忙说服师叔们，而是因为他诡计多端，或许有更好的应对方案。 柳扶风不负所望：“我作为阎罗王代表天听阁去。” 林花谢有样学样：“那我是一剑宗的。” 柳扶风调转枪头：“一剑宗要后悔死当年给你脑袋接起来。” 林花谢道：“我没说是无忘山的就很有素质了。说起来我在一剑宗那边还是打白工的，无忘山倒是给了名分。嫡系呢。” 师叔们都在偷笑，龚玉兰忽然想到了什么，挺直了胸膛：“那我可以代表九龙阁去嘛！” “你不是书院时期就跑了吗？”徐慕质疑。 “书院时期那我也是混到了祭酒才跑的，如今九龙阁大乱，没有拿得出手腾得出空的高手，本祭酒扶危济困义不容辞。” 又是一位师叔道：“严法随呢？让他代表神机宗去。神机宗封山了，但是面子和名额不能不给嘛。” “对，还可以是殷王朝的皇亲国戚呢。” “殷王朝的综合评级还没我们高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殿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说了半天，徐慕才严肃地道：“若是宗主非去不可，那么同行者越多越好，经历了十年前的一役，我们不至于怕一网打尽。寒山寺此举必定招惹了双江城，此代江清河的功力深浅未知，诸位都要小心为上。” 众人齐齐称是，林花谢举手问：“九龙阁乱了是怎么个乱法，能声东击西乘机拿下吗？我对付两个还是没问题的。” “大师兄很有点战术思维嘛。”一位师叔表扬了一句，又道，“不过现在没我们的事，【人面桃花】——现在是萧遥姑娘，她跟你萧蔷师祖对九龙阁形成了两面包夹之势，谁也不好插手。” “听说囚牛就是当年害她的那个渣男，被柳生弄得家破人亡。留他一命是为了吊着萧遥姑娘的怒气，保持她意识清明。没想到柳生死后他发达了，啧啧啧。” 柳扶风却没有在意这番话，而是道：“这样的话九龙阁先放一放，趁他们进出不便，各位师叔抓进拿下小有清虚天的其他地方。寒山寺之后，我和大师兄就去救师姐出来，有了大师姐一切就方便了，她的权限只在柳宗主之下，是唯一可以唤醒临安之人。但是临安的确遭受了天兵重创，柳宗主也表达过要送遗民回家的意向，我们需要在小有清虚天清出场地来安置民众。” 李岩清皱眉道：“神机宗不擅武斗，可手段诡异，即使是小师弟也最好谨慎些。是否需要大家拿出个方案来？查漏补缺也好。” 柳扶风拱手道：“多谢宗主关心。不过大师姐在战前给了师弟我锦囊三只，其中已经写明了行事的最佳时机。” 林花谢插嘴道：“师姐算得可准了，连我什么时候想吃驴肉火烧都算到了……” 李岩清更不放心了：“师姐就在锦囊里放这些？！” 柳扶风给林花谢打了个“闭嘴”的手势，赔笑道：“那是第一只锦囊，做测试用的，如果实情不符，那么后面的行动就要从长计议。但是第一个预言的精准度极高，后面的计划应该是很顺利的。” 李岩清皱着眉想了想，问：“那第三只呢？” “嗯？” “第二只是营救她的指示，既然能成功，如何用得上第三只？” 柳扶风顿了顿，飞快地瞟了林花谢一眼，笑了笑：“我还没打开看过。根据第二只的指示，我应当在恰当的时候将它交给大师兄。也许我们会需要分头行动吧，你知道大师兄喜欢蛮干，受骗上当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过渡一下。 各家的族谱格式形式会有不同，为了避免伤害到任何人的感情，这一章中的族谱……参考的是我家的（）两本的人数占不到两代人的一半，不多的（你 第179章 17-泰阿倒持（1） 宝仙九室天南北狭长，九个部分有着截然不同的温湿度和气候。 双江城地处中央钧燎室，被两条大河包围，是钧燎室唯一的一片陆地，湿度极高，气候却是宜人，而且由于多年来先是堯王朝的特务机构后是及时反叛的一方霸主，从未缺粮少食，与朱明曜真天的西樵城并称为美食界的两颗明珠。 它的北方依次是沙漠中间流过一条大河的苍野室、群山林立只适合潜修不适合居住的幽野室、建立在极乐宫鲲鹏背上的变野室、寒山寺的玄野室。 天兵的权柄可以无视真天边界，玄野室早年毗邻【关山飞雪】，是个一年四季烈日炎炎却飞雪飘零的极寒之地。如今气候正常了些，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太阳已经从双江城转到光明大日宫的正上方，此处却没有苍野室的酷热，甚至有些“秋高气爽”。 林花谢和柳扶风绕着巨大矮胖的雪山绕了一圈，在山下落剑。原本是黑龙江和白龙江的地方如今充盈着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澈雪水，山脚下的平原和丘陵上散布着高门大院，以及放牧、劳作、受罚的农奴。转过身去，雪山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反光，加上光明大日宫那纯金的殿顶的反光，一时间好像有三轮太阳并立于世。 第366章 一队僧人匆匆赶来，领头的面露为难之色，柳林二人对视一眼，硬是等他视死如归地说完了“李宗主已经提前到了所以恕我们无法接待”等客套话，才纷纷笑道： “天听阁代表阎罗王。” “一剑宗代表林花谢。” 柳扶风拿出了王印，林花谢则拿出了十年前从林四海那里得到的封灵玉。看着那一队僧人冷峻之中带着无语的神情，二人大为满意，嘻嘻笑了起来。 不知道在心里念了多少遍佛经压住杀意，那队僧人将他们引上山，入住了“他行宫”。这是一座石铁木混合构架的九层高楼，占地极广，专门用于接待贵宾香客；当年柳苏安等人在寒山寺休养的时候，山腰还曾是所有高僧沙弥们的住所。在同一高度上还有另外四座规格相同外形相似的“五色宫”、“他受宫”、“他想宫”和“别识宫”，据那队负责招待他们的僧人说“五色宫”是另一处待客场所，“他受宫”是下级僧侣住所兼伙房、仓库，“他想宫”是安置无月神女和仓储典仪器具之所，“别识宫”则是一处特殊的修行之地。 那些僧人不愿多跟他们说话，将人送进五楼的套间、说了些注意事项就走了，说是去接待其他客人。两人也无所谓，联系了住在五色宫的李岩清，确认了双方都没事，便在他行宫中逛了起来。 两人在楼梯上与江清河狭路相逢，后者带了江河江海等一众小弟，气派极了，两个“小辈”老老实实打了招呼侧身让路，江清河却还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因为林花谢盯着他腰间的“噬嗑”都要流口水了。 柳扶风笑呵呵地拱手代师兄道歉，却没阻拦林花谢。江清河也摆摆手说没事，却客气地接了一句这几日还请前盟主多多照拂，又问“柳阁主”是否方便给【出人头地】开几道后门，大家竭诚合作也不用受寒山寺的要挟。柳扶风说晚辈后生功力不够，空有技术没有实力，前辈说合作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我们也可以先解封临安让我妈出手嘛。如此来来回回几次，柳扶风在江清河想打人之前拱手告辞。 二人在二楼发现了严法随和严寒玉。 严师叔这些年来也没见老，甚至似乎因为摆脱了扬眉宗牛鬼蛇神的精神欺压，肉眼可见地精神焕发起来，甚至衣袍也精致了些。他依旧松散地束着发，后衣领子里插着拂尘“真刚”，正在跟带路僧人交涉，说虽然寒玉是我的侄女，但是同一间房还是影响不好……哎呀，套房怎么了，你们出家人能不能注意一点！多给一间房是会怎样？这次也没来很多人吧。好吧，那我咒死几个，让他们自愿吊死在贵宗门口如何？你们这样…… 严法随正在说到兴头上，那僧人见了柳林二人，神色一凛，迅速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交出隔壁房间的通行玉牌，作了个揖溜之大吉。 严寒玉罩在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国师服中，站在舅舅边上又显得有点矮小。自白玉京交流赛后，她很少再化那么重的妆，多是在殷王朝为了给殷宫撑场面扮狠用的。此时那张有点圆的小脸红了一下，叫了两声师弟。 此处的辈分有些乱，白燕前身是严法师，算严法随的姐姐和严寒玉的母亲，又是柳林二人的师姐；柳林二人也不是完全的小辈。柳扶风排出笑容，严寒玉叫了师弟，便是决定各叫各的，皆大欢喜。 严法随也不怎么心虚：“哟，大师兄，小师弟，你们也来啦，这么霸道的？有宗主几分气度了嘛。” “可能他们怕怀孕吧。”柳扶风为了表达自己对严寒玉的关心，又问道，“殷宫前辈近日如何？” 但显然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严寒玉面色一僵，勉强笑道：“没什么。养胎呢。” 柳扶风转过头去假装无事发生，林花谢又问：“怎么殷王朝排场比我们大，有两个名额的？” 严法随捋着不存在的胡须：“不要乱说，老夫是神机宗代表。如此盛事，神机宗却闭门不出，作为老员工实在是不忍心看见老东家错过这个机会。倒是你们两个……哦，我懂了。” 三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他又道：“你们知道安排我们住‘他行宫’的意思吗？” 两人俱是摇头，他道：“让我们这些人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及时改正回头是岸的意思。五色宫的客人不是那么受欢迎，他行宫的完全不受欢迎。” 林花谢赶紧道：“不欢迎江清河吗？太好了，我可以搭把手……” 柳扶风按下他的脑袋，义正辞严道：“我们做什么了就要我们注意言行，真是贼喊捉贼。不过既然已经被安了罪名，不做点什么就太亏了。” 严寒玉忽然动身，飞快地进屋关门开启禁制；严法随挑眉问：“所以？” 柳扶风已经开始脱外袍解小辫子，招呼道：“走，大师兄，来都来了，去大雄宝殿一游，我看佛祖塑像那么大就是给人爬的。张天齐的静室没搞成，换个寒山寺的也不错！” 林花谢道：“你不嫌硌得慌。” 严法随额头渗出冷汗：“二位还记不记得，你们现在不是柳生和谢林了，没那个实力跟大家对着干？” 柳扶风郁闷地道：“那样岂不是给宗门丢脸？我娘当年人都杀了那么多，我却连在佛祖头上兴云布雨的权力也没有。” 严法随叹道：“过两日正式开始了，还怕没机会拆了这寒山寺么？耐心点吧，小师弟。柳生能等千百年，你连这几天都等不了么？” 第367章 “所以柳生办事效率低下，不行。”柳扶风一挥手，“严师叔也小心点啊，活着就好。我和大师兄再去四处逛逛，师叔一起来么？” 严法随拍拍他的脑袋，又顺势揉搓狗头，道：“衣服穿穿好。” 三人离开他行宫，在雪山中慢悠悠地闲逛。林花谢看着这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到处插阵旗打暗桩的积极样子都嫌累，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拿剑扫雪。他走在前面，忽然想到了多年前柳生牵着李璋走在荒滩上、拿剑鞘拨开芦苇的一幕，撇撇嘴，哼了一声。 柳扶风以为他无聊了，道：“大师兄稍安勿躁，过两天有你打的。” 林花谢没好气地道：“我饿了行不行？” “行行行，我们去看看寒山寺有没有些好吃的。实在不行我们下山偷……买两头牛回来宰吧，师弟我打听过了，玄野室的牛很筋道。” “我个人不大喜欢这一口。”严法随老道地指点江山，“百花谷和千草堂中间那块‘静和林地’的牛更加肥嫩，烤来吃都不需要额外的蘸料。玄野室的话我比较推荐玄野猪，做烤乳猪最适合不过。” 说时迟那时快，林花谢目光如电出手如风，拔出“落英”甩了出去，立刻祭出【伏矢】，凝结灵力为箭与弦，回身射出三箭。随后他轻快地几下跳跃，拎回来四只全身漆黑、只头顶有花纹状白斑的小猪。 那两人纷纷赞叹：“不愧是大师兄。” 严法随又道：“大师兄要懂得可持续发展啊，我们三个人打四头猪来怎么分？” 林花谢一本正经道：“师弟一只我一只，师叔一只我一只。” 柳扶风鼓掌：“大师兄真是个天才！” “那是！” 严法随对他们做作的演出一阵无语，摆摆手道：“别识宫就在附近，我们去借用一下人家的厨房。” 林花谢竟然还有点良知：“先在外面宰了吧，很快的。在寺庙里杀生是不是影响不太好啊？” 那两人也不提醒他这山上一片都是寒山寺的管辖范围，反正早就撕破脸了，何必给人家面子呢。林花谢也是手起刀落，将四只可怜的小猪开膛破肚清洗干净，还非常大方地将下水留给了野生动物，美其名曰昔有佛祖割肉饲鹰，如今让这四只小猪也参与一番这无上善行，下辈子投个好胎；阎王爷就在一边当面批准，一边摇铃超度一边说到了下面报我们的名字，刑期可打八折，刑满之后更是可以在转轮王殿走投胎快速通道，如果想留在天听阁考公也可以免一轮笔试。 如此胡说八道一番，三人毫无心理负担地在别识宫的防护大阵上开了个口，从后门摸进去，在二号厨房门口下了个幻阵，鸠占鹊巢开始烧烤。严法随不愧是能从林十一手下死里逃生的强者，竟然早早算到这一出，提前去借了【炉火纯青】带来。柳扶风也充分展现了这十年间的进步，同时在炉子里烤四只小猪，谈笑风生面不改色，视天兵强制的精神痛苦为无物。 从严法随口中，二人也得知了那日张嫣和神家姐弟狙击天听阁的缘由。 作者有话说: 小林：我是谢林，六十年前遭好兄弟背刺，但其实是金蝉脱壳转世重生，现在急需启动资金恢复体力，v我50助我夺回噬嗑宝剑，事成之后封你为北岳联盟盟主！ 第180章 17-泰阿倒持（2） 双江城曾是堯王朝的特务机关及监察机构。王朝内外，阶级比双江城城主高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需要趋炎附势的时候不多，向下更是最好将全国官民得罪透了才能让皇帝放心，因此历代城主在堯王朝这滩烂泥之中都算得上公正无私。这一代的江清河虽然神秘狂傲了些，但人品和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上任盟主后就着手接班人的选拔活动了，这一点就比张天齐和谢林更负责任。 在江清河领导下，北岳联盟先是开会决定今后每一任盟主在任不得超过二十七年，且盟主所在势力在下一届不得参选；后来又制定了一张积分表，给各个高危任务评了分，哪方势力能在十年内给联盟带来最大的利益，该势力的代表者就是下任盟主，可以跟着现任盟主开始修行，也算是平稳过渡。没有散修和小宗门等反对，因为严格来说谢林就是散修，他建立联盟没有依靠任何其他势力，其他散修要是有能力把所有人按在一起打一顿当然也能当盟主。 张天齐坐镇太清上宗，张家很谦逊地退出了下一任盟主的竞选。但是张嫣毛遂自荐，改换门庭，代表茅山学社出战。目前积分战到了收尾阶段，茅山学社和无忘山遥遥领先——规则不是很有利于天地银行，经济发展折算的积分不高，因为百人议会认为白玉京的发展主要得益于每一个人的贡献，天地银行虽然调度有功但是实质贡献不大。——于是双方就各自取了积分表上评分最高的任务，去“渗透”天听阁了。 至于出入天听阁而不触发警报的高级通行证，张嫣用的是当年洛阳斩杀泰山王后得到的那份，神淑仪和神君仪用的则是神瑛的遗产。严法随觉得蹊跷，偷偷溜进无忘山探查，得知神瑛早就对无忘山乃至自己的历史产生了怀疑，一直在四处追查，为此曾经去天听阁卧底过，一路当上了天级人员，【造化小儿】就是他收容的；后来天听阁生变，堯王朝也越来越强势，他才放弃了那条线。 严法随说到这里一言难尽地看了柳扶风一眼，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便又算了算……柳生这人有点缺德啊。” 第368章 “岂止有点。”林花谢在一边邦邦捶打面团做点心，顺口道，“严师叔就是太文明人了才会被大家欺负。” “是这样吗？”严法随故作诧异，“……说到哪了，哦，是柳生引导神瑛发现无忘山的历史漏洞，又引他去天听阁的。这什么意思呢？我差不多算得出来他对无忘山做了些什么，他总不会是突然良心发现要让神瑛知道真相吧？” 柳扶风沉吟起来，他又道：“要是不方便说那就别说了，师叔我怕死。” “哦，不是，我只是在想师叔想听刺激一点的八卦版本还是没什么意思的真相。”柳扶风诚恳地道，“毕竟师姐向来喜欢听前者。” 严法随纠结半晌，道：“还是说实情吧，我校验一下我算得对不对。” 柳扶风便说了：“首先神瑛算是半个玉横的孩子，嗯，林阿姨的兄弟呢。大师兄要是见了这位神山主得叫一声舅舅。” 林花谢不可思议地瞪了他一眼。 他继续回想： “为了不被‘柳生’污染，我排除了很多无用信息，神瑛……啊，对，他是林十一的哥哥。当时德宗修炼到了关键时刻不敢冒失去修为的风险，柳生找上门去说能帮他封印这个胚胎，等他神功大成了再继续让它成长。结果柳生偷走了那个胚胎，德宗以为是玉横流产了，还松了口气呢，只是象征性地罚了柳生几年禁闭，这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至于跟神家人的性状相同，那当然是因为他是玉横的孩子。无忘山本就是人皇宫后裔，玉横更是血脉纯净的人皇宫原住民，她的孩子每一个都天赋异禀。柳生稍加处理，神瑛就这样诞生了。一开始，他是要将神瑛作为棋子安插在无忘山，在关键时刻搅乱成德玄隐天，助他一臂之力的。后来他看中了璋公主，神瑛就成了他给璋公主安排的磨刀石，至于棋子——当时玉清宗挖掘出谢林并将他唤醒，柳生觉得他更好用。” 林花谢翻了个白眼：“好吧。” “哎呀，他怎么能跟大师兄相提并论，我也不是柳生呀。”柳扶风熟练地安抚了一下家属情绪，“柳生那会儿在书院也没什么地位，消失一下没人会注意。他杀死了当时的无忘山山主和他的儿子神瑛，用自己和那个孩子取而代之。玩了几年父子游戏之后，柳生装死离开了。你说良心发现也未必是错，就算是演的也有点真心在，不多就是了。可能是想让神瑛死个明白，当然要我说，更可能是为了让神瑛陷入混乱和绝望，再拿神家人做个天兵出来用用。”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没拿我做天兵？”林花谢问。 柳扶风咧嘴一笑：“不用谢。” 林花谢负气地转过身去，但柳扶风不在怕的，因为小猪烤好了。 他在烤制的时候加了不少灵药充作香料，【炉火纯青】的盖子一开异香扑鼻，却丝毫不油腻呛人，甚至隐约带了一丝天兵特有的精神影响。柳扶风将烤好的小猪摆盘装点，又去支使大师兄来拆骨头。 严法随拿出了珍藏的猴儿酒，三人又聊了些这几年来的经历和收获，酒足饭饱准备收摊，却发现还有一只小猪没动。严法随大为惊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大师兄嘴里居然能有剩下的。” 柳扶风道：“这里是宝仙九室天，太阳向来从南边出来的。” “给妙善姐姐留的啦。她就住在这里，是不是？来都来了，小师弟怎么可能不急着来探望。”林花谢纯洁善良地笑道，“妙善姐姐怀‘叶衣’怀了好几年了，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严法随批评道：“烤乳猪太油腻了，大师兄考虑得很周道但是还不够周道啊。” 林花谢道：“哎呀，都是修行之人，吃点油腻的又不会伤身体，再说才一顿呢。重要的是吃点好的心情好，我问过陈师妹了。” 柳扶风悚然：“大师兄，你是个智者。”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大智若愚？” “毕竟大师兄长了一张破坏平衡的脸，要是好看之余还看起来聪明，岂不是让天下人羞愤而死！” 林花谢略加思索，勉为其难道：“好吧，也有道理。——走吧，再不走我吃了。” 头顶横梁上幽幽地传出一个声音：“妙善现在不便见人，给我吧。” 三人抬头，一位红袍戴小帽颇有些慈眉善目的老僧一跃而下蹲在灶台上，与他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林花谢才“咦”的一声：“林三笑哦？” 林三笑批评道：“没礼貌，叫三叔。” 林花谢不以为然，柳扶风则有些难以直视：“一剑宗不是有个保底颜值的吗，我记得林三……前辈以前长得也不错啊！怎么变老头了！” “好吧，看来不是外甥的问题，是你们扬眉宗的问题。真没礼貌！”林三笑说着撕下一条腿嚼了起来，感动得热泪盈眶，“六十年！六十年没吃肉了，实在是连修为进境都无法弥补的内心的空虚！啊……” 他还从严法随手里夺走了最后半坛子美酒，严法随不由道：“大师兄真的不是这位林三的儿子吗？” “严师叔话不要乱说。”林花谢警告了一句，很是孝顺地献上几张烙饼，“三叔来点这个，新鲜出炉还很焦脆呢。” “哎呀，十一妹向来菩萨心肠，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也是个好孩子呢。” 柳扶风撇撇嘴：“只是遇到了同道中人吧。” 第369章 “你说的是开天剑还是对美食的追求？” “大师兄主修的也不是开天剑啊。” “我也不是呢。”林三笑满足地吐出一块骨头，“老衲是药师。” 柳扶风肃然起敬，摸出一只小坛子，倒了一杯上前敬酒。林三笑根本不怕他下毒，接过去仰头就喝，连连赞叹“好酒”，问他哪里搞来的。他笑眯眯地如实相告：“我们宗门特色的烧酒，前辈要不要再来颗杨梅尝尝，很带劲的。” 严法随先急了：“怎么有存货了不先跟我说一声？真是崇洋媚外！岂有此理，给我一样来一颗。” “现在有五种了，严师叔确定扛得牢吗？” 严法随大惊：“五种？你哪里搞来那么多金丹修士的？人家是自愿的吗？要是‘被自愿’的，将来出事不要连累我们……” “当然是自愿的，就是日期比较新鲜，都是这十年间结的，酿出来的酒液不够醇厚。年份最久品质最好的肯定留给我妈啊。” 严法随纠结了一下，一脸的视死如归：“给我一样来一个。” 柳扶风嘿嘿一笑，找了个漂亮的白瓷碗，从小坛子里夹出五枚色彩形态不一的“大杨梅”，又倒入清澈的酒液至刚好没过，摆了只勺子递给严师叔。严法随直奔那颗灰扑扑的妖丹，一口下去双颊泛红眼神迷离，靠在桌边哼哼了起来。 林三笑听他们的对话也听出这“杨梅烧酒”是什么东西了，此时看看手中的空杯子，又看看烂泥一样的严法随，诧异了一会儿，笑道：“如此宝物，给我也来一份。” “林师叔——哦不对，无尘大师霸气。” 柳扶风也给了他一碗，随后就显出林三笑的功力深厚来了。他镇定地品鉴了五颗金丹，连连点头，一派享受，吃得并不慢却一点没醉。林花谢慢吞吞地咬着一颗金丹，眼珠子时不时地转过去。 第181章 17-泰阿倒持（3） 林三笑吃完了，严法随还在享受第三颗魔丹的余韵，安详无比地躺在地上，林花谢默默地把他抗去了躺椅上。 柳扶风拍拍手，笑道：“无尘大师在这里做什么？” “给妙善养胎呢。”林三笑搓搓手，说到这个就来精神了，“哎呀，哎呀，不愧是邵简的儿子，萧蔷的徒孙，竟然能想到这种怀孕的方式……要是早个七十年，我也能去开天剑的终极瞧一瞧了！” “妙善姐姐的法子是她原创的，跟我的【送子观音】可不一样。”柳扶风还挺注重版权，“她用到了人皇宫的权柄，但此权柄能做的只是‘打开道路’，因此只有本身具备生育能力的女性才能走这条路。【送子观音】则是……” “消耗自身的血肉魂魄，在可控的状态下其实应当被定义为一种辅助夺舍法术。”林三笑道。 “嗯……前辈很有眼光嘛。”柳扶风眉眼弯弯，轻声细语，折扇敲了敲嘴唇，“就是不知道这么厉害的前辈怎么至今还破不了‘无端正’之术，眼看着都要被无尘的执念拖得寿元耗尽啰。” “不愧是这个术的发明者，一语中的。”林三笑道，“但是怎么办呢，妙善的命运可是握在老衲手里。寒山寺想要得到叶衣观音的威名庇护，却有更多的人不愿见到一位九转圣僧诞生来破坏和平——或者说平衡。寒山寺内部也有分歧，至少住持一派在无月神女的道路上走了太久，还有一点就能破境，如何甘心呢？柳阁主，你的弱点从来都是女人，唉，真是死性不改，叫我捡了便宜咯。” 柳扶风拉长了脸：“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咦，我以为该是你来求我呢。”林三笑那张皱巴巴的脸上绽放出狡诈的笑容，好像他还是以前那个美男子似的，“我与你无冤无仇，我死了你未必有多快活，可妙善死了你却必然遭受锥心之痛。唉，真不懂你这种人，无缘无故地喜欢所有认识不认识的女人，却又只跟男人厮混。” 林花谢毫无诚意地道：“人家是美少女啦，怎么能叫男人那么难听的词。” 柳扶风也陶醉地扒在他身上抚摸着他的脸：“就是，其他男人如何能与大师兄相提并论！” 林花谢一口咬住了他的手，又舔了舔，两人毫无廉耻地黏在一起，比起想亲热，或许更多的是为了恶心别人。 林三笑见多识广没有受到伤害，只道：“不过呢，你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严法师那种对你手下留情的女人，李璋那种能够被你塑造的女人，妙善这种会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女人，当然是成不了大器的。你无法掌控的、柳苏安和杨玉环那种女人，才是你想要的‘成果’吧。” “马后炮谁都会放，人家想怎么做人那是人家的事，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柳扶风道，“再说了，师姐好好的呢，后手多得是，你懂什么。璋公主也是自身意志足够坚定才能化身天兵不死不灭，也即将卷土重来。妙善么，她不过是要一个合作的机会，我就是个带话的。” “嘴巴真硬，难怪过得那么可悲可怜。”林三笑一脸欠揍的慈悲，“国破家亡，最后的同伴也无法认同你的道路而背叛了你，长达千年的时光中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你全心爱你；你想要辅佐的女人自甘堕落死于安乐，你全力扶持的女人受你连累下场悲惨，你真正欣赏的女人全都是你的仇敌。而你恨的男人在这千年中扶摇直上建立坚不可摧的王朝和联盟，你自己也是个男人，喜欢——再怎么嘴硬，也怎么看都是个男人。你这样活着，自己不别扭么，柳生？” 第370章 “我又不是柳生。”柳扶风哼哼道。 “柳苏安可是倒了大霉了。” 柳扶风深吸一口气，难得说不出话来。林花谢道：“那也不是我们的问题啊，我们当时按临安律法还未成年呢，还是学生耶，怎么就要承担国家重责了。” “脸皮真厚。” “你少道德绑架颠倒黑白好不好。说这种话，你也不是真的同情什么人吧，不就是想看人家自怨自艾撒泼打滚吗。”林花谢鄙夷地道，“我说你们这些文化人讲话能不能简单点？看着直接戳心窝子，实际上底下还是弯弯绕绕的，谁有空来给你琢磨这些啊，看着恶心。” 林三笑和柳扶风的脸色都僵了僵，好像两条狗在路上找到了一个肉包正在对峙，发现刚才那位善良的施主正在开盘赌哪条狗能抢到这个肉包。 柳扶风一撩头发，从大师兄身上爬起来，一展扇子微笑道：“开个价吧，无尘大师。” 林三笑却咯咯笑了起来，拍着大腿道：“你刚刚已经失去最后的筹码了，柳师侄。竟然还叫来了严法随，你们一人几句‘无尘大师’，早就破了这个‘无端正’之术了。真是大善人啊，二位施主，哈哈！” 柳扶风丝毫不觉得被人摆了一道：“噢哟，竟然处心积虑只为了让我和严师叔叫两声名字，真可怜。” 林三笑双手一摊，那张老脸似乎较方才少了些皱纹：“到了这个境界，谁那么蠢，会把自己的弱点交在别人手里。” 林花谢道：“柳生啊。” 两人齐齐看他，嗑得不省人事的严法随也挣扎着爬了起来。柳扶风眯着眼睛看不出想法，还主动解释道：“好吧。噬嗑是柳生亲手打造的宝剑，能够沟通阴阳，一击之下三魂七魄彻底分离。柳生的本体是建木，极为强悍，即便舍弃肉身，魂魄也足够难缠。这把剑是唯一能杀死他的武器，送给谢林让他去当鬼差了。嗯嗯，的确是自寻死路。” 林三笑点评道：“真蠢。”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柳扶风一把抱住林花谢的腰，变了张脸亲昵地道，“大师兄可比谢林好多了，任劳任怨言听计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三从四德的美人呢！” “没错。”林花谢一本正经道，“在宗门里没有比我更德艺双馨的了。” “你们这个宗门听起来比堯王朝还可怕啊。”林三笑摸了摸下巴，“我改主意了。妙善么，不急这两天，我先想想开什么条件的好。” “过两天？寒山寺是准备公开处刑，你是要坐地起价？”柳扶风不满地道。 “你怎么知道的？”林三笑也很奇怪，“我们大张旗鼓搞了这一通，谁看了都该觉得是要借【出人头地】出个风头，正式登上争霸舞台。你哪来那么多自信我们是冲着妙善去的？” “因为我是柳生啊。”这时候他又是柳生了，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大师兄的短马尾像摸一条狗尾巴，“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跟寒山寺低头要下面子还要割肉，找我一个孤家寡人合作不是更划算？你们住持活到今天也该想明白这个问题，所以不过是找个由头请大家一起来观摩叶衣观音的诞生吧？届时要是有人忍不住出手，就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了。” 林三笑嘶了一声，连连点头。柳扶风又笑嘻嘻地道：“北岳联盟也是找个由头来夷平寒山寺，你们有这个觉悟吗？” 林三笑理直气壮：“我现在已经是自由人了，寒山寺如何关我屁事。” 林花谢耿直地道：“那跟我们互利共赢一下怎么样？” 林三笑鄙夷地道：“你们有没有命走都未必，就想着黑白通吃了？” “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严法随金口玉言，“哦，除了代宗主性子烈了一点，我们可是宗门机动性最强的几个了，最擅长溜之大吉。” 林三笑呼出一口气，那张橘子皮一样的脸一点点舒展开，柔顺丝滑的长发披散下去。他还罩在那身厚重复杂的僧袍中，却完全变了个人。 “看你们的表现吧。”他摸了摸脸，“要让人投资，总要展现点好处吧。话说回来，你们要真是谢林和柳生，我就帮你们哦。那才叫一本万利。” “我是阎罗王。”柳扶风叉腰，“但我不是柳生。” “人家是林十一的孩子。”林花谢笑吟吟地双手握拳抵在两颊，“有喜欢的剑就去抢，我们一剑宗是这样的。” 严法随沉吟道：“介绍萧蔷给你认识。” 柳林二人纷纷露出了看垃圾的眼神。 林三笑道：“成交。” 两人效率极高地握手签字，林三笑拍拍屁股走了。林花谢从来都在状况内外游走，只要能及时执行就行，但柳扶风两辈子加起来从未觉得如此迷惑过。 他放低姿态，谦逊地请教：“敢问严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学生多了，教师队伍也该扩张了。”严法随含糊地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个不错的天兵哦，要不要去看看？在五色宫那儿。” 三人立刻动身，在五色宫外看见一个苦行僧拖着一辆堆满黄金的推车在雪地里绕圈。柳扶风一眼就认出来：“天兵戊丑·【无将大车】。顾名思义，不能用手推车，否则它前方的道路会失去摩擦力，最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嗯，人死了它会自己回来的。” “六百年前北方的战车款式啊，剩下了半截变成了推车。”严法随唏嘘道，“这款‘雷神’很有收藏价值的，一是设计美观和工艺精良，二是六百年前那场诡异的‘鸿野之战’吞噬了用这款战车的三方小国，流传于世的只有两架。无法承受灵力，却用雷电驱动，凡人技艺的巅峰之作呢。变成天兵，或许也是那些凡人的遗憾和怨恨所致吧。” 第371章 柳扶风想了半天，不记得柳生有干这事，转头就跑去跟来办理入住的神淑仪打招呼了，还亲切地问张师姐怎么没来，后者说张嫣住在他行宫。宛晓霜在半路上遇到了宋新桐，两人是一起来的，看着相处得不错；宛连城后脚跟来，居然跟宋新桐住一间房。 一行人跟着李岩清进行了一些必要的外交活动，到了晚间，在僧人的劝说下才回了他行宫。寒山寺实行宵禁，并设置了配套的大阵，这些宾客初来乍到，还是愿意尊重一两天人家的风俗律法的。 三人走在黑暗的风雪之中，柳扶风伸了个懒腰，又裹紧大氅感叹道： “换成【出人头地】那些说书人的故事，这些人个个都有主角之资啊。张嫣和神淑仪各自背负大宗门最后的辉煌，宛晓霜将踏着同门和同伴的尸骨一步步抛却懦弱登上顶峰，林九灯要强硬到底摆脱她母亲的光环真正成神，刘招娣会先复仇再复生然后改变这个残害她的世界，妙善卧薪尝胆一日翻盘；殷宫生活所迫踏上称霸之路，张天齐三年之期龙王归位，宋掌门扮猪吃虎一路打脸，宛连城另辟蹊径烧钱改命——” “仔细想想怎么一个个的都比我像爽文？”林花谢不满道，“就我拿的是傻白甜剧本吗？虽然比你的舔狗剧本好些。” “骗骗师弟可以，别把自己骗了，那不成谢林了。”柳扶风呼应了一下他犯的贱，继续得意洋洋，“而这样的故事往往需要一个最强大的终极敌人，使庸碌的世人团结在主角身边，庸人出工不出力分享打倒公敌的荣耀，主角则享受他们对自己功绩的见证，借他们因心虚而发的声讨，进一步地践踏自己的仇敌。柳苏安就是那个公敌，我们按理说是被送来试探铺垫、促进主角成长的炮灰。” 林花谢深以为然：“很有道理，话本里我这个级别的花瓶就是不需要知道什么事情在发生，只要在被抢来抢去的时候维持美貌和风度就好了。主角情深义重的普通家世女友祭天方便人家爆发，借着这份爆发力完成屠龙伟业，最后勉为其难地迎娶没那么喜欢但有权有势的美女……一般都是这样的，臭不要脸。” “可惜，可惜，”柳扶风转着扇子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天下终究是人皇的天下，再怎么有主角之资，在这个时代都只能是我妈的垫脚石，大师兄也只能是我们柳家院子里的花瓶，砸碎了也不给人带走。” “为什么是在院子里，我不能上桌吗？” “那就是桌上的花瓶。” 林花谢表示满意，随后脑筋又转起来了：“师娘是人皇，师姐是太子，怎么感觉邵师叔和严师叔好像各自的大太监。” 柳扶风一把勾住他的肩膀：“我管东厂你管西厂，振兴宗门指日可待啊！” 严法随一甩拂尘，捏着嗓子和兰花指，道：“咱家还在这儿呢！” 三人在他行宫门前站定，仰头看向九层的一个窗口。许久，林花谢转向师弟和师叔，认真地道： “我必须拿回‘噬嗑’。玉横是林十一杀的，江清河定然恨我们母子。而柳生坐视玉横痛苦千年不去给她一个了断，江清河更会恨他。十年前江清河无法使出‘噬嗑’的全部威能，但集结联盟之力，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解开了柳生的禁制。换句话说，他现在是唯一有能力真正杀死我们的人。” 作者有话说: 小柳：谜语人滚出扬眉宗！ 严师叔：已经滚了，人家这不是神机宗代表吗。 小林：不愧是严师叔！ 还是小林：我是学生，噬嗑送我( ′w` ) 第182章 18-三头对案 三日后，各方宾客不约而同地离开行宫，踩着积雪步入山顶宏伟肃穆的光明大日宫。 这些贵客没有一个信佛，到了这个境界，所有人最相信的都是自己，甚至其中部分人自身就是组织的精神领袖，自认为与坐在殿中的佛祖平级，甚至佛祖是死的，祂们还活着。在半山腰的行宫中等待三日，已经是这些狂徒能给出的最大的礼遇和涵养。寒山寺早有准备，因为柳苏安六十年前就为天下强者做出了最恶劣的示范：走入大雄宝殿，砸烂佛像碾碎住持，自己坐在须弥座上，要幸存者向其跪拜行礼。 一剑宗这次派来的是一个没见过的老头和抱着个婴儿的林双双。前者一看就是时日无多很可能临死拉一打垫背的恐怖分子，在场众人都留意了一番；林双双有点憔悴，宛晓霜见了他就很不自然地往远处挪步，不过这次他是跑去找柳扶风的。辞不达意地说了半天，柳扶风才搞明白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养小孩，心疼地接过那女婴安抚一番，喂了几滴百年槐树精的蜜乳固本培元，旁若无人地跟林双双交流起育儿要领来了。严法随补刀说你小时候是邵简喂大的，那个催乳药方我知道，你给林师侄炼几副吧。林花谢在一旁听得一阵恶寒，也挪着木屐跑了，去问候宛晓霜最近有没有进步要不咱俩练练。 正好宛连城也来问候侄女，顺便自来熟地拍着林花谢的肩膀道：“林九灯那副德行是没人敢娶，你还成了个断袖，可惜了林十一的天人之资，就此绝后啦。” 林花谢推开他的大手，乐观地道：“哪有，只要把你们都打成孙子，我娘就能子孙满堂，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孝子啦！” “哦！不愧是柳苏安的徒弟，果真是内外兼修啊。”宛连城一脸的深以为然，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脑袋，看他忍住不反抗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犯完贱又去撩拨宋新桐，被反将一军。 第372章 林花谢吃了瘪，哭哭啼啼地去找小师弟卖惨，卖到一半又被一只大手拎着后衣领子提了起来，抬头一看是杨无敌来了。杨宗主日理万机，是刚到的寒山寺，打量了他一会儿，叹道：“谢林当年要是有你的脸皮也不至于落到那个下场。” “那还是取决于柳生啦。”林花谢又开始语气平平地棒读，又举起手朝不远处的玉霆霓打招呼，“很久不见，小玉……掌门。” 蓝紫色炸毛双马尾少女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裹着那身庄严的掌门服饰踱开了。 杨无敌还是放开了林花谢，大步走去进行必要的外交活动了。大师兄松了口气，凑过去观摩小师弟怀里的女婴，伸手要戳被打开了。柳扶风瞄了他一眼，他委屈地道：“很干净的呀，今天都没握过剑柄，还戴着手套呢。” “你力气太大，戳痛了她怎么办？”柳扶风批评道，“昨天……算了不说了，大师兄的力量掌控度没上来，最轻的力道都差点给我骨头折断，小孩子给你戳一下还得了？” “哦，我故意的。”林花谢镇定地绕过他的手戳了戳小朋友的脸蛋，“你自己嫌我出工不出力，怎么还赖我掌控度不行？——二哥，小侄女起名了没啊？” 林双双又无实物表演了一会儿正确的抱小孩手法，才反应过来那声“二哥”叫的是他，呆了呆，慢慢地摇了摇头。 “照月。”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宛晓霜小声道，“王……王师姐说，你没、没起名字的话，就叫照月。” 于是林双双轻轻地接过襁褓，蹭了蹭女婴的脸颊，痴痴地笑道：“照月、照月……” 宛晓霜看着他这幅样子，多少于心不忍，却还是道：“你……你以后没有别的事，也不要来纠缠王师姐了。我们邀月剑派的女子是不会嫁人的。” “不成亲。”林双双抬起头来，唇红齿白，痴然一笑，“王……你师姐……我去就好……” 林花谢悚然，拉拉宛晓霜的衣袖将她带到一旁，小声道：“你们小心点，他走火……也不是入魔，一剑宗是这样的。他喜欢你师姐的剑术风格，想跟她打，但以他如今的实力你师姐没胜算的。” 宛晓霜认真地应了，他却盯着她背后的剑，“哦”的一声感叹起来：“这是‘降霜’？嗯，我早就觉得清师妹用它是对双方才能的浪费，确实更适合你。” 她脸上的一片雀斑顿时色彩纷呈，嗫嚅半天，忽然转过身去叫了声：“表姐！” ——一杆长枪伴随着电闪雷鸣从天而降插入中庭地面，李岩清随后杀到，绕过明心住持掐住一个人的脖子，怒气冲冲地将其掼在墙上，喝道：“解释！” 刚刚带着几个小弟子从宝殿出来的明心住持道了声佛号，上前一步，正要劝说，她红着眼睛吼了声“滚”，手上青筋暴起，掐得更用力了。 她手中的那人气若游丝地叫了声“姐姐”。 扬眉宗的几人都惊呆了，因为失踪了十年的李岩月此刻身着红色僧袍，头戴辻莲宗小帽，没有半分受胁迫的模样也就罢了，连修为都涨了许多，正在李岩清的手下微笑。不仅如此，他激发出的用于抵抗姐姐那狂暴灵压的灵力，分明带着和那些法王相同的、无月神女的气息。 柳扶风先叫了声“月哥”，将抬未抬的一只脚还是没能迈出去。 明心后退三步，来到了“雷霆”近旁，左手依然立在胸前，右手却持禅杖虚虚地靠近了长枪周身的电光：“李宗主的这杆枪，不愧是堯王朝传国重器。” 柳扶风飞快地道：“那是天兵壬丑·【佳兵不祥】，被它碰到本命灵器有大概率横死，宗主先放了月……月师傅。” 宛连城笑出了声：“明明是佛家的东西，怎么叫这个名字？我们天地银行如今都不搞这种销售了，挂羊头卖狗肉啊。” 明心沉声道：“诸位此行都是为了【出人头地】而来，李宗主的家事可否先放一放，也好顾全在座诸位的……” 李岩清将李岩月摔在明心面前，环顾一周，厉声道：“【出人头地】和妙善的事都得过了扬眉宗这关，轮不到你们这些逆贼发号施令！本王先清理门户！” “什么门户呀，姐姐？”李岩月跪在地上仰起头来，“你们有把我当成一家人过么？” “你什么意思？”李岩清居高临下地凝视他，右手几乎要将“雷霆”捏断。 李岩月眉眼弯弯，笑得心平气和。柳扶风却定在原地，屏住了呼吸：他以前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可怜神色，今天头一次露出这种毫无诚意的笑脸，以至于以往的卑怯没来得及全然褪去——这张脸实在是太像邵简了。 显然李岩清也发现了，瞳孔一缩，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李岩月摸索着坐直了，仰望着盛气凌人的姐姐，又看向柳林二人，轻柔地道：“扬眉宗只来了这么些人么？” 严法随道：“别想了，扬眉宗的请帖给师叔我改了一改，只此三位。你也是够狠的呀，月师傅，莫不是想再来一次瓮中捉鳖？” 李岩月叹了口气，倒是没有失望，只是苦笑道：“我十年前就在寒山寺了，你们也没有一个人想起过我，要来救我么？” 林花谢举手：“我也自身难保，而且也没人来救我啊。” “我如何能与大师兄相提并论？”李岩月嗤笑道，“大师兄天资过人，即便放在表世界也当得上一声天才，我却从小孱弱多病，连读书都费劲。你是柳宗主的故人之子，她对你比对自己的儿子还上心，而我呢？只有一个疯疯癫癫一心等待夫君的母亲，一个成天不是处理政务就是修行练武的父亲，还有一个权欲熏心从不正眼看我的姐姐！这也就罢了……也就罢了……！因为后来小柽出生了，他和我一样没有像样的亲人朋友，我们可以相依为命！娘亲走了没关心，父亲喜欢柳宗主更好，我们可以真正成为一家人……可是大师兄，你来之后，连小柽都忘了我，要我一个人养病——我究竟有什么病，连邵简和萧蔷都拖了二十多年治不好？” 第373章 “……这就是十年前你吃里扒外勾结联盟的原因么？真是没用的东西。”李岩清道。 “啊，我当然是没用的东西，天下又有几人跟姐姐比起来不是废物？”李岩月膝行上前，抓住了她的衣摆，“可我不恨姐姐，也不恨任何人，我爱你们啊。我只是想要自己的亲人在自己身边，你们何必为那些几十年不知悔改不知好歹的贱民如此奔波劳碌？临安人不是恶魔，表世界的人也不是，江盟主他们并未滥杀无辜不是吗？柳宗主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而导致的伤亡，远在那之上，可你们不也依然尊她为上吗？临安、联盟、寒山寺，都是说得好听，什么天下苍生，贱民就是贱民！” 李岩清踹了他一脚，双拳紧握：“胡言乱语、荒谬至极！爱？那不过是你为自己的软弱和愚蠢找的借口，少自欺欺人了！” “姐姐不理解我没关系，我明白的，扬眉宗和临安是为了让贱民过上好日子才存在的，你们是为了那么伟大的目的处心积虑，而我从来没有机会参与其中！”李岩月爬起来，满嘴都是血还哈哈大笑，“可是小柽，你跟我不是一路人吗？庸人、废物、蠢货、贱民！天下众生皆是如此，你其实至今还是这样想的吧？本性难移！你不是一直觉得临安是柳宗主的累赘，连父亲都是她的拖累吗？我帮你一把，帮宗主一把，有什么不好的！” 柳扶风眼神空白地回想了一下，记起自己小时候的确跟李岩月说过这些；他还以为自己只跟亲娘抱怨过这些呢。 他扯了扯嘴唇，道：“我娘主动毁掉临安，和在别人胁迫下毁掉，自然是不同的。人活着为了一口气，我娘尤其如此。就是因为不喜欢别人明里暗里的胁迫，她才能逃出叫魂沙漠，离开上清宗，连堯王朝的皇位都不屑一顾。你叫来的那些人是来威胁她的，她当然要跟人家拼命，而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当然要奉陪。” 李岩月激烈地道：“对，我从小是个弱者，一个没用的随时会死掉的东西，我不知道她那样厉害的人物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那一口气那一点无谓的意气究竟有什么意义！都是毁掉，都是抛弃，形式不同而已，他们会抛弃我，到了某一日也一定会弃你而去！” “我知道啊。”柳扶风终于微笑道，“柳生就是为了让她们能够弃他而去才战斗的。而我，也一开始就为此而努力。能见证妈妈斩断一切证道真神，是我这个没资格出生的孩子的无上荣幸啊。” “呸！”李岩月骂道，“你先让大师兄松手！” 林花谢举起小师弟的左手又放下，很光棍地问：“为什么。” 李岩月看起来要气死了。李岩清瞪了大师兄一眼，走到李岩月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你堕入此道，却也已是寒山寺中人，扬眉宗无权追究。引我们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李岩月呆呆地看着她，又去抓她的衣服：“姐姐、姐姐！你真的如此无情吗？我已经说了……说了那么多！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只有我要忍受这些，我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临安里外每个人好像都没有一点真心，却还都过得那么快活！” “有心的人是成不了大器的，若是还要修行，那就连活都很难活下去。”一个温厚深沉的声音从前面的宫殿中传来，“没有真心，自然做什么都快活，因为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 两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前一后穿过光明大日宫东侧走廊，下到灰纱理石铺就的、阳光灿烂的中庭。 走在前面的那人披散着一头粉色长发，顶着李思城那张老实巴交的俊脸露出睥睨天下的神色，显然是萧蔷；走在后面男人黑发偏分，脑后束了条小辫子，眯着双眼睛，没说话脸上已经带了隐隐约约的赔笑，正是在这十年间行踪飘忽不定的邵简。 说话之人是萧蔷。她站定后掸了掸华贵的衣衫，转头问：“小柽，你没告诉他么？他是我生的，湘妃和清儿本就不是他的亲族。” 李岩月和李岩清都惊呆了，那些按理说时间宝贵的客人们也纷纷挤眉弄眼交头接耳起来。柳扶风尴尬地低着头，唯唯诺诺：“那个，还没来得及……” “好吧。”萧蔷一屁股坐在邵简推过来的椅子上，看着李岩月道，“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我、我……”李岩月一下子原形毕露，连抓着姐姐衣服的手都松开了，看着地说不出话。 林花谢举手，萧蔷一挥手：“准奏。” 林花谢道：“我看月师弟……月师傅跟邵师叔长得挺像啊。” “啊……这个，这件事是家丑，说出来给柳宗主下面子，影响太恶劣了。”邵简叹道，“是我……唉，是我的问题。” 萧蔷一甩头发，抱着手臂道：“我用下我徒儿来增进修为，有什么问题？邵简，你说这种话是觉得自己有选择的权力，还是觉得柳苏安那种人会为了你忍气吞声当冤大头？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柳扶风不合时宜地好奇起来：“萧蔷师祖这番操作的原理是什么？之前听您说来好像是跟【送子观音】类似，但现在一看，怎么还用到我爸？” “因为【送子观音】处于混沌状态，消耗精血产生的胚胎倾向于容纳孤魂野鬼；而我不仅状态稳定还修为高强，只用我一人的精血制造的胚胎只能接受我的魂魄，当一个没用的分身。和邵简的精血混合制造，则可以强制成品失序以容纳其他魂魄。”萧蔷翘着二郎腿，“不过这个方法还是不够自然，即便我把胚胎塞进肚子里建立联系，最后也感悟失败了。你小子……算了，临安注定是柳苏安的东西，我抢不走。” 第374章 李岩月忽然转向邵简：“你才是……你也是我爹？小柽是我的弟弟？你知道，所以才让小柽来找我玩；你知道，却不来看我，从没有陪过我，心里只想着为柳宗主当牛做马！你……” 萧蔷奇怪地道：“他就出了点精血和方案，怎么算是你爹？说到底我觉得人要认爹这种事就很不对啊，你要爹来干嘛？” 李岩月有些混乱地道：“父亲，不，母亲，不，父皇……” 萧蔷道：“至于把你关在宫中，是我的错，没跟你说清楚，毕竟你很喜欢你邵师叔，更喜欢跟小柽玩。但是呢，你邵师叔既然是我的徒儿，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当时柳苏安重病未愈，小柽也身体不好，而你，虽然出自李思城和邵简的血肉，但毕竟用到了我的一点精魄，是很好的药引。你身体不好也是因为人类婴孩的躯体承受不了这份天赋，坏掉了。说句不体面的，我萧蔷沦落到用这个男人的身体行走世间，是过来人，身边有堯王朝的伤患自然要警惕几分。” 邵简有点崩溃，直接跪下了：“徒儿真的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萧蔷俯视他：“一点点也没有？一瞬间也没有？” 邵简愣了一下，慢慢地摇了摇头。 李岩月朝他们爬过来，李岩清和其他人就站在那边看着，明心甚至松了口气，道了声佛号，就要祝贺他们父子三人尽释前嫌重归于好，再由此引申出此次聚会以和为贵的要旨；李岩月忽然反手一刀将自己的心脏剜了出来砸过去，叫道：“还给你们！” 邵简还以为他是要不自量力跟萧蔷碰一碰，此刻挡在二人中间被血溅了满身，呆住了。柳扶风也叫了一声，最后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林花谢小声问：“你还好么？” 他看了那边的三人一会儿，道：“只是觉得月哥有几句话说的挺对。大师兄，为什么发生了这种事，我一点也不伤心难过？” 林花谢诧异地道：“你什么时候还会同情男人了？” 柳扶风一个战术后仰，笑道：“说的也是。大师兄，你真是大智若愚。” 作者有话说: 二十四孝，“孝逐颜开”林花谢堂堂参战！ 萧蔷：怎么没有呢，应该有的呀，是我我就干了呀，这个徒弟心理素质不行难怪成不了大器（友邦惊诧） 总之李岩月就是个夹在一帮牛鬼蛇神里的缺爱炮灰，虽然确实有带路党罕见行为，但遭了鬼子进村的诸位完全不care，于是他更破防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小柳给你走关系加塞（点蜡） 中卷开始收尾叻！ 第183章 19-其疾如风 许久，一个沉稳和善的声音打破了寺中的寂静： “我瞧你们家务事也断完了，李宗主，咱们可以开始讨论正事了么？” 这个声音带着一丝习惯性的讪笑却不显得谄媚，只透露出浓浓的铜臭味，正是宛连城。 李岩清的十指张开又收拢，看着父亲那张英俊正气的面孔，低头道：“既然师叔祖没有什么要说的，那么我也没有。” 邵简带着非哭非笑的神情，细细地给李岩月收了尸，随后就靠坐在棺材上，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萧蔷换了个方向翘二郎腿，颔首道：“本座不请自来，明心住持多多包涵。【出人头地】之事我就不掺和了，主要是想和妙善道友交流一二，也参与一番叶衣观音降世的盛事。” 北岳联盟的几位宗主掌门互相交换眼神，宋新桐笑道：“我昨日还收到消息，说是令堂在围攻九龙阁，想来事态喜人，药神前辈也能抽空来此，让我等晚辈后生有幸一睹尊容。” “文化人说话就是好听。”萧蔷叹道，“我们大师兄小师弟都该学学。” 柳扶风拍着胸脯道：“大师兄是得学学，师侄我不用吧。柳生好歹做过九龙书院的山长，很文明的。” 林花谢道：“那我是文化水平低了点，今天才知道文明是这个意思哦。你昨天怎么把那头秃驴气吐血的？” 柳扶风道：“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这就是柳生领先谢林八百年的管理经验，你懂什么。” “呵呵，管理出天听阁和九龙阁的一帮二五仔。” 柳扶风大吃一瘪，拱了拱手败下阵来。林花谢容光焕发如开屏孔雀，得意洋洋似群架打赢了称王称霸的流浪狗。 宛连城不禁道：“林师侄真乃天人之姿，不知有无意向接受联盟的返聘，来我们天地银行……” 江清河道：“不行。” 宛连城劝道：“这不显得您有容人之量吗。” 江清河颇为凌厉地扫了他一眼：“返聘谢林我没有意见，附赠一个柳生你喜不喜欢，宛部长？” 宛连城沉吟道：“其实以如今联盟的实力，真的柳生来了，也大可以欢迎。何况这位柳师侄灵力不济，倒是产品开发能力非常的……” “拖出去。”江清河咬牙道。宋新桐和玉霆霓十分配合地一左一右架住宛连城拖进光明大日宫，不一会儿又回到了中庭。 刚刚到场的张嫣不由喜上眉梢：“盟主终于决定制裁这个掉钱眼里的家伙了吗？” 神淑仪则解释道：“抱歉，路上打了一架，来迟了。” 江清河点点头，以示对两人的话语的肯定，又看向那衣袍华丽的老僧：“还有些道友暂未到场，我们就先谈妙善圣师一事吧，正好未到场的几位大约也是不感兴趣的。您意下如何，明心住持？” 第375章 明心道：“妙善师傅昨日就已经由无尘请入后殿待产，不过大约还要些时日才能发动。依老衲看，不如诸位稍安勿躁，赏光进殿品茗，先将【出人头地】一事定下吧？不在场的施主皆是联盟成员，而双江城一向高瞻远瞩公正廉洁，想来江盟主不会在名额上亏待了下属。” 江清河微微眯起眼睛：“摆清楚你们的位置，明心。一群乱臣贼子，还妄想在双江城面前主持公道裁断是非来了！” 明心道了声佛号，连声道：“寒山寺绝无此意，还请盟主莫要误会。【出人土地】的名额一事，自是由诸位决断，寒山寺庇护无尘时起，一直按此规矩行事。寒山寺佛家圣地，许多【出人头地】的事物只是听闻都有损修行，绝无意沾染分毫。” 柳扶风情不自禁：“背叛了堯王朝又背刺了双江城还能作为一方大教存活至今，明心住持果然是有技傍身的。” “对，都快赶上你舔师姐的三分功力了。”林花谢道。 柳扶风怒目而视，林花谢吐吐舌头；二人还是站在中庭边缘，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 要不是林花谢时不时看向“噬嗑”的目光太过直白，江清河也不会多注意他。黑衣盟主道： “既然明心你明事理，那就好办了。妙善现在何处？” 明心不说话，一双小小的眼睛里透着捉摸不定的光，穿过皱纹看着江清河。他身后一名身强体壮的僧人用玄野室古语道： “原本佛门清净之地，妙善师傅是不该入内的。然而叶衣观音菩萨的降世是整个世界的荣耀和希望，她是和无月神女一般珍贵纯洁的器皿，才有此特例。诸位也知此女即将临盆，若要谒见观音大士大可再稍等几日，何必如此逼迫一个弱女子呢？” 玉霆霓质疑道：“你管青年交流赛的六十四强叫弱女子？” 那僧人面无表情，古铜色的坚毅面孔上透露着木然的肯定。玉霆霓的指尖动了动电光闪烁，张嫣却道：“六十四强确实没什么用处。——不过我看妙善隐藏实力了吧？” “张师姐慧眼如炬——”林花谢一把捂住柳扶风的嘴，顺手锁喉，将他往边上拖去。柳扶风装模作样地激烈挣扎，顿时就没人关注这两个戏瘾大发的小辈了。 江海把玩着判官笔，也和那名僧人一样严肃刻板地道：“无妄大师为何妄言？寒山寺既然放弃了【出人头地】的一切权利，那么邀我等前来，就是只为了观摩叶衣观音降世，为何如今出尔反尔，又不让观摩了？且既称妙善为器皿，又何来男女大防，生出那许多忌讳呢？” 李岩清立即就道：“坐地起价！” 江海朝她拱了拱手，宋新桐则和善地道：“寒山寺近年发展受阻，需要很多资源，这一点我们都理解。且贵寺给我们这个观礼的机会，我等回赠些薄礼，也是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好摆在明面上说的。明心住持莫要不好意思，既然妙善发动还要些时候，我们双方也有余裕就此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达成共识。” 杨无敌率先道：“花月夜小门小派，人力物力不足，没什么好东西，出三百方流火精金供诸位给佛祖塑金身吧。多的没有了。” “杨宗主说笑了。”江清河有些阴阳怪气，“十大真天最大的流火金精出口方和表世界唯一的春江源泉水供应商，花月夜要是没好东西，在座诸位可就都如市井乞丐一般了。” 杨无敌冷笑道：“你再怎么软硬兼施，花月夜都是不会答应共同开发的。江盟主，有那个时间不如好好修炼，你若是打的赢我，花月夜一切资源自然划归联盟所有，哪来那么多废话！可惜，你连自己家的狗都管不好，进人家的窝还得腆着脸跟我来要钱！” “听见了吗，明心住持？”江清河唏嘘道，“再是怎么挣扎，在别人眼里，寒山寺还是本座的狗啊。” 明心不卑不亢地道：“众生平等，人与狗本也没有高低贵贱。寒山寺本就归属于宝仙九室之天，受双江城管辖，江盟主此言也没有大错。” 江清河摆摆手，江海上前递去一张卷轴：“双江城的赠礼都记在其中，今晨已经由江河与江澜两位同僚送入别识宫。虽然妙善师傅已经移驾此地，不过想来在座诸位道友也不至于为那些资源让师门蒙羞，明心住持稍后验收即可。” 明心道了声佛号，感谢双江城的供奉，身后又站出来一个戴小帽的和尚，双手接过卷轴行了礼退下。 接着宋新桐、神淑仪、玉霆霓、张嫣、严寒玉依次送礼，宛连城也大摇大摆地回来，只给寒山寺画了个“接下来五年关税减半”的饼，居然也被接受了。这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感叹道：“不过呢，什么佛门清净地，我们联盟的姑娘就有这么多了，连盟主都是半个女人，啧啧，什么规矩都用不在强者身上呢。” 没人理他，轮到李岩清了。扬眉宗不像其他宗门拖家带口的还有一群大小嫡系子弟在庭院外围看着，加上钻空子不请自来的，也就五人。萧蔷倒是有些苦恼，她来得急，没带什么好东西，何况以往都是别人花大价钱请她上门，就算去扬眉宗执教那也不是倒贴，实在不知道“送礼”应该送些什么。却听边上响起几声积极的“我来我来”，柳扶风和林花谢又跑了回来，接着就是四个衣冠繁复华丽的人影砰砰砸碎了地面。 林花谢拍了拍手，呼了口气。柳扶风道：“扬眉宗赠送无净大师一位，药王谷赠送无苦大师一位，天听阁赠送无常大师一位，一剑宗……咦，一剑宗还没送过么？” 第376章 一剑宗那老人抬起眼睛，冷冷地道：“为了这点事请我等上门，抵你们的买命钱不够么？” 柳扶风呆了一呆，后悔不迭，李岩清连忙干咳一声：“小师弟。”言下之意是一剑宗向来如此霸道惯了，我们扬眉宗还是要基本的脸面的。他纠结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道：“一剑宗赠送无我大师一位，以上。” 院子里一片寂静，半晌，无妄愤然向前踏出一步，脸都涨红了，质问道：“柳阁主这是何意？！” 柳扶风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送你们二十八级么。我昨天跟大师兄打山兔的时候发现这四个大和尚一人守了棵大树，手决姿态形成一个四念金刚阵，有困杀光明大日宫的效果。当然也许只是正常防范，也许是为了防止叶衣观音出错，但是嘛，哎呀，诸位也该知道瓜田李下的典故，要是被这里的盟主宗主们发现，少不得就要恼羞成怒大闹一场。因此我们乐于助人，助寒山寺免去一场血光之灾……哎呀。” 其他客人都没说话，但神色之间显然对这暗中的一手感到不满且不屑。林花谢一敲掌心，恍然大悟：“这么一算我们是不是还亏了？” “吃亏是福，大师兄，做人不要太斤斤计较。”柳扶风语重心长，“就当是供奉给佛祖的，给下辈子积德。” “等一下。”林花谢又聪明起来，“要给下辈子积德，这事不应该找天听阁吗？” 明心这下子有些尴尬了，看了柳扶风一眼，大约是看他个子小灵力低不是很可怕的样子，这才低声道：“辻莲宗与天听阁在八百六十三年前达成了合作协议，当时柳生倒行逆施，也是我们双方合作将其……说服，又与九龙书院共同合作，咳咳。” 柳扶风道：“原来跟天听阁是一伙的，那无常大师还我。” 明心不自然地道：“檀越要无常有何用处？老衲一向知晓扬眉宗与人为善，虽有些恶名，却从不轻易伤害无辜。无常所行之道与贵宗理念相悖，施主此行，恐怕并无益处。” 柳扶风摩拳擦掌：“可惜九灯姐姐不在，要是有个火炎焱的分身也好的。根据近年的理论发展，我们认为舍利子可以算是广义的金丹，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尝试。无常大师修为不错……” “舍利子是火化而出，即便同是一生修为与功德的精华，也与金丹不同。拿舍利子入药，可就真的是吃人了。”严寒玉提醒道。 “以前技术不到位的时候，取金丹也会死人的。”柳扶风蹲在地上在无常身上比划，“可以一点点烧么，我看一条胳膊能烧出四颗来，肉身强度高就是好啊。” 林花谢不知怎么想的，又攀比起来：“我呢？我可以烧出几颗？” “你先提升一下素质，缺德的家伙是烧不出舍利子的。”萧蔷毫不客气地嘲笑他，又摸着下巴道，“明心啊，我想起来了。你师叔圆觉的舍利子还真给我炼过药，德宗送我的。小柳这个想法不错，我们临安养的那些米虫有去处了。” 明心为临安信徒可能的遭遇惊恐了一瞬，又镇定下来，道：“死后还能为苍生福祉医学进步做出贡献，是圆觉师叔的福气。多谢萧施主给敝寺这个机会。” “听到没有。”柳扶风骑在无常的背上，一柄匕首在手里转出花来，“你们住持说你有福了。” 明心顿时面如土色：“不，檀越误会了，圆觉师叔当时已然圆寂，无常却还……还请手下留情！” 严法随出来当和事佬：“这样，明心住持，小师弟，大家各退一步，让无常大师留条胳膊腿什么的，要是烧不出舍利子，小柽也不能有怨言……” 柳扶风却直接放开了无常，叹道：“严师叔不能忍忍少说两句吗？本来大家都没注意到你的。现在好了，无常算是神机宗的礼物了。” 严法随道：“就是来提醒你不要赖账的。要么把寒山寺端了，要么老老实实交易，赖账多丢人啊。来日宗主高低揍你一顿。” “李宗主都还没说什么呢！” 两人又扯了一通，虽然最后达成了一致，但方才严肃正式的气氛已经半点不剩，神淑仪直接摇头轻声道：“一场闹剧。” 这边柳扶风不情不愿地道了歉，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清河忽然暴起，“噬嗑”出鞘斩向人群中的一个僧人。接着林双双和那林家老者倏地转过眼睛，盯住了那道打歪“噬嗑”的剑芒。 “开天剑？你是什么东西！江深呢？！”江清河如虎入羊群，大袖一挥扫开一片维持秩序的僧人和看热闹撑场面的修士，就要再出一剑。 那面相俊美的“僧人”丢掉刚刚“出剑”的棍子，道：“我是无尘。” 江清河骂道：“放屁，无尘就是我江家叛徒江深，你一个一剑宗的凑什么热闹，滚！” “哎呀，双江城和一剑宗一家亲嘛。”林三笑在“噬嗑”的剑锋下伸了个懒腰，朝杨无敌抛了个媚眼，又继续道，“江盟主、神瑛、林十一一母同胞，跟堯王朝的历代皇帝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虽然没有十一妹那么好的天赋，不过也是同族所出，江盟主认错人了很正常。” 江清河又要发作，杨无敌干巴巴地道：“你说的那个江深，就是带着【出人头地】投靠了寒山寺的家伙？后来又改叫无尘了么？” “这事本也不是秘密，杨宗主何必再而三地提醒。” 第377章 “无尘的话，六十年前就死了。”杨无敌道，“阳灵镇一役，世人所知的是林三笑和无尘同归于尽，而江城主诸位所知道的则是无尘重伤归隐寒山寺，闭门不出。实际上，死的是无尘，林神医是中了他的‘无端正’之术，不得不作为‘无尘’在此行走。他不是你的仇人，江盟主，莫要失态了。” 说着这个壮硕的金发女人上前行了一礼：“多谢林神医当年对我姐弟三人的救命之恩，此生能得再见，荣幸之至。” 林花谢嘟哝道：“见到我的时候怎么直接打了一顿……” 柳扶风道：“因为你菜吧。落后就要挨打啊大师兄。” “很有道理。”林花谢跟他窃窃私语，“所以我什么时候能拿到‘噬嗑’？” 柳扶风神秘地一笑：“快了。” 那头林三笑的登场和无尘身份的暴露也给寒山寺当头一棒。妙善怀这胎十年，一直是“无尘”带队照顾，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反对观音降世派也后悔不迭，早知道直接动手除去妙善，将黑锅推到无尘头上算了。 双江城、花月夜、寒山寺、一剑宗又各执一词闹了起来，都要给己方讨一个说法。而在寒山寺状况迭出的时候，一支船队稀稀拉拉地穿过太元总真之天边界，在流沙七色海岸边着陆。 这实在算不上一支“队伍”。每条飞船上最多下来三人，走在最前头的是六道结社的日昍晶和石砳磊——分别是火炎焱和土圭垚的眷属——，隔了二十丈是一剑宗的林四海，另一个方向是太清上宗的张世明和张诚，再后面是茅山学社的尹示青与完颜青江；百花谷、千草堂、万雷山庄、极乐宫、双江城、寒山寺乃至九龙阁都有高手前来。 显然，这些人不请自来并不是为了做客。金橙色长发垂至地面、在星空下如一支明烛的日昍晶率先上前，在摇光真人的雕像前止步，一层流火荡漾开去，劈剥作响地描摹出花月夜防护大阵的轮廓。 “她”默默地退至一旁，所有人都让开了。林四海款步上前，从背后拔出四尺长剑，厉喝一声，剑光直劈而下！ 千年前的厄运再次降临在这片土地，这一剑将花月夜一分为二，摧毁了所有的防御和禁制，连星空都暗去一瞬。接着，流经花月夜的楚河沸腾了，地上的银花和空中的火树疯狂地涌出带刺的藤蔓和锋利的枝条以阻击入侵者。月环与月亮在天上交相辉映，一蓬鲜血溅在天枢真人的衣摆。在花月夜居民的尖叫和咆哮声中，七大真天对花月夜的联合剿灭作战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小林：我是学生送我 江清河：你是出生也不行 小柳：那我是柳生呢 江清河：三位一体是吧，@联盟反邪教 总之大家早就想端掉花月夜了，一是资源丰富眼馋，二是福利高经常有人润（？）或者以此为由要求提高待遇……现在有柳林之印了就肆无忌惮！小柳再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jpg 第184章 20-其徐如林 杨无敌正要开口，忽然感到胸口一痛，呼吸一滞。一种莫名的恐慌短暂地袭击了她，她忘了刚刚自己要说些什么，立刻微微闭目装作沉思，不让人看出茫然。 林三笑已经若无其事地站在了一剑宗的那两人中间，叫了一声“二伯”和一声亲切的“双双”，然后就自来熟地接过小照月喂了点蜜糖水。这次一剑宗的两位代表都是自己一辈的老二，老的叫林二虹，一直很看好林三笑这个小辈，曾经还很惋惜他道心不坚离家出走，见他方才应对江清河的那一剑有模有样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回来了；林双双则是单纯的意识到自己打不过这个三叔，小照月俨然成了人质了。 一剑宗难得报了团，比起威慑力，奇观的性质更重，江清河顿时就不想掰扯现在的林三笑是否含有一定量的“无尘”并应当代他负责了。明心见状也松了口气，这下子大家都知道了，这老头根本就是清楚林三笑的情况的，于是连寺中僧人的神色都微妙了起来。 张嫣鄙夷地道：“明心住持这法号改叫从心好了，言行合一说不定还能助你勘破迷障更上层楼。” 明心叹了口气，看着还有点可怜，诚恳地道：“曾经的寒山寺，德高望重者众多，在堯王朝地位煊赫，如何行事自然是有底气的。只是凡事过犹不及，终是招来了灾祸。柳国师屠灭前代住持师叔及各位法王，此举固然残酷而有伤天和，却也是一个让寒山寺洗净铅华寻回本心的机会。明心如今行事，正是为了给诸位同参做出表率，以免重蹈覆辙。” 萧蔷笑出了声：“既然怕重蹈覆辙，邀请在座诸位来此做什么？还不止邀请一个，这人山人海的，哪怕是想驱虎吞狼报仇雪恨，我们战斗的余波也足够抹去寒山。” 有她开头，院中的宗主掌门一个个的都轻轻笑了起来，接着在外围的修士们也悄悄地嘿嘿发笑。寒山寺的僧人们神色凝重姿态紧张，只有明心还是那副谦和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吩咐人将无我等四人抬去养伤。 林三笑左右看看，得寸进尺，猖狂起来：“妙善的事之后再说吧，看人家生孩子，说白了就是想赌她是个女人有羞耻心，要坏她心境从而更轻松地拿捏那个孩子呗。别做梦啦，这个女人比柳……咳咳，跟柳生差不多坏，你们看看身边的服务员再看看她就知道了，骗不动的。” 第378章 他说的“服务员”就是寒山寺安排给各方的无月神女，每个人都面容姣好身量纤纤，踩着三寸金莲行走时却宛若惊鸿，非常擅长察言观色并对症下药，办事用心讲话好听，乖巧贴心却没有任何一个提过回报。服务了几天，不要说本就对不假辞色的女同事们敬而远之的男人，好几位女宗主都要被腐蚀了。当然，这群心狠手辣的老怪物享受完了是不会怜香惜玉救人一命的。 同样是在寒山寺这个环境中，妙善光是有不择手段保全自身的欲望，就已经很让人警惕了。林三笑这么说，其实是火上浇油，让众人不由自主地倾向于先下手为强了。 柳扶风严肃地道：“大家给个面子，理论上来讲妙善师傅肚中的孩子有我妈一半……” 林三笑笑出声来：“你这么说，连寒山寺都没人要保她了。又是柳苏安的孩子又是柳生的兄弟，此子不可留啊。” 仗着北岳联盟人多势众，在角落里憋了半天的段水流终于忍不住了：“丹王这是隔空戴了顶绿帽子啊，嘿嘿！” 邵简稍稍回过神来，道：“技术攻关还是我亲自牵头的，怎么了？” 段水流傻了一下拱手感叹果然是大人有大量，柳扶风却想起这茬，尖叫道：“大师兄，揍他！” 林花谢磨磨蹭蹭：“哎呀，哎呀，打他干嘛……” 段水流飞来横祸，连滚带爬躲到宋新桐背后，叫道：“我尊重令尊令堂的婚姻关系，没有别的……哦。”他眼珠子一转，黑脸上浮现猥琐的笑意，给颜值打了三折：“曾经柳阁主千里迢迢来给我们谢盟主送温暖，如今二位情深意笃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前辈我看得心急，送点小礼物助你们洞房春宵，有什么不好？当是份子钱了。” 邵简幽幽地道：“我倒是想要婚姻关系，你做法给我一个啊。” 萧蔷礼貌地问：“成德玄隐天的风俗是这样的么？很不错么，给我也来一个。” “师娘……” 张嫣在一旁听得心烦，抱着手臂大声问：“现在到底杀不杀妙善，给个准信！要杀就快点一起杀了走人，家务事回去说行不行？” 邵简那幽怨的脸转向了她：“张姑娘自然是不想听的。柳宗主在上清宗求学的时候，还曾经跟令尊有过婚约……真好啊，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轮不到我。” 庭院内外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赞叹声淫笑声。这一届的联盟宗主们都年轻，也大多头一回听说此事，江清河还啧啧称奇：“张天齐命挺硬，先是柳苏安后是木林森，这都给他活下来了。” 萧蔷先是笑了一下，旋即面色不善地抬头：“柳苏安为此宰了张天齐他爹，你什么意思？” 邵简没想那么多，面对这一质问冷汗直流。李岩清觉得自己有义务维护一下宗门声誉，板着脸道：“当时柳宗主只是自行离开了上清宗，是那位张宗主不依不挠追杀不休，才引火烧身。师娘正当防卫，绝没有那样霸道。” 宋新桐温柔镇定地笑道：“那么可否请贵宗的二位师侄暂且放过我们的段主任呢？” 林花谢终于还是动手了，倒不是因为柳扶风说要带他去吃双江城的跷脚牛肉，而是因为不打白不打，随着扬眉宗的势力扩张，留给他的虐菜机会已经不多了。方才柳扶风使用【非毒】转移空间擒来段水流，他直接用剑鞘给人当头一棒，反剪双臂压在地上。没有真的用力，因此宋新桐也没有出手，只是提醒一句——她也早就觉得段水流欠揍了。 柳扶风蹲在段水流面前，闻言抬起头来，给段水流扣了一顶大帽子：“宋掌门惜才，不过留着这条水沝淼的走狗只会是隐患，今日晚辈斗胆帮您精简一下组织结构，以除后患！” 段水流怪叫道：“要是名字里带个水就是水沝淼的手下，易水寒和王水也都是咯？” 林花谢道：“我爹确实是啊。” 宛晓霜涨红了脸：“我们、我们掌门的事，你、你不要乱说！” 宛连城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看来林十一就好五行使者这一口。唉，也是难怪，林这一字就是属木的，她的命中也木多，木生火，水生木，火炎焱败她气运，水沝淼却可以旺妻，当年的这桩包办婚姻很歹毒嘛。是我我也选水沝淼。” 林花谢道：“我姐姐在场你还敢说这话吗？” 宛连城厚着脸皮道：“那不是她不在么。” 张嫣见缝插针：“贱人。” 段水流计上心头：“臣妾要告发……不是，那个，是宛部长指使我的！” 虽然他们吵得没头没尾，但是在场的知行院院长已然凭借其聪明的头脑推理出来龙去脉，看向宛连城：“宛部长去年的那笔特别拨款是用来开发这种东西的？你是人吗？这也没有赚头啊，你赔钱都要搞？你对我们知行院有什么意见？！” 宛连城正义凛然：“柳师侄的抗药性想必是极好的，联盟若是能攻破这道防线，岂不是证明了我们近年在医药学上的进步之大。这是扬威的光荣事迹……” 江清河率先暴起给了他一脚，骂道：“乌烟瘴气！” 宋新桐和玉霆霓等人纷纷加入，柳扶风看了会儿热闹才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不绕着我走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贴钱来弄我？” 宛连城的脸色顿时变得比邵简还要幽怨，脸颊上的两枚铜钱都黯淡了，拢着袖子看着柳扶风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柳师侄没有听过这句话么？” 第379章 柳扶风想了想：“柳生或许真的杀你父母了，但我怎么断你财路了，我们不是互利共赢的战略合作伙伴吗？” “屁，刘招娣抢了我多少批货，跟你脱不了干系！” “怎么可能，泣婴塔致力于解救妇女儿童，是当今少有的正义之师，从不干打家劫舍之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好，抢女人也就罢了，这几年寒山寺需求下跌确实销路不好，但是连男人都抢，你们抢去有什么用，做药奴吗？”宛连城愤怒地质问。 “开什么玩笑，我从不为男人开发药物，他们哪有资格试药！”柳扶风也很愤怒，“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不可以质疑我的行为！” “那我的十万劳工怎么就剩一万了，正常来说可以剩一半的！这还只是最近的一次！你知不知道十倍违约金是什么概念？！” “啊。”李岩清轻轻地叫了一声，想起来了，“那次恐怕的确是我们的问题……为了‘柳林之印’的临床试验。” 江清河大惊失色：“你们杀了五万个平民？！‘柳林之印’有这么厉害？！” “并非如此。只是让一百名测试人员每人找十个目标并记录反应，加上一点损耗也就一千出头。受刑者也都是自觉自愿的，可以拿到天听阁刑期减免和投胎升级资格。剩下的都是自己逃走或者自然死亡的，宛部长每次收购的男性质量都参差不齐，大多本就体质不好。”李岩清缓缓地道，“一百名测试者还是我们通过正规途径在天地银行雇佣的，合同还在呢，没有那么伤天害理。最多是技术发展过程中的必要损耗。” 闻言明心有些生气了：“宛部长，你我合作多年，您怎么竟然以次充好，还成了惯例？” 林三笑吹了声口哨：“寺里有人吃了回扣咯。” 宛连城嘟哝道：“给你几个好的不错了，那都是做皮制品用的，其他消耗品还追求什么质量。你们做无月神女的那几批哪个不是精挑细选，这叫轻重得当……” 无妄大师愤怒地道：“放屁！我说无岸师弟为何好端端的爆体身亡，原来是这个环节出了错！当年合作时宛部长说得好听，生意人讲究一个诚信，诚之一字与礼佛之道不谋而合……你这伪君子！” 宛连城挺起胸膛：“本部的确是君子剑派掌门，你不知道？” 杨无敌和爱徒钟笑晴从刚才起就若无其事地在欣赏光明大日宫和大雄宝殿的金顶，因为她们忽然想起来这波人口红利她们也是吃到了的。宛连城大搞人口买卖，扬眉宗和泣婴塔各取所需且吃完就走，几次三番下来逃跑的人口……钟笑晴在外游历时“捡”过几次，思想过关的入籍花月夜，赶走的那批意外地成了花月夜的免费水军，都想挤回去。 知行院院长尖叫起来：“罢了，罢了！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乱七八糟毫无秩序！妙善什么的先放一边，【出人头地】的名额我知行院要十个，能定下来我就走了！” “十个太多了，没有！”宛连城立刻调转枪头，三线作战，“大家虽然同在联盟，但也只是联盟，【出人头地】资源到底是自家的。知行院……知行院的科研成果是免费的吗？不是吧！那就算不上公共机构，凭什么要那么多？你要十个不如现在就去给柳师侄磕头吧！” 院长恍然大悟一致对外：“宛部长说的有几分道理，扬眉宗都有柳生了，还跟我们抢什么名额？大不了叫他自己开个后门，说不定能把你们全宗人马都放进去。” 柳扶风道：“【出人头地】的技术知识确实没有太大的用处，但是博采众长海纳百川，这种思维才是持续进步的基石。” 众人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睛，宛连城哈哈笑道：“没想到柳师侄偶尔也会说出些正经话么。” 林花谢却咦了一声：“是这样吗？不是为了给我找异世界食谱？” 严法随取笑道：“十大真天还不够我们大师兄吃啊？” “风格不一样的，当然是多多益善。以我的天赋我觉得自己还能活好久呢，有备无患才是智者所为……”林花谢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起来，“‘白莓轩’的草莓奶油蛋糕和黄油小饼很好吃，推荐给大家。” 宛连城热络地道：“林师侄慧眼如炬，这也是我们天地银行为民谋福祉的一环，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推广美食也是我们这些当权者的责任。姊妹店‘黑豆堂’去过么？报我……哦，拿你无忘山的身份牌可以打八折，普通联盟成员也能打九折。” 宋新桐忍无可忍照他天灵盖拍了一掌，寒山寺安静了。 这一瞬间人们已经从方才的争吵中脱身，冷静无声地打量起周边的同伴和对手，思量起下一步来。除了萧蔷，所有人都站着，身为一方掌教也没人要求提供雅座，就是为了一旦动手不至于慢上一步。 这么等了一会儿，觉察到重力场的变化，江清河率先开口了：“算算时间也该够了。木使者，您在么？” 庭院中央的一条砖缝裂开，生出一颗嫩芽，接着藤蔓与新叶狂涌而出，不一会儿便超过了一丈高，顶端的花苞也迅速褪去绿色泛起粉黄。接着枝叶凋零花苞落地，绽放的重叠花瓣之中，一个绿发绿眼、木偶般的漂亮女人走了出来。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微笑着左右转动脑袋，轻轻地朝杨无敌摆了摆手：“你好呀，杨宗主。很久不见啦。” 第380章 杨无敌心中预感越发强烈，只点头应了一声。同时萧蔷也换了个坐姿，发现她的左臂和右手已经不能动了。 萧蔷叹道：“又来啊？” 木林森无辜地看了她一会儿，歪了歪脑袋：“啊，你是十年前……嫣儿留下的伤，还是要早点处理为好。我的力气不大，控制不住很多东西……在联盟，大家竟然定义此为‘污染源’，你说过不过分？” “她”神经兮兮地说了一番没头没尾的话，掩嘴恍恍惚惚地笑起来，教人瘆得慌。江清河倒是不在意，问：“战况如何了？” 木林森点着下巴，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道：“天听阁回收了【火树银花】，花月夜已经剿灭。啊……和人皇宫一样……” 杨无敌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响，这时候她无暇去醒悟原来寒山寺之会的目标不是【出人头地】也不是妙善而是她的花月夜，她回过神来已经狂叫一声一刀腰斩木林森，接着携势劈向江清河，在“噬嗑”上留下蛛网状裂痕。江清河大笑一声，上前迎战，其余众人尽皆避退。 两截木林森在地上蠕动了两下，接着上半身长出下半身，下半身长出上半身，两个一模一样的“木林森”站起来走了，一左一右地包夹张嫣，轻声细语地问女儿这些日子过得如何，直哄得人满脸通红狂躁不已——神淑仪还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 柳扶风站在原地没动，还是林花谢及时将他拖走。他呆呆地看了正在交战的杨江二人许久，忽然低下头去，捂住了脸。 林花谢道：“跟你没有关系呀。” 他没说话，林花谢又道：“你又不是柳生，他的伤心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顾好临安就行了。再说了，我们在临安都不算是主要责任人，没有资格给这么多事情负责的。” 柳扶风深吸一口气，哑声道：“花月夜不是人皇宫。临安也不是。我是临安人。” “对啊。现在你是人了。”林花谢道，“比陈师妹她们还脆弱许多，要我照顾的。” “大师兄对‘照顾’的定义是什么？” “这个定义本来就因人而异根据情况又有不同的。”林花谢道，“大家都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理想要实现。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是话又说回来，合理安排时间把握好衔接，一场接着一场，就会显得一直很热闹；小师弟就是这么交朋友的。但你一个交了份子钱在门口蹭饭的，平白无故操心起主人家的倒霉事来，人家不会领情更不会为此就跟你称兄道弟。我说的再严重点哦，——宗主对此怎么看？” 李岩清干巴巴地道：“吃里扒外。花月夜跟我们又没有合作关系，把流火精金的价格打下来要紧。这个计划我是知道一点的，陈萍和王芳芳加班三节炼了恢复灵力和伤势的丹药，联盟要得急出价高，扬眉宗得了好处。没给你知道，就是怕你走漏了风声。” 柳扶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萧蔷笑得前仰后合：“不愧是朕属意的皇太子，没错，当皇帝和宗主最忌讳的就是心软。妇人之仁当然没什么不好的，但是皇帝和宗主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对仁慈的否定，人皇宫和我们是不能共存的！好啊，好啊，清儿这么明事理，李思城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 邵简担忧地捏了捏儿子的肩膀，却见他也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且毫无悲痛之意，反倒是充满了快慰和满足，好像实现了毕生的梦想。林花谢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像是在臭美，借此辨明了周遭情况。见林二虹和林双双低头在封灵玉里面接收消息，他下意识地挪动步子拦在了扬眉宗阵营前方。 林二虹的剑是冲着他去的。老人面无表情，将毕生感悟与修为灌入那一剑，狂烈的杀气与灵压精准地冲击面前的少年。林花谢几乎感到窒息，抬手拔剑却摸了个空。 众人只听得一声爆鸣，一黑衣道人手持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将那疯狂的一人一剑湮灭于无形，连远处杨无敌和江清河的战局都被打断，大雄宝殿被当中劈开。 严法随将“落英”甩回林花谢背后的剑鞘，拍了拍手，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所有人都认出来，他用来击杀林家二长老的剑招，正是比后者更纯熟老辣的开天剑。 李岩清震惊之余，还记得先声夺人谴责一番：“一剑宗这是什么意思？” 林双双依旧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微微笑道：“世上已经没有一剑宗了。” 作者有话说: 地狱笑话time（？ 三角贸易大师宛连城：从最重男轻女的小有清虚天和朱明曜真天低价收购女婴，转卖给宝仙九室天的寒山寺。因为女婴大量死亡/失踪而造成小/朱二天的性别比失衡，竞争加剧治安变差，多出来的人命价值下降，天地银行在此时低价大量购入/骗入男性劳动力，高价卖给寒山寺做农奴/唐卡。 皇家海盗弗朗西斯小柳：入侵天地银行系统定位商路，联合各方势力零元购。 下章是一剑宗覆灭全纪录，不感兴趣的略过就好。 第185章 21-侵略如火 流云随着风在低空迅速流动，形成一个以一剑宗千里竹山为中心的巨大旋涡。落日西沉，将云层染上更缤纷狂烈的色彩，天空宛若热炭。 在这燃烧般的天与云之中，一只大鸟缓缓向着一剑宗腹地行进。这是一只毕方，或者更准确些，是一只毕方的空壳。鸟背上站着两个人，白衣少女黑发红眼，红衣青年的长发像一片火焰随风而飞；两人各自背着一柄黑色长剑。 第381章 天与地越来越暗，毕方的光芒越来越亮。进入一剑宗护宗大阵时，林九灯微微颔首：“父亲。” 火炎焱将一绺流火般的红发别到耳后，微微弯腰，问：“准备好了吗？直到动手前的最后一刻，你都可以反悔。” 林九灯直视前方，道：“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 火炎焱道：“金鍂鑫的解放对一剑宗而言是大灾。水沝淼同化平民，切断的是大部分功德的来源；金鍂鑫却能控制天下第一的宗门，让他们为了磨炼与自己等同的剑而血洗人间，而杀完了对手，就该杀同门了，直到这世间只剩下金鍂鑫这一个杀戮与兵器的概念！” “天下第一？”林九灯偏了偏头，道，“不是这样的，父亲。修为的差距不是数量可以抹平的，柳苏安活着一天，扬眉宗就是天下第一。杨玉环活着一天，花月夜也依然是第一流的大宗门。而一剑宗，如今已经没有像样的开天剑了。我为此感到……羞愧！” 火炎焱直起身来，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也望向前方的流云：“是这样啊。” 林九灯道： “世界遗忘了母亲的力量，践踏了母亲的名誉。一剑宗尤其如此，蝇营狗苟流连世俗，连九龙书院和辻莲宗的谎言都无法分辨，放任自己的剑被金鍂鑫侵蚀，更无可能悟得开天剑的真谛，这份无能进一步成为了母亲的笑柄。我是她的女儿，和她一样的女人，我无法接受、更不可能忍受这个事实！借金鍂鑫的杀意磨砺己身的杀意，借他的锐意提升己身的锋利，乃至借天谴症的重压凝实己身的魂魄——如今的开天剑，连这点程度都做不到，实在是可悲可恨！” 风声呼啸，红月与数枚更小的白色圆月月环浮现在瑰丽的夜幕之上。火炎焱欣慰地道：“真是她的好女儿，九灯！我为你感到骄傲，相信十一也是如此！不过，我来此是为了阻断金鍂鑫的进步，你是为了什么呢？” “敬畏！恐惧！臣服！”林九灯的声音如同铁和火，身姿挺拔如断崖上的松柏，“我要让林十一的名号再次响彻，将一剑宗的鲜血铭刻于这片土地，作为永远燃烧的伤口。” 她脱下上衣，赤裸肌肉紧实优美的上身，数百枚金色的“柳林之印”从额头一路密密麻麻延伸进腰带。少女单手握剑，漠然地望着前方，雪白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毕方的火光照亮了正下方的青竹林海，内门那些利剑般矗立的枯山之上抬起数百双漆黑的眼睛，以及同样数目的出鞘长剑。 林九灯缓缓拔出“归妹”，从巨大的火鸟之上一跃而下，落在一座石山山头。 她杀的第一个一剑宗剑士是大长老。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记得他的剑：刚强、霸道，却掺杂了年少时对弟妹们的仁厚、身为长子对于被超越的恐惧！见面之下她的剑快上一分，连着对方的人、剑、招一并绞碎；双方都动用了开天剑，因此红月与白环也相互冲撞，前者掀起空间的潮汐吞噬了后者。 第二个是同辈的四哥，接着是五姐。这二人也是这一辈中的翘楚，然而他们的开天剑都太端正了，只够让他们成为林一剑的剑的仿品，终其一生也无法开天！ 一位老人与其子孙同时杀来，林九灯两剑便杀死三人，自己受了轻伤。她走下一座山又上了另一座山，尸体坐在峭壁上鲜血飞溅在山下的竹林中。每杀一人，林九灯身上便有一枚柳林之印化为深可见骨的伤痕，接着鲜血凝结皮肉翻滚，伤口愈合后留下可怖的疤痕。 与此同时，火炎焱正在外门驱散人群。 他挨家挨户地敲门，叫醒熟睡的孩子和打坐的少年，林间练剑过招和幽会调笑的男男女女都被他吸引过来；他点燃了外门的竹林和建筑，作为火的主宰没有人能扑灭这份恐惧。 火炎焱穿过曲折幽深的小径，山火紧随其后照亮夜空。他一边走着一边举起双手大笑，不断地对每一个他赶出来的外门弟子说： “离开这里！忘掉你们学到的一切，忘记自己的出身和曾经的梦想，从今天起，世上再没有一剑宗了！” 林九灯踏着倒毙的尸体和染血的竹叶登上追云峰。 峰顶有两个人在等着她。或者说原本有两个人正在过招，被山下的暴行打断，出于好奇才停手以探寻何事发生。 白衣轻衫的鹤发中年是一剑宗宗主林追云，衣衫染血仪态端庄的女人是邀月剑派掌门易水寒。 看见这个浑身血痂、长发披散宛若恶鬼的孙女，林追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说：“你终于来了，九灯。” 那双和糖浆和天上的圆月一样红一样亮的眼睛慢慢地转了一下，看着易水寒道：“你来的不是时候。” 那中年女人严肃地道：“没有什么比救一个心高气傲的仇人更痛快了。” 林九灯嗓音沙哑：“你救不了他。”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林追云道：“易掌门，你走吧。” 林九灯道：“她也是用开天剑的。” 林追云道：“我从未教过她完整的开天剑。” 易水寒霍然看向他，他却只是气定神闲，甚至有些傲慢地站在那里。 林九灯终于困惑起来：“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么？即便我和我的母亲是这种人，可那时世上并没有我们两个。” 林追云道：“我早就知道。在我踏入内门的那天起，我就发现了两件事。一是我永远没有可能真正触及开天之境，二是一剑宗在被林一剑开创之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长此以往，一剑宗只会越发衰落，最终在耻辱中泯灭尘埃。所以我决定毁掉它！” 第382章 林九灯道：“可是我的母亲没有这么做。” “没错。她的心肠太软了，也太狠了。”林追云道，“她愿意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以让她从千年的耻辱和痛苦中解脱，却不愿摧毁一剑宗让我们在露出颓势之前辉煌落幕！” “但是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这份希望！”他欣慰地看着她，“从李弘毅手中抢来玉横，是我这个宗主做出的最错误，也是最正确的决定。” 易水寒皱眉道：“你莫不是上了别人的当！在你与德宗赌战之前，玉横的作用并不为人所知。而在你之后，江清河也看上了她，用她孕育了更强的继任者，在林十一杀她之前甚至已经将她卖给了宛连城。你是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知道玉横的存在以及她可以改善血脉’的秘密？” “严法随为了保命而告诉我的。”林追云道，“那对姐弟也有自己的算计，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原来是这样啊。”林九灯轻声道，“那么，你也算不上什么天才了，外公。这么想的人，实在是多如海沙。” “但你和十一是。”林追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从前他是不会轻易在徒子徒孙们面前笑的。 易水寒冷笑道：“那么那套不全的开天剑法，是因为我是个庸人，你想要保护我么？” “除了真正的林一剑，所有人都是庸人。”林追云温情地看着她，“只是我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完成。在我之前，没有人有这样长远的眼光；在我之后，没有人有如此无耻的决心！而你，不应当在这个漩涡之中。” 易水寒长叹一声：“七十年过去，我依然是你手下败将！若能活着离开这里，我要杀了严法随，为当时的你我报仇雪恨！” 林追云哈哈大笑：“若是！你向来如此坦诚爽快，绝不轻视自己，却也从不低估对手。易掌门，我曾是你的师兄、你的师长，你我二人还从未联手过，今日愿意一试否？” “拼尽全力以二敌一，还给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易水寒再次冷笑，却是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裂痕遍布的长剑。 “在我们面前的，是这个将来唯一的开天剑传人，也是这个时代的林一剑！”林追云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骄傲地看着林九灯，“玉横这个背叛人皇宫又遭主人厌弃的罪人孕育出了最强的开天剑，而十一又给我们留下了一位真正的‘林一剑’！” “这么一说，”易水寒使了半式“素月流天”作为起手式，天上一轮稍显破碎、带着宣纸纹路的浅黄灰色圆月再次浮现，“竟还是我的荣幸了。” 林追云带着些自嘲的意味笑了起来。 “人不是剑的容器，母亲不是孩子的容器。”林九灯左脚后撤半步，压低身形，双目比烛灯更明亮，“这个世界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宗主。这一剑，我会斩断这条路。” 话落，三人同时出剑！ 易水寒愕然发现林追云慢了一拍。她用的是一式“流星赶月”，是压榨潜能透支前程的狠绝一剑，刺出的无数剑都是为了加强第一剑的威能——若是没刺中那就去死好了，在明白要对付一个“林一剑”的时候，她就知道只有这样质朴绝望的一招才有一线生机。 但是林追云竟然从旁配合她，两人的长剑险之又险、巧而又巧地架在一起，又架住了“归妹”。 ……一剑宗不限制林家以外的人拜入门下，但是双方从小的生存环境与条件天差地别，易水寒没有林追云和他的兄弟姐妹们那么好的天赋，勉强进入内门时，灵力和力量都是同届垫底的。她每每能战胜同门，都是靠的这一招——技巧、天赋、积累都不够，那就用决心和疯狂来代替吧！林追云从没有劝阻她，因为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认输服输甘于人后，比死还要绝望！但是仅有一次，林追云最后一次教导她时使了一招剑法，说，要是有人从旁像这样稳住“邀月”，那么遇上正统的开天剑或许也有一战之力，了不起的发明，师妹！ 七十多年后，她终于问出了口：“这招叫什么名字？” 林追云不好意思地道：“那日的天气即使在三元极真之天也是极好的，这招是……彩云追月。” “真土。”易水寒感叹道。 “一剑宗不读书。”林追云道。 三剑分离，又再次同时刺出。 一轮红月、一枚白玉环、一轮灰月同时破碎。今夜已经破碎了无数月亮，但此时此刻，无论身处哪一片真天，每一个沐浴在月光之下的生灵都能感受到自魂魄深处的震颤恐惧。 林追云道：“柳苏安也很了解十一，因此她从未教过你弟弟真正的开天剑。你自由了，九灯，但并不需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林九灯默然。她的脸上，两个“木”形伤口从额头贯穿双眼延伸进下颚，中间一个“卯”形裂口撕裂了嘴唇，这最后的大印正在艰难地愈合。而那两人闭上眼睛，双双向后仰倒。天上的红月再次成型，仿佛吞噬了那月环和圆月作为养料一般燃烧得更为炽烈，甚至朝着地上倾下流火来，映得低空的流云绚丽无比。 直到两具尸体化为灰飞，林九灯还看了许久。随后她走下山去，留下一路蜿蜒血迹，那血在山脚戛然而止，正如一剑宗本身。 火炎焱走上前来，递上剑鞘收住“归妹”，她随后拉上衣衫，继续大步前行： 第383章 “去五行宫。” 火炎焱将“归妹”与“葬花”收在一处，看着它们，微笑道：“好。” 父女二人的火焰难分彼此，千年大宗毁于一旦。 毕方升空之后，林九灯往寒山寺的方向看了一眼，道： “从今日起，我就是一剑宗！” 作者有话说: 终极带孝女，出击！二十四孝之“孝子贤孙”林九灯，参上（x） 小林：怎么连开天剑都是假的到底有什么是真的！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小柳：是暴饮暴食是吧，难怪白事也要摆席。 小林：原来如此受教了，随二百，姐姐是去五行宫摆席吗，也不错还没吃过那里的菜。 第186章 22-不动如山 林九灯联合六道结社屠灭一剑宗内门、杀尽开天剑传人的消息震惊了在场众人。杨无敌大笑三声，一刀斩下江清河右臂。后者一步不退，欺上前去欲与她近身搏斗，却见斜刺里窜出来一道白影，竟是林花谢眼睛一亮跑来抢他的断臂——握着的“噬嗑”。 江清河看也没看一掌印在杨无敌胸口，后者一声不吭也是一拳捣去；宋新桐长竿一甩挑飞黑剑，又画了个圈轻轻敲向林花谢。林花谢轻巧一跳，木屐“嗒”的一下点在竹竿上，借力一个后翻跑了。 柳扶风刚转头问了严法随两句，林花谢就闹出这种事来，吓得他肝胆欲裂，骂道：“就该学一剑宗给你上个项圈，你是狗吗人家丢个飞盘就去叼！” “一剑宗倒闭了多不吉利啊。”林花谢撇撇嘴，“试试又不亏……” 柳扶风怪声怪气道：“原本想送大师兄一份大礼，既然大师兄有自己的考量，那就算了。” 林花谢机警地道：“你要送我剑？什么款式，什么材质，有什么新功能？” “你以前是不是一直在装傻？” 林花谢眼神飘忽哼起了小调。 李岩清这时候才象征性地调解道：“大师兄的错误之后再说，不要再擅自行动了。现在，我想诸位都有些疑问需要我们的严师叔来解答。” 远处杨无敌一拳将江清河捣入地下，随着明心和无妄的尖叫打碎了一座大殿，她的背后随即有两道江清河的幻影化为实体向她杀去——是双江城的双身秘法。江清河的右臂已经长出来了，但是强度和灵活度暂时不够协调，杨无敌看准了这点，即使对手变成了两个也丝毫不落下风。 严法随幽幽地道：“这两位江盟主的配合有些神部长的风格哦。不，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瑶公主是寒山寺出去的，寒山寺又在双江城治下……” 江海道：“那如今也是联盟内部的问题了，无论无忘山有无窃取本宗秘术，相信盟主都会宽宏大量地处理。” 严法随突然变了脸，冷酷地道：“小清也就罢了，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本座说话！滚！” 众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即使他刚刚才用正宗开天剑杀了一个一剑宗的长老；萧蔷还吹了声口哨。他又对着严寒玉变了脸，温情地笑道：“无事，小玉，舅舅回去跟你解释。” 然后他一甩拂尘，微笑道：“我的事么，不足一提，左右严家早就死光了，连姐姐都找了个没用的野男人跑到荒山野岭去了，没有威胁的。倒是随着花月夜和一剑宗的覆灭，一个新的王朝诞生了啊。这样下去，不怕我们这些小门小派的干脆投了六道结社么？” 木林森天真地道：“好呀。” 张嫣低声喝道：“娘！” 木林森歪了歪脑袋：“天齐做过宗主也当过盟主，我总也要做一方掌教才相配。大的太乱，小的没用，还是六道结社好。只需要协调我们五个，却又有天下众人在其中。” 宋新桐道：“这是你们跟柳生的协定的一部分，是不是？” 柳扶风往师兄师姐后面躲了躲，后两人横过兵器做了个警告的动作。 木林森道：“是啊。弱者没有影响，强者还是消耗掉的好。我好倒霉呀，谢林、柳生、宋掌门您，林十一柳苏安杨无敌，每一个人都要分走我的权柄……土圭垚就很聪明，建了个堯王朝来巩固自己的意志，我也想要。柳生说好要把联盟给我的，现在也要被水沝淼抢去了，怎么都这样呀。我很生气。” 林花谢叫道：“联盟是谢林建的，在那之前柳生就已经跟你达成协议了！” “嗯……柳生在别的计划上偶尔出错，算计谢林很准的。”木林森道，“他现在还是这样，你不也还是任他摆布？一看就知道的。” 林花谢睁圆了眼睛不知道是真的生气还是只想做出一副可爱的娇嗔之态糊弄一下大家，李岩清低低地骂了句破锅配烂盖。 张嫣道：“娘若是想要做盟主，女儿一定会支持你，这些年你为联盟出力良多，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水沝淼那种只敢躲在人背后兴风作浪的小人不足为惧，你何必如此！” “因为江盟主召开这场大会，除了拖住杨宗主，本来就是要号召大家来对付我们的。”木林森委屈地道，“水沝淼还想骗我呢，说她牵头除掉花月夜，火炎焱牵头除掉一剑宗，都是为了我好，让我回收力量和权柄，但他们自己想要的更多。我又不傻，我只是想老老实实地跟天齐过日子呀，结果其他使者想着法子变强，属木的强者又越来越多，你们逼我的。” 第384章 严寒玉忽然问：“殷舞到底是怎么死的？” 木林森理所当然地道：“我把她吃掉了。百花谷和千草堂都讨厌，来一个我吃一个！” “昊天”中央的金环悄无声息地套上她的脖颈，宛连城猛地一收剑柄。木林森提起自己的头，待剑身通过之后又将它安回了脖子上。 萧蔷道：“当年算计要我性命的，也有你一份？我说德宗是个没用的东西，不敢拿你下酒就来杀我入药。柳生也是个色迷心窍的，给你从背后捅一刀我看还来赔笑吧？” “德宗，德宗都死在你手上了，也该满足了呀。”木林森疑惑地看着她，好像根本分不清萧蔷和李思城。 萧蔷挑眉，感慨道：“那朕的这位兄弟可真是讲义气啊。” 宛连城与李思城是姻亲，早年也有过些交情。风雨城的父亲因为尊敬李思城而给儿子的名字里加个城字，宛连城却是在妹妹出嫁、李思城发誓此生绝不再娶之后感动崇拜之下自己改的。萧蔷照着木林森的说法喊他一声兄弟，无论哪里都没有错。 “应该的。”宛连城遗憾地道，“木使者的药性想来比药神要强百倍不止，真难以想象价值几何啊！” 张嫣喝道：“宛连城！” “哎呀，嫣儿，不要误会嘛。”宛连城笑吟吟地退了开去，“我们本就不是一家人。联盟说到底是相对稳定的合作关系，要有利益维系的。但是呢，利润空间这么大的生意，足够我们将一切原则踩在脚下了！大不了跟太清上宗三七分成。” 张嫣不管不顾拔出剑来飞身而上照脸就打，宛连城从容一闪与她拆起了招。两人飞快地过了几招，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那不是寒山或者地底的震动，而是这方空间和其中灵气乃至规则的震动。杨无敌和江清河最后互相打了一拳，各自借势飞出，惊疑不定地望着一座宝殿的废墟。 柳扶风忽然膝盖一软，飞快地伸手一勾挂在林花谢肩上，捂着心口喘了起来。后者一把架住他，问：“怎么了？” 他眼皮子一抬，看向方才还毫无气度地互相诅咒叫骂的杨江二人，林花谢便明白过来是杨无敌引起的重力场变化超过了小师弟的承受限度，现在突然一停，他那一口气松了，有点缓不过来了。这时候也不嘲笑他了，道：“要不你先去月界躲躲吧，仇人太多了。木林森还等着做掉我们几个走上人生巅峰呢。” 柳扶风浑身无力额头冒汗，还是道：“就是怕她出手么，大师兄对五行使者的抗性太差了。” “人家的意志很坚定的好不好。”林花谢撇撇嘴，去跟李岩清求援，“宗主您说句话啊，小师弟这个样子拖后腿怎么办，总不好丢下他不管的。” 李岩清和其他人一样盯着废墟上那片越来越强盛的金光，道：“没用的。” “为什么？” “这里的满月境强者太多了。”李岩清依旧没有看他，慢慢地道，“过会儿动起手来，月亮的潮汐会把他撕碎的。” 一尊慈眉善目的巨大观音拔地而起。她身披金叶，半跪在地，掌心托着一具赤裸脏污的尸体，尸体的怀中坐着一个皱巴巴的婴儿。数道攻击同时而至，叮叮当当地打在观音的金身上。那小婴儿迅速地褪去丑陋皱缩的模样，变得白皙红润，接着抽条般长大了。“她”的黑发垂地、乳房膨胀，藤蔓与叶片从脚底攀升织成一件长袍。晴朗的天空正中央，一个扁平的、金纹流转的深绿色圆形俯视着这片山脉。 妙善眉眼弯弯，双手合十，轻声道：“各位施主，别来无恙。” 无妄骇然，棍子都甩出来了：“你这……？！叶衣呢？！你这妖妇做了什么？！” 明心很努力地拉住他，劝道：“师侄先莫动气，无论如何木已成舟，此女既已神功大成，还是先观望一番，莫要枉送了性命……” 妙善的嘴巴牙齿嚅动一阵，吐出了几块骨头，打了个饱嗝。 “哎呀，哎呀……好几百年前就想要这么做了，吃得好饱呀！”她不好意思地捂嘴笑了笑，“不过，我还没有吃饱……为什么不够呢？九转金身，满月无缺……为什么还不够呢？” 这也是其他人想问的问题，因此连杨无敌都暂且按兵不动。就在此时，寒山寺以无妄为首的几名僧人的质问戛然而止，严寒玉像只猫一样从国师华服中钻了出来，拔剑连杀三人！ 血溅在地上，她一声不吭一步不停，疾步去杀下一个人，站在庭院外围的联盟修士纷纷让开，大气都不敢喘，因为严法随揣着拂尘“真刚”闲庭信步地跟在她身后，喝道：“小玉只杀这些贼秃驴为父母报仇，诸位道友还请莫要阻拦、不要出手！” 一个开天剑用得比林家二长老还好的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的性格，在他出剑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已经抹除了过往对他的刻板印象，低头退让。宋新桐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宗主之下，全部撤退！” 柳扶风叫道：“抱歉，晚了！” 李岩清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他心虚地道：“这个，保险起见，我提前设了几个‘人间炼狱’之术，杨宗主施加的重力场达到一定程度就会触发……刚才是一对一，战况没有那么险恶，是没触发。但是妙善观音这个，这个出世的时候，咳咳，您懂的。” 林花谢忍不住道：“你作死啊。” 第385章 “你好意思说我的？！” 李岩清提起枪，点头道：“下次提前说一声。” 柳扶风感动了，点头哈腰：“没有下次，没有下次……” 李岩清又问：“那么，作用是什么？” “呃，虽然还没有集齐，不过有这个数量也差不多了。”柳扶风抬起双手，六枚指环只剩下了左手大拇指的那枚。他笑眯眯地道：“人家是天听阁代表嘛，只不过代表的是，秦广王殿！” 话音刚落，一尊白发美人轰然落地，华美的衣摆如花朵在尘土中绽放，正是【松风水月】。神氏姐弟难得露出愤怒之色，而二人还未来得及做什么，【造化小儿】切换自如的尖叫哭泣和欢声笑语让每一个人的魂魄都震荡不已。接着是一具形象模糊难以捕捉的尸体，然后乙类丙类天兵依次出场，降落在寒山的各个角落——预设的阵点！ 风雨城和风糖臭着脸现身，泣婴塔的女鬼们在山下形成了灰蒙蒙的包围网。 “天听阁所有，六十七柄天兵，倾巢而出！”柳扶风“哈”地吐出一口气，握着扇子的右手凸起青筋，“五行使者是得造化而诞生的天地之灵，以天兵为祭品，请诸位现身！” 妙善的绿色月亮之中那些流沙般的金色流动聚集，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金团挤了出来，啪地落到地上，一滩熔化的黄金缓缓凝聚成一个面相冷酷的金发男子。【松风水月】立即从背后抱住了他，前者脆弱优柔的面庞都似乎要被金鍂鑫身上的肃杀之气割伤。 妙善身周组成“观音”虚像的金光摇曳一阵，火炎焱背着两口黑剑落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欣慰和哀伤，旁若无人地一撩长发抱起了双臂。 那尊观音低头垂泪，随着几声清澈尖刻的娇小，泪水在坠落途中合二为一化为人形，雌雄莫辨的水沝淼背着双手，毫不掩饰地朝江清河抛了个媚眼。 妙善身上的叶片向一旁生长，很快形成了另一个有着海藻般长发的木林森，而原来的那个已经发黄枯萎，蔫在了地上。 最后，妙善缓缓地降到地上，观音的虚影缩小凝实，一尊土黄色的塑像取而代之。若是看外形，那当是一个身高六尺、结实魁梧的女人，长袍从脖颈挂下，向前平举着两条赤裸的胳膊，双手托着一条两端坠地的【圣人劫】。土圭垚那像泥土塑成一半的长发从中分开，一只巨大的眼睛横据脸蛋中央，却丝毫没有恐怖怪异，依旧显得美丽而慈悲。 林三笑这时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强迫五行使者现身，本身就是要遭天罚的。你的实力不足，布置这套大阵用了多久？” 柳扶风眯着眼睛微笑，明心也一模一样地笑，后者的声音似乎年轻了一点，道：“十一年。” 柳扶风道：“我早就说过啦。趁着联盟开青年交流会，我们去偷袭寒山寺一把。我们是不是说过这个，寒玉姐姐？” 严寒玉杀尽了山头僧人，仰头发出满足的叹息，闻言心情颇好地回头笑着点了点头，又带着严法随向山下杀去，丝毫不在意五行使者的话题，不去想她们之后能否顺利离开。寒山寺当年找严法师有什么事，甚至当年之事是否是严法师自己计划的一环，她都不在乎。重要的事她受到了伤害，她的家人死了她的家庭没了，她说了要屠山，今日她就要屠山。 宗主们异口同声地叹息：“真是狠毒啊，柳生！” 这些人说的不是他对寒山寺的所作所为，而是他布下的这个强制召唤五行使者的大阵全然封闭，他们带来观礼、此时站在僧人的尸体中间噤若寒蝉的本门天才几乎不可能在接下来的混战中活下去！ “话不能这么说啊，各位前辈。”柳扶风道，“我和大师兄也是年轻人，承受的风险是一样的。这阵法晚辈倒是能随时解开，但是只有此阵之中五行使者的意识被限制于人形之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诸位意下如何？” 无需多言，所有人都出手了！围攻木林森的人最多：萧蔷、宋新桐、师菱、邵简、林三笑、林双双，最后那个还抱了个孩子。但是九转金身的妙善也在这里，她与张嫣、木林森互相辅助，被萧蔷一锤子砸烂的脑袋也会迅速长出来。 江清河带着江海等人与水沝淼展开了千变万化的缠斗，杨无敌在与金鍂鑫持刀激战之余还不忘给江清河添堵，宛晓霜则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反水的段水流；李岩清带着两个师弟找上了火炎焱，玉霆霓也选择了此处战场；风家兄妹、神氏姐弟和宛连城联手对付土圭垚，暂时没有造成有效伤害。 寒山寺住持状若疯癫哈哈一笑，抱着火炎焱就自爆了。火炎焱被他炸得踉跄了一下，林花谢立刻从背后捅了他一剑，接着拔剑跑了，因为柳扶风说风凉话：“你拿着剑就是，那是林阿姨打的剑，他舍不得烧！” 火炎焱大骂一声，左手“葬花”右手“归妹”，打开李岩清和玉霆霓就要去给林花谢一点颜色看看，柳扶风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师叔，你真的爱林阿姨，还跟六道结社厮混什么？林阿姨可是被你的同僚算计了才出事的。” “那也轮不到你这个贱人来挑事！”火炎焱剑锋一转要去干他，林花谢花容失色飞快地赶过去，两剑一枪同时拦住火炎焱，柳扶风松了口气之后又开始摇扇子，挨了两句骂才掏出符箓干活。 天上一轮残月坠毁，是那些阵点上的天兵按捺不住，开始捕杀修士了。观战的弟子们四散而逃，山顶战场已经无暇他顾。【松风水月】绕了一圈也去打木林森，因为在场反而是她身上“柳生”的味道最重。 第386章 柳扶风不服气了：“林阿姨那边我可从没有煽风点火啊，柳生也没有，不关我的事，是你们自己要做天兵的……” “天兵不是你搞出来的吗？！” “啊。”柳扶风顿了一下，道，“天要收人，那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为祂打造兵器。至少我不会拿林阿姨做兵器。” “你还觉得自己有点底线了？” “那倒没有。”柳扶风道，“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兄弟阋墙嘛。大师兄，你要相信我……” “不应该是你要相信我吗？”林花谢被火炎焱划了一剑，咧嘴笑着迎了上去，“要是我现在放他过去，你就完蛋咯！” “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功德深厚啊，说的我都动心了。”玉霆霓说着还真的扛着“雷霆大帝”后跳一步，火炎焱得以一剑刺向柳扶风咽喉。但是他那一剑刺在了木林森身上，后者半个身子化为灰飞，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叹道：“笨蛋。” 火炎焱道了声“抱歉”就转身去对付李玉林三人，木林森却道：“说的不是你。木生火，火克的是土呀。应该换土圭垚的。” 那一头柳扶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蔷等人协力一击将妙善击杀当场，尸骨无存。但是火炎焱和木林森也会合了，配合之下火炎焱的攻势猛烈数倍，三个小辈一下子就支撑不住了。 柳扶风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师祖等人继续去那边打人，一边回答了木林森的批评：“主要是土使者太重了，晚辈换不动啊……” 四面八方传来欢声笑语，竟还带点对小辈的宽容。 土圭垚的脖子缓缓扭了半圈，哑声道：“找到了。” 说罢，她凭空一闪，和【非毒】的效果一样，突破包围圈，飘了过来。 眼见着土圭垚微笑着平移过来，且身周的空间都遭到了镇压难以切割，柳扶风尖叫：“护驾，护驾！大师兄你人呢？！” 林花谢闻言在李岩清跟前绊了一跤，顺畅地转身杀了过来。一堵堵石墙拔地而起，他一个个跳过去，柳扶风这才觉察到自己用词不妥，追悔莫及，却再次反悔道：“回去！” 林花谢双手握剑，在石墙上站定，压低了重心：“不。” “大师兄，祸害遗千年啊，我不会死的。”柳扶风劝道，“土使者有求于我，不会轻易痛下杀手的。” “跟柳生加起来已经一千年出头了，小心点好。”林花谢道，“我不会输的！” 土圭垚已经捏住了柳扶风的后颈，那只巨大的眼睛慈爱而怜悯地看了林花谢一下。神淑仪等人可不管柳扶风死活，连他带土圭垚一起砍就是，且此前难以造成伤害说不定是土圭垚使了什么虚化的手段，现在她要抓着柳扶风那必然要暴露实体，再好不过！林花谢无法，又背对土圭垚去拦她的对手了。 风家二人还算忠心，反手和神氏姐弟打了起来，不过双方都有所保留，没有刚才那么狠绝了。宛连城提着“昊天”赶来，林花谢摆开架势，就听柳扶风在背后叫：“做个交易！” 宛连城眼睛一亮：“好！” 接着也不问什么交易，左右看看，去打金鍂鑫了。 林花谢这才转了回去，还是双手握剑，压低了重心，充满敌意地看着土圭垚。 柳扶风这时候还有心思欣赏，好一会儿才道：“大师兄这副紧张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风情呢。” 林花谢没有回话。 土圭垚轻声道：“真是愚蠢。还是装傻呢？只要杀掉这个人，大阵不攻而破，六道结社不战而胜，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呢？” “哈哈，因为大家比起自己安危和前途，更加憎恨忌惮柳生的所作所为！”柳扶风仰起头看她，“从人皇宫毁灭的那一天起，我就想见你了。真要算起来，这片土地就是柳生和谢林的母亲，你策划的战争也的确促使了他们的诞生。我们还得谢谢您呢。” “不用谢。”土圭垚的声音依旧沙哑、柔和，像肥沃的土地一样平静宽容，“母亲知道她的孩子的缺陷和荣耀，因为她一直注视着，也知道这些孩子会继承怎样的缺陷……我们是特意来此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是不是，小柽？” 水沝淼娇笑道：“我们火使者的时间拿捏得还真不错，没在一剑宗给小柽叫了来。” “那是！”火炎焱笑道，“我女儿能干，比你儿子强！” 林花谢盯着土圭垚，计算着从柳扶风头顶刺她一剑砍手带人跑路的可行性，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茫然地道：“什么意思？” 水沝淼又笑道：“什么什么意思？我看这孩子挺聪明的呀，嘻嘻！” 金鍂鑫和杨无敌越打越远，木林森又插了一句：“谁都比不上我的嫣儿。嫣儿最爱妈妈，你们的孩子只喜欢林十一呢。是不是，嫣儿？嫣儿？” 张嫣无奈地应了一声，又叫道：“娘！别闹了。” 林花谢强迫自己转回来对着土圭垚，却发现自己跪在了地上，一摸口鼻满手的血。 柳扶风认真地道：“大师兄。” 他抬起头来。 柳扶风道：“等这场闹剧结束，我们去黍稷丘陵种地怎么样？招生的活就不干了怕影响宗门风评，但我相信以我们的身份，食堂的编制还是拿得下来的。我一直觉得人要吃饱饭吃好饭是很重要的。或者三元极真天现在无主了，我在那里也有两处据点。” 第387章 林花谢六神无主，胡乱地点了点头。柳扶风理直气壮地道：“既然不是我能主宰的，那就跟我没关系了。我爸做了这么多年的饭还没有个名分，你爸什么好事都没干怎么就想上桌？岂有此理。” 林花谢又点了点头。 柳扶风和蔼地道：“那大师兄先等一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站在这里不要走动，师弟我去买两个橘子。” “现在那边正在夷平青山斩草除根好让一点火都烧不起来。”林花谢这下子听懂了，撑着地爬了起来，“橘子不好吃。” “剥给你吃行不行？百花谷最新版本的砂糖橘，一点涩味都没有。千草堂的不行，总有股药味。” “不要。” 柳扶风要说他娇气，但是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破天荒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下一刻，土圭垚从中裂开，露出空荡荡的芯子，将柳扶风关了进去。她陶土般的身体咔嚓一声愈合，接着火炎焱四散而飞、金鍂鑫化为利刃向四方飙射而出、水沝淼就地消失、木林森融入山林，漫山遍野的天兵也逐个失去控制，或闪烁或翻滚地躁动起来。 土圭垚向前平举着那条长长的【圣人劫】，腋下又朝两侧伸出手臂展开【非毒】二扇。在离开宝仙九室天之前，她站在光明大日宫的废墟上，太阳和十数轮圆月之下，缓声道： “以你们脚下的土地之名，以你们手中的刀兵之名，以你们头顶的烈焰之名，以遍布全地的草木之名，以一切生命的源泉之名，六道结社，在此宣战！ “无能的女儿和罪人的后裔必将被驱逐出母亲的身躯，回归千年前的仇敌乱战之所为奴为婢，直至其鲜血流干、魂魄散尽；新的人皇宫将在世界的顶端兴起，母亲的荣光与威名将再一次响彻这片土地！记住我，我是这个世界最初最后的女儿，我是土圭垚！” ——中卷 完—— 作者有话说: 每个人的命中带的属性都是比较复杂的，太单一其实也不好（此为迷信）此处大家打五行使者时选择的是与自己的灵力属性最接近的去打，不过本文设定是命格中带的属性会影响灵力属性，命里木多那大概率就是木属性灵力惹。 总之中卷特别短小，“暴君”是泛指，有发神经的各家掌门，有复活的李璋等人，也有变异的蟹柳二位，当然也有开战的六道结社。 过两周开搞下卷，虽然下卷叫“复仇女神”但因为小柳这条舔狗的缘故两人的含金量反而增加了……（应该） 下卷预告（？） 邵简：老公你说句话啊！ # 下卷-复仇女神 第187章 楔子-众星拱月 阳春三月，清晨的日光盈盈映照着无边无际的森林与相互掩映的似锦繁花，人皇宫内外一片生机勃勃温馨柔软之意。形形色色的女人散步各处，几处刀光剑芒在切磋中碰到半空的柳条，发出刺耳的爆鸣和刺目的火光，引来附近一片笑骂。 一株参天巨树向着四面八方摇曳着枝条，仿佛想要深入外围那片无边无际的森林，永远地消失在其中，永恒地存在于其中。它的树冠遮天蔽日，随着太阳的方位为人们投下惬意的绿荫；它的根须扎进虚空，并不与那些汲取土壤水分营养的盘根错节交集。 ——林一剑又来了。 她是这个新世界中自然诞生的第一个人，“林”之一字，是她向那七位真人发动挑战的宣言。终有一日，她要跨过那片森林、取代所有的生灵，站在【昆】的身旁。她自十六岁起就开始挑战人皇宫的七位护卫，二十七岁与【昆】交战九招之后落败，受封成为三元极真之天的主人。 现在，她已经一千两百三十七岁，距离【昆】的消失，已经过去了一千零四十九年。 林一剑抬头看了建木的树冠一会儿，三个高大的女人联袂而来，是天枢真人带着玉衡和摇光。 林一剑转身，缓缓地道：“【昆】去了哪里？我的耐心有限。” 摇光喝道：“林宗主，你不要太过分了！” 林一剑淡然道：“你待如何？” 天枢伸手示意摇光闭嘴，也平静地道：“陛下之事，与林宗主无关。” 林一剑神色不变，玉衡接着道：“你成为宗主之时，就已脱离人皇宫。如今林宗主不同于其他外人能自由出入此地，已经是特权。” “这是我自己挣来的，不是你们赏我的。你们不给我，我也会自己来拿。”林一剑冷漠地环视一圈，“你们拦不住我。” 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林一剑背负双手，仰头望着遥远仿佛延伸进蓝天之上的树冠，又道：“祂去了哪里？你们没有背叛的理由，也没有那个能力，更没有资格为她护道。而我，可以。” 也许是因为此地气氛过于僵硬，说话间七星真人中的另外四位也陆续赶到，听见这话都没有出声。也没有人生气，因为她们知道这位林宗主一贯霸道，说的也是实话。 双方在建木之下对峙半晌，林一剑却没有和往常一样离开，而是继续问：“她还会回来吗？” 这一次，天枢回答：“不知。” “废物。”林一剑说。 玉衡是个面相端庄慈爱的女人，比她的妹妹玉横多出几分英气与硬气，此时笑道：“世间谁人能与林宗主相比，还请林宗主莫再说这些玩笑话。” 第388章 林一剑道：“你们也不要跟我说那些托辞，又不是男人。” 天枢神情冷肃，却并不严厉，也没有生气。在她看来，林一剑有这么说话的资格，也还是说这话的年纪。开天剑更是霸道无双之剑，林一剑从小如此，她们能够谅解，也早就习惯了。 因此，此时的七位真人并没有觉察到林一剑与往常相比有何不同，天枢道：“你回去吧。” 她没有说“不要再来了”，因为这是徒劳的；她们改变不了林一剑的决定。 林一剑抬起头，轻声道：“砍倒这棵树，这片天会塌下来吗？” 天璇拢着双手，闭眼道：“建木只是一棵景观树，有些许供人悟道之能，但这片天，是我们自己撑起来的。” “它看起来很孤独啊。”林一剑喃喃道，“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坏事，可它在向那片森林伸手。” 天玑简单粗暴地道：“陛下既然言明无需我等陪同，那便勿要擅自揣测。林宗主，陛下不是建木这等蒙昧的生灵。” 林一剑冷笑一声：“【昆】自然是不同的。然而你们连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如此愚昧怯懦，与外界的凡人有何区别！” 天权轻笑道：“也许你可以多回来玩玩嘛。我看是陛下走后你没了对手，寂寞得发狂。我没你厉害，两三人一起满足一下你还是能做到的。” “曾经可以，现在做不到了。”林一剑闭上眼睛，微风吹开她的长发，露出额头一道淡淡的血痕。那血痕在眉心正中，像第三只眼睛，是【昆】击败她的那一剑留下的痕迹。她说：“我已领悟建木之能，来此是为了寻求与【昆】的战斗。你们已经没有资格与我一战了。” 天枢深吸一口气，重复道：“祂不会回来了。” 林一剑定定地看着她，半晌道：“天权说的对。我想要战斗，世间却再没有一个合格的对手，这让我寂寞得发狂。” 白衣剑士伸手抓住一条柳枝，喃喃自语：“要是杀了你们……毁掉你的梦想之地，你会回来杀我吗？” 那七人俱是瞳孔一缩，欲言又止，林一剑已经快步离开了。 林一剑前脚刚走，一道轻盈的人影后脚就从近旁的一处花园中钻了出来。是个光彩照人、生气勃勃的小美人，鬓边还簪着一簇粉色的桃花，映得笑容更光辉灿烂——是玉衡的妹妹玉横。 在闻所未闻的威胁之下几乎冰冻的气氛缓和了一瞬，七人俱是叹气摇头，想着之后再议；林一剑此人近年言行无度，在人皇宫外很有些凶名，她们有所耳闻，但是人皇宫既然不参与俗事，她们就从没管过她。只是人皇宫中的这些快乐安详的居民没有考虑过，在外人看来，她们这是与林一剑狼狈为奸、助纣为虐，是人皇宫对旧臣的偏袒，对人间的暗中操控。 摇光先打的招呼：“好几天没见到你啦，玉横，你去哪儿玩了？” 玉横浑身洋溢着幸福的甜美，开门见山朗声道：“我找到了此生挚爱！” 玉衡好奇地笑道：“什么人呀？” 天枢说：“那就去吧。” 其余人也微笑着点头，玉横却是一滞，半晌认真地看着她们，道：“我想带他进来。” 七人面色齐齐一僵。 玉横说：“这也是我家，我们难道不是平等的吗？玉横早就想问了，为何每个想要带喜欢的男子回家的姐妹，最后总是落得离开此地的下场？我喜欢的人，我认可的家人，为什么不能进我的家？他只是一个人，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愿意为我放弃外界的一切，为什么不可以？你们看着是守着规矩拦着外人，我却知道是因为瞧不起我们的眼光。你们只爱【昆】一个，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她，将自己和我们这样的凡人分别开了！” 天玑厉声喝道：“这种话是谁教你的？！” “不用人教我，我只是醒悟了！”玉横激动地道，“自从陛下离开……不，在陛下生前就是如此！她自己遭人背叛，对曾经的凡人失望至极，只愿守着这人皇宫的几人，连自己的生活都放弃了，这太狭隘了！你们困守这空虚的一切，失去了爱的能力，还不许我们带来生机！” “玉横！”玉衡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按她的肩膀，却被她躲开了。玉横坚定地看着她，抿着嘴，有些害怕的样子。 天枢沉声道：“人与人之间多有误解，实属常事。但是，收回你冒犯陛下的那些话，玉横。陛下对我们、对这个世界怀抱的爱，不是你可以如此侮辱的。” 玉衡则是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皱眉道：“你为什么会怕我们呢，玉横？” 玉横蠕动了一下嘴唇，没有后退，瞪着她道：“因为你们天生拥有可以支配我们的力量，却又因此与我们不同。你们想要的只是一成不变，想要我们永远臣服，你们害怕外面的人，害怕我们得到了真正的爱之后，再也瞧不起你们这些石像；更害怕自己因为爱，沦为和我们一样的凡人！” 七人简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胡话。这比林一剑的狂言更混乱无理，林一剑的变化她们尚且看在眼里能够理解，玉横突如其来的狂热却是实在莫名其妙。 玉衡难以置信地道：“可是我们从不用这份力量胁迫自己的姐妹，我们从不互相伤害，玉横，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开阳的年纪比玉横还小些，此时呆呆地问：“玉横觉得我们不爱你吗？一直以来，一千多年，一直如此？” 第389章 “那是不一样的！”玉横尖叫，双目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斗志和狂热，“我曾经也以为如此，直到遇到了他，我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人皇宫中，只有女人的狭隘的世界里没有那种东西！” “那你就滚出去！”天玑终于忍无可忍，暴喝出声。其余六人阻拦不及，她也毫无悔意。玉横则是冷笑出声：“这就是你们的真面目！可我与你们不同，我想要的不是自己的幸福，而是将所有的姐妹从这份不幸中解放出去！”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和勇气，后退几步，跌跌撞撞地钻进来时的花园，跑了。 寂静过后，天玑骂道：“这都什么事啊！” 开阳还呆呆地看着玉横离去的方向，玉衡左右为难，要去安慰她，见她委屈地掉起了眼泪，更是无奈至极。天枢和天璇等人也是面沉如水，但依然没有一个人去追玉横，因为她表达了对她们的反感和恐惧，她们不能让她的负面情绪雪上加霜。 头顶的柳树枝绦哗哗作响，急匆匆地摇晃着，仿佛想要安抚七人，又像是因无法出声警告而焦躁不安。 天权捋了捋一枝柳条，像安抚一条小狗，顺口道：“玉横妹妹的事，还是查一查吧。便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她的转变也太突然了。简直……” 天枢忽然道：“简直和旧天庭的‘好女人’一样。” 天权脸上勉强的笑容也消失了，天璇睁眼：“当年余孽？怎么来的？” “不对支配她人的欲望加以约束，自然就会变成这样。”天权哼了一声，又摊了摊手，叹道，“可这是矛盾的。如果我们坚持监察天下，约束外界的发展，自然不会有今天，而我们也会面临支配欲望的诱惑；但正因我们没有承担这份责任，世间众人才会堕落至此。你我都知道，在陛下生前就开始，外界的大小战争已经持续了千年。” 玉衡哀声道：“有战争的世界里无法孕育出真正的爱，因为彼此支配的欲望之下没有平等和尊严可言！” 摇光也叫出声来：“谢谢森林里的人越来越少，自尽者却越来越多，即使我们愿意接收大部分人进入人皇宫！这样下去，这片森林都要化为妖物了！” “约束千年之后，我们要打破规则出手吗？”天璇征询同伴的意见。 天枢道：“现在不宜刺激玉横，我看她还处于某种惊恐当中，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威胁，她那在外界结交的朋友不是好人。无碍，她既然坚持，那过些日子应当会带人来人皇宫。届时，一切都会有个了结。” 天璇漠然：“这不是第一起蛊惑逼迫的事件，杀了了事。也是玉横自己太没用了。” “天璇。”玉衡露出不敢苟同之色，天权道：“莫要误会。天璇无意责怪玉横妹妹，其实这些年来，受骗离开的姐妹都并非最弱者。不是因为她们弱小易受欺压，而是此种骗术在表面抬高‘弱小’的价值，让人从无法成为强者的状态，转为主动追求弱势的状态，最终沦为连反抗之心都失去的家畜。玉横或许是对追求更高的道路绝望了，对方在此时出现，给了她另一种‘希望’。” 摇光点头道：“我们要鼓励她呢。其实在这里，厉不厉害的也没有那么重要啊，但是要出去玩的话，还是要有自保之力的好。毕竟我们是……” “摇光。”天玑制止道，“慎言。我们的姐妹不会成为猎物。” 天璇道：“玉横那群人已经是了。” 天枢道：“那也有我们的责任。不要再说这些了，天璇。当务之急是安抚玉横，打开她的眼睛。还有……林宗主那边，也最好想办法安抚一下。” “安抚？”天玑摇头，“且不说此种行为的虚伪，我们能有什么借口可言，林宗主又真能接受此种托辞？” 天璇低声道：“陛下离开前，言明不许将行踪透露给林宗主。” 开阳小声问：“那林宗主那边……唉，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叫她林宗主了呢？” 众人不言。 建木又抖了抖它那巨大遥远的树冠，掉下几片碧玉般的细叶来。 摇光按手在树干上，笑道：“别害怕，我们不至于让林宗主砍了你铸剑。你是旧天庭的界石，是陛下的战利品，也是人皇宫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你也是我们的家人，我们会保护你的。” 大柳树的枝条拂过她的脸颊，像一声绝望的叹息。但是没有人能明白一棵树的心思，七人转身离去，继续日复一日地巡逻人皇宫边境。 三日后，正午，七位真人会聚外围森林，互相点头致意，便知道彼此发现了同样的状况。 天枢率先开口：“这几天森林外前来‘拜会’人皇之人很多，森林之中倒是少了。除去接引入境和自尽往生的，只剩下二十八人。去年同期的这个数字是五百六十三人，像外头那样成群结队的根本没有。” “‘拜会’人皇，但若是人皇不出，便是攻打人皇宫了吧。”天玑冷笑道，“天权，不如你与我出去杀两圈。千年过去，我看他们这是只见到众生的堕落，忘记人皇宫的力量了。” 天权正欲点头——她和天玑在旧天庭就是最凶悍的战士，直到战争末期才被【昆】收服——，玉衡轻声道：“玉横还没有回来。” 开阳道：“你……你担心她的安危，还是担心她……做叛徒？” 第390章 沉默一会儿，玉衡叹道：“都有。” “暂且不管她了。”天枢深吸一口气，看向玉衡，“先发制人，这是我们一贯的做法。若是对方以玉横妹妹为人质，有余力，我们出手；没有余力，你自己去，我们尽量配合。” 玉衡点头。就在此时，大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下一刻，七人认识到不是地动，而是这片森林在暴动。无数根须和藤蔓破土而出，将林中除她们以外的滞留者拎起来丢进圆内，远处的建木伸出枝条接住那几十人，同样有根须冒出，却是徒劳地小范围撕裂虚空，和这片土地并不在同一个空间之中。 天枢高喝一声“敌袭”，环状森林带包围的花园、田地与宫殿中倏地窜出数千道人影，均是手持兵器杀气腾腾。人皇宫占地不广人口不多，给世间的自由成了她们自身的枷锁，这千年来整体上一直在走下坡路，但是尖端战力尤其是那些跟着【昆】在旧天庭杀出血路又共同建立这个新天庭的女人将自己打磨得更加锋锐如意，森林瞬间被杀出百条通路，一百零八家宗派前来“觐见”、“瞻仰”人皇英姿的队伍被杀得七零八落。 如同千枚陨石落地，几个小宗门几乎照面便损伤殆尽，打头的九家却联手缠住了天枢、天璇、天玑和天权四人。后方森林之中树木狂舞，将每一个入侵者刺得千疮百孔，形成一道血腥狰狞满是肉碎的高墙，却依然无法阻拦所有人。很快有人回防，她们都知道留守内部的人员战力低微，难以与这些暴徒抗衡。 战斗双方短兵相接不到几息，一个束高马尾的白衣剑士排众而出。这个女人身量高大，眉眼乌黑，面部线条圆润柔和，浑身气势却似万丈悬崖。 “林宗主——” “滚！你也配在本座面前开口！” 林一剑一喝之下，方才那位修士所在一方空间都炸裂化为齑粉。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无论是百宗联军还是人皇门徒尽皆避退。 “三元极真之天，是【昆】斩灭原界之后，任我开辟的新天！”林一剑缓缓拔剑，双目如电，口中喝道，“我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唯一一个孕育的孩子，我是陛下唯一的道友！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资格做她的臣民！宫中人是她的负担，界外人皆为叛逆！【昆】！你还要逃避吗！给我出来！！！” 接着，一道剑芒闪过，一条裂痕将森林、人皇宫连带着天上的太阳都分为两半，那棵建木抵挡冲击一瞬便被连根拔起掀飞出去，花园与建筑及其中妇孺霎时灰飞烟灭！ 所有人都停住了。林一剑双目圆睁，兀自大步走入废墟，提剑咆哮：“出来！【昆】！你死了吗？！来与我一战！这些废物、这些强盗、这些伪神有什么资格让你牺牲一切？！只有我，我的一切……就是为了向你斩出一剑！” 那轮耀目的烈日破碎了，属于林一剑的血色圆月霸道地横跨千里，几乎将整片天幕染成了红色。她一边深入一边挥剑，大地寸寸裂开露出瑰丽的石层，却没有任何飞沙走石。她的身影转瞬即逝，很快向着中央那圆形的巨大深渊一跃而下，沿着黑暗的春江进入里世界。 黑暗笼罩大地。 人皇宫根基被毁，天枢等人七窍流血，神魂俱震。这时候，双方才纷纷回神，继续这场九大真天围攻人皇宫的战争。 摇光血战三名老僧与十八罗汉，心神失守之下被打断了左臂，立刻换手握住打神鞭的另一头甩出击碎一颗头颅；开阳艰难地向前走出两步，试图和另外六人形成七星阵来弥补根基的损失；天权的双手消失了，正咬着短剑，眼中满是死志，正在扫视四周欲要临死一击带走一个；天玑浑身萦绕雷霆之气，然而方才在自爆之下只剩下了半个身躯，此刻正单脚站着；天璇冷漠依旧，浑身都随着“祝融”燃烧；天枢的双臂被黑白双剑所替代，衣衫与金身一同破碎却杀气滔天，甚至更甚于前。 而玉衡听见了玉横的尖叫。她已经看不清四周的状况，只凭本能杀敌了。她记得那个最厉害的家伙被称为李宗主，笑得温和，她身上的第一道伤口就是他留的。她走出森林之时，玉横还依偎在他身边，笑得娇憨。 ……至少玉横没有走到那一步，没有恨我们，没有背叛我们，只是太傻了些。现在，她叫得多么愤怒，多么害怕啊。但是，玉横，接下去，姐姐没有办法继续保护你，没有办法从那个欺骗了你的男人手中保护你了。 当胸一剑——接着又是两刀两枪，五口兵器先后刺穿了玉衡，接着五人同时后退，警惕地握紧兵器盯着这具僵硬的、山岳般狰狞的身躯。 那位“李宗主”轻叹一声。与浴血奋战的“张宗主”、“宋掌门”、“惠弘方丈”等人不同，他衣袍华贵，发冠规整，好像不同于所有人，属于这个世界本不该存在的某个更高的阶级。此时此刻，战斗尚未结束，其余的人在围攻绞杀幸存者，他的刀枪却已入鞘，站在一旁抚摸玉横的秀发，看着这一切。 “李宗主”远远地叹道：“你们怎么不问问‘为什么’呢？” “……有什么好问的。”玉衡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右手抓着“昊天”的剑柄，左手抓着“昊天”的剑刃，那破碎的圆环护在胸前蓄势待发，“生来残缺的废物，依靠彼此践踏倾轧获取价值认同。而我们……不同！” 一人叫道：“是你们在践踏我们的尊严！千年来，我们彼此厮杀，你们却冷眼旁观——” 第391章 “厚颜无耻！”天璇双目都在燃烧，声音也像是在燃烧，“连承担自身选择后果的勇气都没有，懦夫！” “李宗主”道：“这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导致的后果。女人啊，心太软了。要是千年前你们不选择避世……” “自作多情！”摇光骂了一声就被趁机击碎了下颌骨，天玑接着说了下去：“我等如此行事，不是为了你们，而是自身的尊严和信念！我们尊【昆】为皇，是为了创造一个彼此平等，能够作为人活下去的世界，因此绝不会支配任何人！这一切，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自己！” “人皇宫从不让我等踏入半步，这也算是平等公平吗？” 说话之人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出自谁的创造、忘记出生踏足之地是来自【昆】的馈赠，诸多人却与他遥相呼应，企图让她们明白，对他们的漠视与抗拒本身是多大的伤害。 但是没有人回应。一颗颗星星从断肢残骸之间升起，人皇宫的殉道者一个个升入高空，大小明暗不一、错落有致地点缀着故乡的天空。 往日，这片天上有一轮太阳，或者说【昆】的明月，还有一株标志性的、扎根虚空覆盖里世界入口黑洞的柳树的树冠。现在，天上只有无数明灭不定的星辰，最后的七颗星星终于各自迈出最后一步形成大阵，像一只等待月亮坠下的手。 庆祝胜利、分配荣誉、清扫战场、挖掘矿脉、收集战利品的工程持续了百日，为了防止“人皇宫余孽”浑水摸鱼，人们还杀尽了此战参战的所有女人，除了消失的林一剑和失神的玉横，连妖兽和妖植也斩尽杀绝。接着小型冲突爆发，在各方分道扬镳之时，此地只有四十七个宗派，百万大军离开时剩下三千人。 寒冷很快侵蚀了太元总真之天。星星只是月亮的尸体，不足以温暖这片土地。 所有的树木也都被砍倒拖走了。那一战这片森林徒劳的挣扎历历在目，何况这么多年它还庇护了那么多逃犯和贱民，不斩草除根难以消心头之恨。奇怪的是，森林自己也在迅速地枯萎化为沙漠，最后他们只收集到了不到千方木材，和少数珍贵药材而已。那株建木大约也是被黑洞吞噬，漂流进了里世界；但是那里有一个林一剑，即使想要夺宝，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当最后一个外人离开太元总真之天，春江的源头和楚河的断流处出现了两道介于虚实之间的身影。它们扭曲变幻许久，一会儿膨胀一会儿收缩，光影震颤着，不久就呈现出人形。它们一下子变成女人一下子变成男人，用风吹树叶的哗哗声交流，像是互相谩骂攻讦又像是一同恸哭哀嚎。漫长的黑夜模糊了时间的长度，渐渐地，两个青年站立于冻结一地的尸山血海当中，遥遥相望。 断河边的青年低声道：“谢林。” 黑洞边的青年回应道：“柳生。” 谢林面上是无尽的哀愁，柳生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人皇宫的废墟上，两个自认罪人的幸存者仰头望着漫天的星辰，许久往北走去，先后迈入里世界的无边黑暗之中。 第188章 01-暴虎冯河 “但是在那一刻，我也诞生了。” 土圭垚长发中分，别在耳后，长袍如流沙坠地，玉石般的双臂将一条【圣人劫】捧在小腹前。那只巨大的眼睛不眨也不转，密密麻麻的金芒自漆黑的瞳孔延伸出去，璀璨无比。 “她”的声音平静辽阔，像连接起两片真天的土地： “创始之初，万物有灵。五行使者在那时就已诞生，然而意识分散，被【昆】的意志牵引，欢欣鼓舞地养育众生。人族的灵智高，反馈也多，得到了我们最多的帮助。然而，他们却因此自傲，自诩真天之子，要奴役自己的兄弟、姐妹、母亲，并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与生俱来的权利。为了维护此种权利，战争开始了。” 柳扶风随意地跪坐在几丈之外，笑道：“那你是我们的姐姐还是妹妹呀？” 土圭垚继续道：“……在这个世界受到重创的一刻，我们所有的意识终于因相同的愤怒和仇恨而汇聚，我们从十大真天升起，成为一人。‘土圭垚’诞生了。” 柳扶风摸着下巴，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举手道：“按这个原理，谢林算是初代‘木林森’的一部分？天哪，张天齐这人怎么这样啊！” “……不。他一开始便具有实体，是物妖，并非自概念而来的天地之灵。”土圭垚面上闪过疑惑之色，因为柳扶风的思路实在诡异，跟她认识的柳生天差地别，“你不想去恨玉横，因此选择忘记她，忘记她勾连李宗主、献计利用林一剑的罪行。即便她也出于好心，只要记得一日，你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恨她。但是逃避是没有用的……我恨她，恨林一剑，更恨这躲在她们身后蝇营狗苟攫取利益的人族。既然他们开始了战争，那我就扶植堯王朝，让战争永远持续下去，你则建立天听阁从旁辅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环往复永无宁日。而玉横，既然想要这样的‘爱’，就亲自来驱动这战乱吧。原本，你我是如此协定的。” 柳扶风仰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听得认真。 “子宫孕育孩子，更重要的作用却是保护母亲。太健康太强壮的女人是很难生育的，她的身体为了保护她，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杀死那条寄生虫。”土圭垚捧着【圣人劫】，面庞焕发着比庙中佛像更神圣的光辉，“我们就是【昆】的身体。这个世界是母亲用来孕育生灵的子宫，而我们为了保护【昆】，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杀死所有的寄生虫。柳生，你和我们，从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命运的奴隶，是天道用来杀生之兵器。” 第392章 柳扶风说：“我不是柳生。我是妈妈唯一的孩子，岂是他一个没妈的东西可比的。” 土圭垚微笑着，欣慰地道：“这都无关紧要。我爱她，敬她，有些事情我不会去做。你却选择成为凡人，去掠夺她的权柄，将‘柳林之印’带到世间。啊……终于，复仇的火焰将席卷这个世界，向仇敌、向历史、向阶级、向所有人事物乃至空虚的仇恨都有了发泄的渠道。自【昆】创世以来，她极力压制的、从未有过的、所谓真正的战争已经开始了，并且，人类再无回头之日！” 柳扶风矜持了一会儿，厚着脸皮道： “若有二人，起初和平共处，有一日各自得了一把神兵便想方设法要杀了对方，那是谁的错？是刀、是给刀的人？是他们一开始就恨着彼此啊。这可不是我的问题，当然也不是你的问题。姐姐，我们都没有错啊，我只是一个发明家，姐姐也是好心帮忙，是世人要自相残杀。释放战争之恶魔的不是你我，是所有的人类，而人类是没有办法记住不利于自己的历史的。所以嘛，战争的阴云将与人类的存在共生，成为所谓的文明背上的疮疤，随着生命的延续腐烂，与其缠绵直至灭亡。” 他撑着脸颊，接着说： “这地上的人生来就不会感恩，感谢自己拟定的目标只是为了逃避回报让自己产生劣等感的恩人。但他们又不是野兽，反而会惧怕、敬畏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人皇从不是神，也无意如此，是人将母亲塑造成了神，又将其塑造为假想敌用以抬高自身的价值，粉饰自己的尊严；人杀死自己制造的神之概念之后，将人这一概念当作神来崇拜，并比真正的宗教更狂热残酷地捍卫这个概念，为此不惜阉割人的灵魂。【昆】从零开始创造这个世界，原本是为了从根源抹除这种罪恶。可惜柳生是她最不孝的孩子，罔顾她的理想，为了复仇到处煽风点火，将人类的彼此奴役压迫推到顶点。” “所以你后悔了，受不了了，把烂摊子丢给我了？”土圭垚收敛笑意，“你倒是死得痛快，差点坏了我的好事。” “那哪是什么好事啊。辛苦姐姐啦！”柳扶风安慰道，“柳生也做了计划的，没想到江山代有才人出，被抢了风头……也没想到张天齐那么废物，打完谢林就废了，几颗钉子都克服不了，真够男人的。” “也是我没管好森和焱。”土圭垚道，“意识聚合为一，我们的目标得以明确，行为变得明晰，然而视角也趋于狭隘，观点趋向偏激。她们为了两个凡人，我是为了【昆】；我们都在沦为凡人，而你和谢林最是没用。” “唉，所以我不是柳生了嘛。我妈可和人皇陛下不同，报仇雪恨是她的人生主题。”柳扶风认真地道，“我妈呢，心胸很宽广的，因为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不留后患。我这么干，她可欣慰了。我越是干坏事，越是有种天人合一的感悟。原本逆天而行，现在则是顺势而为，特别开心。” “你现在很开心吗？”土圭垚脸上那只巨大的独眼像一颗即将熄灭的太阳注视他，“柳生自认为没有这个资格。” 柳扶风诚恳的表情有点崩溃了，拱手道：“姐姐，我真的不是柳生。” “你的三魂七魄一点没变，若是如此还能算是抛却过往再世为人，世间就没有仇恨和报复这种事了。” “仇恨和报复本来就是自己图个痛快，改变不了既定事实么，对方什么情况本就不重要。”柳扶风叹道，“你看，我妈那一口气顺了，就不当我是柳生。” 土圭垚微微一笑，突然多了几分人性，说不上好坏。 她曼声道：“无妨。我找你来，也是为了我自己。我需要的，只是建木的大道之能，以实现去往旧天庭的空间跳跃。待水带回【玉树临风】，我便复你旧躯，融吾等道身。” 柳扶风抓抓脸，笑道：“那给我个机会留下意识……唉，那也不行。柳生发誓只转生一次，各位姐姐弄死我我就只能真的去死了。” 他叹道：“柳生天生地养，所以可以为了自己想要的目标去死；我这条命还欠着我妈呢。就算要送出大道，也要我妈同意才行么。” “柳苏安此人报复心太重，双方没有合作的可能。”土圭垚道，“不愿屈居人下，不愿服从规则，为了力量不惜一切，因为只要差一分就会被他人踩在脚下。曾经【昆】以此成道，开天后却自觉杀孽过重，化道护卫此方世界。人皇之名本就是暴君之名，她倒也配得上这个名号。但是，我是旧朝的臣民。这天地，这五行，这世间的一切，我都不能容忍半分对母亲的背叛和侮辱。” 柳扶风热泪盈眶：“可是，新朝的皇帝，是我的母亲啊！” 他忽然念头通达，感动无比，又明悟了一种遥远的凄凉。现在，他才明白人皇宫那些终于有了全心全意庇护自己的国度的女人对【昆】这个心的母亲的渴望与狂热，明白她们最后一战的愤怒和绝望。那不是为了维护一座宫殿、一个国度，而是为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尊严和幸福死战。而柳生，只是想将同样的痛苦施加于所有人，并不明白这份痛苦从何而来。 一千年过去了，柳生依旧像一个失去了心爱玩伴的顽童一样野蛮地撒泼打滚，要将这个世界破坏成旧天庭同样的贫瘠的废墟，让人们无数次重蹈覆辙征战不休。谢林，却是在试图恢复【昆】所创造的文明盛景的道路上绝望了。 第393章 定了定，柳扶风笑道：“对不住啦，前辈。如今各为其主，我是不能死在这里了。水护法在路上，大师兄想必也是。待他们分出胜负，晚辈就要作为新朝的走狗来和您作对了。” 土圭垚没再说话，捧着那条红绳，缓缓转过身去。厅中烛火暗淡下去，四周弥漫着黄昏般朦胧而自然的光线。 五座线条简洁、在形制上决不能称为“宫殿”的巨大建筑拱卫彼此，各自占据空间一角。从土行宫的立柱之间看出去，另外四座大楼或是倒着高悬于天，或是被扭曲的地表遮挡不可见。 这是表里世界交汇之处，它们的中央就是归墟。一条圆柱形大陆斜插入地，连接处附近五颜六色的岩层不断流动变幻着，显出虚无之意。那下窄上粗的圆柱连接着大有空明天和紫玉清平天，土形宫镇压的土地则与另外四方真天接壤。 说是接壤，大有空明天却不算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因为以归墟为中心，逐渐由虚化实形成巨大的岛屿，广阔海洋的边缘只有一圈一眼可望到头的陆地隔着真天壁垒与另外四方真天相接。海上岛屿林立，但是越是靠近真天边缘，岛屿面积越小，岛和岛之间的间距也越大，哪怕不考虑五行使者的意识污染，也不方便养精蓄锐、排兵布阵。 更不要说越是外围，海上弥漫的瘴疠与诅咒之气就越是迷蒙。那些雾气撞在真天壁垒之上便不再扩散，阻止外界窥视，也阻止了本界生灵的逃离。这个世界中的一切物质都显出岩层般层层叠叠却不断流动的花纹，有些生灵的体表也不可避免地显现出来，蓝色、紫色、橙红色星星点点交错的天空更加扭曲、平静而梦幻。 水沝淼从星尘海取得【玉树临风】后北行，林花谢则从寒山寺一路南下。二人同时穿过真天壁垒，前者化水，后者御剑，往前疾行，前进轨迹正好避开五行宫，将在西边荒野相会。 林花谢踏上岛屿之时，“落英”这柄钝剑已经沾满了妖兽和人的血。或许不算是人，这片界域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是五行使者的化身了。 一道白衣人影从天而降，立在前方山头，大地色如冷却的岩浆，却依然接着她的威势缓缓流动。 青年看看手中流光溢彩的长剑，抬起头来。那挺拔的女人也转过身来，手中呈现一道剑气，激得空间都在扭曲破碎。 两口剑同时贯穿对方胸膛，两人同时踏前一步，伸出左手紧紧抱住彼此，直到剑柄陷入皮肉。【天宫玉女】长发披散面无表情，林花谢靠在她的肩头，闭着眼睛，轻声道： “妈妈……” 第189章 02-天宫玉女 一道刀气杀意凛然从背后袭来，林花谢拔剑避开，顺手往伤口糊了一把药膏。不用看来人，他就知道是王水。 七岁之前，他都和春红住在别人家出租的小院子里。对于王水抱着自己逃命的事，他不可能有印象。在有记忆以来，他就和有些神经质的“姐姐”相依为命。巷子里有好些个顽童，整日里成群结队，这家偷几个枣子，那家泼一瓢水。他看不起这些蠢货，他们说他没爹没娘没钱，说他的姐姐是个脑子不好卖身的货色，他就提起棍子跟他们打架。他天赋异禀，还有股狠劲，几次下来总能赢。 但是每次赢了之后，他都没有获胜的实感。那些被他打倒在地的小孩子纵声大哭，引来父母亲戚一片。这个的爸爸嘲笑儿子没用，那个的妈妈心疼孩子受伤，那个的爷爷教训孙子人多势众还输了说明你们有勇无谋多跟人家学学；有好心的姨婆来劝架说小孩子打打闹闹正常的先回去上药吧，还有倒霉蛋被爸妈拖回家再打一顿。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维护自身尊严的艰辛战斗不过是人家幸福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姓林的”只会吐吐舌头，捡起木棍回家去。 羡慕当然是羡慕的，但是承认就输了。反正春红也很好的，一开始无微不至地养育他，好像养育自己那个无缘抚养成人的孩子。她还教过他一些基础的拳脚刀剑，他学得快，自信地去展示成果，她却抚摸着他的脸颊发出一声叹息。 随着他年岁增长，【伏矢】不再安于受春红控制，她遭到了反噬。林花谢想过很多次，要是春红告诉他这些，要他将这天兵送给她，他肯定是会同意的。春红养他也是为了更好地吞噬道则，但是她为什么不利用那个小孩子的愚蠢天真一片真心呢？所以他一直明白，在那个院子里，春红和他就是一家人，和那些热热闹闹的大家庭别无二致。 ……也因此，他恨过柳苏安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现在，他都不能保证这份芥蒂有没有完全消除。拜师的时候，也是柳苏安按着他的脑袋强迫的。师娘说很恨我吧，想要为春红报仇雪恨吧，可惜现在的你一点用也没有，我不出手光用灵压就能让你下跪——你知道什么是灵压么？你必须去磨练你的剑，不择手段地成长，打败我安排的、我承认的所有敌人，然后你才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谈论给赵春红那个白痴报仇之事。 然后他被白燕打趴了一次又一次，这个王水养大的“姐姐”是和柳苏安不相上下的怪物，她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赢过他，笑意盈盈，从容自若，像逗愚笨的小猫小狗。他不喜欢白燕，这人不是他的姐姐不是他的师姐，更像他的祖宗。 小师弟则是个恶魔，好像从不知道自己的行为造成了什么后果，不会反省也不会心虚，要打架就双手合十告饶求救，没事便笑嘻嘻地拉他去参加聚会吃喝玩乐。几次下来他烦了，说宗门里是有很多孤儿啊，但谁的爹妈是被师娘杀掉的？结果乌泱泱站出一片，王芳芳还左顾右盼举手小声问我爹是白娘娘吃掉的能不能算啊？柳扶风还一脸惊诧，说那怎么没人来找我报复，我寻思着打我比打我妈多快好省多了呀；有人远远地来了句小师弟死了我们算术考试抄谁的。一群人嘻嘻哈哈，把林花谢这个一脸阴沉的大师兄当成工具人背景板，围绕着他载歌载舞。 第394章 那时候他也想，要是我的爸爸妈妈还活着就好了。我的妈妈比师娘厉害，我的爸爸想来也比邵师叔那个一脸斯文的家伙厉害，谁也不能欺负我。但是他转念一想，这么厉害的爸爸妈妈，师娘说是春红姐姐害死的。 他别扭地长大了，偶尔会想念春红，偶尔会想起父母，偶尔也会想，要是他们能像宗门里的这群傻缺一样其乐融融地一起生活就好了。名啊利啊……在他这样的天才眼中，是唾手可得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喘息着问：“你来干什么？” 王水一如既往的衣衫褴褛神色狰狞，声音比他更加沙哑：“揍你这个不孝子一顿。” “寻仇也要讲基本法啊，你是我生物学的爹还是五行使者水沝淼？”反正柳苏安和白燕都不在场，林花谢毫不客气地嘴臭起来，“害我妈的也有水沝淼一份，我不找你麻烦不错了。” 王水道：“毫无家教，赵春红那贱人——” 林花谢诧异地道：“你不知道我是孤儿？” 王水面红耳赤，气得提刀就砍。林花谢提剑格挡，轻巧后跳，哈哈笑道：“看样子清醒了，你之前那副样子究竟是天谴症还是意志冲突？水使者不行啊，你看我和谢林就从来不冲突。” 【天宫玉女】双手化出剑气杀来，二人险险避开要害。林花谢左上臂被洞穿还要嘴贱一句，唏嘘道：“我们头一次跟火炎焱打也是这样，看来我娘还是跟火叔叔更有默契。” “你闭嘴！” 王水左手一刀就朝他劈去，右手的大刀却被虚无之剑打出了裂缝。那些裂缝变成嘴巴厉声尖叫，吐出丝丝水雾开始消磨剑气。林花谢一跃而起，足尖在王水的刀尖一点，一剑刺向【天宫玉女】的眉心。 三人交手的一瞬，方圆千里地面被夷平，接着岩石地面如海洋起伏，蠕动着形成丘陵与山脉。 王水喝道：“孽障！你敢？！” 【天宫玉女】那剑的尖端忽然变成了手的所在，整体瞬间前移，轻飘飘一掌拍向林花谢；后者横剑格挡，依旧被拍飞出去数百丈，吐血不止，体内剑气纵横，带着法则之力破坏他的经脉血肉。他恍若未觉，翻身爬起冲过来一脚踹开王水，【天宫玉女】正好双掌合十震荡四方，再迟一点被拍碎的就是王水的脑袋了。 林花谢不知道这个便宜爹是来干嘛的，找死吗？这么想着，因为专心战斗，不由脱口而出，把王水气得半死。 王水喝道：“阻她一瞬，我来封印！我不认你，却不会让十一杀害亲子！” 林花谢急了：“虽然是假的但我走的还是开天剑的路子，再说对上正统的防御有用吗！我打甲字部天兵共通阵点，你别挡路！” 王水一脸将信将疑，说话之间二人又被天兵带着往南边犁了三千里地，林花谢的法衣都要变成王水同款亲子装了。 “当断不断，我妈怎么看上你的，火叔叔太冤了！”林花谢又被刺了一剑，咳完血骂了一句，“再这样我走了啊。” “赶紧滚！”王水骇然失色，不顾后背扑过去打偏他的剑，大骂，“你这畜生，是不是又给柳生骗了？天兵连固定的阵点都没有，何来共通之处！你刺的是她……这个的‘天门’！” 林花谢手忙脚乱地避开他的大刀，还要挪动步子打偏【天宫玉女】刺向他后背的凌厉一剑。这天兵多年不被动用，此时气势仍在节节攀升，两个活人都有点窒息。 林花谢抽空问：“‘天门’是什么？” “人有命门，灵性强的天兵也有自己的‘天门’！”王水一刀掷出，被那白衣女人打得粉碎，“你要彻底磨灭她吗？！” 林花谢呆了一呆，被王水拎着后衣领子丢出剑气攻击范围，回过神来，狐疑道：“有没有可能是你被水沝淼骗了？你是她的下属还是化身？这种情报的来源只有五行使者自己吧！” 飞沙走石如四散的水珠，战斗的震波在地上形成层叠涟漪，天空都出现了黑色裂缝。【天宫玉女】对二人穷追猛打，林花谢却不合时宜地分心傻笑起来：“师娘这么追着揍过邵师叔和小师弟呢。” 王水骂道：“怎么就没打死那两个黑心的！” 林花谢说：“祸害遗千年啊，说的就是柳生。” 王水嘶了一声：“你连你姘头都这么骂？” 林花谢奇怪道：“你骂你儿子不是更过分？我只是陈述事实，你人身攻击！” 王水咆哮一声，手上力道又加三分。说话间二人一天兵又交战数十招，场面混乱无比，却没有一个人敢去看林十一那张长发披散、淡然微笑的脸庞。 又是数息之后，林花谢被上涌的血呛住，咳了一声，露出破绽，被爸妈同时出手打飞，心中有点悲伤，又有点好笑。他稍作休息，对着远处叫道：“若我的小师弟是骗我的，你待如何？让妈妈以这样的形态待在这里，供人驱使来杀自己的孩子吗？这一次是我，下一次是姐姐！她一定会来的！” 王水也是受伤不轻，闻言一滞，却没有儿子那么好的待遇只是被打飞——【天宫玉女】的手从背后穿过王水的胸膛，捏住了他的心脏。 这个级别的修士，就算是肉身全部崩碎也未必会死。王水笑了笑，抬手与她十指相扣，露出释然之色，好像如此就是坦诚相待、心意相通。 林十一的手指粗长有力，厚厚的茧子压在王水的心头。【天宫玉女】也迟滞了一瞬，好像有些茫然。 第395章 王水的相貌迅速地变得年轻帅气，甚至蓬乱的长发都柔顺干净了起来，驯服地垂下去，不知是为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表现得好些还是单纯整理遗容遗表。 他说：“当年你找上我，说要让我作为王水而非水沝淼活下去，我则说要让你作为林十一而非开天剑的继承人活下去。你是为了破坏六道结社的布局，我是为了跟火炎焱作对。但是啊，林真人，即便我受水沝淼所控制，也仍然真心……” 噗嗤一声闷响，【天宫玉女】捏碎了他的心脏，短暂的冲击打断了他的告白。王水无奈地叹息，更紧地扣住那只右手，将自己的血肉死死攥在其间。天兵的战斗天赋与生前的意志残留冲突，白衣女人笑意盈盈，拧断了他的手腕，慢慢地要将这条挡路的虫子撕成碎片，然后去对付另一个。 不知何时，天上一轮白月升起，驱散暮色，照亮大地。那月亮边缘像是被均匀地啃了十二口，中间也有一个不规整的空洞。 王水喃喃道：“柳生这次干了件好事啊。或许……我也只是想跟你一起死而已。这是我自己的愿望，可要是实现了，岂不又成了水沝淼赢过火炎焱的战绩？我不想再跟她混为一谈了……但是，但是，林真人，我真的……” 【天宫玉女】拧断了他的脖子。 林花谢站在远处没动，无奈地咧嘴笑，分不清楚眼睛里流出来的是血还是眼泪，鼻子的酸痛是因为刚才被打了一拳还是真的难过。他说： “我知道的，妈妈。我没机会救你的。你也知道的，所以你找上了我，让我来做这件事。你更偏心姐姐，舍不得让她动手，我能理解的，毕竟当时她是你的女儿，谢林只是一个罪有应得的陌生人。” “要是有来生……算啦。”他又自顾自道，“我和小师弟不会有什么来生的，我能做你的孩子一次，也已经很幸运了。要是妈妈也像抚养姐姐一样抚养过我，应该是不会偏心的。” 他深吸一口气，【伏矢】化作黑色长弓落入手中，又掏出一段【圣人劫】系在上面充作弓弦。现在他知道直接触碰【圣人劫】有多痛了，但是如果不用它，这一箭将没有抵达目标的能力，他的手也没有命中目标的稳定性。 他将“落英”搭在弦上，想了想，看着那边说：“姐姐长得更像妈妈，不过我的眉眼更像些。姐姐志向远大，实力强悍，心肠也够硬，将来会过得很好。我嘛，脸皮厚，朋友多，也会很不错的。” 他仰起头来松开弓弦，“落英”簌地穿越空间，钉在了那轮巨大得可怖的月亮上。 林十一转头看着他，落下一滴眼泪，笑容变得更柔软真实了些。那滴眼泪从破碎的月亮之中涌出，将林花谢淋得透湿。他还看到了将林十一的右手紧抱在怀中的王水，知道这同样是濒死的父亲的祝福：他从此不会受到水沝淼的任何影响。 他抬手笑道：“幸会哦，妈妈！” 第190章 03-桴鼓相应 两具尸体同时倒下，林花谢自己也要站不住了。 方才的战斗持续时间并不长，他体内纵横的剑气也被月亮中的那滴水消除，但是他疲惫至极。八成灵力和心智用来抵御开天剑的威压，剩下的加上本能去战斗。只是这么一会儿，他连伤感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或许愤怒还是能激发些潜能出来的。 ——一个身着蓝色华服的“女人”伸出双臂，将两具尸体揽入怀中，没让它们坠地。水沝淼亲昵地左右看看，紧紧抱住两人，清脆地笑道：“唉，居然迟到了，还叫你们做对亡命鸳鸯，真倒霉。” “她”有着粗壮的男性骨架和丰满的胸脯，面貌和声音都雌雄莫辨，有些像江清河——或许是江清河像她，不过显然她的装束和行为更多些刻板印象的“女性气质”。 林花谢晃了晃，弯腰捡起王水剩下的一把鬼头刀，颇有些嫌弃地甩了甩，理了理头发，嘟哝道：“凑活用吧。” 水沝淼左拥右抱，朝他妩媚一笑：“这‘定风波’可是出自我手，你确定要用吗？” 林花谢面无表情、语调也没有起伏，毫无诚意地道：“你不是算我生物学的爹吗？能用干嘛不用，空手的话人皇印我也不擅长啊。” 大地翻动，裂开缝隙，清泉蔓延上涌，舔舐木屐上的血迹。 水沝淼右手抱着的“王水”忽然化作血水渗入她的皮肤，一身湿哒哒的衣衫挂在她的手臂上。她怜惜地看了它们一会儿，道：“我们顺应自身渴望从世界各地汇聚为一，在那之后又重新追寻自由。你输了。” 林花谢提着刀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又揽着林十一，捧着她的手，像要跟她跳舞，说：“你生不逢时啊，真人。也不对，这个时代容不下你的理想，人皇宫的时代又不需要你的力量。像你这样真心喜欢行侠仗义的人最后大多会身死道消身败名裂，所以土说把这群人赶走，我是赞成的。唉，你看，王水喜欢上你，是因为我本来就很喜欢你。火那个白痴，居然能跟你生下那么可爱的女儿，我好嫉妒啊。” 那具尸体不再有天兵的微笑，像睡着了一样沉静。水沝淼扶正她的脸，想了想又放开了。 林十一仰天倒在水中，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和飞溅的水花。林花谢一步踏前，水沝淼微笑着一掌拍出，却见他也收刀在后，一掌拍来： 第396章 “人皇印第六式，开天！” ——“人皇印第六式，开天！” 土行宫中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柳扶风忽然一掌拍在地上，转头就跑。 这座宫殿无门无窗，只有立柱林立。光线纯净，没有可藏身之处。但是方才遭到攻击的地方忽然有一方空间诞生，艰难地延展了一会儿轰然炸裂，空间的扭曲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土圭垚不依靠那只独眼视物，但是土地伴随着空间扭曲，她的判断受到了极大影响。而柳扶风在这种条件下如鱼得水，数次跳跃之后就要冲出宫外。 他的一枚指环化为符笔，被他握在手中一笔点向空间中的一处，下一刻神色一变，再次换了方向逃跑；那处浮现另一个等比缩小了三分之二的土圭垚，手持神兵朝他飘来。他的灵力修为太低，即使找到了此间的薄弱点，一击之下也不足以破“阵”而出，反倒是被土圭垚捕捉到了身形。 柳扶风挥扇进行空间跳跃，下一刻就到了土圭垚的本体面前。土圭垚正要出手，意识恍惚一瞬，被柳扶风牵着手，像邀请一位闺阁小姐出门赏花似地从高台上引走。 万里之外，水沝淼短暂地借用了土之权柄，让大地追赶林花谢，自己的水流如影随形。地面时而裂开，时而隆起两座锋利的高山将那青年夹在其中，下一刻都是轰然闭合，好像长出了各式各样的嘴巴不断蠕动咀嚼，要把这只小虫子吞入腹中。林花谢一刀劈开一座山头，那飞出去的岩石忽然软成一滩化为流水缠着刀身蔓延而上，他暗骂一声弃刀跑路，还踹了刀柄一脚借力再快一分，朝着地上的水沝淼一掌拍下： “人皇印第一式，悲天！” 土行宫中，柳扶风轻轻地翻过土圭垚的左手，也来了一招。他的蛮力不足，勉强够他脱身而出。土圭垚抬起残破的、像泥土一样的左手，问： “我很好奇柳宗主为这些招式取名的依据。” 她的手很快复原了。大殿中，立柱一根根轰然倒下，但是倒下的柱子像六道结社所在的空间一样介于虚实之间，仿佛是从本体上分离出来的幻影，无数柱子倒下之后原本的位置上依然是原本的柱子支撑着殿顶。柳扶风边躲边笑道：“悲天就是悲天悯人嘛，为社会腐败和民生疾苦而愤恨不平，但是这份情绪是没有用的，这一掌拍碎祸根才要紧。” “我是祸乱根源吗？”土圭垚笑道。 “绝无此意！只是这么一说，因事制宜么，我是实用派……” 柳扶风矫健地在数根交错纵横的柱子的空隙中辗转腾挪，心下叹息。这些柱子没有阻挡土圭垚的视野，反而扩大了她的感知范围。现在好像每一方空间中都有她的眼睛存在，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 土圭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层层叠叠地传荡而来： “新皇的刀斩不了旧朝的臣！柳生，让我见识见识上古建木之能，我要捕捉你的起源道标！” 柳扶风这才意识到土圭垚本就无意杀他。一直坚持说他是柳生，是她的观点，也是她的暗示。她不会亲手杀死任何一个【昆】的孩子，不管是林一剑还是玉横她都没有伤害过。现在，更是只剩下当年宫中的几棵树可供她凭吊，她不想摧毁最后的这点念想。 这场战斗，是为了“学习”。土地是坚实的基础，建木却扎根于虚无缥缈之所。但是，土圭垚可以延展“土”之概念，只要建木扎根汲取养分之所被重新定义为“地”，她就能进一步地理解并蚕食这份大道之力。 另一方面，这也是为了更好地定位旧天庭所在。张天齐镇压金鍂鑫多年，【视死如归】能够助人“飞升”的功能很多人知道，在六道结社看来，这就是柳生的意识影响了天兵，上古覆灭之后，只有这棵生于旧天庭的建木的大道上还留存着出生地的坐标。 柳扶风在她的领域之中战斗，越是动用空间之能，越是容易被窥探本质。而他为了逃命不得不拼尽全力，因为她的追击强度控制得很好，他要是不用尽神通，必然被杀——这位旧臣的宽容也是有条件的。 他双手齐出，捏紧了【非毒】，长长吐出一口气。此间空气已经浑浊无比，他觉得自己的肺里都是尘土。 另一边，林花谢祭出【伏矢】，刀剑和箭矢被他连发而出，都是他的战利品和备用品。水沝淼顺手打开几个，忽然被擦伤了一丝，才发现夹杂了两支灵力凝聚的箭。 林花谢虽然在次方世界出生，但生他的女人是林十一，一个开辟新天的修者。后来又在临安修行成道，他的灵力体系属于林十一的世界，而非这个【昆】的世界。除非像十年前他初来乍到时吸收过多此地灵气没有能力完全消化过滤，【昆】的五行使者基本没法通过他身上的五行属性进行控制。而从十几年前开始，王水就在否认与他的亲缘关系，试图抹除自己留下的表世界的水之印记。就在刚才，林十一还消除了最后的隐患，让他从此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五行使者出手。 心念电转之间，水沝淼想通了，态度端正了些。林花谢正背对着她，捞起林十一的尸体收入封灵玉，她立刻操控那尸体上残留的“水”攻击内部空间。林花谢却没有再逃，而是转身掷出了一枚封灵玉。 那枚白玉玉佩携着庞大的水性灵力轰然炸开，水沝淼的身形都震荡了一瞬。林花谢从空中捞出一人，捏在手中飞速遁逃。他顺手把另一枚封灵玉塞进衣领子里，回头咧嘴一笑，打了个“后会有期”的手势，欠揍极了——以他现在的实力，如果只是蹲下捡东西根本不会露出可乘之机，他是在那一瞬分离了具有灵性的水，尸体装进自己的封灵玉，那些水则装进了林四海送的那枚。 第397章 被他捏在手里的柳扶风灰头土脸，呸呸吐着沙土，嫌弃地道：“大师兄来得有点慢啊，师弟我差点被打死了。” 林花谢没好气道：“来救你算不错了，我祖传的宝剑都爆了！给把剑跑路用啊！” 他抓着柳扶风在起起伏伏的土包山峦之间上蹿下跳，后方水沝淼沉着脸穷追不舍，整片天地都在震荡，灵压沉重得好像天空是海面这里是海底。柳扶风居然还拿捏了一下，没有立刻拿剑给他。 “我说过，会送你一把好剑。”青年笑眯眯地抬头道，“其名‘明夷’。” 林花谢懒得问哪两个字，反正剑身上应该会刻，将他一抛回身射出两箭，也没管有没有命中，接住他又继续往朱明曜真天跑：“少废话，不然今天此地殉情的又要多一对。” “大师兄火气有点大啊，难道我们以为倒霉的是火护法但其实是王叔叔？”柳扶风说了句风凉话，回头张望着，“那大师兄要如何报答我？” 林花谢自信无比：“以身相许！” 柳扶风撇撇嘴，丢出一把长剑。那剑通体雪白，剑刃锋利却无光，侧面各有一道尺许长的朱红色血槽，底部饰以一圈黑厄石；剑鞘和剑柄上以少量流火金精勾勒出纹饰，是唯一闪耀之处，其他的朱红色花纹也是无光的。林花谢踩上就狂飞数千里，看了眼却有点嫌弃：“长得像神瑛成精了！” 柳扶风还被他抓着，闻言吐了口血：“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的配色！” 说着转身扇了两下扇子，二人瞬间跳跃空间甩开了水沝淼。但是大地已经震动许久，整片陆地都在倾斜，西边塌陷，东边山脉不断隆起形成极高极薄的屏障，那山脉下一刻化为独眼巨人挡在二人身前。 土圭垚平静地道：“还差一点。二位陪我领悟此道再走吧。” 二人转而踩在【非】扇上，林花谢提着“明夷”耍了两个剑花才勉强满意地点头，无他，这柄剑太锋利了。不像“噬嗑”那么功能齐全花里胡哨，是为他这个文盲量身定制的纯粹暴力之兵。硬度、重量、附带的空间属性，都是为了“开天剑”。 一边躲避土圭垚的追击，柳扶风忽然倒打一耙：“不对啊大师兄，那你穿成这样，是迎合你认为的我的喜好，还是你在悼念神瑛？得把这事掰扯清楚啊！” 林花谢挥出一剑，那轻盈锋锐的手感和纯净迅疾的嗡鸣让他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然后才说：“我也没他那么骚包啊，我看他首饰比人还重。” “你在侮辱我的审美！”柳扶风大叫，“‘明夷’的剑身设计如此流畅简洁，剑鞘和剑柄也只保留了最少的纹饰，其他的阵纹我都隐藏起来了，哪里冗杂了！” 一只巨手从天而降，扇子载着两人忽然穿梭到了手背上，林花谢见状指责：“不能传送到土护法背后然后跑路吗？” 柳扶风道：“你赶路太慢，我灵力见底了！刚刚通过天兵共鸣传送出来已经是极限……” 林花谢给他补充了点，又狐疑地道：“不会是你和土护法……” 柳扶风死死挂在他身上：“大师兄，今天这是政治立场问题，师弟我不会见色起意。” “那柳生呢？！”林花谢大惊，“柳生跟她可是一条船上的。” “柳生不是跟谢林在一张床上吗？” “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张床……” “你这样我们没得谈了啊大师兄。” 二人拌嘴之间又躲过巨人几击，林花谢忽然道：“她这是要领悟建木的空间之能？【玉树临风】不能用吗干嘛非要找你？” 柳扶风“啧”了一声，有点赖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道：“【玉树临风】现在是纯纯的天兵……只有本质没有本体了。天道的部分还在，建木的部分没了。” 林花谢福至心灵，望向手中长剑，道：“你连自己的尸体都不放过？” “红色阵纹还是拿谢林的尸块炼的呢。” “原汤化原食哦？” 柳扶风想了想：“大师兄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 两人再次抱头鼠窜一阵，柳扶风再次积蓄力量，找准机会短距离穿梭一次，出现在巨人南边千里处。正是因为凝聚了人形，土圭垚对前后也就是东西方的打击是最敏捷高效的，侧面虽然可以够到，但是精准度降低。 土圭垚出声催促，水沝淼却没有如约而来。大陆西边陡然升起一阵焚天火焰，部分因为土质流失已经倾斜入海的陆地重见天日。土圭垚难得怒喝一声“火炎焱”，柳林二人就趁着这个机会，踩着“明夷”一溜烟跑了。中途柳扶风又是布阵画符又是消除气息、扭曲轨道，土圭垚再没能追踪到。 第191章 04-束缊举火 林花谢已经翻来覆去地把玩了“明夷”两个时辰，爱不释手，越看越得意。至于原材料是什么尸体，他早就抛之脑后了。 这柄剑还配有一枚标准的一剑宗剑穗，如今一剑宗覆灭，他学的还是“假开天剑”，不知道的还以为柳扶风在阴阳怪气些什么，但大概率只是为了好看。“明夷”两个字藏在阵纹之中，并不处于实体空间，至于含义，他不知道也不在意，小师弟总有一天会得意洋洋地来解说的，他懒得花时间去学。 他看向身旁，柳扶风蜷缩着身体睡着，呼吸声微不可闻。这家伙先天不足，没长高多少，还瘦，这么一缩显出些可怜相，给人一种一把捏死的冲动。 第398章 觉察到他的视线，柳扶风睁开了眼睛。真是奇怪，刚才闭着的时候看着挺老实，这会儿微微睁开一条缝却立刻显出了狐狸或蛇类的狡诈奸猾来。 柳扶风也不管他，磨蹭着爬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头笑道：“你和谢林闻起来很不一样呢。” 林花谢闷闷地道：“那是，他是骚包不要脸的臭男人，人家这是美少女的体香……” 柳扶风打断道：“我又骗了你哦？” 林花谢看他一眼，哼了一声，又去欣赏“明夷”：“跟你计较才是上当受骗。你想转移矛盾嘛，我妈是救不回来的，她自己也知道，安排谢林来做这事。你非要横插一脚，是不是觉得，要是我有个外人可以怪罪，心里好过点？” 柳扶风讪讪，厚着脸皮抱着他的手臂嘻嘻笑：“大师兄真是心胸阔达善解人意，不愧是人家的解语花。” 林花谢“噫”的一声，却一下子有点演不动了，垂头丧气的像条落水狗，像小时候被这个没心没肺的坏东西拖去参加各种同门聚会。 小师弟打了个哈欠，一点一点去扣他的十指，将剑柄从他的掌心挤出去，踢到另一边，跪坐在他身上。 柳扶风轻声说：“大师兄也可以说说我跟柳生有什么不一样的嘛，礼尚往来。不高兴硬要忍着不好，要变丑的。” 林花谢想了想，说：“柳生摸起来更有嚼劲。” 柳扶风看他片刻，有点无语：“那个叫结实。他的肉身确实很强，建木呢，这才能炼成‘明夷’这般绝世好剑。” “原来命中带贱的是你，师姐看走眼了。” 接着林花谢轻笑一声，说：“他精神头没你好。” 柳扶风闻言也笑。这笑容谢林见过很多次，都是在柳生扮演九龙书院山长的那段时间，青衣书生回首一笑温文尔雅，带着些促狭和慈爱，任谁见了也不会怀疑他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柳扶风俯下身说：“要跟自己和解嘛。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但我觉得我自己对得不得了。” 林花谢也拉踩起来：“谢林想要的太多，不切实际。而我嘛，脚踏实地，干多少活吃多少饭，当老大太难了还是算了，劳心劳力要早衰的。” “哦？大师兄这是对宗主含沙射影吗？大不敬啊。”柳扶风懒洋洋地谴责。 “做下心理准备。”林花谢唏嘘道，“毕竟我搞宗主儿子这事早晚要上报……哎呀你看师兄我这连吃带拿的多不好意思。” 柳扶风鄙夷地吐了吐舌头，被他一口叼住。两人胡搞一阵，在被子里面扭成一条春天的菜青虫，一不小心被缠在了一块儿。倒也不是不能暴力突破，但两人就那么默契地不动了。柳扶风忽然道： “大师兄，师弟我对你是真心的。” 听了这话，林花谢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半晌嘟囔道：“……真心话还是安慰奖？” “好吧。”柳扶风微微一笑，“兼而有之。” 林花谢哼了一声，又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由于此时的姿势柳扶风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看不见柳扶风翻了个白眼。两人没再就此多做纠缠，起来清理换身衣服，林花谢道：“走吧，救师姐去。” 柳扶风却说：“不急，先让人收集情报。大师兄伤得有点重，老老实实躺几天再说吧。” 林花谢看他一眼：“我们五个时辰之前刚逃到朱明曜真天，你什么时候下的夺魂乱魄？” “哎呀，十多年不见了大师兄有进步我也有嘛。”柳扶风拍着他的后背，“师弟我打听到一家好吃的粥底火锅，请师兄吃顿清淡的压压惊。” 林花谢道：“不是让我躺几天，叫人送过来呗。” “那也得你躺得住啊。”柳扶风呸了一声，“吃完上路去乾坤天城，一路上规划了几家小门派给你试剑，够贴心的吧？” “什么叫试剑，最多踢馆，这叫扬我国威……” “很有道理，师弟受教了。” “滚。” 两人在一家路边小店吃粥底火锅。座位在屋外，阳光挺好，林花谢一屁股坐下就把椅子压塌了。——随着肉身强度提升，越是强悍的修士越重，“金身”这个词不是白瞎的，他如今确实堪比同体积的黄金。他爬起来掸衣服时神情还有些散漫，柳扶风摸了把结实的椅子换上，自己盘在长凳上掏了本《仙盟节刊》打发时间。 放在往常，林花谢是不会压塌这种粗制滥造的竹编椅子的，这是一个对自身力量与技巧的掌控度的问题。现在他心安理得地躺在豪华摇椅上晒太阳，打了个哈欠的功夫突然咳嗽起来，抓过茶碗吐了口血，忧愁地道： “这日子没法过了，有没有那种神丹妙药啊，比如把谢林的尸体炼了继承他的修为什么的。谢林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肯定能抓着水沝淼吊着锤。” 柳扶风放下杂志不满地道：“你当‘明夷’是那种量产型垃圾剑？过去这么多年灵性流失大半但建木能用的部位都用上了，我还补了根自己的肋骨才凑够数。谢林的尸体就那么点东西炼出这些个阵纹算不错了，还想有剩的呢。” 林花谢睁大了眼睛，嘴唇惊愕地鼓了起来，像什么受惊的小动物，又有点残酷的天真。柳扶风见状笑道：“这就对了。我就是为了看大师兄这种反应……不亏！” 林花谢嘴巴一瘪，呸了一声：“反正打架也是我顶着，等我养好伤拿上‘明夷’再跟水沝淼大战八百回合，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第399章 “志向远大，奖励你跟全盛状态的师姐真刀真枪干一架。” 林花谢一脸惊恐，随即垂死病中惊坐起，举手对小二叫道：“劳驾！螃蟹大虾鱼片各追加一份，鲜切牛肉和牛筋丸一起上来！” 他化悲愤为食欲，瞪着没良心的师弟，道：“我要做个饱死鬼。” 柳扶风笑嘻嘻地翘着二郎腿给他开螃蟹剥虾子涮鱼片，看他正襟危坐低头苦吃，说：“当心把伤口撑裂了。” 林花谢含糊地道：“我才不会找这种低级的借口避战……这个鱼片刺多但是很好吃啊。” 柳扶风端详着他红扑扑的脸颊和随着热气浮动的发丝，也不说什么。吃完两人一路慢吞吞地走到最近的河边，柳扶风转转指环放出条船，雕梁画栋好不精美，开了个自动驾驶法阵就进船舱把大师兄推倒在软榻上骑了上去。 林花谢不明所以，不妨碍他暖饱思淫欲享受一下人生。他被亲爹妈混合双打之后本就身心受创，又强撑着跟水沝淼和土圭垚各自对过一场，现在还有些经脉断裂着没恢复过来，透支之下有些伤很难好得快。魂魄也因多次动用【伏矢】而虚弱不堪，更是拉低了他的行动水平。所以之前他只跟柳扶风随便地打闹了一会儿，现在也就躺在榻上握着小师弟的手等对方动。 柳扶风不是什么娇气的家伙，现在习惯了些，更是得心应手。他解开师兄身上花样繁多的绑带饰带，却不扯开。大师兄半倚在靠枕上，曲起一条腿时不时地从旁施力“扶”他一把，他就在窗棂间明灭不定的阳光和带着淡淡腥味的水气之中摇晃着，偶尔俯下身去亲吻那张也有点心不在焉的漂亮脸蛋，然后继续扶着栏杆，轻轻地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耳垂坠下的银铃随之缓慢地叮铃响，从外面听来船内仿佛在做什么法事。 他一个人全须全尾地把事办完，林花谢还眼神迷离、脸颊泛红地躺在原处，衣衫凌乱，一副被人玷污了的模样。柳扶风则是那个衣冠禽兽，但是衣冠禽兽这会儿爽得腿软站不起来，维持着跪姿斜斜地靠在窗上，过了一会儿才趴下去，亲吻那双嘴唇像吸食魂魄的女鬼。他解开束发的绳子在窗子格栅上打了个结，心想这样是更像柳生还是更像我爹，或者根本就是我爹像柳生…… 唉，萧蔷那种女人养出邵简这种性格的便宜儿子也是应当，但绝不会让他看起来像柳生——不，或许生气了能当他是柳生打一顿泄愤。柳生跟萧遥有勾结，萧蔷就算当时年纪小不记得萧遥，她那个级别的药师也一定知道柳生的恐怖之处。柳扶风不记得柳生跟萧蔷有什么勾搭，不，李璋捣毁药王谷是他的授意吗？对，柳生建议她拿萧蔷炼药，然后让萧蔷和德宗的魂魄火拼坐收渔翁之利。这么一说柳苏安跟柳生倒是没什么深仇大恨，反而邵简这里他有一笔杀师之仇？ 那没事了，邵简在这个家里有什么话语权，这个家可是用他这个儿子勉强维系起来的。柳扶风毫无良心地、甚至冷酷地想，我们都是妈妈的拖累，我认识到了，而爸暂时还不想承认。 去找师姐吧，去找师姐。师姐要为千年前的过错赎罪，师姐能够承担临安这份梦想，将妈妈从这些责任中解脱出去。而我们，也终于可以过上和千年前一样的生活……生活在新的人皇宫中，辅佐新的主人，作为一道防线享受和平的快乐。 林花谢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天昏地暗神清气爽，差点没注意到身上趴了只小师弟就要潇洒起身把他像一只鬼鬼祟祟的猫一样甩出去。幸好反应及时，起了一半的上半身又躺了回去。 师弟被他的动作带得有些迷糊，动了动没醒，嘴唇随着呼吸缓慢地翕动着——林花谢觉得有点古怪，因为不只是嘴唇，他们像两棵树冠和树根缠在一起的树，所有的枝丫都在伴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他盯着看了精致的船顶看了好一会儿，被拍打船舷的水声闹得心烦。 也许他小时候看邵师叔顺眼些不只是为了那两口吃的和对方的好脾气吧。 他抱起师弟蹭了蹭脸颊，心满意足却得寸进尺，把人闹醒又开始胡闹。他得意得眼角眉梢尽是刁蛮之色，说，谢林可没这个待遇。柳扶风眯着眼睛微微扬起下巴，耳环和耳坠反射着盈盈星光，他说因为柳生不懂得享受生活。 几日后画舫抵达了一个码头。此处离乾坤天城十万八千里，在一处峡谷之中，两岸峡谷及周边数千里土地都属于一个新兴四十多年的中小型宗门。林花谢打扮得花枝招展——倒也没到神瑛那个地步——，提着“明夷”上门踢馆。倒也没造杀孽，很是虚伪友好地切磋了一番，丢下破抹布似的掌门长老几人扬长而去，只在路上顺了几颗仙桃走。 柳扶风坐在船头设计新法阵，感到小船轻轻一晃，抬头看见师兄落在船顶，展眉一笑，开船顺流而下。 二人坐船在朱明曜真天境内绕了个大圈子，快两节后才上了岸，骑马往乾坤天城方向去。霜降将近，朱明曜真天的北部气候还很温暖，适合穿漂亮衣服。林花谢伤势大好，这几天扮作小龙女斜坐在马背上修身养性；柳扶风却没有接戏，犯贱跑去举办《程朱理学》全村巡演，被人打了一顿嘻嘻笑着回来，这才舒坦了。 这天小师弟的狗上报前方五十里左转有一家新开业十二年的煲仔饭，广受人民群众好评，对面还有一家做牛肉丸的百年老店。二人从善如流更改行进路线，去吃煲仔饭。 第400章 吃到一半四方桌子的另外两边坐下两个人，少女白衣简朴满面伤疤充满王霸之气，青年从头到脚一身红色唯有面色雪白像个准备出嫁的新娘子。两人落座后一言不发，柳扶风起身给二位添茶。 林花谢顿了顿，诚恳地道：“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但是这个腊肠真的好吃，等我吃完断头饭再送我上路吧？” 林九灯给柳扶风道歉，闻言说：“我也尝尝。” 林花谢咧嘴笑了，熟门熟路地招呼店小二过来点单，还伸长脖子问：“火——叔叔，你要不要试试？名不虚传，个人觉得这家店可以排进朱明曜真天前十……” 火炎焱幽幽地道：“两百年前我在极乐宫吃过童男童女佐以百花谷妖植做的煲仔饭，应该很难有超越。” 店小二来送点心，大概觉得他是开玩笑呢，笑道：“客官可以试试嘛，我们的店做腊肠用的也是最嫩的小猪！每日限定十五只的烤乳猪现在还有一扇正在炉子里吊着呢，这位贵客要是有意，小的现在就给您定下。” 林花谢瞪着眼睛：“刚才怎么不说？” 小二有点尴尬，总不能说刚才你不开口我以为哪来的美女，那边看起来有钱的公子带着佳人来体验民生已经很神经病了，没有来这种平民饭店请美女吃烤乳猪坏形象的道理啊！ 尴尬归尴尬，业绩还是要拼的，他刚才也没被林九灯的凶相吓到嘛。店小二点头哈腰赔笑着说了一堆恭维话，马上去让后厨追加一扇烤乳猪。 等人走了，林九灯喝了口茶，看着自己的便宜弟弟，认真道：“谢谢。” 林花谢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柳扶风却莫名其妙笑得乐不可支，林花谢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他才怪声道：“谢盟主捡起老本行咯！” 林花谢朝他吐舌头，他撑着脸把手指头上的银链子晃得哗哗响。 林九灯继续道：“这原本是我的责任。即便有此觉悟，我也……” 她顿了顿，面无表情道：“抱歉。” “一家人应该的，我先到了而已。”林花谢道，“而且也是谢林自己答应下来的，当时还没有我呢，妈妈自然只为姐姐打算。” 林九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笑了笑：“姐，你要不要见见娘？” 火炎焱顿时欲言又止，林九灯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你带她回临安安葬。” “哦。”他不自在地拿木屐在地上划线，“那之后姐姐要去哪里，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店小二风风火火地来上菜介绍菜品，被柳扶风两块银元打发走，但是这姐弟二人还是陷入了沉默。 眼看着烤乳猪都要凉了，林花谢还是动了手，但是嚼着嚼着食不知味，沮丧地放下筷子，道：“我们救出师姐就再去六道结社，我要打死水沝淼。” 火炎焱道：“大人的事情大人来解决，够了。” 林花谢说：“那我心里不爽怎么办？这叫道心受挫，断我前途！” 火炎焱嘶了一声：“我看你也没受挫啊？” 林花谢重复道：“我要打死水沝淼。” “你打去好了，我看你怎么死。”火炎焱翻了个白眼。 柳扶风笑眯眯地问：“当年六道结社用【不识之无】暗算林阿姨，火护法知不知情呀？” 又很快补充道：“别看我啊，【不识之无】的确是受柳生影响诞生的，但那时候别说柳生，谢林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不关我事啊。” 火炎焱冷笑道：“怎么不关你事？就是因为柳生那废物半途而废，土才需要别的帮手！” 林花谢道：“所以你知道？” “我知道个屁！”火炎焱大怒，“我……我被水缠上了，结束之后，她已经跟王水去了里世界！” 柳扶风恍然大悟：“里世界的五行是没有灵性的，你们很难发挥实力。王水也是那时候开始产生了独立意志吧？” “我怎么知道，关我屁事！”火炎焱气得开始自燃了。 林花谢淡定地说：“原来如此，你想打死水沝淼打不死啊。” 火炎焱咬牙切齿，林九灯道：“父亲。” 三人这才发现她已经吃完了一锅煲仔饭，她点头道：“味道不错。” 林花谢挤出天真灿烂的笑容：“姐姐喜欢就好。” 林九灯起身道：“你不是林家人，修的不是开天剑。柳宗主和白师妹具备开天之能，也非我之目标。往后百年我将驻守【出人头地】，以免平庸之辈妄图染指这份力量。” “哦。”林花谢这下子才终于闻到了烤乳猪的香味，没有站起来，朝她摆着手，“那我们大概过年的时候来，一起吃年夜饭呀。” 林九灯脸上蜿蜒的“柳林之印”仿佛抽搐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回头。 火炎焱起身跟在她身后，像一条可靠的狗也像一座挺拔的山。林花谢没再看，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意气风发地站起来，一撩头发风骚无比： “师兄我伤势痊愈更上层楼，走，去攻打神机宗！” 作者有话说: 小林小柳的同床异梦：小林欣赏爱剑，小柳在当全天候摄像头侵犯他人隐私，两个没用的东西.jpg 邵简：我终究还是成为了你们play的一环 萧蔷：姐玩剩下的(￣▽￣)~* 第401章 第192章 05-开天一剑（1） “我发现了。”林花谢举着筷子，含糊不清地说，“我妈生我不如生块叉烧。” 柳扶风张开嘴：“不愧是五百年老店，给我尝尝。” 两人身处神机宗十万大山中镇灵山的山顶，林花谢刚刚两剑挑飞坐镇的长老，叫来对方的大弟子让他当外卖小哥去乾坤天城搜罗美食。山林之中万籁俱寂，除了这两个没素质的外来人没有一点人声，好像都陪着什么东西寂灭了似的。 他没有杀人，因为来之前柳扶风神色严肃地给他掰扯了一通神机宗的历史沿革，最后说孟家人得位不正，按理说大师姐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师姐不要就轮到严寒玉师姐，不管怎么样都算自己人，肉都烂在一口锅里，不要太过败坏自家家业。 大师兄发挥完了中场休息，轮到小师弟大显神通以这座道场为基点进一步破解护宗大阵，找出下一条深入内部的道路。 柳扶风趴在地上一堆纸笔中间算了一会儿，又放出些五花八门的小道具探路，很快确定了行进方向。镇灵山位处内门阵法的“阳”之半边，两人按顺序以灵力标记了附近的八座建筑，竟被传送到了太极阵图中对称的“阴”之半边的山头上，而那座阳焰山上有两个熟人，正坐在山顶的祭坛上休息。 柳扶风主动打招呼：“尹前辈、楚师姐，幸会啊。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二位姐姐别来无恙？” “辈分乱了啊。”尹示青故作严肃地训斥道。 “前辈大约是修为又有进境，看起来实在是朝气十足，晚辈一时失言还望恕唔唔唔……”柳扶风马匹拍一半被林花谢单手掐住了脸，后者言简意赅：“是敌是友？” 尹示青又是一笑：“你猜？” 林花谢亮剑，楚楚很上道地说：“这剑真好看，听声音也很锋利。是哪位大师的杰作？” 柳扶风眼前一亮，臭美地摇起了折扇：“正是在下！” “呀，那倒是我先入为主了，失敬失敬。还以为贵宗有丹王和‘言出法随’坐镇，柳师弟更擅长那些才对。”楚楚看林花谢一眼，笑嘻嘻地挑拨起来，“师姐我算是宋掌门嫡传，薄有些资材，不知柳师弟炼器收费几何？” “不……”柳扶风一句“不贵”临到嘴边硬生生拐成了：“不炼，太伤身体了，但是如果楚楚师姐有意加入我们扬眉宗，那也不是不能商量。” “那就是没得商量咯？柳师弟讲话怪委婉的。”楚楚清脆地怪笑。 尹示青终于忙完手头的阵纹刻录，拍拍手站起身来，笑道：“我们是先去下一个阵点，还是在这里谈谈？”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先合作破阵节省时间，到了师姐面前再谈吧。”柳扶风道。 “好。” “尹前辈先请。” 两个衣着干练的女人站起身来，先踏入绘好的阵图。一阵光芒闪过，她们被传送走之后，两个花里胡哨的青年也走上祭坛，柳扶风拢着手使了个眼色，林花谢挥剑在地上划了几道，二人去往截然不同的方向。 双方以相同的速度往内部推进。茅山学社的二人去了“阳”阵中的一处道场，扬眉宗的二人则出现在对称方位的“阴”阵中。两处道场同时被破，两支队伍阴阳交换，现身的道场仍然在内门这个太极阵图中对称，不过比前一处更接近中心一分。 四人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又过了四天，才终于到了最后一关。 神机宗内门的主峰罗浮峰其实是一对双子峰，分别组成两条阴阳鱼的眼睛，阴中之阳和阳中之阴。双峰相距极远，之所以说是双子峰，是因为这两座“罗浮峰”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互相对称，没有丝毫例外。 “布置神机宗护宗大阵之人实在可怕。”阳峰上，楚楚那小麦色面孔上的活泼天真消失无踪，凝重地道，“她连今日都算到了，每一个能在法阵中行动的人只是因为被她预见并事先允许了才得以自由。难怪神机宗一直安然无恙，没有她的许可，不管是一剑宗还是堯王朝都根本不可能进来。” 尹示青回头笑道：“这个马匹拍的好啊，楚楚。” 身着鹅黄大氅的孟向明手持龟甲，很有些儒雅之气，正温情脉脉地看着她。孟白石这个不孝子不在场，他还是很有些宗师气度的。 尹示青又转回来看着他，微笑道：“我们女儿这么厉害，太上长老考虑考虑把她放了吧。左右燕儿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呀。” 孟向明闻言笑了起来，袖中滚出一枚骰子。那枚骰子泛着白骨色泽，每一面都有九个黑点。他轻轻一抛，骰子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动起来，越滚越大，每一条边缘都像是由无数骨骼镶嵌而成，骨头彼此之间形成怪异的关节。那骰子停住的时候，朝上的那一面有六个洞中伸出了大小不一的手掌，仿佛这枚骰子里面住满了人，拥挤不堪，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出来。 “天兵辛亥 ·【择祸从轻】。”孟向明不紧不慢地道，“舍不得你冒险，让这位楚师侄来投吧。” 楚楚无所谓地走上前来，尹示青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小心了。【择祸从轻】是叫魂沙漠中诞生的天兵，十万个冤魂被压缩在这一点空间里。每使用一次，输家的魂魄就会被分割成相应的点数，代替一些魂魄被填入其中。” 孟向明叹道：“这也算是作茧自缚吧。若是严法师不跟柳生斗法，两个人不做的那么狠绝，也不会有这件天兵出世。” 第402章 楚楚踏步上前，撸起袖子搬起大骰子，用力往天上一抛。 阴峰上，孟白石神情肃然，坐在八卦阵盘之上，轻吐一口气。 他看起来依然是个珠光宝气的精致孩童，眼神却不可避免地因严肃而显得老成。 神机宗宗主缓声道： “为避免真正的天眼现世，我宗使用十一件天兵对严宗主进行了七重封印。对于柳阁主而言或许是雕虫小技，然而我等为了亿万苍生，放手一搏罢了。” “天眼现世到底什么玩意儿，你们搞这么紧张？”林花谢好奇道。 “你怎么居然是这种人设？”柳扶风则是诧异道。 孟白石轻笑一声，缓缓拉开繁杂华丽的衣衫，露出皮包骨般可怖的胸膛。他反手将一把匕首插入胸口，取出了一枚翠色欲滴的叶子。 他有些虚弱地道：“天兵丙亥 【一叶障目】。谢盟主太厉害了，本座自认不敌，还是到一旁休息一会儿吧。” 与此同时，柳扶风伸手就朝林花谢的眼睛抓去。但是慢了，当林花谢好奇地看向那片叶子的时候，他已经两眼一黑，被什么东西剥夺了视觉。 孟白石病恹恹地歪在阵盘上喘气，柳扶风又不急了，乐呵呵地道：“孟宗主说错话了啊。” 孟白石虚弱地笑道：“此言何解？” “你不该叫他谢林的。”柳扶风解释道，“【一叶障目】的灵性不高，能力也不算强，算是柳生自己做出来填补空缺的。从谢林和柳生身上各自薅了把叶子，加了点混乱天道就成了。你这样办，其实是给大师兄进补……天哪，你不会暗恋我师兄吧！” 说到最后他夸张地叫了起来，一旁林花谢收起“明夷”，得意地一撩头发：“我长得这么漂亮，爱上我也是人之常情……” 孟白石说：“滚。” 林花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在那里孔雀开屏，心里有点没底。【一叶障目】剥夺的“视觉”涵盖的范围很广，他其他感官的感知和判断能力都大幅度削弱甚至被误导了，刚才差点一剑砍在柳扶风身上。 柳扶风从他手中夺过“明夷”，耍了两下，叹道：“有点重啊。” 孟白石也站起身来，一把短剑从袖中滑入手中：“无事。本座也不擅长此道。” “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能用文明点的方式解决吗？”柳扶风一边说着一边左手一弹击碎了虚空中的一道符纹。孟白石也一脚踩在地上，一张黄符忽然显现又暗淡下去。他一挑眉毛，两人一边无声地各显神通暗地交锋，一边缓缓地靠近彼此。 另一边，楚楚将【择祸从轻】丢上天，那骰子久久没有落下。 孟向明顿时有点无语，这也行？楚楚也奇怪地看着他：“不行吗？天听阁记录的规则都是有大前提的，我不搭理他们，只在天道允许的范围内行动，没问题呀。孟前辈是不是太怕柳生了？这可不行啊，我们茅山学社就从来不惧挑战权威。” 孟向明无奈地道：“你这样做，是没办法进入下一关的。” 楚楚哦了一声，向尹示青投去征询的目光。后者平静地道：“孟长老逗你玩呢。你力气再大，丢得再远，它都会自己回来。这东西甚至不能用【视死如归】放逐虚空。柳生哪有那么多好心给你留后门？” 楚楚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听说谢盟主走了他的后门，然后死无全尸了，看来的确不能掉以轻心……” 孟向明和尹示青同时额头绷出青筋，尹示青说：“你哪里学来的这种话？以后离扬眉宗那帮蛮子远点！” 楚楚不服气道：“师娘自己说的！她还说柳生是个没用的东西，要我看见了不要怕。” 尹示青叹道：“她那是为了破除你心中的权威形象，让你不要畏惧他们。没让你在外面说这些！” 楚楚哦了一声，毫不心虚地杵在那儿不动了。 孟向明忍不住道：“说点什么，老夫有些尴尬。说说宋新桐叫你们来有何目的，大家应该都知道天眼意味着什么，否则也不至于都为本宗遮掩这么久，甚至帮助我孟家取严家而代之。不知道宋掌门想要什么，竟值得如此冒险不顾大局。” “……你算不到宋掌门的命，以为是宋阳秋用最后的寿元遮掩天机了吧？”尹示青站在楚楚身后，有些怜悯地看着曾经的丈夫，“宋阳秋之死，不过是因果报应、咎由自取。宋掌门，是开天时代的人族！” 孟向明脸色剧变，却没能说出“不可能”三字。的确不可能啊，宋新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和宛连城彼此合作较劲的事情人尽皆知。别的他不知道，但人皇宫的女人，除了玉横那个婊子，哪个不是一剑宗那种我行我素的疯子？像宋新桐那样又是虚与委蛇又是权欲熏心的，甚至黑心到对黑暗功德的制造不闻不问，显然得是他们这个时代崛起的女人。 “茅山学社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再开人皇盛世！”尹示青声音不大，却坚定无比，“我们需要盟友，也有很多要铲除的对手。当年林十一来此，你看到了天眼灭世的危机，我却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择祸从轻】从天而降，咚的一声砸在双方中间的地上，弹了两下，滚了两圈。 柳扶风和孟白石同时出手，前者剑气锋锐却被重量拖累了速度，后者出剑如电却因此每一瞬都有一部分剑身被空间磨灭。 第403章 林花谢看不见辨不明，但是笃定地道：“班门弄斧，菜鸡互啄。” 作者有话说: 小林：我们剑修是这样的.jpg 第193章 05-开天一剑（2） 一时间那两个柔柔弱弱的家伙似乎都想放下矛盾一致对外揍他一顿，他看不见但是猜得到，却是原地蹲下撑起了脸，说：“快点啊，等我消化完就没得打咯？” 孟白石身轻如燕，每一剑都去势飘忽却落点刁钻，很快在柳扶风身上留下细密的伤痕。他叹了一声：“我就知道。” 柳扶风的动作比对方慢一线，但是他虽然没有吸收柳生八百年的杀伐经验却被【江山如画】烙印下了一份本能，他的武功远在孟白石之上，这把剑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第一次刺中便打断了孟白石的左边肩胛骨，连法衣都灰飞烟灭。他虽然脸上有伤看着狼狈，游走之间却竟有几分游刃有余。他闻言有点疑惑：“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看你也没有真心想要阻止我们。” 孟白石一剑递出刺向他的咽喉：“因为‘未来’并非绝对的，否则我们神机宗何来立足之基？这个选择对宗门和这片真天的未来至关重要，本宗主须得拼尽全力，在最极端的胜负中寻找一线生机。” 那口短剑已经被极致的速度磨灭成一把小刀，“明夷”雪白的剑身忽地快了一分——不，是短暂地跳跃了空间，将那剑柄连带握剑的手都打碎。 林花谢却跳了起来，叫道：“住手！” 柳扶风似笑非笑地转过身去，林花谢在原地转来转去不知道往哪个方向“看”：“你行不行啊，变成柳生是要被大家吊起来打的。时代变了柳生的水平落后了，很亏的！” 孟白石一屁股跌坐下去，不远处的阵盘嗖的一声飞过来接住了他。 他闭上眼睛，旁若无人地掐指盘算了起来。 孟向明看着同样伸出六只手的骰子，叹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薄待你，示青。作为你的丈夫，我承担失去修为的风险，与你生下白石，宗门也有足够的资源让你晋升。宋掌门不过是一个外人，你又为何要听信她的话呢？退一万步说，就算宋掌门眼光狭窄只愿和女人联盟，你自己也可以去，为何非要旧事重提，把严法师从历史中翻出来？” 楚楚左右看看，举手提问：“所以，扬眉宗的白师妹是严法师，是你们的女儿，也是神机宗的开创者？而现在的孟家是得到了多方支持之后把严法师赶下台的？后来她死于寒山寺围攻，尹师叔当时想投靠宋掌门，就想着让严法师投胎来夺权？” “严法师？”尹示青轻声重复，笑了笑，道，“不，是林一剑开创了神机宗。这座乾坤天城之所以离三元极真之天这么近，因为这是她昔年的行宫。朱明曜真之天之所以灵气稀薄法则严厉，因为这是她曾经的道场。” 孟白石说：“天眼，是人皇【昆】权柄的象征。你们扬眉宗的‘人皇印’是功法，天眼却可以说是真正的人皇传承印记。与林一剑唯一的一战中，【昆】在那人的额头上留下一道伤口，在她彻底消亡之后，那道伤口成为了第三只眼，有监察天下古今未来之能。严法师？林一剑！” 便是早有准备，柳林二人还是和那边的孟向明楚楚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孟向明骇然，此刻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只是算了一下妻子腹中胎儿的状况就大道受创，在白燕消失之后想去找她时才起了个卦便根基动荡伤势加剧，不得不提前传位给儿子。 楚楚疑惑地问：“可是，尹师叔当时在神机宗，如何得知确认宋掌门的身份，又没有让孟宗主知晓？投胎也不是说想让谁来就能让谁来的吧，不然这个世界就太可怕了，下辈子投个好胎的指望都没有呢。” 尹示青解释的同时，孟白石也对那两人说道：“那一年，林十一和王水拜访神机宗，声称曾与我娘有一面之缘，约了一场闺阁密谈。林十一大约当时就已经中了六道结社暗算，加上我在试验新术隐匿了气息身形，她没有发现我。我娘习惯了我的气息，也没有在意。当时我就在屋外听着，林十一同我娘说了宋掌门的真身，告诉她自己大限将至。她带来了三个隐藏在开天剑中的秘密，三则只有开辟新天地之人才能知道的预言。 “方才我也说了，未来并非唯一确定，林一剑将其一生经历刻在剑谱大道之上，也将未来的选择交给了继承者。据林十一所说，林一剑终其一生也未能找到【昆】并将其击败，转而与六道结社合作，要将此界送回原初天庭，让【昆】曾经的敌人来为自己磨剑。这个世界千年的战乱缘由之中，柳生为明，六道结社在暗，林一剑也改头换面，参与其中。当然，林一剑最终的目的并非报复，而是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她抛弃了原本的肉身，就像妙善生下自己的载体成为叶衣观音，她生下一具道胎，成为了严法师，完善自己剑以外的道则。” 林花谢举手：“那严师叔是怎么回事？” 他眨巴着眼睛，已经能看见了，却因为没有预料中的功力大增，有点失望。孟白石瞥他一眼，摇头道：“这我不知道，林十一只说严法随是预言的一环，如果我母亲答应帮助林一剑再临人间，严法随一定会鼎力相助。你们知道，严家在与孟家的争斗中败北，严法师说是练功出错并未出阵，直接退位遁入幕后开始和柳生演戏，她的弟弟严法随继续作为严家代表在神机宗担任长老之职。” 第404章 柳扶风摸着下巴道：“严师叔确实算得很远啊，直接就被抓来我们扬眉宗当牛做马，而师姐的卜算之术大多是他教的。至于十年前她正式开天眼，也是严师叔假死脱身的时候。这么一说我有点怀疑了，严师叔找严寒玉师姐究竟是为了保护侄女，还是看情况拿回姐姐的修为助她三生境界合一？” 孟白石笑道：“我小时候，也最喜欢这位严师叔。他的胆魄谋略皆不如我父，也没有展现出多强的实力，心态却是很好，好得让人害怕。你们应当能看出来，我的卜算之术，也是他为我启蒙。” 柳扶风一脸惊诧：“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今天是同门相残？” 两人手中同时有一枚铜钱破碎，孟白石装作不经意间撒在地上，柳扶风却像是被烫了一下夸张地甩起手来，林花谢贱兮兮地凑上来说“吹一吹就不痛了”；师兄弟两个黏在一起开始恶心孟白石。 孟白石被这两人的思路恶心到了，言归正传：“据林十一所说，林一剑要回归原初之地，这本身其实无可厚非，因为就结果而言，不过是每个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飞升’而已。问题是最强的林一剑恐怕未必有意守护这个世界，而原初之地的旧神们必然想要毁掉【昆】这个叛逆者创造的世界。林十一的想法是，扶持宋新桐，因为宋新桐作为人皇宫门人必定会保护此方世界，加上她林一剑有自信护持无虞；另一方面，她们需要林一剑来打开飞升之路缓解各大真天的内战，也需要名正言顺地将神机宗变成宋新桐最忠诚的盟友。” 孟向明问尹示青：“当时你若是告知于我……” “那我就没有今日的成就了。”尹示青平静地道，“我想要的，首先是我个人的前途。茅山学社的尹主任和神机宗的宗主夫人相比，也许后者地位更高，但是前者更加风光。” “女人啊，就这么喜欢出风头么？” “你们把风头抢完了出尽了再来说这话，自己不害臊么？” “为此连大局都不顾了，心胸和眼界都太狭窄了些啊。” “若我只是想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便碍了大局，那就是这个大局一开始便没有顾及我的尊严。我自己重开一局，又有何妨？” 曾经的夫妻二人不痛不痒地刺了对方两句，尹示青继续道： “而且当时柳生已死，六道结社再无人可以制衡。严法师其实是算到了这一点，才生下女儿转移修为，借六道结社和寒山寺的围攻来参悟生死之道。孟家知道一些天眼密辛，认为严家是人皇宫的漏网之鱼，想借打压严法师、扶持严法随来和平演变，但这都是障眼法。越是把注意力放在严家上，越是没有人会将他们和林一剑联系起来。这个布局中，柳生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另一边，柳扶风拍着胸口，得意地道：“不愧是我！” 林花谢呸了一声。 孟白石道：“说到这个，又得讲回严师叔……这些年我们也调查了一些，主流看法中他是一剑宗第一个获得‘林一剑’这个称呼的男人，第四代宗主。那位林宗主上任一年之后就销声匿迹，导致一剑宗混乱了很久。那时的一剑宗宗主，柳生亲自去都未必可以无声无息地干掉他。所以我们从林一剑的脾气推断，大概是看不惯他那副嚣张样子，把他揍了，然后收编了。一剑宗都是这种打服了就好的脾气……” 林花谢不服气地瞪着他，他无奈地道：“说两句实话怎么了？左右我也打不服你。严法随……严法随的表面资料上显示他年不过百，稍作调查会发现这个身份在四百年前就出现了，再深挖下去就是神机宗建立之前的存在。虽然时间对不上，但是第四代林宗主死亡前后，‘严法随’这个身份的行事风格也不大一样。在那之前，柳扶风，你自己说，是不是柳生？” 柳扶风一脸惊悚：“柳生哪敢找林一剑这么亲密合作？他……不说林一剑怎么看他的几次利用，他自己是有恨的，给人看出来肯定会被一剑劈死。” “难说。”林花谢却拆起了台，“柳生这个人是神经病啊！” “好吧。”柳扶风喜笑颜开，摇着扇子道，“是我，怎么了？” 孟白石翻了个白眼，林花谢一脸的我就知道。 柳扶风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严师叔确实是第四任林一剑，你猜的对，当时他太嚣张了，被老祖宗打得连大道都破碎了……然后抓来给我，我是说柳生，当试验品。她在战斗中模仿【昆】斩出一剑，在林宗主额头留下一道印记。柳生试验了多种方法，打开了第一个版本的天眼。因为开眼的代价太大，也难以持续，所以严师叔自己是不用的。但是，林一剑找到了方向，干脆地舍弃了原本的肉身，因为她不希望自己开出来的天眼有【昆】的道则残留，否则她永远胜不了对方。”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林花谢道：“我还是觉得师娘比较可怕。” 柳扶风赞许道：“大师兄，你的政治觉悟到位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孟白石一生都在跟严家严法师林一剑这个假想敌作对，对于柳苏安只是了解却没有别的想法，此刻也不关心这两人的小心思，猛地咳嗽起来。 孟白石虚弱地道：“我要阻止的，只是林一剑的再临。开天剑剑主的秉性，从林九灯的行事就能窥得一二。这片真天已经被我孟家的规则习惯侵染，她一旦看不惯，要抹掉我们孟家，是不会在乎凡人的性命的。你们如果有机会见到白燕，劝劝她吧。” 第405章 林花谢诡异地看着他：“师姐还是心善的，我觉得你应该劝劝我们小师弟。” 柳扶风很自然地规划了起来：“在小有清虚天我有几个试点城市，朱明曜真天也来过好多次了，我觉得吧优化掉四成男的能够很好地改善大家的生存环境……” “你住口！”孟白石惊恐地起身，结果因为伤势太重摔在了地上爬不起来。 柳扶风已经沉浸在自己对于美丽新世界的幻想当中：“这只是先期规划，之后相应的教育工作也会跟上，如果还是不愿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那么定期优化还是得继续下去……造反？谁敢造反，我批量生产‘夺魂乱魄’让他们狗咬狗。唉，我真是个天才。” 孟白石悔不当初，即使知道他刺激自己的成分居多，还是一口气没上来，狼狈地在地上挣扎起来；柳林二人则嚣张地等待起了下一关的开启。 尹示青和孟向明说完了一切，两人再没有说什么。楚楚忽然大步上前，举起孟向明要往骰子的黑洞里塞。孟向明没有防备之下居然被抓住了，又惊又怒：“小辈岂敢！” 楚楚无所谓道：“这么多秘密都说了肯定不能放你活着离开了！尹师叔搭把手啊！” 尹示青微笑着上前，手心里一枚玉符破碎。那是白燕在十年前给她留下的东西，当时白燕说：如果我连蒙蔽这个老东西的水平都没有，那你放我出世也是徒劳。 女人将碎发撩到耳后，拿出一瓶迷药，柔声细语道：“大郎，该吃药了。” 孟向明眼前一黑，被楚楚塞进了骰子，胡乱地挣扎，最后只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好像伸出了骰子，却怎么也触碰不到边界。身周十万个冤魂拉扯着他，不肯放他离开。 楚楚仔细地数了数：“六点变七点，赢了。” 尹示青赞许道：“做的不错，楚楚。过来，省得下一关走散了。” 四道人影同时出现在一片荒原之中。 尹示青毫不意外，笑道：“这是哪一号天兵，还请柳阁主赐教。” “不敢不敢，晚辈略懂得些旁门左道罢了。”柳扶风笑得一脸天真，“天兵乙午·【背道而驰】。简单来说这一关，四个人中只有两个人可以到达目的地，另外两人则会被……放逐星空。” 双方相视而笑，尹示青和柳扶风同时从法器中各自取出两个大活人，往人家背后一拍，那四人浑浑噩噩地开始往荒原的同一个方向狂奔。 作者有话说: 这个大章因为关卡和废话比较多，又拆成很多节放送…… 孟白石：上我家开动物园来了是吧 小林：什么意思 小柳（自信）：说我是出生 小林：抄袭我，我先说的 孟白石：？ 第194章 05-开天一剑（3） 尹楚柳林四人闲庭信步，一同朝着反方向走去。一炷香后，当看到了先前那四人狂奔而来的面貌时，一道剑鸣伴随着幽怨的乐声从四野升腾而起。先前死人忽然趴伏在地身形扭曲变成了四匹马，看起来很近但柳扶风明显地感觉到双方已经不在一个空间里了。 眼见着另外三人面露哀色，柳扶风大喝一声：“醒来！” 他用了魂魄之力震荡，同时没再管那三人，飞身而出从虚空中拔出一把秋水般的长剑，喝道：“给我闭嘴！” 那把长剑停止了哀鸣，连带着剑锋上的锐意都减轻了。尹示青第一个回过神来，他解释道：“庚卯·【哀鸿遍野】，这把剑曾是玉横的佩剑，起初名为【雀阴】，一把真天兵。当年被用于屠杀人皇宫门徒，在怨气和混乱规则冲击下破碎，后来在柳生的引导下化为天兵，不过他自己用不了。这把剑除了本身无视防御的特性，会产生一个边缘不确定的空间，普通修士将迷失在回忆和幻境当中，直到心碎而死或者绝望自裁。” 楚楚好像没什么伤心事，加上从师娘宋新桐那里得了人皇宫传承多少有点免疫力，此时浑浑噩噩但并无哀色，还有空提醒：“林师弟在那里做什么？” 林花谢在喝酒。或者说“谢林”在喝酒。 “谢林”和张天齐一起去无忘山拜访神瑛，后者正花枝招展地坐在院中伺弄一盆七叶红心兰，耳朵和白色的短发上金红色佩饰像水光一样流动，比院中的阳光还要耀眼。见到他们来了，神瑛笑呵呵地请他们落座，正要问来意，一个眉目温和的女人莲步轻移，无声无息地端着一个托盘进到了院子里。 瑶公主声音轻柔，缓声道：“不知贵客登门，有失远迎。小女子做了些糕点，正准备请山主品鉴。二位若是不嫌弃，也一同尝尝吧。可惜做得少了。” 张天齐打掉谢林伸向糕点的手，礼节性地笑道：“是我们没有事前递帖子，打扰了。” 神瑛就不高兴：“什么帖子不帖子的，我们什么时候那么生分了？瑶瑶，去三号酒窖拿瓶‘透瓶香’来，要左边柜子上的。” 瑶公主朝他笑了笑，弯腰给三人倒了茶，这才慢慢地退开。她比那些心中只有自我牺牲的弱女子要让人放松，又比联盟里那些潇洒张狂的女修来得体贴顺心。神瑛以往没见过这样柔情似水又似乎有点自己想法的女人，一开始天天跟谢林他们抱怨自己心中发毛，现在似乎还没有习惯她的服侍。 谢林自己的便宜徒弟玉虎鸣从来不惯着他，有点受宠若惊：“瑶公主真好啊，就是有点太好了。” 第406章 张天齐把玩着茶杯，神瑛那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茶杯边缘，好一会儿才端起来喝了一口。 神瑛说—— ——林花谢被啪啪两个耳光打醒，惊骇道：“你居然打我？！” “不是我。”柳扶风辩称，“刚才的力道你也感觉到了，换我会骨折的。” 尹示青道：“是我。算燕儿欠你一笔。” 林花谢喜上眉梢：“多谢前辈，赚到了。” 柳扶风还是眯着眼睛，笑意似乎比平日少一些，他一边蹲在地上捣鼓【哀鸿遍野】，一边问道：“你怎么回事，居然还记着瑶公主。” “你还惦记着璋公主呢。”林花谢呸了一声，“当然是因为问心有愧。你知不知道……哦，你肯定知道，柳生故意的。你记得我们三个在海上打了大半年的事吧？后来结界消失，双方本来都往两个方向飞了一段了，结果柳生听完下属汇报后杀了个回马枪，就在谢林边上一剑从背后把神瑛捅了个对穿，捞走尸体就跑。谢林都惊呆了。” “哦。那时瑶公主还怀着对龙凤胎吧。”柳扶风漫不经心地道，“奇怪了，柳生当时算出来只有一个……你们不知道，‘无月神女’的另一重流向其实是去往双江城的。和重视男性权威的堯王朝不同，双江城你知道一开始都是阉人，虽然也不承认女人更加完整，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一直‘相信’阴阳调和才是正道，而‘无月神女’可以‘净化’他们的血脉，让他们同时具备男性和女性的性征，走上更广阔的道途，就像如今的江清河。我查过寒山寺的档案，瑶公主是那批要‘赐’给双江城的，虽然整个教化仪式只进行到一半就被谢林他们劫走了，但依然是不可能生育出正常后代的。神淑仪和神君仪的情况很可疑，我怀疑有人摘我桃子。” “你怀疑无忘山被双江城渗透了？”林花谢听懂了，“不是，我说神瑛的事呢。柳生当时怎么想的啊，璋公主出事了为什么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杀神瑛？” “我怎么知道？”柳扶风居然回答，“要是我全盘接受他的想法，我会被他吃掉的。” “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林花谢撇撇嘴，被他不痛不痒地锤了一下。柳扶风将【哀鸿遍野】丢给楚楚要她保管，后者干脆地拔剑在身上开了个口子，给它吸了不少血，勉强能够掌控之后脸色发白地将它系在腰间。 林花谢还在追问：“你砍他是因为璋公主还是谢林？虽然哪边都没道理，但总该有个理由……当然，主要还是谢林自己没反应过来，事后也没去追杀你。留下人家瑶公主孤儿寡母的很不道德耶！” 原野上如泣如诉的乐声还在回荡，配合着他的控诉，生生添了几分阴森。柳扶风道：“唢呐带了没。” “没。” “我带了，我们来久违地合奏一曲。” “人家那都是琴瑟和鸣……”有外人在，林花谢难得不好意思起来。柳扶风朝另外两人拱手笑道：“二位见笑，我们师兄弟二人要献丑了。这癸寅的【曲终人散】是个任性的天兵，乐声停下之前走不出范围，大家都会从灵到肉全身散架。当然，晚辈这里有点小技巧，可以瞒天过海，将我们自己的乐声通过【伏矢】和【非毒】暂时嫁接到【曲终人散】的规则上面。覆盖范围不广，尹师叔和楚师姐莫要走远。” 二女应声，持剑护卫在外围。林花谢接过唢呐，不情不愿地试了试音，欢快激昂的调子极具穿透力地笼罩了这片荒原。柳扶风则掏出一把琵琶开始扒拉，原本流水般的乐声在唢呐对比下成了背景杂音，极不协调。楚楚都有点嫌弃了，那两人却自得其乐，兀自奏得起劲。 一行人跟着柳扶风前进，先前倒下的四具尸体变成了四匹木马，飘在地上一寸的地方前后摇摆着跟在四人旁边，柳扶风出声提醒：“这就到第四关了，很简单嘛。这是己丑·【走马观花】，原本柳生的设计是要让人大范围自相残杀打造大型娱乐项目……总之别起贪念别出手就行，切记，这天兵本身有很强的诱导能力。” 楚楚的伤口已经干涸，此时面色更加难看，嘴唇忽地裂开一道口子。她舔了舔嘴唇，柳扶风制止道：“别舔，壬巳的【云消雾散】恐怕也在这里，是一片禁绝水分的法则之力，从叫魂沙漠诞生，原本可以用来对付水沝淼……啊。” 说着他自己的四根手指头在弦上一划爆裂出伤口，尹示青笑道：“柳师侄的肉身在我们四人中最脆弱，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说着她从腰间解下了一枚小巧玲珑的葫芦挂件，神色凝重起来，朝它结印躬身拜倒在地：“请天兵！” 林花谢的唢呐声转了个滑稽的弯，柳扶风道：“是【臭肺】，一个什么都吃的货色，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是被茅山学社收走了。” 尹示青全神贯注，操控着【臭肺】收起了【云消雾散】。虽然空间依旧干燥，不过先前那种刻毒的窒息感消失了，柳扶风还是道了谢。 一行人又走了一段，终于离开了多件天兵效果叠加形成的空间，踩在了一片开阔绵长的白玉阶梯上。空气里弥漫着山林的湿润芬芳，脚下蔓延无边的长毯也用檀香熏透，柳扶风和楚楚深吸一口气，直觉心旷神怡。却没注意到林花谢吹得上头，唢呐吹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激昂，还摇头晃脑闭着眼睛就往山梯上走，柳扶风大叫“停下”的时候已经晚了。 第407章 只见大师兄心情甚好地轻轻一跃，跳上了两级台阶，来到了长阶中上段的一个平台上。一道明黄色人影没有任何预兆出现在台上，一拂尘击向他的后心。 林花谢丢出唢呐挡了一瞬，眼睁睁地看着它化为齑粉，侧头避过无数白羊毛，反手拔剑又被追着退了两步才一剑刺出。又飞快地拆了四五招，林花谢才看清楚对方的样貌。 那是个面白无须、眉眼中带有贪婪与煞气的中年男子，气度和衣着都相当华贵，不过一眼能看出是个太监，林花谢还感知到了甲字部天兵特有的战斗本能——没有杀意，只是执行杀戮。 下方的三人也看清了长阶尽头的景象。城墙破碎，内部却是雕梁画栋华美如昔，各式宫观流光溢彩穷奢极欲。屋脊兽由生灵炼就，振翅甩尾，仰头发出吱吱的声音；飞檐之下悬有六角银铃、八角铜钱、十色麻绳，随风叮铃作响。宫殿深处香烟袅袅，由长阶通往正门的拱桥之下，弥漫着脂粉香味的小河仿佛也回荡着欢声笑语。 这对于三人而言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但是楚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阿房宫？宛连城把这种生意做到神机宗里来了？” 尹示青按下她的脑袋，她才骇然叫道：“莫非这是真的阿房宫？！” 柳扶风站在原地，有些复杂地望了一会儿，点头道：“是。天兵丁戌·【龙楼凤阙】。待大师兄打死【黄衣使者】，我们就要进皇宫了。这事很难办啊。” 第195章 05-开天一剑（4） “林师侄对战的那位我有点印象，德宗的身边人，一代酷吏，要钱还要命，好死。当年还来神机宗传过圣旨，要求每年上贡三成修行资源。白石这孩子一向记仇，没想到居然把他弄来当看门狗，很不错嘛。”尹示青欣慰地感叹一句，又问，“【龙楼凤阙】怎么了，我们柳阁主都觉得为难？” “它不是我炼的，应该是在堯王朝覆灭后自然形成。说到底也不是实体，阿房宫的本体被我妈带走了，这应当是一段寄生在废墟上的执念所化。当然在混乱天道干预下，会试图攻击所有人，比如我身上有柳苏安的血脉，当杀；楚楚师姐走了人皇宫的道路，当杀；大师兄是一剑宗这蛮夷之地的逆臣，当杀；尹师叔么，情况复杂点，不过也会被判定为必杀对象……很难让它听话，但是绕也绕不开，师姐真身想来就在其中。”柳扶风深吸一口气，“孟宗主所说的七重大阵，就是通过利用天兵进行不同空间的叠加，将师姐封锁在虚和实之间。神机宗的卜算观天之法偏向于虚，自身应当没有这样的技术。这些天兵，也不会是神机宗自己弄到的。” 尹示青了然：“宛连城那个要钱不要命的东西。” “天听阁恐怕也背水一战了。”柳扶风冷笑一声，喃喃道，“怕我回去找你们麻烦，呵呵，想得美，迟早……” “柳师弟！”楚楚一声清喝唤醒他的神志，他点头道：“进阿房宫之前，双方先合作干掉这阉人。劳烦靠近些。” 尹示青和楚楚都没意见，靠近了他，三人一同被【非毒】转移空间来到了上方战场。 林花谢正在苦战，见三人到阵，眼前一亮，手中长剑舞得破空声不断，金红色阵纹随着灵力灌注而明灭不定。他没受什么伤，咧着嘴亢奋无比，木屐在地上点出鼓点般的嗒嗒声响。【黄衣使者】没有痛觉和恐惧，动作悄无声息且异常快速，一把拂尘诡异至极，那些白羊毛扭曲出不合常理的轨迹，从四面八方袭击他。 这柄天兵的杀伤力自然无法与【天宫玉女】相提并论，但那拂尘实在烦人，没有柳扶风在边上看着，林花谢也不敢掉以轻心，进攻方式一直比较保守，现在才放开手脚。 尹示青和楚楚一前一后看准时机杀入战圈，柳扶风在边缘处看着【黄衣使者】，口中念念有词。好几次那些乱飞的白羊毛划开他的衣衫，却都恰好没能触碰到皮肤留下血痕。很快那些白色细丝开始燃烧，【黄衣使者】忽然身形一闪，以空间跳跃的形式突破包围圈杀到他面前，他也早就准备好了【非毒】，伸手一挥和大师兄交换位置。 林花谢早有预料，当胸一脚踹得大太监后退一步；楚楚从旁闪出一剑刺向那只握拂尘的手，却只是削断了半截羊毛，将好好的拂尘变成了个炸毛掸子。 柳扶风再次找到安全距离，念起了咒语。 尹示青的身法越发鬼魅起来，似乎是在计算【黄衣使者】的行动路线。天兵的“行动”有目的却没有什么逻辑，比如【黄衣使者】打了林花谢一掌之后放弃连击去追杀楚楚了——但是尹示青眼中黑白变幻，似乎真的有点法子。柳扶风对此倒不意外，越念越快越大声，最后大喝一声，那拂尘变成了一只火炬，那火燎到了太监的衣袖，又在高速移动中熄灭。白色细丝像无数蛆虫在空中地上燃烧狂舞，迟迟没有化为灰烬。 【黄衣使者】手持只剩棍子的拂尘，打断楚楚的佩剑后将她击飞出去，林花谢趁机将他的脑袋从中劈开。那一剑直到胸腔才停下，林花谢拔剑后退，那太监迅疾地转身，分叉的上身随着这一转血浆四溅。尹示青趁势祭出【吞贼】，喝道：“请天兵！” 女人的一头青丝瞬间灰白，而【黄衣使者】也停滞一瞬，体内水分被【云消雾散】吸引走，变成了一张薄脆的皮。林花谢不退了，麻利地将它剁碎，尹示青用那大葫芦吸走了那些碎块。 第408章 接着没有一点停歇，林花谢和尹示青同时出手袭杀对方，被【黄衣使者】击飞重伤的楚楚也凶悍地朝柳扶风杀去。 柳扶风这次没有划水，左手请神指右手八卦指，高喝一声，楚楚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他过去连贴五张符箓使其丧失行动能力，顺便收走【哀鸿遍野】封入【非毒】。他展扇一挥将楚楚送出神机宗，转身去支援大师兄。 尹示青有点从容不下去了，喘息着道：“【三人成虎】是固有的封印，现在踹开我不好吧？有第四人来破局，轻松些。我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 柳扶风叹道：“晚辈相信前辈爱护女儿，也相信宋掌门是个好人，问题是我们师姐不是啊。我很怕宋掌门是来寻仇的。” 尹示青再次斩出一剑，被林花谢击碎剑身，自己趁机轻飘飘一掌印出，又是和林花谢左掌拍出的一式人皇印对上，倒飞而出。 无数黄黑符箓像枯叶蝶从柳扶风的衣袖衣摆衣领中翻飞而出，包围了尹示青。后者还想挣扎一下，林花谢上来就是一剑，锋利雪白却没有闪光的剑尖恰恰好停在她咽喉处。 尹示青也叹了口气，松开双手，任凭柳扶风封印自己的行动能力：“楚楚还是太年轻了，新桐不该让她陪我来历练。换成段水流也许会不一样，可惜他和完颜青江都有嫌疑。” 三人不语，林花谢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了起来。待封印完成，尹示青问：“你说寻仇……” “当年人皇宫中有一些修习特殊功法或者闭关探索大道的成员，一直在森林里建立与‘母亲’的联系。大战中，森林被摧毁大半，后面也被联军斩草除根。但是，总有些人贪心不足，偷偷藏了几棵树起来，这都是道韵深厚的天材地宝，全都毁了太过可惜。”柳扶风蹲在林花谢边上撑着脸，有点忧愁，“后来柳生也想过要回收，但是没找到，经历了无忘山的事情之后又很失望，便不再找了。宋掌门应该就是被三清宗收走的。唉，她倒是柳生期待的人选，可惜太迟了。师姐劈了人皇宫，她若志在光复人皇宫道统，我们当然是有仇的。” “你小看宋掌门了。”尹示青道，“我们想要重现的是当年的和平盛世，与你临安的目的是一致的。而林一剑既然选择再世为人，那么前生恩怨尽可抛去，我们愿意当她是扬眉宗首席来与之对话。” 柳扶风道：“问题就在于，和我们两个不同，师姐的转生只是完善大道的一环。我和大师兄变了，已经是临安的人族了，师姐从未忘却本心。或许尹师叔已经猜到，妙善是师姐的试验品。” 尹示青苦笑道：“我和林十一是不是放出了什么大魔头？” “您看，这就是我们的矛盾所在了。”柳扶风慢条斯理道，“得知师姐追逐力量的野心，你们认为她是恶魔，多少有些后悔；而我和大师兄，依然要支持她走到最后。” “如果是为了完成柳生和谢林的夙愿，那么宋掌门才是人皇宫正统。” “我们已经不是人皇宫的狗了。”林花谢懒洋洋地道，“我们是扬眉宗的狗。时代变了，尹师叔……” 尹示青笑出声来，无奈道：“好吧，我会向宋掌门转达。事已至此，祝二位一切顺利吧。我到底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女儿被剥夺思维封印在此，杀了她也比这样好些。” “我们会救出师姐的。”柳扶风笑得灿烂，“也请尹师叔见谅。” “无事，你们赢了，这是胜者的权利。” 说完，尹示青站起来，主动走向柳扶风，接受了【非毒】的传送。 柳扶风轻吐一口气：“还有三件，一口气解决掉。” 林花谢应了一声，柳扶风顿了顿，又道：“在那之前，我还是解释一下好了，省得你多想。虽然我不记得，但是柳生杀神瑛的原因很明显。当年他们三人被困海上，那个困阵是神瑛布设的。璋公主行事独断却不怕李家人做手脚，是因为德宗的地魂捏在柳生手里，他要对璋公主出手，自己必死无疑，柳生大不了就是改变计划自己去坐那个位置。但是柳生被神瑛困住了，正好联盟最强的战力谢林也被困其中，那么这就是除掉璋公主的最好时机。你看，柳生在得知璋公主的死讯之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神瑛。然后，就是他自己。” “谢林呢？他跟神瑛一起干的，要能困住柳生，神瑛一个人的算力和灵力不够。那件事改变了战争局势，谢林不是主导者也是首肯者。” “你看他的下场，需要柳生去报复吗？”柳扶风反问道。 林花谢笑出了声。瑶公主的音容笑貌不合时宜地浮现，那个神瑛三人商议对付柳生的夜晚，这位山主夫人端着茶水宵夜，轻巧地推门而入，问候了谢林和张天齐，对神瑛笑了笑，没有多作寒暄，按着裙角跪下，俯伏在地。 “璋妹妹行事乖张，滥杀无辜，有违天和，奴知其难得善终。然而这一切，实则源于柳生的诱导。原本，璋妹妹心怀天下，怜爱众生，会与受伤的小鸟同食同住，照顾它伤愈。”她柔声细语却态度坚定，“女子有自己的使命，本不该牵扯进这大争之中。我们生来为了生养，理当涵养品德，谦卑顺从，约束自我，如此才是福泽后世。当今世间战乱不断，不正是千年前人皇宫的女子争强好战酿就的恶果吗？” 她抬起头来，温驯如小鹿的美目含泪，道：“奴深知璋妹妹罪孽深重，可身为姐姐，曾经也希望她能和我如今一样幸福，有这样的夫君陪伴，安安稳稳地相夫教子度过一生，而不是挑起这些腥风血雨，祸乱人间。这样的女人是不得善终的，奴只求各位诛杀柳生，断绝这祸乱之源！” 第409章 林花谢看着他道：“瑶公主说柳生是祸乱之源呢，害死璋公主了。” 柳扶风轻笑一声：“你觉得柳生在乎吗？师弟我倒是爱护众生，柳生？无月神女在他眼中比男人还下贱，都是璋公主的垫脚石啊。” 林花谢想了想：“真的吗，我要跟师姐举报柳生三心二意在当别人的狗。” 柳扶风脸色一变：“严法师是严法师，柳生没资格辅佐她，你不要血口喷人！” 林花谢呵呵一声，岔开话题：“破阵，破阵，让师姐自己来判。” 柳扶风一想也乐了：“柳生好歹站在她那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谢林才是二五仔，跟她都不熟，对，你还给一剑宗打过工，你完了。” 林花谢脸色也变了，正想贫一句“要不咱别救了吧”又怕将来成为呈堂证供，干脆拖着小师弟的衣领子往台阶上走。柳扶风嬉皮笑脸起来，抱起双臂任他拖行，一派怡然自得。要是不看他的处境，倒是一个风度翩翩闲庭信步的轻佻公子哥。 两人登上阿房宫殿前广场，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吸引力，魂魄上的引诱和空间上的波动两相结合，要不是两个人捉着彼此，早就被抓进大门了。而再弱一点，恐怕就是被吸入深处，化为一方屋瓦墙砖。 第196章 05-开天一剑（5） 两人登上阿房宫殿前广场，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吸引力，魂魄上的引诱和空间上的波动两相结合，要不是两个人捉着彼此，早就被抓进大门了。而再弱一点，恐怕就是被吸入深处，化为一方屋瓦墙砖。 柳扶风飞快地在林花谢肩膀上画了个符把两人黏在一起，嘱咐道：“我往前走，大师兄负责拖后腿，防止一下子被天兵牵着走。还有，控制速度防止落入陷阱。” 林花谢点头，二人慢慢地穿过城门，进入恢弘的宫殿群。 柳扶风先是绕着建筑群走了一圈，没有进屋，仔细地勘探了每一寸外部空间。林花谢看得新奇，却知道柳生应该是清楚所有皇宫细节的，不由问：“你找什么？” “规律。” “混乱天道有什么规律？不都是随机变动的吗？” “既然具备一定的实体和目标，遵循某条发动规则，那么混乱就是有限度的。”柳扶风一边解释一边观察，左手还像捏着什么似地在掐来算去，“我之前用过的化虚之术和进入月界的法门也是借鉴了天兵的这种特性，很难杀但是杀伤力也低，如果我提高杀伤力，降低自己的理性，就会向着甲字部天兵演化，而这种演化是不可逆的，所以近年实力提升之后就用得少了。丁字部的灵性不算高但毕竟是有的，它想要抹杀我们，且是根据我们的身份和血统做出的判断，那么是什么规定了又主导了这份判断？一条或数条固定的规则。为了维护这条核心的规则，混乱之中必然有一部分行为模式是固定的，这就是规律。” 林花谢点头，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偶尔拉他一把免得他绊倒。林花谢自己也感受到了那股牵引力，漩涡一般扭曲着要将他们引上某一条路，引入一个“终点”。 “明夷”还在背上，但是一式人皇印在他右手掌心蓄势待发。柳扶风专心致志走得谨慎，又耗了大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第一扇门，进偏殿绕了一圈，从花园进入另一栋楼。 【龙楼凤阙】之中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只有屋脊兽时不时地呜呜哀鸣。忽然，林花谢反手一掌，无形的巨口撕咬走了他的半截衣袖。 “啊，真智能啊，还能识别出断袖哦。” 林花谢毫无诚意地棒读，拉过柳扶风再次一掌拍出。那隐形的巨兽撞破一面墙飞出去，另外的三面墙顿时挤压而来要填补这片空白。柳扶风不闻不问被他拽着到处飞，两眼无神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在念咒还是在计算，忽地大叫一声，拿出纸笔来。林花谢被他带得手掌一歪偏离轨迹，也不生气，无奈地踹了那隐形之物一脚，问他往哪个方向去。 柳扶风道：“跟着它。” 林花谢拖着他就跑，时不时踹那凶兽一脚——很显然就是【三人成虎】，那么师姐一定就在这里。 双方缠斗许久，那股杀气忽然消失了。柳扶风道：“出范围了，从左边那栋蓝色攒尖顶的屋子穿过去，小心点。” 林花谢点头，又问：“要不你先固定在这里，我去试它？” “我会被【龙楼凤阙】抓走的。” “……师娘早就说过你该好好炼体你偏不，真就能被风刮走。” 林花谢无奈地拖着他往蓝顶小楼走去。 他的左脚刚跨入门槛就缩了回去，留下一阵空间震荡，无声却像有猛兽的利齿咬了个空。柳扶风道：“试试右边那扇门，慢点走。” 这一次在门口就差点被咬，柳扶风在纸上画了两个点，略加思索，指了个方向道：“那边，走九丈，然后左拐穿过那座三层红瓦片的塔。” 林花谢招办，这次是从八角塔楼的后门穿出去时被咬走了一片衣角。如此又来了几次，柳扶风指示着他强行退出【龙楼凤阙】，刚想在门口那块平地上歇脚进行计算，空气中陡然出现几条细丝，林花谢一把抓住扯断，掌心瞬间出现几条裂纹。 ——【黄衣使者】竟死灰复燃，再次袭杀而来！ 与此同时天色骤然黑下，【龙楼凤阙】之中灯火通明仿佛无数双眼睛亮起，这一刻那建筑群好似活了过来一般在火光中摇曳，屋脊兽的哀叫和香风的流动声彼此交缠，共同构建成一代暴君无声的狂笑。 第410章 林花谢来不及惊吓就和那太监战至一处，叫道：“喂怎么回事！” 柳扶风也愣了一下，摸摸下巴，眯着眼睛观察：“好奇怪啊。” “你不要突发奇想去搞什么研究发明啊，我解决它，你赶紧把那些阵法还是天兵的破了！”林花谢警告一句，一剑劈在【黄衣使者】身上，吹了声口哨赞道，“好剑！” “怎么觉得你在骂我？”柳扶风啧啧出声，原地坐下，抛出三个光团，开始分析目标构造。 第二次出现的【黄衣使者】似乎比之前年轻了一些，灰发转黑，细皮嫩肉的还有几分阴柔之美。他的身法轻捷奇诡，再生的拂尘也更加难缠，两人飞速过招之间林花谢一时不慎还被他拿拂尘头戳了一下左臂骨，顿时咔嚓一声骨裂了。 “这谁啊，生前有这个强度怎么一点名气也没有？”他骂了一声，再次一剑刺出，但是天兵是不会因为长期高速的战斗而露出破绽的，他没得手，只刺穿了对方右膝盖。 “那是大师兄不学无术，孙大总管很有名的。”柳扶风的声音被这边交手的声音扭曲得失真，隐隐有些欢乐，“他算是德宗的半个徒弟呢，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庶民出身没有修为的他把自己割了卖进胜王府。哦对，又是柳生帮了他一把，说这个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不知道就是了……德宗还是皇子的时候孙大总管就跟在他身边了，贪官污吏一个，对朝臣也很恶毒，搜刮上去的东西不是自己修炼就是换了更好的东西献给德宗，啧啧，舔狗没有好下场啊。” 林花谢一脚踹在大太监头上，自己借力倒飞，又在一根华表上一点，从天而降杀了回去：“难怪他不盯着你打，原来是恩人哦？不是，柳生在这种地方发善心干嘛？” “万一他因爱生恨搞点事情出来呢？举手之劳，有没有回报无所谓。至于那个位置，堯王朝一向剥削得厉害，谁当大总管都那样的。”柳扶风不以为意，“大师兄小心啊，那柄拂尘可是金戈坛耗费十年为他量身定制，搜刮诸多天材地宝，最后还血祭了三名炼器师制成的宝贝，比严师叔的‘真刚’厉害多了。” “严师叔那是返璞归真，最厉害的剑修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兵器……”大概是因为在寒山寺见识了第四代林一剑的气势，林花谢言语之间居然对他恭敬起来了。柳扶风也不在意，大师兄自己心里有数，轻易死不了。 “这个机关的设计很精巧嘛，不说巧夺天工，至少对天兵有着很深刻的理解。”柳扶风很快也发出了赞许的声音，颇有些兴奋地写写画画，“【龙楼凤阙】是通路唯一的迷宫，通路在现实中，其余空间皆在虚处。它会吸收来人的灵力和意志力用于进行空间的随机调整，要分辨空间的虚实只有在改变的那一瞬间进行感知，但是一般人根本没法在那一瞬间完全识别整座阿房宫范围的虚实。【三人成虎】此前我们也遇到过，那时候我们的修为低，出其不意又取巧才轻易脱身，这一次又要破四扇门的话，傀儡我倒是有很多，但是师姐被困的位置有点……” 他眉飞色舞地转着毛笔：“嗯，因为师姐本身的特性，【三人成虎】被固定在了【龙楼凤阙】的出口。也就是说，我们要穿过【龙楼凤阙】救出师姐，之后要逃出【三人成虎】就会再次回到【龙楼凤阙】……这处长阶已经在【龙楼凤阙】入口之内，【黄衣使者】的作用是把我们赶进去吧？……大师兄你在干嘛？！” 林花谢这会儿左手缠满了拂尘的白羊毛，正在和孙大总管拔河，右手伸长了“明夷”要去砍对方的手腕，闻言问道：“拂尘能带走吗？” 柳扶风摸摸下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试试呗。大师兄，我还没准备弄这个课题，你先玩起来了。” “我这是勤俭节约，现在像我这样品德高尚的美少女已经……啊啊啊！”林花谢忽然一甩左手，一剑斩断拂尘丝，后跳一步，将那些钢针般刺入左手的白羊毛拔出来，迅猛一剑劈下燎出火来烧了。 又闷头打了一炷香的时间，林花谢破破烂烂却志得意满地爬上台阶，一屁股在柳扶风边上坐下。后者头也不抬，递给他一些瓶瓶罐罐。大师兄正要臭脸，第一口小甜水喝进嘴里就不装了，吞服下药丸，嘬着吸管凑过去：“算好了没啊？真有这么复杂吗柳阁主？” “大师兄，我突然想到……” “你不要突然想别的！” “哦，我是说，大师兄，我正在想……”柳扶风面不改色，“孟宗主不了解林一剑。” “然后？” 柳扶风收起草稿纸，背对着只剩下漫天碎石的台阶，道：“直接进去就行了。进门，让【三人成虎】成型，然后你我和它一起攻击师姐。【运筹帷幄】剥夺了她的感知乃至思维，不断地压缩她的自我的生存空间……我们的师姐白燕的确是从头开始修行的，但是自从抵达满月境，她重新得到了林一剑的月亮，现在的师姐还有‘本能’。大师兄这样的笨蛋更能理解本能的作用吧！在此之前，【三人成虎】并没有被激活，【运筹帷幄】那种缓慢的侵蚀甚至不能给她太重的危机感，但是，你我拼尽全力，一定能点燃她被压缩至今的本能！” 林花谢眼前一亮，马上又惊恐地道：“会死人的！” 柳扶风也牙酸道：“赌一把嘛，会很好玩的。你也不想天天在我妈眼皮子底下跟我胡来吧？玩都玩不痛快呢，我还不知道你。帮师姐打破这扇门，协助她登临人皇之境，就能把我妈从临安解放出去。” 第411章 “……你一开始说的是‘很好玩’吧。” “这是给你说的。”柳扶风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弯弯的，“古往今来天下无双的剑道宗师，连【昆】在这方面的造诣都未必及她，别告诉我你不想见。” 林花谢已经迫不及待地拖着他再次踏入了阿房宫的城门。 两人迅速行动起来，第一次虚实改换的时候林花谢中途跑错一步，最后到达“争鸣殿”的时候这座建筑已经化虚，不再是【龙楼凤阙】的出口；第二次一气呵成，二人沿着实路一路冲进最后的“存善宫”，接着一扇扇门窗轰然关闭，一头无形猛兽从天而降。 门窗关闭之后，室内陈设也瞬间改变。四周无数蜡烛燃起漂浮在空中，奢华的家具寝饰消失留下哑光的石板地面，正中央一个人以跪姿俯伏在地，黑色长发覆盖身躯，几个指尖从额头处露出。 无形大虎的脚掌在那人的脊背上踩了一下便朝站着的两人扑去，黑发之下渗出血来，白燕缓缓抬头，被规则的丝线缝起的眼耳口鼻缓缓蠕动着，组合成一个扭曲的笑容。 林花谢一掌拍飞大虎至白燕身后，不顾自己被反震得七窍流血，双手握紧“明夷”朝白燕劈下；与此同时柳扶风摘下耳垂上的三枚银铃，肩头再长出两只手臂，四手各自飞快地结印朝着白燕催发了三个大型“人间炼狱”术；老虎在地上滚了滚，咆哮无声却震撼空间，再次一掌拍下。 三方的攻击落在一处，下一刻，却仿佛泥牛入海，所有能量冲击消失无踪。 空间里安静了一瞬，林花谢目光一凝，拎起柳扶风就没命地往边上跑。柳扶风一手按在他背心辅助调节灵力提升速度，一手掐诀为两人短距离连续跳跃空间；两人同时爆发，一人出剑一人出掌，强行打碎一扇门滚了出去——那扇门自身也已经摇摇欲坠了。 一道通天剑芒爆裂而出，无声无息无可阻挡，仿佛一轮太阳在群山中炸开，这一刻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和颜色都消失了，十大真天齐齐静默一瞬，看得见看不见的人们纷纷望向罗浮群山的方向，仿佛万民朝拜等待神灵降世。 一个高大挺拔的长发青年仰头站在废墟上，许久才缓缓地、惬意地吐出一口气，旁若无人地享受着此刻的寂静。朝阳迎面升起，她的影子朝南边长长地压下去，寂静无声地将乾坤天城一分为二。 咔哒一声，林花谢从断木碎石之中探出头来，木然地看着那道横断朱明曜真天、深入三元极真天绵延三千里的剑痕，张着嘴像条忘记吐泡泡的名贵金鱼。半晌，他的左手动了动，被压在下面的柳扶风挣扎着钻出来，也被眼前景象震慑，酝酿半天的马屁变成一口干涩的唾沫被他咽下去。林花谢转头看他，见到了一张扭曲的笑脸。 作者有话说: 师姐：你们的王回来了 师兄：那不得摆国宴 师弟：这些都先放放大家先一起去塔塔开！（挨揍） 第197章 06-莺期燕约 “大师兄，笑容收敛一下，有点猥琐。”柳扶风颇有些嫌弃地展开扇子移开目光，叹息道，“你看师姐的眼神好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色鬼看见年方二八的绝世美女……” 林花谢警惕地道：“你想干嘛？不会以此为借口‘不小心’对我出手吧？我可是知道的，现在风气越来越不好，杀妻证道的很多……” 白燕刚刚穿上黑袍披上鹅黄大氅，还在调整腰带松紧，闻言头也不抬：“小师弟说得对，要不是我知道你什么德性，这样看我穿衣服早给你劈了。” “教教我，师姐教教我。”林花谢蹲在一旁满脸的渴望，“我想学那个，就是刚刚那招。太酷炫了我一定要学。” 说着他露出可怜相：“师弟我在宗门里学了假开天剑，还给一剑宗打工蹉跎十年岁月，如今要不是小师弟赠我宝剑傍身，在这世上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这样下去，师弟我丧命事小，给扬眉宗丢脸事大啊师姐！” 白燕拔腿就走：“你学不会的。” “师姐，大宗师，不要这样，我愿意抛弃这具肉身重新做一个真正的美少女！晚辈后生是诚心想学的！”林花谢趴在地上抱着她的脚不松手，柳扶风好整以暇地跟在一旁，摇着扇子笑吟吟地看他死皮赖脸。 白燕看他一眼，直白地道：“你笑得比大师兄恶心多了。” 柳扶风顿时也蹲下了，哭嚎道：“冤枉啊师姐！” 林花谢挑拨道：“师姐神功大成明鉴万里，怎么会冤枉你，你这是诅咒还是贬低？” “你看的是师姐，我看的是大师兄你，性质怎么能一样！” “所以没错啊，我看的是剑道境界，你看的是人，显然是你更差劲。” 白燕道：“先别演了，小师弟找个好地方，汇报一下情况。” 不远处传来一个求生欲极高的声音：“神机宗的‘七襄殿’内备有好茶好酒，环境优美风景如画，恭迎宗主大驾！” 此刻整个内门的地形都变了。太极阴阳鱼如漩涡向内扭曲，两座罗浮峰合并在一处又被白燕破封的剑气斩裂一半，其余群山皆随着大阵而挪移了方位，从内到外阴阳交错，那声音也被层叠交错的阵法空间隔得失真，不过隐约可以辨认出是孟向明。 他也只是表明态度，没人理他更好。柳扶风站起来拍拍衣衫，笑眯眯地道：“九灯姐姐摧毁了一剑宗，师姐要故地重游一番吗？师弟我还没去过竹林剑海呢。” 第412章 林花谢奇道：“你没去过？” “嗯。”柳扶风乖巧地道，“柳生没有求过林宗主的同意，我则是一个人不敢去。” 白燕低低地笑了一声：“看在你懂事的份上，那就去吧。林一剑为【昆】酿了几坛好酒，没有机会一起喝了，便宜你们两个。” “好耶！”师兄弟二人勾肩搭背地欢快起来，一点也看不出方才的谄媚敬畏。白燕率先踏出一步御空而行，林花谢也一手揽着柳扶风一手拔出“明夷”踩上，却不是压下了朱明曜真天的禁空规则，而是此刻，规则主动避开了这三人。 师姐弟三人远去后，七襄殿外，孟白石轻声道：“我们去帮扬眉宗一把，助李岩清一臂之力……不，全力相助。助李家正统覆灭殷王朝叛逆，然后，我让位给严寒玉，辅佐于她。” 孟向明哽了一下：“她可是对殷宫痴心一片，压着严法随跟她一起玩过家家呢。你搞死了殷宫，还想要人家的国师来做我们的宗主？” “她和殷商不同。”孟白石慢条斯理地道，“爹，你就是不懂她那种女人，这些年才会在这么多事上一败涂地。她和林一剑、和我娘才是一路人，用‘爱’可没法糊弄她们的野心。权力这种每个男人都趋之若鹜的好东西，对于尝过个中滋味的她们，只会更不愿放手。严寒玉年岁尚浅实力不济，只有在殷王朝那种地方，在严师叔的襄助之下才坐得国师之位。而若殷王朝就此覆灭，其他势力会轻慢于她，即便重视，她也清楚那份尊重是给严法随的。届时，神机宗就是她最好、最正统的选择，因为她是严法师的女儿。” “你想用她来要挟，不，让她的‘母亲’放我们一马吗？”孟向明叹息，“到了开天一剑的境界，这种亲情还有意义吗？这种人不论是男是女，都已经不会为这种浅薄的联系动摇了吧。” “你又错了。”孟白石冷漠地道，“林十一偏爱林九灯，让林花谢承担弑母罪责；我娘偏爱白燕，用整个神机宗为她开道；严法师也爱这个女儿，十年前并没有从她身上取回修为。就像你偏向我而舍弃了白燕一样，这种女人是会真心为自己的女儿着想的。” 孟向明忍俊不禁：“你居然还有几分孝心，知道老子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你。” “你的感情屁用也没有。”孟白石冷酷地道，“走了。【出人头地】开放在即，那三人一定会去，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在白燕她们腾出手之前，找到李岩清，毁灭殷王朝！” 这边说话间，那边一人一剑已如两道流星划过三元极真天那瑰丽多彩的云天，来到了曾经的竹林剑海之上。 三元极真天此前失去了镇压天下的主人，各处虽还有些外门弟子奔走维持秩序，但毕竟只是外门，实力不算强大，短短半年之内已是四处狼烟烽火和流民强盗，甚至有不少宗门从外界奔袭而来想要取而代之做这一方霸主。方才白燕那惊天一剑让所有势力骇然无比，还以为林九灯杀回来了，因此这个时候，三元极真之天竟然平静得很，一剑宗旧址附近的修士也纷纷逃窜消失。 三人漫步在剑痕交错、弥漫着血腥腐肉气息的焦土上，走着走着，林花谢忽然停下，指着唯一一座青翠依旧竹海簌簌的山峰，说道： “那是我娘的道场，这几年我和姐姐就住在那里。她不许别人上山，为此杀过好几个兄弟叔伯。” 白燕点点头，踏步向山上走去。倒不是耍开宗之主的威风，实在是一剑宗如今只有那座山上有完整的房屋桌椅，没有死气侵扰。 林花谢见怪不怪，柳扶风也跟了上去，到了山顶，几座简洁的木屋映入眼帘。林花谢新奇地打量着院落中的一切，解释道：“我来的时候已经杀过人，神志不清，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地方。” 柳扶风绕着房屋走了一圈，在后院发现了一座衣冠冢。看样子火炎焱来过，“葬花”插在墓碑边上，火光照耀着上面铁画银钩的三个字：“林十一”。 三人站成一排沉默了一会，柳扶风忽然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拜了拜。见林花谢还愣着，白燕一脚踹在膝窝教他也跪了下去，自己转身就走，留下这两人在墓前。 林花谢还有些疑惑，柳扶风恨铁不成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拜一下高堂！” 林花谢握着脖子上的那枚封灵玉，道：“高堂在这里呢。” 柳扶风道：“回临安自然还要补一回正式的，跟我娘一起拜。但是这里的林阿姨是九灯姐姐的林阿姨，也是她一路成长起来的地方，是不同的。” “……你一下子这样我有点不习惯。”林花谢道，“无事献殷勤。” 柳扶风瞪他一眼，脸上有点挂不住：“……那你拜不拜嘛。现在你就疑神疑鬼不情不愿的，将来在我妈面前这样，被打死了我给你守寡。” 林花谢也瞪他：“不应该是你反省一下平时对我不够好以至于我没有安全感对你失去信心了吗！严师叔的话本里发生这种事你至少先补偿我十万字的情节吧！” “都说了严师叔不好这口，我想想，温师叔买过……咦，说起来，我记得好像在萧蔷师祖那里看到过这类话本，还是插图版。” “天哪萧师祖那么霸气一个人怎么喜欢看这种东西。” “那强者都是有自己的怪癖的，不过我以为师祖会看替身上位的那种，倒是没见过。” 第413章 “这题我会，师弟你着相了呀，萧蔷师祖怎么会觉得自己是替身，李师伯的肉身只是额外的加分项吧。” “哦哦，大师兄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嘛！” 两人说着说着又和好了，互相吹捧起来。接着柳扶风倒了两杯酒，两人对着墓碑敬了敬，浇在了地上。 他笑了笑，道：“林大宗师心善，就不冒昧地用我们宗门特色的金丹酒了，这‘兰生’是同门师妹们的发明创造，还请前辈品鉴品鉴，尝尝后辈们的手艺。扬眉宗立于临安，晚辈后生惭愧，没能学得前辈半分正气，旁门左道就不拿出来教前辈见笑了。” 说话间那墓前竟真的窸窸窣窣有各色兰花破土而出，散发阵阵幽香。这酒是邵简的几名学生一次实验失败的产物，没有什么药性也不上头，胜在口味和香味好，还有就是凭空催生出这种终年不败的兰花。 林花谢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在品味这馥郁的香气，闷声道：“姐姐是看不上世间的凡夫俗子了，我带人来给娘看看。娘以前结识的好朋友的儿子，对我蛮好的啦，很敬重娘也很喜欢姐姐。我不是谢林，他也不是柳生，我们不会落得那种下场，娘放心就是。” 柳扶风则对着墓碑笑道：“这话在临安，当着我娘的面我是不好意思说的，先说声抱歉。” 顿了顿，他郑重地拜倒在地，道：“林阿姨，柳生待谢林残忍，您想来也为此忧心多年，乃至算计先祖，借林大宗师之力来压制晚辈。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是不同的。柳生的一身修为，此生我尽数舍弃，在修行一道上也再不会踏前一步。从今往后，晚辈会爱惜大师兄的，请您将他托付给我吧。” 林花谢骤然看向他，两颗眼泪猝不及防地滚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尹示青：坏了我成工具人了（指林十一忽悠她生林一剑但是早就算好白燕会进临安） 林十一：坏了我成工具人了（指小柳根本就是拉不下脸直接讲给师兄听） 柳苏安：这就是你不修炼的理由？？？ 第198章 07-往日无追 白燕在前院自斟自饮，坐在躺椅中，舒适却挺括的衣料垂下去，在山顶的风中轻轻颤动，像黑色巉岩压着大片祭奠死者的黄纸。 她的长发中分披散开去，堂堂正正地露出额头横贯着一道伤疤的竖眼。曾经【昆】在林一剑额头留下了这道伤口，如今孟白石也为这具生来带着天眼的身躯刻下了同样的伤痕。那三只眼睛一同遥望着太元总真天的方向，一如两千年来无法与人皇相见的日日夜夜。 喝完了两坛酒，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提上一坛，走到后院，问：“拜完了没有？交杯酒喝不喝？” 两人对视一眼，恭恭敬敬地举起酒杯。她都给满上，又走了。 师兄弟二人拉拉扯扯地走进前院的时候，白燕正在玩弄缠绕在手腕上的无形丝线——【运筹帷幄】像玩具一样被翻来翻去，又当成首饰佩戴在大袖之下——，抬眼点评道：“这么快？大师兄不行啊。” 林花谢叫道：“我们没干别的！” 柳扶风干咳一声：“让师姐久等了。师姐，这身师弟亲手缝制的法衣您意下如何？黑袍采用白玉京出产的‘千鸦’布料，设计上主要是为了舒适宽松，也兼顾了整洁和版型。腰带别看只是一根布条，其实也是一件储物用具，师弟备下了这些年所有的可收集的话本刊物；尾端镶嵌的两枚金质宗门标记则可以分别用于接入‘群星’、我们这些核心人员内部通信。外部的神机宗制式大氅和孟向明他们的款式也稍有区别，首先布料就能抗下满月境全力一击，黄色部分也更暗一些，八卦图和其他阵纹是可以随着师姐的灵力运转而改变的， 起一个辅助作用。整体做了哑光处理……哦，忘了问师姐想穿靴子还是普通的布鞋？要软些走路轻的还是硬些踢人疼的？” 白燕还没说话，林花谢低头看看自己里里外外绣了几层法阵和暗纹的漂亮衣服，瞪着柳扶风哀怨地道：“我还以为单只是给我一个人的，没想到是姐姐妹妹们都有的！” 柳扶风道：“没大没小，这是给你祖宗的待遇。” 林花谢释怀了，拖了把椅子坐下。那边白燕很快选了双软底黑布鞋踩上，柳扶风又摸出点心来摆上，三人围着石桌煮茶，互相说起这十年来的经历。 显然是林花谢那边事情最少，他自觉地先开了口：“那天姐姐砍了我的脑袋，破坏了一部分魂魄，然后就一把全都抓走了。我恢复一点神志的时候已经在这里，头很痛很想继续杀人。姐姐在帮我擦‘落英’，我的脖子被项圈固定起来。这些年基本就是跟着姐姐杀人，因为一直处于这种状态，经常走火入魔经脉断裂，不过一剑宗的老东西也没有盘剥什么给的都是好药，愈合之后强度会有所提升。虽然叔伯们说是要回收我，但姐姐是在磨炼我的剑道。……或者说‘战斗本能’吧。总之除了实力提升，我没什么好报告的。” 他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剥了一只砂糖橘，细细地挑掉白络，说完正好囫囵塞嘴里。 柳扶风自觉地接道：“这些年我倒是比较忙，修行暂且搁置……师姐别那么看我，我赌咒了真的不能继续修，反正大师兄没什么别的用处只能当我的保镖，问题不大。我分点汇报吧： “首先是宗门大方向，离开临安之后，萧师祖和我爹各自离开，我和其余几位师叔团结在李岩清代宗主周围，在小有清虚天组建了扬眉宗对外招生办，与泣婴塔全面合作侵占九龙阁地盘。殷宫等人在白玉京的支持下于小有清虚天建立了殷王朝，也在我们的打击范围之内，顺便一提严寒玉师姐担任国师，严师叔也在那里。现在师姐解封，孟白石为了自保八成会选择协助我方，小有清虚天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第414章 “然后说下泣婴塔的合作，这里有柳生个人的承诺原因，也有我本人的干涉，不过因为刘掌门本身实力不算顶尖，我给的优惠条件都是自己的资源，没有损害宗门的利益。刘掌门本人无意问鼎天下，攻城略地只是一个幌子。将来我协助复生她的姐妹之后，生者会加入扬眉宗，就当是助学贷款；其余人会将表世界的土地全数归还，如今泣婴塔其实是在帮助我方守土。天听阁那边，阎罗王殿划归泣婴塔。我还摆了风家兄妹一道，秦广王殿的王印一直在我手上，十年前交出去的是赝品。我送归了春红姐姐，让她的名字做了第四任秦广王。 “十年间大部分时候争斗并不多，我协助白娘娘完善了【送子观音】，送往各地试验，扰乱民心和社会安定，多少吸引了些各方势力的精力。正式乱起来，应当是我公布‘柳林之印’，救出了大师兄之后。” 说着他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 “就是这样，能够规避天谴症。杀戮被解禁，当晚白玉京潜入天听阁，格杀楚江王、都市王、平等王试剑。当然一开始我只是想给自己人行个方便，救救师兄和九灯姐姐，奈何大家太关注我们了要赶尽杀绝，只好出此下策，绝对不是柳生心态作祟，师姐明鉴，师弟我可没有报复社会的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都是我娘的子民可不能随便祸害。” “……别扯那些没用的。” “嗯嗯，第三是如师姐所见，寒山寺、一剑宗、花月夜都完蛋了。我们十年前就悄悄潜入过嘛，当时师姐配合我对明心下了‘夺魂乱魄’记得吧？我，也就是明心，以观摩叶衣观音九转金身和【出人头地】名额分配为由，布局广邀四方高手，在此期间白玉京、一剑宗、扬眉宗出手覆灭花月夜，林九灯一人屠灭一剑宗内门。其后我发动大阵，引来五行使者。本来是计划能灭多少是多少的，没想到混战中妙善先被牺牲，师姐见谅。” “没事。我给了她报仇的机会，她死得其所了。” “好，最后是六道结社，在师姐解封之前，土圭垚向十大真天宣战，要将此界送归原初天庭。师弟无能，已经被她取得了建木的能力和原初天庭的坐标。” 柳扶风半真半假地低头忏悔，白燕瘫在那里道：“过错在我，你还没资格来承担责任。” 他抬头讪笑，心里却是莫名地开心起来。好像阴风阵阵硝烟遍布的天空裂开一条缝，然后阳光普照大地，复杂沉重的空气变得澄澈轻薄。 他问：“林一剑为何做出那种事？” 白燕缓缓吐出一口气，沉默半晌，望着虚空道：“因为太寂寞了吧。” 两个师弟像两条傻狗般天真而充满信任地看着她，林花谢很快一脸深沉地开始唱：“无敌是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空虚……” 白燕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他这才舒坦了，老老实实剥起了荔枝。 白燕道：“林十一是我见过最傲慢的人。” 林花谢茫然看她，不明白这个时候讲他娘的坏话干嘛。 白燕冷漠地道：“她找上严法师，只是为了让我来到你们中间，钳制柳生，不让他伤害她的孩子。在她看来，能解决问题的人是她，能让柳苏安免于寂寞的人也只有她。她的姿态就像是严法师的母亲……若是严法师为她稍稍改变计划，她不会死。但是严法师只是给出了三枚锦囊，要她自己去神机宗。” “师姐要我安慰你吗，好过分。”林花谢瘪瘪嘴，又笑道，“没关系，我现在很开心，不跟师姐计较这个。严法师和我娘本来也没有交情，拉一把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没什么好说的。我娘也绝不会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她能够为一两人停下脚步，却不会在大事上依靠谁。大家都是自食其果，我们三个，我娘和师娘，都太固执太自信了。” 白燕轻声道：“可是我后悔了。” 柳扶风道：“我也是。” 林花谢叹气，抓抓头发：“嗯。” “要是我为她祓除【不识之无】，她真的能成为下一个【昆】也说不定。我也许……是不想见到一个太过相似的替代品吧。” “要是我……唉，柳生做了很多坏事，如今想来却不觉得有什么错处。或许我应该找谢林谈谈，放下对林一剑的芥蒂，好好地辅佐于你。而璋公主，做一个冲锋战将，远离这些麻烦事就好。哈哈，柳生展露给谢林的只有伪装和怨恨，太过分啦。但是或许那个时候，他是天底下我唯一不能原谅的人。” “要是谢林老老实实待在他的身边，让他顺利地坐在幽都搅动风云发泄仇恨，也许……不，柳生就是因为他才变成后来那个样子的。可是，柳生也是刚刚做人，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就整天坐在阎罗王殿里，每天想的计划的只有杀哪些人，从第一年到二十年，又到一百多年，从没有别的朋友亲信……谢谢森林护卫王庭，其实已经习惯杀死入侵者了，但建木喜欢的是被大家摸摸树干和枝条。当时也许是杀人杀太多麻木了吧，很多时候觉得人皇宫死了那么多人也不是大事……我保下了无忘山，想带他去那里看看幸存者，让她们再像以前那样摸摸他的脑袋和肩膀。但是当他看见她们在神家人身后献媚的丑态，整个人都崩溃了……后悔？神瑛是个很不错的家伙，可谢林早该在千年前遵从命令屠灭无忘山。” 第415章 大约是一剑宗的死气与寂静所致，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他人的回忆之中。很快，茶壶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柳扶风立刻收敛了神色，笑眯眯地给师兄师姐沏茶。 白燕骂道：“两个没用的东西，后悔的净是些没用的事。” 林花谢居然学会顶嘴了：“我看师姐也只是在遗憾不能再见到【昆】了吧！” 白燕凶神恶煞地“啊？！”了一声，却偃旗息鼓，颇有些赌气地端起了茶杯。半晌，她伸手摸了摸柳扶风的脑袋。后者缩着肩膀嘿嘿笑起来，像条快乐的狗。 林花谢还在剥柚子，看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白燕站起身道： “在里世界寻找【昆】的踪迹数十年后，林一剑意识到自己在大道上的不足，她的开天一剑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即独立的时间与命运的脉络。无论是三元极真天还是左神幽虚天，终究要依附【昆】的世界而存在。在这一点看来，林十一的确是超越她的天才。她抛弃道身改头换面，以严法师之名，逐步感悟三千大道，将它们纳入自身体系，如今只差最后的融合。 “走吧，去【出人头地】，林一剑的道身就在那里。啊对了，小师弟刚才说的都是些没用的废话，你们忙着厮混的时候我算都算出来了，路上讲些好玩的来。我要听林双双怎么就去给王晓晴生小孩了！还有萧蔷是怎么回事，李岩月是她拿李思城的身体跟邵师叔生的吗？怎么会有如此淫乱之事呢！” 大宗师气度消散无踪，三人共乘一艘飞舟往大有空明天飞去。林花谢和柳扶风兴致勃勃地演起了林双双和王晓晴，很快在各自的自由发挥与相互配合之下将事实真相扭曲成了多情剑客无情剑、西厢记和罗密欧朱丽叶的缝合怪，接着林花谢扮演的林双双将“明夷”扮演的小照月托付给好人家，转身与白燕临时扮演的大魔王林九灯决一死战命丧黄泉。剧情自此进入了牡丹亭和王子复仇记两条分歧线路，林花谢坚持要合理还魂再续前缘，柳扶风则认为照月发现自己为了复仇而千辛万苦求得的恩师林九灯就是杀父母仇人这种悲剧更有感染力，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很快就开始卖惨揭短，最后林花谢凭借梨花带雨地哭诉“你刚才当着我娘的面保证对我好”的微弱优势胜出。 于是剧情就这样圆了回去，无心渣女“王晓晴”抱着还魂不易却遭误解的“林双双”安慰了起来，色授魂与温情脉脉；白燕在一旁信服地鼓起了掌，对两位师弟十年来的进步欣慰非常。 作者有话说: 小柳：谢林太过分了，柳生无法原谅他！ 林十一：什么倒打一耙，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小林：柳生其实不喜欢阴谋诡计，只是一个喜欢被摸头的小孩子…… 小柳：天呢我怎么不知道 师姐：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纯路人：看来绞杀南保真的刻不容缓了！ 第199章 08-山止川行 飞舟在云层之下、鸟群之上驶向五行宫，与紫玉清平天相连的部分如通天之桥斜插在大地上，远远地就可以看见这宏伟得恐怖的景象，交界处空间的扭曲流动更是加深了这份诡异。 岛屿逐渐密集，面积也渐次增大，直至连绵成一片广阔的陆地。各地居民刻板而麻木地“安居乐业”，农民在耕种，猎人在挽弓，小贩在叫卖，傩师在起舞，孩童在奔跑，渔船在航行——海陆空一片宁静祥和，两节前的那场大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些多多少少沾染五行使者意志的凡人更是一点不受影响。像一场无尽循环上演的戏剧一般和平安逸，没有一个人突发奇想去做别的事，即便只是抬头看飞鸟和怪船。 见林花谢趴在船舷往下看，柳扶风道：“这些都已经算是死人了。” 林花谢将目光从岩层流动般诡谲而干枯的大地上收回，看了他一眼。他道：“‘夺魂乱魄’是脱胎于五行使者天赋能力的术法，由于是人工干涉，条件更苛刻、结果更暴烈。我用的基本都是改良版，只用于窥探情报，所以宗门没有说什么。而柳生用的，都是杀人诛心之术。我的精神力量强大，并非来自建木，后者的力量在建立天听阁、稳固幽都时几乎消耗殆尽。我的这份天赋，来源于那些被柳生同化吞噬的魂魄。真正的大能者不至于被他下‘夺魂乱魄’，因此要达到如今的强度，他磨灭的灵魂应当不下千人之数。” 林花谢无所谓道：“反正都是要死的，谢林在的时候他去做，无非是谢林不在了柳生得亲自出手了。坏人死了就死了，去天听阁走投胎流程也会被卡回地狱服刑吧，区别不大呢。” 柳扶风转着扇子，抓抓头发，犹豫了一下，还是改口道：“应该还有救。如今朱明曜真天算是友邻，再把大有空明天打下来，临安就真的安全了。新的疆域上没有国民，一来没有成就感，二来显得我方残忍嗜杀，影响口碑。我看五行使者都不在家，要不试试吧。” 这下子白燕也有些好奇：“有什么方案？我也想松松筋骨。” 柳扶风朝她拱拱手，先给大师兄解释一番： “大师兄知道我们给人算命的时候经常说命里属性成分如何，比如你就是命中多水和木，灵力属性也与此一致。但是我们临安禁绝淫祠，打压多方宗派，扬眉宗却一直在教授各种基于五行理论的卜算之术。因为这不是迷信，而是一门科学，或者说复杂的算术。 第416章 “每个人只要是出生在这天地之间，其母父祖辈成长于这充斥着金木水火土的环境之中，都在娘胎里就开始受到污染。而人出生、呼吸第一口来自世间空气的那一刻，其初生的、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魂魄和肉身就开始接受这个世界的改造，那一刻当地的五行之力已经留下刻印，根据成分高低影响此人将来的性格，而性格影响选择，选择决定命运。大多数基于五行的卜算之术，本质上是在测算一个人在五行使者影响下的行为倾向，这是有迹可循的。强者能够逐渐摆脱影响，也就是所谓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比如大师兄依旧可以强行动用谢林的力量操控雷火属性的‘噬嗑’；可大多数凡人的‘命’的确是生来定下的，后天的‘运’能改变的也不多。 “这种影响当然是有限的，因为这只是无意识的、只要立于这天地之间就必然会发生的污染，五行使者作为各自元素的意识总和，不会去刻意地控制世间所有同种元素那些微薄的意志，否则反而可能造成自身过载崩溃，然后在五行宫诞生一个新的自己。看木林森就知道，他们并不愿意接受这种事。所以一方面即使在临安，这种被五行之力影响的情况依然存在，如果我娘不刻意压制，千百年后也会诞生临安自己的五行使者；另一方面，大部分凡人依然是安全的，他们一生都不可能接触五行使者‘有意识’的部分。 “反而是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修士容易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因为初期的修行就是吐纳天地灵气，辨明自己的属性，吸取最适合自己的属性灵力以强化肉身和魂魄。在这个过程中，五行使者的污染不可避免地加深，而大部分功法在这个阶段根本无法对抗这种自发自愿的改变，这个水平的修士即使意识到问题也没有消除影响的能力。大部分人的修为停滞，除了天赋不好，有很大的原因是来自潜意识的恐惧，他们没有信心维持自我、保障安全。而冒险越过那个极限，就有能力进行有意识的对抗，五行使者基本上也不会搭理这种反抗，但能不能成功就是看个人实力了。到了满月境，每个人都不再是生物意义上的人，连魂魄性质都各不相同，这才摆脱影响。但是即便如此，只要在这个天地间成道，离五行使者太近，依然有被控制的可能。 “无意识的游离元素的‘影响’，有意识的五行使者主动的‘控制’，前者和后者是魂魄与五行使者同化程度的两个界限，用百分制来说就是前者为一，后者为九十九。而在这两个界限之间，自然有各种不同的状态。十年前我们也见过傩堂的人，他们在大有空明天成道，自己的精神状态不稳定但毕竟维持住了，同化程度大概在五十，但单从肉身上说可能有八十。下面的这些百姓其实在六十上下，五行使者不会有意控制他们，可是，这里是五行使者的主场，他们离神太近了。” 林花谢举手：“凡人的精神和肉体是一致的，但是傩堂那种情况，整体评估以哪一方为准？” 柳扶风道：“论‘自我’的完整度，三十，比世间大部分人强，因为五行使者其实是在有意压制自己不去操控他们；但要是想救他们，就是八十，这是彻底没救了。傩堂的人本身就是移动的污染源，他们的身体随时可以作为容器让五行使者瞬间降临。” 林花谢撑着脸问：“那你为什么说下面的都算是死人？虽然怪了点，不过好歹还活着，也能救嘛。” 柳扶风道：“因为我们大概率要杀死五行使者。” “是一定。”白燕道，“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本不该有意识的。人的身体里多出的独立意志叫‘分裂人格’、‘心魔’和‘癌’，五行使者最多是第三者。不要因为有些人化为女相你就要手下留情，它们不过是在模仿【昆】和人类的外形。” 柳扶风叹了口气：“这一点上谢林和柳生也是一样的，模仿一下怎么了嘛……要向人类复仇，首先要设身处地地了解他们，然后才能制定最让人痛不欲生的复仇计划！我犹豫也是因为，土圭垚跟我说过，在她和柳生眼中，贪婪傲慢的人类才是母亲身体里应该被祓除的肿瘤。母亲身体里的孩子，也是多出来的‘意志’，为了活下去而剥削母亲的健康……” 白燕沉默了一下，断然道：“我不接受，所以我必须要杀死他们以证明我的正确，我也绝不会试图理解这些，否则会坏我道心。我……林一剑是这个新世界自然孕育的第一个人，她出生时【昆】亲自前往祝贺，高举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向整个混沌宣告新世界的绽放。” 也许柳生复仇的对象，一直都包括林一剑在内也说不定。 柳扶风耸耸肩：“这就是难点所在。失去了五行使者的影响，很多人反而可能会崩溃。好比一个人健健康康地出生，但一直依靠工具来行走、站立，自己只需要出很少的力气，长此以往肌肉萎缩骨骼也不能正常成长。那么二十年后去除这份外力，这个人几乎就是一个残疾人，再也站不起来。” 林花谢晕晕乎乎的，当机立断不再细想，只道：“听起来很麻烦啊，这能有解决方案吗？要不直接重开，你发发善心让天听阁给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算了。” “目前想到了两个方案。” “这还能有两个？！” “第一个方案是我太想当然，已经否决了，因为大有空明天没有符合要求的强者。寒山寺一战，大师兄应当记忆深刻。”柳扶风道，“当时所有修士都是冲着与自己属性最契合的五行使者去的，在那个情况下，五行使者若是强行控制多个满月境强者，他们自己的人格反而会被撕碎。甚至，在足够激烈的战斗中，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反过去控制五行使者。如果此地所有人万众一心进行对抗，倒是有取胜的概率，但是生活过得这样不上不下不温不火，不要说坚定的反抗意志，连团结都未必能团结到一起去。” 第417章 “那还有第二个。” “第二个么……需要先解封临安，然后用我妈的权柄对抗【昆】的权柄，用临安的五行规则替代表世界的五行规则。就像器官移植。”柳扶风说着微妙地笑了笑，“若是【昆】还活着另当别论……可【昆】的遗产挡不住一尊被她承认的、活着的人皇。” “师娘那边还要做些准备，我现在就可以。”白燕忽然道，“作为首席，师娘分与我了一部分权柄；而作为林一剑，【昆】也给了我机会，让我能够掌控时间与命运。而你……你某种程度上算是临安自己的五行使者。” 林花谢一个战术后仰，惊悚地看向柳扶风，被踹了一脚，不痛不痒地吐吐舌头，好奇地道：“还有这事？” “可以这么说，毕竟我从小就能影响他人，甚至取代别人的存在。”柳扶风眯着眼睛摸下巴，“但原理不同，这种程度柳生不用‘夺魂乱魄’都能做到。应该是我在娘胎里的时候通过我娘和临安产生了联系，得到了一部分‘所有权’，包括物质、概念和规则。我娘潜意识的动摇会造成地势的改变，而我努努力可以改变甚至抹除个人的存在……临安是林阿姨开的天，我认为大师兄的魂魄之力再强一点也可以做到，十年前九灯姐姐能和用了天兵的清师姐打成那样肯定有这个因素，李家人在自己的‘国土’上是很强的。” 林花谢道：“那我们三个都可以当五行使者来用咯？” 白燕皱眉道：“你们两个都浪费了。小师弟魂魄强大但是花花肠子太多，很容易被反过来影响；你心思简单意志坚定但是魂魄之力不够，成不了事。” 两人俱是点头，承认这个说法，林花谢接着就道：“那交给师姐？我们来护法。” “我来压着他防止出事，两个一起可以提高成功率。”白燕沉吟道，“大师兄负责微调这艘船的位置，届时规则的波动会形成一个阵，我会指示你去最适合我们发挥的地方。小师弟和我则先来削弱【昆】的规则，我会‘命令’此地的五行之力降低活性，小师弟扮演‘五行使者’侵入这些大道。临时掌控能到半炷香吗？” “一炷香都不是问题。”柳扶风干劲十足地拍拍胸脯，“接着师姐调用临安的规则来进行替换，然后我作为‘五行使者’率领此地原生规则投降，实现和平演变。然后就帮人戒毒嘛，设置一个术逐年降低规则的活性，从而提高个人意志的独立性，是这样吧？” 白燕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草菅人命不才是你的‘命’吗？” “大有空明天有些特色的美食，不过因为厨子缺乏自我，食物也没有灵魂。”柳扶风在扇子后面眯着眼睛朝他笑，“大师兄为此很是遗憾，那我当然不能让他失望。将来大有空明天重获新生，我作为影响他们的‘五行使者’，要让每个见到大师兄的人都主动请他去家里吃饭。反正师弟我天资聪慧，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白燕呸了一声，林花谢却是美滋滋的，好像九条大白尾巴都翘上了天。白燕冷笑道：“大师兄不如想想你们两个搞在一起将来摆喜酒的时候能不能上桌吧！” “我只是一个无情的打手，会基础数学很好了，将来如何算不出来的。”林花谢一脸无所谓，掐诀随时准备操控飞舟，宣布道，“我要活在当下啦！” 柳扶风撇过头去低笑两声，转转扇子收回袖中，盘膝而坐，对白燕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燕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时，三人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兴奋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小柳：突如其来的可疑善心 小林：有善心但不多，让我学数学那还是走了吧，我们美少女见不得这个 师姐：所以你内涵我丑 小林：清汤大老爷！ 第200章 09-不速之客 “这就是‘归墟’哦？还没走过这种正规通道进里世界呢。”林花谢微微探出身子，像个傻子一样张大了嘴巴，“啊——————” 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没有回声。 扬眉宗的师姐弟三人正站在一处奇妙的椭圆形交汇处。粗大的圆筒形空间斜插进地表，伸进里世界的无边黑暗。狂风循着圆筒内部畅通无阻阵阵呼啸，但被它穿过的陆地也没有丝毫裂缝。五行使者的五座宫殿立在不同的平面上，在远处看来像雨后胡乱生长的蘑菇。 交汇处附近的空间都显得有些虚幻，圆筒的界壁因内外空间的部分重叠而显出不可名状的眩晕效果。四个曲面上若都站着人，甚至可以往下或者抬头看见彼此，不过由于此处过于狂乱的灵力和磁场乱流，没有任何生物能长久地生存。 林花谢试着从椭圆形的这一头穿到那一头，却只是贴着大有空明天中央大陆的陆地飞行，杀了个七进七出都丝毫没有进入圆柱形空间内部、向下汇入“归墟”的脚感。 白燕一副吃饱喝足的懒散之态，踢了踢柳扶风：“你来。” 柳扶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整整长袍，得意洋洋地展开【非毒】，优雅地躬身而下，双手交叉横握双扇，拿腔拿调地道：“师姐师兄请上座。” 那二人伸手放在扇面上，下一刻就变成了两个小人立在“非”“毒”二字之上。柳扶风双手的银链子叮叮作响，口中念念有词，像走独木桥似地向着前方的圆柱形空间界壁走去。到了近前，他停下脚步，从袖中叼出一支朱红色的小箭，“呼”地吹了出去。那小箭向前飞了三寸进入圆筒内部，却没有和林花谢一样向前穿过去，而是啪地向下掉了个头，与圆筒的延伸方向平行。柳扶风又念了两句咒语，小箭变成小船，他这才像个端了两盘菜的店小二一样向前走去，吹了声口哨，也是整个人忽然跳跃空间，站在了圆筒内部的平面上。 第418章 涌向里世界的罡风马上就把他吹得向前趴倒在小船上，林花谢和白燕也被甩飞出去，从船尾滚到船头，逐渐恢复身形稳住，又连忙跑回来把扒在船舷的小师弟拉回来。白燕一时不慎，把人左手拉脱臼了，还没来得及道歉，就听到林花谢在嘲笑柳扶风的身体素质，无语了一阵，掐诀定住小船，控制它不随波逐流加速乱飞。 柳扶风接回手腕，便跟大师兄拌起了嘴；两人都很信任师姐，相信她不需要他们指手画脚就能带领大家走上正确的目的地。而白燕听了半天“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你才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之后终于忍不住了，说你们能不能演点干货。 柳扶风闻言嗷的一声就倒下了，林花谢立刻接上了戏，举起右手摆出“就是我打倒的此獠”架势。柳扶风声泪俱下道：“这么多年来我待你不薄，你弱小时赠你机缘你强大后助你开疆，为什么事到如今换来这般下场！” 林花谢抓来一支船桨当做长枪横在他脖颈上，脸上精准地挤出四分狠毒三分冷酷两分恨意和一分哀恸，棒读道：“因为如今的我，再不能容忍旁人来支配我的命运！” 柳扶风道：“为师早知你会恨我，也早有成为王座之下骸骨的觉悟，却未曾想到你会薄情至此……” “师父……”林花谢轻声道，“你选择死在我手上、做我的垫脚石，和我自己要来杀你，二者自然是不同的。” 白燕看了半天，砸吧着嘴道：“你们这是在反思咱这两天对凡人的态度太傲慢了呢，还是单纯在讽刺柳生和璋公主？” “冤枉啊师姐！”林花谢懒洋洋地回答，“这是龚师叔和徐师叔为了弥补宗门没有师徒以下犯上百年纠缠这一历史积淀短板而联合创作的龙傲天升级流情感魔幻巨著《从炮灰徒弟到铁血暴君而师尊说他只想当丞相至于皇帝是谁无所谓》。” 白燕沉默了一下，说：“大师兄您这一口气可真长啊。” “那是。”林花谢朝柳扶风一龇牙，又转回来吹嘘道，“小师弟每次要说什么煞风景的话，我就用这招对付他，叫他气都喘不过来。” “你可拉倒吧。”白燕嗤之以鼻，“你先看看这里有没有空气呢？小师弟逗你开心呢。” 林花谢眨眨眼睛，认真地道：“他那么用心地逗我开心，说明还是我赢了嘛。” 柳扶风爬过来抱他的腿抓着衣袍下摆擦手上不存在的血，不像即将被爱徒砍死的二五仔丞相，像刚刚被打入冷宫的狐媚子妃嫔。林花谢低头看了一眼，道：“本来挺羡慕璋公主的现在不羡慕了。……不对。” 柳扶风哈哈大笑，朝他吐舌头。 白燕说你们要玩角色扮演到船舱里面去玩，原作给我留下。柳扶风从一枚指环里掏出一座小小的书山和茶水瓜果，殷勤地伺候起两位祖宗，白燕一看架势说龚徐二位师叔都是水沝淼的下线吧什么东西能水这么多字；林花谢偃旗息鼓丢下船桨席地而坐，开始为接下来的战斗养精蓄锐。 三人穿过【江枫渔火】再次进入梅花山庄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入住此地。光是在外面廊桥上聊天的就有二十五人，张嫣和张诚就在其中，双方还打了招呼；正厅中三五成群也有三四十人，玉霆霓那桌上趴了好几只肥猫混吃混喝；穿过正厅依稀可以看见曲折回廊和院落间灯火通明，整座梅花山庄都比往日亮堂得多。 小半年前的破坏痕迹一点没有留下，被林家姐弟杀了个来回的正厅里也没有丝毫血腥气，还被用须弥芥子术扩容，重新装修成了个风格颇为前卫的餐馆。林花谢第一个收伞进门，与几名梅家子弟对上眼神，眨了眨眼睛，假装无事发生，兴冲冲地道：“我要吃特色菜。” 那几个负责招待的梅家小辈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还得问您几位，给他介绍座位。后面的柳扶风也进屋收伞，像个带小三出来见世面的暴发户一般色眯眯地摸了摸大师兄的脸，转头跟一个“小二”说：“我给梅庄主送来了黄御厨和这个揽财的机会，大家和谐相处共同进步嘛。有好酒好菜都上来，记在梅庄主账上；一剑宗的林宗主那边也是这么办。” 一个白白净净的可爱少年不忿道：“林九灯倒是有心付钱，庄主色迷心窍了！色字头上一把刀，庄主清心寡欲多年，怎么就忘了这个道理，看上这个疯婆子！” 林花谢这就要说话了：“请姐姐吃饭是他的荣幸，你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是想请姐姐吃席吗？” 那少年又要反驳，另一人道：“正心，算了算了，客人面前瞎说什么。况且，你这么说掌门的确不好。” 白燕在外面赏了会儿月，这时才进来，一边跟着往四人雅座走，一边问：“林九灯在哪儿？我想见识见识。” 本意大概是“指点指点”，不过两个梅家小哥都没听出来，那个高一头的青年笑道：“在下眼拙，这位仙子是？” 柳扶风深吸一口气就要代人装比，林花谢一把捂住他的嘴，说：“这位是扬眉宗首席白燕，顺便一提之前打进来的是一剑宗的林花谢，扬眉宗的林花谢只想吃点特色菜是个和平主义者！” “表世界真是道德败坏，越是你这样人模狗样的越是臭不要脸！”不然怎么说里世界闭塞无知呢，梅正心骂人都毫无杀伤力。林花谢开心地轻握双拳抵在脸颊上，道：“谢谢你夸我好看！” 第419章 这张脸好看归好看，他刻意捏起的声音起到了恶心程度加倍的奇效。另一个梅家小哥脸也绿了，柳扶风猜测他很长一段时间会对漂亮脸蛋过敏，不由愉快地笑出了声。 落座之后，梅正心恶狠狠地看着两人，问：“三位客官要什么茶水？” 柳扶风宾至如归：“叫黄川看着上，梅庄主愿意奉献一下的话，师姐……？哦，师姐可以给他一个来敬茶的机会。” 白燕抻着腿瘫在卡座上，在他征求意见时摆摆手表示同意，竖起的耳朵在听大厅里别人家的八卦。两个梅家小哥都要爆炸了，挤出一句“定当如实转告”，转头就走。柳扶风也善解人意地起身拱手，笑眯眯地对白燕道：“小的这就去为您侦查前线消息。” 白燕欣慰地点点头，柳扶风大受鼓舞，一甩袖子一展折扇，身姿挺拔风度翩翩地钻进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林花谢一边吃果盘一边不解道：“师姐，你不是什么都能算到吗，怎么还爱听这些，呃，俗事呀？有意思归有意思，我还以为都是我这种没文化不读书的听来打发时间玩玩呢。” 白燕三只眼睛里的六爻定定地注视他一会儿，忽然微笑道：“其实大师兄不爱听这些，觉得庸俗无趣又冒犯他人，只是为了讨小师弟的开心、讨我们这些长辈的欢心才陪着演两步吧？” “绝无此事！”林花谢疯狂摆手否认。 “在我面前说这种谎话，有意义吗？”白燕挑眉，“你倒是高尚……不过，也别吃这口醋。我和小师弟都爱看这种东西，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是一路人。” “我可不会吃你的醋。”柳扶风不在的时候，林花谢对白燕的态度反而更随意些。他装得不用心，便不是白燕也能识破他的本意。 白燕撑着脸笑道：“你要是这些天老实些乖巧些，演点好看的给我看，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他图你什么。” “图我美貌无双贤良淑德文武双全。”林花谢自信无比，“我还不明白我图他什么呢，师姐你给我算算，小师弟是不是给我下咒了。” “他真喜欢到了给你下咒的地步，你高兴还来不及呢。”白燕道，“破锅配烂盖。” “比不上您和……咦。”林花谢摸着下巴忽然战术后仰，审视起了白燕，“师姐，我是说严法师那会儿该不会是对师娘这个新人皇产生兴趣想吃一口代餐所以跟我娘互相利用了一把吧？我娘没有怨言我也不该说什么，但是师娘这边，这不太好吧？” 白燕瞪他，他唯唯诺诺起来，接着又做起了战力党，压低了声音凑过去问：“这么说来，你要是补完大道，和师娘比起来谁更厉害？” “都能一拳锤爆你的狗头让你如花似玉的脸蛋变成你心爱的手打牛肉丸。”白燕平静地道。 林花谢撇撇嘴没再犯贱。正好这时大厅里一阵热闹，梅花山庄的主人梅安宁真的来敬茶了。 第201章 10-救经引足（1） 梅花山庄庄主梅安宁是一位安静的美男子。真正意义上的温文尔雅，不是柳生那种一肚子坏水的知识分子，也不是殷宫那种私底下苦大仇深的谦谦君子，好像什么事都不能让他生气。 在座认识这张脸的人不多，认识的也没把他放在心上——柳生自己都死了，堯王朝也倒了，他们安排来看守【出人头地】的老东西有什么好忌惮的？热闹了片刻，也只是少数人表达一番对这张脸的尊敬——林花谢那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选手显然让人连带着无法尊敬那张漂亮脸蛋——，再加上几个起哄的。而这些人没一个敢往扬眉宗那桌凑，便很快转回去做自己的事聊自己的天了。 在茅山学社和知行院的领导下，北岳联盟的“群星”技术发展日新月异，现代的战争是情报的战争。白燕前脚离开神机宗，孟白石后脚就藏起她的“遗蜕”发布了“十年之期已到恭迎剑圣归位”的大新闻。现场这些人大多经历了寒山寺乱战，本就忌惮柳林这两个杀人放火后又从六道结社杀了一圈跑出来的贱东西，这时候深知扬眉宗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更不愿意去找死了。 梅安宁端来茶具泉水茶叶，在桌边站定施了一礼，按着大袖低眉垂眼面带微笑地沏了三杯茶，端起一杯躬身递给白燕。林花谢在边上嚼牛轧糖，正好也拿一杯来解腻，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梅庄主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白燕先发制人：“别看了，梅庄主这气质你模仿不来。” 林花谢嘴巴一噘，嘟嘟囔囔的不知道是在狡辩自己没想玩这出还是抱怨师姐泼冷水。梅安宁笑容依旧，温声细语道：“扬眉宗诸位大驾光临，实乃我等荣幸。无奈近日宾客众多事务繁忙，鄙人招待不周，庄内弟子先前也有所冒犯，还望大宗师见谅。” “没事，我不在意那些，就想看看梅庄主的好皮囊。”白燕喝了口茶，满意地道，“很好，不错，你可以退下了。” 梅安宁拱手道：“如此，便多谢大宗师海量了。梅某斗胆，再请求大宗师一句。” “说。” 梅安宁苦笑道：“诸位都是为了【出人头地】来此，利益冲突在所难免，只是这山庄毕竟是人为造物而非天兵，自我修复能力有限，若是有眼无珠之辈惹恼了大宗师，还请大宗师出手时收敛一二。” “这是自然，我们扬眉宗不是不讲道理的野蛮人，不要听风就是雨把我们妖魔化了嘛。”白燕笑眯眯道，“不过您这名字起的不好，姓梅偏偏要叫安宁，这不就得偿所愿没得安宁吗。要不您开个价，我帮着改改？直接改命是另外的价钱。” 第420章 梅安宁带着一种清澈的愚蠢，神色忧愁道：“鄙人本是柳阁主的阶下囚，阁主给我这个名字，便是有意惩戒。这些年来，鄙人深知自己罪有应得，因此，多谢大宗师好意，鄙人愧不敢受。” 林花谢同情地看着他，白燕也露出了看老实人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叹道：“退下吧。” 梅安宁再次拱手，带着门人弟子缓缓离开。 梅正心那几个被发配来当服务员的小辈后脚就推着小车来上菜了，跟肚子疼似地报菜名，很快桌子上摆满了奇花异草奇珍异兽，林花谢握着筷子牛嚼牡丹，有几盘菜才吃了一口就叫着再来一盘。白燕慢悠悠地品尝黄川的手艺，发现最合她口味的几盘里林花谢都只在外围动了两筷子，不由挑了挑眉毛，又泰然受之。 不远处传来柳扶风撒娇般的恭维声：“斓斓姐，好久不见，您的皮毛越发靓丽了！” 回话的少女明显也很开心，调笑道：“咱们去年才在织锦城一起吃过全鱼宴喵，怎么就是好久不见了？” 柳扶风扼腕叹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唉，自从听闻毛掌门为奸人所害，一直挂念着二位姐姐的安危，如今见到，总算是安心了。” “嗯，我们此次前来，也是为了给掌门寻些机缘喵，总不好事事劳烦宋掌门和玉庄主。” “几位姐姐当真是品行高洁，比大多数人族都有风骨多了！不过别拿我当外人嘛，有什么难处请务必告知在下，师弟定当竭力为二位姐姐分忧。” “呀，刚才还是斓斓姐，现在变成二位姐姐了，小师弟好贪心喵。” 众人就听邦的一声，一道人影破空而出，是柳扶风被斑斓姐妹中的一位拍进了墙壁。金虎皮猫斑斑和银虎皮猫斓斓巧笑嫣然联袂而走，显然早就想找个由头打他。柳扶风一点也不沮丧地从墙里面爬出来拍了拍衣服，转着扇子回大厅另一边，在林花谢身边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若无其事道：“大师兄这顿饭吃得可还满意？” 林花谢沉吟片刻，真诚地道：“还想吃虎皮蛋糕。” “这是朱明曜真天近些年的新品吧，梅花山庄缺点原材料。”柳扶风朝茶杯努努嘴，“不过大师兄想吃的话，我肯定要给你办嘛。” 林花谢喂他一口热茶，一点也不气恼地道：“家花没有野花香是吧？” “大师兄不也跟师姐聊得投机？这个借口用过了不要重复敲诈啊。” 这家伙打探了一圈消息讨好了一圈姐姐妹妹，回来还提了一坛子美酒，跟大师兄说这是玉掌门孝敬您老人家的；林花谢转头借花献佛，站起来给白燕倒酒，说师姐先请；白燕发挥风度礼尚往来，给对面一人倒一杯，说：“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柳扶风双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汇报起来。 寒山寺一战并没有以六道结社宣战而告终，只有林花谢当机立断离场，其余人有被天兵纠缠难以脱身的因素也有主观想干掉几个老对头的原因，又战了许久，直到寒山内外僧尼被严寒玉屠杀殆尽才停手，各自离去。严寒玉有严法随护道，自身虽然受伤极重却也还是顺利脱身，她迅速消磨信仰之力震荡了当地规则大道、导致寒山崩塌才是众人罢手的主因。 杨无敌缀着江清河等人杀了一路，最后在成德玄隐天重伤垂死，林三笑出面带走了她，目前下落不明，据玉霆霓猜测，两人很可能也要来【出人头地】找些疗伤的天材地宝，找不到也得给在座诸位添点堵。 杨无敌和谢林本来有一点师徒之情，在林花谢劝说柳扶风放下芥蒂不要伤心的时候也不再作数了。她大概是那时候才醒悟林花谢和谢林是不同的人，谢林是她那管闲事把自己管死的好师父，林花谢是个良心不多、像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首先要让心上人好过的普通人。算算时间就在白柳林三人玩弄大有空明天人民的个人意志的时候，杨无敌突袭了一处扬眉宗据点，白娘娘差点给她打死，侥幸逃回一条命也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丢了道身现在还是条两尺来长的小蛇。 现在李岩清在指挥歼灭殷王朝作战，有神机宗协助趋吉避凶倒是不怕杨宗主造成多大损失，花月夜的主要仇恨也不在扬眉宗这里，但是有这么一个光脚的强敌躲在暗中，多少让人心中惴惴。 听到这里，白燕叹道：“清师妹过了点，也算是生不逢时吧。” 柳扶风请教道：“这是何意？” 白燕挑眉道：“清师妹比璋公主有主意多了，她是真的只相信自己。换成是她，会把柳阁主您当破抹布用完就丢，绝不会那么信任。” 柳扶风愁眉苦脸道：“听着可真爽啊！” 林花谢瞪着他：“下次我也把你当破抹布用完就丢看你爽不爽！” “哎，当着师姐的面你说什么呢！”柳扶风故作严肃地训斥一句，又道，“再说大师兄以前难道不是这么干的？每次善后都是我自己来的，你还想怎样！” 白燕大法官沉吟道：“那确实是大师兄过分了。” 林花谢为自己辩护：“小师弟贴符念咒一下子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我手动来做？人家力气大了或者精度不够，不还是他自己难受。——喏，既然你那么期待，下次我来帮你做好啦，有本事你不要叫。” 说完还舀了勺冰酪含在嘴里，哼了一声。刚刚来送菜的梅家小哥涨红了脸，大概很想叱责一句“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话成何体统”，最后端着盘子跑了，好像被调戏的人是他。 第421章 白燕面色不善，柳扶风厚着脸皮继续汇报： 表世界那边，他在寒山寺释放的六十七柄天兵目前只有三十八柄得到回收，泣婴塔正在协助天听阁的回收工作；风家兄妹跟宛连城这个浑水摸鱼要钱不要命的东西大战多次，双方都没讨到好，倒是无忘山趁机带走了【松风水月】，据说此次的【出人头地】之行也有找法子恢复神高轩意识的目的。 吵归吵闹归闹，几方势力还是很默契地在维护人间秩序，尽量减少天兵造成的无辜人员伤亡。当然适当散布恐慌收集点黑暗功德也是有的，但是截至目前，天兵直接的受害者中，救灾修士占了八成。倒不是老爷们善心发作，是柳生太黑心了。被天兵吞噬的魂魄几乎没有重返人间再入轮回的可能，放任自流会导致天地阴阳失衡规则崩坏，当然短期内的影响大概更严重，就是天灾频发怨声载道降低各大势力的公信力和功德。 李岩清最近对柳扶风没好脸色也与此有关。柳扶风当众多次承诺要协助泣婴塔成员重获新生，在这些孤女并不相信投胎转世能投个好胎过上好日子的情况下，刘招娣手上的那十万个魂魄——这些年她们又多搜罗了一批——必然是一次性消耗品，到了他手上跟直接被天兵吃掉没两样。柳扶风再是搞切割把责任推给柳生，在其他人看来也无关紧要，大家要的只是一个站在道德高地联合起来声讨扬眉宗的机会。十年前打柳苏安其实师出无名，“自由”和“道统”根本站不住脚，但是如今柳扶风这个歪魔邪道让大家都是眼前一亮。 但是，柳扶风话锋一转，拍着手说清师姐气的不是他惹麻烦，而是他自作主张制定计划，抛开这个不谈的话清师姐高兴的很呢。林花谢虚心请教你们又在搞什么小动作，柳扶风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我娘出关肯定得揍点什么出出气，你也不想她拿我们出气吧？但是说找人报十年前的仇显得小心眼，毕竟就算是中了暗算也是技不如人；要是师出无名随便出手打人，更是影响整个临安的风评。但是，亲娘为了保护儿子而大开杀戒，就是我们千年来历史文化传统的伟大实践者，我可是我们柳家的独苗苗啊！九龙阁要是还没瘫痪，到时候挨了她的揍还得鼓励大家写文章歌颂伟大母爱呢。” “天呢。”林花谢感叹道，“读书人真恶心。” 第202章 10-救经引足（2） 说到这里，白燕倒是想起来问：“九龙阁现在如何了？” “被萧遥前辈堵了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哎呀，我也不太清楚前辈的想法，可能要慢慢玩吧。”柳扶风道，“出去之后问问清师姐——不对，说不定在我们出去之前已经尘埃落定了，殷王朝没什么高手坐镇，联盟也正想找由头搞我们呢不会支援的。那清师姐之后会去打九龙阁吧，萧蔷师祖会提要求。嗯，柳生给刘掌门她们准备的法阵在九龙阁，刘掌门也会提。” 白燕摸了摸额头上的竖眼，没再说什么。 柳扶风看向林花谢，道：“还有一件事……” “嗯？” “邀月剑派……除了在寒山寺的那些，都死在了一剑宗。晓霜师姐如今正到处追杀九灯姐姐。” 林花谢神色微妙语气也很微妙：“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她只是想找死吧。” “大师兄真是好生无情。”柳扶风撇撇嘴，“邀月剑派有些人的尸首不翼而飞，晓霜师姐肯定要来这里找找，而九灯姐姐也要来彻底断绝开天剑的传承，两人必然要对上，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得帮晓霜姐姐呢。” “为什么？”林花谢皱眉。 柳扶风一拍他的大腿：“你忘啦，晓霜姐姐是清师姐的表妹哩！清师姐把‘降霜’送她了，这算是表态了。” “不如这样。”林花谢思考片刻，竖起食指道，“我帮姐姐，你帮宛晓霜，我们互相对峙……只好站在一边看着彼此不让对方有机会出手！” “那还有师姐呢。” 林花谢诧异地一摊手：“师姐，师姐贵为一剑宗开山祖师怎么能下场参与小辈争斗，太跌份了！你是不是看不起师姐？” 柳扶风一想也是，二人互相握手达成共识，再次转向白燕。这女人正支着条腿指挥一丝剑气剥刚刚端上来的“幽都风味血池地狱直送”小龙虾，见他们商量好了，才问：“你什么时候点的菜，叫黄川准备了多少，浪不浪费的？” “去六道结社的路上通过‘群星’发了个任务叫人带话来，本来要是不耽搁时间，来了之后还得等两天，现在刚好赶上，师姐是不是连这也算到啦？”柳扶风刻意装一装，还是能笑得很甜的，“品类多了些，量又不多的。进了【出人头地】麻烦事多了，先给大师兄两颗甜枣吃吃。” 林花谢对这个说法是无所谓的，说：“刘海帮我夹一下，低头要掉到汤里的，影响我发挥。” 柳扶风一边动手一边说：“那你换个造型嘛。我看一剑宗对你还不错哩，居然还有闲心给你打理这些头发。” “一剑宗也有闲人的，没事情干当然要来奉承一下我这样实力高强的美少女……” “林大真人您贵庚啊？” “永远十八岁不行？而且你自己说的，这个发型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人家这样端庄大气的美貌，不管是系红绳戴抹额还是吊个珠子都很好搭配，稍微卷一点的蓬松感还更有少女氛围。再说我和师姐都是堂堂正正的中分，你偏分也就罢了，还露出额头将整个笑脸展示出来，一看就不是好人。”林花谢戏瘾大发捏着嗓子拉踩的时候显然忽略了邵师叔也是这个造型，就和开天剑进攻时从不考虑防御一样。 第422章 “你懂什么。”柳扶风一撩刘海甩到一边，做作地道，“暴露面部这叫光明正大，凸显的不仅仅是姐姐妹妹们都更喜欢的可爱脸蛋，更重要的是我问心无愧堂堂正正的态度。” 师兄师姐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自己，柳扶风抱拳就说“承让”，然后翘着二郎腿给身边人盛鱼汤，说这个鱼也是血池里养出来的，究其本质是一种蛊，但是口感脆嫩无比，挑掉所有大小血管和刺之后再用白骨花树上长出来的骨头吊汤调理，这滋味本是十殿阎罗王才能享受的贡品。林花谢说那我真是错付了，还以为柳生在那里苦大仇深的，结果吃这么好！ 白燕接过第二只汤碗，忽然道：“我就说我记得这个。严师叔……我还是叫他严师叔啊，咱们各论各的。这道菜发明出来就是拿严师叔当的小白鼠，毕竟是蛊，有毒性和怪味的。当时柳生想算计我，也是先来讨好我，这些好吃好喝的就是一种手段。” 林花谢并不介意，没让他做这个小白鼠就行。他回味了一下带花香的浓汤的滋味，点着头问：“在宗门里的时候，严师叔认出你没有啊。” “他是算出来了才安排自己被抓去临安的，就为了等我呢。见我复苏不是就跑了么。”白燕回道。 柳扶风严肃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当诛！” 说着比了个手起刀落狗头掉地的手势，林花谢气势汹汹拔出剑来就要执行。白燕嗤笑道：“别秀你那把剑了，再装我给你折了。” 林花谢大惊，又说：“原材料没有了，谢林和柳生的坟都给我们扒了。师姐想要的话我们去扒其他人的坟……” 白燕骂道：“滚！你这不学无术的蠢货，正常人谁炼器用别人的尸体！” 林花谢很委屈：“我们这也没有正常人啊……” 柳扶风谄媚道：“师姐这样的剑道宗师，折根树枝都天下无敌。” 林花谢抱着双臂“嗯嗯”点头：“拆你我两根骨头也算是折根树枝呢，我怎么就不是拿树枝跟人打架了，我真厉害，不愧是师娘的关门弟子。” 柳扶风又道：“炼器本身我并不擅长，主要是了解柳生的身体构造和谢林的灵力特性才打出了‘噬嗑’和‘明夷’。这世上的炼器宗师，最顶尖的其实是火炎焱。师姐确实无须手中有剑，但若是真的需要，最好的方案是把金鍂鑫炼了。” 白燕点头，眼中的那一点期待让她多了几分幼稚，看在对面两人眼里，就是真的和林一剑严法师那两人分开了。 柳扶风接着说：“这件事上其实严法师有准备，她自己身处险境，人设也不允许她发挥很强的剑道修为，因此她早早地算计了金鍂鑫，让他被封印在了堯王朝的龙脉里，后来又被张天齐薅走埋在了北岳联盟。他和张天齐互相制衡五十年，本来我们第一次去白玉京的时候是能坐收渔翁之利拿走的，但是严师叔不知为何没出手，师姐自己也被宋掌门控制住了……现在要抓他有点难了。” 说到这里林花谢叹道：“本来像我们这样的经典款三人组到现在应该发展出点为国仇家恨叛出师门招来全社会通缉之类的剧情，怎么现在叛逃的是带队的严师叔。” 推着小车来送糕点的“梅正心”在桌边站定，幽幽地道：“我只是里应外合为宗门招揽人才，大师兄莫要信口雌黄。” 林花谢还没来得及震惊，白燕也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柳扶风愤怒地指责道：“严师叔，你怎么又偷我的马甲！” “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梅正心”义正辞严，“更何况严法随这个身份是你们绑了我来做的，强买强卖啊。” “哦，原来严师叔一直都对此颇有怨言，是不得已而为之啊，那么现在要回去正正门风当回一剑宗宗主吗？” “绝无此事，曾经的林宗主已经死了，现在我就是严法随……不，现在我是梅正心。总之，我对姐姐的忠心天地日月可鉴，有人皇陛下英灵见证，柳阁主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对扬眉宗、对我娘的忠心何在？” “这就是你小子的功夫不到家给宗门丢脸了。”“梅正心”高深莫测道，“如今整个殷王朝和神机宗都并入我扬眉宗，这都在师叔我的算计之中……” “才几天不见严师叔这么飘了？”柳扶风拍案而起，“大师兄揍他！” 林花谢道：“这不太好吧。” “父母祭天法力无边，欺师灭祖理当同效，对我娘你是没心也没力，这位一剑宗前代宗主就物尽其用一下吧！” 林花谢一个拳头就打了出去，严法随早就在这附近布下小范围幻阵隔绝窥探，此时啪的一下就躲到白燕身后，臭不要脸地哀嚎：“燕儿，你要为师叔主持公道啊！” 白燕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挪了挪屁股示意他落座。林花谢悻悻收手，转头张嘴接受柳扶风的投喂，又笑开了花。 严法随言归正传：“先问个问题啊，你们知道当今世上炼器最强的是哪一方势力么？” “九龙阁的金戈坛。” “好，小师弟，心虚是吧。”“梅正心”那张清澈愚蠢的少年脸孔也绽放出和善的笑容，“何必垂死挣扎呢？晚一刻暴露又没好处给你，不如现在坦白从宽，早死早超生。” 林花谢举手道：“所以是哪家？” 白燕的眼神从严法随身上转到柳扶风脸上，道：“神机宗。” 第423章 林花谢睁大了眼睛，柳扶风心虚地移开目光：“如果只是会算命，神机宗应该叫天机宗。‘神机’顾名思义指的是巧夺天工的炼器术啊。” 林花谢提出了很有文化的观点：“不能是想到神机妙算吗？这个词我还是知道的，收藏了很久一直没用上……” “这个词用来吹捧师姐有点过时了。”柳扶风善意地提醒道，“毕竟这条路已经被我们走死……” “原来这是大道之争，阻道之仇不共戴天啊！” “大师兄最近跟龚师叔混太多了吧？不要沾染上奇怪的臭味！” “我熟悉下最近宗门里流行的剧本而已！你知道这几年内部竞争很激烈……” “你们还听不听正事？小柽，你别想岔开话题，这可是关系到师叔我的大功勋，不会让你得逞的！”严法随道，“总之，事情是这样的，林一剑让柳生做了个道胎之后立地自杀，以‘严法师’这个身份再世为人行走江湖，占据朱明曜真天为其道场。她自己不爱管事，柳生在九龙书院的地位不高，后者就用‘严法随’这个身份发展神机宗，一开始是用作军事研发然后想方设法送给各方势力让他们斗的。我接手了‘严法随’这个身份之后也继续发展炼器技术，直到姐姐领悟了新道离开神机宗，神机宗的‘神机’技术都是天下第一，只是不为人知罢了。孟家接手神机宗的时候，那批精英技术人员早就被我安排假死散入社会各地当闲散人员去了，就等着姐姐归来之日再次侍奉麾下！” 他说着还朝白燕拱了拱手，林花谢咬着筷子听了半天没听明白，撇撇嘴就给他扣帽子：“所以说你还是对师娘没有丝毫真心嘛。” “比起我，大师兄，不如担心担心小师弟吧。”严法随不气不恼，“梅正心”圆润老实的俊脸笑得奸猾，“师叔我掐指一算，邵简求天求地耗费寿元捞回来的小师弟又给自己整成了个三十五岁横死的命，从没见过这样的技术，柳阁主还是厉害的。” 饶是被这几个家伙骗过很多次，林花谢还是猛地转过头去。柳扶风正翘着兰花指剥一种壳上爬满铃兰花纹据说只在春江的特定河段生长的河虾，此时递过一个到他嘴边，笑眯眯地回答道： “是啊。我反思过了，柳生不应该把谢林在身边拴那么久，几百年一成不变的生活，当然很容易厌倦。但是我这个人又特别计较这件事，没人管着很容易走上柳生的老路，所以算了算，那个时候就放你自由好啦。” 林花谢的嘴唇抖了抖，好半天才挤出点细弱的声音：“你……” 柳扶风丝毫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啦，大师兄？这九铃春江虾还是我托了阎罗王殿的关系定来的呢，幽都底下最好的河段进口，滋阴补阳，对魂魄有很大的……哎你干嘛！” 林花谢推了他一把，拂袖而去。柳扶风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莫名其妙。挣扎着爬起来拍拍袍子，撇嘴道：“怎么了嘛就生气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严师叔，这次玩笑开过了。” 严法随踹他一脚，不可思议道：“这是我开的玩笑？是你自己作死好不好。去跟大师兄道歉去。” 柳扶风奇怪道：“为什么？” 白燕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你一为人着想，那人就得遭殃。璋公主如此，我们林公主也如此。小师弟，柳阁主，世上经得起你全力以赴的英雄豪杰可真是不多啊，师姐我要谢谢你不喜欢我。” “大师兄跟璋公主又不一样。”柳扶风坦荡地道，“我自然也是喜欢师姐的，不过也跟大师兄不一样嘛。我当师姐是亲姐姐，柳生当璋公主是女儿和主子，你们有自己的远大理想；大师兄是跟我一起回归老本行给人皇陛下当走狗的好朋友好兄弟，和一开始一样过得轻松点快活点就行了呀。” 白燕和严法随同时同情地看了看林花谢离开的方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愉快的笑容：“那你们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说: 严师叔：surprise！ 小柳：surprise！ 小林：你看我像是高兴的样子吗.jpg 师姐：大声嘲笑（完全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你们急了的样子很美） 第203章 11-出人头地（1） 柳扶风反思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想明白大师兄这次这么生气有几分是演的。大师兄不是什么性情宽厚的江湖好汉，在感情问题上很斤斤计较，因此生气是应该的，但从没有这样闹过。柳扶风有些郁闷，书也不看了谣也不编了，第二天找上白燕，说师姐我们提前入场吧，我知道【出人头地】有个后门。 白燕当时就斜眼看了他好一会儿，三只眼睛里六个黑色的爻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不知道算了些什么东西，他被她笑得心里发毛，没去注意具体结果。白燕微微一笑，主动揽过他的肩膀，那虚无缥缈的沙哑声音都多了三份甜意：好啊，师姐会罩着你的。 柳扶风这就知道大师兄还在附近，而且正看着呢，但怎么自己就发现不了呢？ 不过他也是十分的没有良心，很快就安慰自己说进了【出人头地】肯定很多人要害我，到时候情况紧急了大师兄还不是得出手。白燕诡异地看着他笑道：对对对，你算的特别对，可以出师了。 小师弟带着大师姐在梅花山庄里转来转去从阵眼钻进地道进入一个藏在另一重空间的密室，那房间由四根立柱支撑，上下两片三丈见方的残损平面，镶嵌着同样的古朴阵纹。立柱之间没有墙壁，黑魆魆地通向未知的深渊。 第424章 柳扶风掏出一堆符纸符笔和古怪仪器捣鼓了半天，那四根柱子外面的空间似乎慢慢地旋转了起来。以地板和天花板的边界为限，房间外没有一点光明，连白燕都只能通过空间的细微波动感受到这种变化。 又一支蜡烛熄灭，柳扶风小心翼翼地朝一个方向丢出去一只木鸟，掐诀仔细感知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道：“师姐请随我来。” 两人在黑暗中前行，踏着古怪的步法，在第十一步时眼前豁然开朗，整个空间陡然变幻。白燕脚下传来一声怒骂：“有点素质行不行？！把你的臭脚拿开！！！” 白燕顿了顿。她是什么人，本来还想道歉的，一听这话脚下一个用力，“不小心”把那颗地里长出来的脑袋踩了个粉碎。 白燕诧异地道：“你刚刚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柳扶风蹲在地上扒拉了一圈道：“出人头地嘛，死人在说话，很正常。” 白燕点点头，二人并肩离去。 【出人头地】不是一片长满人头的农田，而是一处破碎遗迹一般的空间。一处破败的村落依山傍水，山上的树木种类繁多还会开花结果，那果子可能是人头花蕊可能是骨头；水里鱼虾丰足，曾经有人在鱼肚子里开出过大宝剑，但也有人捉了只螃蟹就不治而死；村里的屋子都有“主人”只是换得很勤，运气好的话有一两间屋子会很挤；农田里的蔬菜瓜果新鲜水灵，但是南瓜藤上、甜瓜地里偶尔“结”出来的大人头也很新鲜水灵；山上还有些富丽堂皇的道观寺庙，只是山中不仅有阵法，山上的人头还特别坏特别烦人，这六十年来还少有人进去过。 当年【昆】率众离开原初天庭，不少人字面意义上“背井离乡”，那是连水井带水脉、把老家整个空间挖了带来的。这些五花八门的“小世界”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毁灭、失落了一些，其中一个机缘巧合之下吸收混乱天道和柳生的建木道蕴，形成了今日的【出人头地】，以一种卡在生死之间的狡猾姿态勾连诸天万界，为这个世界的文娱科技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梅花山庄门口的池子就是【出人头地】的正式入口。以奇门规则排列的连桥将水面分割成诸多区域，那些桥具有自我生长和修复功能，水面的区域划分时常改变。但是如果长达三年没有任何变化，那么在这三年后的第十二年，这个池子就会按照当时的水域划分变化为一道道空间之门，连接【出人头地】。每扇门根据大小和稳定性不同，传送能力有上限。堯王朝在的时候基本是李家人在垄断，其他势力没机会也就算了，现在大家公平竞争探索名额，斗争还是相当激烈的。 柳扶风脸皮极厚大言不惭，说自己走后门是高风亮节给其他人节省出两个名额，白燕幽幽地道是啊我看您是真喜欢走后门啊。柳扶风也不脸红，谦虚地推脱道怎么敢当得起师姐叫一声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柳扶风在前，白燕在后，前者拎着铲子时不时蹲下去挖一段或者敲敲树干，后者就背着手望天——【出人头地】和其他封闭遗迹又有不同，是可以看见星空的。因此，满月境强者在此处也不会受到削弱。 白燕有自己的打算，不急着去找林一剑的尸体，见柳扶风忙忙碌碌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不由问道：“你找什么呢？” “看看有没有闲置金丹，挖点回去泡酒。”柳扶风说着捏起一颗桂圆大的小金球在衣服上擦了擦，那小球的金光柔和边缘模糊，他捏在上面的手指看起来像是跟它重叠了一部分空间。他蹲在地上举起金丹向白燕展示：“【出人头地】里除了人头，偶尔也会有这种东西出产。头颅承载意志，金丹也可以，一些特殊功法的心脏亦然，不过这个大多数是妖类修的。这颗金丹看品相应该出自人族，是个天才呢，大概十七岁就踏入金丹期，三十岁左右死的，死前没有遭受太大的痛苦，庞大的能量冲击一下子毁掉了身体和魂魄，而金丹在即将步其后尘之时被【出人头地】牵引而来。这种品质的金丹很少见，主要是不能主动制造……用来泡酒味道会很鲜美的。” 他说着就掏出一瓶灵液开始冲洗金丹，洗干净了放进一个纹了法阵的小盒子：“烘干后直接泡进去，过两天就能喝，这种十多年的金丹吃的也是个新鲜的口味，泡上个一年半载的反而失了风味。” 白燕在这事上是外行，闻言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也是要紧事。可惜金丹法如今虽然因为广为流传而具有广大的群众基础，但在大宗门里都过时很久了。像这个倒霉鬼一样的天才，没有人会去修金丹法的。” “金丹法的筑基功法还是不错的，久经考验，在结丹前后换功法的话性价比很高。”柳扶风一边挖土，一边兴致勃勃地说，“这些年我们吸收了不少表世界的人才，因为大多都是平民出身所以修金丹法的很多，其中九成转修本门功法，九成中又有七成已经成功。我们对此进行了数据记录和分析，等下我把报告给你看看……本门功法在筑基阶段比较弱势，但本身又有不需要保证连贯性的优势，和金丹法结合是目前性价比最高的方案，毕竟大家都没时间去开发新的筑基功法。” 他挖了两铲子感知到下面的人头是个神志不清的糟老头子，撇撇嘴，将铲子插在土里，擦擦手掏出一份厚实的报告递给师姐。白燕翻开第一页，朝他抬抬下巴示意边走边说，柳扶风拿着个古怪的罗盘转了两圈，提起铲子沿着河走。 第425章 白燕卷着那一沓报告悠闲地跟在他身后，看着看着忽然叫了声：“师弟。” “嗯？”柳扶风还以为她有什么学术性的问题要探讨，认真地转过了头。 “你怎么看林一剑和玉横的？”不料白燕眼睛也不抬，继续津津有味地看报告，“你恨过她们吗？” 柳扶风仰起头，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们是不同的人。柳生一开始算计林一剑，是指望她成为下一个人皇。但是她不愿意……” “啊。”白燕漫不经心地接道，“在那时的我眼中，这个世界上只有【昆】一人值得我正眼相待。其他生灵皆是蝼蚁，我没有义务领导一堆这些玩意儿吧。” “……后来我也想明白，玉横虽说是被人骗了，但也是为了自己被人骗的。”柳扶风摇了摇头，“我觉得她可怜，柳生不在意她。换我会想办法救她给她重新开始的机会，但是柳生选择袖手旁观。仅此而已吧，她为自己的选择承受了千年的屈辱，幸好她自己并不这么觉得……林阿姨杀她是做了件好事，但林阿姨自己一定不好受。所以做了这件事之后，她找上了谢林。” “被你们两个轮着利用，谢盟主还真可怜啊。”白燕凉凉地道。 “谁叫他要做老好人，好人不得好死。”柳扶风屁撇嘴，踮着脚拿【非】扇去敲一颗吊在梨树上的人头。那颗人头的辫子和梨树的枝子长在了一起，柳扶风将它抽得转圈圈怒骂不已，还嘻嘻笑着嘲笑人家。玩了一会儿，忽然道：“冒昧问一句，师姐。” “说。” “你现在想起【昆】，是抱着怎样的感情呢？” 白燕放下书卷，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茫然。很快，她道：“还是会遗憾吧。我还没有赢过她，她则根本没有想过我能够成长到那一步，自顾自地走了。现在想想，林一剑毁掉人皇宫，其中也有恨意作祟。” “那可惜了。”柳扶风没再管那颗人头，转了转扇子踩进石滩，“大师兄和我都有天兵，师弟我寻思着也该给师姐准备一个……【哀鸿遍野】是口好剑，由【雀阴】转化而来的它品质不在‘明夷’之下。但是，师姐，你放不下啊。” “这世间没人能操使【哀鸿遍野】。”白燕步子迈得大，走得却慢，“即使是师娘，一生中也有很多压不下的伤心事。天道无情，也只有天道无情。就连天兵都有基本的怨和恨，连柳生那样从怨恨中诞生的怪物都会有爱的人。” 柳扶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哎呀，师姐过奖了……” “滚！”白燕白了他一眼，“金丹法的筑基阶段太磨性子了，光是注重稳重沉静，把人的斗志冲劲都消磨掉了。过些天我们出去了一起探讨一下改良本门功法，让大师兄来试验试验。” “大师兄这个境界试筑基功法有什么用……”柳扶风嘟哝了一句，白燕挑眉：“这时候知道心疼啦？” “心疼什么呀，试试筑基功法也受不了伤啊，这种试验应该招募筑基阶段的志愿者嘛。”柳扶风撇嘴，“师姐的好意师弟心领了，我也反思过了，但是找不到大师兄没法跟人家道歉呀……” 白燕都乐了：“你真的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柳扶风认真地道：“我和大师兄对同一件事的判断常有不同，只是力所能及，我也愿意的话，改就是了。大师兄那么漂亮一人，还是笑着好看。” 白燕看了他一会儿，叹道：“你倒是学会了变通服软，和柳阁主大不相同咯。我却是改不了了。” “师姐的道如此，无需介怀。” “那你我可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咯。” “君子和而不同嘛！” 两人笑起来，然后柳扶风叹道：“其实我知道大师兄担心什么，单纯的横死，不说师姐您，他去威胁一下孟向明估计都有希望解决。他就是知道柳生干了那么多坏事还都犯我娘头上，怕我娘要打死我，这个他无能为力。” 白燕调侃道：“他都干掉【天宫玉女】了，还这么怕师娘啊？” “这也是大师兄的可爱之处嘛。”柳扶风嬉皮笑脸，“主要是我娘跟林阿姨性格不同，遇事不会忍，也很少考虑后果，还不听劝。”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对，这句话不好。”白燕改口道，“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你这蠢货。” 柳扶风肃然拱手：“还请师姐赐教。” 作者有话说: 师姐：换了114514种算法没算出来小师弟到底有没有良心，给爷整乐了 第204章 11-出人头地（2） “首先，你为什么觉得师娘有可能打死你？” 柳扶风想了想：“她本来就不想生小孩，嫌麻烦，我爹把我救活了而已。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世俗的道德规范管不了我娘。唉，说心虚师姐你也心虚一下啊，你我……上辈子你我斗法毁掉了那什么国搞出了叫魂沙漠，我妈才背井离乡踏上争霸之路呢！叛出太清宗应该跟我关系不大，但是李思城的命得算在我头上，我帮六道结社做【梁上君子】就是用来对付他的。唉，我娘……柳生当时为了璋公主已经筋疲力尽，顾不得伤到旁人啦。她哪天想起来要生这份气，我也罪有应得。” “不，恰恰相反。”白燕停下脚步，轻声道，“李思城的死，让她解脱了。为此，她是感激你的。” 第426章 柳扶风缩了缩肩膀，有点狐疑地瞄了她一眼。 “你知道‘柳苏安’不是师娘的本名，在那种落后的小地方，她的本名不会比刘掌门好听到哪里去。这个名字是她自己给自己起的。” “我知道啊，我还知道柳这个字是用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柳生这个贱人……” “错了。师娘一生中有过三个老师，她的名字是她超越他们的决心和证明。”白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最后一个姓安，是一个短命的凡间女子；第二个姓苏，是她在太清宗的伯乐；你觉得第一个是谁？” 柳扶风面如土色：“师姐你不要乱说啊当然师弟我也就当没听到绝不会说出去……” “第一个，就是摧毁了她的故国、逼急了太清宗、又除掉了她一生挚爱的柳阁主啊。”白燕的语气悠扬，“柳阁主对她的每一次无意间的伤害，都是她在变强道路上至关重要的环节。旁人看来，你是灾星；在师娘看来，你是福将啊。” 柳扶风呆了呆，道：“不是，柳生发过誓的，投胎要投到最想杀他的人家里……” 白燕耸耸肩：“师娘当时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要那个胎儿活下来的人啊。其她人，要么根本就不去用这份能力，要么多少会有点怜惜，哪怕非自己所愿。就算是我……严法师也养了严寒玉好几年呢。” “咦。”柳扶风的注意力一下子跑偏了，质疑道，“师姐啊能不能给师弟我答疑解惑一下，就是那个，严法师她，当时您没有完全领悟开天之法，也没有白娘娘那种法门，这个，要有寒玉师姐的话还是需要一个工具人的……” “你真傻了？严师叔啊。”白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且不说严法师的肉身是柳生暗箱操作帮忙投的道胎，就算是林一剑自己上，跟第四代宗主的血缘也早就出了五服了，更何况如今的严师叔只是换了身份没换过肉身。” 柳扶风汗流浃背：“……那之前寒玉师姐说的什么玄枵山上下几百口人命……” “严法师是真的，那个便宜老公是假的。”白燕满不在乎道，“好歹是我的女儿，给她来点刺激的激发下潜力。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件缺德事……嘛，当时你知道我的，追求进步走火入魔，视人命如草芥，算来算去的就……咳咳。” 柳扶风善解人意地道：“没关系，殷舞掌教的事大家都算在李思昊头上，现在去翻案也没有意义了。” “唉，以前是两手空空来去如风，现在做了宗门的首席有了顾忌，倒是不好随便招惹仇敌了。”白燕叹了口气，从后面踢了他一脚，“去弄点喝的，烦死了。” 柳扶风一拱手，继续一手拖铲子一手拿罗盘，在前面找起了野生金丹。只是他的背影似乎轻快了些，连背后那条小辫子都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条细长的狐狸尾巴。 他在前面漫无目的地开路，白燕在后面双手插兜时不时踢踢路上的石头。河边没有什么斩获，柳扶风似乎在找些别的东西，白燕不算也不问，说不定这家伙是在钓鱼看大师兄出不出来呢，他们真有这么无聊。 大约两日之后，空间微微震荡了一下，柳扶风抬头道：“开始了。” 白燕还在玩【运筹帷幄】，只点了点头。【出人头地】与梅花山庄的通道打开，但是想要强夺机缘之人并非全部同时入场，总有人想先下手为强也总有人想黄雀在后，有人要一马当先也有人喜欢压轴登场。 从空间震荡的幅度来看，暂且还没有满月境的强者入场，估计还都撑着伞沐浴着【明镜高悬】进行无效社交。两人便没去在意，柳扶风拿出一只机械小鸟，一边到处刨地砍树一边录上了，说要做成教学影像。 “大家请看，这是新鲜的土金丹一枚，状态很不错啊，从大小和亮度来看只有四十年不到四十五年的修为。我们拉近点视角，看到表面的这个红色纹路了吗？很典型的外道功法造成的污染，自主结的魔丹的话花纹会有一点细节上的不同。那么这颗金丹的主人是怎么死的呢？污染程度不深，也没有很强的破坏，很显然，此人正气凛然不堪受辱，是自杀身亡。 “看到树梢上的那一朵蓝花了吗？这是一棵摆子松，没有风的时候会自己摇晃，而这种树是不会开花的。这唯一的一朵花就有蹊跷，让我们摘下来看看……果然！里面竟然有一颗金丹！而且不是简单的金丹，而是一阴一阳两颗丹，在战斗中各自毁去一半，不知为何剩下的两半结合到了一起，继续彼此纠缠交战，但由于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无法完成吞噬。不知这对宿敌知道他们的金丹做出这种事会有何感想…… “哇，这是什么！师姐果真气运滔天，连我都是头一回见到野生元婴！说倒霉你一个元婴期也会一见面就被人毁掉肉身，说幸运……元婴逃出来了还是可以活一下的。师姐您给这位前辈算算，要不要施以援手呀？趁这个时间让我来考考大家，什么前提下元婴离体超过三日还能存活呢？答案在百花谷于新历三十九年编辑出版的《妖、精、人三种元婴的辨析》第八百二十六页。 “哦，师姐您的意思是打死？这人有问题？哦，您单纯手痒了，那这段剪掉……” 柳扶风操控着机械鸟，一路喋喋不休兴致勃勃，白燕时不时搭腔，更是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空间的震荡越来越频繁，震感也越来越强，他走的路子也越来越怪异。那罗盘不知道什么原理，指出来的地方十有八九可以挖出些品相不错的金丹，白燕还收了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头。 第427章 一个时辰后，他刚刚挖倒一户人家的墙角，抬头看见了一个戴巨大花帽子活像个长脸蘑菇的小孩。后者似乎已经在树上蹲了很久，此时终于出声：“您好，虽然是我先来的，但是这个头我就不要了，边上的蘑菇给我好不？” 柳扶风了然：“菌子乐园的道友是吗？我刚才在那边也捡了两只花蘑菇，你要不要？” “多谢。” 那小孩轻轻落地，嘿嘿傻笑着吸溜口水，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挖起了蘑菇。柳扶风没再理他，往左边绕去，走了不一会儿听到了两个熟悉的男声。 其中一个清朗阳气却又有点贱兮兮的声音哀叹道：“完颜兄，你我算是被流放来的，掌门也没下任务，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另一个稍显轻柔儒雅的男声回道：“掌门让我们避嫌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不说我，你自己命中水多，和【抽刀断水】都能意气相投，更是要小心水使者对你下手。” 白柳二人转过街角，果然看见了高马尾黑皮肤双手抱头懒洋洋的段水流，边上那个身形相仿鼻梁高挺的小白脸是完颜青江。一旁的土墙上蹭蹭跑过来两只虎皮猫，左右看看两拨人，喵喵叫了两声，又跑远了。 段水流隔着农村土路看见那两人，额头渗出一滴冷汗，后退一步靠在了墙上。 白燕很流氓地吹了声口哨：“扮相很不错嘛，段主任。” 段水流露出一个帅气的笑容，说的话却很掉价：“您爱看我可以把这件汗衫也脱了。” 完颜青江鄙夷地看他一眼，他不为所动，踩了人一脚，继续露出虎牙笑得礼貌：“您喜欢的话，完颜兄也可以脱。” “人太识时务也不好。”白燕失望地叹了口气，“师出无名，不跟宋掌门过不去了。” 段水流松了口气，朝完颜青江使了个“你看看你”的得意眼色，勾肩搭背地就要走。柳扶风道：“且慢！” 二人充耳不闻，完颜青江哈哈一笑，也揽上段水流的肩膀，加快了脚步。段水流遥遥地道：“半炷香前我在村头水井旁边见过你家师兄，跟张嫣打架呢！张嫣骂得特别难听他都要哭了……” 这家伙走得飞快，最后那句添油加醋的胡话传到这里剩下一半，柳扶风“噫”的一声，颇为嫌弃。白燕松了松筋骨，道：“走吧。” 【出人头地】还有一个特性就是强者战斗几乎不会波及周边，好像那些溢出的力量都被这件天兵吸收了。两人现在在村尾，确实未必能感知到村头那边的战斗。 柳扶风刚要点头，两道华丽的白色人影从天而降，一个一掌拍向白燕，一个一剑刺向他，顷刻间将二人分隔在道路两侧！柳扶风就地一滚，机械鸟俯冲下来为他挡了一剑，他捏好【非毒】的时候一道结界已经沿着村中土路升起。 神淑仪持枪，神君仪握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两侧。没有时间迟疑，两人同时杀向对手。 白燕的状态并不完全，但也足够对付神淑仪，后者深知这一点，抢攻不过是为了抢下时间，让白燕无法立刻击溃结界去救援柳扶风。白燕朝她笑了笑，没出全力，却是一个照面就一记手刀劈断长枪“赤壁”，抬脚踢飞剩下的半截，一掌按着神淑仪的头颅撞上结界，抬膝猛地撞击对方心口。神淑仪险险挡住那一记膝袭，付出的代价是左手骨碎裂，且还是吐了一口血。 神淑仪没有半点迟疑继续不要命地纠缠白燕，那边柳扶风已经被神君仪撵出了二里地，一边跳着空间跑路一边叫大师兄救命。神君仪身轻如燕运步如飞出剑如电，不仅没被他甩开，还刷刷刷在他身上捅了几个窟窿，柳扶风连感觉到痛都没来得及。白燕叹了口气一脚踹开神淑仪，说我不想杀你，神淑仪却死死抱着她的腿，凌乱的白发下是一张视死如归的脸，那双水波般美丽的红眼睛说我们要杀了他报仇雪恨。 白燕不跟她计较，反而笑道：“要不等他三十五的时候再来吧，成功率高一点。” 神淑仪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继续纠缠。另一头的神君仪陡然燃烧寿元，速度与气势再涨三分。柳扶风不得已挥扇挡了两下，只觉得虎口发麻，无奈地叫道：“师姐您别玩了！救救我啊！” 话音未落又一道白色人影从天而降将神君仪踩进地里，林花谢剑都没拔，邦邦就是两拳，由于轻敌没上人皇印，被神君仪挣扎了两下翻了身。林花谢一边跟对方缠斗，一边愤怒地道：“你叫师姐干嘛，当师姐也跟我一样随叫随到啊！” 柳扶风被他酸溜溜的语气镇住了，一时间眯着眼睛捉摸不透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那边白燕再次轻松化解神淑仪的攻击，这次甚至没让对方受伤，凉凉地道：“大师兄说得对。小师弟这么爱作死，逃命都不肯自己出力，不就是为了引我们大师兄过来吗？关我何事。这位神部长，我放你过去如何？我白燕比他们要脸，说不出手就不出手。” 林花谢瞥了柳扶风一眼，后者在这关键时刻猪油蒙心，对着那一闪而逝的别扭神色痴笑起来。扬眉宗不许门人用难听的国骂，林花谢只“喂”了一声，叫道：“好啊，神瑛不在，我一个打整个无忘山不是问题！” 神氏二人难得面露愤怒之色，神淑仪当即丢下白燕，捡起两截断枪，转瞬之间就抵达这边战场。白燕依言没有阻拦，但是她后退一步，轻轻地揽住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路边的【松风水月】，抬头欣赏起了神家最天才的家主的美貌。 第428章 作者有话说: 二神：（很严肃地来报仇） 小柳：三十五横死那就是之前死不了，那演一波钓鱼 小林：我知道你在演但我真的怕你这个璧人把自己玩死还不是只能笑着把你原谅 师姐：听说清清登基了那是不是该按照堯王朝惯例掳两个美女回去填充后宫（不） 第205章 11-出人头地（3） 那甲字部天兵在白燕的压制下一动不动，像从未被激发一样安静地站在原地。那边林花谢果然以一敌二不落下风，还有空说话：“二位，无忘山于我有恩，十年前帮过师弟我很多，我不想与你们为敌。” 神淑仪哑声道：“我只要柳生的命！” 林花谢试图讲道理：“白玉京奉行的是前世今生分离主义，我知道让师姐师兄彻底放下很难，可是……可是璋公主可以活过来，【梁上君子】未必不能起死回生！我们还有合作的余地……” 柳扶风见他可怜，心头却蓦地泛上一股古怪的柔情。他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审视这份冲动，意识到每当柳生看见谢林那些徒劳无功的让他“改邪归正”的努力，浑身上下都会涌出同种却更猛烈的恨意。 柳扶风轻声道：“大师兄，我们走吧。跑快点好了。” 林花谢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在看到那副温柔而无奈的笑脸时愣住了，被神君仪刺了一剑，轻飘飘地几步退回来，一手仍在格挡，眼珠子却更加疑惑地绕着柳扶风转了起来。 那副诡异的神色一闪而逝，柳扶风假惺惺地叹道：“大师兄本来也不擅长防御，调停这种活不适合你。她不退我退，师弟我向来是愿意给这样的绝世美女让步的。” 二神看起来是被狠狠地羞辱了，林花谢却松了口气，踩着木屐且战且退，正要和柳扶风接头，一道宽袍大袖的娇小身影从斜刺里杀来。张嫣一剑砍“明夷”一脚踹“赤壁”，喝道： “林花谢！我说你怎么打到一半跑了，好啊，来找我们神部长是吧？抢我的对手，老娘今天把你们三个都收拾了！” 神淑仪道：“我无此意！张嫣，这不是你斗气的地方，白玉京此行是为了——” 她的一番话戛然而止，看了眼柳扶风，不再多说，张嫣明白就行。林花谢知道柳扶风不会在对付张嫣的事上出力，但他也知道柳扶风要祸水东引的话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当即叫道：“张师姐不是一直想跟姐姐交手吗？一剑宗的开山祖师就在那里，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白燕挑了挑眉，张嫣愤怒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临阵脱逃没这样的道理！我打死你再去领教那位高招！” 林花谢撇撇嘴，朝她做了个鬼脸，居然还挑衅起来了。神君仪忽然低喝一声：“张嫣，你不要闹了！跟我们一起杀了柳生，如此张宗主才……” “张家的家务事不用神部长操心！”张嫣绿眉倒竖，两只碧绿杏眼瞪了过去，“神君仪，几十年前开始你们两个就一直盯着这边，是觉得我张嫣无能还是太清上宗真的败落了？” “白玉京上下同气连枝，我只是想为同门尽一份绵薄之力！”神淑仪急急地回了一句，而神君仪又一次突围失败，被林花谢拦下。 柳扶风有点茫然：“张家有什么事？柳生又干什么了师弟真的不知，不过张嫣师姐，师弟无意与你为敌，有什么困难定当尽力相助，不让师姐为难。” 林花谢难以置信：“这种时候了你发什么病！” 柳扶风道：“要把朋友变得多多的把敌人变得少少的嘛！柳生搞张家肯定是下死手，但在我看来，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张嫣师姐是无辜的嘛。” 林花谢看起来要掉头去打他，他又道：“大师兄，张天齐和谢林兄弟一场……” 神淑仪神君仪异口同声：“你还有脸说！” 林花谢也面上无光，一边挡住这两人一边道：“算了算了，算我还老张的，帮就帮吧。瑛公主可是你全责。” 柳扶风叹道：“两位神部长这般的花容月貌，柳某也实在不忍下手。可是我暂时不想死，大师兄会很伤心的，大师兄比二位好看。” 林花谢便又摆出一副孔雀开屏的臭美神色，长剑一扫就在二神身上各开了两个口子，还很讲究地没有伤脸。那两人愈发恼火，攻击和步法逐渐乱了。张嫣收好外袍拖着黑剑，冷眼旁观，竟是硬要等他们打完了再出手。 林花谢忽然叫道：“你们耍赖皮，不玩了！” 说着借神君仪一掌之力迅速后退，抓起柳扶风的胳膊，后者一挥扇子，二人消失在原地。 土路的另一边，白燕和【松风水月】也早就不见了。双神拄着兵器缓缓单膝跪下，脸上有些不甘，却是坚定更多。 张嫣没走，抱着手臂看着这两人，重复了一遍：“张家的事不用你们管。” 神君仪受伤较轻，此时也先调息过来，道：“那日张师妹也出手救助了我二人，有何不可？” 神淑仪缓缓地道：“太清上宗是白玉京的中坚力量，大多数成员都有张家血脉传承。作为执法部部长，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神君仪柔声道：“五十年前无忘山就与太清宗守望相助，神家与张家世代交好，张嫣，何必逞这一时意气？这本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张嫣咬了咬嘴唇，忽然道：“你们知道，那联盟里头还有别人知道吗？” 第429章 两人面面相觑，神淑仪道：“张宗主和几位长老应当是知道算计之事的，江盟主应该也看出来了。其余我们不太清楚，但趁此机会解决问题，之后就……” “蠢货！”张嫣骂道，“你们闹得太大了！真当只有几位部长重视这个联盟吗？这个联盟牺牲了我的母亲和父亲才成长为如今的模样，我比任何人都珍惜它！” “那你为何……” “柳生暗算家父，是一个阳谋。”张嫣冷冷地道，“他只是做了一件施术者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天兵，将它送给了联盟中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堯王朝倒了，人还是原来那些人，欲望还是原来那些欲望，没人会愿意看到李家倒了紧接着张家崛起再把他们压得抬不起头。张家灭了会动摇联盟的实力，但是自己人算计自己人……甚至你们家也有人参与！这种丑闻，才会动摇联盟的根基！” 对面两人面色难看，半晌，神淑仪绑好白发，朝她行了一礼，站起身来。神君仪如法炮制，张嫣侧身不受。 “真要觉得张家的存亡对联盟这么重要，”张嫣仰头看着二人道，“你们应该答应扬眉宗的合作。联盟奉行前世今生分离主义不是嘴上说说，否则大家也不会对宛连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个神瑛，甚至再多一个神家老祖，对白玉京的局势会有很大的影响。” 两位白发美人神色肃然，半晌神淑仪道：“我再想想。” 张嫣点头，转身与其分道扬镳。 另一头，段水流和完颜青江站在一间山腰上的小亭子边缘，笑容都有些僵硬。 亭子建在悬崖上，边上就是枯松飞瀑，景色还算不错。林花谢坐在石凳上吃点心，柳扶风在一旁给他捏肩膀，笑眯眯地看着茅山学社的二位。白燕把【松风水月】变成了个三寸高的玩偶挂在手上把玩，【运筹帷幄】在上面缠了一圈又一圈。 段水流咽了口口水，笑道：“这个，在下这会儿怕被水使者盯上，【抽刀断水】是不能请了，对三位完全没有威胁。在下和完颜老弟就是来避难顺便开开眼界的，何必呢。” “段师叔说笑了，晚辈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跟着二位寻些安全所在。何况完颜师叔和尹师叔算是平辈，尹师叔和我们师姐母女情深，我们怎么会对茅山学社的各位下毒手呢！”柳扶风绕了一圈，林花谢心里盘算了一下“不会下毒手”就是“可以下手”的意思，也严肃地点了点头。 两位人高马大的帅哥稍稍松了口气，正要找借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整个【出人头地】忽然猛烈震荡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灵力运转都有些滞涩，而这震荡还在持续，好像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 柳扶风和林花谢没有反应，白燕居然晃了一下。后者皱皱眉毛，掐指一算，对柳扶风笑道：“你完蛋了。” 柳扶风也估算出这个震荡强度对应几多强者了，而当今世上强者大多跟柳生有仇。他捏着师兄的肩膀，兴致勃勃道：“江清河跟张天齐一起来了？北岳联盟倾巢而出啊。真可惜，希望清师姐她们机灵些去偷家。” “有没有一种可能，张天齐没来。”白燕微笑。 “那另一份灵压是……”柳扶风还没说完就想到了，脸色剧变，左右看看方位就开始规划一百零八个逃跑方案。与此同时远方传来了玉霆霓的厉喝： “李璋，死来——！！！” 作者有话说: 帮不记得设定的大家回忆一下，柳生直接搞死了神家历代家主，李璋干掉了玉霆霓半本族谱（x 第206章 12-抗颜为师 一场大战在村口展开，即使【出人头地】有吸收战斗余波的特性，玉霆霓对李璋的阻击战依然声势浩大。两人使用的辅助法术都为雷霆，前者身周电光勾连天地密集如星，整个人也如一道亮紫色电流不断进攻；后者由内而外爆发出洪流般的威压，“雷鸣”其实是附近空间崩溃的声响。 从山上可以看见附近有三个规模相近的村庄，暗渠、溪流、小路勾连彼此，隐隐形成一个三才阵，此时这个法阵被玉李二人的战斗破坏，【出人头地】到处都是鬼哭狼嚎。柳扶风本来是想走为上计，但是原地转来转去半天，戳了戳大师兄的肩膀，说我们过去看看，小心你爱徒被我爱徒打死。 林花谢顿时就很不服气，两人鬼鬼祟祟地潜行到战圈附近，差点又撞上神淑仪一行。师兄弟二人当即绕行，拉拉扯扯一阵，边上伸出一只大手，白燕面无表情地指了个方向，低声道：“救人。” 两人毫不迟疑地迅速赶到白燕指定的方位，就见一道强悍无边的光芒袭来。林花谢慌慌张张地窜出去，接住被打飞出来的玉霆霓，两人一道还被李璋那道攻击退出去数百丈，狼狈不堪地推平一座小山包、撞上了一处石壁。 玉霆霓被打出来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林花谢挡了半天，最后也只来得及拿自己充当缓冲带夹在她和石壁之间，此时吐了口血，惊疑之色一闪而逝。他看了李璋一眼，不再去想师娘和她谁更厉害些，扶起玉霆霓将她靠在墙上，伸手要招呼小师弟来看看。 这个便宜徒弟头发披散，半张脸都有被雷霆之力反噬的树杈状焦黑纹路，胸腹塌陷一块，膝盖处有血渗出裤子，靴子也破了一只。看样子，应该是在凭借速度优势成功近身之后，试图膝袭时被李璋以力破巧，过于强大的乃至残留着混乱天道的灵压不仅将其重伤，还一下子破坏了玉霆霓自身的运功方式让她遭到反噬，灵力的修复跟不上破坏速度，这下子站起来都难。 第430章 柳扶风朝大师兄点点头，从草丛里爬出来走了两步，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李璋寒声道：“国师，你要去哪里啊？” 她声如洪钟，一道枪气贯彻天地。金甲战将一步一步踏来，无论声音还是灵压都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柳扶风脸都绿了，假装背后没有人在追，小步快跑，同时低声催促：“跑啊！不是，别跑，听我指挥！” 林花谢呵呵一声：“这会儿不叫师姐救命啦？” “这是吃醋的时候吗？出去我请你吃赣菜。” “你不叫我叫，吃席也得有命去吃。”林花谢居然能屈能伸起来，气沉丹田，双手拢在嘴边大叫，“师姐，师姐救命啊！” 李璋步步走来，已经近在眼前。白燕也游刃有余地从侧方走出，却勾着嘴角说风凉话：“小师弟，那个只想当丞相至于皇帝是谁无所谓的原型该不会是你吧？” 柳扶风松了口气，叫屈道：“冤枉啊师姐，小的从来没当过什么丞相！不过【经邦纬国】是我做的，改日找来给师姐把玩……” 李璋在三丈远处站定，“碎玉”当的一声杵在地上，柳扶风被震得跪倒下去，被林花谢扶了一把才没趴下。掀开面甲，一双美艳而凶悍的眼睛像利剑一样刺向柳扶风，又像是留了一分余地，并不伤人。 玉霆霓一手捂着腹部，一手痉挛着要去摸剑，死死地盯着李璋。林花谢左右看看，抬起手来，掂量了一下力道，一记手刀将她劈晕，松了口气。 柳扶风蹲在一边，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李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拔起枪来，指向他，又指向林花谢，最后指向白燕；她的眼睛依然注视着他，低声道： “老师，洛阳之事是我咎由自取，我的女儿也不需要我的同情，是你给了我李璋如今的一切，所以我从没有恨过你。五十年来我一刻也未曾屈服，战斗不息历练不止，只为有朝一日再度归来，成为你理想的人皇。然而，现在我回来了，你却为何背信弃义，去做了旁人的家臣？！” 白燕挑眉，抱着双臂哈哈笑道：“是又如何？我的修行天赋强于你，战斗经验多于你，头脑心性更是远胜于你，两代人皇是我的老师。要做他理想的皇帝，你拿什么跟我比？” 李璋倏然瞪了过去，林花谢在一边跳脚：“你们不要自顾自地吵起来，当我是死人吗！哎，前世今生都是我跟他搞在一起，为什么说得好像他是你们的一样！” 柳扶风根本不敢说话，急赤白脸地扯他的袖子示意快跑。林花谢还要急，柳扶风小声道：“走呀，你我加起来打得过谁啊？玉掌门的伤再不救治要留下后遗症了。” “你担心我还是担心小玉？！” “我担心你这个小小玉我还看着璋公主干掉玉家半本族谱然后当着你的面打死小玉？逻辑搞搞灵清好吧！” 林花谢撇撇嘴，背起“雷霆大帝”抱起玉霆霓就蹬蹬蹬地跟着他一路跑远。李璋冷眼旁观，白燕微微一笑，大发慈悲地道：“李将军，五十年过去，连堯王朝都覆灭了，那家伙早不是什么柳生了。方才是我说的过分了些……” 她抬起手，接住了一截断枪。 李璋冷笑着望向她，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好了。老师不就是喜欢这样的我吗？” 白燕低头看了会儿“雷霆”的尸体，叹了口气。李岩清大概率是重伤了，但是有萧蔷在——算了，萧蔷跟李璋的梁子更大，但这些年跟师娘切磋下来总也该有进步，希望人没事。 她笑了笑，收起那半杆枪，轻声道：“我也是啊，他怎么对我很有意见的样子，偏偏不肯给林一剑当狗？那可太双标了，要回去好好教育教育。” 两人一个冷厉严肃一个笑意盈盈，望着彼此，战斗一触即发。 半个时辰之后，白燕悠然推开重重设限的大门，进入了一处还算整洁的院落。林花谢坐在门槛上发呆，见她来了，往屋里努努嘴：“小师弟技术不行，等师姐您来会诊呢。” 白燕整了整鹅黄大氅，以一种装得很过分的姿态大步踏入门槛。柳扶风正在给玉霆霓灌药，见到她也喜上眉梢：“师姐，您来了就好，剩下的——我是说，比较重要的伤势还是您来检查来得保险。玉掌门毕竟是女子，人家如今也是有夫之夫……” 白燕啐了一口：“你不先关心下你那爱徒安危？”说话间已经麻利地将玉掌门摸了一通，柳扶风刚刚背过身就听嗤的一声清响，白燕嘟哝了句“这法衣质量不错嘛”，上手给人疗伤。 “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公主殿下自己的选择。”柳扶风讪笑道，“她的老师已经死了，小人是扬眉宗的狗头军师呀！做人最重要的是屁股要摆正……” 白燕又骂：“我看你跟大师兄搞到一起后一天到晚就绕着屁股说来说去没完了！” “没有啊！”林花谢在门口叫屈，“我们就偶尔玩玩……都成年了玩一玩怎么了！” 白燕一边给玉霆霓的断腿上夹板固定，一边头也不抬：“小师弟一天到晚说男人恶心这点我是相信的，不过大师兄，你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热衷于这档子事的人呀。” “这种事情做多了确实没意思。”林花谢坦然道，“但是小师弟每次都会玩出点花样来……不对你哪里学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再加上本人的聪明才智和对大师兄的殷切深情。” 第431章 “这话说的你自己信不信啊，书中还有颜如玉呢。” “我信不信不重要，大师兄相信就好啦。再说颜如玉是什么东西，哪里比得上大师兄半分风采。” “这句话我是信的。” 屋内噗的一声，是玉霆霓喷出了一口黑红黑红的淤血。她颤颤巍巍地道：“不要……不要当着我的面……哕……” “恐同了，这可不好。”居然是白燕在嬉皮笑脸，“玉掌门，您的主治医生可是从出生起就是人皇单推呢。” “恐你……呕……”玉霆霓这下子是真的清醒了，可见白燕技术过人妙手回春，当然也是她自己基础强大。她看着门口那个花里胡哨的白色背影，喘着气说：“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呀。退一万步说，谢林也不是呀……”林花谢急急地否认，差点就转过来了，“再说了，谢林自己都跟柳生搞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你来管我干嘛！” 玉霆霓脸色更白了，一口血哽在胸口吐不出来。白燕见状道：“适可而止适可而止，淤血出来了就好，别气她了。” 紫发女人哐当倒回床里，气息逐渐和缓，柳林二人都松了口气。 白燕简单地抓抓头发绑了起来，继续处理走岔路的灵力和断裂的经脉。玉霆霓缓了缓，这时候情绪平复，理智也恢复了些，哑声道：“多谢三位出手相救。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到此为止吧。玉某妄自托大招来此祸，在此欠诸位一条命，今后……” “你不要说这种话。”林花谢打断道，“人是小师弟要救的，他看了哪个女人落难都要去救一救，不用放在心上。我……哎呀，说来说去，谢林的确欠你一笔，用这个来抵救命之恩好啦。你现在这个样子是道心受阻，这么拧着要生心魔的，你主修的又是雷霆剑法，那样进步就难了。” 玉霆霓躺在床上，对着陈旧的房梁自嘲地傻笑了一下，道：“……你还关心我的进步吗。” “不是我。”林花谢撑着脸看着院子里阴沉沉的地面，觉得少了点家禽，“师姐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期待你成长起来给她找点乐子。你要是道途无望，她就不费心思救你了。” 白燕微微一笑，玉霆霓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还是道了声：“多谢。” 白燕为她做的，的确是柳扶风不好意思也有心无力的。柳扶风给她吃药保住性命魂魄，结合她自身的灵力来重铸血肉。而白燕除了进一步治疗皮肉伤、祓除魂魄中残留的来自李璋的污染，还凭借自己浑厚的灵力一遍又一遍帮她梳理、扩充经脉乃至微调出一套更适合她的运功路线，白燕自身的一些领悟也通过这种接触影响了她，让她受益颇多。可以说她这次是因祸得福，伤势痊愈后必然能够更上重楼。 柳扶风听她这么一说，心知是没事了，就出去坐在大师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把手放下。　　林花谢忽然就开始了，掩面而泣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我也受伤了都没人来关心一下我！” 柳扶风哄他道：“大师兄人长得甜，所以命就苦些。” 白燕走出来，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一听就乐了：“这叫红颜薄命。” 林花谢瞪她一眼：“我是红颜，小师弟薄命。” 白燕一听也是，虚心接受指正，斜眼看看呼呼大睡的玉霆霓，又笑呵呵地转回来：“不过你是一点不慌啊，璋公主也是绝世美人，还是个女人，做过柳生的主人，你真不怕她招招手小师弟上赶着给人家做压寨夫人去？” “璋公主真要搞小师弟我还能帮小师弟扶着点呢。”林花谢看着柳扶风，一脸柔弱无助地发出恶毒的声音，“小师弟这个身板八成要当场改姓变成马上风，就当是临终关怀咯。” 柳扶风撇嘴：“倒也没有那么虚……” 林花谢立刻道：“那你前几次在那里吐舌头翻白眼的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都是装的咯？我就知道。你完蛋了以后这招不管用了！” 柳扶风脸色一变，白燕也惊讶地低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大师兄学会用脑子了！可惜没用在正道上。” 林花谢讪笑道：“那就目前来讲我们三个本来也没有一个正道中人……” “大师兄，你这个政治觉悟不够啊，哪里不正了？师弟我要给你补补课了。” “可不敢跟璋公主一个辈分呢，国师。” “大师兄这吃的真醋假醋？给你做碗不放醋的酸辣粉检验一下。” “好啊好啊怕你不成。” “师姐要尝尝吗？” “多放辣油和香菜。” “好嘞！” 屋内，玉霆霓胸膛剧烈起伏，好像真的要被这个没出息的便宜师父气死了。 作者有话说: 小玉：师父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谈论草柳生屁股的技术细节，听了两句血管都多爆了几根！ 师姐：哪里有通讯录原来是我，我从出生起就是人皇单推！ 小林：单推和毒唯有区别吧 师姐：（死亡凝视） 还是小林：你伤没事了吗，那我要开始卖惨了！ 小柳：我装得你技术好点我还装错了？清汤大老爷！ 第207章 13-电卷星飞（1） 星空向着【出人头地】投下光辉，各色月亮在其中交相辉映。山林田地笼罩在清幽的光辉之中，焕发出清晨般怡人的气息。 第432章 扬眉宗的三人站在小屋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面面相觑。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玉霆霓恢复得不错，三个时辰前重伤，两个时辰前三人吃完酸辣粉去看的时候皮肉伤已经完全愈合了。白燕打发林花谢出去侦查一下周边情况，林花谢心领神会，悄悄出了门去打探这个与世隔绝之地有没有同门相残因爱生恨的好戏上演。这个时候【出人头地】最后震了一阵子，宣告此次入阵选手全部到齐，这柄天兵正式封闭，再过三至七日才会再次打开通道供人出入。到了时间不出去，就会变成此地的人头之一。 一个时辰之前，林花谢兴冲冲地跑回来报告说江清河跟太清上宗一行人打起来了，段水流和完颜青江也在那附近看戏。又阴阳怪气地跟柳扶风补充说不用担心张嫣安危，来的路上我遇到神淑仪，说了一声，她们已经赶过去助拳了。 白燕和柳扶风顿时兴致勃勃跟他去看热闹，临走倒是细心地布置了两套防护隐蔽法阵防止有人闯入。到了地方看了一会儿，还没从双方的叫骂中理清这场内战的来龙去脉，白燕发现自己家房子塌了。林一剑的“遗体”就在这附近，江张双方再多放几个大招把地犁一遍就能翻出那柄小剑然后所有人改变目的来抢这份惊天机缘。 江清河突然发难，没有一点预兆和理由，张家那一方骂了半天基本上是人身攻击，而张嫣和神淑仪等人则是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当年谢林残杀同门好歹事出有因，江清河这次不教而诛很难让人不觉得他是走火入魔精神异常，因此一时间张嫣她们也没有拼命去用什么真能伤人性命的招式。而由于这份宽容，江清河一个人压着一群人打，“噬嗑”在他手中千变万化，无数黑链时而缚人手足时而袭杀要害。 他刚刚在神君仪胸口引下一掌使其吐血倒飞，手腕一翻所有黑链消失化为一口黑剑，众人瞬间失去平衡，那口黑剑已被他反手刺入张嫣肩头。下一刻“碧落黄泉”再次发动，张家一个老前辈给张诚挡了一下就被张嫣一脚踢出战圈，就那样江清河还招了一个骷髅甩着一截黑链去追杀。 林花谢没注意白燕的神色，在他想来师姐能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狐疑地道：“柳生用的不是什么‘无端正’之术，而是在‘噬嗑’上动手脚了吧？拿这把剑的盟主都会走火入魔谋反是吧？” 柳扶风道：“好有道理啊。唉，大师兄很有创意嘛，‘噬嗑’这么好的剑想也不会明珠蒙尘，给它下咒多快好省，可惜没有。” 林花谢看他一会儿，哼了一声。 白燕的三只眼睛转来转去许久，都没有下定决心。江清河不知道什么情况，似乎有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意思，她很难“辨析”他的诸多想法，改变他的选择更是难上加难；神淑仪和神君仪也有神奇之处，当她拨动神淑仪的“选择”，会发现对方的意志瞬间变成了空壳，但是战斗的出招和配合依然天衣无缝，换成神君仪也是一样；张家那几个则是身缠来自某柄天兵的因果，现在和未来都混乱一片，她不去动这边主要是不想破坏这天兵从而破坏它将来能够引发的好戏。 她沉吟片刻，眼看着神淑仪神君仪又要双剑合璧，感知中李璋似乎也在往这边过来，转头命令道：“把这群人引走，让江清河去震位的那座村里跟李璋打去。” 于是柳扶风沉思片刻挺身而出，在战场边缘叫道：“这一代的江清河其实是无忘山暗中研制的秘密武器，是淑君二位之前的试验品！谋划此事并提供技术支持的正是区区在下，双江城的摆脱阉人宿命成了王爷也是柳生为此促成的美事！神瑛和张天齐都是我给谢林精心挑选的垫脚石！来呀来呀打我呀！” 围观群众和战斗双方都是一滞，柳扶风转头就跑。林花谢提着剑边跑边龇牙咧嘴：“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虽然不知道柳扶风发的什么疯，但就算是吹牛，这话也编得太难听了。江清河面沉似水，偏偏这会儿林花谢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兴奋道：“我娘杀了你娘，小舅舅，来打我啊！” 江清河忍无可忍，撂下一句“等着”，跑去追杀柳林二人。张嫣一反常态没有骂骂咧咧地追上去，实在是一起来的张诚等人受伤不轻，她得留下保护他们不被此地异常和外人伤害。她也没来得及跟神淑仪两人道谢或者骂上两句，那两人早就追着柳扶风去要说法了。 但是她冷静还没一会儿，林花谢忽然带着几个追兵杀了个回马枪，发型都换了一个，挑衅道：“我还杀了木林森，联盟和六道结社天然对立怎么会有两头好的事，你们张家首鼠两端也是叛徒！江盟主做得好啊，有本座当年风采！” 理智告诉张嫣这小子不是这种人此番话必有所图，但是她的愤怒熔断了理智，嗖的一声她就提剑杀了出去，非要给这个嘴贱的家伙一点教训不可。林花谢花容失色，和柳扶风一起抱头鼠窜。 联盟一方毕竟合作多年，就算都藏着压箱底的招式，彼此的行为习惯还是熟悉的。这一刻人多势众，将柳林二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柳扶风这里跳一下空间那里钻一个小洞，林花谢时不时回头跟人拼一剑借势倒退，但对面也是手段齐出，很快将他们围拢在一处院落中。 天听阁一行前脚刚到此地，卞城王手里还拿着个特制罗盘，风雨城带着几个小辈在挖主宅的墙角。神淑仪喝道：“天听阁规矩，如今我为都市王，君仪为平等王，张嫣为楚江王，三王在此，请道友助我一臂之力擒拿二贼！” 第433章 柳扶风已经跑进了屋子，卞城王不动声色地慢了一拍，刚伸出手去房门就在他鼻尖上合拢。风糖脸色难看：“秦广王殿为主殿，诸位既然自认为天听阁成员，就不要以下犯上。” 江清河不跟他们废话，冷哼一声一掌拍出掀飞了屋顶。卞城王依旧慢吞吞的，风雨城敏锐地问：“陛下这是何意？” 卞城王忧愁道：“柳生是另外九殿一致同意驱逐出幽都的，能回来是他的本事，可若是真为了天听阁的安危着想，风护法，你我还是不要参与此事为好。” 风雨城和他相视一笑，放下了手，拉着风糖退到一边。江清河又是一掌打碎了屋子，喝道：“柳生，今日你非得给本座一个交代不可！” 张嫣也是操控植物清场，骂道：“林花谢你这个五行缺德命里没妈的贱货，老娘今天要撕烂你的脸！” 神淑仪与神君仪也你一言我一语地道：“联盟原则在前，我们不为柳生之过向二位问责，只求一个真相！江盟主与我身世来历，还请柳师弟指条明路。否则，无忘山也不能容忍二位今日此般无端挑衅，为维护联盟声誉势要与二位动手了。” 三家人从三方围住了中央空地，柳林二人就在其中。柳扶风手中握着一根长棍，脚下一个金色圆圈还有一寸缺口没有画完。长棍棍尖停在线条前方，卞城王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天兵丁未·【画地为牢】。柳阁主，即便您能力通天，也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去向不明，更有被未知支配意志的风险，何必呢。不如大家坐下来谈谈，本王看江盟主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柳林二人充耳不闻，这时候林花谢终于一甩长剑归剑入鞘，从地里面挖出来一颗人头，端详了一会儿，道：“你是哪位？” 那人头呸地一口，林花谢及时侧身，那口口水飞出三丈落在张嫣脚边。人头大骂：“不当人子，一剑宗倒霉透顶才养出林十一和你们这群白眼狼！我唔唔唔……” 林花谢一把抓住他的嘴巴不给他说话，柳扶风道：“来了。” 联盟众人不明所以，院外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倏然杀到，正是火炎焱和林九灯。林花谢将手中人头甩了出去，林九灯一剑挑出就将其击碎，然后转身就要离开。这个女人对这场闹剧漠不关心，正在一寸一寸地巡查【出人头地】，要将开天剑传承者赶尽杀绝。 柳扶风忽然道：“江城主这话可不好乱说，林阿姨杀玉横她自己也很痛苦！但是为了将自己的母亲从永恒无尽的折磨中解脱出来，她自愿承受了这份痛苦，长久心神动摇之下才被【不识之无】趁虚而入，可以说是用自己的生命换来母亲的自由！而对玉横施加暴行的人中，李家历代皇帝不说，林追云算一个，前一代江城主也是一个。江城主您不承林阿姨的情也就罢了，竟还要为了你父亲那种渣滓而怨恨中伤林阿姨吗？她的心性美德岂是你配评判的！” 虽然这是明晃晃的祸水东引，但江清河也不愿在属下与敌手面前丢了面子，登时冷笑道：“待本座得证大道自然有千百种方法让母亲摆脱病痛重获新生，林十一这蠢妇和柳苏安一丘之貉，只知道杀，没有一点脑子，不过徒长几岁，如何能与我相比！” 火炎焱顿时怒气冲天，化作狂乱烈火就朝着江清河杀了过去。 放在往常张嫣要骂他两句道心不坚，但今天她也是被林花谢挑衅勾来的。其实仔细想想她们今日都太冲动太容易被挑拨了，但现在并没有细想的时间。火炎焱与江清河过了两招已经逼到圆圈近前，柳扶风嘿嘿一笑，与林花谢后跳一步出了圆圈，就要补完缺口，就觉得手腕一痛，竟是江清河反手夺过【画地为牢】，一棍子将火炎焱扫进圆圈然后封闭缺口。 电光石火之间火炎焱消失无踪，江清河也闷哼一声，眼神迷茫一瞬，警惕地扫过四周，丢下长棍迅速退走。张嫣见他离开的方向，记得受伤的张家人就在那边，面色一变跟了上去，只来得及朝林花谢比个中指大骂一句“贱不死你”。神家姐弟站在原位，缓缓抬起了兵器。 柳扶风呼出一口气，当即变脸，拱手赔笑道：“误会误会，此地风水不好，大家今天都有些克制不住恶念对吧？日后有机会再坐下来详谈……” 神君仪道：“现在就说。” 柳扶风道：“晚了，再见！” 说着竟真的和林花谢凭空消失。在场众人皆是惊疑不定，双神警惕地走了两步才知中计，柳林二人在小院门口现出身形来，飞一般地逃之夭夭了。 天听阁那边有人没看懂，卞城王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出人头地】是一个巨大的奇门盘，中间的三座大山就是中宫。方才的时刻甚是微妙，柳阁主是利用了那一刻的变阵隐匿身形，将自己搬运到了门口。若是他自己用【非毒】，神家二位有了防备，未必不能拦住，但他利用了那二位对此地的谨慎，不在乎自身被阵法挪移到何处而只为神部长一瞬间的犹豫。” 柳林二人又逃了一阵，时不时去小门小派那里煽风点火，很快就感到压力一轻，知道是白燕拿到了东西，赶来引开了最强的一批追兵。 ……而现在三人会合的时候，玉霆霓已经不知所踪。 第208章 13-电卷星飞（2） 好消息是“雷霆大帝”也不在，并且没有二次收服的痕迹，看来是玉霆霓自己抗剑走的。 第434章 有师姐在此，两个师弟心安理得地放弃思考，齐刷刷地向白燕投去询问的目光。 白燕掐指一算，挑眉道：“大师兄的机缘到了，有人要报恩呢。走吧。” 三人在【出人头地】里转来转去，朝着离位的一片开阔地走去。绕了些路，是为了避开正在发生的大小战斗。【出人头地】出产的虽然大多数是没什么用的说书人，但能捉到几个技术人员就够回本了，有些已经灭绝或表世界不存在的种族也很有研究价值；除此之外，还有原产自表世界的大能小辈，有人来收集材料助其苏生，有人来鞭尸三百赶尽杀绝，也有人是来“寻宝”拿去换修行资源的。那些宗主掌门的为了探索资格大打出手几次，自然是为了此地的利益，少有相让。 环绕三座村庄的河流也穿过了那片开阔地，在河对岸，玉霆霓抱着手臂挺立于一个小山包上，一柄巨剑插在石中。天上一轮亮紫色圆月，比上一次见到又大了一圈，但是深处有些裂缝般的阴影存在。 林花谢抑扬顿挫地惊叹道：“哇！石中剑。” 玉霆霓气势一凝，咬牙切齿起来。 白燕和柳扶风都停下了脚步，林花谢则继续向前，在玉霆霓前方十丈之外站定。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玉霆霓拔起比她人还高大的“雷霆大帝”，紫色长发在风中狂舞，眼中有雷霆闪烁，与天上的圆月遥相呼应。 林花谢垂着手，踢了踢脚边的石块，这才抬起眼睛看她，漆黑的瞳仁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显得有些木然。玉霆霓抿起嘴唇又松开，半晌深吸一口气，道： “师父，我来为你磨剑。” “前辈不要瞎认师父胡乱攀陷啊，我是一辈子没机会出师了，没资格收徒呢。”林花谢回答。 “你认不认不要紧，这是我必须为你做的。”玉霆霓道。 “你为谢林做的够多了，我说句公道话，明明是他对不起你呀。”林花谢认真道。 “……你还要不要打？” 林花谢咧嘴笑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这份多余的感情扰乱道心影响出剑质量。” 玉霆霓嗤笑：“那你不要学他那样笑。” “我没有呀。”林花谢放低重心拔出“明夷”，用灵力点燃红色阵纹，“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玉霆霓也拔出比她人还巨大的“雷霆大帝”，沉声道：“出剑吧！” 一白一紫两道人影无声相撞。林花谢全身的色彩都和“明夷”一般简洁无光，玉霆霓也和“雷霆大帝”一样电闪雷鸣火花四射。前者出剑轻捷，后者的迅猛竟还在其之上。玉霆霓让了对方三招只守不攻，白剑叮叮当当几声脆响打在巨剑剑身上，差一点就冲破了一层护体灵光。 星空之下一次浮现出三轮月环，呈同心圆状排布。最外一圈为木纹，中间一圈为黑底金纹，内侧一圈红白交错。除了金纹闪耀着华贵精致的光辉，这三轮同心月环的色彩像是平涂在天幕上一般，没有任何光影变化。月环一出，玉霆霓大笑一声，“雷霆大帝”裹挟着比此前暴涨数倍的灵压劈砍而下；而林花谢面有愠色，也是一剑递出，剑尖当的一下打在巨剑上，竟这么生生挡住——或者说抵消了攻势。 柳扶风恍然大悟：“我还以为大师兄情况特殊跳出三界外了，没想到不亮月环是因为月环太丑了。” 白燕道：“确实有点丑。那你是为什么不亮月环？” “我没到满月境啊。”柳扶风理所当然地道。白燕噎了一下，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 白燕哼了一声：“我之前倒是以为大师兄被你伤心，堕落成无月神女那种东西了。说是寒山寺的专利，九龙阁也提供了环境支持呢。” “师姐……” 柳扶风求饶，白燕不再逗他。她去看玉林二人的比斗，没有轻视两人，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各种属性之力互相碰撞。她的剑道从一开始就一往无前，“剑”是她出剑时唯一的属性，但正因为在这条路上走得太顺走得太远，她失去了触类旁通、熟练掌控其他规则的机会。 柳扶风也很快拿出了几只机械鸟做记录，又支了个画板在上面写写画画。白燕中途瞄了一眼他丢在地上画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有一张画的是“明夷”剑刃的多层构造。这是她比较佩服的地方，建木就算不是凡木那也不是金属，柳扶风居然通过五花八门的微调做出了淬火效果来，偏偏最外层看起来还是一片平整的白。 他同时还在兴致勃勃地隔空研究“雷霆大帝”，感知了一下四周的元素变化，朝白燕拱了拱手，虚心求教：“师姐是详细了解了‘雷霆大帝’之后为玉掌门量身定制了一套适合她自己也适合这柄剑的灵力回路吗？” “详细算不上，天玑真人是我手下败将。”白燕说完顿了顿，道，“她继承了她母亲的功法，我只是将其调整得更适合她自己。这点程度谢林也做得到，玉虎鸣拜他为师后受其指点微调了灵力回路，所以到了现在的玉掌门身上那种违和感就多了些。为一把好剑改变自己，没有必要。只要自己一往无前，世间万剑自会臣服，只为让我操使片刻。” 柳扶风点点头，白燕似笑非笑道：“柳生没有为璋公主做过这些么？” “璋公主用枪，柳生的话……性格原因，并不适合教人战斗，缺点正气。”柳扶风老实交代，“柳生更擅长炼器，俯就一下自己炼出的兵器也不是丢脸的事，大多数时候还喜欢耍阴招，所以生死搏斗都是他强些。纯粹的剑道修为就不好说了。” 第435章 “柳生自认为兵器，也为天道铸兵；谢林自以为人，为世人挥剑。你的剑道拳法皆不如他，因为说到底这些是‘人’的创造。”白燕看着那两个打出真火来的家伙，饶有兴致地问，“你觉得谁会赢？” 柳扶风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大师兄才二十六岁，就算天赋更好，玉掌门却是修道时间更长、战斗经验更丰富，脚踏实地的修行不是大师兄选择性吸收谢林的经验可以比的。更何况，玉掌门的天赋不差。” “那玉霆霓会赢？” “不会。”柳扶风泰然自若，“大师兄和玉掌门都不想杀死彼此，但是玉掌门想杀了我。所以，大师兄不会输的。” “她要杀你做什么？”白燕循循善诱起来。 柳扶风面色僵硬，讪笑道：“……因为这样能够让璋公主痛苦，乃至……止步不前！” 白燕欣慰点头，露出满足的笑容。柳扶风苦着脸道：“师姐……” 白燕只抬了抬下巴：“快打完了。玉掌门的确是个好人，也不愧是万雷山庄的掌门。” “……是啊。”柳扶风也看出来了，心情有些复杂。 天上的圆月和月环同时明度暴涨，像要爆炸一样缓缓膨胀开去。林花谢的红纹白月环膨胀放大，外周两轮月环先后破碎星星点点地拱卫白月环，那圆圆胖胖的月环好似一个洒满坚果粒和草莓果酱的白色甜甜圈。玉霆霓那轮电闪雷鸣的圆月有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出人头地】，接着缓缓暗淡下去恢复正常的亮度，但深处的那些裂缝显然已经不见了。 那些裂缝，是她对谢林这个便宜师父最后的忠心。谢林教导了玉虎鸣，救下了她，他和当时联盟的所有骨干一起抚养了她，而她能做的只是在谢林诛杀叛逆之后冒险救他离开，在那之后为了保住刚刚重立的万雷山庄而留在联盟，再后来更是对杀师仇人张天齐俯首多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对谢林怀有愧疚。正是因为谢林将她教导成了这样一个正气凛然的人，她才会一直为这么一点小事耿耿于怀，以至于再见到“谢林”时，连道心都出现了裂缝。 而今日，她既是来报恩，也是为了借此了结这段孽缘，让自己的修为突破心的桎梏。从今往后，至少在她心中，谢林是谢林，和林花谢再不是一个人了。 待月环与圆月的变化平息，二人同时后跳一步，收起兵器。 玉霆霓生得可爱，今日笑得却有些慈爱：“恭喜道友。” 林花谢被她笑得发毛，也拱手道：“恭喜玉掌门突破。” 想了想，他也笑，躬身行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玉霆霓不避不让，只觉得一身轻松，爽快地道：“今日到此为止，下一次见面，我还是要打死柳生。” 林花谢深吸一口气，道：“恭候大驾。” 玉霆霓拖着剑，昂首挺胸地走了。林花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没有丝毫修为进步的喜悦，一时间只觉得前程渺茫，没有希望。 “大师兄？”柳扶风拍拍他的右肩，他熟练地转向左边，看见了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 柳扶风笑嘻嘻地道：“恭喜大师兄啦，大师兄贯通前世今生修为圆融如意，今后师弟我再去招惹强敌也更有底气了……” 林花谢小脸一鼓，捏着他的脸骂道：“啊你这个短命鬼还有没有点良心，我为了你打生打死，你就关心这些！” 柳扶风惊得瞪大了双眼，捂着胸口道：“大师兄昨天还为这事掉小珍珠今天就拿来骂我了！” “陈述事实怎么就是骂你了！”林花谢半真半假地愤怒道，“你等着，我要告诉师娘！” 柳扶风顿时松了口气：“我妈又不管这个，她差点把我扼杀在摇篮里好不好。” “我告你骗我娘。”林花谢那漆黑的眼珠子里一瞬间仿佛绽放了出睿智的光，“骗我事小骗我娘事大，你骗人骗到我娘头上去，还是在人家坟前说的，你看师娘打不断你的腿。” 柳扶风不服气：“我怎么骗林阿姨了，我这样尊老爱幼的道德之士怎么会做这种事！” 林花谢也很震撼他的脸皮厚度：“你说好要对我好的，结果就这样伤我的心！师姐可以作证，师姐当时都听到了吧！” 白燕道：“大师兄莫要污我清白……我没偷听。” “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林花谢反应很快，但是气势终究落了下去，“一剑宗那么安静，声音传到前院也是有的……” 白燕这才满意地道：“不错，不错，这事是小柽不对。” “我一心一意为了师兄好，怎么这样！”柳扶风居然是真的在委屈，眼眶一红说，“我们两情相悦不假，可我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根据上辈子的经验，再通过精心的分析计算，才得出了这个结果。我当然比谁都关心师兄的幸福，但是你看，谢林和柳生每一次都是开头好好的，之后就不好了。我就想为什么不能只保留最好的一部分呢？一桌菜里最好吃的未必是头盘，但剩下的肯定是大家都不要吃的呀。” “你是不是傻！”林花谢叫道，“谢林倒霉那是因为他们立场不同，我又不是！” 白燕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柳扶风还要辩解，忽然“咦”的一声：“也是啊。那我为什么算的时候没想到，不应该呀。” 第436章 “这种事情也要算，人生还有没有一点乐趣啦。”林花谢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当我拼命修炼是为了什么！” 柳扶风沉默了。林花谢又道：“你就是不相信我。” “……对不起嘛。”柳扶风嘟哝道，“思维惯性，谢林背刺了我两次呢，虽说第一回是我作死第二回也是我钓鱼。但是……” “你嘴上说着道歉，又揪起我的错处来了。” “我……”柳扶风沮丧地道，“出去之后劳烦师姐和严师叔再帮我改改吧。这事是我自作主张，走了柳生的老路，以后吸取教训不这么干了。大师兄，原谅我这一回吧。” 看他那副真情实感地伤心难过的样子，林花谢有点后悔闹这一通了。 两人别扭了一会儿，白燕挑眉：“这就完了？” 两人点点头，白燕道：“那该谈正事了。” 被战斗改变的地形缓缓地恢复原状，一条焦黑深长的沟壑对面，一道宽袍大袖的娇小人影正在靠近。 张嫣满脸疲惫，浑身是血，云雷纹的衣袖破了半边，两个发髻也乱糟糟的，狼狈不堪。白燕示意柳扶风招待一下，后者摆好桌椅茶点还讨好地拿出一些小甜水和糕点试图哄大师兄，林花谢也就着台阶下去，用惯常的笑脸哄他高兴。 放在以往，张嫣定然要骂两句秀分快，但现在她坐下来，敲了敲桌面，只道：“江清河杀了张诚和完颜青江。毛毡在附近疗伤，也被重伤，幸好逃出来了。杨宗主……不知道杨宗主怎么进来的，江家、张家、神家，剩下的人都被她杀完了。现在，她在那边打火炎焱。” 白燕没说话，柳扶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林花谢的牙齿被一块糕团黏住，哼哼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白燕踢了他一脚，他咽下糕团，乖巧地举手道：“我不太懂啊，谢林杀人那是真的事出有因，都是有证据的卧底和坏蛋。江清河图什么？” “鬼知道。” 白燕还是没开口，林花谢便自顾自地尝起了一碗奶糕，柳扶风说那是黄药师发明的新品，加入了一些药材，增香去甜，提升风味。 张嫣冷不丁地问：“你姐姐和你师娘打起来，你站哪边？” 林花谢眨眨眼睛：“我哪有资格掺和这种事呀。” 柳扶风问：“怎么了吗，张师姐？” 张嫣道：“你们进来的时候刚从表世界传来的消息。林九灯杀了林阵一。” 三人俱是一惊，白燕皱眉道：“林师叔实力不弱，手段也比一剑宗那些莽夫多，至少能撑到援军赶到。李岩清出事了？” “他们的战斗动静太大，引来了李璋。李璋在桃姬林外重伤李岩清，九龙阁余孽趁机拖住萧遥，萧蔷前去助阵。林阵一为了不波及扬眉宗其余弱者，与林九灯战至远处，被杀。” 林花谢哦了一声，低头不说话。柳扶风像安慰一条小狗一样抚摸他的后颈和后脑勺，也不说话。 白燕眼中的六爻变了变，敲着桌子笑道：“多谢张师姐告知此事。你我都不是男人，不爱那些弯弯绕绕的场面话，不如直说想要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 “我来找你合作。”张嫣木然道，“前一代木林森之死，是她为了六道结社出卖联盟利益，咎由自取，谢盟主并无过错。我的母亲，是现在的木林森。我与你们，并无仇怨。我要你助我斩杀江清河，支持我登临盟主之位。我张嫣在一日，北岳联盟与扬眉宗互不侵犯，绝不兴兵。你们甚至可以恢复堯王朝五十年前的疆域，在小有清虚天和宝仙九室天再立一朝。” 白燕笑了笑，倒是两个师弟被吓到了。林花谢放下茶杯，柳扶风惊道：“张师姐，您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名声上很难听的。” “不怕。”张嫣低声道，“时代早就变了，并且会越变越快。九龙书院的权威一去不返，民智一开倒退很难，这一点我相信扬眉宗的诸位也有体会。当今世人信奉的是我联盟的知行院和茅山学社，也可以是临安的扬眉宗，但本质上是每个人自己。堯王朝能恢复的，也只有疆域了。” 第209章 14-送佛归殿（1） “你我是凡人，也不是凡人。”白燕道，“修道需要法侣财地，所以世间大小宗派联盟层出不穷，再是看低旁人，也要维持最低限度的秩序。但是，修者和凡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我们维持秩序利用法规，但归根结底，依靠力量。张嫣，你要当盟主，恐怕实力不够。” “我知道。”张嫣的头比平日里低了不少，声音也低沉，“但是江清河倒行逆施，宛连城利欲熏心，无忘山无意于行政事务，玉掌门和师掌教等人背后势力不强难以服众。为了联盟的存续，维护白玉京当前的秩序，我必须站出来。” 柳扶风安慰道：“张师姐年纪小，又一心为联盟着想，将来成就必然更高，只是现在不敌罢了。” “实力不够就是不够，没有借口可找。” “你是不是忘了宋掌门？”白燕按下小师弟的脑袋，似笑非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宋掌门是当年人皇宫的遗民。我此身的生母也在茅山学社，于情于理，我都该支持宋掌门才对，轮不到你呀。” “她的心太大了。”张嫣道，“她想做的不是北岳联盟的盟主，是这个世界的人皇。” “你呢？你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吗？”白燕挑眉。 第437章 沉默了一会儿，张嫣看向林花谢：“当年谢林创建北岳联盟，想过要当人皇吗？” 林花谢拨浪鼓式摇头，惊恐道：“噫！你该不会崇拜谢林吧？不太好吧，张宗主还活着呢……” “跟我爹有什么关系。”张嫣撇撇嘴，“他就是个只会修行的蠢货，当当打手的命。” 柳扶风嘻嘻笑道：“看来在座各位都有一个没用的爹……” 林花谢立刻道：“师姐！这次是小师弟骂的我爹，可不是我说的。” “行了，人都死了，你少说两句吧。”白燕没好气道，“如果我说宋新桐要当人皇我没意见呢？她实力够，身份上也算正统。我们柳宗主，说难听些，正式飞升就在这几年，宋掌门没机会赶上她，但也因此两人在这个位置上其实没有矛盾。” “你说的也有道理。”张嫣笑了笑，“但是宋掌门是茅山学社的掌教。当她默许同僚下属获取黑暗功德时，就已经彻底融入这个时代了。你该问问柳扶风，在他眼里宋掌门还算不算人皇宫的人。” 柳扶风立刻道：“当然不算！人皇宫……现在人皇宫不是我们扬眉宗吗！我们可不干这种事啊。” 白燕挑眉，林花谢暂停喝茶，掏出个小本子做起了笔记。 白燕敲了敲桌子，沉吟道：“帮你登上盟主之位，也不是不行。联盟现在就倒掉，也非我所愿，至少你们能分担璋公主和杨宗主的火力。不过疆土边界方面，之后还要仔细商榷。别的不说，花月夜和一剑宗先后覆灭，这两大真天我们要收回都是有理可依的，你怎么说？” “还有朱明曜真天。”林花谢急忙插话，“我觉得这个比三元极真天更有价值，战略重地呢！紫玉清平天也是我们临安的固有领土，师娘是人皇那太元总真天也是我们的……这个盟约注定不会平等没法长远，你放得下心吗？” 白燕给他气笑了：“这么惦记那两口吃的，你搞什么小师弟，你搞邵师叔去！” 林花谢大惊：“师姐！这话不能乱说啊！” 柳扶风哈哈大笑：“师姐心善没说黄川就不错了，我爹好歹长得随我……” 白燕道：“黄川太丑了。” “话不能这么说，爱情怎能是如此肤浅之物，这么看脸那只有璋公主配得上大师兄了。” “我配不上人家好了吧！” “咦？我以为你看上的也只是大师兄的脸而已，怎么竟然来真的。” 张嫣额头爆出青筋，按捺火气道：“扬眉宗人手不足，你们管不了那么多地方。林九灯不死，你们也不会动三元极真天。紫玉清平天不宜人居，不算在内。朱明曜真天……不是我地域歧视，朱明曜真天风气太差，按你们扬眉宗的标准，想拿现在这点门徒去改革，等着出乱子吧。就算要收，少说要再培养五批新人，还要防着被当地风俗同化，我现在担心这个干嘛？” “嗯，言之有理。”白燕缓缓点头，“那左神幽虚天如何？” “乱七八糟，不足为虑。要担心的只是天兵作乱。”张嫣看向柳扶风，道，“你再玩下去，就……” 柳扶风尴尬地咳嗽两声，张嫣冷笑一声调转话头，林花谢却敏锐地问：“就怎么样？” 没人理他，张嫣继续道：“联盟会派人进驻天听阁。像之前那种放出天兵残害百姓的行为，我不会允许。” 柳扶风连忙道：“绝不再犯，绝不再犯！不过天听阁现在的确不归我管……” “所以联盟要管。”张嫣认真地道，“联盟和扬眉宗架构不同，不求万众一心，只求共同利益。再加上多年积累，我们可用的人很多。” 两人对视片刻，白燕笑了笑，率先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 林花谢左右看看，露出天真愉快的笑容：“所以，现在我们去打江清河？” 柳扶风惋惜道：“江盟主是个美人呢，突然变成这样或许也是事出有因，就这么下手有点于心不忍呀……” 张嫣道：“你也没看在神瑛脸的份上饶他一命。” “放了他一条生路嘛。变成天兵未必没有机会重获新生，你看璋公主。” 张嫣看了林花谢一眼，看在自己现在有求于人的份上没说话，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林花谢撇撇嘴，又换了副嘴脸，期待道：“双江城算我们的吧？不行的话拿卞城换……” “你说了算？” 林花谢可怜巴巴地看向师姐师弟，那两人都摇头表示自己说了也不算，把皮球踢给了李岩清。 一行人跟着白燕找到目标时，李璋和江清河正战作一团，刀光剑影之间传出行云流水般的叫骂，一个说你们江家这些狗奴才不珍惜恩典贪心不足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另一个说你这万人骑的婊子还拿鼻孔看人难怪柳生把你踹了。言辞之间毫无一国之君或一地盟主应有的涵养道德，怎么扎心怎么说，从内而外地贯彻人身攻击策略。 这两人已经打了好一会儿了，从村头打到村尾，震倒了两座小山又杀进了一处农田。这块田在堯王朝时期被称为“老鼠窝”，别处的人头一旦出现就基本待在原地，这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同一个人头在这里冒出来，过一会儿就可能缩回去，又从另一个洞里探出来。李江二人的修为实在强悍，即便有【出人头地】吸收部分冲击，这会儿地上依旧惨叫连连，也有些混不吝分成几个阵营开始帮腔一起叫骂，场面混乱不堪。 第438章 天上两轮烈日照得大地龟裂，潜藏在四方的围观者几乎睁不开眼来。四人观察了一下形式，林花谢忽然变了脸色，小声说了句“帮我遮掩一下”，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进了“老鼠窝”，还用了个简单的土遁术作伪装。柳扶风和白燕先后出手，前者协调他和周边环境，后者让李璋和江清河都不要去留意下方的细节。 “老鼠窝”中，有几张熟悉的脸闪现多次。扬眉宗众人不认识，但看脸就知道是一剑宗内门子弟。不远处，林九灯提着“归妹”虎视眈眈，就等着天上两人走远她好入场去打地鼠。而“老鼠窝”中，林花谢前进的方向上，宛晓霜正蹲在一个坑洞里，同样一眨不眨地看着林九灯。 天上打架和地上助威的动静都要比联盟举办的青年交流会声势浩大了，白燕也就没想回避，笑道：“我还以为她会去掺一脚，试试自己的剑。见猎心喜，人之常情。” 张嫣抱着手臂道：“她不是这种人啦。换我我会试试。” 白燕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倒是柳扶风插话道：“等一下劳烦张师姐帮忙了。” 张嫣点头，却道：“你们救得了她一次，也许有第二次第三次，但不能永远管着她。宛晓霜迟早要去送死的。” 柳扶风点头，眯着一双眼睛看起来却还挺严肃的：“所以师弟我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张嫣颇为兴奋地想要听下文，却见林花谢连滚带爬连抓带拖地将宛晓霜擒拿归案，自己手中被塞了一条绳子。她从善如流地将宛晓霜五花大绑，林花谢则迫不及待地自证清白：“她这个样子不是我打的啊，抓的时候已经受伤了。” 其实也看得出来。宛晓霜衣衫褴褛长发披散，脸色煞白双眼血红，这会儿还死死看着林九灯，显然是入魔了。柳扶风拍着手大声道：“唉，也不知道照月妹妹如何了。” 林花谢道：“你以前喊人姐姐妹妹那是显得人年轻，管小照月叫妹妹那不是把人家喊老了。” “言之有理，但这不是重点……宛掌门。”柳扶风声音轻柔，蹲在一旁拍拍宛晓霜的肩，笑得很不真诚，“邀月剑派只剩下你和小照月了。本来还能留下一两个师叔的，可惜你们一心追杀九灯姐姐，又打不过人家。唉，螳臂当车呀。如今，你再去送死，小照月将来要怎么办呢？” 张嫣这才明白柳扶风准备对宛晓霜使用道德绑架，这就是他最不齿的用孩子绊住女人脚步的做法，而这个孩子甚至不是宛晓霜自己的。 林花谢配合地道：“其实进我们扬眉宗也不错，我们对孤儿有很多政策优待，你看我还是宗主嫡传呢！唉，但是将来要嫁人就没有娘家帮衬了，小师弟欺负我都没人帮我说话……” “现在没必要演这一出吧大师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习惯性地就……” 林花谢擦擦虚假的眼泪，认真地道：“宛掌门，你得支棱起来呀。我们当然不会让小照月无依无靠，甚至将来她想要，扬眉宗还有正版的开天剑可以传授给她。但你要是死了，邀月剑派的道统就真的断绝了。那个时候，这世上谁也不会再记得你的师娘师叔、师姐师妹们，这才是真的灭门。就像如今，姐姐杀了一剑宗的宗主掌门，可在世人看来，一剑宗因姐姐走上了顶峰，邀月剑派却是还未扬名就已败落的小丑。你甘心吗？” “……掌门？”半晌，宛晓霜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对啊。”柳扶风笑道，“邀月剑派只剩下你了，难道要小照月来做这个掌门么？” 宛晓霜收回目光，整个人却变得木然，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扬眉宗几人没空再管她，因为此时天上又多了一轮曜日，玉霆霓到阵。 江清河手中长剑剑身消失化为无数枯骨抓向李璋，他朗声大笑：“玉庄主，很好！待本盟主清理门户，你就是我的接班人！” “滚吧傻逼！”玉霆霓一剑劈在“碎玉”枪尖，对着江清河骂道，“这个饼我和我娘早就吃过，论手艺你不如谢林！” 不远处林花谢跳脚大叫：“我没有！” 柳扶风谴责道：“小玉和小小玉天赋很不错啊不然璋公主也不会特意去打死小玉，你怎么能不想让她接班！” “小玉人多好啊会被你骗死的。” “此言差矣，我怎么会……” 柳扶风嬉皮笑脸地说了两句就反应过来自己得意忘形，缩起身来就朝白燕身后躲。李璋拉下面甲气势汹汹而来，玉霆霓紧随其后。江清河正要乘势追击，忽然“噬嗑”恢复原型，他转身就是一剑，同时架住了神淑仪的“赤壁”和神君仪的“楚歌”。 一截黑色剑尖从他胸口穿出，张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地上，刚刚将张嫣送上去的柳扶风转身抛出三枚圆环，一金一玉一铜。那三枚圆环迅速形成一个阵法，林花谢和白燕两面夹击将李璋逼入阵中。光芒一闪李璋再次消失，玉霆霓被林花谢拉了一把没能跟上去，大怒，拂袖而去继续追击李璋。柳扶风好久才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李璋最后站在阵中一动不动时看向他的眼神可怕极了。 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老鼠窝”上方战况瞬息万变，李玉二人刚走，三道白衣人影坠落在地。江清河一甩黑剑，高立于天，冷冷地俯视着众人。这时，众人才留意到他身着盟主的华服而来，此刻发冠整洁依旧，好似一尊前来降罚的神灵。 第439章 作者有话说: 穿这么隆重其实是来出殡的（？） 第210章 14-送佛归殿（2） 柳扶风看看一脸平静的白燕，还是忍不住戏瘾大发，一甩虚拟拂尘，捏着嗓子道：“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在我们大宗师面前放肆的，给我下来！” 江清河脸色就是一变，白燕叹道：“你这太不礼貌了。” 人家祖上都是太监，“江清河”这个名字是师父传给徒弟的，哪怕后来政策变动这个部门迁移到双江城那边半独立起来开始像普通家族一样繁衍生息，也还是有美少年被割了进宫的情况，教这些朝廷鹰犬在堯王朝覆灭之后都很久抬不起头来，直到现在这位江清河崛起。柳扶风平时这么演没问题，当着江清河的面就过分了。 江清河居高临下，环顾一周，忽然冷笑起来：“好啊，好啊，柳生的转世，林十一的儿女，堯王朝的余孽，诸位齐聚此地，倒是不用本座费心去找了。今天，就是各位的死期！” 林九灯充耳不闻，见他没有下来的意思，点了点头，走进“老鼠窝”开始一个一个地泯灭一剑宗的前辈高人。各个地洞里说话声此起彼伏，有人嘲笑一剑宗有人骂她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也有人不明所以在向附近的“道友”打听情况。 这个时候，张神三人才各自呕出一口鲜血，勉强爬起来，颤抖的手摸了几次才勉强抓住兵器。 “小……小心……”张嫣喘息道，“他的月亮……不是他自己的。” 近处的扬眉宗三人和远些的围观群众都愣了一下。 神君仪低声道：“玉横仙子是这世间第一个堕落的‘无月神女’，这个名字不是柳生创造的，是李家人为了感谢她的贡献而赐给她的封号。在她以先，世间只有女子能够抵达满月境。她将自己的月亮送给了王朝的开国皇帝。正是因为他开启了月环之路，李宗主才得以在那个时代聚集人心，创立王朝。” 神淑仪拄着长枪站起来，望着江清河，冷冷道：“林十一去的迟了，双江城的试验已然成功。这位江盟主，不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中。他不需要沟通月界，这千年来所有‘无月神女’舍弃的功力和气运汇聚其身，以至于他成了半个女人。” “本座阴阳一体超脱于世，与你们这些凡俗之材自然不同。”江清河道，“她给了我们这一切，让我得见真道，林十一那等心胸狭隘的女人竟残杀我娘亲，她有什么资格！玉横仙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世间自私自利杀戮成性的魑魅魍魉称王称霸称神，只有她，除了我们的幸福安乐别无所求！在座诸位天下苍生都受其恩惠才有今日，却还有人大放厥词降罪于她！双江城掌律百年，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辈。你们，全都是罪人！” 林花谢发出一声钦佩意味十足的“哇”，众人纷纷看他，江清河更是面色不善。他面不改色，真诚地道：“你比小师弟还会舔。小师弟都没这么夸过师姐。” 一时间大家看起来都很想打他，柳扶风则是“咦”了一声，朝白燕拱手：“那是师弟我考虑不周功力不足，今后还是要多跟几位前辈学习。” 白燕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指着江清河道：“打死他。” 林花谢害怕地问：“我一个人去吗。” 白燕不说话，他面色一变，提着“明夷”就冲了上去，叫道：“骂人不骂娘啊，江盟主违反我们临安律法，跟我们走一趟！” 柳扶风一手甩折扇一手结印，也笑道：“江盟主，看不起人皇宫之前，先把‘噬嗑’还来吧。大家喜欢我的作品，那是在下的荣幸，只是这口剑勾连的‘黄泉’，是人皇宫的幻影呢。” 江清河左手一掌轻飘飘地拍在“明夷”上，将林花谢震得倒退两步；同时右手斩出一道剑气，柳扶风的【非】扇都出现了一道裂痕。他傲然道：“废物！废物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当然也是废物！” 这下子石头砸在了林九灯身上，她倏然抬头，一跃而起，加入了混战，当仁不让地一剑刺向江清河。后者大笑一声，道：“来！废物再多，也非我一人之敌！” 张嫣还有些虚弱，一边伺机加入战局，一边警告道：“他差点震碎了我们的月亮……诸位小心。” 神淑仪和神君仪慢慢地接近江清河，前者回头问白燕：“你不出手？” 白燕挑眉：“他不太配。” 两人摇头，天上面积相同的圆月和月环再次嵌套在一起，显得有些模糊，像在不断地颤动似的。张嫣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木纹都变成一片磨砂般的棕色了。林花谢那胖胖的甜甜圈月环像贴在天上似的格格不入，林九灯的血色圆月越发猩红明亮；但是此刻江清河展露出的刺绣图腾般的“月亮”实在奇诡，所有人都身心俱震。 正如神淑仪所言，江清河自身修行并不与月界沟通，古往今来的“无月神女”们作为桥梁完成了月界的借力。此刻夜幕之下，无数圆月、凸月、弦月按照大小明度整齐排列，由内而外彼此勾连嵌套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纹章，从地上看去简直是一个精巧的机械部件，但是面积之大擎天撼地，与白燕相比不遑多让。 那些月亮在自转的同时围绕中央一处空洞公转，它们的背后是无数原本能够成就大业之人，每一个都在满月境前止步，温顺地献出一切，她们的过去、未来、气运、机遇、姓名只为成就这一个“江清河”。 第440章 林花谢的甜甜圈刚刚贴过来，就被那轮组合大月啃掉了一角，他的神魂受到冲撞懵了一下，随后吐了口血愤怒地道：“你素质也太差了，这也配当盟主！人家的月环这么可爱你也好意思打！” 说话间在江清河那张高傲冷艳的俊脸上留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江清河则冷笑一声，也是趁着“噬嗑”转变形态的时候一拳砸向他的面门。林九灯一剑扫出焚天烈焰却一时无法突破“碧落黄泉”的纠缠，张嫣牵引自己的月亮给二神挡了一下创造机会，但下一刻二神依旧被江清河两脚踹飞。 林花谢脸颊一痛，被江清河的拳风擦过留了条血痕，反而闭嘴了，一口白剑舞得飒飒生风，看的林九灯眼前一亮，接着遗憾之色溢于言表。林花谢也很遗憾，他是想着硬接“噬嗑”一剑看看这口宝剑还认不认他这个主人，但是江清河不是傻子，就防着这个可能性，两个沙包大的拳头凶猛无比地砸下来，他双手握剑还都被震得虎口开裂。 神君仪被三只骷髅夹击，忽然手腕一软，长剑脱手，错过了二林抢出的良机。林花谢看了眼二神的组合月亮，咦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就说眼熟。瑶公主的月亮和神瑛的月环！你们和江清河一伙的吧，难怪出工不出力的！” “林师弟，‘同源’并不意味着‘同族’。”神淑仪面色冰寒，枪尖一抖逼得江清河侧身以至于拍向张嫣的一掌落空，“还请莫要在此时逞口舌之快，专心联手对敌才是。” “淑仪说的不错，你们这些鼠辈也只会占些口舌之利了！”江清河忽地消失一瞬，鬼魅般出现在林九灯背后，一手搭在了她的后颈，柔声道，“你太像林十一了，可你娘相貌随娘亲，你不太像。玉横的美德，本座在你这等残次品身上竟未见分毫……你才是这个家族的耻辱！” 三口剑一杆枪同时斩向他的右手，他抬腿踢在林九灯后腰将她推入骷髅阵中，接着双手一振碰上那四柄神兵发出金玉相击之声，震得那四人齐齐倒退。江清河大笑，正要追击，身上一紧，竟是柳扶风不知何时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江清河愣了一下，脑海中警惕地闪过千百种他这么做的原因目的，当机立断拧断他的双手就要将其抛飞，然而那双手化为长龙紧紧咬住他的双臂，接着无数奇形怪状的蛇沿着大袖游动而上——幻术加上开天剑化虚为实的规则之力！ 不远处，柳扶风气喘吁吁，还保持着朝他丢出一个银铃的姿势，这时候似乎是身体承受不住大量灵力被瞬间抽离，艰难地放下手臂，转身要跑。 江清河手中再次出现长剑朝他杀去，此为攻敌所必救，另外五人不得不从各方向杀来，省得他一个个去找。下一刻张嫣点燃了自己的月亮，跳到江清河背上卡他脖子，江清河任由神淑仪和林花谢的枪剑打在自己金身上——反正也打不穿——，左手一剑震得林九灯口吐鲜血，右手抓住张嫣的胳膊，一阵骨骼碎裂的脆响声中将她掰下来掷向神君仪，二人砸落在地身受重伤。 这时候，林九灯的红月亮也被江清河的月相组合擦过，边缘开始模糊，几轮弦月瞬间被染红，江清河的眼睛似乎也红了一瞬，不知是月界的影响还是真的杀红了眼。 柳扶风又悄无声息地摸过来进行骚扰，林花谢转头叫道：“他通过无月神女沟通月界肯定是有原因的，不管怎么说他不想进月界。拉他进去！” 柳扶风无奈道：“实力不允许啊。一开始我就试过了，他境界高出我太多，加上主观拒绝，柳生来了都未必能成。” “那你带我们进去，找找原因也好。”林花谢握紧长剑，“我和姐姐……来洗净妈妈未能祓除的罪恶！” 林九灯看向他，他道：“她将临安托付给师娘，也是为了这个。姐姐不用成为妈妈那样的人，今后世上会有更多像她那样的人。我不觉得江城主是什么坏人，他只是……一段应该被埋葬的历史。” 林九灯只是低声道：“你认真起来，看着更像她。” 林花谢笑道：“那我以后要多照照镜子。” 柳扶风一手虚靠在林九灯肩头，一手揽过林花谢的腰，笑眯眯地道：“二位速战速决，这下子师弟我只有两年好活了。” 说罢，三人一起消失，步入月界。江清河冷笑一声，看了神淑仪一眼，低头睨向白燕，阴阳怪气之中又带着一丝隐隐的疯狂：“林宗主，您不出手么？” 白燕轻笑：“借外力证道，你不配。” 第211章 14-送佛归殿（3） 江清河大笑，喝道：“你不也是踏平人皇宫以正道心，你的后人更是个个受你剑道影响残杀亲族，本座手上至少没有双江城之人的血！” “你沐浴着你母亲的血降生。”白燕的声音像恶魔低语，“江城主，其实没有你的话，玉横的确有机会重获新生。但是林十一不允许世上再多几个‘江清河’，那会让世人争相效仿，让月界成为污秽之地……你的成功，为她招来了杀身之祸啊。” “颠倒是非、一派胡言！”江清河厉声道，“我先杀她们，再来杀你！你的女儿也是废物一个，我倒要看看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侮辱玉横！” 张嫣和神君仪交叠在一起，像两块被锤扁在一起的肉。血染红了周边的土地，又因其中掺杂的生机，催生出青翠欲滴的草叶与花卉来。满月境修士没那么容易死，那滩肉在衣衫中缓缓蠕动，骨骼与经络勉强完成接续，身体艰难地被灵力修复。神淑仪的面上露出一丝焦虑，双手紧握“赤壁”，微微颤抖，随时准备迎接江清河的一击。 第441章 江清河也的确准备先干掉她，再收拾地上两个，月界出入点大致相同那三人也逃不了，最后冷眼旁观的白燕也绝不会避战。他这么想着，狞笑一声，正要出手，忽然七窍流血，接着浑身震动了一下。 天上的组合月亮缺了一块。 月界之中，柳扶风死狗一般瘫在一只巨大的碧玉环上，有气无力地举着双手加油助威。三人被一片月亮之海淹没，外界看来秩序井然的组合月亮在这里如暴风骤雨般涌来，剽悍地撞在三人身上和月上。这附近还有些别的月亮，被这些飞蛾般的小月亮撞上就会像被蝗虫过境一般边缘破碎，但这三人的月亮各显神通，并未受到什么损害。 柳扶风的碧玉环能承载他自己，却像是没有实体似地被小月亮们穿过去；林花谢的甜甜圈在月界也仿佛只是一张漂亮的贴纸，立体的月亮无法与其产生有效交集，只能与周边的坚果碎屑纠缠；林九灯的红月亮如血色怒涛，一有小月亮接近便主动出击，扭曲原本的圆润形态也要吞噬粉碎来敌。 林家姐弟在柳扶风的法术加持之下如同两尊神佛，圆月和月环在背后大放光芒，身躯则变得比自己的月亮还要大数倍，踏在月亮的海洋中，举手投足便消灭一片为江清河提供规则之力的小月亮，像踩死一群蝴蝶或者蝗虫。 远处的彩色月亮们像观战一样默默地上下浮动，更遥远的地方有尖叫的洪流夹杂着谩骂、哀求和呜咽如潮汐起伏。柳扶风曾经多次借用建木的空间之能来到月界，今日头一回听清楚这些声音。那是古往今来所有倒在求道路上之人不甘的咆哮，更是无数遭到放弃的理想。在月界，新生的月亮和强大的月亮看似各执一方互不相犯，实则汇聚中央。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堆满了月亮和梦想的尸体。 柳林三人都看到了，这些小小的黯淡的月亮，都是从混沌边缘赶来的。它们跟随某条命令着重围攻这三人，但在赶来的路上也会无差别攻击别的更大更圆满的月亮。每一次它们对活着的月亮成功造成损伤，并不意味着对应的修者道心受创，活人最多损失一些很快就能补回来的修为；这意味着发动袭击的小月亮原本也有机会成长到这一步，它的主人曾经也气运加身天赋过人，它要从另一个成功者身上讨还自己的因果。 没有方向的混沌之中缓缓浮现出一片流光溢彩的弧面，所有人事物忽然有了“上下”的概念。两尊巨人踏上那弧面，一只碧玉环也晃悠着来到两人中心固定下去。二林沿着圆形轨迹大步绕着碧玉环，正走一圈反走两圈完成一个法阵，接着碧玉环无声碎裂，一片浓烈的漆黑取而代之，迅速地蔓延开去。 柳扶风左手一抛丢出无数更小的碧玉环形成一座浮桥，忙不迭地踩来跳去地逃命，那片漆黑紧随其后一路吞噬碧玉环，江清河的小月亮们更是蜂拥而至，一边对浮桥群起而攻之，一边对中央的漆黑地带飞蛾扑火。 这是十年前柳扶风带去月界的【偷天换日】。知行院研究多年终于找到方案影响月界，借用【视死如归】的权柄和张天齐的道则，让几位宗主级别大能的力量能够反向渗入，联手封印了【偷天换日】。这十年间联盟中有派系坚持追杀他就是为了这一日做准备，柳扶风能随时出入月界，还对各个天兵了如指掌，作为当今满月境修士最多的一方势力，联盟应当防范于未然才是。 柳扶风大呼小叫地跳上林花谢的手掌心，后者问：“走不走？” 柳扶风道：“再等等，我还得把【偷天换日】放回去！” 林花谢道：“反正我们损失不是最大的……哎！” 他轻身一跃，扑向不远处神氏姐弟的嵌套月亮，一群白晶晶的小月亮顿时呼啸而来追杀他们，反而成了他们和【偷天换日】之间的缓冲地带。巨人伸手一抓，捉住那套在一起的月环和月亮就跑，另一头林九灯也默默救下了张嫣那枚破破烂烂到处长出树枝花果的奇异月亮。三人又牵引着【偷天换日】吃了一阵，见小月亮的数量明显下降，月界边缘而来的援军也跟不上了，柳扶风涨红了脸挥扇收走那天兵，道：“走，打死江清河剩下这些就失去自主行为能力了！” 二林齐齐点头，于是就在江清河七窍流血的下一刻，三道人影凭空出现。林花谢一剑打飞“噬嗑”，林九灯低喝一声直刺他面门，这一击之下竟突破了护身法咒刺穿了他的左眼。 江清河踉跄倒退两步，看着手上的血呆了一呆，惨叫起来。那惨叫声中蕴含着滔天的愤怒和狂乱的法则之力，受到正面冲击的六人在一瞬间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柄甲字部的天兵，甚至在那之上。他痛的不是受伤，而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只剩下这具身体来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 但是那六人并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在叫什么，只是重整态势朝他杀去。柳林三人在月界消耗颇大，此时林九灯稍稍落后一步等待时机，柳扶风和林花谢去制服“噬嗑”了。张嫣和神君仪一人一剑逼退江清河，将他的背心送上神淑仪的枪尖。江清河手中掐诀，口诵恶咒，即便天上的月图已经残破不堪，也依然在狂怒的爆发之下再次震退三人。然而那三人似是早有预料，一击不中立即避退，接着一道红黑色剑芒飙射而来，林九灯出剑！ 江清河再断一臂，却是闭嘴了。他面色阴沉，状若厉鬼，泛红的独眼扫视四方，下一刻竟朝柳林二人杀去，一掌拍向柳扶风天灵盖。林花谢吓得魂飞天外拉人就跑，被他一脚踢折左臂夺走了“噬嗑”。 第442章 张嫣骂了句“没用的东西”，握着“无名”踏空杀来，无数藤蔓和木质结构与“噬嗑”化出的骷髅白骨缠斗。过度的生机消耗让她一头绿发黯淡发白，行动都迟缓了一些，但此举为其他人抢出时间，林花谢一剑劈在江清河背上撕裂他的法衣，林九灯接着斜劈一刀使其鲜血狂流；神淑仪挺着行将彻底碎裂的“赤壁”穿过飞溅的血点在其视觉盲区刺去，但江清河并没有被视觉影响判断，单手抓住枪尖拗断，又在枪杆上一拍，一股巨力将神淑仪挑飞出去。 众人不惊反喜，因为神淑仪并未受伤，这说明江清河“借”来的那股力量正在溃散。然而电光石火之间，江清河握着“赤壁”刺穿上方的神君仪的咽喉，挑着他砸飞林九灯，拔出断枪令其自爆在林花谢面前，然后一步踏上拧下神君仪头颅。 神淑仪长声呼号起来，身上气息暴涨，一瞬间突破了某个界限，又堪堪在满月境的尽头停下，再无法前进。她尖声道：“毁我半身，江清河，你该死！” “该死，都该死！”江清河满嘴是血哈哈大笑，“我的母亲该死，你的父亲该死，谢林该死柳生该死，【昆】创造的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该死，因为她根本没有改天换地的觉悟她只是一个软弱多思的女人！” 他硬受林花谢一剑，一拳轰开林九灯，一脚踹得刚刚晋级境界不稳的神淑仪胸骨碎裂。他看向坐在“老鼠窝”边上的白燕，见她面色不虞，便愈发狂乱地笑了起来，血混合着肉块从口中喷出：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林大宗师，你不服气吗？那就来与我一战，驳倒我啊！【昆】就是个蠢货，明知这些旧天庭的遗民心中有神根深蒂固终有一日酿成大错，她还要为了他们化道护持一方，她根本不配跟柳苏安那种恶鬼相提并论，她这个人皇跟无月神女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放弃自身的一切换来的一群卑鄙小人的赞赏！愚蠢、下贱、无能！但是各位，凭什么她是人皇，我的母亲就是非死不可的贱人？！” “说得好说得好，惭愧惭愧，江盟主抬举了。”白燕没说话，柳扶风浮夸地感谢道，“不错，不错，我娘就是这么厉害，看来她是你理想的人皇，那你不是应该俯首称臣，怎么还跟我们作对？犯上作乱，叛逆当诛。你这位双江城城主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晚辈可不能坐视不理……” “你以为李璋好到哪去！”眼见着天上的组合月亮破碎得只剩下一片黯淡的边缘，江清河自知死期将近，一边要再拖几个垫背，一边说话也越发不管不顾，“你以为李璋是什么可塑之才？错啦，错啦！【昆】的部下玉横的女儿就是如此下贱，她是为了她自己吗？她只是为了你而已啊！修行杀戮出嫁产女，都是为了成就你的梦想，她自己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但是您依然畏惧您的这几位姐姐啊，江城主。”柳扶风指指上面，“所以我赢了。双江城和无忘山的先人与柳生赌战，赌注到如今谁也没有支付的能力了，但赢总归是件高兴事。” 神君仪破碎的月环变成一根根尖刺护卫在神淑仪的圆月边缘，那月亮看起来像一个太阳的图腾。 江清河问：“这是何意？” 柳扶风怜悯地道：“在瑶公主过世、璋公主作为天兵行走世间的那段时间，你要是真心将她们看作一般的无月神女，这轮月亮，璋公主的月亮，乃至林十一的力量都可以供你驱使。但是双江城再是用帝王的标准奉承于你，你也是个凡人。你能用的只是和玉横那种被自愿奉上的月亮，而璋公主她们的东西，就算主人都不在了，你也不敢有丝毫觊觎之心。” “无月神女这门技术，其实一开始的确是柳生发明的。”柳扶风站在远处笑了笑，“一开始，这是为了对抗九龙书院的教化改革。由于人手有限，我们挑选了天赋上等的女子，用秘法帮她们将自己的月亮藏了起来。在这门法术的加持之下，即使将来她们的心性在社会的潜移默化乃至迫害之下发生了变化，只要修为抵达满月境，她们的月亮依然能够保持圆满无缺，从而反哺自身，修复遭到破坏的心境。” 江清河视线模糊，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变弱了。他一边还击同样精疲力竭的神张林等人，一边喘息着问：“‘我们’是谁？” “柳生、谢林、林一剑，还有几位当年人皇宫的盟友，操作者是天听阁的下属。”柳扶风道，“你说的或许也没错，我是真没想到，世上有那么多人那么恨【昆】。早该全杀了才对。” 江清河嗤笑一声，终于一步踏错，被林花谢和林九灯前后夹击刺穿胸腹。神淑仪狂怒之下毁掉了他的小半个躯干，但她自己也深陷混乱无以为继，不得不后退调息，接收“弟弟”的遗产。 江清河看着林花谢近在咫尺的脸，独眼中落下一颗浑浊的泪。 他梦幻般唤道：“娘亲……” 林花谢微微一笑，将“明夷”再往前送了半寸。 天上的组合月亮轰然而散，其余几个月亮也先后消散，主人们从空中缓缓降落在地，喘息起来。 江清河的独臂撑在林花谢肩头，脸上还残留着一个无奈的笑容，大概是原本终于见到母亲认可的笑容而放下心结，却在临死前看清楚那是别人的脸。 林花谢眨了眨眼睛，推开他的手，将他丢在地上，拿衣袖擦了擦“明夷”，借着星光观赏了一阵，收入鞘中，朝柳扶风走去。 第443章 林九灯忽然叫了一声：“柳师弟。” “九灯姐姐何事？叫我小柽就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柳扶风话没说完，一只口袋迎面飞来。林花谢劈手夺下，林九灯眉毛一挑，转身就走。 口袋里是形形色色满满当当的金丹和灵果，大概是看到柳扶风一路上在收集这些东西，她自己又用不上，便在干活的时候顺手拿了一些。 “谢谢姐姐！”柳扶风高声喊道，“出去之后……” “饭就不吃了。”林九灯没有回头，“有缘再会。” 另一边，神淑仪似乎还有些怒气，更像是计划被打乱的恼火，没有什么留给弟弟的哀恸。她捡起“噬嗑”和神君仪的脑袋，拖着弟弟的尸体，将一堆东西丢在了江清河尸体旁边。张嫣身心俱疲，瘫坐在地上望天，连跟“老鼠窝”里的人头对骂两句的力气都没有。 半晌，张嫣拎起“噬嗑”，一瘸一拐地走向扬眉宗的阵营，叫了声“林师弟”，将黑剑抛了过去。 林花谢将“噬嗑”握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刷刷舞了几个剑花，那身段气质当真是翩翩君子佳人如玉，好似谢林再世。然后他将黑剑向上一抛，伸出剑鞘接住，把剑柄递给张嫣，面无表情。 张嫣愣了一下，破口大骂：“这他妈太不吉利了，你不看看拿了这把剑的盟主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柳扶风哈哈笑道：“注意言辞呀张师姐。不过听您骂人我就安心了，张师姐，二位师弟在此祝您前程似锦，一展宏图！” 他拱手，林花谢还维持着递剑的姿势一动不动。 半晌，张嫣接剑，郑重地道：“我不会重蹈覆辙。” 联盟的创始者无所谓地点点头：“拭目以待。” 林花谢背起被五花大绑的宛晓霜，张嫣和神淑仪各自扛起江清河和神君仪的尸首，双方分道扬镳。 作者有话说: 月界卧龙凤雏： 江清河：ddos攻击月亮 小柳：假月亮 小林：二次元月亮 姐：大西王月亮（？） 第212章 15-风魔九伯 走了两步，柳扶风忍不住问了：“师姐，所以我们现在的方针是什么？你知道师弟我一向干活利索，万事习惯抢占先机，要是布局的时候不小心坏了您的事就不好了。” 白燕甩着大袖子漫不经心道：“还没想好，让张嫣和宋掌门先去碰碰。宛连城那边的戏我也还没看呢，所以最近你少管闲事，没事跟大师兄多交流交流感情。” 这两人前言不搭后语的，林花谢也懒得去管，只问：“宛掌门怎么办？” 宛晓霜道：“放我下来。” 林花谢又走了两步，看到白燕首肯才恭恭敬敬地将人从背上请下来，道：“失礼了，宛掌门。” 说着啪啪两步走到白燕身后，表示自己不负这个责任。宛晓霜则是平静异常道：“多谢三位。不敢当。” 柳扶风瞄了两眼有点看不下去，低着头递了块帕子过去，又退到后面跟大师兄站在一起望天。林花谢踢了他一脚，他戳了对方一下；大师兄冷笑，意思是你手指不痛吗，他撇撇嘴，转起了扇子以示无碍。 宛晓霜看了那方手帕一会儿，叹了口气，擦干净脸上手上的污血，理了理头发，看起来却越发憔悴了。 白燕双手插兜，笑道：“宛掌门要是没有别的事，跟我们一起行动如何？此次【出人头地】群英荟萃，咱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见宛晓霜有些犹豫，她又笑：“不用不好意思，各取所需罢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扶持你，是因为我们需要你去稳定三元极真天。但是现在的你太弱了，只有潜力，实力和心性都有所欠缺。清师妹……代宗主手下留情，翻到让你失去了破而后立的机会。抛开邀月剑派之事，九灯真人是你的机缘啊。” 听了最后一句话，宛晓霜面露恨色，很快又褪去成了麻木。于是她也没听到那边柳林二人的悄悄话，林花谢先凑近了柳扶风问：“小师弟，我看宛掌门没有趁手的兵器……” “‘降霜’是我娘打的啊，就算是打着玩的那也有气运护持，大师兄别乱说啊。”柳扶风警告道，“再说了……再说我也没好材料了。” 林花谢在他肩膀上叹道：“我就知道。也是，如果是宗门需要她，那帮宛掌门提升也不能是你个人出力。说来说去，你就是心有余力不足，条件不允许罢了，心里还是想帮人家的。” 柳扶风抬起手来，大拇指摩挲他的下巴，指尖擦过下唇，像给一条小狗擦嘴巴。摸了摸，柳扶风看着他笑道：“风水轮流转么，以前柳生只管璋公主一个，谢林是小玉小小玉加上杨宗主，这还不算瑶公主和殷掌教那些缘分不够的，连明知道林十一对你有所图谋也慷慨出手。谢盟主高尚，英雄救美成了习惯，反倒是没去数了。” 林花谢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认真地问：“你……柳生那时候很难过吗？” 柳扶风有些茫然。 林花谢想了想，又道：“我是说……你看到我对女孩子好，肯定是高兴的。毕竟我要是不去救人，才是彻底地变心，从根本上背叛了你。但是谢林没有问过你好不好呢。” “我骗他了呀。”说到这个柳扶风就来劲了，语重心长道，“说过很多次，柳生这个人思想有问题，不会跟谢林说实话的，哪里能跟你我一样坦诚相待……” 第444章 林花谢冷哼一声，柳扶风“哎”的一声：“大师兄态度放端正一点，凡事要循序渐进也要留有余地，我这不是习惯了么，你问了我也会说啊，你要问嘛。” 林花谢觉得他狡辩，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转头拉长了声音叫道：“师姐，你评评理！” 白燕抚掌道：“撕得好，撕得再响些。” 林花谢伤心道：“我……”结果一场大戏只演了一个字，柳扶风偏头跟他舌吻打断施法，他有点捉摸不透小师弟这是心态又不对了还是单纯在逃避，等想出个头绪已经又跟人并排在【出人头地】压起了马路，就此放弃反抗。 宛晓霜的脸色更白了，颇有些生无可恋，就这样木然地跟上了三人，不靠得太近也不出声，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 走了一会儿，柳扶风又收集了几颗野生金丹泡进酒中，一行四人又见到了玉霆霓的月亮。天上两轮圆月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纹样，宛如两轮烈日照亮四方，仔细看去才能分辨出，紫色那轮稍小稍暗，金色那轮裂痕遍布。 半个时辰之前，玉霆霓随手抓了一个术士替自己开路去找李璋，万万没想到这是个混日子的，李璋没找到，一头撞上了杀得满面红光仿佛喜事临门的杨玉环。——她也是没有考虑周全，哪个正经神机宗修士会跑去茅山学社进修术法！ 杨玉环看起来竟然还不错，一身黑金长袍是新的，外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就是精神过于亢奋了。不远处，林三笑趴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写写画画念念有词，应该是在评估杨玉环这个“样本”。 四人礼貌地在战圈之外止步绕行，柳扶风将一支糖棒递到林花谢嘴边，严肃道：“采访一下谢盟主对您两位爱徒此次切磋的意见和建议，您觉得哪一位能赢？” “不好说啊。”林花谢也故作严肃地指点江山，“玉掌门筑基早成名早，天赋资源机遇一点不缺；杨宗主错过了最佳筑基年龄，但是独享太元总真天这一人皇宫旧址，对花月夜的统治更是造就了她的人皇道雏形，但是根基是邪魔之道……师娘不一样的，师娘杀人是因为有人惹她，只不过惹的多；师姐也不一样，师姐不会针对性地杀弱者，而杨宗主在阳灵镇的无差别屠杀其实对她后来的道路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方向偏了道心也受阻。但是，但是……咦，花月夜倒了之后，她进步了。” “这是为何？”宛晓霜忍不住问道。 林花谢眨眨眼睛，沉思道：“她……她走上的路和实际想走的路不一样，导致了月亮上的裂缝。就像很多女修，她们自身的愿望和欲望遭到压迫教化之下，月亮会凹一点掉。杨宗主走了错的路，但可能自己意识到了，觉得那样也不错，并且她有能力在那条路上走远，所以还是成就了满月境。但是毕竟有点自我矛盾，所以内部裂了很多。花月夜越是繁荣，她治下的臣民越是幸福，她越是强大，就越会去想：要是我当初走了另一条更契合我的魔道，会不会有远超今日的成就？” “上次还没见到裂缝呢。”柳扶风道。 “上次那个月亮代表的是她走人皇道的成就，现在正是她放飞自我完成转变之时，与其说是裂缝，不如说是局部亮度没有提升，导致看起来像裂缝。”林花谢道，“谢林……谢林学坏了，当时看得出来她本性有点疯魔，耐不住天赋真的好，属于柳生一直在追求的人才……谢林就想骗她去建花月夜走人皇道，也许走着走着就习惯了，就会洗心革面真的当上人皇。你看师娘其实就是被李思城骗了。” 白燕插嘴道：“【昆】对此界众生是有爱的，但是杨宗主没有，走祂的道当然不合适。你这师父不懂得顺应自然，还不如柳生。” 林花谢撇嘴：“换柳生他已经撺掇杨宗主杀尽苍生以证大道了，人太顺应自然只被欲望驱使，就不是人了呀。” 这回连白燕都惊讶了，柳扶风正要和他辩上一辩，说时迟那时快，林九灯忽然走位风骚地从角落里蹿了出来，一剑直取林三笑狗头。后者就地一滚，拔剑就劈。杨玉环也丢下玉霆霓去助阵，叫道：“好胆，敢对我的人出手！” 玉霆霓骂了声晦气，也干脆利落地跑了——她本来就是倒霉，被杨玉环绊住了。临走还不忘提走那个神机宗的水术士，发誓要将他发配去看守【诲人不倦】。 四人都没冒头，宛晓霜也没动，看了一会儿，道：“玉掌门还没有死心。” 看她的样子，却似乎是对杀林九灯报仇一事死心了。 “师姐下了个术，玉掌门找不到她的。”柳扶风解释道，“你知道师姐看好玉掌门的才能，但也要她能成长起来才行，死在这儿就没戏了。” 林花谢闻言，故作老成地唏嘘道：“看来我的眼光很不错么。” 柳扶风呵呵一声：“小玉和小小玉加起来都不够璋公主打的。” 两人莫名其妙比拼起了徒弟，林花谢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玉掌门不找璋公主，此地也没谁吃饱撑的去找她，那她不是有的是空来找你啦？” 柳扶风顾左右而言他，白燕一点不客气地道：“蠢货。你师弟等着人家上门呢。” 林花谢立时捂住心口一副遭人背叛的无助可怜相，见柳扶风不上钩，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转而问道：“师姐，你既然拿到了那个东西，现在是不是功力大增，能不能……” 第445章 “可我不想变成林一剑啊。”白燕自然而然道，“林一剑道心坚定是一回事，我白燕又是另一回事。我不想变成林一剑，所以我没有吸收她的剑道经验，也还没有吸收她的全部功力。” “简而言之？” “我打得过璋公主，但未必能打三个。”白燕眼神飘忽，“之前装装样子骗骗人的，你们别真想着让我来兜底啊。那种事等救出师娘再说……” 这下子柳扶风都愣住了：“那您穿成严法师的样子做什么？” 白燕沉吟道：“这个造型比较帅。小时候太老土了。” 柳扶风深感认同地点头，跟在队伍后面的宛晓霜崩溃道：“三位，你们这是……这是……” 她脸上的雀斑都红了，柳扶风又连忙哄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们经常这样，宛掌门不要放在心上。情况还在掌控之中……” 林花谢鄙夷地道：“柳阁主哪里来的胆子讲这种话哦？您每次以为情况在掌控之中，都一定会失控。” “好有道理，大师兄真是我肚子里的……咦，这话不好乱说。”柳扶风一拍脑袋，“那我是不是该修改一下计划？毕竟——” 一道枪气撕裂虚空斩开大地，林花谢提溜着柳扶风的衣领子已经扯到数里之外。宛晓霜吐了口血，脸色一变再变；白燕好整以暇地看着来人。 李璋轰然落地：“来不及了，老师。” 柳扶风没动，她便一枪挑出。天上一只洒满坚果碎的草莓果酱甜甜圈倏然浮现，林花谢一剑击在枪尖，借力后退数十里。李璋穷追不舍，左手掐诀跳跃一段空间，转瞬之间就追上了二人。林花谢大骂：“这是能教会的吗，怎么没见你教我们！” 柳扶风还没说话，李璋幽幽地道：“老师将一部分命格换给了本宫，以承担我杀人的代价，你我性命相连，如今怎么还见外了呢？” 林花谢转身跟她拼了一剑，又往白燕那边跑，这回是真的有点生气：“师姐这是你经手的吧，这么重要的事不早说！” 白燕叉着手道：“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她侧过身，三人在她身前呼啸而过。林花谢吱哇乱叫：“璋公主不要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 李璋亦是冷笑：“没用的东西！怎么，本宫这位恩师，你谢林杀得，本宫杀不得？” 这下子林花谢信柳生给她换命了，虽然为了不影响满月境的晋级而只置换了天谴症的因果，但就像空间能力一样，这骂人揭短的爱好还是渗透了过去。 柳扶风一直不表态，林花谢和李璋僵持着绕着白燕来回追打，前者又一次被震得手臂发麻，叫道：“喂你说句话啊！是不是很享受我们两个为你打生打死的情节！你早说你想当皇帝开后宫，跟师娘去讲立你当太子啊！” 李璋哈哈大笑：“是吗，老师？那你对本宫的栽培算什么？为了本宫放弃了你自己的前程，还是让本宫来做替死鬼？无论哪一个都好，真是让人感动啊，老师！” 柳扶风虚弱地道：“璋公主，李将军，我……” 林花谢倒吸一口冷气就要挥剑，忽地被白燕一把捏住了后颈。柳扶风脱手而出，随着惯性被甩了出去，李璋一枪刺去，却险而又险地偏了一寸，挑着他的衣领子将他高高挂起。 林花谢难以置信地叫了声“师姐”，白燕叹道：“让她打。你要是想一劳永逸，再也不在小师弟身边看到璋公主，就别过去。左右打不死他。” 柳扶风惊魂未定，拱手道：“多谢公……” “公主殿下”没说完，李璋丢开“碎玉”，抬手掐住他的脖子，抬腿就是一记膝袭。 一口血混着肉块被吐出来，李璋又一拳揍在他脸上。柳扶风说不出话来，李璋见他两下就被打得晕晕乎乎也很无语，掐诀隐去身上甲胄现出一身雪青色宫装，两步上前又是一脚将人踢飞。 柳扶风摔在地上，挣扎着蠕动了两下，林花谢看得烦闷，明知这个距离他听不见也还是小声抱怨道：“她就想打你一顿，你不动她就不打了呀，找什么揍。以前师娘揍你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人还没来你就叫上了！” 李璋扑过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她比这辈子的便宜师父还高大几分，却浑然没有欺凌弱小的自觉，满意极了，揪起他的头发往地上撞，又在他刚刚缓过来些时咔嚓卸掉他的手腕和肩关节。她折磨人的手段都是柳生教的，如今的柳扶风自己都找不到喘息的空隙。 也就是他这副身体不抗揍，李璋很快就住手了。林花谢鬼鬼祟祟地要接近，问问她还要不要继续了，却见天上浮现出一轮正在燃烧的圆月。 那月亮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外围朦胧而温柔的绿色光晕被火焰点燃，迅速消融。 李璋跪在地上，紧紧抱住被自己打得不成人形的柳扶风，美艳面孔上的冷厉也如冰雪消融，以至于有一颗眼泪滑落下去。她低声道： “老师，我李璋有今日之能，最初或许是为了你，可后来，当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连父皇都畏惧我，我就明白这是我自己的天赋，我自己想要的东西，老师只是给了我去争的机会。可是啊，老师，原本我希望你看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明悟了之后却开始恨你了。 “无论成败，无论对错，我在镇元军虚度光阴的时候，我屠杀三千人只为一份职阶的时候，我覆灭药王谷的时候，我杀掉玉虎鸣的时候，我为了激怒你而委身于洛阳那等莽夫的时候，甚至我功力尽失化为天兵浑浑噩噩的时候……从小到大，我挣扎狼狈的时候，你总是在那里看着，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好像……我的父皇或者母后。无论我跌倒多少次，你都一尘不染；无论我为了开道有多不择手段，你永远游刃有余；无论我在这条路上走得多远，你永远能为我准备后路，于是我发现我这一生不要说超越你，连接近这座高山都是一个笑话！” 第446章 李璋捧着他的脸，神色语气温柔得像那个十三岁的璋公主，她道： “老师……你就是阻我大道的心魔啊！” 柳扶风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大概是想安慰她，说这些后路也是我拼尽全力给你留下的，我的性命都只够给你铺路，哪里算得上什么高山。但李璋就是为了防止他开口才先把他揍成一滩烂泥，这会儿恭恭敬敬地将他放在一个平整的石台上，躬身与他碰了碰额头。 那颗眼泪终于掉到了恩师的伤口里，天真温柔的神色也从李璋脸上褪去。她直起身，冷酷地道：“不要再跟着我了，老师。你既然不爱我，还随时准备赴死便是在羞辱我了。从今往后，你是柳苏安的臣民，连直视本宫的资格都没有。” 说罢，她看也不看其他人，拎起“碎玉”就走。白燕却道：“留步。” 李璋充耳不闻，白燕道：“给够你面子了，之前袭杀本宗代宗主的帐也该算算了。” 李璋回头，白燕朝林花谢抬手，待对方抛来“明夷”，朝右边抬抬下巴：“去那打。” 白李二女先后离去，林花谢松了口气，忙不迭去看看小师弟还有没有气，见他这一会儿就恢复得人模狗样了，便又精神了起来。 林花谢不会疗伤，只熟练地给他接上了关节。见他讨好地拿手指勾自己的袖子，便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坐在石台边上，一手握着柳扶风的手，另一只手的大拇指轻轻刮过对方的眉骨，抚平其上绽开的皮肉。他凉凉地道：“天下第一美人以后你没资格看咯。” “璋公主……公主殿下那是有实力加持。”柳扶风气若游丝，但是有杠可抬他就不困了，费力地掀开一点眼皮子看向上方那团模糊的人影，“天下第一美人不是大师兄还能是谁？最有优势的两个竞争者，神家那二位，我都帮你干掉了……” 林花谢道：“黑幕啊，黑幕来的荣誉我可不要，做人要堂堂正正好吧。” 于是柳扶风睁开另一只眼睛，堂堂正正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珠子像两滴淡墨。林花谢那双深渊般映照不出人影的眼睛也正看着他，然后大师兄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和眉心，笑道：“我们回去吧。” 柳扶风收了收五指，林花谢把他背在身上。天上明月星辰百花缭乱，地上飞沙走石战斗不断。两人赤手空拳，慢悠悠地往【出人头地】的出口走去。 作者有话说: 小林：还一下小玉和小杨的债其他人的继续赖着 小柳：还一下小李的债其他人的继续赖着 小林小柳：溜了 师姐：是不是忘记我还在给宗门干活，仇人还都是你们引来的，出去就把你们豆沙了 第213章 16-夭桃秾李（1） 林花谢早上起来，摸了把伞出门例行练剑，见到一身鹅黄大氅的白燕和身着宫装的李璋坐在院子里喝茶，差点吓个半死。 说是早上，“天鹅颈”也看不出昼夜之别，不过是修行的生物钟驱使他出门罢了。【明镜高悬】洒下能致人疯狂的银辉，两个对天兵抗性拉满的女人就那么坐在石凳上一言不发，好像梅花山庄这处院落是什么高雅艺术似的，颇有些自得其乐。两人同时向林花谢投去目光，他手中的伞抖了一下没打开，尴尬一笑：“二位好雅兴啊，哈哈。” “大师兄早啊。”白燕打了声招呼。李璋喝掉最后一口茶，起身道：“多谢款待。此行受益良多，期待与你再会。” 白燕摆手：“慢走不送。” 林花谢松了口气，在屋檐下摆手：“慢走不送啊李将军！” 李璋在花园小径中走了条怪异的路线，很快原地消失。林花谢这才撑着伞出来，问：“师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注意。” “你们做前戏的时候。”白燕撑着脸看他折了根花枝练剑，“花架子啊，要练就认真点。” 林花谢像是被她的话绊了一跤，踉跄一步，手上剑招凌厉三分，碍于左手还撑着伞，依然是美感多于气势。他辩解道：“昨天我们没乱搞，小师弟身体素质你也知道的，被打成那样哪里能恢复过来，我们很早就睡了……” 白燕自顾自又倒了杯茶：“我诈你的呀，没想到你人怪老实的。哎，大师兄，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以后哪里还有这种他被人打得半死的情况给你们玩……” 林花谢先是觉得很有道理，倒抽一口冷气导致运气出岔肋骨生疼，舞了两个剑花缓过来，自信地道：“师姐言之有理，那等下次师娘解封来打他一顿……哼哼！” “你觉得到时候自己不用挨打吗？”白燕诧异地道。 林花谢又不说话了，闷头练剑，等打完一套才又问：“怎么没见宛掌门？” “她还在【出人头地】呢，你姐姐也没出来。”白燕拈着块点心，耸耸肩，“我们是最早一批出来的，毕竟没探索需求。我看张嫣她们半死不活的还得继续指挥联盟，还有几个一直跟辻莲宗不对路的和尚尼姑取真经来了，挺有意思的。对了，听说现在的转轮王是双江城的人，江清河死了之后带人去袭杀联盟修士，天听阁现在还在内讧呢。” 林花谢换手持剑撑伞，又开了一局，这回配合以不同的步法，木屐在石板路上点出急促而不失章法的哒哒声。他问：“那璋公主是去哪里啦？要又去打清师妹……” 第447章 “去【出人头地】了。”白燕道，“还有个洛阳没找到。” 林花谢质疑：“这也不是每个死人都有机会进去啊，洛阳未必在里面。而且他人是小师弟杀的，有没有全尸很难讲哇。” “不学无术。”白燕没好气道，“普通修士和凡人被【出人头地】牵引的概率是一样的，但是常年接触大道的修者几乎一定会被回收。满月境这样主动追求掌控大道的算一种，一直看守天兵被动接受混乱天道影响的也算一种。还有一种，你以为林九灯特意来帮你打人？开天剑是触及规则的剑法，一剑宗正经练剑的没一个能跑。” 林花谢摆出收势，呼出一口气：“难怪当时姐姐一把抓住我的脑袋，原来是担心我被拉这里来。咦，师姐你去哪儿？” 白燕也沿着方才李璋的路径走了起来，摆手道：“我再下去看看，小师弟的命格我给你解决了，叫他少作点死。” 林花谢撇嘴：“狗改不了吃屎。” “大师兄居然在我背后这样说我坏话，太失望了。”白燕已经走了，西厢房里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 林花谢一转头，柳扶风正趴在窗口嬉皮笑脸，顿时小脸一皱，哼了一声：“师姐果然靠谱，骨头经脉都给你打断了还能下地啊，命好硬哦。” 柳扶风顿时虚弱地道：“这不应该是师弟我有大毅力克服困难来见师兄吗，结果你又是说我坏话又是归功于师姐的，唉，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林花谢扑过去挠他，他立刻倒地碰瓷，哎哟哎哟叫唤起来。林花谢拖死狗般将他拖去休养，他非说无聊要听戏，林花谢瞪了他一会儿，打开床头通讯镜子要求梅安宁追加客房服务。很快一队傀儡在院子里搭上了戏台，一个梅家后辈带着两个戏班子进来唱戏，那小梅还递上来一本厚厚的目录，都是今天可以点的戏，涵盖从南到北古今流派。黄川黄山父子上贡的药膳也及时送到，柳扶风病歪歪地躺在榻上，一边看戏一边接受大师兄的投喂，极其腐败好不滋润。 梅花山庄各处院落的出入原理仿照【出人头地】，统一由中庭的园林中转传送，不同的步法、路径、手决对应不同的院子。各处院落根据价位有不同的大小、方位、设计，后期还可以利用芥子须弥术不断增建。因此，本就占地极广的梅花山庄的实际待客能力还要高出许多。每逢【出人头地】正式开放前后更是人（是这里吗）流量暴增，虽然参赛选手人数不多，却都是有背景有实力的人中龙凤，手里随便流出点小费就够大部分贫困散修升个小阶，所以会有无数中低阶修士来这里当舔狗干服务业。 近几十年随着天地银行的业务扩大，宛连城赚钱的手也伸进了里世界，今年梅花山庄的外包服务基本被他承包了。联盟派来的人多，订的房间院落也多，他借此跟梅安宁要求房费折扣，省下不少经费；各宗门都有好些想赚点机缘的小修士，这都是上好的牛马，宛连城用“跟各位盟主宗主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和虚无缥缈的功勋点换他们来打白工；联盟地大物博，能够保证大部分食材药材灵料兵器的稳定供应，如今少了九龙阁这一竞争对手更是几乎形成垄断。 客房服务用的镜面通讯系统还是百年前九龙阁出品的，宛连城最近也在跟梅安宁谈判，想要说服他购买知行院最新研发的“宾至如归”、“花好月圆”、“顺风如意”系列产品，附送两百年保修。梅安宁很是心动，毕竟在梅花山庄发生的交易是要给梅家上税的，服务质量越好价格越高次数越多，他梅家的前途也越是光明。 当然，各种避税手段也随着税率增长遍地开花。比如正在这处“福寿小筑”唱戏的团队，成员大部分来自茅山学社和知行院，还有几个九龙阁倒灶后弃暗投明的技术骨干。这群人可以说是彩衣娱亲，抢到了“柳阁主”的单子就是一个破坏市场的免费服务，只求对方看得开心了能够指点几句。本来“食神教”还想掺一脚送点美食当做添头的，被黄山打上门去，只好作罢。 这个临时结成的团队尽是俊男靓女，一方面是听说现在的“柳阁主”特别偏爱女性经常热心指导，另一方面也是知道他跟林花谢搞在一起，说不定美男子也有机会得两句指点，富贵险中求么，长得丑的就不来找死了。团队在表演方面并不专业，只能用创意弥补功底缺陷，厚厚一本目录上从经典的《目连救母》《西厢记》到【出人头地】出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神枪侠侣》到新时代的《程朱理学》再到先锋派的《关于我和死对头的心魔谈恋爱却被正主告白这件事》，虽然剧本质量参差不齐但是花样繁多，柳林二人一连点了好几本没看过的，投桃报李随机选中一位小师妹助其攻克了手头项目。 两人这么花天酒地好几日，梅花山庄才再次轻颤一阵，宣告本次【出人头地】探索的终结，其中修士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归了。有一个小有清虚天的宗门风光得很，不知在哪里挖了颗龙头出来，那龙头被【明镜高悬】一照变了异，发起狂来，掀翻了几顶遮光伞，那宗门当场解剖龙头拍卖了一部分掉赔偿给死者家属。 风家兄妹和转轮王是一起出来的，后者大概也是想明白，江清河死后双江城没得好，他没必要跟天听阁闹翻，自己巩固地位才能给其他江家人留后路。天听阁损失不大，主要是找回了些往年过世的同事，还有其他地方修炼阴暗系功法的前辈。 第448章 散修和小宗门一如既往中规中矩，伤亡和收获都不多，不过也算满足。李璋是独自离开的，杨玉环跟林九灯打了一路打进里世界的黑暗之后，罪魁祸首林三笑还跟上去拱火；张嫣和神淑仪收拢了联盟残部，大肆搜刮了一阵，多少弥补一下这次的损失。白燕混在联盟的队伍里出来，不管怎么说她这辈子的娘是茅山学社的主任，她还帮忙处理伤号，也不要求分战利品，大家便不仅没意见，还很欢迎，一些隐约了解情况的傻孩子还觉得这位大前辈一点架子也没有大大的好人啊。 这期间表世界也有消息传进来，李岩清和萧蔷的重伤给了殷王朝喘息之机，留守白玉京的代盟主宋新桐及时派人支援，打回了几座城又被神机宗困住了。邵简现身九龙阁附近，为李萧二人疗伤。萧遥化身桃林包围九龙阁，不过九龙阁残部得知消息之后开始集合力量反攻，也让她吃亏不小。柳扶风跟那边通了几次消息，都没定下来回紫玉清平天的名单，只能等白燕回来再定夺。 据孟白石的报告，殷王朝那边局势诡异，严寒玉动用秘法遮掩天机，不过还是给他看出殷宫如今不在阵中。他也不确定严法随有没有出手，是否是故布迷阵，很是谦逊地发函来询问。白燕不在那么此事自然暂且搁置，表世界的战局也就僵持住了。此事如今终于有了答案，殷宫易容前来，在一条河里摸出了宋阳秋的头，上交联盟后要求临时领队张嫣派出人手帮他找殷舞。最后也没找到，他一出来就叫人送上一位神眷者，急匆匆地杀人回国，已经和扬眉宗几人初见时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说: ……审核不通过到底哪里有问题…… 第214章 16-夭桃秾李（2） 既为修士，便是不通数术不懂斗争，趋利避害的直觉都是比凡人要强上许多的。十年前紫玉清平天一役没能成功诛杀柳苏安，所有参与者都心有不安。这份不安造就了各方这十年来井喷式的技术发展和实力进步，这速度又让所有人倍感压力，或清楚或模糊地知晓了大争之世的到来。 因此，各方各人都抓紧每一个增强实力的机会。堯王朝覆灭的红利期即将过去，过去五十年那种互相谦让共同进步的和平时光即将成为梦幻。这一次【出人头地】的探索，不过是众多机缘争夺战中较为重要的一次。在“战争”结束之前，这或许是【出人头地】最后一次开放，小势力想找些保命技术，大宗门想迎回大能先祖，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备战。 但这一切都跟林花谢柳扶风这两个打手没有关系，更何况后者暂时还被禁止参与布局。这两人送走剧团后就在亭子里弄起了烧烤，没一会儿就见白燕神神秘秘地走进院子，从袖中摸出一个布袋子放在桌上，打开蝴蝶结，露出一颗人头。 那人头的俊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柳林二人齐呼：“林师叔！” 她居然把林阵一偷回来了。 白燕坐下喝了口小酒，得意地道：“你们姐弟俩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小九灯也只会莽，一个简单的障眼法就给我把林师叔弄回来了。” 柳扶风点头道：“我这里还有些材料，先给林师叔打副身体凑活用用，之后拉个项目组起来。咦，师姐你说这次来找自家前辈的人这么多，各方都有需求，要不也拉几个茅山学社的合作下？技术方面也好互通有无共同进步。” 林花谢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啃一串烤猪耳朵，那猪头是在【出人头地】中一户人家的猪圈里发现的，自称生前是某某天庭一员大将。林花谢又不是决策层，毫无惜才之心，等小师弟采集完有用的材料，就刀工精湛地将猪头分割备菜。闻言他含糊地道：“不是说要扶张嫣上位吗，怎么你又资敌。” 柳扶风闻言一滞，挠挠头正想说些科学无国界之类的鬼话，亭子飞檐上的一只惊鸟铃响了起来，石桌上的客房服务系统显示有人来访。他一看是神淑仪，顿时朝白燕投去疑惑的目光。因为在他看来神淑仪找上扬眉宗唯一的理由就是打击报复“柳生”，但是白燕亮过拳头梅花山庄又是中立方，她怎么还来找麻烦？ 白燕眼疾手快已经按下“开阵”按键。这是贵宾院落独有的设置，院落之间有阵法连接，互相串门不用踏步法捏法诀，很是省事。而宛连城近年也是拿这一点大做文章，他说“柳生”肯定会来搅浑水，破解这套系统对他而言如探囊取物，如果不及时更换，各位贵客的隐私谁来保障？ 言归正传，神淑仪出现在花园中，看起来有些疲惫，不过依然整洁高冷。 见了亭中的三人，她的神色稍显复杂，行了一礼，上前道：“这时候冒昧上门，打扰诸位了。在下……晚辈后生有事相求，还望各位前辈听晚辈一言。” 说话间颇有些低声下气，叫这三人面面相觑。柳扶风浑身不自在，别扭道：“那个，神部长先上来喝杯茶，我们双方友好合作，扬眉宗也不讲究这种繁文缛节，没必要这样的。” 林花谢也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桌面，神淑仪这才缓缓走上前来。白燕挑眉：“要我来请你吗？” 白发女人在她对面坐下，捧着杯热茶，低着头不知如何开口。林花谢心情复杂，毕竟她是神瑛的女儿，今日之前也都挺风光的。他看看师姐又看看师弟，挠头道：“能帮还是帮一下吧，算我头上好不好？” 第449章 白燕一摊手，柳扶风松了口气，笑道：“大师兄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神部长，说说什么事吧。” 神淑仪看了林花谢一会儿，拱手以示谢意，却说不出感谢的话来。她喝了口茶，道：“张宗主命不久矣。” 三人静待下文，她接着道：“当年谢盟主出走，张宗主接管联盟之后力挽狂澜，但是精神状态实在不好。各位大约听说过，当时茅山学社、双江城、无忘山等几大宗门都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一念之差，暗中联系天听阁获得一天兵，暗算了他。但其实，前辈们是为了让他活下去，来维系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九龙阁与天听阁虽有出力，却是小觑了当年豪杰的气度。” 顿了顿，神淑仪道：“天兵癸未·【方命圮族】。张宗主的实力因其得到了极大提升，但是他的九族从此与他性命相连。他必须活下去，因为他泯灭之日就是张家覆灭之时。而对他使用【方命圮族】的，是一位张家的长老。这些年他自封于【珍珑棋局】，也是为了减少寿元的消耗。” 林花谢嘟哝：“难怪他突然实力大增，我就说么，谢林当时也进步很快都要超脱了……” 柳扶风恍然大悟：“难怪张嫣又是拦你们又是来找我们合作，她自己不想给张天齐陪葬，联盟如今也缺不得张家，是不是？” “正是如此。”神淑仪叹道，“她不愿露怯，也不愿白白受你恩惠，想收集些资源来同你公平交易，但张宗主已经动身前往太元总真天了。我不敢赌。” 林花谢转头，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柳生会怎么说：千年前一役所有人都是罪人，如今玉家灭了李家亡了宋家倒了林家的传承也断绝了，张家能逍遥到如今已经是看在你面子上！你护过无忘山一次，现在又要为这些叛逆与我作对吗？！ 柳扶风眯着眼睛很无辜地思考着：“哎呀，张师姐有什么错！那我肯定得出手相助……” 于是林花谢呸的一声：“张天齐找死就是想为了世界和平做掉你吧！” “他老婆是你杀的，关我什么事！”柳扶风叫屈，“再说我现在去太元总真天做什么，我……” 林花谢呵呵一声，白燕道：“堯王朝末期的‘六龙夺嫡’之争。如今太元总真天没有主人，公平公正；且为死地，不会误伤无辜。天下想要争夺人皇之位者，在那里决斗最为适宜。即便有人趁机打下其他真天据为己有，此人错过此等盛会，绝不是胜者的一合之敌。师娘一定会去，我们只要活着，就会前去观战。除此之外，土圭垚、李璋、宋新桐、宛连城、杨玉环都是一定会去的，囚牛和转轮王如果现在还没死大概也想去捡个便宜。” “九龙阁还没玩完？天听阁也还有这种人？”林花谢诧异地问了一句，看向柳扶风，唏嘘道，“柳生操盘过的组织居然还能出几个顶事的，我还以为都被精神阉割了呢……” 柳扶风面色不善：“谢林混过的地方倒是真的接二连三遭难了。” 林花谢又要再说，神淑仪挺身而出：“二位，此前是神某冲动了，此次回去必当领罚。联盟奉行前世今生分离主义不是空话，二位依然是联盟的座上宾。” “你喜欢张嫣？”白燕神来一笔，将三人说得晕头转向。神淑仪茫然：“什么？” 白燕兴致勃勃：“为什么呀？你都愿意给她换命了，总要有个原因的。” 林花谢听见换命就浑身不自在，嘟囔道：“那也未必。” 神淑仪看着白燕：“我来找三位的确是为了此事，不过和私人问题无关，只是为了北岳联盟的稳定。只是您怎么知道……” 林花谢剥着开心果，随意道：“你来找这两位解决【方命圮族】，又只提张嫣不管其他张家人，我都猜是要换命呢。你和神君仪是不是本来计划好换一个给她的呀？” “……是。”神淑仪叹道，“我……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神淑仪和神君仪是同一个人。我们共享一份意识，你可以理解为一个长了四只眼睛两张嘴的人，不存在任何独立于彼此的冲突。但是，两具身体的命是分开的。神淑仪修圆月，神君仪修月环，最后阴阳合一成就大道，比双江城的方案要少很多灵识污染，只是受月界限制也大。此乃欺天之术，两具身体正好有一具能用以承担天罚。联盟年轻一辈中只有我和张嫣配争盟主之位，如今我的双身尚未打磨到圆满境界便被迫合一，大道无望，自然要为她让道。” 柳扶风忽然道：“张师姐已经出问题了吧。” 神淑仪闪电般扫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他举起双手讪笑道：“联盟如今前途未明，神部长担忧也是正常，不过在下没有对张师姐下手的理由。除掉她，受益也只在未来，如今宋掌门还是能撑起门面的，没有必要。所以不介意的话，带我去看看张师姐吧。” 林花谢警告：“你不要拿自己去换啊。” 柳扶风手还举着，冤枉道：“师弟如今这条命是师姐给的，怎么能换给她。再说你以为我要解决【方命圮族】？张家人死就死了，早该死了，只捞一个张师姐怎么会赔上自己的命！” 第215章 16-夭桃秾李（3） 林花谢心神大悦，笑容越发舒展开。神淑仪额头青筋跳动，最后只叹了口气，起身深鞠一躬，拱手道：“如此，便劳烦柳师弟了。” 第450章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柳扶风起身，朝白燕拱手，“那师姐，小的去去就回，明日和大师兄一起给您展示一下这几天的收获……” 林花谢忙举手：“我也去，怕小师弟乱说话被人打死。” 柳扶风拿折扇指他：“你讲话比我难听多了，也配说这种话！” “我刚正不阿说的都是大实话怎么就难听了！” “就是实话才难听。” “咦……” 两人自顾自走在前面，柳扶风蹲在花园里拿【非】扇画了个简陋的阵，踩进去就消失。他当着神淑仪的面破解客房服务系统，后者看得脸色一阵变幻，朝白燕又行了一礼，也跟了上去。 太清上宗来人多，几个知行院的此次行动也挂名在下，所以分给他们的院子更大一些。张嫣没有住主屋，那里原本住着一位长老，现在停着几口棺材，等着带回白玉京，落叶归根之后火葬，以免日后尸骨受辱。江清河和神君仪的尸首不在此处，大约是被暂时收入储物具，防止有人“见财起意”。 太清上宗的人里只剩下张嫣，知行院成员跑去跟茅山学社厮混。后二者不住在一起，一方面是历史渊源业务冲突，另一方面也是思路不同经常论道论着论着打起来，出门在外影响联盟风评。总之现在偌大的院落空空如也，里世界没什么鸟雀，于是又添一份诡异的寂静。 “张嫣刚回来就昏迷了。”神淑仪站在一间屋子门口，没急着开门，解释道，“我检查了一下，有一道规则在抽取她的生命力和功力。知行院的人修为水平不高，对此无能为力，神某这才腆颜求上门来，还望二位出手相助。” 柳扶风摸着下巴连连点头：“不愧是当过盟主的，张天齐有点东西啊。他守了【珍珑棋局】这么多年，还负责镇守‘群星’和【视死如归】，虽然不是做研究的料，却依然触摸到了大道本质……他顺水推舟，利用【方命圮族】的联系，抽取了他九族的力量。——甚至气运，否则江城主再发癫，这次太清上宗也不至于死伤这么惨重。” 说着他又惊恐道：“大师兄你说得对啊！他肯定是太想弄死我了，不然不会这么不管不顾。哎呀，木林森是他自己选的，后来六道结社算计他又关我什么事呢！” 林花谢撇撇嘴：“你少说两句吧。那要不您发发慈悲收了这什么天兵，多积点德。” “那可不行。”柳扶风冷酷地道，“张宗主是一定会死在那里的。且不说张家人中能有几人像张师姐这般识时务顾全局，其余的不管真心假意，都会把张宗主的死和随之而来的败落算在我和我娘头上。方才师姐没给我别的指示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可以扶持张师姐去牵制宋掌门，但不能给临安留下太清上宗这个隐患。” 他看了神淑仪一眼，又笑道：“况且，神部长的命也只够换一个张师姐。” 神淑仪的手放在门上，等两人跟上来。 林花谢看她一会儿，小声问：“你真的不救一下神部长？” 柳扶风微笑道：“大师兄想要的话。” 林花谢高深莫测道：“毕竟这两个都算是我……谢林的大侄女，总要关照一下么。” 柳扶风眼珠子一转，扇子抵着嘴唇，奸笑道：“那师弟我高风亮节，买一送一，再送大侄女一份造化……” “你可算了吧！” 两人在台阶下面推推搡搡，神淑仪为表诚意，没有去听他们在商量些什么，此时疑惑转头：“二位……？” “这就来这就来！”柳扶风举着扇子小跑上前。 屋内陈设几乎就是梅花山庄布置的原本模样，没有添什么物件，除了墙上多挂了一口黑剑——而那处壁龛原本也是给兵器设计的。 张嫣仰面躺着一动不动，胸口也没有因呼吸而起伏，本就娇小的她在大床上看起来像一只枕头。柳扶风上前查看，见她头发都白了大半，道了声失礼，抬起她的左手腕割了一刀。 小刀在惨白的手腕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林花谢毫不留情地嘲笑起来。柳扶风抿着嘴哼了口气有些尴尬，将小刀递过去，指指手中小酒杯：“割浅一点，我接半杯拿来做药引。你大侄女现在脆弱着呢，小心点。” 林花谢拿这小刀舞了个刀花，精准地割出半杯血，柳扶风顺手包扎好，神淑仪已经懂事地递来了半杯自己的血。 白发女人哑声道：“不要让她知道。” 林花谢瞥她一眼，见那张酷肖神瑛与李瑶的脸越发沉重憔悴，又移开了目光。 柳扶风问：“为什么？抛开师姐感兴趣的部分，你也是无忘山的顶梁柱，得让她知道你付出的代价，善待无忘山才是。” 林花谢嘟哝了一句“只有你没资格讲善待无忘山好吧”，被踢了一脚。 “因为我是她的竞争对手。你可以怜悯她，我不可以。”神淑仪道，“她会因此道心蒙尘，如此，你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便都化为泡影了。” 柳扶风想起李璋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点了点头。 他也不讲究礼节，就地一坐，掏出一块金灿灿的料子开始加工。那材料看起来像金子，但是未经打磨时的光辉都比黄金首饰更为轻盈，加工时发出的声音十分悦耳，连起来成了一支溪流般的乐曲。他跟着调子哼唱，一点一点雕刻出两只互补的镯子，往其中镌刻符文填充鲜血。林花谢抱着剑坐在一旁护法，神淑仪守在门口。 第451章 柳扶风很快完工，给张嫣套上一只镯子，吹了口气教它缩小一些，不至于从她手上滑出去；又将另一只递给神淑仪，抹了把头发，道：“这就行了。张师姐已经消耗的部分，你用这个精品莲纹大还丹每天给她吃一颗，三天后能醒，后面最好再吃两节。丹方我不知道，后续的丹药嘛，来我们宗门对外办事处，找陈萍陈师姐订。还有，建议你这三天也在这里静养，二位之间的联系会更深刻些，最后张宗主真的身死道消到法术生效之间的反应时间也会更短。” 神淑仪点头道：“今日多谢二位了，日后双方合作也必当有许多叨扰之处，神某也在此先谢过。事不宜迟，我去请玉掌门来护法。耽误了二位这些时间，联盟稍后有薄礼奉上，还望莫要推辞。” 柳扶风有点累了，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你自己的命自己知道。柳生欠你们的我不打算还了，我有空会试试【梁山君子】和【松风水月】还能不能活，别抱太大希望。” 神淑仪早已视死如归，闻言点头，不说什么，倒是林花谢眼前一亮，高兴道：“我就说嘛，谢林有两个大侄女，小玉和小小玉虽然是别人家的女儿，但是徒弟都可以算半个，加起来大家都有两个大侄女……咦，玉掌门是小玉的女儿，四舍五入孙女都有了，那还是谢林赢了，不愧是我！” 柳扶风拿折扇敲他：“现在又认这两个徒弟了。” 两人互相抬着杠出门，神淑仪站在原地许久，像是憋回去一口很长的叹息，最后坐下来联系玉霆霓。 那两人关上门站在屋檐下，林花谢忽然道：“璋公主的事也成了你的心魔，你非要被她打一顿，跟她划清界限，是因为这么一来，你才能心安理得地待在扬眉宗。你不修灵力，不是为了谢林，小时候你就原谅我了。你修不起来是因为她，被打过就能进步了，刚才刻两套阵法都没累成狗。” “她那么喜欢柳生，柳生怎么能死透呢。”柳扶风撑开伞，勾住他的肩膀，“大师兄，回去检查检查现在柳生死透了没有呗？” 林花谢眨眨眼睛，点了点头。 他这种莽夫还能有什么检验手段，自然是最简单粗暴的将灵力灵识灌注到对方的经脉魂魄之中，通过这份近乎融合的接触来体会其中差别。原本小师弟体内的灵流像被无数闸门层层堵截，如今滞涩感尽去，这短短几天，竟然已经从小水沟升级成了小溪。但是这在大师兄那掺杂着剑气的灵力洪流面前依然溃不成军，经脉又不是真的河道，无法决堤，只酸胀得难受。 林花谢控制得很好，灵力输入总是恰到好处，既不让他舒服得睡过去，也不让他真的痛苦，好似分身万千在人家的底线上跳八佾舞。柳扶风浑身无力，连骨头都不知道在哪里，半晌凑过去亲吻他脖子上淡淡的伤痕，过了一会儿又含住喉结，拿舌尖舔了舔。林花谢浑身紧绷，像条小狗一样甩了甩脑袋。 许久，柳扶风的左手虚扶他的背，右手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他的左手，一根一根手指掰开展开，慢慢地扣了上去。 就这么别扭地抱了许久，柳扶风叹道： “我叫你师兄，你叫我师弟，一切就真的不同了吗？” 他的声音轻柔，像是自言自语：“所谓的重新开始，不过是自欺欺人。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区别只在于出身和经历。小时候，在宗门里我就明白……柳生不想折磨你，也没想赎罪，最后关头，他居然幻想有个好娘亲，有个温馨又安全的人皇宫，给他们过几天好日子。真是太不要脸了。” 林花谢却一语道破：“这说明他死的时候觉得很幸福。你愧疚的是这个。” 柳扶风抬头，难以直视道：“你好自恋，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给你自己听的？背刺我两次啊两次！” “是是是，您光明正大，从来都是正面捅刀。”林花谢呸的一声，“我看你还更喜欢后背位咧！”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正面可以看你的脸，但是你技术太差，后背位适合你发挥，说到底是你拖后腿！” 两人说着说着就偏离主题，却没动手动脚，缠在一起沉默了好一会儿，林花谢道： “折树枝教训人，或者用无形剑气对敌，看起来很帅其实技术含量也就那样，这点程度我早就做得到。但那是对付一般人的，张天齐江清河宋新桐都是一般人，他们和师娘是不同的。” “那是。”柳扶风嘟哝一句。 “但是你这个人特别坏，就算偶尔想做点好事，最后也一定会惹到别人。”林花谢叹了口气，声音里有些疲倦，“我必须习惯‘落英’、习惯‘明夷’，因为师娘真的很强，要是有一天她要打死你，我全力爆发的一击必须要能给我们争取逃跑的机会。你不会逃的，你愿意被师娘打死的，所以这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没被打死，也不会去主动找死，就那么过着，所以只要逃掉就好。谢林放弃了一切，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要实现，也说不上还有很多事想跟你一起做。但是、但是，我只是……” 他有点说不下去，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想说了。柳扶风却道：“你可能不记得，但是她其实很像【昆】，在仁爱这方面。她很爱我的，也很爱你，只是这份爱是神对人的爱，显得可怕一些。你担心她要杀我，我怕的却是她迟早要离开我们。” 第452章 “嗯，我知道。”林花谢低沉道，“但我就是担心你……小心无差错，凡人在神的心血来潮面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这倒也是。”柳扶风也沉沉地笑道，“在当今这些宗主掌门之中，娘的实力最强，牵绊却也最多。优质的财侣法地有助于修行，却也限制了最后的超脱。她想要踏出的最后一步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也许真的会因一念之差把我们都杀了。毕竟，她和【昆】是不同的人。” 林花谢又应了一声，许久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那我要先体验一下师娘的实力。这次回去我要提亲，看师娘打断我一条腿需要几成功力。” “我怎么只值一条腿！” “谁叫你是个儿子，儿子又不值钱，不算你倒贴不错了，这一条腿是你我之间的差价。” “咦……我刚刚被你入侵了经脉还有点没过劲，让我捋捋……” 作者有话说: 小林：让我来检查检查你修炼得正不正常 小柳：什么逆反天罡，当初是我手把手教你登dua郎 李璋：恭喜你们play的一部分新增一员猛将：) 小（小）玉：万万没想到没出场也能被消费，亖南桐 第216章 17-霜露之辰 阎罗峰上香烟袅袅，酒香四溢，到处都是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 酒是柳生拿天材地宝酿制、用各种法阵符宝封存、在五棵大柳树下埋了小一百年的“女儿红”，当初说是用来为泣婴塔众女贺喜，今日这喜事也的确成了，但由于这些女鬼死时大多是婴幼儿，按照临安的法律法规不能喝酒，所以宴会的主角们喝小甜水，在喝酒的大多是扬眉宗的“客人”。 白柳林三人兵贵神速，前天出的【出人头地】，没杀“神眷者”赶路，柳扶风一路适应灵力跳跃空间，昨天晚上到的小有清虚天。路上通过“群星”通知了李岩清和刘招娣，今天上午就履行承诺，让泣婴塔八成成员还阳——剩下的二成中包括掌门刘招娣和赵芳兰。倒不是这些年人员规模扩大导致复生原材料不够用，而是她们当惯了鬼，并且想继续以这种形态引导新鬼；她们对扬眉宗的理念不感兴趣，并不觉得自己魂消魄散之前能见到一个没有冤魂女鬼的社会建立。 柳扶风是一点不操心，早上跳大神招魂之前就叫大师兄去挖酒坛子，早几天就委托了几名新生去置办酒席。以他如今的灵力和技术水平，在原材料充足的前提下为一群小女鬼重塑肉身辅助还阳，根本没有失败的可能性。 一群叽叽喳喳兴奋无比的小女孩头一次体验到做活人的快乐，不少人都在胡吃海塞，王芳芳还领着一群医学生来分自主研发的小甜水，从经典款的“莲花露”到今年的人气消暑产品“芳草冰泉”，不放过任何一个免费测评的机会。柳扶风还穿着一身重重叠叠花里胡哨的法衣，跟大师兄一起混在一群女孩女鬼当中载歌载舞。 宴席从山顶上破损的璇玑殿里一直摆到半山腰，白燕和李岩清众人就坐在那里，相对安静些，不过也偶尔会跑过去几个孩子。这些新躯体内无杂质灵力充沛，从山顶跑到山脚又跑上去毫无压力，住在里面的女鬼们也在先前仪式中被洗净前尘，故而表现出来的心态和寻常孩童无甚差别。 李岩清的半个身子还被包在形形色色的药膏和符箓里面，脸色苍白，慢慢地移动着还在恢复期的右手，端茶送入口中，严肃冷峻的脸一垮，叹道：“上面的酒好香。” 白燕笑道：“您受累。” “应该的。”李岩清开了句玩笑，道，“你们准备回去了么？” 白燕明白她的意思，道：“再等两天，等金戈坛那边船造好，大家一起走。” 李岩清呼出一口浊气：“也好。此前一战，林师叔被杀，我和……和萧师伯重伤，白娘娘也还没恢复过来，本就军心不稳，暂时修整一番也不错。只是如今联盟形势不明，各地都有乱世之相，如果我们全部撤离小有清虚天，那最好是让给泣婴塔和殷王朝管理。” 白燕想了想，道：“你留几个信得过的，我去联系严师叔，叫他们配合一下，让卞城周边百姓搬迁。师娘很可能会回迁临安，到时候就麻烦了。” “好。”说着李岩清皱眉道，“那九龙阁剩下的人……” 白燕看着她道：“师娘解封总要松松筋骨的，平日里也就罢了，现在这个情况，我可不想去触霉头。” 李岩清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又看向沿着山梯跑下来轮桌敬酒的柳林二人，缓缓道：“有这些人做缓冲，大师兄小师弟也能少挨点打。” 白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起身道：“大师兄每桌去喝一杯，好酒都要给他喝光了，我们也去。” 李岩清撇撇嘴没搭理她，这人明知道自己根据医嘱不能饮酒，勾引她呢。 白燕其实没想那么多，同样重伤的萧蔷还蹲在主桌那边对坛吹呢，任谁都不会把这个一头粉毛长了张李思城脸的家伙认成李思城。 萧蔷正在误人子弟，指点一个婴儿道：“这里灵气充沛，你完全可以瞬间完成淬体，不过只能淬一半，否则肉身骨骼定型你长不大了。这有一个好处，你知道凡人出生都带有一口先天真气，随着年岁渐长而渐消，而你原本是刚出生就被掐死的，灵体一直保持那个状态，小柽又按原样给你塑了肉身，虽然原理我不太懂，但我看出来那一口先天真气也原样返还，正处在巅峰状态。所以我建议你就在这里闭关三日，九成概率冲击元婴。当然，这是古法修行，但是现在我们的功法衔接已经可以匹配元婴了，如此一来你三日后就可以直接进高级班……” 第453章 那女婴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稀里糊涂就一通操作猛如虎，结了个金丹出来，正欲继续，王芳芳尖叫道：“且慢！萧师祖，她是肉体凡胎，器官还没发育好，不能跟你比啊！就算是淬炼过，承受一颗金丹也是极限了！” 萧蔷很不乐意，却有另一个学生心动不已，举手道：“师祖我有疑！” “准奏！” 那学生激动地道：“若是我也去收集些还阳用的天材地宝，然后自杀于此化为厉鬼，让小师弟给我重塑肉身，是不是也能加快修行？” 刘招娣好心提醒：“那你魂魄还是二十岁上下的状态呀，到时候依旧只能塑二十岁的身体，否则灵肉不同步……你们大师兄人是贱了点，但犯贱也是要实力的，你本也不是战者，十年前他的水平我不认为你能做到。” 另一个学生叫道：“小师弟！小师弟！上来一下！” 柳扶风和林花谢风风火火地跑上来，一人手里还端了一杯酒。后面那个师妹就问：“听说天听阁有三千炼狱，洗魂用的‘雷狱’很有名，王水还曾在其中修行获取了相应的法则之力，被冠以此称号。那有没有灼烧魂魄强行压缩的？柳生那么恨人，我觉得折磨的手段应该多一点……” 柳扶风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有是有，但是副作用不好，抛开痛苦不谈，很伤魂魄质量的，下辈子不多吃人的话，连炼气都炼不了。这样，回头我们拉个组，研究一下无损压缩……” “好好好，师妹我敬您一杯！” “师弟我先干为敬！” 众人一直狂欢到了深夜，期间还真有十多人破境升级。宾主尽欢之后便是默契地收拾场地交接工作，各奔前程。 还阳的女孩们大多选择了留在泣婴塔，毕竟现在这也是一方大势力，不能再那么任性，要考虑到治下民众的感受，很多事还是需要活人出面的。离开的人也不是为了别的，只因扬眉宗有适合自己的前路，将来自己学有所成，自然能够回报刘掌门。 刘招娣和白燕李岩清商量了半个时辰，前者还是坚持泣婴塔的独立性质，毕竟扬眉宗其实是不限制男性求学的，只限制人渣，而泣婴塔不管那些，再感谢柳扶风，也不会让他踏入宗门腹地半步。不过双方缔结了友好合作关系，准确地说是雇佣关系，扬眉宗雇佣泣婴塔来管理小有清虚天的部分领土，后者还负责根据要求教化民众指导民生，而报酬就是一些稀有的修行资源和法门。 商量完未来路线、办完人员交接，扬眉宗众人才发现有两个人不见了。有新来的傻乎乎地问大师兄小师弟哪儿去了，马上有前辈好心解释：“小师弟今天穿得正式，所以他们去玩角色扮演了。” 新人还不明所以，但是前辈的好心已经戛然而止，众人神色各异地吃吃笑起来。 扬眉宗临时对外招生办的大本营离这里不远，众人撇下那两人，回去开大会。如今教职工队伍里以白燕修为最高，此次会议也就以她为主，大家迅速地完成任务分配，大多数在外人员也收到召集令在赶回来的路上，不日就可会合。 不得不说虽然柳苏安当年搜罗了一群卧龙凤雏让扬眉宗一度被称为二五仔之家，但这群人在这十年间竟没有一个人重操旧业，兢兢业业地为宗门发光发热，充分发挥自己的人格魅力和强大实力，不仅在民间招生吸收新鲜血液，还去九龙阁和北岳联盟等大势力里面挖了墙角，加上李岩清亲自出马去游说各方，这才有了这支足以成军的队伍。 等这边大局已定，各人回去打包房屋准备回临安，那边璇玑殿里才演完一场“恶棍柳生为老不尊玩弄替身，新员工小林无路可退含泪上工”的戏。两人换了身干净衣服跑来会合，龚玉兰劈头盖脸又丢过去一套礼服：“是该抓住这个机会，等回去了看你敢不敢穿这身去乱搞。” “这什么？”柳扶风接过来问。 白燕曼声道：“各位师叔开会一致决定，封你为新临安的第一任大祭酒，大师兄有福了。” “哎呀哎呀，愧不敢当。”柳扶风抱着一堆重重叠叠的料子红光满面，“虽然是人设，不过当年柳生争这个位置也没争到，还是师弟我运气好啊，这师姐亲自出手改的命就是不一样！” “得了吧你。”白燕道，“收拾收拾，明天测试飞船性能，可以的话立刻出发。” 柳林二人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马上就自觉自愿地去各处帮忙了。 金戈坛八年前就被扬眉宗占领之后在柳扶风主导下换过好几波人，生产设备也更新换代，现在隐约又要恢复表世界最大军工厂的地位，而现在正在生产的三艘战舰就是未来两年的拳头产品，白玉京那边还订了两艘，柳扶风将亲自开光用诅咒的方式加密，谁来都不敢搞破解。 毕竟关系到上万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柳扶风还是要求了两天的检查时间，全部检测完才好上路。大问题倒也没有，小毛病揪出来几个，负责那块的扬眉宗门人虚心受教，回头领罚。 一艘战舰分配给留守门生，另外两艘一前一后南下，去往紫玉清平天。 新式战舰之所以区别于传统的飞船，其中一个要素就是为了提高速度完全牺牲了赏景功能。媲美满月境修士的高速让这两艘庞然大物在三天之内穿越朱明曜真天横渡星尘海，远远望见那条金光溢散的圆弧形光带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454章 这些人中，柳扶风是最常回来的。他打扫干净了附近海域，回收了天兵，又接引了几位师叔师妹出来当苦力，不过当时灵力低微加上事务繁忙人人喊打，没再多做些别的。如今故地重游，还带了一群新老门生客卿，热闹非凡，他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些。那些师叔们要是有心去看，会说他小时候都没这么笑过。 柳扶风从船中跃下，双臂平伸展开【非毒】二扇。他的身形在那两艘战舰之间小得微不可见，但是随着他凌空踏步画阵，战舰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两只精致的小船停在扇面上。这个步骤花不了多少灵力，难的是下一步。在解开心结之前，柳扶风的灵力水平连咒语的第一个字都无法支持。 现在他甚至不需要开口念咒，只是平举双扇，全身灵力倾泻而出，下一刻，他跌倒在【苏堤春晓】的地面上，两艘战舰也因失去束缚而恢复原状轰然落入湖中，激起巨大的浪涛，那浪涛被无形之物阻拦，无法继续向前淹没民居。 临安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天上有三轮烈日炙烤了十年但是湖水没有干涸大地没有龟裂路边的尸体没有腐烂，路上的小狗也还维持着寻找主人的姿势一动不动。整座柳城笼罩在黑暗之中，仰头可以看见一尊巨人的两条腿一南一北矗立在地，由于角度原因，人们看不见那撑着天的上半身，只震撼于当世修者所能拥有的如此伟力。 柳扶风已经力竭，坐在地上，痴痴地仰着头，好像回到母亲的身体里、世界上最安全安心的地方一样幸福。其余人接替上场，完成解封的术式。 临安封界禁绝出入，柳苏安的意志是第一且唯一的条件。要解封，必须要救下界内的生人和这个世界本身。实力较弱的师生负责前一项，白燕等少数精锐去做后一项。 趁临安还凝固着，将所有人暂时转移到安全地带并加固他们的资产防止损坏，此事繁琐，但是不难；代替柳苏安的三尸支撑天地然后进行修补，最后从月界唤醒柳苏安，这件事没有技术含量，但是对实力要求太高。拒绝成为林一剑的白燕，最多承担一半压力。 白燕还负责调度，因此她和林花谢各取代一尊三尸巨人承担三分之一的压力，剩下的一尊交由邵简和多位师叔负责。萧李二人重伤，林阵一目前的肉身不方便，这三人不参与，邵简那边的压力很大，但是他担保关键时刻就算是自己燃烧殆尽也绝不会让天塌下来。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并不悲哀，他六十年前就认识柳苏安，知道这是林十一的世界和李思城的人民，柳苏安对他们和对他其实是一样的，爱给不给，最好不要给，她什么也不想从他们身上得到，最不想要的是愧疚。邵简一直觉得这是自己的荣幸，没有什么可悲的。 柳扶风没有立场安慰他，因为柳苏安能飞升是一定要飞升的，心软到会为了家人的痛苦而放弃飞升的女人根本活不到今天。柳扶风只能叹口气，吃两颗丹药尽快恢复，默默地走进那支队伍，化为巨人的一部分，站在母亲的自我尸边上，将它用双手和肩背擎着的天再往上抬一寸。 只要一寸就好。 三尊巨人失去了压力，缓缓倒向地面，又因临安的结构，每一处都看不见另外两处的情况，只有白燕不断地撬动各人的“想法”来完成指挥。她三眼中的爻不断变化，一头蜷曲长发不断变白又恢复黑亮，紧咬牙关说不出话来。 终于，在三尊巨人即将触地造成山崩地裂之际，天空中的太阳猛然睁开眼睛，三尸凭空消散，三轮太阳化为一体，一个身量中等的女人从虚空中踏出。 她左右看了看，面上迷茫之色一闪而逝，很快，几只遮天大手四处拍击，修复并稳定破碎的空间。 力竭的众人纷纷从空中跌落，奇怪的是不论这些人处在临安的哪一区域，都能见到正常身形的柳苏安站在不远处。 临安渐渐地活过来，鸡犬的吠叫和居民的惊呼此起彼伏，一阵阵浪涛过去，发现“天灾”没有再继续，才爆发出惨烈的哭嚎。 无论如何，十年前临安被大战波及的人是真的无法起死回生了。就算柳扶风有心，幸存者的精神也再经不起这份集体奇迹的冲击，将来临安会毁灭得更快。 扬眉宗的人们各个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大约是觉得氛围太过沉重，林花谢拍拍屁股爬起来，抢先道：“恭喜宗主回归！师娘成功斩三尸，大道更进一步，喜上加喜，当贺！” 柳苏安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移开了目光。林花谢在那一刻明白了柳扶风为何说她像【昆】又超越了【昆】，她平静地望着红色的土地，说：“我要血债血偿。” 第217章 18-魂归故里 这一日，为数不多留守紫玉清平天的修士们见证了传奇的一幕。横跨天幕的金色长带虚幻一瞬，急剧缩小后降临表世界，一个扭曲的只有单面的带状圆环如一条衔尾长龙出现在星尘海上。那顶天立地的金环照亮了整个紫玉清平天，其上有三处格外明亮的部分，朝着同一方向缓慢移动。金环本身也悬浮空中缓慢北行，无声无息仿佛在另一个空间行动，望去却远比金戈坛制造的战舰震撼人心。 这些来自白玉京和天听阁的情报人员也再没有机会将消息传达回去，以至于数日后临安穿过真天界壁横渡朱明曜真天，他们的上峰才知道临安解封的事。没有人针对他们，只是没有一个人的灵魂和肉身能够承受住这个小世界陡然降临引发的灵力漩涡，金环移动时这些修士头顶是无边无际无法逃离的金色平面，他们连带着沿途浅海的海洋生物都悄无声息地被撕碎。 第455章 朱明曜真天却是另一副景象。孟向明孟白石父子早就燃烧寿元算得一个模糊的结果，在白燕破封离去之后，孟白石前往小有清虚天助阵，孟向明留守神机宗，指挥门生携带各种空间法器奔赴各地打包山川城镇，这些法器中有好大一部分还是金戈坛那边加班加点赶制的，很不稳定，有效期只有六节，但是够用就行。如今小半个朱明曜真天都荒无人烟，加上临安继续压缩了一些，朱明曜真天几乎没有生灵伤亡。 临安直奔九龙阁旧址而去，柳苏安要打人泄愤或者松筋骨，之后会不会跟同样要泄愤的萧遥产生冲突，这些都跟扬眉宗的门生无关。现在，他们有更重要的事。 【雷峰夕照】的山体上新修葺了一条宽敞可容三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山路，盘旋曲折，部分平缓部分陡峭，路面材料平坦有之粗糙有之。山顶白娘娘庙前的广场上，柳扶风、林花谢等乌泱泱一众扬眉宗门生面色凝肃，蓄势待发。空气中暗流涌动，人人摩拳擦掌，紧张地等待着号令。 白燕身着法衣站在一处莲台上，字正腔圆道： “扬眉宗第一届轮椅竞速大赛，现在正式开始。请各位选手与裁判入场准备！” 可以看见每一名参赛选手都至少有一条腿上着夹板，柳扶风的一只眼圈甚至是青的。这当然不是因为大家遇上大师兄求婚现场起哄，林花谢还没来得及作妖，柳苏安迅速清点了十年前分明被发配回老家修路却偷偷摸摸回宗门参战的弟子，每人来了一下。李岩清也坐上了轮椅，因为她和柳扶风在这十年内也作死太多，林花谢其实是没搞清楚状况自己凑上去被误伤的。那些自己没用放任小辈出生入死的师叔们自然也讨不到好，但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知道结果注定反而无所畏惧，连刚刚重塑肉身的林阵一都跑来当裁判了。再者，大家都觉得届时严法随会被打得更惨。 这就可以看出白燕的老谋深算，柳扶风甚至怀疑她十年前是不是故意被神机宗抓走的，一下子就把自己摘出去了。但他哪怕有证据也没有揭穿的立场，集体断腿的第二天，一群人拄着拐杖去【平湖秋月】聚众造轮椅，柳扶风眼珠子一转提议了轮椅竞速大赛，得到众人纷纷响应。 轮椅材料由宗门统一提供，邵简虽然没名没分但毕竟跟了宗主多年，竟早在去年就备下了这几百份材料，令一众师生心寒不已。但是具体如何制造、改良，就是参赛选手自己的选择了，只要还能被定义为“轮椅”即可。 飞行功能理论上是禁止的，因为公平起见，本次大赛限制了灵力使用量，以柳扶风当天的灵力总量为准。修为境界高如林花谢的份额更低一些，用完这份就只能开手动档；水平低的如符阵数术系的新生可以携带一定量的灵石作为补充，配额总量略高于柳扶风，用完同样只能手推轮椅。 作为此次比赛的发起者，柳扶风为前十名提供了丰厚的奖品，白燕和几位师叔也为奖池添砖加瓦，美其名曰鼓励后辈，但大家都知道这是看戏的门票钱，不然她白燕怎会纡尊降贵带头拿开天剑给【雷峰夕照】修赛道。不过扬眉宗无人在意这些细节，大家热火朝天地干了两天，趁着腿还没好全，让师叔们分批带人进了比赛场地。 言归正传，随着选手、裁判和录影设备就位，白燕庄严地道：“各就各位，预备——跑！” 李岩清一发雷灵力灌注，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林花谢紧随其后，柳扶风以诡异的走位隔了几位师妹缀在后面，看起来完全有超车的余裕，但是另有算计。很快轮椅队伍浩浩荡荡地过了第一个大弯，众位选手的心态都很不错，并未在此处拉开差距。 接下来的几个弯也是如此，但是当高度下降了三分之一时，遥遥领先的李岩清忽然拉动了刹车，两只轮子缓缓抱死。但是紧追其后的林花谢此前被她有意无意地遮挡了视角，这一下子就从她身边飞出去，待看清前方断崖般的弯道，转弯或刹车都已来不及，连人带车飞出山道，喜提返回原点服务。 这山路是白燕带人开的，又是建立在伪天兵上，自带了一些奇门遁甲效果，赛前钻研地图是没有用的，非常考验大家随机应变的能力。就在林花谢被手动重置的时候，柳扶风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弯道超车，开始领跑。有懂行的同门愤怒地指责他作弊，因为他为轮椅上的加速符纹配备了四组灵力储存法阵并且事先灌注饱满，根本不用担心灵力配额。裁判们商讨后一致决定送他回城跟大师兄做一对死鬼夫妻，柳扶风连抗议都没来得及，事先准备的一套“法无禁止即自由”的狡辩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 就在这时，被遣送回去的林花谢推着轮椅转了转，没有向前进入赛道，而是去广场四周探视一圈，忽然飞快地推着轮椅往西边加速，冲破栏杆飞天而起，精准地落在了距地面四分之一山体高度的赛道上，凭借着强悍的肉身连口血都没吐，一言不发地将轮椅推出了火花。没错，他的轮椅和他一样走的是以力破巧的路子，朴实无华，没有任何其他符纹辅助。 裁判兼解说员之一的龚玉兰出声提问大师兄为何这么拼命，平时没见你这么有干劲勇争第一。林花谢边漂移过弯边平静回答萧蔷师祖给第一名加了好多食材，我都没尝过。修者五感本就敏锐，为了录制比赛，场地上还加了许多扩音法阵，因此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一问一答，医学生们顿时义愤填膺，纷纷叫着畜生，拍着轮椅就往下滚，因为大师兄那天杀的口中的“食材”是几十味珍稀乃至濒危灵药。符阵术士们默不作声地合作起来，没办法，其中很多材料也可以用来布置威力强悍的大阵或者作为实验材料。和林花谢走同一个路子的剑修拳修枪修们也是眼睛一亮，大师兄都觉得好的东西，自己吃了肯定也能功力大涨啊！ 第456章 于是比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剩下区区七里长的赛道根本消耗不了林花谢多少体力，大师兄依旧在加速，但是轮椅材料的强度极限终究限制了发挥；各系学生纷纷团结起来，将全部灵力传给实力最强的代表选手，立刻便有七八辆轮椅从后方接近了林花谢。而柳扶风开场时在中上游厮混的目的也终于暴露，不少跟他擦肩而过的轮椅忽然失去灵性，在地上疾行一阵后散了架，而这些灵性转化为灵力被他遥遥吸纳，再次跟了上来。 就这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时不时有人惨叫着被遣送回原点，不断有人被【雷峰夕照】自带的雷劫当头劈中，而最后夺魁的选手足足有四人。陈萍最后一个急降的陡坡上抽出腰带去套大师兄的脖子，另外两名附近的选手纷纷效仿，三人齐心协力，一边被林花谢拖着前进一边又不管他死活地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在还有三丈到达终点时四人连人带车卷在一起滚动冲线。 这四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一路撞断了两棵树才散架，各自趴在地上，此时第五名李岩清姗姗来迟，第六名柳扶风施施然抵达终点。决出前十之后，赛道上人仰马翻的男女老少们也不再着急，安全第一地往下驶去。 待最后一位小师妹和病友们团圆，【雷峰夕照】的通体光晕忽然一变，沐浴在其中的断腿门生们纷纷露出享受至极的神情，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然后，白燕宣布这是宗主特意为每一名选手准备的奖品，让大家恢复伤势再接再厉，今后记得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众人朝【平湖秋月】拱手道谢，前十名才去领奖。其实柳苏安的确只是为了让大家记住教训，原本是准备打完就给恢复的，看这群伤员乐颠颠的样子，才气得晾了他们几日。 四个第一名平分了前四名的奖品，林花谢拿到手左右看看就果断地将一颗晶莹剔透的红果子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大声赞美真好吃希望将来实现量产。陈萍几人看他生吃五百年灵性的朱玉果看得肝疼，都转头不看，却也都没说什么。林花谢绕到她们跟前，手腕一翻又摸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果子，道：“展示一下新学的障眼法嘛，果子我吃了也没用，各位师妹拿去吧。” 那几人呆住了，陈萍沉吟片刻，悄悄给他塞了个锦囊，朝柳扶风挤眉弄眼，拍了拍大师兄的肩膀，说大恩不言谢，大师兄将来求亲被宗主打了，我们给您做药膳。 于是林花谢大手一挥，叫道：“各位师叔师姐师妹师弟，择日不如撞日啊，大师兄我今天要去找宗主商量人生大事，届时有没有朋友愿意帮我说两句好话，日后必有重谢！” 本就火热的气氛再次被点燃，一群看热闹的不明所以的都簇拥着大师兄往【平湖秋月】而去，一路上不断地有没受伤的新老师生挤进队伍凑热闹，还有人掏出乐器开始敲锣打鼓吹唢呐，搞得好像已经跳过一干步骤进入了迎亲环节，只是这新郎官一身白衣实在不太吉利。 一众师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飞景苑，柳苏安正在院子里翻看这十几年来的扬眉宗发展报告，扫了众人一眼，转过来道：“什么事？” 就见林花谢大步上前一个滑跪，抱拳道：“师娘，弟子有要事启奏！” 众人屏气凝神肃然而立，萧蔷和徐慕伸手去龚玉兰的兜里掏瓜子；白燕等几个神棍从大袖里掏出半个瓜来。 林花谢严肃道：“我要举报小师弟。” 众人仰倒，原本柔情微笑的柳扶风大惊，一收折扇跳起来叫道：“什么？！你不是说要求亲？！” “一件一件来！”柳苏安喝道。 柳扶风闭了嘴，控诉地看向大师兄。林花谢严肃道：“是这样的，小师弟为了给弟子治病，与我一同进入天兵【江山如画】，回溯当年历史，化解谢林、柳生留下的心结。那之后，弟子完成了灵肉同步修为进步，小师弟却是有些不对劲。弟子怀疑他和柳生的残念起了冲突，久而久之，怕是有被夺舍的可能。” “哇我就跟你玩了几次角色扮演而已，演技好也是我的错吗！”柳扶风大怒，“照你这么说你还同时草两个人是吗，大师兄好大的福气，按律当斩了！” “就是就是。”萧蔷在边上看热闹不嫌事大，“修炼的走火入魔都正常，精神分裂哪算个事啊，大师兄不要小题大做。” 徐慕则指出：“你们还没成亲呢，按律只要是你情我愿的，大师兄同时草几个都没问题……” “重点是这个吗！”柳扶风大步走到林花谢跟前，俯身掐着他的肩膀尖叫道，“你要背叛我第三次吗！你敢！” 飞景苑内外鸦雀无声，萧蔷出于惯性继续嗑了两下瓜子的声音分外刺耳。 柳扶风展扇一笑：“演的呀，各位师叔都看不出来，大师兄哪里分得清。” 柳苏安幽幽地道：“刚才你说那一句，娘也没分清呢。邵简，你来看看，这是你儿子还是你老子。” 邵简好脾气地道：“宗主说笑了，柳阁主非我生父，阴差阳错之下，有过半师之缘罢了，因着药王谷血案，更多算是仇人呀。” 萧蔷拱火：“照这么说，要我们小师弟是柳生演出来的，也很合理啊，我们也分不清嘛。” 柳扶风求援：“师姐！” 白燕奇怪地道：“你该避着我才对，这时候找我主持公道，你当我瞎？不过大师兄措辞不对，你就是柳生，柳生就是你，没有夺舍的可能，只是你有进入那个状态的可能性而已。” 第457章 “对，对”。”林花谢还跪在地上，抬头看小师弟的眼睛，认真道，“我就是我，你也只是你。我跟谢林和解了，所以也希望你能够接受现实。” 柳扶风冷冷地道：“什么现实？” 林花谢环顾四周，笑道：“我们生活的地方很好很安全，我们可以享受生活的现实。我们的人生得以继续，但不需要承担责任，可以在人皇的庇护下尽情寻欢作乐的现实。我们千年前的梦想已经得到实现的现实。” “我们实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林花谢道，“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如果是徒劳，当初谢林就不会因柳生的复仇而恐惧，从而选择背叛了。” “小师弟，我们是打手，没有资格主导复仇的。”林花谢叹道，“看来师娘没把你打醒……” 柳扶风警惕地后退一步，绝望地发现飞景苑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围观群众，在这临安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柳扶风警告道：“师姐和师祖金口玉言，我这小毛病，柳生的一点执念残留而我又恰好真的很喜欢，一时间没有抵抗住，这点小事甚至不需要劳动师祖尊驾，很快自己会好的！” 柳苏安平静地放下茶杯：“这个我会。” 萧蔷打蛇随棍上：“原来柳宗主也懂医理，怎么不早说，你我二人择日论道……” 柳苏安舒展筋骨，狞笑道：“我们小林话糙理不糙，打一顿就好了！” “啊？！”人群中的医学生们纷纷掏出笔记。 柳苏安摆手道：“当着我的面瞧不起我，都得被我打一顿。柳阁主这是不服气，觉得本座不堪人皇重任，还想自己来主导天下局势。那只要打他一顿，让他切身体会到他和我之间的差距，明白【昆】和我之间的差距，他就能承认自己的失败和【昆】的无能。然后，他就会被我打死！” 白燕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一块瓜皮。柳苏安转头，摸了摸她的脑袋，阴森森地笑道：“大师兄，你想办法去叫你小师弟睡一觉，我要看到尽量纯粹的柳生。燕儿，【昆】要是够厉害，怎么会背井离乡自创新界，还被自己的儿女背叛抹黑。她舍不得杀的人，我舍得；她杀不完的神，我来杀。你跨不出最后一步，就是因为，她依然是你心中神！” 围观群众们看得不明所以，只知道小师弟挨定了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等待起这大快人心的一幕。就见大师兄牵着小师弟的手进了一间偏室，半炷香后，林花谢舔着嘴唇推门而出，分明已经是成年男子体型，那张脸却生生绽放出了吃饱喝足的妖狐媚态，在场师生纷纷移开目光，连柳苏安都有点不忍直视。 屋内，依然衣衫整洁的柳扶风瘫在椅子上，像一只被麻翻后摘了蛋的猫。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坐直了身体，满脸幸福与狂热走出门来走下台阶，迎上柳苏安的目光，猛然展开双臂，边走边陶醉地呼唤道：“妈妈——” 柳苏安一拳轰出，柳生身形一闪化实为虚。但是那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腹部，柳苏安一把抓起他消失在原地。 没看到挨打现场，不少人发出失望的叹息。白燕挖了勺西瓜，三只眼睛明显穿过空间在观战，分心道：“大师兄好薄情啊，真舍得哦？” “师姐点醒了我呀。”林花谢拱手，认真道，“谢林杀了他，他才能跟谢林和解，来做了小师弟；璋公主打了他，他才能抛却前尘，专心顾扬眉宗的事；那小师弟身上还残留着柳生的执念的话，肯定就是因为挨打没挨够……” 一位师叔道：“大师兄这套归纳总结法应用得不错嘛，怎么没见你考试的时候这么灵活。” 林花谢来不及讲骚话，一只大手凭空出现，虚空中漏出柳扶风“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挨打”的叫骂，柳苏安将他抓走了。而同门也来不及同情大师兄，白燕眯着三只眼睛不知道在观察什么地方：“好过分，好过分，师娘和大师兄一起打小师弟，不对，现在又换成柳生了。” 邵简忍不住问：“我们大师兄在这里有什么用？” “让柳生深度破防……彻底绝望……哦哦，大师兄真乃勇士也，我认可他了！” 白燕大概还沉浸在轮椅竞速大赛主持人的身份中无法自拔，声音慷慨激昂不似寻常。众人听得心焦，辈分和修为最高的萧蔷挺身而出：“发展到哪一步了？” 分明是利用天眼的特性观察虚空，不存在任何距离限制，白燕还是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大师兄当着师娘的面去抱柳生了！没错，他完全知道那是柳生，柳生又马上捅了他一刀，他居然还去亲人家……天哪，柳生，柳生回吻了，他们亲了很久，不知不觉间柳生已经彻底接受了小师弟的身份，现在是我们的大师兄和小师弟在接吻……很好，师娘开始同时揍两个人了！” 大家听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长出只天眼来观战，却见几位师叔已经掏出一只眼球装上了人造天眼开始看戏，不由一片怨声载道哀鸿遍野。 忽然，白燕转头破空而逃，萧蔷紧随其后不见踪影。柳林二人这时才惨叫着从虚空跌落，鼻青脸肿骇人至极。其实这两人压根没有伤筋动骨，林花谢的马尾辫上还插着一根柳苏安年轻时用过的簪子，但是这时候来看热闹的师生们已经吓得肝胆俱裂，作鸟兽散。柳苏安从虚空中踏出，威严地扫视一圈，作势要追赶，几息之内飞景苑就空了。 第458章 原地只留下了四个人。林花谢自顾自去找茶水喝，邵简笼着手走过来，笑道：“宗主，这摆席按什么规格的来？” 柳苏安指指柳扶风：“你儿子是大祭酒，问他去。” 作者有话说: 停更一周，三月再见，尽量收尾。下章开始进入卷末混战环节，预计打得比较久，需要清点一下死亡名单……人菜瘾大喜欢写混战是这样的…… 第218章 19-万事俱备（1） 柳苏安驾驭临安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毁了九龙阁所在山脉，考虑到小有清虚天的繁华程度，没有一路毁城灭镇地东行直取卞城，而是就地安顿下来了。以囚牛为首的零星余孽流窜里世界，一直堵着山门想要亲自报仇雪恨的萧遥则是怒不可遏，跟柳苏安打了几次落败之后骂骂咧咧地去别处为祸四方了。 扬眉宗宗门再次空荡了起来，因为宗主要求尽快将目前所有凡人城池放归小有清虚天，大部分人便又被打发出去主持管理城池迁移事宜，或是留在临安登记造册或是去表世界勘探适宜地形，就连白柳林这三个宗主嫡系都被抓了几次壮丁。 这算是战时状态了，资源紧不紧张另说，扬眉宗的人手一直很紧张，林花谢想吃的喜酒只好一拖再拖。但他居然也浑不在意，甚至以十万分的热情投入到了新城市建设中去，今天帮这支小队击退表世界散修，明天帮那支小队削一块适合建城的平地出来，生活十分充实。原因也很简单，他突然发现小师弟这个人还是有几分良心的，最近搞到了奇珍异兽居然会先想着送他了，显然是以前良心这种东西被柳生压制，如今才显现出来。 柳扶风自己也忙得脚不沾地，因为师叔们都出门在外，新生的教学辅导工作全都落在他这个“大祭酒”头上了。他代了两天课才醒悟过来清师姐害我，堯王朝都倒了多少年了扬眉宗干的也尽是些礼崩乐坏的勾当，这什么大祭酒连个正经编制都没有哪来的半分实权，纯纯一道怨种牌坊。但是孝敬亲娘为宗门做贡献的事怎么能提加薪升职呢，他安安分分地教了几天正经书，除了教学进度太快闹了几出教学事故让萧蔷来救场以外，也算是没给柳生这个“博士”丢脸。 如此不过十天，表世界的土地备齐风水修好，柳苏安就发功拔出临安所有的城池村镇，完完整整地移到了表世界。接着她将临安的控制权移交给白燕，又要求她作为“国师”协助李岩清平定小有清虚天与宝仙九室天的战乱，就风风火火地要独自去往人皇宫遗址参战了。 林花谢这才装模作样地急了，说师娘，我们的喜酒还没摆呢，小师弟这是要始乱终弃呀！柳扶风也如梦初醒，说对对对，不孝子这些年搜罗了好些奇异金丹，给您留了好几坛杨梅烧酒，就等着挑个良辰吉日开封给您品鉴品鉴。柳苏安大手一挥说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把酒摆了吧，柳扶风又期期艾艾辩说师姐选的好日子还得过几天，打完仗再回老家结婚多晦气是不是……柳苏安说你们两个晦气东西都聚在我的人皇宫中了还跟我来讲吉利不吉利的？ 那接连送走人皇和堯王朝乃至北岳联盟初期要员的二人无言以对，柳苏安冷笑着抓来白燕听她狡辩，后者恨铁不成钢，没想到两个师弟一两天都没拖住，面上还是温温柔柔恭恭敬敬地回禀说弟子几人给师娘准备了一份大礼，待到飞升之后或有大用。柳苏安向来看不惯那些弯弯绕绕的，如今见爱徒如此，就知道里面有猫腻，顿时眯起眼睛问什么大礼是不能现在送的。 柳林二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亲生的儿子挺身而出，小声说：人皇【昆】的冠冕……娘你别生气呀，你既然要飞升，那得有把趁手的兵器才好去征战旧天庭嘛！ 白燕点头：冠冕配的发簪便是人皇剑，当年林一剑去要，柳生都没给。 林花谢也解释道：柳生把东西藏在幽都，拿出来的动静会很大，弟子们是觉得这么好的兵器大家都想要，所以想等厉害点的人物都聚在花月夜的时候悄悄地进村……当然吃席也不是骗您的，主要是我，我，我娘亲的丧事……咦？ 编到这里他勃然色变，显然是现在才想起来还要给娘下葬！柳苏安被他随身携带亲娘尸体还忘了的操作给气懵了，但是看他茫然失措的样子，知道他是为了临安在这里忙前忙后，还是很讲道理地没有冲他发火，反而是叹了口气，召回邵简等人来一同操持丧礼了。 直到真的闲下来，生死搏杀的刺激退去，林花谢仿佛才刚刚开始体会到丧亲的空虚与茫然，捏着封灵玉，兀自失魂落魄地在飞景苑的门槛上坐了许久。柳苏安也似乎有些无颜面对林十一尸首，加之自己的确是个粗人，简单要求了几点，便回屋闭关去了。最后，倒真的是柳扶风这个出生二十五年拥有八百年九龙书院工作经验的大祭酒一手操办了这场“国葬”。 说是国葬，这个“国”的定义也只是扬眉宗而已，能到场的总共也就千余人。礼官、法师、仪仗、乐队、观众多有重合，柳扶风身兼数职，制定流程跟人微调完场地布置还要抽空去厨房检查一下菜色，就这样还有时间给娘请安，然后端着被拒收的点心酒水去陪大师兄坐会儿。虽说扬眉宗早就把礼法扔进历史的垃圾桶在这方面松懈的很，但他愣是一点错都没出，很让一些师叔怀疑当年柳生事败是怎么搞的。 第459章 柳苏安此人耐心很差，因此扬眉宗也很讲究效率，五日之内一切场地人员筹备妥当，林十一的棺椁将在扬眉宗停灵七日，从【平湖秋月】出殡，最后由柳苏安出手放入星空，填补宗主离去后一轮太阳的空缺。 其实与会众人都心知肚明，林十一死得透透的连可供转世重生的魂魄都没有留下，这场丧礼分明是为活人办的。林花谢披麻戴孝不必多说，柳苏安等林十一昔年故交俱是身着素衣全程一言不发。主持仪式的是道义上的祖宗名义上的义女白燕，柳扶风却没有去陪大师兄而是去领乐队了，也实在是没人管他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临安距离殷王朝都城所在也不远，严法随也悄悄回来了一趟，送别这个天资绝伦的后辈兼好友，他甚至定做了一套从前当一剑宗宗主时的衣袍，这位宗主在被“严法师”打得道心破碎之后就再没有穿过白衣了。今日过后林九灯会像追杀林三笑那样追杀他，但他现在也不去算那么多了。 片片白衣教扬眉宗各个山头上好像下了雪，又像是各人着一剑宗服饰恭迎林十一归乡。 “守灵”的头一夜，只有林花谢一直支着脑袋坐在灵堂中，盯着地砖发呆，好像他要守的是自己的灵。硬要说起来，其实是遗憾更多，因为他觉得这辈子过得挺好，不打算再去投胎，这样便再也没有机会体验什么父母关爱了。现在回想起六十年前林十一和谢林的约定，他也不再心酸于林十一如何算计一个外人，反倒觉得是一桩公平交易，只是他运气不好无福消受那个女人的母爱而已。 但是他现在也释怀了，自由和家族，只能二选其一。昔年人皇宫的森林迟迟不肯化形，其实也有这层考量。七星真人承诺不干涉其他真天事务，其中有多少报复性质的冷眼旁观暂且不论，森林自己是真的喜欢管闲事。就算自己化形成一只女妖成为她们的姐妹，或许会招来比玉横还糟糕的祸事，后来谢盟主也的确差点葬送了北岳联盟。而现在，做林花谢就很好，他可以管闲事，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因为实力不足而管不了闲事，就算惹下了祸事，他们的“人皇”就在这里给他兜着呢。 再说，他胡思乱想道，我的惹事水平在宗门内只能算是吊车尾…… 此时最能惹事的柳扶风刚刚安排了第二天的工作，完成了人员交接，拎了坛酒找上白燕去赏月。白燕此前虽然也同意将人皇剑交给柳苏安是合理的资源分配，看见这张拒绝自己多次的脸还是多少有点不痛快。只是她到底自认是宗门首席而非一剑宗宗主，那点不快很快烟消云散，她接过酒杯笑吟吟地问师弟此时登门是有什么难处。 两人在【曲院风荷】的教学区域，各自倚着栏杆吹着风，她这句话便显得有些阴阳怪气。幸好两人都是个中好手，柳扶风并不在意，先干为敬之后说柳生可真是个带恶人纯纯的坏种。白燕眼前一亮问此言何解，柳扶风叹了口气道我见大师兄这样无依无靠的可怜模样竟然有点……师姐，我知道你们也关心他，大家都是一家人，但是细分下来，他亲近的人就是只有我了嘛。 顿了顿，他的声音又虚无缥缈起来，问师姐，你说柳生的执念消散，究竟是因为大师兄的表态呢，还是因为他的处境呢？ 白燕难得良心一回：这已经不重要了吧。 柳扶风心中千头万绪，几乎想要质问她林一剑毁灭人皇宫的动机，最后只是颇为惊讶地一笑，说师姐说得对，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站起来返回灵堂，在大师兄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地陪他守了七日。这七日间其余门生陆陆续续各回各处各司其职，剩下的这些人在林十一的棺椁前下定决心。 柳苏安用林十一的身体取代一轮太阳之后也意识到自己此前是太不负责任了，很有尽快甩脱一众拖油瓶去太元总真天追求自由的嫌疑，而自己的爱徒爱子大概也有曲线救国在不下她面子的前提下提醒此事的意图。 与她相比，跟林十一同宗同源的白燕控制起临安来居然稍显吃力，乃至于原本在抛却凡间城池后压缩到一座小城大小的临安再次膨胀三分，直接在九龙书院旧址开了一道大峡谷，引得四方地动，就算是众人即时镇压阻止波动蔓延，最后还是导致了一些表世界的人员伤亡。 白燕自己也很懊恼，但这样的失控本也在预料之内。说到底，林十一的性格与一剑宗并不相合，为她赢得“林一剑”尊号的只是剑道水准而非其他。而如果不是白燕在扬眉宗修身养性十余年，她恐怕今天就要因为此方世界的“不服管教”而当场拔剑将其摧毁了。 柳苏安到底是尽了为人师表的责任，尽心指导了白燕几日。这几日里，她也没有太偏心，将林花谢提到身边，将自己毕生所知倾囊相授。一开始林花谢还对她的温柔姿态不知所措仿佛遇上了狼外婆，很快他意识到此时的柳苏安不是作为师娘而是作为娘在教他，毫无坎坷地接手临安并完善其规则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林十一的人，她竟然在为自己屈尊扮演林十一。 这其实更让他诚惶诚恐，但是课程紧急，他的剑道领悟又的确一日千里，根本没有余裕和欲望再去想其他。为了让他专心进步，柳苏安还特意把柳扶风这个倒霉儿子差遣去白玉京了。 当然，这主要是她听了过去十年报告之后说扶持张嫣可以，但你要跟她说清楚，木林森是一定要杀的。不是五行使者要不要除的问题，而是扬眉宗柳林萧三家的灵力属性都偏向木，到了这个境界木林森的间接影响无效，但一旦在表世界与其交战，直接接触之下受到多少影响就很难说了。柳扶风本就要对考虑不周负责任，还很有担当地将白燕的锅一道背了，只说自己最近修行出错灵力衰退，要求李岩清同行代大师兄为他保驾护航。 第460章 临走他有点无奈，说看来自己要重操旧业，当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了。但是心中也庆幸，因为他到底不愿意大师兄看见自己做小人。林花谢介不介意是一回事，他自己突然有了点羞耻心是另一回事。 结果到了白玉京他大开眼界，只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更有一辈强，可见这世上羞耻心是守恒的，他取了一分就注定有人要失去一些。 作者有话说: 扬眉宗入学语文水平考试： 列举aab型词语 师姐：杀杀人 洒洒水 小柳：刮刮乐 娘娘庙 娃娃亲 小林：陶陶居 碗碗香 爬爬虾 钵钵鸡 我说的多我对 成语填空：_肉_食 师姐：弱肉强食 小林：烧肉定食 我会外语我对 分别列举带有日月星的成语 小柳：皎如日星 花容月貌 星目剑眉 小林：今日套餐 本月限定 疯狂星期四 我的脸还表达了小师弟的答案所以我对 总之大师兄能当大师兄自有一番道理（？ 第219章 19-万事俱备（2） 张嫣没回家，张天齐也出了门，目前正一边跟杨玉环交战一边往太元总真天行去。来接待柳李二人的是尹示青，后者问了些白燕的近况，一边引着他们上了弱水山。就见宛连城和宋新桐这两个炙手可热的下任盟主竞争者都在院中，宛连城亲热地揽着宋新桐的肩膀，柳扶风三人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他说： “……宋掌门，你我合作多年，虽然偶有摩擦，但毕竟各自都得了好处，整体还是很愉快的，宛某对您也不能不说是很厚道了……现今正是联盟存亡之秋，你我二人不如一炮泯恩仇，做一对神仙眷侣为后辈做个表……哎呀！” 宋新桐一竹竿就拍了上去，笑眯眯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先做盟主，再来立我这个人皇宫正统，然后我反过来为你张目，互利共赢……但是宛部长，一口能吃下的东西，本座为何要分一半给你？” 宛连城被不留情面地揭穿也不恼，一边拆招一边道：“这就涉及到人心了么，这千年来‘反抗人皇宫暴政’已经是公认的史实，柳宗主的遭遇也多少有被这个名号连累的缘故……当年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今世上已经没有人皇宫生存的土壤了。宋掌门的遗憾宛某看在眼里疼在心中，重要的是，联盟诸门派先反人皇宫后灭堯王朝，行事具有天然的正义性，我这个平民盟主上位之后愿意也有能力助你澄清一二……” “哦，原来还存了拿捏我的心思啊。”宋新桐一竿子扫出将他逼上屋顶，温柔笑道，“你儿子不要啦？” 宛连城的笑容僵了僵。 在两人的沉默中，柳扶风不合时宜地问出了声：“咦，宛部长还有老婆孩子，我这个合作伙伴怎么一无所知？” 宛宋二人对视一眼，前者轻佻地道：“要是给柳阁主知道还得了？要么我自己完蛋要么白玉京的财政崩溃，宛某的家人也决计落不到好下场，这都是有海量成例的。” “柳生确实是这种阴险小人，但是我们扬眉宗还是讲道理的，不会以人亲友相要挟，也做不出拿平民百姓的身家性命开玩笑的事。”柳扶风毫无愧色地走进来，“就像十年前诸位残害临安千万百姓，如今柳宗主却为了表世界更广大的人民群众的安危暂时放下仇恨，遣晚辈前来相商。” “真有商谈的余地，早就谈了。”宋新桐却道，“且不说柳宗主承人皇宫之气运却为李家人做事如何荒唐，宛部长有句话说的不错，当今世上没有人皇宫生存的土壤，我们不需要皇帝。我和宛连城要的，都是以盟主之名，行人皇之实，而这些开启民智、改善民生的实事，我二人早就在做了，只是其中牺牲多少的问题。再者，柳宗主想要飞升，自己一个人办不到，需借六道结社之风……这已经是为了一己私利置万民于水火，她这个人皇跟李家的皇帝有什么区别，有没有想过届时旧天庭大举进攻残害众生要怎么办？！” 众人一时无语。 此世顶尖的求仙问道之人甚少志在飞升，因为他们都知道，此地的“飞升”与【出人头地】的传说截然不同，不是飞黄腾达超脱于世的象征，而是无尽灾难的开端。 当年的林一剑尚且不能屠皇证道，取代人皇立于众生之上的李宗主也只是开创了一个王朝——甚至有些滑稽地，当了不到百年的皇帝就被柳生弄死了。到了如今，宗门与国朝林立，连在清静山野中找个正经潜修的寺庙道观都是奢望。寻常追求“飞升”之人更是大多盲目地修行夺权，好像从没有想过如果仙界和凡间共用一套逻辑规则那飞升的意义何在。 究其根源，此方世界原本就是【昆】逃离原初天庭后建立的，无论她是战胜还是战败后离开，都说明她和她的部众之力不足以掌控“仙界”，正如据守临安的柳苏安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和心力去掌控整个表世界。对于原初天庭的神祇而言，此方世界中人甚至算不得罪民，连【昆】在内都是反咬主人一口的恶犬乃至蝼蚁，也因此祂们才更加羞愤欲绝追杀千年，直到【昆】在此处创世、七星真人剪除最后的追兵为止。 【昆】自己大概有再征天庭之力，但是诞生于这个世界的修者一旦飞升大多就是被捉去为奴为婢泄愤的命。另一方面，那时【昆】的部众在胜利之师的庇佑下都承受不了进一步的战乱，若是任凭五行使者将这个世界推向旧地，旧神一旦寻至，耀武扬威之后的灭族灭界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第461章 最后还是柳扶风打破了沉默，他举起双手叹道：“宋掌门说的这些我们都明白……但是，不开飞升之路，这个世界亡得更快。因为和凡人相比，我们的能力实在太强、寿命实在太长，足以让众生绝望了！” “颠倒是非，一派胡言！”宋新桐冷笑道，“旁人来否认我辈为天下苍生所为也就罢了，柳阁主还真是能屈能伸啊，如今的局面不是你一手促就的吗？你是人皇宫的遗民，我更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还拿乔起来了！” “如今局势确为柳生谋划。”柳扶风一拱手，“好教诸位知道，当年李宗主称帝的念头是柳生引导之下产生的，谢林建立北岳联盟也有柳生的一份力！而各位扪心自问，各位如今救民济世，心中更胜一筹的是求真问道的慈悲心，还是生杀予夺的权力欲？若是前者，十年前联盟根本没有攻打临安的理由！” 这下子友军李岩清也有点绷不住了，几乎要叫出一声“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她涨红了脸咳嗽两声，那边早些年就有所猜测的二位掌门也露出“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神情，不能言语。 柳扶风展开折扇缓解尴尬，宛连城点头道：“你能在书院混八百年真是有道理的……不过，虽然联盟没有改弦更张否认前世今生分离主义的意思，但是柳师侄不好把什么事都推到柳生头上。这十年里，就说‘柳林之印’吧，这可是您自己的贡献啊。” “过奖过奖。”柳扶风谦虚一阵，又严肃道，“所以晚辈这不是自己来谈了么……时移世易，晚辈和柳生各为其主，任性妄为之下有此祸端。柳生暂且不论，晚辈微末道行尚且遗祸无穷，二位掌门又如何能保证能够坚守本心百世不易呢？如李家皇帝那般在位三百年，本身就是祸端。七星真人当年放弃掌控其余真天，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所以她们死了。”院中只有五人，宋新桐不再掩饰什么，昂首道，“本座秉承天命，以史为鉴……以这白玉京为我的人皇宫，有何不可？！” “当然没有任何不妥！”柳扶风笑眯眯地一拱手，“张师姐是晚辈，且为张家后人，于情于理晚辈都不该舍本逐末——她如何有资格与宋掌门相争！” “……你要助我？” “那是自然。”柳扶风高高兴兴道，“今日开诚布公地与您说这些话，也是为了将来的合作……慈悲心也好权力欲也罢，晚辈只知道宋掌门与本宗同样心系民生，为此一些必要的牺牲……无伤大雅！” 宋新桐有些戒备地看着他，宛连城却半真半假地不满道：“柳师侄，您这恶客登门，三两句话就要给我们定下盟主么？那这联盟将来是盟主的，还是你扬眉宗的？” “联盟不是联盟各家共有的么？”柳扶风笑道。 那两人俱是沉默一瞬，宋新桐又道：“你待如何？” “首先是宛部长。”柳扶风睁开眼睛，诚恳地看着宛连城，“您要的答案就在大有空明天，请您自己去一趟吧。” 宛连城笑容古怪：“本部就在这里将你击毙，便无所谓什么答案不答案了。其实，这一切我心中早已有数。” “那也好。”柳扶风道，“您不是宋掌门的对手，但是理财实在是一把好手，今后本宗也有意向与贵方合作，宛部长爱惜性命，于我们是件好事。” 宛连城皱眉不语，宋新桐道：“关键还是在于六道结社！” “开启飞升之路势在必行。”柳扶风认真道，“且不说以神治人的隐患，也抛开柳生导致的社会乱象，我们不谈飞升之路的必要性，只客观地评估对五行使者的阻击，晚辈断言成功率不到三成。” 宋新桐不买账：“那还不是因为柳宗主站在那一边？” “因此这也是客观因素之一。”柳扶风道，“我们宗主不是听人劝的性子。” 他这么坦然，宋新桐都不知道该说扬眉宗有诚意还是毫无诚意了。 柳扶风继续道：“花月夜、一剑宗、寒山寺覆灭，江清河死了，九龙阁和天听阁也残了，如今本也没有那么多人手来对付五行使者。有件事宋掌门恐怕不知道，但应该已经料到了：九灯真人与柳宗主是一样的打算，先助开启飞升之路，随后斩杀五行使者，再图进入旧天庭。” 宋新桐和宛连城齐齐叹气。后者定了定，微笑道：“你不老实啊，柳师侄，有这个打算的，还有个璋公主吧？” 他这个笑容与以往不同，很有些沉稳的雍容气度在里面。但众人都没在意，柳扶风道：“璋公主的打算我没问过，如今也不好去问了。最坏的结果……其实是她要留在这里再开王朝。还不如骗她去飞升。” 宋新桐心中微动，立刻就明白了：“你要骗去飞升的恐怕不止这一个。” “时局如此，总要有人牺牲的。”柳扶风转了转扇子，“不过以往先牺牲的是庸碌百姓，现在轮到各家的掌门宗主做表率了……恕我直言，以诸位之能，勾心斗角玩弄权术实在是浪费时间遗祸无穷，反倒是去了旧天庭说不得能迎来事业第二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旁边的李岩清这才明白过来，小师弟这是真的重操旧业，要北岳联盟的盟主配合自己虚假宣传，将“飞升”从一个羊入虎口的噩梦包装成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大机缘乃至强者的证明，对外作为军事屏障，对内缓解社会压力。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有飞升之资的，但正因此，能主动前往旧天庭之人实力必然不俗，而去都去了，要不要杀出个前程就由不得自己了。柳苏安也不会允许六道结社将这个世界彻底送入旧天庭势力范围，必然选择在一个能够支持她进入旧天庭、后者却因两方世界的体积差异难以定位此地的距离上斩杀五行使者，终止漂移。 第462章 宋新桐对此倒是没有任何道德上的困境。白玉京暗地里收集些黑暗功德是为了提升自我，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她不管；宛连城伙同柳扶风跟寒山寺买卖人口是为了联盟发展，收效不错所以她还能打个掩护；甚至联盟时至今日依旧仇视人皇宫她也与其同流合污，因为那是为了稳定人心。除了她自己，不管修士凡人妖魔走兽，都是可以为了“大局”牺牲的，反正没有一人一兽一草一木是她的亲眷。她的慈悲可以雨露均沾，也正是因为她对这些生灵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情。 柳扶风带着柳苏安的立场和客观形势前来，宋新桐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双方都明事理不耍脾气，因此很快就谈到了具体细节上。宋新桐果然知道【方命圮族】的事，反过来要求柳扶风保太清上宗，甚至张天齐一命，因为扬眉宗的这帮人毕竟要为将来的危机负责，而太清上宗也真的是当世第一大宗，有着最强的输送飞升人才以作藩篱的潜力。柳扶风却提醒说，耐不住张天齐自己想死啊！宋新桐破口大骂张天齐这个不识体统的老东西还不如他女儿张嫣，怎么配做这个盟主！骂完又好脾气地握着“柳师侄”的手，跟他和李岩清友好协商。宛连城这个奸商此时也跟她同仇敌忾，时不时地出言在谈判条件上砍一刀，说得柳扶风的神情都越来越凝重了。最后双方签字握手的时候柳扶风说宛部长您就是这谈判界的林一剑呀，宛连城说彼此彼此柳阁主风采不减当年。 临走，全程没说什么话的李岩清回头望了终灵五岳一会儿，轻叹道： “这天下之人，任谁来了这白玉京，都会对飞升心向往之吧。又或许……这就是此间新天庭。” 柳扶风转头看她，想起她生于王朝末年，没有享受过李家皇室的穷奢极欲，临安又一切从简，白玉京的确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具仙家风貌之地了。但说是这么说，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向往之意，语气中尽是对今日设下的万世骗局的感慨。 于是柳扶风也不做他想，展扇笑道：“该回去复命了，清师姐。” 李岩清这才皱眉：“你的伤势不要紧么？回去还要我载你么？” “要的要的，不过师姐别担心，师弟这灵力衰退不是什么伤。”柳扶风说着摊手叹道，“只是为了兑现承诺……这人啊天才起来就是没办法，我跟林阿姨发誓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么快遇上了突破瓶颈的机遇。形势不由人，宗门需要那便暂且用着，可大师兄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担心我得寸进尺的，所以呢我就发明了一套散功之法，唉，现在社会上像我这样重情重义的道德之士真是不多了……” 李岩清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拎起他御剑南归。 第220章 20-钧天广乐 柳扶风好说歹说，撒泼打滚，让柳苏安坐上了他这个大孝子献给“一辈子没享过清福的娘亲”的大飞船，从容前往太元总真天。当然，也是因为白燕一直算着六道结社的布阵进度，知道那挪移大阵和所需能源没那么快就位，众人并不赶时间。 此行扬眉宗高端战力倾巢而出，李岩清又被丢下了。一方面这是柳苏安的家事，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是这十年间的实际掌权者，又具备李家皇室的正统性，是目前最适合处理小有清虚天事宜的人。至于临安，那条空空荡荡的金带子被白燕成功缩小，拿【经邦纬国】缠了几圈挂在了手腕上当个镯子。 因得事先跟白玉京打了招呼，扬眉宗的“万世师表号”毫无阻碍地横穿宝仙九室天。这一日，船上依旧歌舞升平，不过已然能够望见太元总真天的无边黑暗了。 一群浑人正在就“金丹”这一主题进行学术交流。 柳扶风那套散功的功法能够维持灵力增速与消散速度基本持平，但这只是一套过渡功法，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方案浪费，但毕竟用在自己身上，先求稳再求效。又在自己身上研究了几日之后，他果断修改出路，将盈余的法力用去结丹了。然后出了个洋相，他晚上跟大师兄嬉戏打闹的时候那颗假金丹不知怎地被弄碎了，两人衣衫不整地跑去找萧蔷救命，遭到了大肆嘲笑。 不过萧蔷此人医德还是有点的，飞速封住柳扶风全身经脉之后便有序地取出了所有金丹碎块。金丹这种东西本就处于虚实之间，她取碎片的手也维持着微妙的存在感，每每从柳扶风肢体上穿过，指尖便拈住了一点金光，看得柳林二人目不转睛不住地赞叹神乎其技，将自己的丢人事抛之脑后了。 但是公开处刑到底是会来的，取完碎丹休息一夜，萧蔷便拉上了邵简和白燕进行会诊，结果邵简一眼看破：“这不是金丹吧？” 本来还想抵赖一下的柳扶风急了：“金丹……你先定义金丹！聚灵气于丹田而结出的金色小圆球不是金丹还能是结石吗！” 萧蔷眯起眼睛，捻了捻手指。白燕干脆就闭上眼睛算了起来，柳扶风叫道：“好吧，好吧，我现在也要脸的，师姐你别算啦！我也就是突发奇想，要偷个懒，看看能不能做颗酒心金丹出来……将来完善技术，还能跟农学部的师妹们合作一番，进行人工培育。” 萧蔷觉得不对：“人工培育金丹的技术问题我先不问，这怎么是农学部的活？不该找医学部吗？” 柳扶风原本蔫搭搭地歪在椅子里，闻言凝眉道：“因为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金丹，各位都喝过前面几个版本的杨梅酒，乃是金丹泡进药酒所成，我这颗可是自带的酒心，也就是以金丹自身为原材料制酒……酒是从粮食来的，这种金丹不该算粮食吗？” 第463章 林花谢忽然扫了萧蔷一眼，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萧蔷假笑道：“大师兄有何高见尽管说，你师娘还在呢，师伯怎么会打你？” 林花谢也没真信她不报复的鬼话，只是衡量得失之后还是决定一吐为快，欢快地道：“萧遥前辈以桃花妖的形态复生，应该算在医学部还是农学部？” 萧蔷愣了一下，破口大骂：“好啊，你是真的飘了，把你师祖当粮食了是吗？恩将仇报的东西，你要死了！” 林花谢撇撇嘴，说了声“我没那个意思”，躲到小师弟边上去，又更小声地说了句“又不是没吃过，还是前辈请我吃的”。 邵简好脾气地拉回话题：“小柽既然承认这金丹的特殊性质，那我此前的判断也不算错吧？至少未免混淆，暂且称其为‘酒心金丹’以区别于传统定义上的金丹吧。” 柳扶风道：“也对，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丹取不出来啊，我昨天就是想拿出来的时候弄碎了。” 萧蔷道：“你再结一颗，我来试试。” 柳扶风道：“前辈给我取碎片的时候我就细细感知过，这个手法恐怕无法对完整的酒心金丹起效……” 白燕忽然神色诡异道：“……我就不问你们怎么弄碎它的了，里面的酒呢？” 柳扶风指指下肋，无奈道：“开了个口子引出来了，但这酒液和金丹一样具有虚实两种特性，当时慌乱之下没来得及保存。” 说到这个林花谢就不困了：“我尝到一口，好醇厚啊，甜味恰到好处，最后留下的也只有香味，可惜混了点血……” 柳扶风转而捂住心口：“大师兄是嫌弃我的血污染了好酒么，师弟我伤成这样你却只在意那些！” 林花谢吐吐舌头，邵简这条舔狗闻言却根本不管儿子死活，饶有兴致道：“真的那么好味？小柽，这个酒心金丹怎么个结法，为父来为你完善一番……” 柳扶风严肃道：“那确实不该混进血，得完整地弄出来……不过老爸，时间不够的。我劝你一句啊，您就算真结出来，最后也只能给萧前辈尝了。” 邵简笑了笑，没说话。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怜爱，萧蔷抄着手道：“先贤药神萧蔷有言，哪疼割哪。那其实世间技术万变不离其宗，直接挖出来不就行了？痛一下而已，比生孩子还快点。” “那倒也是。”邵简居然赞同道，“宗主生小柽的时候还顾虑着不要伤到他，费了些时间……而且这酒心金丹本身体积不大，哪怕在宿主身上多剜点血肉，多一刻钟也就长回来了。” 说柳苏安“生”孩子那是有点春秋笔法了，人家那是不耐烦了自己动手挖出腹中外人，但是这个说法既然皆大欢喜，就没有人指正了。 林花谢不得不出声了：“那不好为了口吃的每次都在人身上挖来挖去的呀，哪里吃得下的？还是改良技术吧。我们不是还要对付木林森吗，能不能借她的权柄，弄点结金丹的果树出来？” “大师兄这个提议不错，不过那得是后期的发展了，目前的技术难关还是在于完整地取出酒心金丹。”柳扶风赞同道，“其实这个阶段的话不改良也无妨，挖个十七八次有了样本，就可以进入体外培育环节了……” 林花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真担心还是装天真：“怎么就要十七八次了呀？” 柳扶风摇头晃脑：“九龙书院山长、著名教育家柳生曾经说过，可重复性是一切发明创造的基础……而且研发本就是要成本的，我只要十七八颗是有柳生的经验和技术保底之故，里面还考虑了取出来时不慎弄碎的损耗。” 林花谢举手：“那我也试试，不同的人结出的酒心说不定会不一样。” 萧蔷道：“小林说的有道理，据我感知这金丹也是带有五行之力的，酒心的味道随着五行配比不同必然会有区别，而具体配比和结丹者的灵力属性应当大致相同。” 白燕道：“那我们现在就都来试试，我看这一颗酒心耗不了多少灵力吧？” 柳扶风提醒道：“损耗一般，不过师姐，它消耗的除了灵力还有结丹者自身的精气神，表观上消耗的是‘灵力上限’，大战在即，你们把握好分寸。” 白燕高深莫测道：“一剑宗开山祖师林一剑说过，真正的强者不会被同一招式困住两次……” 林花谢无意抬杠，却忍不住问：“那开天剑怎么成谱啦？” “我的开天剑是没有路数的，随性而发因事制宜，族人为承继道统、教学便宜才整编出一套剑法来。” 林花谢看了她一会儿，又左顾右盼一阵，忽然放下手里的螃蟹炒年糕，严肃地道：“北岳联盟的创立者谢林认为……” 萧蔷随手结出一个水蜜桃堵住了他的嘴，旁若无人道：“总之，小柽先讲一遍原理和功法，我们跟着走一遍看看。” 柳扶风欣然照做，而林花谢吃完水果，又掏出一碗饭后甜点来。刚用小勺子搅了两下，边上传来柳苏安的声音：“你哪来的空去打的糍粑？给我也来一份。” 邵简大惊失色，满脸都是今日才知枕边人还喜欢吃糍粑的痛苦绝望。林花谢大方地掏出一只大木盆和一堆碗碟，揭开盆中白布露出一团热气腾腾的糍粑，问：“师娘要不要加点桂花蜜？其他人要不要？” 柳苏安摆摆手，众人一边炼丹一边挪着凳子给她腾出个空。林花谢呈了一碗过去，话音和柳扶风解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昨天白天我们飞过大荒山脉的时候不是飞过去一只火鸡吗……” 第464章 白燕抽空道：“那是朱雀的亚种，学名叫炎人凤，好像是因为火炎焱的一个下属跟朱雀通奸搞出来的……咦，小师弟，为什么这里要走大肠经不走少阴经？” 柳扶风解释一番，林花谢兀自接道：“那就是炎人凤嘛，徒儿当时在练箭，师娘您知道【伏矢】不用实体箭矢也能造成杀伤，只是威力弱一点，但是那只火鸡太没用了，一头撞在我的箭气上受了伤。小师弟说那是濒危物种让我去救一下，我就跳下去了。那火鸡落在山里，我给它喂了丹药，准备找个山洞……咳咳，风水宝地安顿一下的时候偶然发现一个小村子，村民们在给一个什么菩萨庆生，太穷了就打糍粑当贡品了。徒儿我当然没有打劫啊，我帮人家打了两口井、砍了三十捆柴，还帮人家住持修了破庙，这是我的劳动所得。” 柳苏安有些好笑地将糍粑里面掺着的一点点谷壳和砂砾嚼碎咽下，道：“那大和尚怎么回事？” 林花谢连忙解释道：“这个是好和尚，不然也不会那么穷，糍粑供完菩萨他自己还要吃呢。听说是十几年前跑来大荒山脉苦修，没想到这穷山僻壤打仗更凶，时不时有流民进山。宝仙九室天的妖物多，那些凡间流民遇上高僧肯定要试试赖下嘛，一来二去就渐渐形成了现在的小村子。对了，我把火鸡留在庙里让和尚照顾，和尚还夸我菩萨心肠……” 众人这才醒悟，大师兄美滋滋地吃一份品相口味都差到极点的点心就是为了装这一下，纷纷鄙夷。连看似老实人的邵简都笑道：“我们医学部每年搜山检海式下乡义诊都没说什么，大师兄这抬抬手就想进太庙啊？” 林花谢撇嘴：“那不是宗门里面素材不够吗？有一回什么比赛，陈萍事先来请我吃饭要我精准打断王老七师弟的两条经脉三根骨头，小师弟也经常接你们的委托弄出些疑难杂症，有些比赛就是专门办来给医学部创收的……” 柳苏安和萧蔷异口同声：“还有这事？” 柳苏安是觉得好笑，萧蔷则一拍大腿：“何不早说呢，原来还有这种办法……小师弟真是我们医学部的中流砥柱呀！” 柳苏安冷笑：“没记错的话您老是在农学和枪法那里挂的职。” 柳扶风插刀：“无所谓啦，反正课都是清师姐代的……” 萧蔷对这个叛徒怒目而视，柳扶风嘿嘿一笑浑然不惧，转头就跟大师兄吹嘘我有一门法术可以将这碗糍粑中的杂质变成脆脆的糖豆。林花谢惊为天人，双手奉上饭碗。另外几人也纷纷转移注意力围了上来，一边要糖豆来尝一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心路历程让小师弟开发出这种法术。 就这样人手分得一碗脆糖豆糍粑，就着茶水品尝起来。柳苏安忍不住道：“你但凡早几年把搞军备的气力花在改善民生上呢！” 柳扶风唯唯诺诺：“都赖柳生，娘，儿子我是无辜的……” 白燕笑道：“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之前你是这么说的？天下男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挺不错嘛。” 柳扶风高兴地道：“这就体现出我的进步性了！柳生觉得天下所有人都不无辜，我一下就减了一半呢！” 萧蔷夸张地道：“那大家还得夸小柽一句菩萨心肠了是不是？” “那倒不必……” 柳扶风谦虚一句，忽然听得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冷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刷地躲进柳苏安背后，还很仗义地拖上了大师兄。林花谢十分感动，探出头去，在船头木梁上看见了披风飘扬的李璋。 李璋抬起“碎玉”，指了指萧蔷。后者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笑道：“你我之间的确需要一个了结。本座的药王谷，这具身体和他的女儿……你我不做个了结实在不礼貌。” 萧蔷扎起头发，摆手道：“不过我也不是死要面子的男人……柳生教我做了回你的垫脚石，我自然不想重蹈覆辙，平白给你的飞升磨刀。上回你带大军来攻我药王谷，这次我娘就在下面，加上我徒弟，我要三打一。” 李璋颔首：“正当如此。” 李璋、萧蔷和邵简先后跃下船去，很快就见一道粉色人影被打飞，柳苏安竟忍不住叫了声：“打得好！” 回来之后，萧蔷依然用着李思城的皮囊，却不装样子了，成天顶着一头粉毛招摇过市搔首弄姿，她早就想打了！ 林花谢忽然夺过柳扶风手中折扇，捂着心口就开始演柳生：“一边是往日帐下爱徒，一边是今生座上师长，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叫我左右为难呀！” 柳扶风也不生气，嘻嘻笑道：“大师兄这是真情流露了，看玉掌门和杨宗主打的时候想必便是如此吧？” 林花谢握着他的双手，感动道：“原来小师弟也喜欢吃酸的。” 两人转瞬又哥俩好了，柳苏安和白燕俱是摇头，走到船头，等待着飞船进入北方。 “万世师表号”进入太元总真天的一刻，整个真天瞬间由暗转明，刺目的阳光教人几乎难以看清周边情状。从边界到人皇宫旧址，数轮大日横空，气温骤然飙升，地表仅剩的一些植被迅速干枯化为灰飞，流沙七色海的海岸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退。 千万里的茫茫沙漠平铺在前，扬眉宗四人依旧不紧不慢地乘船北上。渐渐地，白沙的海洋之间出现了倒伏的大树和漆黑的焦土，花月夜的那七尊真人雕像缓缓游过大船的阴影。 第465章 四人两两下船，来到楚河的源头。天上的太阳实在太多太亮，建木的根须曾经盘踞的里世界入口都被照亮了几分。土圭垚、张天齐、杨玉环、卞城王等人或众或寡各据一方，待四人下船才先后转头。 柳苏安缓步走来，颔首道：“大师兄。” 张天齐笑了笑，轻声道：“小师妹。” 接着两道人影一闪轰然相撞，竟是这二人率先开战了！ 第221章 21-龙战于野 柳苏安与张天齐刚交上手，白燕便出手袭杀火炎焱，笑道：“本座与小十一无缘，火使者既有幸为其夫君，不如来指教一二，论个高低。” 她这一掌也只是试探，做个不甚礼貌的邀战姿态。火炎焱拔出“葬花”当的一声击在那手掌之上，抬手止住日昍晶等下属，排众而出，转瞬就和白燕战至远处。 土圭垚依旧捧着一条【圣人劫】，长裙曳地，站在原处微笑。两眼眨也不眨、笑容呆板的木林森和衣着华丽、神色散漫的水沝淼各自领了一群人在地上刻阵纹，那些纹路有黑有红，部分细如牛毛，部分宽如车道；每个部下的脸上都洋溢着开朗而礼貌的笑容，时不时地就从随身兵器中掏出一个人来杀了填进阵纹。 天听阁虽然在建立之初是柳生手里的搅屎棍，但现在换了几代领导人之后运作方针和上下风气已截然不同，十殿成员为了自保和前途都必须团结起来阻止六道结社，这导致现场的风雨城面对反复横跳的柳扶风摆出了臭脸。 由于没有紧密的组织架构加上众矢之的，这一年中天听阁损失惨重，现在临时统管全局的轮到了卞城王这个老东西。此人虽然是双江城安插的内鬼，但既然爬到了这个位置上，双江城全村的希望江清河又殒命里世界，他此刻不仅是想保命，更想通过抗击外敌树立权威，做一做真正的天听阁之主。 里世界的入口广阔无比，地面诡异地沿着圆形口子翻折下去，天日昭昭之下，这边岸上之人甚至能绕过从中穿过通道的春江，看见对面通道地面上正对着自己的山顶，还有分明是垂直“向下”却淌得缓慢的溪流。 天听阁对面就是六道结社的阵营，忙碌的布阵队伍之前，一个白衣负剑的金发少年站在土圭垚身侧，正望着这边露出挑衅的笑容，却正是金鍂鑫。这份集体意志先后被堯王朝和北岳联盟镇压近千年，又被杨玉环剥夺部分本源，几乎可以说是死去活来且没有成长多少，如今心智还不如木林森，但是对付天听阁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卞城王正要请出几尊天兵对敌，一柄大刀斜飞而来，杨玉环居然骂骂咧咧地来打六道结社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屠杀花月夜就是北岳联盟和六道结社牵头，前者的大人物目前只到了一个张天齐还被柳苏安圈走了，后者旁若无人地在花月夜的旧址上动工动土实在是难以忍受。金鍂鑫同她也是冤家路窄，两人很快也战作一团，教旁人难以插手。 卞城王又判断了一下形势，道：“水沝淼。此处为楚河春江源头，春江在里世界，楚河却在地上横断人皇宫，让这大阵出现两个缺口。杀了水沝淼，他们一时半会便无法清理河道，补完飞升大阵。” 众人俱是点头。六道结社浩浩荡荡而来，花了数节时间勘探土地确定方位，压根没搭理天听阁几次派出来的侦察兵和使节，在短短十日之内刻完了三分之二的阵纹。就连此时天听阁众人脚下都有，风雨城等人尝试着攻击过，发现极难破坏，换了柳生来大概很快有办法，奈何人家现在是敌军。 此时也还有一帮有志之士在加班加点破解阵纹，不仅是幽都本土的学者，流亡的九龙阁部众也积极参与其中；昔年当过主子的家伙比任何人都无法接受沦为败犬虫豸，何况旧天庭还有个正统名号在那里。除此之外，北岳联盟也象征性地派了一批学者过来，但是是来干活的还是蹭经验的就难说了。 卞城王定下目标，风雨城也觉得有道理，踏前一步就要去执行，却见一青一白两道人影挡在前方；双方同时抛出几具天兵，天听阁立刻有地、人、黄三级人员前来收容，却愕然发现【天兵图录】的副本失效，接着纷纷被反噬身亡。 风雨城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柳扶风手中捧着一本书，外观看来和他们用的【天兵图录】副本一模一样，但他知道那是六十多年前柳苏安杀秦广王后夺走的母本。 柳扶风合上书册，笑眯眯地朝他晃了晃，轻佻地摆了摆手：“有我们宗主在，旧天庭的老狗打不进来，诸位慌什么呀？” 风糖毫不留情道：“柳宗主要真名副其实，临安如何会被我等联合攻破，她又如何到了今日才解封而出！她的自大给扬眉宗招去祸端也就罢了，现在竟毫无悔意，要拖着全世界下水么？” “账不是这么算的，风护法。”柳扶风笑道，“临安的众生都是很沉重的累赘，在座诸位可不是。再说了，就算真出了事，我们临安也不会完蛋，倒是你们这些来打的会被杀个精光，哎呀，届时师弟一定会对风护法您施以援手，至于其他人……哎呀，有点期待起来了，到时候得让我娘放几条漏网之鱼进来……” 林花谢一敲手心：“这就叫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是吧！” 对面九龙阁的流亡人士发出了文化人的愤怒抗议。 林花谢可不管这些，一边将半个柳扶风挡在后面，一边自得地点起了脑袋。倒是不远处的杨玉环闻言眼前一亮，癫狂地笑道：“柳师侄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好啊，好啊，你们虐我乡人、害我友人、屠我族人，那就都来尝尝这份滋味好了！柳生、柳生！我的恩师哪里是谢盟主，当日救我的分明是你吧！” 第466章 这么说着，她手上攻势却陡然凌厉起来，将金鍂鑫逼得不断倒退、溃散。双方俱是金发飞扬，在数轮烈日之下燃烧起来，试图吞噬彼此以补自身。柳扶风一拱手，厚着脸皮道了声“杨宗主过奖”，牵着林花谢的手朝着里世界入口狂奔一阵，一跃而起向着春江飙射而去。 卞城王见状当机立断：“二位风护法带人去守卫幽都，防止那二人出其不意。今日正是表里世界存亡之秋，天听阁的规矩也别死守了。别去管阎罗殿的那些乱臣贼子，二位就是秦广王！至于本王，在此尽力而为，还望日后照拂江家人。” 二风也不推辞，拱手作别，率领一群人返回幽都。 又布置了人手护卫研究人员，卞城王祭出铁尺，率领天听阁与双江城的部众朝着六道结社杀去。最前方的土圭垚只是一抬手，分明没有灵压压制，一行人却俱是感到浑身滞涩沉重，齐齐缓了一缓。然而，就在此刻，水沝淼刷地裂成两半摔在地上化为水泊，又缓缓地聚合成人形。 ——火炎焱不知何时抽出身来，趁土圭垚分神，砍了水沝淼一剑！ 环顾四周，果然不见了白燕的鹅黄大氅。 土圭垚转过身去，正要喝止火炎焱为私仇不顾大局的行为，却见一道绿色人影飞掠而走，木林森跑了！ 再转身一看，不是木林森惧怕什么敌人，而是另一处战场上，柳苏安轻易镇压了张天齐，后者已经断了一臂，被锤进了地里。 然而春江口究竟广袤，此间战斗人员修为皆是登峰造极才能顾及四方动静，换了凡人来，眼前不过是望不到头的无尽深渊罢了。花月夜覆灭、烈日横空的此地又是木林森的绝对弱势场合，她的速度再快也赶不及了。 张天齐跪在地上喘息，几乎是有些释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柳苏安半跪在地，问：“师兄有什么遗言吗？” 太清上宗的云雷纹衣袍上染的血已经从金色褪成了红色，张天齐闻言平复了呼吸，没有看她，望向不远处的一点碧色，闭眼轻声道：“我来了。” 柳苏安全力一掌，站起身来。木林森在数十丈外站定，两眼一眨不眨、诡异地微笑着注视丈夫化为灰烬，成为人皇宫土地的一部分。 远处杨玉环和金鍂鑫交战不止，卞城王协助火炎焱牵制水沝淼，土圭垚独自主持布阵事宜。木林森蹲下去抓了把沙子，又因无法理解自身此刻的行为而面露茫然。她站起来，走了两步，试图将这份茫然传达给旁人：“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你要利用我们，总该让我安心布阵……你同他素无冤仇，甚至他还放弃了杀父之仇……你打他做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柳苏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饮下一杯好酒，旋即哈哈笑道，“我走到今天，做任何事，全是为了出一口气！” 她有些诡异地兴奋起来，喊道：“张天齐自然是个好人，天底下只有李思城能跟他一较高低，但这与我何干？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了，他就是来找死的。你没有勇气，他只好来寻我讨个面子，我也看在昔年情分亲手送他上路了！” 木林森只是看着她笑，她也仿佛不知道木林森在尝试着影响她的神志、控制她的肉身，在沙漠里走了两步，转身道： “我第一次上白玉京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白玉京，只有终灵五岳。我这没见识的村姑惊呆了呀，一路走来我都在想，这么好的地可以种多少粮食？这么大的平原可以住多少人？这么高的山里有多少野禽山果？为什么一路上我找个躲雨的屋檐都战战兢兢，毫无用处的雕像法器却能占那么大那么好的宫殿？我用来绑腿的布是从兵卒尸体上扒下来的绷带，刚刚遭到过王朝来使镇压勒索的白玉京，却还在用青鸟和白鹤的羽毛做拂尘！ “不说打头的三清宗无忘山，随便一个中小宗门的财富拿出来都足以让天下凡人吃饱喝足了！那传说中远远凌驾其上的堯王朝的王都，一定有着足以让天下人安居乐业的财富吧？我惊呆了啊，我好羡慕啊，我恨啊！我也想要这些，我更难以忍受这些摆在我眼前！当时你们都拿九龙书院的柳博士当笑柄，我却真崇拜他，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也见不得这些，他就是要弄死这些上上下下所有人，管他强弱无辜！” 这绝不是为人皇者应当有的想法，更不该宣之于众。但这个皇位是【昆】的残念送给她的，她从没要过、争取过，怎么会去珍惜。没有去看姗姗来迟的宛连城、师菱、玉霆霓等人，她继续道： “我很尊敬师兄，出生在太清宗不是你选的，你的所作所为堪称尽职尽责，但是你们越是活得理所当然风平浪静，我就越是不明白了……好像我前面的二十多年都是一场梦，进了神庭一切都不算数了，从头开始做个无忧无虑的偶尔担心下王朝来人的姑娘就好。后来因为我能打，堯王朝又逼得紧，师父便问我要不要嫁给师兄，双修以双赢。宗门给足了我脸面，我这种出身乡野、大字不识、言行无度、容貌都只能算端正的女人，居然能让三清宗崛起的希望为了大局屈尊俯就，谁能说三清宗眼界狭隘，说他张天齐不是个好人？ “但是我无法满足啊！我想要的不止于此，我想要的难道是住进天下最好的屋子里，和家人一起和和乐乐地吃点心看风景吗？我想要的难道是忍辱负重匡扶社稷青史留名吗？狗屁，这社稷给过我什么，全都是我自己争来抢来的！旁人的肚量节操、大局未来与我何干！ 第467章 “——我要的是杀光所有站在天上的神，打死所有站得比我高的人！我就睡在地上，谁也别想站在天上！”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柳苏安环顾四周，声音爽朗，神情中带着隐隐的疯狂，“柳生造就了我，我也报答了他……柳生杀尽天下人也挽回不了人皇宫，我坐上人皇之位也救不了天下人！但是，只要这口气出出去了，我就满足了！我为人皇，杀尽天下神！土圭垚，开门！” 作者有话说: 小柳：坏了我成我妈的义父了 小林：那我岂不是 小柳：你考虑清楚再说 小林：举报了 总之妈得到这个位置不是因为人好，just昆觉得这人将来会把神沙光光，成我未竟大业，志同道合！ 第222章 22-鹬蚌相争 “咦，张宗主给我娘打死了。” 春江之上，一艘小船无桨无风飞速前行。柳扶风坐在其中捣鼓着一幅画卷，忽然毫无惊异地道。 “好快啊。”林花谢懒洋洋地评价道。他趴在船舷上，正在捞春江的水。春江悬于里世界的天上，太阳牵着星星在其中游弋，因此这里的河段也从底部发出光来，微微地照亮河面，显出形状古怪的鱼虾与水草的身形。 白燕也支着脑袋看风景，脸上还带了些微妙的温柔之色，闻言冷笑道：“张天齐摊上谢林这个兄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真倒那么多霉也该否极泰来了，这正说明人家之前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乐极生悲。”柳扶风收起画卷自信分析，又唏嘘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祖上作孽，遗祸无穷啊！” 林花谢转头诧异地道：“什么祖上不祖上的，你还信这个？” 柳扶风啧啧摇头：“大师兄明知我的意思，却还要来抬杠，说到底还是难过嘛。没关系，心里有事要说出来，张宗主跟我们扬眉宗又没有深仇大恨，明年我们一起登门去白玉京祭奠一二都是可以的。” 这话说的好像北岳联盟不会有人计较柳苏安打死张天齐这回事似的，很有一番天朝上国的气度在里面。林花谢也不去惆怅了，道：“到时候张嫣跟你动手，我去弱水山吃酒。” “唉，难道在大师兄心中我的分量比不上一个张天齐吗？我就知道活人是胜不了死人的……”柳扶风抬起袖子佯作抹泪，又想到了什么，换了个坐姿道，“不知道张师姐和神部长那边如何了，其实我觉得她对张宗主没设什么感情嘛。我爹是我救命恩人，张宗主可是一直在【珍珑棋局】里坐牢呢。” 说着柳林二人不分场合地迅速进入状态完成角色分配，柳扶风疾言厉色大喝一声“神淑仪”，林花谢往他怀中一倒虚弱地道：“张师妹……” 这两人一个白衣一个青衫，倒也符合角色颜色特征，白燕点头以示鼓励。 柳扶风将人抱在怀中，还加入了一些手臂有力而手掌不敢施力的细节在里面，骂道：“混账东西，自以为是，谁要你来救我！你把我张嫣当什么人了？！” “此……此为大局计……也……”林花谢往嘴角抹了点鲜红的莓果酱，给苍白的面上添了一抹亮色，“太……贵宗在【出人头地】……损失过重……张师妹若是……若也无法保全，太清上宗便要、便要从联盟……在此时节骤然退场，引发慌乱。而无忘山虽没有了我，终究还保留大半实力……宋掌门非刻薄寡义之人，定当善待我等，共襄盛世……” 柳扶风专业非常地在脸上摆出四分震怒三分恼火两分羞惭一分的饼状图，咬牙切齿，深吸了几口气都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最后打断道：“哪还有什么盛世……不要自欺欺人了，乱世要来了！你这蠢货，乱世之下，联盟比起我的武功，更需要你这位公平冷静的神部长！” 林花谢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轻笑道：“是吗？” 说着，林花谢又生生挤出了一颗眼泪。他此番自觉自愿守孝，身上的那些飘带饰物都去了，这张脸加上在一身缟素大大弥补演技不足。他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算啦……你说的也对。上面那些，本来是想说来哄你的，我……我也想了很久。可是……可是事到临头，终究不甘心……” “你我父辈交好，宗门也世代守望相助，我……从小也想和你交个朋友，可惜，到底是没有缘分。大抵柳宗主高瞻远瞩，修道路上，终究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才好走些吧。”他叹息着咳了两声，还是忍不住转回来望着对方的脸，勉力抬手摸了摸，“君仪死了……我这多出的一条命本该为你而死的，可惜……可惜……唉，我明白的，就是因为明白，才这么做……你走了我会难过，我走了，你却未必……这对现在的白玉京，更好……” 柳扶风似乎想安慰她，又实在说不出违心之语，只抱得更紧了些。林花谢感觉到力道的改变，也做出了相应的情绪调整，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道： “可是、可是我也……我……我好希望……张师妹一直记得我。至少……至少在我走后十年……！” 接着两人抱头痛哭，哭着哭着又端端正正地坐好了。林花谢淡定地舔掉嘴角果酱，柳扶风还伸手帮他擦了擦，笑嘻嘻道：“总之就是神姑娘会虚弱一段时间，张师姐也会明显地感觉到她是代己受过，两人必然要有一番言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师弟我衷心希望大家这辈子都不要留下遗憾！然后呢，谈着谈着就发现怎么还没死呢……怎么还好起来了呢……唉，真想看看那二位现在的情状，要不我们先去趟梅花山庄再去幽都吧？” 第468章 说着他一拍大腿，懊丧之色溢于言表。白燕运筹帷幄，淡然道：“我让梅庄主准备着了。张嫣总要想想办法救人的，梅安宁必然到场，他自陈要录个证据好给白玉京交代的话，张嫣也无话可说。我们办完这边的事去看就好了。” 两个演员忙不迭地拍起马匹：“师姐英明！” 说话间，小船前方越来越亮，几乎到了看不清周遭情状的地步。白燕笑了笑，站起身来，有些木然地看向前方。 柳林二人也站起来，等着小船离那春江之中的太阳越来越近。半晌，柳扶风轻声道：“左神幽虚天早已被林宗主斩灭，以幽都代之……【昆】以道身化为大日巡弋春江，补全里世界，幽都就在她的冠冕之中。林宗主，一千年了，你究竟为何还想要得到它呢？” 白燕不语。她向前伸出手，柳扶风会意地展开双扇，轻轻一划。下一刻，三人出现在了一片开阔圆台之上，周围耸立着一百零八根有些残破的立柱，将过于刺目的阳光和灼热隔绝在外。 白燕抛了抛手中圆球。与临安不同，幽都是一个球形的小世界，十大宫殿与三千小地狱成立体网状分布其中。三人看到风雨城和风糖兄妹趁乱火并其他王殿，也能听见焦热地狱的爆燃声、刀山地狱的嗡鸣声、血池地狱的咕嘟冒泡声，等等等等。 但是看了一会儿，白燕却说了句完全不合时宜的话：“谢林想要弥合你与人皇宫遗民的情谊，也已经被你杀死过一次，你又在谢盟主身上追求些什么呢？” 柳扶风展颜一笑：“我不是柳生，我是扬眉宗的小师弟。” 白燕道：“要是投胎转世有用的话，柳阁主设下这三千地狱的刑罚又有何意义呢？” 林花谢劝道：“哎呀，那个，当事人都不介意的，你们不要吵了啦。” “没吵，谁叫他来挑我的。”白燕哼了一声，向前倾了倾，两个师弟也随之凑过来，“我今日来取此物，是作为扬眉宗首席而来。倒是你们两个，搞清楚状况没有？”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林花谢道：“我从来不清楚状况啊，谨遵组织命令而已。” 柳扶风也道：“师姐要帮我娘还是跟我娘一争高下，我都没有插手的资格和实力嘛。我和师兄已经不是能够决定天下风云的盟主和阁主，只是宗门的马前卒而已。” “嗯嗯。”林花谢认真道，“这些都无所谓……我想给春红姐姐一个好去处，至少要正式追封为秦广王。她追求的仅此而已，我也从没有想去追寻什么大道。” “真没出息。”白燕看着他们，却笑着摇了摇头，“无欲无求无争也是重境界啊……开阵吧，师弟。” 柳扶风掏出【非毒】和【天兵图录】，幽都圆球之中又飞出数十点星光。林花谢见状将【伏矢】丢在地上，柳扶风却道：“留着吧，没有凑齐全部也无妨。” 林花谢摇头道：“我不想要。本来我也不擅长弓箭，何况……算计归算计，毕竟是用它送了我娘最后一程，不要啦。” 柳扶风点点头，随手将【非毒】插在后领子里，一边在平台上布置一百多件天兵的位置，一边若有所思：“天兵回归天地补全大道，本是件好事，【非毒】的能力是经过柳生改动的，我留着有用，对规则的影响也不大……不过这么一来，总感觉不太好。” 林花谢心领神会，捏着嗓子道：“宗门里的师姐没有，师妹们也没有，如今来了个神仙似的师兄也没有……甚么劳什子天兵，不要也罢！” 白燕向来是佩服他们的心理素质的，就见柳扶风不以为忤，还大喜：“对对对，就是这个，知我者师兄也！” 就这么一分心，他放反了【飞鸿映雪】和【醍醐灌顶】的位置，赶紧跳开，还是被后者烫伤了胳膊，吱哇乱叫起来。林花谢慌忙出剑划出规则真空阻拦天兵的后续影响，白燕骂了声“活该”上前给了一个治疗术。 这一出后柳扶风不敢再托大，老老实实地将天兵按照某种规律或放在地上、或定在空中，他甚至将【哀鸿遍野】塞进【松风水月】的手中，后者残留的一点人性立即受到激发，从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却被阵法束缚无法动弹。柳扶风抖了一下，后怕地道：“这可不能直接还给无忘山啊，要出大事情，等我研究下记忆大清洗术再说。” 林花谢道：“你人还怪好的。” 白燕也赞同：“居然还想着弄醒了，还要给人家。” 柳扶风痛心疾首地拍着手道：“柳生那厮丧尽天良，我却不能忘了初心，见到美人落难总要伸出援手才对！哦，手头的天兵就这些了，等一下师兄师姐听我指挥，你们来补上剩下的能量缺口。二位大概也看出来了，我们脚下这片幽都的台基就是人皇冠冕，接下去我们将以此为门户进入月界，收取人皇剑。” 林花谢疑惑地道：“月界你不是一直都能直接进去吗？话说回来，月界到底是什么地方？” 白燕看起来似乎也有同样的疑惑。柳扶风解释道：“月界其实是一方和星空宇宙相互重叠的小世界，虽然空间稳定，但是规则混乱，与星空的边界也很模糊。【昆】当年从旧天庭拔走建木，却没有用它作为这个世界的支柱，而是以身合道，自己来支撑这个世界。而建木自身的能量绝大多数都被抽取以建立月界。这不仅能给十大真天建立稳定的日月星辰交替体系，还能起到阻拦、迷惑外来飞行物和神祇的作用，当然在设计的时候肯定也考虑到了让麾下战士们衡量实力、明白道心的作用。人皇剑是人皇陛下自己放进月界的，祂跟柳生说过，有朝一日谁达到了飞升之境又确有飞升之愿，就让那人自取为战。” 第469章 白燕瞪圆了三只眼睛，怒发冲冠：“那你凭什么不给我……不给林一剑！” 柳扶风讪讪道：“那个，当时林宗主也不是想飞升啊，而且，而且那个时候柳生精神不太正常，您懂的。死者为大，师姐别生气了。” 林花谢道：“那我知道你怎么能随便进出了，但是人皇剑是怎么回事？” “月界毕竟是人皇陛下建立的辅助体系，我借一点余泽，能进的也只是外围区域罢了。”柳扶风解释道，“月界是为了守护此方世界而立，内里的逻辑也一样，所有满月境的月亮都分布在外围，越是厉害，越是向外围漂移，就像从凡人之中飞升走了一样。而那些小的、暗的、残缺的月亮所在，才是受保护的核心区。人皇剑在核心区，要进去的话，只能走人皇冠冕。这也算是【昆】设定的一道小小的门槛……她希望拿走人皇剑之人能继承她的志向。” 白燕睨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骂道：“你也配！” 柳扶风讪笑一声：“所以这不是强行开的后门么……不多说了，师姐去那边，师兄，师兄站神瑛边上吧。” 林花谢眉毛一挑，还是没跟他计较，提着剑走了过去。 柳扶风在原地开始手舞足蹈地念咒，林花谢和白燕则尽量配合指挥将灵力和剑气灌注进兵器，然后激发出去融入天兵互相联结的网络中。很快，随着柳扶风语速越来越快、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三人忽然连同半数天兵消失在原地。而最后关头，又有几件本来已经消失的天兵复而自空中浮现，掉在了平台上。 扬眉宗三人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月亮尸体堆积而成的血海之中，连白燕都没有去计算人皇剑所在，愕然看向面前的一个发光体。 日昍晶橙发白肤，均是非人的玉石质地，如大日般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其人面上展露出火炎焱的笑容：“柳宗主的人皇印不是用得很好么，人皇剑就留给我们家九灯吧？” 说着，她特意看向林花谢，甚至有些诚恳地道：“那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小林。你姐姐的性格你也知道，不管去了哪里都要跟人起冲突的。到时候进了旧天庭，又没有趁手的兵器，教人害了怎么办？我是此世之灵，无法陪伴左右，你大概也是无意飞升的……” 林花谢道：“我当然了解姐姐啊，但是她肯定更想用娘的剑去立威。唉，姐姐跟我都没读过什么书，但我好歹有师娘师叔们压着……在姐姐眼里，人皇这个符号真的比得上娘的千万分之一吗？” “但人炼的器和神炼的器到底有客观差距，战一次就能明白了。她肯定也舍不得‘归妹’和‘葬花’破碎的。”“日昍晶”定了定，又认真道，“当做是资源的合理分配如何？柳宗主自拿了此剑不过锦上添花，九灯持剑却能更上层楼。无论土圭垚事成事败，你们总需要更强的战力去对付旧天庭的。毕竟，建木曾是旧天庭的根基所在，无可替代，人皇陛下英明神武，取建木乃是为了让旧神自相残杀，以同僚或新神道身补天。但那也是饮鸩止渴，旧神是一定要夺还建木的。” 在日昍晶和白燕匪夷所思的注视下，林花谢恍然大悟，转头谴责道：“原来是你抢走了我的万人迷剧本！” 柳扶风大呼冤枉：“这分明是强取豪夺，不对，现在是人口买卖！还有没有天理和王法了！旧天庭按律当诛！” 林花谢点头：“所以还是得让师娘亲自降罚……我们这是正义之师啊，去解放旧天庭的。” 柳扶风大喜：“大师兄进步真快！” “那是，什么叫天才。” 白燕转身，看着日昍晶，沉吟道：“有始有终，你我继续分个胜负吧。” 日昍晶勉强点了点头。 两人正要拔剑，黑暗中又浮现出一个土黄色的身影。 土圭垚手捧【圣人劫】，声音平缓宽厚如大地本身： “逝者已逝，身外之物并无多余意义，人皇剑我就不要了。所有天兵都交给我，那是柳生答应我的……推进能源！” 第223章 23-己日乃孚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日昍晶”散发着炽热明亮的光。无数破碎的月亮尸体堆积成海，比承载着它们的血还要多。 林花谢拿“明夷”小心地扫开一处空隙，和小师弟站在血水上。白燕站在几个月亮上，像在一堆泡沫球上保持平衡。日昍晶一脚插在海中，一脚无所事事地盘着一个残缺的月亮，半晌颠了颠，挑起来拿手接住，远远地丢了出去。 土圭垚漂浮在空中，但裙摆离血面只有一寸。她说完那句话便看向人皇剑的方向，并未出手，倒是日昍晶明白了她的暗示，有点蠢蠢欲动了。 柳扶风笑道：“为飞升贡献一份能源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只是……计划有变，晚辈只能给您这里的一半。” 土圭垚的笑容依然温和宽厚：“我不是来谈条件的。” 柳扶风也不为所动：“一百二十七件全部上场，就谁也控制不了大阵了。这么庞大的能量，会让此方世界直接冲入旧天庭。” 土圭垚缓缓点头：“这就是千年前你我计划的全貌。” 柳扶风摇头：“前辈，现在我说这话意思是只能给您一半。我也不是谈条件，只是希望您知道原因。” 林花谢嘟囔着翻译道“死个明白”，被他瞪了一眼，又瞪回去。 第470章 土圭垚点头：“你要毁诺？” “不是晚辈要毁诺，是柳生死的早，没机会履行给您的承诺。”柳扶风道，“他有他的人皇，我有我的人皇。但无论是哪一位，都不会想见到您的计划成真。” “她们也不想见到自己的臣民遭到屠戮，但受其庇佑之人依旧做了。”土圭垚道，“而你我，为王前驱，代她们降下惩罚。无论哪位人皇，你都已经为她们做了，九龙阁的建立和‘柳林之印’的降世就是明证。事到如今，你又在逃避什么呢？” 她的身形忽然毫无预兆地消失，出现在林花谢身后，那根【圣人劫】绞住了后者的脖颈。林花谢惨叫一声，柳扶风伸手去抓，土圭垚复又消失，在两人前方一丈站定。 “是为了谢林吗？是为了在同类面前维持姿态吗？那就让他走吧。事成之后，再去见他。”土圭垚宽容地道，“你不是被他，而是被自己困住了，柳生。只要你不亲自告诉他，他就算知道也会假装无事发生的。心照不宣，不就够了吗？这已经强过世间多数夫妻百倍。” “我们不是夫妻，首先得是好朋友嘛。”林花谢一边抬杠一边身体很诚实地牵着小师弟往师姐那边挪，“你不要挑拨离间好不好，大多数夫妻是需要法律维系的利益关系，朋友是纯纯的义务劳动关系，没有可比性啊。不过你说同类我很赞成……” 柳扶风哈哈笑起来，转头道：“师姐，所以我说拖延两天不碍事，大师兄只想挑衅一下我娘，不想成亲。” 白燕额头的眼睛刷地睁开，点头道：“开了眼了。” 土圭垚有些疑惑，没有移动：“都只是些……凡人的感情而已。谢林，你真的相信柳生能够痛改前非，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吗？” 林花谢看着她，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而真诚的笑容：“我相信啊。” 柳扶风扭过身子，凑到他跟前去欣赏这个笑容，有那么片刻好像浑身的灵力和思维都为此屏住了呼吸。他很不合时宜地呻吟道：“大师兄，难怪林阿姨不让你做一剑宗的门生，这身衣服太素，换了神瑛卸完妆还能穿，却不合你的脸，完全破坏了平衡嘛。这次回去，我给你再做几身漂亮衣服。婚可以不结，嫁衣师兄是一定要穿的。” 说着就动手去摸那张脸了，林花谢也很大方地给他摸，还好心伸手帮他维持平衡。“日昍晶”跳脚大骂：“十一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孝子……不是，儿媳，也不是，你……我……你妈的，看剑！” 她抢先动手，白燕则大喝一声“你敢对师娘不敬”，悍然迎战，两人默契地和白燕朝着人皇剑的方向战去。柳扶风猛然醒转，急急地抛出数十个光点，叫道：“师姐，火使者，夺宝归夺宝，带上这一半天兵，代替人皇剑维持月界运转！” 土圭垚身形一闪陡然出手，柳扶风早有预料扇子一挥拦在前方。土黄色的人形生灵并不恼火也不焦急，慢慢地道：“那就先除掉你们这两个人皇宫叛逆，再杀她们！” 林花谢没等她说完就不讲武德地一剑刺出。 血和月亮的潮汐声中，两处战场各放异彩。白燕以剑气为剑，日昍晶也只是以火化剑；火炎焱本就是贯穿整个世界历史的天地之灵，又和林十一相处多年，对开天剑有着深厚的领悟，加上其余神通，这道化身倒也和并非完全体林十一的白燕斗了个旗鼓相当。土圭垚习得建木的空间之力，并且已经融会贯通乃至借其捕捉到了旧天庭所在，但是月界毕竟没有“土”，她也不是浴血而生的“人”，在此受到诸多限制，同样一时半会没跟柳林二人分出胜负。 当然，也有双方都没有全力施为的因素在内。到了现在，土圭垚还在劝说柳扶风，像一个宽容而威严的母亲劝迷途的孩子回头是岸：“无论如何，柳宗主都能飞升，这些罪民的死活又有什么要紧的？他们屡教不改，背叛【昆】也迫害柳宗主，不该受些教训吗？即便是直接进入旧天庭让旧神进入，柳宗主也会力挽狂澜，将旧神尽数斩杀，这些罪民也就不会灭绝。而剩下的，切身感受到人皇带来的庇佑和恩惠，明白自身的无能为力，才能完成最后一步的悔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人皇陛下所梦想的希望与和平之仙国，也就能真正建立了！你们要为了一群罪有应得的贱民破坏这一切吗？” “你说的好有道理，但是如此一来，一半天兵也够用了，我们可以带路弄几个旧神进来……或者我重操旧业当一回白手套，都可以的。”柳扶风拿扇子敲了下林花谢的肩膀，后者的剑芒正好崩碎土圭垚的高墙，“当世之人已经因堯王朝的变革和柳生的推波助澜而深陷困苦，我已经满足了……要是直接进入旧天庭，十室九空，生灵涂炭，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林花谢也发出了没良心的声音：“我的人生清单上还有八百五十六家店没光顾，有七十二家店想再去一次，有十九家店要永久保护起来，直接面对旧天庭太刺激了，我那个——对，分身乏术啊！” “哦，分身术很简单的，我来教你……” “咦？” 两人打着打着又歪了话题，柳扶风清醒过来赶紧咳嗽一声，险险避开土圭垚的一掌，道：“死者不能复生这种鬼话我就不说了，土使者，人皇陛下自己选择化道护持此界，晚辈惭愧，直到近日才明白祂的宏愿，柳生应该做的或许是拨乱反正让社会重回正轨而非推波助澜加速腐化，柳扶风应该做的也是打好扬眉宗的发展基础而非到处惹是生非报复不休。虽然木已成舟，可我的人皇还在这里，她还能指引我，我可不能越俎代庖做决定。想要冲进旧天庭，剩下的一半能源和天道，还请土使者自己想办法吧！” 第471章 双方都心知肚明，没有那一半天兵还想如此，就只有把一半五行使者填进大阵了！ 土圭垚却忽然停了攻势，道：“【昆】化道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是祂的孩子，到处歌舞升平海晏河清，没有背叛杀戮更没有人皇宫的毁灭。发生了那种事，你又如何知道【昆】还想庇佑众生、指望他们悔改？你的人皇在这里发号施令，那如果【昆】也在这里呢？” 林花谢稍作休息，柳扶风搭着他的肩膀，闻言诧异地道：“你说什么？” “你们师姐不应该知道吗？”土圭垚睁大了独眼，颇为兴奋地诱惑道，“妙善是严法师的试验品，严法师是她的试验品……她们，都是我的试验品。这个世界就是【昆】孕育众生之所，她们可以做到，她不可以吗？以我，以这片土地为承载之物，用众生愿力为种子，我们把母亲生下来，当面聆听祂的圣裁吧！” 远处传来一声爆鸣，似乎是白燕一瞬间气息不稳，被日昍晶伤到了。幸好日昍晶也震撼了一下，手抖之下偏离了要害。林花谢倒是没有动摇，主要是他根本不会花费精力去弄懂这些乱七八糟的理论，他只关心等一下什么时候开打。 柳扶风有点动摇了：“众生愿力……这样庞大的黑暗功德，以目前的情势是不可能聚在同一人身上的。” “去了旧天庭就可以，像柳生那样祸害苍生就可以！黑暗功德就是为此而生的，我和严法师没有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 柳扶风的脸色变了又变。林花谢不知道如何劝他不要上当受骗，毕竟【昆】是死的柳苏安是活的，就算众生在众神的压迫下祈求人皇庇佑，求的也该是活着的这个，更不要说白玉京等势力的宣传工作做得好，真能聚集到“人皇”身上的功德有一半就不错了。想了想，林花谢义正辞严地拍着胸膛，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弟子心中只有师娘这一个太阳！” 柳扶风肃然起敬，抱拳道：“大师兄这一席话真如醍醐灌顶，不错，【昆】是一回事，我娘可不是祂那样的人皇……天无二日，先帝就算起死回生，也一定会被我娘活活打死，何必为了在你我之间争个对错，就平白羞辱【昆】呢！” 土圭垚沉默片刻，道：“计划是我和严法师的，方案是柳生的。你觉得，柳生那种人，会给自己留退路吗？” 林花谢心虚地看了看远处，举手道：“可就是因为计划有严法师参与啊，你觉得柳生会把这么重要的复活方案交给你们吗？人皇剑他都不给呢。” 远远一道剑气飙射而来，林花谢险险避过，惊叫道：“打人不打脸！” 白燕骂了句什么，柳扶风嘻嘻笑道：“你先打的师姐的脸。” 林花谢嘴巴一瘪：“我帮你说话呢，你拆我台！” “好师兄，那是我错啦……” 土圭垚在不远处站了许久，显然不是因为轻敌，而是在翻检记忆——柳生的所谓退路是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其事，这关系重大。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此前谢林多番碍事、柳生任性自杀、严法师我行我素退场已经让她对这些人类很不耐烦，现在她不想再出任何差错。 殊不知此时此刻，她眼中理所当然的“合作伙伴”柳苏安正在表世界拆她的台。 张天齐死后，木林森蹲在地上抓了两把沙子，又往前走了几步，似乎理智和情感发生了冲突，不知该不该上前与柳苏安一战。柳苏安却扫了一眼刚刚赶到的白玉京修士，冷笑着指向师菱： “你知不知道你师娘为何而死？” 师菱茫然，下意识回答道：“为大义而入王朝卧底，在李思昊身边暴露身份后……” “错了，错了。”柳苏安道，“她成了木使者的养分。” 她继续问：“你们知道谢林为什么要杀木林森吗？” 现在的木林森也停住了，茫然看向她。她笑道：“这还是萧蔷提了，我那便宜儿子才告诉我的呢。因为谢林和柳生夺了天地之造化，五行使者之中，木一直是最薄弱的一环。因此，为了这个大阵，木使者出世了。她原本要吃的是柳生，但是她消化不了建木，反而造就了【玉树临风】；于是改变计划去吃谢林，没想到谢林比她厉害，她无从下嘴，要再进一步之后再做考虑；于是柳生动手……让李璋去血洗药王谷，挣些功劳的同时，也教木使者饱餐一顿。” 师菱和殷宫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了起来。宛连城喃喃道：“然后，木林森尝到甜头，一发不可收拾，在殷舞生下殷宫之后趁虚而入，吃掉了这株涌地金莲？” “而这一切，”玉霆霓将大剑插在地上，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张宗主当真不知情吗？谢林何错之有！” 在这关头没人搭理她那谢林平反委员会的破事，倒是柳苏安往他们伤口撒盐道：“想必各位也发现了，现在的木使者，灵智显然有些混乱，甚至无法跟其他五行使者的眷族相比。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师菱、殷宫和宛连城都不说话，玉霆霓冷冷道：“因为萧蔷和殷舞那种人不是吃了就能消化的。萧蔷倒是逃了，药王谷其他人不足为虑，但就算不考虑残魂和其他受害者，只有殷舞一个，木林森也绝不好过！” 柳苏安也笑了，转身道：“木使者，我只是不喜欢弯弯绕绕，莽夫不等于傻子。我要利用六道结社的大阵飞升，可不意味着我们在同一艘船上。留下主持大局的土使者，再看在十一的面子上留下火炎焱，我觉得够用了。这大阵要还不能布好，我儿子和徒弟也能用用。” 第472章 话音刚落，一道枪气贯穿天地而来，差点将木林森打得飞散。李璋严酷的声音飞速由远及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师可真不愧是九龙书院山长！你们敢如此利用羞辱本宫，今日非给我加倍偿还不可！” 她和萧蔷师徒孙三人打到一半觉得不够带劲，居然丢下人家，跟千百丈外路过的林九灯打了起来。林九灯正在满世界找严法随，本就脾气不好的她受到挑衅一点即炸，起手就是一招不管附近生灵死活的开天剑。那严法随作为扬眉宗优秀算术教师，不管是出于道德素质还是职业素质，都不能放过这个祸水东引的机会，悄悄引导一番，这两人就一路打上了太元总真天，他拍拍屁股走人。 李璋上来就去打木林森，狂怒之下甚至纡尊降贵，虽然没打配合，却允许了师殷宛三人参与战斗。而林九灯也把她抛在脑后，跑去给火炎焱助拳了。玉霆霓衡量了下局势，却跑去帮金鍂鑫打杨玉环。 那边火炎焱因为分心控制日昍晶，在与水沝淼的对战中落了下风，甚至被他嘲讽得几欲爆炸，什么“火兄有点无力啊，这可满足不了十一”“哦我忘了十一还是很中意你的，只是更喜欢我的化身”，他一急，对方说得更欢。刚刚听柳苏安说“看在十一的面子上”才春风得意一会儿，很快被打回原形。 这时林九灯到场，火炎焱眼前一亮，大笑道：“我女儿比你儿子强多了！” 这种时候才体现出林花谢和他便宜爹的相似之处，水沝淼避过一道剑芒，叹了口气，抬手整理妆容，又抚了抚头上发饰，掩嘴轻笑道：“都是十一的孩子，火兄何出此言呀？不像我，在我眼里呀，只要是十一的孩子，就都是好孩子，分什么你我呢……” 他娇笑着甩袖迎击，下半身化为滔天巨浪席卷而去，柔声道：“所以啊，我要送你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走……仙界还是这十界，活着都是多么辛苦空虚啊！我想给你们……永恒的幸福……” 柳苏安不知何时从他背后浮现，一掌拍出，竟将方圆千里水汽尽数禁锢，强行压缩成了“水沝淼”的人形。但她不擅长丹符器阵空间之道，否则就能进一步将水沝淼连实体带意识压爆了。“归妹”和“葬花”同时刺中水沝淼，后者瞬间沸腾，连衣衫和饰物都在冒泡，却无法挣脱。 土圭垚见势不妙，就要出手相助。但卞城王不知为何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土圭垚”不是本体，又或者是无知者无畏觉得偷袭一下无功无过，竟然带着部众去附近消除阵纹了。他们不动还好，一动之下被柳苏安和李璋注意到，两人同时出手，一击即走，只有三两漏网之鱼肝胆欲裂地扑进里世界通道成功逃跑了。 这一动作，白玉京的几人忽然改变了攻势。玉霆霓虽然知道杨玉环视己方为仇寇，可理智告诉她金鍂鑫所在的六道结社才是当务之急；师菱三人在对付木林森的同时，也开始有意收缩阵型，让李璋承担更大的压力和伤害。而杨李二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杨玉环见玉霆霓动摇立刻燃烧寿元猛攻二人，李璋则是长枪一抖将双方都划入战圈，竟是一点都不准备妥协。 柳苏安也向众人展示了什么人能生出个柳生来，她一边禁锢着水沝淼让他不断承受火林父女二人的攻击，一边向楚河边降落。土圭垚一动不动，捧着【圣人劫】遥遥地望向这边。柳苏安狞笑道：“土圭垚不好意思说，我替她说。反正你都要死了，把楚河抬起来，让她刻个阵纹，算是物尽其用！” 玉霆霓喝了声“柳宗主”，但是没人理她，杨玉环趁机将她重伤；水沝淼边挣扎边娇笑：“柳宗主和火兄真是的，一个个的赶着为十一做主，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也太不懂得尊重人了。所以她才谁也不要，明知我只有半颗真心，还要跟我走了！” 柳苏安一把捏扁了他的头，只为让他在这个构造之下不能再说话。火炎焱无能狂怒，眨眼间斩出千八百剑，却被林九灯皱眉点评了一句“不够凝练无法造成有效杀伤”，更是悲从中来。于是他扑上去包裹住水沝淼，后者却在这时忽然爆发出数倍于前的力量，一瞬间几乎将那焚天的火焰扑灭，连柳苏安都倒退了一步。 横穿太元总真天的“楚河”终于像一条蛇弓起背一般，在里世界入口处向上拱起，露出宽广的河床。春江随之被提起一段，像瀑布奔流而下。 水沝淼一甩袖子，优雅轻盈地跳到了楚河之上，咯咯笑道：“你们好笨啊。楚河春江的体量比谢林大了那么多，怎么我就聪明又厉害，木木就又笨又没用呢？答案是楚河春江根本没有灵智。那么，你们猜猜，我是在五行宫中更厉害，还是在这里更强？” 火炎焱的人形溃散了一会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爆燃，接着人形更凝练了些。这不是好事，说明日昍晶已经被白燕打爆，那部分本源回归了本体。 土圭垚仰起头，摊开双手微微举起，下半身渐渐融入沙漠，楚河的河床上自动浮现出一圈一圈的阵纹。 大阵的最后一划补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常出现，土圭垚的本体依然在试图获取全部的天兵。但是下一刻，大地震动，所有人都感到自己的魂魄和肉身都差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甩开，这个世界艰涩地以地面的这一小段春江为轴开始转动。 宛连城一手抓着木林森的头，一手横向握着“昊天”。就在刚才，他用“昊天”这柄神剑的中央金环斩杀了五行使者，木林森的身躯掉在阵中，成为了最初的能源。 第473章 师菱和殷宫气喘吁吁，李璋也没有再出手，而是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二哥？” 第224章 24-雨中花慢（1） 严寒玉不知道严法随带自己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她是严法师的女儿，但严法师的对外形象还是很柔婉的，不似林一剑那么霸道无双，后来她又得殷宫等人庇护，很是懂得一些趋吉避凶。虽然不乏火中取栗的勇气，但在明知没有好处的情况下进火场这么不明智的事是绝不会主动去做的。 但是严法随似乎比她更怕死，所以虽然现在二人就躲在里世界一块靠近春江口的岛屿上，严寒玉也一点不怕，算了半天要发生什么事，没算出来还去请教严法随哪里出了问题。 而随着李璋的那一声“二哥”，严寒玉恍然大悟：这厮是来看热闹的。这个境界的修士捕捉远处的声音和画面轻而易举，何况那群人斗法声势浩大，二人躲在此处观战刚好。 严寒玉良心未泯，问：“……那什么旧天庭，真的不用去管么？柳宗主她……” 严法随悄悄截了一点春江水来烧水泡茶，随口道：“我们相对于凡人而言也是神，旧天庭的是旧神，我们就是新神，不用担心那么多。人家真要打进来了……啊呸呸呸，宗主英明神武，怎会让那等虫豸脱身，即便有几只蛆虫仗着修为低下不引人注意而成了漏网之鱼，你我都可轻易将其诛杀……” 严寒玉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隐约的鄙夷，过了一会儿，犹豫道：“我还是觉得你有事瞒着我。你真要这么怕柳宗主，带我来做什么？” “……寒玉啊，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进步很大。”严法随点了一丛青虹火来烧水，微笑着道，“但是呢，舅舅也正是因为不希望你涉险，掺和到柳宗主她们的事务中去，才带你来这里避避。” 严寒玉赫然发现严法随虽然没有做任何布置，但在这个地方，没有严法随的帮助，她既无法进入表世界，也无法进入里世界。通往表世界的路都已沦为高端战场，里世界广袤无边，以她目前的境界无法迅速计算出路，也难以遨游春江。 严法随沏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舅舅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嚣张过，后来才认识到了识时务站好队的重要性，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如今一剑宗成为历史，我这个第四代宗主却成功苟活，这都是经验之谈。” 严寒玉虚心求教：“舅舅这么识时务，为什么还要暴露身份去祭奠林真人，为此招来林九灯的追杀呢？” 严法随沉默一会儿，异常严肃道：“寒玉啊，有个词叫以毒攻毒。九灯师侄想杀我，好过你柳师弟想阴死我啊。甚至为了让九灯师侄打得痛快，他还会帮我挡一挡六道结社呢。” 严寒玉越发听不懂了。严法随却摆了摆手，不再说下去，示意她耐心等待。 木林森之死提前开启了飞升大阵，开始推动着世界往仙界而去。土圭垚不得不携带剩下的半数天兵回归表世界，为大阵提供能源，否则一旦能源断流就得从零开始，相当于浪费了一个木林森的量——那不是可以浪费的小数目。 而白燕也选择在这时打爆日昍晶，将此前的半数天兵精准地抛入月界，置换出了一柄金色长剑。那剑长四尺，整体轮廓与一剑宗制式长剑相同，却并没有那么凛冽的杀气，在金光的包裹下显得温和无害。 木林森之死让天地气象焕然一新，柳苏安可能没什么感觉，外面的萧蔷和此处的柳扶风只觉得身体一轻，有什么桎梏消失了。柳扶风赶紧加倍运转酒心金丹法，生怕自己不小心就踏入满月境了。 “走吧。”白燕随手将人皇剑丢给林花谢，“再去把皇冠收了。” 林花谢接过剑，踉跄一步，差点被压倒在碎月和血海中。 柳扶风轻摇折扇，三人回到人皇冠冕的平台上。白燕眨了眨眼睛，随手将幽都抛给他，皱眉道：“殷王朝完蛋了。清师妹下手太狠，殷商死了。” 柳扶风接住圆球抱在怀中，呆了一下，忙道：“那如何跟寒玉姐姐交代？” 白燕想了想，温声细语地说出冷酷的话：“她可以做清师妹的国师。清师妹中人之姿，担不起师娘留下的大业，但死板的性格正适合在表世界发展我们扬眉宗，比我们任何一人都适合做一个统治者。但若是以明君的标准来看，她还远远不足，所以攻陷殷王朝这个任务就是她的历练。” 林花谢恍然大悟：“原来只想做国师至于皇帝是谁无所谓的原型真的不是小师弟啊！” 柳扶风却劝道：“师姐，寒玉姐姐会很伤心的。” 白燕没再理他，闭着眼睛走向外围，慢慢地、一根一根地将那一百零八根巍峨立柱炼化。 林花谢抱着人皇剑，虽然不能炼化，却悄悄耍了两下，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见白燕走远了，才认真地道：“你不要因为在意我的想法就刻意去说奇怪的话啊。” 柳扶风道：“我关心寒玉姐姐怎么了！殷宫和另外两个男的我就不关心。” 林花谢摇了摇头。 柳扶风本想抛一抛圆球，但是抛不动，便招呼师兄过来围观风家兄妹火并泣婴塔。两人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柳扶风忽然叹道：“其实说我是个道德之士，也不是全然的假话。” “嗯。”林花谢示意，“你接着编。” 柳扶风道：“建木是旧天庭世界的根基，它支撑天地、维系空间的稳定，它的根系遍布世界，众生的七情六欲皆为其所感。建木的灵智诞生的时候旧天庭已经存在了，没有完全堕落，但正在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结局。视凡人为血食，视下层修士为奴隶，视弱肉强食为天理，就和曾经的堯王朝一样。建木只能让大地裂开一道不知何时就会被战斗毁掉的河流来供人生存，或者镇压空间以免交战修士波及更多生灵。这样的环境中，【昆】崛起了。其实杨宗主比起我娘更像【昆】，当时她也是为了流亡路上的同伴而战，一路杀进天庭，打死了三分之一的神佛，祂们曾经都直接或间接地欺压过【昆】的同伴。但是还有三分之二和整个世界，【昆】认识到在有限的资源下要改造全世界几乎不可能，也不准备将自己所认为正确的东西强加于人，于是她决定自开新天，为愿意遵守规则之人开辟一方乐土。” 第474章 林花谢疑惑：“柳生呢？” “【昆】打死三分之一神佛之后离开天庭，门口的建木掉下一片叶子，请她喝水。她看建木为天下不平之事痛苦却无能为力，觉得可怜，就将其拔出带走，让它在自己的新世界安居乐业。”柳扶风轻声道，“当时的建木，也以为自己已经解脱了。” 林花谢体验谢林的记忆都是选择性跳着来的，何况谢林诞生灵智的时间并不长，于是他礼貌地道：“柳生什么都不干对他来说真的特别道德高深。” 柳扶风没有反驳，声音稍微大了一些，仿佛是心服口服地认输，又像是对未来抱有希望：“看见森林有很多人无忧无虑地玩耍，森林自己也有能力助人为乐，建木就觉得这个世界特别好。它成了天地间第一个认可【昆】为人皇的生灵，远在那些受祂庇护的众生之前。” 林花谢沉思，然后笃定道：“然后他摆烂了。” “……这么解释也可以。”柳扶风道，“建木毕竟是旧天庭来的，思维有点固化，在它看来不管这功德来路正不正，既然没有就不该去化形。但是看见谢林，就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像人皇陛下赐予的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林花谢道：“所以你绕了半天其实是想夸你自己？要不要脸！” “不。”柳扶风笑道，“我是真心觉得你了不起，又为此恨你。换我是柳生我也会想……你没有落到和我一般境地，究竟是因为你诞生于【昆】的世界、心性胜过我，还是因为你不如我爱她们。” 林花谢瞪眼，悄悄调整了一下嘴唇的弧度，让这副表情的娇嗔意味占比更大：“当然是因为我继承了人皇宫的优良风俗，人品好道心坚定！” 柳扶风冷笑：“那你遇上我可算是遇到心魔了。” 林花谢叫道：“你承认了，我都录下来了，你赔我的道心！” “事情结束后请你吃烤牛心。” “我要吃太清上宗的那头，从谢林算的话馋六十一年了，可以让它自己割一半给我……” “我是阎王你是阎王？” “你是名誉阎王，我是执行阎王，显然我的能力更强，天听阁拿来吧你。” 林花谢说着一把夺过圆球，柳扶风认输后要求他把圆球放在人皇剑上耍杂技，林花谢说万一劈坏了岂不是我全责，有本事你来；柳扶风说我身轻体弱扛不动人皇剑。 这时白燕终于赶回，拿走幽都，黑着脸算明白这两人刚才扯了些什么胡话，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林花谢大方地道：“柳生的尸体给我了，小师弟的脸皮还可以用来打一把好剑赔偿给师姐。” 柳扶风恍然大悟：“我出一份大师兄也出一份，如此炼兵将会得到一把双面阴阳剑，效果和女娲伏羲剑类似，师姐用着大约也顺手吧。” 白燕一人给了一脚，没好气道：“准备回去了。” 三人跳上小船，白燕收起皇冠后将幽都丢回去，后者恢复正常大小，盘踞在光辉闪耀的巨鲲头顶。 第225章 24-雨中花慢（2） 与此同时，严寒玉也终于算出了结果，猛然看向严法随：“你是为了支开我？” “一半一半。”严法随道，“你知道殷王朝只是白玉京扶植以阻碍扬眉宗发展的傀儡，甚至白玉京都只想阻碍一番，没想过要抵挡。现在双方达成了协议，殷王朝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换了我是你，会建议投降。” 严寒玉道：“你没给我这个机会。” 严法随温声道：“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但是你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的计算结果，没有告诫殷宫。” “你为什么不说？” “他的国师是你，不是我。”严法随微笑道，“舅舅也有自己的主人，而她还在扬眉宗，现在就在此地。她需要清儿成长，清儿需要合适的对手，我不作为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那……那殷大哥的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严寒玉双拳紧握，死死盯着他，“害殷掌门的是木林森不是他父亲，生死一战中死的是宛连城而非李思昊……连神瑛负伤与他相识，都在柳生的计划之中！这些事你从没告诉我。” “修道前路漫漫，危机四伏可能性无数，舅舅不可能算无遗策，你也无法永远依靠我，这些事情本就该是你自己去想去算的。”严法随严肃道，“你要是真想知道这些，只要有所怀疑，那么就都是可以算出来的。寒玉，虽然你在寒山寺为自己的过去报了仇，却因此过于依赖我，乃至于思维都被我困住了。” “至于殷宫，被我和姐姐废物利用了。”严法随笑容和煦，声音里一点反省之意也无，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人心难测，谁也想不到殷掌门真的会和二皇子相爱，这就是姐姐和我爱看八卦杂记的原因，爱恨情仇是世界上最不讲道理难以计算的东西，人会为此冲动得昏头，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妙事。殷宫的出生就是这种意外的结果。于是柳生想着给王朝和联盟添堵而引导神瑛，姐姐想找个人照顾你而选中了殷宫，时至今日宋掌门还想借他和师菱之手除掉宛连城……你大哥虽然实力不济，但在这世上已经算得上君子，而在柳生和姐姐口中，人皇宫覆灭之后的人世间不配出现好人有好报这种好事。现在，你好好想一想、算一算，自己要去救他吗？” 第475章 严寒玉站起身来。 她说：“柳生和娘自己都后悔了，我凭什么要随波逐流？我要救大哥，也要改变这个世界。” 严法随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正要站起身来，忽然像被电了一样抖了抖，抬手将“真刚”弹飞，道： “金鍂鑫死了。” 第二具五行使者的尸体落入大阵，满天星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绕着大地旋转、飞舞，然后被远远抛在这方天地的行进轨迹后面。天地气象再次更新，各人的兵器与杀气之中仿佛缺失了一份灵性，而自身对这些东西的掌控力则大幅度提升。 五行使者提供给大阵的能源是他们的灵性，这种从虚无之中诞生的“生命”所能提供的能量远比修士的三魂七魄庞大菁纯，为天道之容器的甲字部天兵都无法与其相较。土圭垚警惕地连接太元总真天的土地以防意外，这才继续将一件件天兵埋入阵点。 水沝淼不管不顾地吞噬楚河和春江的灵性，与柳苏安等人打得有来有回。他形体变化万千不够凝实固然无法造成有效杀伤，也难以被伤害。“宛连城”没有多做解释，手持“昊天”大战李璋，后者虽然实力更强但在兵器上吃了点亏，双方相持不下。师菱和殷宫只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去助阵，玉霆霓轰然撞在附近沙土中，杨玉环持刀杀了过来。 扬眉宗师姐弟三人赶回来的时候，李璋正好一枪敲在“昊天”的金环上，“碎玉”的裂纹增加数条，“宛连城”被震得虎口开裂。这兄妹二人同时发现柳扶风，李璋冷哼一声，宛连城——李思昊头发散乱，神色狰狞，狂叫出声： “柳生，我操你妈！” 柳扶风躲在师兄师姐中间生怕被战斗余波扫到而一命呜呼，闻言探出头来：“去严师叔那里取个号，准备一下面试稿！” 白林二人一人给了他一脚，俱是怒目而视。在春江口伺机而动的严法随不得不向严寒玉解释道：“我不负责这块，柳师侄说的是《柳家大院》的剧情。” 严寒玉震惊：“为什么我算出来作者是药神前辈？” “那自然是因为她不通卜算之道，我又布了些疑阵，好栽赃于她。这计算中的第一个陷阱就在于……” “原来如此。” 李思昊双目赤红，咬牙切齿，浑身是血，宛若厉鬼。他咆哮道：“殷娘子为佛门所不容，却行佛门正道之事济世救民，连本宫这样丧尽天良之人都愿受她度化放下屠刀，你们这些狗东西怎及她半分，还敢暗害于她！人皇宫的走狗既都是你们这般，死光了活该！” 不愧是以“宛连城”身份和柳扶风合作多年，就算是急了也知道如何精准戳人痛脚。柳扶风却无法反驳，只能说：“殷掌门之事的确是……” 白燕瞪他一眼：“说多少次了，我不道歉，你也不准道歉，坏我道心。” 柳扶风讪笑着闭嘴，林花谢伤心道：“我的道心也是道心，怎么没人捍卫我的权利！天日昭昭，我要见人皇！” 李思昊还在叫骂，李璋竟然同仇敌忾起来，连连附和“人皇宫就是一群废物”“柳生脑子不清醒早该打死”“老祖宗还是心善不懂得除恶务尽”，两个曾经的皇帝候选人很快放下内部矛盾朝这边杀来。 柳扶风这下是真的急了，叫道：“冤有头债有主，殷掌门之事柳生固然有责任，但究其根源还是六道结社需要加强力量啊！土使者还在那边怎么没人管呢！” 柳苏安一掌拍碎水沝淼，骂道：“孽障！大阵还没完成！” 柳扶风幡然悔悟：“对对对，卸磨才好杀驴，璋公主、宛——二皇子，有什么事冲我来，师姐师兄救命！” 水沝淼从空气中凝聚成形，火炎焱和林九灯左右夹击试图消磨他的灵性。白燕一拳轰开李璋，林花谢一剑劈上“昊天”，柳扶风在一旁上蹿下跳四处支援，场中顿时符箓飘飞暗器四伏，引来骂声一片。 林花谢这种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将李思昊打得节节败退，还抽空抱怨：“小师弟支援得很好，下次别支援了，没看到玉掌门和杨宗主都想来打你吗？” 柳扶风批评道：“大师兄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二位前辈如何是那种分不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冲动之人。” 两个女人按捺住往这边踏来的脚，打得更起劲了。师菱和殷宫从旁辅助，前者专心助人恢复伤势，后者燃烧寿元在沙漠中使用“百花赠剑”，但是三人在杨无敌控制的重力场中依然打得艰难。 水沝淼再一次放着狠话被拍碎，林九灯正要上前，就听嗤的一声，胸口透出一截秋霜般的剑尖。她在战斗中全力激发自身属性，体内酷热与剑上寒霜互相角力，剑刃上澄明的光芒忽明忽暗。 宛晓霜浑身是血，这是使用破空符箓却没有足够肉身修为的代价。她一剑刺中林九灯，犹不解气，“降霜”在她手腕上转了两圈，粘着细碎的血色冰晶抽出。林九灯冷漠地看着她，刚转回身，就见柳苏安一把擒住宛晓霜，将她连人带剑丢出了太元总真天。 柳苏安看着林九灯道：“此剑为我所造，大侄女给我个面子。” 林九灯点点头，并不把宛晓霜放在心上，径自去杀水沝淼。水沝淼联合土圭垚害死林十一，所以她要杀水沝淼；她杀死了邀月剑派所有人，宛晓霜要杀她也很合理。而她不在意，因为她真的能杀死水沝淼，而宛晓霜永远追不上她的步伐。 第476章 一道红色符箓摇摇晃晃地飞了过来。看似无根浮萍随时会被吹飞撕碎，实则是不断地短距离跳跃空间飞来。 柳苏安和火炎焱同时狞笑，林九灯也喘息了一会儿。水沝淼正要再次改变形态，却已经被那道大红符箓贴上了身，连灵性都凝固了。 柳扶风在远处喊：“王叔叔，这我和大师兄的结婚请帖，您一定要来啊！” 水沝淼的笑容也凝固了，那红纸金字的的确确是他俩的大名和一堆客套话，这些文字彼此勾连成一套回路，这张符箓限制了他的灵性流动，在这一刻他和一个人类修士无异——或者说和曾经灵肉被【圣人劫】强行弥合的林花谢相似。 两口黑剑再次洞穿他的头颅和咽喉，柳苏安一掌将他连身带灵带身打得粉碎。空气中霎时充满凝重的水雾，附近沙漠都湿润了一层。林花谢心中一松，勉强一笑，灵力朝着李思昊倾泻而出。 被强行抬升的楚河坠地，填满河床，冒头的一截春江也回归里世界。不过此时土圭垚也布置好了天兵，正散去人身，与大地融为一体控制大阵。李璋和杨玉环笑得癫狂，一个是迫不及待要去旧天庭开疆，一个是期待着另外九大真天都遭劫难。 柳苏安抓住那张“喜帖”随手扬了，朗声道：“璋公主拦下白玉京诸位可好？” 白燕率先停手，李璋看她一眼，竟真的长枪一扫，将师菱、殷宫、玉霆霓、李思昊圈到一起，一言不发地开始战斗。 火炎焱长舒一口气，笑着哽咽一声，将“葬花”配在林九灯背后，握着她的手，看了她好一会儿。半晌，林九灯摇了摇头，他转过去对林花谢骂了句“吃里扒外的小畜生”，就那样消散了。 林九灯落到地上，低头看了双手许久，不知是大仇得报还是认识到自己与旁人的差距，竟转身离开了太元总真天。 就在这时，柳苏安也打死了杨玉环。 她去旧天庭是去追寻自由的，现在她依旧是这个世界的皇帝。现在的杨玉环正如当年的柳生，她走之前能打死当然要打死。 她的三个徒儿已经在不远处了。 林花谢收敛杨玉环的尸身，以待日后安葬。接着他手捧人皇剑走上前来，弯腰呈给师娘。不远处，柳扶风为白燕整理了下长发，将冠冕戴在她头上。 白燕手中凝出一道剑气，微笑道：“师娘，我来为你试剑。” 柳苏安笑了笑，道：“荣幸之至。” 柳林二人以相同的、缓慢的速度倒退，在春江口会合。待这师兄弟二人踏出危险区域，那师徒二人也同时出手，数道巨大的裂缝瞬间贯穿天地。 第226章 25-斗转星移 那头师徒二人开战，退下去的柳林二人无所事事，正好远处一道枪气波及此处，柳扶风一边躲开一边戏瘾大发，凛然道： “大师兄，你先走吧！师弟我好歹是金丹境界，能挡上一挡，师兄先走，总不至于教宗门断了传承！” 林花谢大怒：“师弟可是看不起师兄？师兄虽然数次冲击金丹境失败，此生都要困在筑基期，可人穷不能志短，若是此时不战而逃，今后如何能够得证大道？更不用说今日弃了师弟而去，师兄有何颜面去见宗门长辈！” 柳扶风深受感动，苦口婆心地劝道：“形势比人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师兄记住今日之耻，来日为师弟报仇雪恨就是。不能为了你我二人的一时意气，坏了宗门大局！” “修道便是逆天而行，何来的形势比人强！师弟莫要再劝了，我要留下！” “可是大师兄，我只是金丹，你更是筑基多年不得寸进，面对这天道级别的大敌，只有骨气没有境界又有何用？” “我辈剑修一生只修一剑，肉身境界何足挂齿！”林花谢不知道哪里背来的台词，一套一套的，单手握住剑柄，悲怆而坚定地道，“师弟无需多言，今日你我师兄弟若是能赢一切另说，要死一起死！且看我一剑斩了这……咦，等一下，敌人是谁？” 柳扶风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战场，沉思片刻，笃定地捏造道：“域外天魔。” 林花谢想了一会儿才一敲手心：“哦，这是龚师叔抄来，最近很喜欢用的那个设定是吧？” 柳扶风善解人意道：“相当于天降陨石，可以解释一切不合理的灾难，用一个虚空公敌达成万众一心的节目效果，很方便偷懒嘛。龚师叔日理万机，偷懒也情有可原。” “柳生也可以用来解释一切不合理的灾难，柳生也是全民公敌，柳生原本也是从旧天庭来的，柳生也不是人。”林花谢认真分析一通，骇然看向他，难以置信道，“原来你是域外天魔！” “正是如此！”柳扶风垂泪道，“我本想着将这秘密带去地府，就让师兄带着最好的回忆活下去，可没有想到……唉，时也命也，如今师弟不自量力，只还想问一句……如果我是域外天魔你还会爱我吗？” 林花谢纠结了一下以免因秒答而显得不真诚，接着笑道：“你是人是魔又有什么要紧的，我只知道你是我师弟。” “师兄！” “走吧！”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磨蹭了半天，终于心满意足地抱在一起跳下春江口，找到一方看起来还有点鸟语花香的小岛暂驻。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就发现严寒玉和严法随在边上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 第477章 半晌，严法随热烈地鼓起了掌：“好！” 两人一副与有荣焉您抬举了的模样，林花谢从容地掏出一个饭碗讨赏：“客官看得开心就是对我们服务最好的赞美，今后也请多多支持，明年我们将正式举办环世界巡演，请务必赏光！” 二严象征性地掏出几颗灵石放在碗中，严法随比较懂规矩，放的是看似灵石其实是糖豆的小零食。柳扶风问：“寒玉姐姐，严师叔，你们上哪儿去？” 严寒玉道：“救殷大哥。” 严法随道：“自救。” 柳扶风好奇：“严师叔又作什么死了，师姐不是都放你自由了吗？” 严法随呵呵：“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柳扶风沉思，没想出个所以然，诚恳道：“师侄真的忘了。” 严法随意动：“那要不我不掺和了……” 严寒玉瞪他一眼，却没阻拦：“也好。” 严法随哈哈笑道：“怎么可能，当舅舅的岂能抛下你不管。小师弟，大师兄，师叔去也！” 说着抛出“真刚”，二人踩着拂尘，卡着数道枪气的空隙介入了李璋等人的战场。 林花谢数次欲言又止，此时才出声询问：“……严师叔也是你们的备胎？” 柳扶风推拒道：“这我真不记得了。不过换了我，看严师叔修为如此高深，紧急时刻做成天兵来驱动大阵——呃，想法肯定没有，技术有那么一点。” 林花谢了然。 两人开始野餐，看地平线外的天空上两路人马的战斗，看头顶的春江随着此方天地在宇宙中的移动而波澜滚滚，看更远处不断变幻飞逝的星空。 此时此刻，若是身处在表世界的其他真天之下，他们会看到更诡异绚丽的景象。夕阳西下，整片天空只有那一颗人皇所赐、来自月界的太阳岿然不动，天上密密麻麻的星辰忽明忽暗，方才气势汹汹地展现出人形的暗星下一刻被抛出运行轨道而消失天际，远处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的光点忽然同时逼近照亮天地。这片天地保护她的子民不受这宇宙漂移的影响，而星空不断地更新换代，到处都是陨石和流星。 春江口，楚河边，柳苏安手持人皇剑，白燕双手化出剑气，短短数息已经交战百招。 大地被纵横的剑气来回犁了几遍，黄沙飞扬，土圭垚都受不了了，汇聚灵性凝成人形逃之夭夭，躲入阵中。 林花谢吃着糕点喝着小甜水，因为觉得很好吃，所以良心稍稍发作，担忧地道：“师娘和师姐打架的威力不太大呢，好歹来个天崩地裂什么的，这样去了旧天庭怎么办？” 柳扶风解释道：“此方天地比之旧天庭略小，但其规则之独特、空间之牢固是旧天庭拍马难及的，毕竟这是先帝用自己的性命巩固的。你看外面那些星星的速度就知道了，这是此地推进的速度，但是你我几乎没有感觉对不对？这就是【昆】加固后的天地的强悍之处。传统的金丹元婴修炼体系被自然淘汰，也是因为其上限太低，在这里甚至达不到移山填海的强度。” 林花谢眼珠子一转：“柳生跑路是不是也有不敢跟土圭垚说实话的原因？我看这个天地撞进旧天庭会把旧天庭撞碎。” 柳扶风讪笑：“大师兄慧眼如炬。是这样的，的确是柳生考虑不周，但当时他不是跟谢林走得近嘛，那时候叫停，什么理由土圭垚都会觉得是借口，不会信的。现在倒是刚好了。” 林花谢听明白师娘和师姐还是很强的，去了旧天庭也是一方霸主，便不再担心，专心听起了别处的动静。 土圭垚果决无比，见四位同类都已不在，而旧天庭近在咫尺，仰头长啸，震荡四方，整个人轰然化为沙土覆盖于地，渗入飞升大阵——柳生给它的名字是“斗转星移”——，竟是将自己全然献祭，以加快推进速度。柳扶风神色诡异，很有种这辈子难得想做点好事没想到还是遂了上辈子遗愿的惊喜。毕竟柳苏安的飞升有种不顾此界生灵死活的美，土圭垚的全力撞击旧天庭反倒更接近于雷霆之势解决未知敌人。 当然他想了一想也转过来了，会碎掉的是旧天庭，旧仙神的强度还在，祂们为了落脚地必然加急侵略此界，柳苏安干的的确是御敌于外的正经好事。他默默忏悔了一下自己的恶念，又去看李璋那边如何了。 李璋浑身浴血，以一敌六，犹占上风。李思昊都没空去悼念亡妻了，惊骇欲绝，嘶声道：“你怎么会这么强！” 李璋一枪扫出，喝道：“因为尔等胆小如鼠之辈不敢肖想飞升，本宫却自小以此为人生宏愿！” 师菱和殷宫早已灵力不济，李璋却无意放过他们，越战越勇之下身上气息飙升，竟是在与李思昊等人的战斗中顺手将他二人挡在战圈之内，无路可逃。玉霆霓无奈之下帮他们挡了几回，现在也是喋血。在白玉京，她们宝仙九室天宗门同气连枝的分量恐怕远比李思昊和殷宫的父子之情来得沉重可靠。 严法随的到来大大缓解了众人的压力，他毫无保留地用出他那注定缺一分的开天剑，差点就将李璋打退一步。严寒玉边算边配合，用严法师留给她的庞大灵力弥补战斗经验的不足，却依然被濒临破碎的“碎玉”扫断了拂尘。但是师菱和殷宫终究是逃出生天，事实上如果不是玉霆霓骂了他们一句“算计殷舞的又不是李璋你们找什么死”，两人还陷在狂热的复仇状态之中无法自拔，浑浑噩噩地准备继续战斗。 第478章 李璋见有两块快要报废的磨刀石跑了也不在意，二严比他们好用多了，她已经能感受到灵肉之间沸腾的灵力和规则之力，斗转星移大阵的波动隐隐包裹了她，那只差临门一脚的不快让她仰天长啸，抓下破损的头盔甩开，继续浴血而战。她厉声道： “本宫封号‘国境’，曾力挽狂澜将王朝国境向北推进三万里，向南拓展九千里，一剑宗宗主都要避我锋芒！本宫的失败也无须任何借口，我自会加倍讨还，一雪前耻！” 李思昊倒飞而出，李璋与严法随交战一招又挑飞严寒玉，与玉霆霓擦身而过闪现李思昊背后，以枪杆为棍打上他的脊梁。玉霆霓提了一口气追过来挡开枪杆，自己也吐了口血，浑身愈合到一半的伤口尽数崩裂。她骂骂咧咧的：“屠我玉家满门，结果就追着你的废物哥哥打，看不起本座是吧！” 李璋歪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抱歉，忘记了。你似乎比之前那位玉掌门厉害些，我给你道歉。” 说着灵力涌出，一枪刺向玉霆霓。后者正面迎战，在星空般的压力之下一瞬间几乎窒息，连大剑都抬不起来。严寒玉没有犹豫，跑来支援，她的战斗天赋或许不高，但灵力总量还是能跟李璋碰碰的。她的灵力质量较为虚浮也无所谓，这为玉霆霓争取了一线生机，而严法随的剑气也从后方抵达。李璋一拳轰出，将严玉二女打入地下，回身迎战严法随： “四百年不敢出剑的废物，也有资格挑战我李璋！” 远处又是两道剑光飙射而来，一道比一道强，蕴含的杀气和道意都远胜严法随。李璋不惊反喜，哈哈大笑：“多谢二位，本宫先走一步！从今往后，本宫于旧天庭开疆，继续做我的国境将军！” 玉霆霓不省人事之后，天上只余三轮大日，隐约可见其背后遍布行迹诡谲的光束，那是星辰被甩出轨道落在后方的痕迹。斗转星移大阵终于爆发出剧烈的波动，五色光柱冲天而起，又在中途没入某个扭曲的空间。 李璋一步踏入光柱，星辰的光芒顿时黯淡些许，意味着此方天地的推进速度降低了一些。她一步一步登天而行，长发在风中飞舞，久经沙场多次修复的“碎玉”终于支撑不住寸寸碎裂飘飞。一支金色箭矢突破大阵的屏障疾驰而来，被她一把接住。 那金箭在她手中化为一杆长枪，遥远的地面上有两个小点，林花谢收起长弓扭过头去，柳扶风仰头朝她挥手，看口型是在说“多谢”。她几乎觉得可笑，可自己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柳扶风告诉大师兄，这杆长枪是柳生提炼了玉家人的真血和本源所成，比“雷霆”更强，柳生原本打算在与谢林神瑛的战斗结束后将此枪送给她，助她一臂之力。林花谢已经不再在意这些，而李璋只能感觉到这杆枪强悍的力量和怨气。 柳苏安踏空而行，来到大阵上方，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白燕的血也沿着人皇剑滴落下去。她展颜一笑，道：“将军且慢，我也来了。” 天地猛地一震，天空黯淡下来，恢复正常的明度，与昨日截然不同的星空静静地高悬于天，星河流淌。五色光柱席卷着其中的两个小小人影消失不见，只在大地上留下斗转星移大阵焦黑的、散发着血腥味的阵纹。 柳扶风又跟大师兄解释：“这阵法本就有两个功能，一为推进，二为飞升，二者共用同一套能源。飞升原本是给璋公主准备的历练机会，现在加上我娘，这点能量直接耗尽啦。” 他笑得事不关己，林花谢只知道他们的使命到此为止了，虽然这份“使命”本就是他们自作多情庸人自扰招来的。白燕甩着皇冠溜达过来，更远处邵简和萧蔷气喘吁吁地御了个丹炉过来，还是迟了一步。邵简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萧蔷却是一脸无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大约是在考量接下去去哪里找什么乐子。 林花谢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问谁：“……结束了吗？” 白燕不说话，看向柳扶风，后者笑了笑，说：“一切都结束了。” 第227章 终章 -沧海横流 “这位仙师，求您高抬贵手吧！” 林花谢踉跄一步，被一名修士推得摔倒在地，垂泪道：“相公他自小体弱多病，神魂虚弱，我夫妻二人为此闭关百年，刚刚出关，不了解外面情况，竟不识得您这样的英雄豪杰。方才也真不是有意冒犯您，都是误会一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一回吧！” 柳扶风被那人拎在手中，配合地咳出一口血，虚弱道：“是、是，晚辈对着自己的金丹起誓，绝无故意冒犯前辈之意，是我有眼无珠，没有看路，冲撞了贵人……” 对方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同情。谁不知道最传统的金丹元婴修炼体系过时好几百年了，不是乡下人才修炼的问题，乡下人想修此道恐怕都买不到教材。所以这对夫妻恐怕真的是闭关百年寿元将近，错过了各大真天军备竞赛导致的功法道兵井喷期，故而实力薄弱还敢在这小有城街头闲逛。 于是那人放下柳扶风，爽朗笑道：“既然如此，本座也非不通情理之人，好教二位知道，本座乃是寂照门门长赵无极，周边三城八镇皆受本门庇佑。二位此般修为，在当今时代可是难以自保，不如入我寂照门门下，同修大道。” 柳林二人大喜过望，连声谢过恩公，柳扶风咳嗽一阵，更是掏出一些宝物递过去，道：“赵门长胸襟广阔非常人所能及，晚辈敬服。区区财物不值一提，还请前辈笑纳。只是晚辈夫妻二人方才出关，想着先游历一番，瞧瞧这世间变化再做打算，就先不叨扰门长了。” 第479章 赵门长冷笑道：“你可以走，这位仙子须得留下！” 林花谢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这位仙师。他无助地望向周边，过路行人无一不掩面而走，附近一家酒楼甚至把二楼的窗户关了。柳扶风颤声道：“前辈这、这是何意？” 赵门长不吃装糊涂这一套，狞笑着伸出手去，于是林花谢一拳打在他脸上。这一拳极为精妙，赵门长的下盘还没来得及移动，脖子发出咔嚓一声，半个颅骨都碎了。 这种程度当然杀不死赵门长，他懵了一会儿，随即大骇：“二位何方神圣，钓鱼业障重啊！” 柳扶风大喜：“没关系，地府是我家开的！” 几名行人踩着太空步倒退回来在附近购物，酒楼二楼的窗户也打开了，探出一个个看热闹的脑袋。两人伸张正义拳打脚踢，将赵门长五花大绑，林花谢懒洋洋地问： “这小有城的治安环境不行啊，负责这片的是哪位师妹？” 警备队和执法队姗姗来迟，警备队队长先是道了歉，然后感谢二位见义勇为然后带走了赵门长，接着就回去制定计划端了寂照门还这周边大城一片清朗；执法队队长是一位眼熟的师妹，警备队来迟也是因为听说闹事的是赵无极，打不过，找执法队帮忙来了。 柳扶风笑嘻嘻地问好，那师妹面无表情：“林师兄，柳师弟，你二人涉嫌诈骗和人身买卖，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花谢狡辩：“我们今天才来小有城，就遇上了这个赵门长，师妹说的这些罪行我们还没来得及犯呢，不能跨时空执法！” 对方道：“大师兄，时代变了，我们的执法记录在‘群星’上都有备案。昨天你和小师弟在明月城演卖身葬夫骗了陈掌门三百方灵料，大师兄进入牢山派之后还挑拨其宗门首席与次席相斗；四天前你们在朱西镇卖了一段情报给无忘山长老，但影像中的张嫣和神淑仪是你们用变身术演的，正主正在白玉京开会；一旬前……” 林花谢转头谴责：“你帮知行院修群星就不知道留个后门，现在好了，我们都有案底了。” 柳扶风当着执法队的面就开始操作：“我现在就删记录……” 师妹清了清嗓子，道：“半年前我接到任命过来管事，宗主特意交代，今天一定要将你们带过去。” 林花谢喜上眉梢：“我就知道，所以我十天前成功加入了执法队。哎呀，我的卜算之道成了！” 柳扶风大惊失色：“大师兄为了暗算我竟然通过了文化水平考试！” 另一位执法队队员道：“大师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跟我们去见宗主吧！” 柳扶风顿时释然，唉声叹气地跟着大师兄乘飞船回了黍稷丘陵。 小有城在卞城一带，距离黍稷丘陵有点距离，因此小有城的执法队没有跟过来，而是将他们移交给了运输班。飞船上还关押着几名罪犯，有玩血祭的，有搞大规模火并波及凡人的，还有采阴补阳买卖人口的；最后一位更是重量级，偶然看见林花谢吃酒心金丹之后自主研发相应功法，圈养了一群倒霉鬼用来当酒心金丹生产机，居然还批发贩卖，宛连城拿了货反手一个举报。 柳苏安飞升已有三年，在小有清虚天、宝仙九室天等地移风易俗却成效甚微，这种乱象屡禁不止，因此最近白燕和李岩清决定来一波严打，就是不知道是真的乱世用重典还是手痒了。 扬眉宗和新朝尚未完成切割，将来也难以分离，反正目前人手不足，没人去建设卞城首都，双方都挤在黍稷丘陵里开会办事。刚下飞船，其他罪犯被分流去各个部门清算功过明正典刑，柳林二人开始窦娥冤。一个说赵无极鱼肉乡里罪大恶极，另一个说陈掌门剥削外门罪有应得，接着又说无忘山那位长老向来是反对和扬眉宗交好的激进派给他点教训怎么了，总之是照着犯罪记录逐条辩解。 白燕说你们把执法队的活干了，她们干什么？李岩清说无忘山那边我已经去道过歉了，赵无极之流你们别想狡辩，每次都在收网前夕干这事，巡演不够你们过瘾吗，非要来败坏风气？你们两个倒是爽了，执法队的威信怎么办？你们两个有本事把所有辖地的罪犯都吊出来，也好腾出执法队的人手去修路种地。 柳林二人唯唯诺诺，倒也承认理亏。惩恶扬善锄强扶弱是应有之义，但他们的动机的确是玩弄陌生修士感情。原本要是钓鱼成功后林花谢掏出执法队执照那还能解释一番，现在只能说是拖了法治建设的后腿。 白燕将这两个违法犯罪典型打了一顿，吊在演武场的旗杆上。两人反省了三天三夜，痛定思痛，决定以后钓鱼成功后一定要亮出执法队身份，为新朝法治建设添砖加瓦。 又在黍稷丘陵玩了几天，柳林二人找到白燕，说有关于扬眉宗未来发展方向的要事相商。白燕正在把玩人皇冠冕，见他们来了，抬了抬脚示意自己去倒茶。 林花谢坐姿端正：“我有一个疑问。” “讲。” “‘明夷’既然是柳生尸蜕打造，那我用御剑术的时候是御剑还是赶尸？” 柳扶风陷入沉思。 柳扶风道：“建木是树，不满足赶尸术上的‘尸体’定义，所以是御剑。” 林花谢又问：“那谢林和柳生双修，岂不等于御剑？” 柳扶风倒吸一口冷气。 第480章 白燕一人一脚：“说相声来了是吧？讲得不错再来五块灵石的。” 柳扶风赔笑：“大师兄不懂事说着玩的，师姐，我们是想问问，我们能不能去支援建设……那个，去三元极真天执行正义。” 三年前一役后，孟白石自愿退位，将神机宗换给了严家，现在正和严法随一起协助严寒玉管理朱明曜真天。因为白燕这层关系，无主的三元极真天也暂时受神机宗管辖。神机宗治下，各派修士多多少少能掐会算，加上本身的炼器底蕴，管理各地不难，但是推行新律遇到了大麻烦。因为和扬眉宗这种孤儿出身主角之资遍地的不同，神机宗的大多数修士自己就是下级门派宗族供养出的靠山。而扬眉宗自己还面临用工荒，无法支援神机宗改变结构，严寒玉也只好压抑自我，暂时不去杀个血流成河。 柳林二人看中的其实是严寒玉的态度。他们去她治下钓鱼，真的闹出大事她也不会管的。宗门修士既然把她的政策执行得一塌糊涂，她又为何要为他们的家族出头？那不是法外之地吗？ 白燕听他开口就想明白了，叹道：“想去朱明曜真天就直说，反正别到时候把人家厨子都打死了。” 柳扶风还挺自豪：“最近师弟我的傀儡术有所精进，打死了正好做成傀儡带回来做食堂师傅。” 林花谢轻轻掏出执法队执照：“这里有魔道修士，给我抓了活口。” 柳扶风道：“我还没付诸实践呢，师姐，他过度执法败坏执法队名声！” 白燕三只眼珠子一转，道：“你们真愿意干活，我这里倒是有件任务，积压许久没人来接。” 林花谢抱拳：“愿为宗主分忧！” 白燕冷冷道：“林九灯袭杀本门客卿宛晓霜，这事你们愿意去处理么？” 林花谢假装无事发生，柳扶风道：“说起来，是很久没听到九灯姐姐的消息了。” 白燕道：“你再编，去年来找你学斗转星移的不是她难道是我？” 柳扶风唯唯诺诺，顾左右而言他：“说到宛师姐，就不得不说宛连城……宗主，您也管管他啊，每次合作都想背后捅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哪里！” 林花谢善解人意：“可能他觉得你不算个人。” 不过这事白燕倒是应下了，说下次去恐吓——教训宛连城一番，毕竟小师弟确实通过这条路给宗门赚了不少经费。如今不少人知道宛连城其实是李思昊，但谁也不去提这件事，堯王朝在李岩清身上延续，而白玉京需要宛连城。殷宫回去继承了百花谷，与万雷山庄签订互助协议，有传闻他准备支持玉霆霓当下一届盟主，反正宛连城就此倒了多次苦水跟宋新桐哭诉儿子不孝顺，宋新桐说你宛连城哪来的儿子有癔症就去找萧蔷。 白燕想了想，又嘱咐道：“如今我做了宗主，你们多少也是宗门代表，有些事就不要乱来了。天听阁那边，该是他们干的让他们干去，柳阁主少掺和。” “哦。”柳扶风老老实实应了，又遗憾地道，“要不是风雨城熬制的孟婆汤略胜一筹成了秦广王，我也不至于特意去给芳兰姐姐她们撑腰……” “风雨城又没有亏待她们，你没事就去跟大师兄双修，少惦记那些有的没的。”白燕没好气道。 柳扶风转移话题：“喝茶喝茶，尝尝这个点心。” 林花谢撇撇嘴，一点不提他们跟风雨城闹起来是为了赵春红，而柳扶风最后也没好意思去祭拜春红，倒是让风糖主持了仪式。 三人坐在竹椅上，在茅屋前观星赏月。白燕忽然释然道：“我死以后，也会变成月亮照亮这个世界吧。” 柳扶风说：“我没到满月境，不过想来也能混一颗星星做。” 林花谢高兴地道：“我的甜甜圈必然也会永流传。” 白燕啐了一口，道：“两件太空垃圾。” 两人捂着心口，非常受伤，纷纷说着一剑宗祖师贯通万法言出法随之下一招心剑让他们身心受创恐怖如斯，然后互相搀扶着出门离去。 和十三年前他们头一回离开宗门时那样，两人沿着长阶穿过山门。黍稷丘陵没有【苏堤春晓】，连绵的栈道和溪流在黑夜里亮着灯，一片温馨宁静。 柳扶风献宝般递上一串金光灿灿的圆球：“看，糖葫芦！” 林花谢沉吟道：“能不能多串两颗，这么点吃不过瘾。” 柳扶风深以为然，从善如流地用糖浆将十几颗空心金丹接续在糖葫芦上，使其长达三尺。 小时候柳扶风就尝试过炼丹药糖葫芦，从丹炉里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串的那种，浑然一体圆满无漏，药性上等，就是剂量太大。奈何扬眉宗民风剽悍，吃西瓜都从来不切片，若是有需要一次性服用多颗丹药的场合，基本也是一把抓了吞下。因此，他的发明被评价为脱裤子放屁，遗憾地未能进入教科书，后来成为了节假日灯会的保留节目，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人在茫茫多正经小吃中买到一串辟谷丹，吃撑了送去医学部急救。 林花谢接过金丹大剑，耍了个剑花，道：“荧光棒。” 然后他发现有点太长了送不到嘴边，只好先将剑尖递给小师弟吃。柳扶风自产自销，奸计得逞，叼了一颗下来，又良心发作将它喂给师兄。 林花谢吃了一颗，惊奇道：“咦，这不是酒心金丹吗？原来壳子也这么好吃，以前都浪费掉了，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