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雨落金陵》 第1章 [古装迷情] 《那年烟雨落金陵》作者:扶盏【完结+番外】 文案: 苏念卿和楚逸轩是被一道赐婚的旨意硬绑在一起的。 一个是镇北王和长公主的嫡女,金尊玉贵,坐镇北境十五万大军。 一个出身卑微,靠着帮皇帝铲除异己,踩着无数的冤魂尸骨上位,一时间权倾朝野。 这桩婚事门不当户不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帝要削苏家的权,只是可怜了那么一个惹人垂怜的小美人,不知该受这大奸臣何等磋磨? 可是还没等到这美人香消玉殒,京城乱了,奸臣反了,皇帝也嗝屁了。 皇帝手中最得意的那把刀最后居然对准了自己。 这些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年苏家满门男丁为国捐躯,长公主殉葬,楚逸轩无奈的看着那挚爱的姑娘身披重孝银铠,一力扛起了北疆残破的山河。 他费尽心思往上爬,只为有一天能为那姑娘遮风挡雨。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念卿楚逸轩 ┃ 配角:在想了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赐婚赐给暗恋对象 立意:爱国忠君为第一要义 第1章 兵败 ============== 入秋的天,不似盛夏暑热难耐,也没有如坠冰窟的严寒,原是最舒爽的天气,可这淋淋沥沥的小雨偏拨弄的人莫名烦躁。 一行人绕过热闹的街巷往里走,青砖碧瓦,绵绵密密的水珠都聚在那屋檐的兽头上,再顺着鸟嘴滴落,偶有撒欢的野猫在房顶作乱,带出点点声响,难得的不惹人生厌。 弯弯绕绕的,终于拐进了城中一所僻静的老屋,地上那人瞧见来人迫不及待地叩头求饶:“小的冤枉啊,小的就是太子跟前一个小小的秉笔,如何有胆量做出那卖官鬻爵之事啊?” 久不见人应声,他大着胆子抬头去看,沾了泥点藕丝步云履瞧上去还是贵气极了,再往上是墨蓝色的官袍,金银丝盘绣的麒麟尤为气派,腰间拿一根玉带慵懒的束了,修长的指骨正不慌不忙的解了斗篷的束带,随意丢给身后那人,感觉到来人身上的威压,张玄连忙叩首,再不敢往上看了。 “那卖官鬻爵之事当真于小人毫无干系,望楚大人明察啊!” “呵,”不屑的轻叹道不尽的漫不经心:“谁问你这个了。” 这回是当真把张玄搞糊涂了,之前春闱开科取士,闹出了卖官鬻爵的丑闻,数十年寒窗真才实学抵不过家底殷实黄金万两,姑苏小三元名落孙山,世家大族不学无术的蠢材反能名列前茅,简直荒唐至极。 蜀中员外郎家痴傻的小儿子居然都能混个同进士出身,面对皇帝质问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楚,小三元一纸讽刺意味十足的黄金赋直接将学子同朝廷的矛盾激化到顶峰,皇帝一怒之下将主考官就地革职下令彻查,层层抽丝剥茧,居然查到了当朝太子头上,而他张玄,作为太子秉笔,好巧不巧的被人踢出来当替罪羊。 他原以为逃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能苟延残喘一阵子,谁曾想这帮朝廷鹰犬的狗鼻子这么灵,这么闻着味就追过来了。 不是为着卖官鬻爵一事,又是为了什么?张玄想不明白,索性摊牌道:“恕小人愚钝,楚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楚逸轩悠闲的倚在太师椅上闭眼假寐,闻言提醒道:“五年前北境兵败,镇北王阖府几近灭门,七万精锐近乎全军覆没,从旁协助的太子并王国舅非但毫发无伤,带去的十万兵马更是皮都没蹭破一点,张大人既曾为太子身边亲近之人,你告诉我,太子在这里边起了什么作用?” 屠刀还在头顶上悬着呢,张玄试探性道:“大人同镇北王府有故交?您听我一句劝,都是五年前的旧事了,多少人都翻篇了,您这追根究底着实没什么意思。” “五年了,该收债了,”他语气中难辨喜怒:“张大人是跟我说,还是到地底下去同阎王说?” 张玄欲言又止,一幅为难的样子,心想你同阎王也没什么分别。楚逸轩则屈指轻叩桌面:“都成了别人的替罪羊了,还这么费心的替人隐藏,张大人着实仁义。不过本官必须提醒你一句,卖官鬻爵可是大罪,皇帝舍不得动太子,但是这案子查到太子这是必须有个说法的,所以推你这个替罪羊出去正合适;再者,你为太子秉笔,太子所做阴私不入流之事张大人可都是有目共睹的,眼下你没了利用价值,太子会放任你这张嘴出去大肆宣扬吗?” “你看,你说了,我让你死的痛快点,你要是不说,落在皇帝或是太子手里是个什么境遇?还真猜不出来。” 张玄止不住颤栗:“我就是一介文人,我……” “文人有文人的风骨,五年前郑大人因北境兵败疑云撞柱死谏,刀斧加身亦不退半步;反观张大人,作为北境事件的亲历者,明知这个中情由,不敢上书直言反替人费心遮掩,不觉得羞愧吗!” 旁边有人提醒道:“我要是张大人就全都招了,您在太子身边服侍十余年,太子若是念着半点旧情都不会在大难临头之时把您推出来顶罪,您说说您这一片忠心图什么呢?” 张玄犹豫再三,说不说都是死,倒不若求个痛快。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娓娓道来。 五年前,宣隆帝打着历练太子的名义,将太子并十万兵马调至北境,让他跟着镇北王以习用兵之道,当然,是历练还是对镇北王的威慑谁也说不清。这是个金尊玉贵的主,到了北境略微吹点风都嫌刮得他皮疼,跑到军中历练还藏着十来个娇妻美妾。 第2章 只要他不是太荒唐,镇北王倒不会多说什么,排兵布阵沙盘推演也寻着机会用心教,只苏家二公子是个火爆脾气,着实看不过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太子到北境不到一个月,两人争执了不下十余次,苏二公子让他吃不了苦头就去京中的福窝里待着少出来丢人现眼,太子则不服气的出言训斥你当我想来? 及至后来对离林六部用兵,镇北王教了他那么多纸上学识,也总得让他实战瞧瞧效果。不过念及太子金贵,只命他压阵观摩,由苏家次子担任左翼前锋,镇北王带幼子从右翼行军,原打算左右包抄吞并蝎尾部扬我军威,不料离林六部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苏二公子并少夫人战死白沙湾,合围局势未成,镇北王同幼子反陷入六部围困。 “苏二公子刚在白沙湾同敌军交上手便察觉事态不对,忙命人给在后方压阵的太子传信,鸣金收兵,并着人想办法同镇北王传信退兵。” 张玄不太敢继续往下说,楚逸轩察觉他的迟疑,追问道:“太子又是怎么做的?” “太子因着苏二公子之前同他斗嘴一事怀恨在心,且他当时正倚在温柔乡里,又喝了酒,想来头脑也不大清醒,未经实战,他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楚逸轩隐隐带了些火气:“我让你诉说实情,没让你替他辩解。” “是是是,”张玄咽了口唾沫急道:“太子听人来报,说苏二公子请他鸣金收兵,只斥责那来人道,二公子是有血性的人,临到阵前怎么能说退就退呢,然后命人……命人……” 楚逸轩逼问:“命人如何?” 张玄将脑袋埋在他脚边不敢抬眼去看他,低声道:“擂鼓助阵。” 一声爆响,楚逸轩生生捏碎了一个杯子。 苏二公子并其妻裴氏率三万兵马在白沙湾同敌兵周旋,被人逼至冰面,那地方太滑,冰面薄厚不一,在这地方作战我军毫无优势可言,最终三万兵马埋骨于此,二公子血战力竭,半身被冰面所困,最终被一群无名小卒拿长矛活活刺死,朝廷派人来收尸的时候遍地都是断肢残骨,冰面都被染成了血红色,苏二公子同其妻并立,虽死不倒,久不瞑目,前来收尸的官员都不忍多看,而血染白沙湾一事,仅仅只是北境兵败的开端。 “太子是被王国舅从温柔窝里摇醒的,他半醉半醒间得知三万兵马全军覆没,吓得瘫软在地,而后王国舅借着由头处理掉了那批知情的舞女歌姬,我能侥幸捡回一条命,可能是太子觉得我还算得用,后来我被人带回了京师,一举一动都有人严加看管,直到北境风波过去,方被太子重新启用。所以苏二公子身死后又发生了何事,小的是当真不知情啊!” 楚逸轩闭眼回想,一桩桩旧事涌上心头。 宣隆三十二年十二月,苏二公子并其妻裴氏战死白沙湾,血染冰面,经久未散。 同月,镇北王携幼子深入敌军腹地,遭六部围困,孤立无援,后镇北王战死,北疆精锐几乎全军覆没。 次月,远在雍城演兵的苏氏长子闻信戴孝南下,不料在途中遭蝎尾部伏击,被人挑衅一般钉死在金虎黑面旗下。 北疆军元气大伤,山河破碎,风雨飘摇,满朝文武互相推诿,怯战怕死,竟连一个重振山河之人都寻不出来。 最后是一道瘦弱的身影身披重孝跪在了朝阳殿外,愿领兵请战。 至于为何不入殿,是那些刚刚还贪生怕死的重臣栋梁搬出了女子不可入朝的规矩来,让她在殿外听命。 “哈哈哈哈哈,”楚逸轩狂笑不止,地上那人汗水并泪水混在一处不住叩头,他忽而按住张玄肩膀:“我让你笑,你怎么敢哭的?” “哈哈,”张玄勉强应付了两声,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楚逸轩起身,将净了手的帕子顺手丢在脚下踩了一踩:“处置了吧。” “得嘞,”那人活动了下筋骨:“督主想瞧个什么死法?” “不难,”他抿唇:“二公子并少夫人是怎么死的,他便怎么死!” “大人,大人饶命,我冤枉啊,这些事都是太子做的,对,是太子,是王国舅,跟小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冤枉?”楚逸轩缓缓的蹲下|身,打量死物一般瞧着他:“死在我手里的就没有不喊冤的,有冤情留着跟阎王说吧。” -------------------- 第2章 艳遇 ============== 雨势渐大,眼瞧着是走不了了,楚逸轩索性立在廊下躲雨,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荷包来,内里是一根赤红的发带,简简单单的坠了两颗赤红珊瑚珠,一瞧便是女子用的东西,刚淋了雨,好在发带未湿,他将发带缠好,未及收进怀中,符津踩着雨水回来了。 “啧啧啧,它就算真沾上点水还能坏了不成,督主也太小心了些,”符津同楚逸轩是打小修下的情分,这些年跟着他出生入死,关系也比旁人更亲厚些,说是下属,其实楚逸轩待他就跟亲弟弟一样。 “事办完了?”楚逸轩将东西重新收进怀中。 “装麻袋里让人拿竹竿扎成了刺猬,解气不?”符津简短的应付他两句,不忘重提旧事:“哥哥,我叫你一声哥哥,你心里想什么我也都一清二楚,苏家,一直在风口浪尖上,从镇北王身死之日起早就不复往昔了;而哥哥你,正二品的大员啊,这个品级配她也是足够了吧,你要是真喜欢你就……” 第3章 “够了!”楚逸轩出声打断他:“这事不准再提。” “我不!咱们这些年费尽心思从尸山血海中爬上来是为了什么?不外乎升官发财娇妻美妾,如今仕途圆满,咱喜欢她咱就娶,咱把人光明正大分风风光光的迎进门,有错吗?” “她是皎皎天上月,我是埃埃尘里泥。苏家家风清正,数代忠良,她跟我这样的朝廷鹰犬搅在一起才是真的毁了。” 符津恨铁不成钢的咬牙还待再劝,楚逸轩一句话直接将那未尽之言都堵了回去:“不可唐突了她。” 符津气得直跺脚,自从跟着楚逸轩发迹以来,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管他是王侯将相还是世家大族,见了自己不都是得客客气气的,如今好了,娘的喜欢一个姑娘家还这么束手束脚的,他愤愤的骂道:“憋屈。” “你又在那嘀咕什么呢?” 符津一扫眉间愁苦瞬间换上讨喜的笑脸:“哥哥,筑阳城的守备梁大人备下了席面,请哥哥赏光一叙呢,他本要亲自来请,我嫌他累赘就把人骂回去了,我给哥哥带路。” 楚逸轩盯着他不说话,符津被他看的受不了,妥协道:“行吧,我是让人给那位梁大人捎了口信,朝廷通缉要犯在他这地界流连这么久都不见他来报,总有包庇之嫌吧,我这一说他又是喊冤又是求饶的,非要请哥哥过府一叙,反正贼不走空嘛,咱大老远的办这么趟差事,赚点辛苦钱不过分吧?” “你讹了他多少?”楚逸轩语调平和,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了。 “哎呀,这怎么能叫讹呢?我这是给嫂嫂攒聘礼,至于能出多少,就看那位梁大人心有多诚了。” 楚逸轩被他逗得稍稍露出点笑意,这人立刻顺杆往上爬:“那咱们,走着?” 席面是紧赶慢赶筹备出来的,好在不失精致,梁彤率一众地方官员早早的便在府门外候着了,瞧见那抹墨蓝色的身影即刻便迎了上去:“督主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啊。” “梁大人客气,”嘴上说着客气,行动上却半点不带客气:“外面雨大,咱们就别站着说话了吧?” “哟,您瞧我这脑子,督主请。” 院中墨菊开的碗口般大,翠绿的颜色沾着点微雨,别提有多养眼。楚逸轩被人簇拥着请往主位落座,众人依着品级依次坐了,方才腾出空隙来悄悄打量起他。 督主今年二十有四,闲散的倚在太师椅上,露出半截细长的脖颈,眉目清明恰似点滴星海入梦来,捻着酒盏的手指骨分明,说不出的闲适散漫。 符津打着隐匿要犯的名义提点梁彤,那人自己出钱当然肉疼,是以就带着这城中的大小官员一起肉疼,这些人同楚逸轩尚未谋面便被人打着无谓的借口敲了竹杠,心里早将人祖宗问候了八百遍了,此刻见了真人竟也忍不住感慨,就算是朝廷走狗,也他娘的是一只好看的狗。 这些大小官员均在主|席上作陪,楚逸轩带来的人手也都被人安排在了偏殿,地方官员同京官差距本就悬殊,再加上眼前这位又是皇帝跟前风头正盛的人物,人家在御前三言两语的都够自己这地面抖上三抖,是以众人心里虽将朝廷鹰犬颠倒着骂,明面上仍不敢得罪了人家,只将姿态放低,漂亮话说尽,推杯送盏间说不尽的客套风流。 宴至中旬,梁彤低语几句将楚逸轩单独请了出来,二人三弯九绕的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中间的马车倒是打眼的紧,梁彤上前几步:“督主难得来一趟,这都是些地方特产,图一个新鲜,督主不嫌弃的话,带回去尝个鲜。” 他说着将表面的菌菇掀开一角,里面则是些大酒瓮,他掀开酒瓮封口的油布,内里自有乾坤。楚逸轩大略扫了一眼,十几个大酒瓮,都塞满了金条,这些人也算是下了血本了,他也不客套:“梁大人有心了。” “瞧督主说的,您肯赏脸笑纳,下官心里简直比吃了蜜还甜,下官还仰仗着督主提携呢,”梁彤深吸了一口气,想来这些金条应当是能填了这人的胃口了:“下官这就遣人把这些特产送到督主府上去,督主,咱们回席上再喝几杯?” “怎么好使唤梁大人的人,”楚逸轩朝不远处招手:“小柏,老规矩,自己瞧着办。” 这是当真不客气,梁彤表面云淡风轻,心底还是抽疼,那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砸出去连个响都没听见,眼瞧着人吩咐完了,立马又换上幅姿态:“督主请,下官这还有好礼请督主移步一观呐。” 二人重新落座,梁彤故弄玄虚般拍了拍手,凉亭外的湖面上一角小船缓缓驶来,夜色将晚,湖面点了莲花灯,朦朦胧胧的瞧不大真切,琵琶将玉容遮了大半,不见其人,只听曲音婉转,依稀可辨得是个美人。 一曲毕,停船靠岸,美人身抱琵琶款款而来,那琵琶小调竟比酒意更上头,此刻见了真人,更是不住感叹,曲妙人更妙啊。 “梁大人竟请来了十六月,托督主的福,咱们也跟着过了把眼瘾啊!” “这就是十六月啊?真真担得起行首之名。” 有这几个人做衬,梁彤脸上也有光,只不动声色道:“十六月,还不给督主斟酒。” 她将琵琶递给身后的使婢,另取了酒水上前,一道道视线放肆的在她身上打量,她没看见一般在楚逸轩跟前站定,微弯了腰道:“妾给督主斟酒。” 第4章 声音说不出的清冷,没有刻意迎合,也不见妩媚妖娆,干净的不似教坊司出身,反而自带书卷气一般清新。 离得近了,楚逸轩这才注意到那人右额处一块不大不小的刺青,虽被刘海遮了,还是依稀可辨是个‘奴’字。我朝教坊司的女子大多是罪臣的家眷拿来充数的,入了教坊司的人,脸就是活招牌,除非是罪大恶极上面下了旨意,否则不会刻意在人脸上刻字,可眼前这姑娘瞧着不过二十左右的样子,又能犯什么大罪? 那人斟酒的瞬间,他抬手遮住了杯盏,在人疑惑的目光中温声道:“今日酒喝的够多了,便不喝姑娘的酒了。” 他将酒盏倒扣在桌上,拿手撑着脑袋状似闲谈般道:“听姑娘的口音,姑娘出身金陵?” “幼时在金陵小住过几日罢了。” “我怎么听说这十六月本名郑什么?是叫郑泠鸢吧?就原来御史台郑御史的孙女嘛,”不知谁喝多了嘴快:“之前北境兵败,一根筋的请皇帝下旨彻查不惜撞柱死谏那位,这下好了,他自己一脑袋撞死被人称赞什么高风亮节吾辈楷模,结果却因为这个触怒龙颜,就这么一个孙女还被充入教坊司了,图什么啊?” “他儿子不也是因为秉笔直言获罪嘛,家学渊源,一脉骨血。” 桌前作陪的几人已经轻嗤出声,仿佛着实不能理解为了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件事搭上前途性命,连累骨肉至亲究竟所图为何,言语间皆是奚落轻慢之意。一直默不作声的十六月眉头紧皱突然开口道:“请诸位向我祖父致歉!” “你说什么?”早有人酒意上头,做出轻佻之态只被她错身躲开:“你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可全仰仗你祖父‘仗义执言’了,小娘子,你就一点都不恨吗?” “苏家满门铁血为国尽忠而死,既是战局存疑,我祖父果敢直言又有何错!”瘦弱的脊背挺的笔直,不卑不亢的重复道:“请向我祖父致歉!” “苏家?苏挚淳被人钉死在战旗下不够丢人的,还吹嘘什么北境战神;还有苏爱臻,连自个儿老婆都护不住,被人双双捅杀在冰面上;苏长君就更厉害了,父兄全死光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失心疯了;至于苏念卿嘛,早该嫁人成家相夫教子了,跟她父兄学的打打杀杀的毛病,不过听说那小模样长得是真带劲,”酒劲上了头,脑子里想什么便不分场合的说出来了:“等她苏家彻底失了势,那样貌我多少得尝她一口……啊!” 说话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凭空踹了出去,这一脚直接将那酒意踢醒大半,他受惊抬头正见那位楚督主居高临下笑意盈盈的打量着他,看的人不寒而栗:“你刚说什么?再说一次,我没听清。” -------------------- 第3章 远客 ============== 这边的动静太大,在偏殿吃酒的众人也围了上来,符津快步迈上台阶在楚逸轩跟前站定,手挎弯刀睥睨阶下众人:“督主,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小兄弟别慌,督主许是喝多了,开玩笑呢,”余人大着胆子上前劝解,心里也摸不清楚,这正好好吃着酒呢,怎得说动怒就动怒,果真喜怒无常。 “来人,送郑姑娘回去,”楚逸轩吩咐完又转向眼前人,这人早吓醒了,这会儿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他依旧倚在太师椅上,以手撑额,眼神微眯,说不出的妖冶:“诸位盛情相待,我若不回敬一二,心里当真过意不去。” 这些人也不知他眼下说这个是何意,只是下意识的出声附和:“督主说笑了,咱们吃酒,吃酒嘛。” “呵,”楚逸轩轻嗤一声:“董大人?” 被踹出去那人这会儿胸口还疼着,闻言抬眼去看,又被那骇人的气势逼得重新垂下了脑袋。这人不紧不慢的往外吐字:“窝藏包庇朝廷要犯,知情不报,依照我朝律法理当如何?” “当……当以同罪论。”这位董大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知他又发的哪门子疯。 “那董大人便随张大人一起上路吧,黄泉路上有你相伴,他应当不会太寂寞,”楚逸轩挥挥手:“带下去吧。” 他甚至连句冤枉都没能叫出口便被人捂嘴带了下去,余下的这些人这会儿也精神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楚逸轩懂不懂规矩啊?哪有收了人钱还对人要打要杀的,自己不就是怕他拿着窝藏包庇的由头找人麻烦才不甘心的吐出那么些‘心意’的嘛,敢情自己白吐了那么些真金白银了? “梁大人。” 梁彤连忙将姿态摆的更恭敬些,楚逸轩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依次掠过:“还有诸位大人。” 时下众人心内正惴惴不安,却听这人忽而笑出了声:“检举揭发董大人窝藏包庇有功,某自会在圣上面前言明,以示嘉奖。” 呼,这变脸堪称一绝,不过他不再继续追究,这些人也终于安了心。 众人又说了些许客套话,及至月上梢头,才终于将这帮煞神送走。梁彤瘫坐在地上抹汗,这顿饭真不是好吃的。 “高门贵女一朝跌落云端,是个人都想踩上一脚,这世道本就如此,怪只怪自己个儿命不好,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顺风顺水的呢?”教坊司的嬷嬷将一行人往楼上引:“欺软怕硬,恃强凌弱,我见得多了,哎,人呐,活的糊涂才觉自在,日日钻牛角尖,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第5章 “十六月刚来的时候孤傲得很,可后来不也想开了,一脚踏进这地方,哪还有世家才女郑泠鸢?从云端跌落到尘埃,也不过上面一道旨意的事,”那嬷嬷将人带至一处房门前:“这就是十六月的房间了,诸位请便。” 室内的装饰简单却不失风雅,屏风后的窈窕身形若隐若现,十六月正要除去头上珠钗,闻听室外的动静另披了小衣来看,符津正带着小柏等人四下打量,深更半夜的,不可谓不失礼,十六月眉头一皱,符津摆手让人去门外相候,大马金刀的往那芙蓉小榻上一坐,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十六月压下眉目间的愠色:“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没人招待他,他便自个儿挑那桌上的酥饼吃,等垫补的差不多了,方才出声吩咐:“没有茶吗?” 茶都凉透了,她端起寒梅八宝壶,本欲另沏一壶新茶来,想了想,还是将几乎要见底的凉茶好容易凑了一盏给他:“没热水了,大人将就着用吧。” 茶底就那么点毛病,又凉又涩,他也不讲究,能解渴就行,可是喝完又不免抱怨:“好心来替你赎身,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大人要替我赎身?”十六月不免惊愕,自从举家获罪,旁人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现如今居然有主动贴上来的?好意来的猝不及防,她不得不慎重:“条件呢?要替我赎身可不是金银就能摆平的,还得上面那位松口。” “不是我要替你赎身,是我家督主心善,托我来走这一遭。” 他们家督主?应当就是今日在席间见过的那位了,自己同他不过今日一面之缘,他居然要替自个儿这朝廷要犯开脱?难不成也想像那些俗人一般养个乖巧温顺的小情儿解闷?她面露难色:“我不与人做外宅妇的。” “哈哈哈哈,”符津见她误会笑的直打滚,也顾不得探究姑娘家的敏感多疑,只道:“姑娘姿容胜雪,但你放心,我家大人是铁定瞧不上的。” 他这肯定的语气非但没让她安心,反而更让人疑惑了:“大人要替我赎身,总要有个缘由?” 缘由?符津困意上涌不免打起了哈欠,楚逸轩虽然没说原因,但符津也猜了个七八分,当年郑御史既然是为苏家仗义执言而平白受累,楚逸轩瞧见他孙女,帮扶一把也不过举手之劳,就算谢过了当年他肯为苏家逆天命直言之恩,绕来绕去,左不过因着一个苏家,说的再具体点,因着一个苏念卿罢了。 不过这话不能往外说,符津这会儿也累了,直接道:“没有条件,姑娘也不必问缘由,只管跟我走就是了,陛下那边也不过我家督主一句话的事,出了这院子,我家大人会给你一笔盘缠,你自去过你的自在日子。” “那大人请回吧,替我谢过你家督主好意,”她道:“万事讲究一个等价交换,没缘由的好意,恕妾不敢领受。” “姑娘,开开窍,机会就这么一次,我家督主这两日就要回京了,等他走了你再后悔,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夜深了,大人请回吧,”她说着撵人的话,比着赶人的手势,符津也不好多待,反正自个儿该说的也都带到了,人家不领情就不关自己的事了,他招呼着一众人起身离开,回到驿馆的时候楚逸轩还未歇下,他打了个招呼:“督主还没睡啊?” “事办完了?”楚逸轩反问。 “算是……办完了吧,”他摊手表示无奈:“我话都带到了啊,人家不领情我就没办法了,这都什么时辰了,睡了睡了。” 他本想绕过楚逸轩径直去睡,冷不防又被人揪着领子重新提了回来:“那便给她留下些盘缠,一个姑娘家,手里有银钱,做事也有底气。” “哥哥,我的好哥哥,骡子都不带这么使的,好歹让我歇个觉,明日再去嘛。” “现在就去,我已经让人去备马了,这事了了就随我回京。” “这么着急?”符津眉头也带了些许认真:“京中出事了?” 楚逸轩将刚到的信件递给他看:“离林遣使来我朝和谈,圣上连下九道金令命郡主撤军还朝,眼下二人还在僵持。” “我嫂子要回来了?不过这皇帝也真是的,我听说离林受了灾,马匹牛羊冻死了五成还多,我嫂子……”楚逸轩一个眼刀杀过来,符津忙换了称呼:“郡主在北境带兵那可是捷报频传,眼下这天时地利的,直接下令一举杀到他们老巢去,这个时候让人撤军,脑子抽抽了吧?” “郡主要是真回来了,一时半会应该就不走了吧?” 楚逸轩道:“你想说什么?” “嘿嘿嘿,”这人跃跃欲试中又带上那么点不好意思,最终化作难以捉摸的扭捏:“我想要个嫂子。” 他灵活的躲过一脚,屁颠屁颠的溜了:“我先去安置郑姑娘,待会儿咱们去接嫂子哈。”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明显比平时更紧促一点,即使再着急,也始终不敢逾矩,耐心的等候着主人的许可:“大小姐?睡下了吗?” 十六月是已然歇下了的,听到熟捻的乡音脚步轻快的起身开门,两人五年内说的话总不超过二十句,多是垂首对坐两厢无言,可她盼着他来。 门开了,那人衣衫上沾满了早秋的风霜,焦急忙慌的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我听说梁大人让您去陪楚督主宴饮,那不是个好相与的,您无事吧?” 第6章 “无事,你进来罢。” “那就好,我就是来瞧瞧,您没事我就安心了,夜深了,我进去不好,大小姐早些安歇吧。” “司礼,”十六月叫住他,他疑惑的转身回望,那人站在灯下,说不出的温婉娴静,亦如当年在回廊处初见,她道:“叫我泠鸢吧。” 这人将谦恭和固执刻在了骨子里:“大小姐永远都是大小姐!” 十六月自嘲道:“郑府都不在了,哪还有什么大小姐?” “那也不行,在我心里,您始终都是郑家最尊贵的大小姐。” 罢了,随他。想当年郑家举家获罪,自己被刺字送进这教坊司,多少人不忘趁机落井下石踩上一脚,其中不免有自己熟识的故交好友,有自个儿在闺中的手帕交,也有自己曾经真心相待的……可最终肯站出来护着自己的,居然只是从前在府中自个儿都没留意过的马奴。 当年祖父瞧他根骨不错,不忍他在府中蹉跎,遂烧了他的卖身契,送他习武参军,到如今,这人早在陈将军手底下闯出了一番名堂,人前也是风光无限,可对自己这个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依旧肯尊称自己一句大小姐。 这五年有他相护,老天待自己也算不薄吧。 -------------------- 第4章 升平 ============== 银霜般的月色洒在厚重的雪花表层,波光粼粼的湖面似的,将夜色衬得格外明亮,这是个常年多雪的地方,一年十二个月,总有大半年都被冰雪覆盖,人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总算给这寂静的夜添上了一丝活气。 一行值夜的离林士兵从雪面上踩过,这是今晚最后一班哨兵,几人尽职尽责的在周围营地查探了一番,最后围坐在篝火旁,将沾了雪花的鹿皮靴烤干,不忘拿出冷酒取暖,一口下去,冰凉中萃取着灼热的刺痛感,末了满足的谓叹一声,要是有口热酒就好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早些睡吧,要我说四王子也太小心了点,我部正跟他们皇帝和谈呢,姓苏的是有多想不开这个时候挑起战事,破坏和谈的罪名,她啊,担待不起。” “也对,他们汉人讲究一个忠心,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哪怕自个儿效忠的是个混球糊涂蛋,哈哈哈哈,”那人又灌了一口酒:“想当年镇北王府声势多大啊,老王爷的三个儿子被称作北境三虎,有万夫不挡之勇,我要是他,就趁着机会将皇帝拽下来,把他脑袋当球踢,说不定也不至于落个满门俱灭的下场,最后推一个女人出来撑门面。” “哎,你干嘛去?” “撒……”尿字没说完,便被人干净利落的抹了脖子,余人听到动静,还未摸到刀柄,又被细密的弩箭放倒。为首那人比了个撤退的手势,万里高空炸开一朵灿烂的烟花,紧接着,沾了灯油的羽箭细密的流星雨一般径自奔向离林人的帐篷,这些人自睡梦中醒来,入目所见皆被烧成了一片火海…… 又是一朵绚烂的烟花,北疆军自两侧冲下成夹击之势,巴尔自火光中远眺不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一身银甲比雪光还要明亮三分,微风撩动她的发丝,掀起她的衣摆,只隐约看到她细瘦颀长的脖颈,在月下如孤狼一般落寞而又孤寂,像一朵美丽的罂|粟花,摄人心魄的美,却也摄人心魄的危险。 “苏念卿!”他自火光中咆哮,身侧的莫日根不住的劝解他快走,苏念卿见状便要策马去追,好巧不巧,京中的旨意这时候又到了。 那传旨的大太监手持金令挡在苏念卿马前:“陛下有令,请郡主即刻撤军!” “让开!”语气冷硬不含半点温度。 “郡主,您别让小的难做,十三道金令,这已经是第十三道了,战场抗命的罪名您比老奴更清楚,您就算不为自个着想,您也为自个的故交好友,骨肉至亲,为您这一众将士考量啊!” “郡主,要打就痛痛快快的打,”左朷驾马上前:“姓左的脑袋够硬,我宁愿今夜交代在离林人手上,也不挨京中的冤枉刀!” “郡主,前面就是白沙湾,只要跨越那座山,收复失地,洗雪前耻就在眼前啊!” 苏念卿握紧了缰绳,甩开身后那老太监,余人忙驾马迎头赶上,巴尔已被人强行架上马准备撤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百米,那老太监不要命一般策马横亘在苏念卿身前,战马受惊,前蹄带出两道雪花,拉扯出一个可怕的弧度,几要将人甩下马,苏念卿一句‘让开’还未出口,鸣镝箭擦颈而过,匆忙躲闪加上战马受惊,径自将苏念卿颠了出去,在雪地上翻滚几个来回方才止住。 那一瞬的温热甚至盖过了疼痛,触手皆是粘腻的血液,老太监这会儿也慌了,着急忙慌的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反被左朷一把推开,年纪大经不起折腾,就这么一摔浑身的骨头似齐刷刷断了般难受,一时间竟没能站起来,几个有眼力见的搭手才把他抬起来。 “追!”苏念卿一手捂住脖颈一边不住的催促,血液顺着指缝往外渗。莫日根这一箭恰到好处的给巴尔争取到了逃离的时间,左朷望着远方,哪里还追得上,再看近前,箭矢擦着侧颈而过,不说伤势如何,单这血迹就够骇人的。 她左手捂着脖颈,单手便要翻身上马,那老太监这会儿缓过来劲,却又不管不顾的缠将上来:“不能追,不能追啊,陛下有令,命郡主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第7章 “离林人怕不是生养你的亲爹娘吧?”左朷肺管子都要气炸了,对着这耽误事的一贯没什么好脸色,不甘的朝不远处的山巅回望一眼,劝道:“郡主,撤吧,最佳的战机已经没了,离林的援兵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洁白无暇的雪地上多了点点红梅似的星光,却不是从脖颈滴落,握住缰绳的手缓缓松开,左朷上前抱住坠落的身躯,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葡萄美酒,金樽玉醉,美人歌舞,怎一幅盛世场景。莲子般白润的脚趾踩在只有小磨盘大的鼓点之上,脚踝上青紫色的血管细腻可见,带起一阵阵银铃脆响,细薄的面衣半遮半露,那一双紫色的瞳仁好似带着勾魂摄魄般的魅力。 “祸国妖姬,”李塬无声咒骂一句便要离席,被人按住了手腕不得已重新坐了回去。 “下官敬王爷一杯,”师铭爨端着酒盏靠过来,低声道:“您现在走,不合适。” 这人是宣隆二十七年的三元榜首,自入仕起便是顺风顺水,颇得皇帝信重,李塬搞不明白,这么一个人特意跑来提点自己这么一个懒散闲王又是何意?他正纳闷,那人已然不着痕迹的坐了回去。被这么一打岔,他倒是不好就这么走了。 一舞毕,美人身姿摇曳,轻挽美酒缓步奉上,离林使臣趁势起身道:“奉我汗王命,此次入京,除献上礼单一应贡礼外,特献上我部圣女,以示修好之意。” “好,”宣隆帝不算什么好色的君主,可是送上门的美人,难得又长得这么可口,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不过又多了一个比较养眼的摆件罢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桑妲。” “赐居关雎宫,封一品宸妃,带圣女下去休息。” 离林使臣抬眸扫过席间,惊诧道:“怎不见太子和郡主?我汗遣我等入京,一则瞻仰天子风采;二则,我部在北境同苏氏打了数百年的交道,眼下既入京求和,理应见过了郡主才是。” 这离林使臣真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宣隆帝直觉自己头疼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太子嘛,之前卷进卖官鬻爵的案子里,自个儿虽费心将他摘了出来,但是表面工夫还是要做一做的,治了一个驭下不严之罪,眼下正命他闭府思过呢;至于苏念卿,自己已然下了十三道金令命她还京,到现在还没个信呢。 “太子前些时日偶感风寒,怕是不宜出来见客,诸位见谅;郡主远在北境,自北境至金陵总有大半个月的路程,诸位此行怕是无缘一见了,”师铭爨眼瞧皇帝犯难,顺势接过了话头:“再者,我听闻郡主在北境将离林精锐打的节节败退,我还只当使节再也不想瞧见她了呢?” 这话接的巧妙,回答对方刁难的同时又将对方求和的原因拉出来重申了一遍,你打不过我这才巴巴的跑来求和的,手下败将我只当你夹着尾巴呢! 好厉害的一张嘴,离林使臣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下意识要找回场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就像五年前,苏家父子失利,三川五城接连沦陷,最后竟推了个女人出来领兵,我还只当陛下无人可用了呢,”他余光扫过朝上众人:“如今看来,非也非也啊。” “我就说不该让女子领兵吧,听听,听听人家都怎么说。” “对,看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女子带兵,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 不免有人轻声议论,这番言论真就巴掌一般甩在在场众人脸上,是啊,文臣武将俱全,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七尺儿郎,当初北境失利,还真没人有那气魄敢站出来重整破碎山河,好容易有个女子站出来抗住了这支离破碎的局面,这些人刚过了两年太平安稳的日子,竟又开始埋怨当初那挺身而出的女子抛头露面落人话柄了。 师铭爨静听众人议论,那离林使臣自觉找回了场子,这会儿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不防有人温和反问:“我听使臣之意,似乎格外瞧不起女子?” “哼,你们汉人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呵,堂堂一国郡主都跑出去提刀弄棒了,这就是你们讲究的才德?” 温和的嗓音陡然犀利起来:“贵部乌雅太后是女子,金骓斡儿朵亦是女子,死后百年仍被六部奉为神明,依着大使的意思,这两位便也无才无德吗?” “乌雅太后曾率我部一统草原六部,金锥斡儿朵兴学堂,启民智,旁人怎可相提并论!” “就凭贵使现在站在这向我朝求和,你说她配不配和那两位相提并论!”师铭爨竟是寸步不让。 “你……” “陛下,楚督主回来了。”小内监进来通报的工夫,门外那道墨蓝色的身影已然格外显眼,他解了披风丢给身旁的人,顺势给皇帝见了礼,宣隆帝亲和道:“白珩回来了,你这趟远差耽搁的可够久的,既回来了可得罚酒三杯。” “劳陛下记挂,”楚逸轩应付一句,转向那离林使臣,无端看的人心里莫名发毛,他道:“刚卸刀的工夫站门外听了一会儿,使臣远来是客,但是某有必要提醒一句,使臣是来求和的,不是来吵架的,我北境铁骑现下还卡在离林的咽喉,您满口胡诹颠倒黑白不要紧,就是不知道被人卡着脖子的感觉好受吗?” 那使臣还未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人绝对算不上善茬,旁边有人小声提醒道:“这便是那位楚督主。” 第8章 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通,他与楚逸轩虽未打过照面,可他帮皇帝排除异己,大兴昭狱的传闻可真真是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满朝的王公贵族都不敢轻易见罪了他,真可谓就是一人之下了。 这使臣无意与他交好,可也不想就这么开罪了他,刚想软下话头,又见另一人匆匆跑到他旁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他愤恨的跪地叩首:“陛下,我汗有意同贵朝交好,可贵朝苏郡主率兵突袭我大军营帐,火烧我军大营致我军死伤无数,我汗诚意满满,可贵朝的诚意又在哪里!” 楚逸轩闭了闭眼,明明已经将那几个烦人的舌头处置掉了,这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 楚逸轩,字白珩 第5章 不公 ============== 熹微的日光一寸寸的笼罩在雪山之巅,给那银白撒上了一层辉煌的金箔。柳湘端着一盆血水出来,顺手泼了,帐内人的外伤已经被处理过了,留下一道寸长的伤疤,瞧上去可怖的紧,她只着单薄的中衣倚在榻上也不说话,柳湘凑在她跟前:“我知道你心里存着气,你那脾胃什么毛病你比旁人更清楚,昨晚上伤的还不够吗?你想把脾胃全吐出来不是?” “郡主好些了吗?要是没甚要紧的,莫不如这就上路吧,陛下还等着老奴回京复命呢。” “催催催,催命呢?我是大夫你是大夫?她身体如何你比我还清楚?”柳湘这会子也来了脾气:“公公要她这么上路也行,若是途中有个什么好歹公公自能担待,那请自便,我这就让人套了马车送她回京!” 这一通指教劈里啪啦的甩过来,老太监颇有些吃不消,但还是下意识的争执道:“姑娘说的哪里话,咱家这也是奉命行事。” “请公公先行回京复命,卿随后便跟上,”他应声回头,那人披衣立在风雪中,厚重的狐毛披风刚好将细长的脖颈遮住,却掩不住分外显眼的新伤。老太监这时也有些理亏:“郡主伤势无碍吧?” “劳公公记挂,”苏念卿不置可否:“您也看到了,我现在不太方便,您就算要我回京,一应军务总得容我安置妥当不是?” “是是是,那咱家就在京中恭候郡主佳音,”那老太监这才去了。苏念卿回头吩咐人:“请诸位来议事堂。” “等等,把药喝了。”柳湘扯住她的衣袖,苏念卿眉头一蹙作势就要开溜,又被人眼疾手快的拽了回来:“喝了再去。” “我没病!” “你没病难不成我有病啊?”柳湘催促道:“补脾胃的,快点。” 某人一脸不情愿的做最后的挣扎,柳湘见状道:“你自己喝还是我来喂?” 苏念卿忙接了药碗一口闷了个干净:“怕了你了,你是有家室的人,注意分寸。” “呶,正主到了。”苏念卿示意她往不远处看,左朷这会儿已经走到了近前:“大老远就听你们在这唧唧歪歪的,说什么呢?” “正说柳湘的家室呢。” “她的家室?那不就是我吗?”左朷转向柳湘:“媳妇儿,咱俩可是拜了天地见过父母的,我这身份你可得承认啊!” “边儿去,”柳湘将众人往议事堂中带,这大帐是临时搭起来的,条件简陋,不多会的工夫便坐满了人,苏念卿趁着等人的工夫寻摸着拿点心压一压嘴里的药味,又被人拍掉,点心掉在桌面上碎成了好几瓣,她可怜巴巴的回头瞧她:“干嘛呀?” “刚进了药,忌口。” 左朷端着盘子一口一个吃的香甜,不忘拿余光瞥向这边:“媳妇儿你也真是的,就让她吃一个又能怎的?一块点心就解了药性了?哪那么邪性?” 感觉到凌厉的眼神,某人忙闭了嘴,就这么会儿的工夫众人已经在堂内落定,郡主今日着便装高居堂上,不似往日锋芒,反倒添了几分温婉随和,有些胆子大的偷偷去瞧她,再低下头自己反倒先羞红了脸。 苏念卿简要谈了前几场战事,对其中出彩的单拎出来称赞了一番,一时间听的众人热血激昂;可是既谈到了赏,就不能不谈罚,皇帝连下十三道金令催她回京一事,下边这些人不知道,上边这些知情的都难免忧心。厉腾道:“有件事还得跟郡主合计一下。” 二人眼神交汇,苏念卿了然于心,给众人添了赏便让人退下,只留下厉腾、左朷等亲近的三两人等。厉腾直言道:“皇帝催促郡主回京,郡主作何打算?” “顺其自然,还能抗命不成?” “末将听闻离林人献上圣女议和,这些个蛮子,旁的本事没有,嘴皮子工夫倒是一流,现在又送来一个吹枕头风的,再给那老糊涂蛋……” 苏念卿拿余光扫他一眼,他自觉失言,忙改了话头:“我是怕她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 “如郡主所言,回京一事怕是推脱不得,此次抗命出兵在前,恐有离林人挑拨在后,未免意外,还望郡主早做准备。” “怎么个准备法?”苏念卿逼着他继续往下说。 “中原军统帅凌老将军,原就是老王爷旧部,想来对郡主还念着几分旧情,且中原军距金陵最近,郡主不若提前跟老将军打声招呼,一旦有变,请凌老及时出兵接应。” “是出兵还是造反!”苏念卿厉声质问,厉腾忙跪地叩首,左朷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道:“一旦出兵,你知道那些个御史风闻又该如何编排吗?” 第9章 “郡主不必急恼,属下也是请您以备万一罢了,苏家这一辈,除了三公子就剩您一个了,您若再有个什么好歹,末将就算到了地底下也无颜面见老王爷,再者,若此去一帆风顺,此事自然不必再提,万一有变,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反了又能如何!苏家为朝廷流的血还不够多吗?” “你闭嘴!”苏念卿紧皱眉头,厉腾梗着脖子不肯让步,最终还是苏念卿率先放缓了语气:“我知你们为我考量,但是我爹不会做的,我也不会做,且一旦京中有变,离林、东海、西陵,多少敌寇会趁势反扑,到时候我就真万死难辞其咎了。” “跪着膝盖怪疼的,出去冷静冷静吧。” 皇帝要应付,离林人也不得不防。苏念卿不断推演沙盘,将各处布防事宜安置妥当,胃疼的厉害,这会儿已然过了午时,下意识的要先找些东西暖胃,她挑帘出来,厉腾正在阶下跪的方方正正。 “老厉你这是做什么?”左朷忙上前要扶他起来,却被人用力推开:“郡主让我出来冷静,我冷静着呢。” “她让你出来透气,何曾让你跪在这,你这不是逼她……”他想了想,还是将造反两个字咽了下去。 “起来!”苏念卿走至近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厉腾将脖子一歪,权当没看见。 苏念卿捂着脾胃,早上就喝了一碗苦药渣子,跟着这些人啰嗦到了现在,这会儿是真的又气又饿又困,她深吸了一口气:“□□尺一个汉子,跪天地跪父母,不是让你跪在这逼我造反!想明白了就滚起来。” 左朷这么个少根筋的人都听出她语气不对劲了:“怎么了?是不是脾胃不舒服?还是伤口又疼了?” “挑一队亲卫,过两日随我回京。”这话是说给左朷听的。 远在千里的金陵城,宣隆帝也正气不打一处来:“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她不肯回京一定要生变,十三道金令都拦不住她出兵,她还有把朕这个皇帝看在眼里吗!” 宣隆帝咳的满脸涨红,楚逸轩只得先端了凉茶帮他降火:“陛下莫要为了不值当的事生气,保重龙体才要紧。” “正是和谈的时候,那离林的使臣还没走呢!她就偏要挑在这时候出兵!”宣隆帝捶桌道:“这么背信毁约,她让我朝颜面何存!” 楚逸轩劝道:“臣与郡主相交甚少,陛下觉得她可是不知轻重的人?” 这问题倒让皇帝犯了难,若说她不知轻重,宣隆帝再没见过那么懂事的孩子了,虽然小时候娇纵任性了些,可是大场面上从来不会让自己难办,可是十三道金令都没能将人召回来这也是事实。楚逸轩看出他的为难,顺势道:“陛下先不要动怒,总要等郡主回来问个清楚明白,离林人三言两语就将陛下气成这样,可见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楚逸轩给那老太监使了个眼色,刘勉即刻会意:“督主说的在理啊,陛下,等郡主回来您一问不就一清二楚了嘛,离林人说话自然是好坏参半的,咱们也不能只听他们一面之词啊。要老奴说,您何必为这些事烦心,等郡主回来,让她同离林人自相分辨去。” 这么一劝,宣隆帝果然宽心不少,拍打着楚逸轩的手腕道:“朕也气糊涂了,你大老远赶回来,还让你为这些琐事操心。” “陛下肯让臣操心,说明陛下看重臣,臣感激还来不及呢,若真有一日不让臣操心了,指定是陛下身边有了更得用的人,到时候臣可真是哭都没处哭。” “你这张嘴呀!罢了,朕说不过你,”皇帝也被他逗乐了:“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张玄已认罪伏法,不过好在将太子摘了出来,议论是总要让大家议论一阵子的,等这阵风头过了,陛下再将太子放出来不迟。” “你办事朕最安心,”宣隆帝叹了口气:“也怪朕对他娇惯无度,他竟胆大妄为到连卖官鬻爵这等事都敢参与。可是朕也没办法啊,朕同文德皇后就这么一个孩子,当年璭王叛乱,为祸京城,朕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郡王,朕被叛军追杀,是文德换上了朕的衣裳引开了追兵,她被那些贼人追至洛河跳水而亡,连个尸首都没捞到,朕欠了文德的,只能加倍补偿给这个孩子,你能明白吗?” 楚逸轩无声苦笑,文德皇后用一条命让宣隆帝记挂到了现在,从太子到文德皇后亲眷,无不荣宠加身,可是苏家呢?当年璭王之乱,王国舅率众被叛军打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是镇北王自北境千里驰援,不顾一身刀伤救下了险被叛军枭首的庸郡王,现在的宣隆帝,横刀立马,力保他登基,可是结果呢?镇北王并两子殉于山河,三子自五年前北境一役后被疯癫所扰再不现于人前,长卿长公主死因成谜,苏念卿一身重孝出兵力挽破碎河山,更是被人猜忌到现在,天道不公啊! 宣隆帝保下犯了大错的太子,无非是觉得心虚又想寻求人的认同。楚逸轩顺着他的心意道:“父为子计,乃人之常情。” 这话说到宣隆帝心里了,他摆手道:“在外奔波了那么久,回去歇着吧。” -------------------- 第6章 使臣 ============== 楚逸轩换了身便衣,只带着符津去往京郊的一处老宅,这是处二进二出的院子,不算太大,好在干净敞亮,也没个丫鬟小厮轮班看守什么的,二人畅通无阻的便进了内院,廊下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孩童正抱着拨浪鼓玩的开心,不妨被人抱了起来,刚要哭,触及那人冷厉的眉眼,很有眼力见的将哭声憋了回去。 第10章 “小宝,别跑太远,”那妇人说着话提裙迈过门槛,手里还端着一簸箕带壳的黄豆,不妨和门外的人打了个照面,她将簸箕随手放在一边,在裙裾上擦了擦手便要来抱孩子,楚逸轩堂而皇之的抱着孩子在室内坐定,一点也没有要将孩子还给人家的意思。 妇人不认识他,虽着急可也不敢直接上手来抢,只得试探性道:“二位是来找我们当家的吗?他出了趟远差还没回来呢,要不二位留下名帖,等我们当家的回来了,我让他去拜会二位。” “不着急,我们等。” 这左等右等,茶都上了三遭了,终于将人给等了回来,那妇人见他回来忙掉着眼泪诉说情由:“你快瞧瞧是找你的不是,我瞧着也不像好惹的,抱着咱家小宝,我想抱回来都插不上手。” “我刚回来你就一脸哭哭啼啼的,能不能别这么晦气,”丁晃骂骂咧咧的进了门,瞧清了来人不受控的双腿一软,陪着笑弓腰迎了上去:“咱家就说一早瞧见喜鹊在房檐上喳喳叫的喜庆,却原来是督主大驾光临,真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他推搡那妇人:“没点眼色,怎么能让督主抱孩子呢?还不把孩子抱下去。” “不急,我瞧着这孩子投缘,抱来玩一玩,”他这么说,那妇人只得又讪讪退了回去。符津打量着人咋舌道:“丁总管这娇妻幼子的,真是惹人艳羡啊。” 他一个太监,对着他说这话真不知是夸他还是损他呢,他尴尬笑道:“婆娘是花了十两银子买的,孩子是抱养的,人嘛,上了年纪总想有个伴,让督主见笑了。” 他说罢喝了口茶,斥道:“茶都凉了,敢端来给督主喝,还不去换新茶。” 等人走远了,丁晃方笑眯眯道:“督主有话不妨明言。” 楚逸轩悠闲的拨弄着孩子的拨浪鼓,闲聊般道:“我听说丁总管去北疆走了趟远差?” “嗐,皇上让咱家去北疆宣郡主回京,咱家这人微言轻的,连下了十三道金令人家都不当回事,这不,折腾到这时候才回来,让督主久等了。” “十三道金令呢?”楚逸轩皮笑肉不笑道:“郡主也不像是不知轻重的人,可是被什么给绊住了脚?还请丁总管细细说来。” 他给了台阶了,可惜丁晃没听出来,想起自己在北疆受的气,反大大咧咧道:“能有什么缘由,左不过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一群嚣张跋扈的玩意儿,敢挑在两方和谈的时候交兵,督主且瞧着吧,等郡主回来,够她喝一壶的!她抗命一次,咱家就在往京中的奏报上参她一次,算是给陛下上足了眼药,不把咱们阉人放在眼里,她且等着瞧吧!” 一声脆响,那拨浪鼓不知怎得断成了两截,楚逸轩随手将那破烂玩意丢开,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丁晃。 这人也是个脑袋转的快的,自个儿和楚逸轩素无交集,他纡尊降贵走这一遭还提起北疆的事,想来是另有吩咐,他忙转了话头道:“您瞧我这,年纪大了脑袋也不灵光,督主有吩咐不若直言?” “我没什么吩咐啊,顺路来看看丁总管。” 呵,顺路都顺到京郊来了,这路顺的可真够远的,丁晃想了想道:“要说绊住了脚呢,也确实有一桩事,郡主曾率兵偷袭离林大营,想来是因着这个,方才抗旨不归京的?” 符津提点道:“郡主偷袭离林大营?丁总管还是想好了再回话。” 丁晃琢磨着这人的用意,楚逸轩则伸手逗弄那孩子的下巴,那孩子感知到威胁似的,不住的哭喊,丁晃被这声音吵的心烦意乱,顿地叩首道:“督主,督主手下留情啊!” “本督逗逗这孩子罢了,瞧把丁总管吓的,孩子不懂事,丁总管也不懂事吗?”楚逸轩语势一转,话锋突然凌厉:“依着我朝律法,太监是不能娶妻成家的,丁总管妻儿俱全,没被人发现还好,若是一朝被人揭发……不过丁总管放心,本督自然是愿意为了您守口如瓶的。” “是离林人,离林人奇袭我军,郡主不得已率众反击,这才耽搁了时间,我依着督主的意思回话便是了!” 楚逸轩将孩子还给他,乜他一眼道:“什么叫依着我的意思?我有说我是什么意思?” 丁晃接了孩子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附和道:“老奴刚才所言,句句肺腑,没有任何人授意,只是据实所述。” “十三道金令呢?一道两道说郡主被离林人绊住了手脚也不为过,丁总管可是连参了郡主十三次抗旨不尊,以致陛下接连十三次催促郡主归京,丁总管打算如何自圆其说呢?”楚逸轩拿手指逗弄那孩子下巴,乍一看是个亲密的姿势,可是只有丁晃清楚,那手指只要稍稍一动,捏死这孩子简直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他一身冷汗,好在脑子还算清醒,转的飞快:“郡主是一直被离林人绊住了手脚来的,因着奴才是个阉人,初到北疆大营受了人不少冷眼,这才怀恨在心,刻意夸大事实,与京中往来密信频繁,这才有了十三道金令的误会,都是误会,误会啊!” 楚逸轩将那指骨拿开些许:“丁总管既对郡主怀恨在心,眼下你得偿所愿看她被陛下问责,本该高兴才是,怎么又好心站出来替她辩解?” “因为离林人蓄意颠倒是非黑白,以致郡主受累,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奴才对郡主虽颇有不忿,可也不忍看她这么被离林人栽赃陷害,家国大义面前,奴才还是分得清孰是孰非的。”他咽了口唾沫,竭力拿手按住微微发抖的腿骨。 第11章 “本督之前倒没瞧出来,丁总管如此大义?” 他不理会他话中的讥讽,只是将姿态摆的更加恭敬,眼神不住的往那孩子身上瞄。 楚逸轩见他还算上道,让符津将孩子抱还给他,刚一接手,便将孩子牢牢的锁在怀里,符津见状只是发笑:“瞧把丁总管吓得,若是陛下问起来,丁总管不会翻供吧?” 丁晃吓得就差给他叩头了,抱着孩子就往地下磕,符津微抬脚尖抵住人的肩膀将他推了起来:“别介,我可受不起丁总管这么大的礼。” 楚逸轩催促他走,二人行至门畔,那妇人端了新茶上来,看到孩子好好的也稍稍收了心:“二位大人,不喝了茶再走吗?” “喝什么茶,抱你的孩子去,”丁晃话音刚落,只见人顿住了脚步转身瞧他,忙歇了音,赔笑道:“督主好走。” 有些人真是天生劳碌命,就比如姓楚的,千里往返,先被皇帝叫到了宫中吐了遭苦水,从宫中出来片刻都不敢歇,摆平了丁晃,原以为回了府能好好的歇个神,岂料还未进府呢,就见府中管事匆匆迎了出来:“离林使臣前来拜会督主,老奴拿不了主意,就将人请到偏殿了,督主您看,见还是不见?” 楚逸轩同符津对视一眼,一时没弄明白这离林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一道进了院子,小柏则蹦蹦跳跳的迎了上来,摊开掌心露出里面的牛乳糖:“我刚买的,督主要来一颗吗?” “就知道吃,”符津将人轰开:“我问你,那离林人来做什么的?” “这我怎么知道,人是来找督主的又不是来找我的,”他再次将糖递了过去:“真不尝尝嘛?可甜了。” “别挡道,督主会吃这腻掉牙的玩意吗?等他来日娶了新夫人,你拿给你嫂嫂吃还差不多。” “督主要娶夫人了吗?哪家的姑娘啊?”他说着将糖悉数装了起来:“我留给嫂嫂过门吃。” “你就非得逗他,”楚逸轩丢给他一个荷包:“别听他胡说八道,拿去买糖吃。” 小柏得了实惠,欢欢喜喜的跑了,符津却是看不下去了:“督主,她还没回京呢,你就帮她摆平这么大一麻烦,收点报酬不过分吧?有这么平白无故出手帮人的吗?” “这些年你明里暗里帮她这么多,哪有这么不求回报的,等她回来我就告诉她,我倒要看看这么些人情她打算怎么还?” “你敢!”楚逸轩出声警告:“你敢在她面前多提一个字试试!” “我还真头一次见这么对人大公无私还不求回报的,”符津不住的牢骚:“我跟督主可不一样,她要是我嫂嫂,我对她掏心掏肺都没问题,她要不是我嫂嫂,生死祸福与我何干!我嘴上可没个把门的,等什么时候憋不住了全给捅出来,我倒要听听她怎么说。” “把你的嘴闭严实了,别去扰她清净,不然我没你这么个兄弟。” “你……” 楚逸轩却已越过他径自进了偏殿,那离林使臣看人回来忙迎了上来,卖笑道:“督主可让咱们好等。” 楚逸轩瞧着那多出的几口大箱子和那几个猫眼:“这是什么意思?” “前些时日在朝堂上冲撞了督主,咱们实在过意不去,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督主笑纳,”他说着命人将箱子掀开,各式琳琅珍宝当真是看的人目不暇接,楚逸轩捻了块黄玉在手心掂量了番又扔了回去:“有事说事,没时间听你绕弯子。” 那使臣顾左右而言他:“不知这些东西和这几个美人可还合督主心意?” 楚逸轩已然有些不耐烦了:“你得说是什么事,我才知道合不合心意。” 使臣听他不耐,也没了拐弯抹角的耐性,直言道:“想必督主也听说了,郡主在和谈期间不顾皇命贸然对我部用兵,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我部损失是小,可她又将皇帝的威严置于何地?” “看不出来,使臣倒是费心替我皇着想,”楚逸轩出言讥讽:“你们在战场上吃了亏,就想在别的地讨回来,她出兵突袭离林大营,一个蓄意破坏和谈的罪名可轻可重,可若是不尊皇命,这里面可大有文章可做了。” 使臣尬笑道:“那这个忙,不知道督主愿不愿意帮呢?” “东西留下,人你带走,”楚逸轩直截了当道:“符津,送客。” 收了东西哪有不办事的,他应当懂这个规矩,那使臣自认为他肯帮这个忙,也不用人送,自个儿便起身告退了,符津送人回来,瞧着箱子里的东西道:“这些东西虽然稀罕,可咱们府里也不缺,真帮他这个忙啊?” “想什么呢,东西收好,过两日便有好戏看了,”他转身,眉目间难得的带上了些柔和,不等他开口,符津主动汇报:“依着脚程,嫂嫂再有个三五日应当就到京城了。” “谁问你了?还有,你再乱叫一个试试!” “对对对,你没问,心里也没想,是我自己想交代的行了吧,”不等他抬脚踢人,符津果断跑了出去:“小柏,那糖还有吗?分我一点。” -------------------- 第7章 刺客 ============== 苏念卿这次回京只带了少量亲卫并左朷夫妇二人,左朷难得有这么闲的发毛的时候,之前忙的脚不沾地整日听他骂骂咧咧,这突然闲暇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他叼着根狗尾巴草没话找话:“郡主这次回京单把老厉留下,只怕他心里要不痛快,他送咱们出营的时候,那眼神我看了都难受。” 第12章 “这次回京皇帝怕是没那么容易放人,他打仗是把好手,只脾气太直了些,京中都是些人精,他那个性子,只怕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她道:“北境总要留下人打理的,他留下,我放心。” “这话您跟我们说没用啊,只怕老厉这会儿还委屈着呢,”左朷反问:“您让他留营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我当着他的面说只怕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苏念卿道:“愈发没个轻重,造反二字顺口就来,总得让他长个记性。” 左朷听着便笑了:“快到京城了吧?”他伸了个懒腰:“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可累坏我了,等回了金陵我一定得睡个好觉,这一路我都没怎么合眼。” 柳湘提醒道:“别太放松,只怕离京中越近越是要生事。” “我说媳妇儿你也忒小心了,这一路上都风平浪静的,都要到京城了他们才动手,脑袋被驴踢了吧?” 他话音未落,一只利箭破风而来,又被另一只羽箭当空斩断,一群黑衣人沿滑索自四面强势袭来,众人拔刀的工夫,另有一群黑衣人同先前那群人已然缠斗在一起,左朷都看的呆了:“什么情况啊这是?” 显而易见,先前那波人是冲着苏念卿来的,只是不巧被人缠住了手脚,这会儿接近不得苏念卿,想走又走不掉,后来的那波人很快便占了上风,干净利落的解决了残局,左朷提醒道:“兄弟,留个活口。” 那人应声收刀,可那被留下的活口不知怎么的从七窍中流出一抹黑红的血浆来,就这么软巴巴的没了,左朷上前掰开人的下巴:“这人在牙齿内侧藏了毒。” 苏念卿注意到什么似的,下马上前扒下表皮的黑衣,内里的盔甲居然是京畿大营的样式,腰牌上还刻着这些人的名字,左朷惊道:“能指使的动京畿大营的?这……皇帝?” “把那身盔甲扒了,看清楚了身上有没有太阳纹。”她吩咐道。 左朷也不啰嗦,带着几个人不多会儿就将这些人脱的赤条条的,可来回检查了三四遍,也没发现什么太阳纹之类的,这就奇了怪了。 “此处距京城不到百里,挑在这地方动手,还穿着我京畿大营的甲胄,这局做的太刻意了点,”她当机立断道:“把这些尸体、甲胄、腰牌都带上,带几个人即刻回京,瞧瞧京畿大营有没有近期未归的士卒。” “可这若真是皇帝吩咐的?” “你杀人还会自报家门吗?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她道:“你们走官道,剩下的人随我改道,咱们京城见。” 左朷也不敢耽搁,马上带人去了,苏念卿想跟刚刚那些人道个谢,一回头哪里还有那些人的影子?她摇摇头,吩咐人改道,小路不比官道,总有个落脚换马的驿站,一行人走了大半日,天已经彻底黑了,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也只得找了个避风处,命人就地休整。 柳湘生了火,从包袱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馕饼,烤热了给这些人分了吃,这东西太硬,眼下又太晚了,苏念卿掰了两口,只拿了温水往嘴里灌。 “什么人?” 听见动静,苏念卿快步冲了出去,值夜的士卒正拦了那黑衣人,因着全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苏念卿凭那衣裳忆起这人是白日见过的,她挡下那士卒,谦和道:“白日出手还未及道谢,在此谢过了。” 那人也不多言,只是将手中的酒壶递过去,却不见人接,苏念卿客气道:“多谢,我不喝酒。” “不是酒,是粥,”这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说罢也不管她要不要,一股脑的将酒壶并怀中揣着的纸包塞进人手里,转身没入夜色中。 “怎么不问问他是何来历?”柳湘紧随着跟了出来。 “他把自己包裹的那么严实,明显就是不想让人认出来,问也没用。这些人出手这么及时,只怕是一路都跟着咱们,跟了一路咱们都没发现,是他们藏得太好?还是咱们警惕性太差呢?”她道:“回去查查是什么来历。” 柳湘应了,也不再计较这茬,她将那纸包打开,竟是些松软的枣花糕,另取了小碗将壶中的粥食倒出来些,都是还冒着热气的,香甜的味道直往人鼻里钻:“牛乳百合粥,好香啊。” “拿银针验过了,刚好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喝些粥垫垫吧。” 苏念卿也不推脱,她跑了一路没怎么进食,这会儿胃里正犯酸水,这粥来的正是时候,一口下肚,人的四肢百骸都好似跟着活了起来。 符津也正陪着楚逸轩一道用膳食,小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一桌的席面不多会的工夫便被人风卷残云般扫荡一空,他正要抱着中间那块大肘子啃的时候,冷不防的被人拍了脑袋险些呛着,他回头符津正不忿的盯着他:“督主还没动筷子呢。” “那给督主吃,”他说着将手里油亮的泛着红光的肘子往楚逸轩跟前递。 “我不饿,你吃,吩咐膳房给他弄些消食的来,这么吃下去要撑坏的,”他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符津忙追了上去,不忘嘱咐小柏:“慢点吃,真撑坏了以后就吃不到好吃的牛乳糖了。” 小柏懒得搭理他,自己抱着肘子啃的香甜。符津则帮楚逸轩披上外衣:“哥哥有心事?” 楚逸轩无意识的喃喃:“郡主这两日应当就要回来了,不知道她的房间打扫出来没有,那么久不住人,不多打扫几遍她怕是住不习惯,再者,角落里的虫蚁什么的,也不知这些人会不会上心清理,她那个房间离冰湖太近,这个时节住进去怕是不会暖和。” 第13章 “哥哥,你在这操心有用吗?”符津恨铁不成钢道:“你把人娶进来,别说是操心了,你亲自帮她打理都成,你现在搁这操心名不正言不顺的,那叫瞎操心。” 符津劝解道:“放宽心了,明日我让咱们的人亲自进去打扫一遍总行了吧?” “你在她府里安插了眼线?”楚逸轩反问:“谁让你这么做的?” 符津捂嘴颇有些心虚,这一不小心怎么就漏了气了呢,他没脸没皮的笑:“哥哥说话也太难听了,什么叫安插眼线,我就是放几个人进去方便照应嫂嫂嘛,您想打听什么不也方便嘛。” “别太过分了!” “我怎么敢,”符津嬉皮笑脸:“这些琐事您吩咐一声我让人去操心嘛,保证不让嫂嫂受了委屈去。外面风大,我送您去歇着吧?” 可惜他没那个歇着的命,二人转身的空挡,府中的管事神色匆匆跑了过来:“护城河里捞出来十来具尸首,宫中刚派人来传话,京兆府和巡防营都过去了,督主您要去瞧瞧吗?” “去看看。” “督主要出门吗?”小柏打着饱嗝跟了出来:“我也去。” 符津拍拍他肩膀:“你就别去了,刚吃了那么多饭,待会儿全吐出来纯属糟蹋粮食。” 小柏不服气:“我保证不吐。” “十来具尸首,被泡发成那样,待会儿砰的一声,红的白的炸你一脸,你吐不吐?”符津故意吓唬他,看到人猫着脑袋躲在门后方才作罢,招手道:“流光、如风,你俩跟我走。” 这两人跟上去还不忘打趣:“我说津哥,你这就有点偏心了啊,你怎么不怕我吐呢?” “对呀,人家好害怕的,”这人故意捏细了腔调:“人家也会吐的。” 符津斥道:“拿腔拿调做什么呢?再说我都要吐了,赶紧走,没瞧见督主已经出门了吗?” 几人到的时候十来具尸体湿哒哒的在地上排成一排,几个妇人正倚在尸体旁哭的凄凉,见楚逸轩到了,京兆府的安大人和巡防营的谭参将忙上前问好:“督主也来了。” 他问:“长话短说,怎么回事?” 安大人道:“尸体被泡发了认不清面容,初步判定是京畿大营前几日报失的几人,等他们的人来了再说吧。” 说话间的工夫那位林统领也已然到了,楚逸轩跟他不大对付,捂着鼻子退到了一边:“林统领瞧瞧,是不是你的兵?” 林释上前左瞧右看,尸体被泡发的两倍还大,这哪里能认得出来?他只能找到那些哭的正凄凉的妇人问话:“你们瞧清楚了,是你们当家的不是?” “是我家大壮,他腰窝上有处拳头大的胎记,不会有错的。” 楚逸轩嗤道:“林统领还真是心宽,这要不是今日尸体被人捞上来,你的兵被人宰完了你怕是都不知道吧!” “你用不着挖苦我,一连出了十几条人命,首要的是查清凶手是冲着什么来的,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才是要紧事。” 楚逸轩微沉眼眸:“说的对,既是你的兵,那便算林统领的家务事,咱们这些个外人倒是不好插手了,那就有劳林统帅多多费心了。” “大人,”不远处一小兵匆匆跑了过来,正要对着林释附耳低语,楚逸轩冷不防出声斥道:“藏着掖着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咱们这些人是不配听吗?” 林释听他这么说也来了脾气:“不懂规矩的东西,去,当着楚督主的面说个清楚明白,免得让人家猜想什么有的没的,添油加醋的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 “是,”那小兵只得领命照办:“刚郡主身边的副将来咱们军营,说郡主回京途中遇袭,刺客身上穿着咱们京畿大营的兵胄,还挂着咱们的腰牌,他将那些刺客都带来了,让咱们去认认人。” 林释表情扭成麻花状:“格老子的,老子冤死了!” “没人说是你做的,林帅这么着急撇清干系作甚?”楚逸轩眉峰一皱:“郡主可有碍?” “理当是无碍的,”那人照实回答。 楚逸轩果断道:“把这些尸体都抬到京畿大营,再寻一个仵作来,这案子我按察司接了。” “哟,楚督主紧张什么?这是我京畿大营的‘家事’,用不着您操心,”他刻意咬重了家事二字,仿佛是为了报复他刚刚的作壁上观:“怎么一牵扯到郡主,楚督主就这么上心,怎么着?旧相识呀?” “都没打过两次照面的人,算我哪门子相识。刚才林统帅插手,本督姑且算是你处理家事,可是现在您可是嫌犯,谁敢让你插手,那刺客身上挂着你京畿大营的腰牌呢,你最好祈祷你跟这案子没什么干系。”那么宽的路他不走,偏偏挤到人跟前:“别挡道。” “大人,您跟他斗嘴好像就没赢过,”那小兵看着人走远,想笑又不敢笑:“他要跑咱京畿大营的地盘上撒野,大人,咱气势上不能输啊。” “边儿去,”林释不耐烦的将人轰开:“属狗的吧,变脸这么快。” -------------------- 第8章 重逢 ============== 他走的太快,符津险些追不上他,气喘吁吁的支着膝盖发牢骚:“哥,别走那么快,嫂嫂她没事。” “随舟的消息刚到,我这不还没来得及跟你报嘛,”他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他示意他看:“依着您的吩咐,咱们的人一路都跟着呢,那帮刺客刚动手就被随舟他们收拾了,嫂嫂真没事。” 第14章 若是不注意瞧,可能都不会发现他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听完符津所言才稍稍安了心,他将纸条团成团攥在掌心,符津不确定道:“哥?” 楚逸轩扭头看他,他不死心的犯贱问:“哥,你是不是被夺舍了?往常我叫一声嫂嫂你都要抬脚踹我,我刚刚叫了两声。” “你皮又痒了?” 几人一同来到京畿大营,左朷带回来的尸体被单独安置在一边,刚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尸体则被放在另一边,从数量上看,两边的人数倒是刚好对得上。 被水泡发的辨别不轻面容的暂且不提,左朷带回来的这些尸体,单从长相上看,同汉人无异,楚逸轩盯着尸体来回观摩了两遭,吩咐道:“看看那些人身上有没有太阳纹?” “已经仔细查验过了,没有,”左朷瞧着他面生,只道:“这位大人同我们郡主想到一处了,离林人动手的嫌疑最大,可惜,这些刺客生着我们汉人的脸,身上也没有离林细作惯有的太阳纹。” “郡主是怎么想的?”楚逸轩问。 “郡主说,没有人杀人的时候会自报家门,”左朷将那串刻有名字的腰牌丢给他:“这要不是水中的尸体刚好被打捞上来又被家属证实了身份,林统帅这会儿就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砰的一声,尸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众人躲闪不及,红的白的溅了人满身,这些人捂着鼻子往外走不住的干呕,流光边吐边埋怨:“我说津哥,您那嘴是开过光吗?早知道打死我都不来。” 楚逸轩被这味呛得睁不开眼睛,左朷更是活了这小半辈子都没这么手足无措过,楚逸轩将他的窘迫看在眼里,吩咐道:“这位小兄弟奔波了一路也辛苦了,符津,送这位兄弟回去休息。” “别过来,不是,不必劳烦了,”左朷捂着鼻子躲远:“你还是先把自己那身皮换了吧,告辞。” 楚逸轩掏了帕子来净手,可是身上那股味道却怎么都散不干净,他大步往回走,打算回去先洗个澡,符津快步跟了上来:“这案子不查了?” “没必要往下察,”他道:“凶手是谁你我都清楚,可是现下正逢和谈的关键时期,皇帝不可能给她公道,在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心里,她的威胁可比离林人大多了。” “那我嫂……我是说郡主就白受这委屈了?” 他眼神冷冽:“告诉随舟,送郡主回京后不必急着回来,打探清楚那帮离林使臣什么时候回去,一个不留。” “别介吧哥,”符津心虚道:“您刚也说了这正和谈的关键时候呢,这离林使臣真出了事,用脚想也不可能是旁人做的,老汗王万一真跟我朝撕破了脸……” “真撕破了脸皇帝就知道到底该依仗谁了,”楚逸轩不屑道:“边境安稳,那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的日子过的也太舒服了点,就得给他找点事做,省得他今日猜忌这个明日疑心那个!” “去把安思敏叫来,有些话我在皇帝跟前不能明说,这案子让他来办,”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弄些柚子叶来,多烧水。” 那离林使臣多次拿苏念卿公然出兵、破坏和谈一事找皇帝讨要公道,宣隆帝皆避而不见,楚逸轩只看他们还能蹦跶到几时,这日他如往常一般出城跑马,猝不及防和朝思暮想的人打了个照面。 他眼疾手快的勒住了缰绳,险些和人冲撞到一处,四千多个无法倾诉的日日夜夜,如今见到了真人,却连一句别来无恙也不敢诉诸于口。 这人比五年前更纤瘦了些,不知是不是过于细瘦的缘故,身量好似也比从前要高些,她未着甲衣,只一身浅蓝色的束身长裙,将周身的轮廓恰到好处的勾勒出来,外面罩了一件细软的狐毛斗篷,松散的狐毛依偎在人的脖颈,仍遮掩不住那道已结痂的伤疤。 他心内蓦地一紧,或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握住缰绳的手在不自觉的发抖。 曾被镇北王夫妇护在掌心的珍宝,被三个哥哥无尽疼爱的小姑娘,也终于能独当一面了,只镇北王见了今日的她,不知该是欣慰还是心疼。 他的目光太热切了些,哪怕是再大意的人怕是都要察觉不对劲了,更何况对面还是一群心细如发的,柳湘拿胳膊肘去碰苏念卿:“怎么一直盯着你瞧?你认得?” “不认识,”苏念卿确定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人,只从那墨蓝色的官袍推断出这人官职不小。她眼睛打量着被两路人马堵得严严实实的小道,好似在思索如何通行一般:“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可否行个方便?” “抱歉,被风沙迷了眼,耽搁郡主的行程了,”他错身避开些许,空出来的间隙刚好能容得一人通行,在苏念卿驾马从他身侧经过的间隙,他突然开了口:“之前陛下曾下金令召郡主回京,我听说离林人背弃和谈之约,出兵偷袭,郡主不得已率众反击,这才被绊住了脚?” 这字倒是都通俗易懂的,串在一起自己怎么听不太明白?她没头没脑的继续往前走,经过符津身旁时,这人冲她俏皮的挤眼道:“郡主一路辛苦,我们都清楚是离林人毁约在先,待会儿见了陛下,郡主据实而答就是,陛下会理解您抗命不归的苦处的。” 这主仆俩在这打什么哑谜?她来不及细想,匆忙同人错身而过。楚逸轩望着人的背影,当年的小郡主红衣烈马张扬肆意,欢声笑语比三月的清泉更为醉人,原来时间真的能将一个人身上原有的痕迹吞噬的干干净净。 第15章 苏念卿由小黄门带着进宫,刘勉匆匆跑到阶下将人拦了下来,乐呵的笑:“郡主昼夜疾行辛苦了,不若先到偏殿稍事休息?” 他语露为难,苏念卿也不难为他:“谁在里面?” 他只尴尬的笑:“王国舅也刚从边境回来,正在里面叙话呢,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没完。” 其实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这时候进去也没什么,只王国舅,苏念卿摇头冷笑,五年前北境战败,北疆精锐几乎全军覆没,苏家几近灭门,骁骑营的副将拼死也只从尸山血海中捞出了一个半条腿已经踏进阎王殿的苏三郎,而王国舅并太子所率的近十万援军,毫发无伤。 两家因着北境战事对峙于堂前,苏长君拿刀砍掉了王国舅的左臂,又要去劈太子和宣隆帝,被金吾卫合力制服。自此,苏氏三郎疯癫传闻流出,宣隆帝念他刚从北境战场捡回一条命,不再计较他以下犯上之过,还命太医帮他医治伤病,只服了那太医的药,命是保住了,全身的筋骨脉络,尽数废了。 苏念卿咽下心头苦楚,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道:“多谢公公提醒,我明日再来吧。” 门前的台阶刚被雨水冲刷过,空气中隐匿着泥土的清香,檀氏牵着小满,苏长君坐在轮椅上,由铁衣推着,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小满不等她下马,欢欢喜喜的便往人身上扑:“姑姑。” 苏念卿笑握住他的手,看着个头已然到自己肩膀的孩子,称赞道:“不错,又长高了。” “可我还是没有姑姑高,”小满听他夸赞先是一喜,而后眼眸又很快黯淡下来。苏念卿将他情绪的变化瞧进眼里:“你年纪小,以后还会再长高的。” “可我都十四了,”小满忿忿道:“三叔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深入敌军,取敌方上将首级了呢,为什么三叔可以上前境,我就不行。” 苏念卿调笑道:“才多大啊就惦念着上前境了?在前线吃了亏可不许哭鼻子。” “我若是能早一日上战场,姑姑约摸能少吃些苦头,母亲说我是苏家的男子汉,就该顶天立地,”他拍着胸脯保证:“姑姑,以后我保护你!” “好,那姑姑以后就仰仗你护着了,”苏念卿牵着他的手走到几人跟前,唤道:“大嫂,三哥。” 檀氏背着头悄悄抹眼泪,苏长君打量着人脖子上新添的伤疤,最终也只是道:“外面风大,都别傻站着了。” “我来吧,”苏念卿上前握住轮椅的把手,小满则舍不得松手似的牵着人的衣袖:“姑姑,我听他们说姑姑战场抗命,陛下会不会怪罪姑姑啊?” 她扯出一个颇为苦涩的笑意,怪罪吗?明日便知道了。 -------------------- 第9章 青梅 ============== 膳食是早早便备下的,期间还拿去热了好几遍,失了些许鲜亮的颜色,苏念卿倒是不讲究,拾筷便去尝那道鸡丝笋干,回味道:“好久没尝过嫂嫂的手艺了,在北境就想这一口。” “那便多吃些,”檀氏帮她布菜,不忘招呼着众人落座:“都奔波了一路了,快坐下吃些热的暖暖身子。” 左朷柳湘等人尚有些拘谨,苏长君则命人倒酒,抬手便递给他一杯:“都是自己人,坐下吃顿便饭。” 左朷受宠若惊的接了酒,苏念卿不忘从旁打趣:“瞧瞧,我嫂嫂亲自下厨,我兄长给你斟酒,多大的脸面啊,都别拘着了,我嫂嫂的手艺可不是谁都能尝的到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这些人道了谢顺势落座,苏念卿又转向带面具的铁衣:“今日没外人,把面具摘了,一起用顿便饭吧。” 铁质的面具将他的面部轮廓遮的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瞧不见内里情绪,他闻言只是后退两步,婉拒:“大火里毁了容,不敢惊扰郡主。” 她还待再劝,这人已然告了礼匆匆退下了,诺大的家宴,说是清冷也不为过,从前这一桌坐的满满当当,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现如今只能感慨造化弄人。 “听闻怀璧大师有断骨重铸之能,我托人去打听了,若是能请得到怀璧大师,兄长说不定就不必再依仗这轮椅。” 怀璧大师上一次露面还是十七年前,算算年纪说不定早就圆寂了,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期待罢了,这些年他用过的药方无数,每次都是满怀希冀,最终以失望收场……可是他又怎么能甘心?他也才二十四岁,年少成名,意气风发,纵横沙场鲜有敌手,最好的年纪又怎会甘心终日同轮椅为伴! 他说:“好。” 小满亦拍手叫好:“到时候我来做叔父的马前卒,听从叔父差遣。” 他抚摸着小满的脑袋久久无言,这顿家宴吃的很安静,饭毕,自有人引着众人下去休息,檀氏则引着苏念卿来到她的卧房,房间内的布置没怎么变动,只新加了几床崭新的被褥,檀氏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在榻边:“近来天凉,让他们生上地暖,你住着也暖和。” “这才什么时节,哪里就到了生地暖的时候了,”她嗔笑道:“也就是嫂嫂心疼我,凡事都想的这么周到。” 檀氏则打量她脖颈上新添的伤疤,满眼的心疼:“这又怎么弄的?怎么就是不知道疼惜自己呢?” “早结痂了,嫂嫂不必担忧。说起来我倒真有件事想同嫂嫂商量,”见她神色郑重,檀氏也带上了几分认真神色。她道:“我入城的时候,那位纪先生托我问候嫂嫂。我父母过世的早,这些年这个家全靠嫂嫂上下操劳,我们家着实对不住嫂嫂。” 第16章 “不说这个……” “嫂嫂听我说完,”她道:“我唤您一句嫂嫂,您一辈子都是我嫂嫂,可是嫂嫂还年轻,不该被囚于这四方庭院,兄长刚过世那年我们也曾跟嫂嫂提过的……” “不说了,”檀氏直接打断了她:“五年前,三郎曾代你长兄给我写过一封放妻书,我当时没应,现下也不会应。” “你要怪就怪你长兄太过惊艳,以致后来者皆难以入眼吧。”她揉着手里的帕子,回忆一般:“我十四岁那年,长公主带着人来我家里提亲,你大哥那样的家世出身,我父母没什么不满意的。然后我就让人去打听你大哥的生平,那人回来就说啊,苏少帅使一对儿破影莲花锤,华天关一战,只一锤就将那离林悍将打的脑浆飞溅,余人四散溃逃,吓得我好几晚都没睡好觉。” “那一个锤子就五十多斤呢,”她伸手比划:“我当时就想,能把这么一对大锤使的流利生风,那不得长个三头六臂的,指不定多骇人呢,我单是想想就吓得睡不着觉。后来你哥哥率军从凯旋门班师,我就想先去瞧瞧,他要真生个三头六臂的,我就是出家去做姑子,我也不敢嫁啊。” 苏念卿却只是笑,她长兄明明是一幅儒雅的长相,因着那对儿笨重的武器,被人传的比牛鬼蛇神还要离谱,她问:“那嫂嫂见到了?” “人太多,距离又远,哪里能瞧的真切,只看到那些个世家贵女朝他抛花扔手绢,我新做的鞋子都被人踩了好几脚,为此我心疼了好几天呢。”她边想边道:“再后来,下礼、过定、成婚一切都来的那么顺遂自然,我坐在婚床上,等的掌心都要冒汗了,直到盖头被人掀开。” 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根本就不敢睁眼看他,只是听见他语调温和的同她解释外面宾客众多,实在推脱不开,又耐心的问她饿不饿?想不想喝水,她这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抬头瞧他,那模样是极温润的,不像是从刀光血雨中拼杀出来的,倒带着满身的儒生书卷气,以致于她脱口而出:“你没生三个脑袋?” 在门外偷听的苏家二郎和三郎捂着肚子险些笑岔了气,檀氏脸上火热,几乎霎时便泛上了红晕,苏挚淳体谅新婚夫人面薄,想笑又不敢笑,一本正经的将两个弟弟全都撵了出去,回来温声细语的请新婚夫人担待两个弟弟年纪小胡闹。 檀氏嘴角噙着笑,不再想这茬:“难得你回来,正好趁着这次看看京中儿郎有没有你中意的,说起来也是嫂嫂失职,早就该替你张罗了。” “我这样的哪个敢娶?再者,谁娶了我上面那位能安心?”苏念卿自嘲道:“没办法,生来就是天煞孤星的命,等到天下安定,我就将兵权交上去,回府里守着嫂嫂和三哥,到时候嫂嫂可不能嫌我烦?” 二人正说着话,门房的小厮上来通传,说惠妃遣人送了些东西来,檀氏柔声道:“准是听说你回来了,快传人进来。” 二人起身去外间,那小太监机灵的上前见礼:“惠妃娘娘听闻郡主回来,亲手制了些郡主爱吃的点心,本想等郡主见了驾请您去宫中坐坐,不想郡主这么快就回来了,娘娘就命奴才将东西送来,郡主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惠妃原是长卿长公主跟前的一等女官,长公主嫁给镇北王后,惠妃便被宣隆帝留在了宫中,因着先前的主仆情分,且苏念卿与惠妃膝下的襄王年岁相仿,说是一同长大的也不为过,是以惠妃对她格外亲厚些。 “我之前进宫,惠妃娘娘一直惦念着你呢,”檀氏想了想道:“刚好今日得闲,我陪你一起去瞧瞧。” 那小太监也是个伶俐的:“两位贵人一起去,我们娘娘怕是要高兴的合不拢嘴。” 当下便命人备马,在宫门口遇上了同往宫中的李塬,索性便一起走,檀氏见他不住拿余光瞥她,料想是自己在这碍事了,随意找了个借口让那小太监带自己先走,给二人空出说话的机会。 苏念卿转身负手而立:“得了,我嫂嫂也被你看走了,有话直说,咱们俩走的太近不合适。” “咱们一块儿穿开裆裤长大的,你这时候要避嫌,才不合适吧?”他得意的炫耀:“我就知道你回来一准要去见母妃,特意赶到宫门口堵你,怎么样,被我逮到了吧?” “几岁了?搁这玩小孩过家家呢?”她话音未落,瞧见那人朝自己额上探指,错身将人拍开:“干什么呢?” 这人将她发丝间不知何时沾染上的碎叶捻下来给她看:“呶,郡主样貌不凡,这些个枯枝落叶也来凑热闹了。” 二人的小动作被城楼上的宣隆帝看在眼里,他问刘勉:“她几时回来的?” 刘勉一拍脑门,告罪道:“您瞧我这脑子,郡主今早刚回,来拜见陛下的时候,您正在暖阁跟咱们国舅爷叙话呢,老奴就自作主张让她先回去了,本来想跟陛下提来着,年纪大了,一时竟给忘了。” 他试探道:“要不老奴现下去请郡主过来?” 随侍在侧的桑妲见他犹疑,好似不经意道:“郡主旁边那位是襄王吧?臣妾在离林时便听闻,郡主同襄王殿下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如今看来,传言果然非虚,不知咱们襄王殿下可曾婚配?陛下何不来个亲上加亲呢?” 宣隆帝脸上阴的能掐出水来,桑妲这个时候好似才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那双紫瞳带着些害怕与畏惧,小心道:“是臣妾说错话了吗?” 第17章 一旁的刘勉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话都让你说完了这会儿又在这装什么柔弱无辜呢?三两句话就把皇帝心里那点猜疑的苗头又给点了起来,您可真能耐,不愧是出身离林啊,前朝那离林使臣还揪着苏念卿破坏和谈、目无君主的罪名不放呢,这又多了个煽风点火的! “你下去吧,”这话是说给桑妲听的,等人依言告退,宣隆帝又扶着刘勉的手腕,思索道:“郡主今年多大了来着?” “二十二,跟咱们襄王殿下同岁,只是要小上小半年,一个夏日里生的,一个冬日里生的,您当时还抱着俩孩子调侃,一个属水,一个属火,八成是对儿欢喜冤家,”刘勉乐呵道:“陛下说的果真不错,依老奴瞧啊,还是和孩子时候差不多,尤其是咱们殿下,赤子心性,都要成婚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刘勉这话说的巧,就是俩孩子闹着玩呢,再者,您儿子都要成亲了,这俩没可能的,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果然,宣隆帝眉峰微展:“李塬的王妃定下来了?” “听说惠妃娘娘挑了几个合心意的,估计过几日就该请陛下拿主意了。” “让惠妃尽快定下来,”想到苏念卿,宣隆帝脑袋又疼了,她的婚事也早就该定下来了,要不是她手里掌着苏家的兵权,一个小姑娘,又是自己嫡亲的外甥女,满朝文武可着她挑也未尝不可,她怎么就偏偏掌了兵权呢? -------------------- 第10章 对峙 ============== 苏念卿同他并行至内宫,李塬目光闪烁,犹疑不定道:“我就送你到这了,你自己进去吧。” “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躲躲闪闪?” “我母妃最近在帮我相看亲事,我跟她闹过一回,现下正较着劲儿呢,”他快刀斩乱麻道:“总之你别问了,你先进去吧。” 苏念卿只是笑:“好事啊,成亲的时候知会一声,给你贴份礼。” “你就别打趣我了,”他垂着脑袋:“我母妃相看的时候我曾见过那些人,她们没你好看。” “呦,眼光真高,你要拿我当参照的话,我建议你,孤寡终身吧,”她调侃够了,这才不慌不忙的给出建议:“惠妃娘娘相看过的,家世出身倒不必你操心;娶妻娶贤,你若当盯着人的容貌做文章,可见你浅显。你若打算去争一争那个位置,那便挑一个于你行事有助益的;反之就找一个家世简单性情合意的,也免得那位猜忌。” “襄者,助也,你听我封号就知道了,就一富贵闲王的命,这辈子养花逗鸟便也自在,我也无意去跟人争什么,潇洒一生富足无忧便也罢了。再者,朝堂上的事有我父皇和太子哥哥操心,我又何必去费那个脑筋。”他话音一转,忽的扯住人手腕:“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有理,不若你来给我当王妃吧?” 苏念卿一时没挣开,只当他是玩笑,漫不经心道:“殿下,高抬贵手,你不要命了我还想活呢!” “风大,去帮我拿件衣裳来,”梅妃支使走了身旁的宫人,眸中含喜,快步走向不远处那道墨蓝色的身影,她嘴角带笑,带着说不清的希冀:“督主怎么亲自来了,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吗?” “没甚紧要的,你上次被碎瓷片划伤脸是用的什么药?还有吗?” “督主伤着了?”她语露关切,久不见人回应,顺着他的目光才看到不远处同行的襄王和郡主,这大白天的,襄王竟扯着郡主的手腕,着实把她给惊的不轻。那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炙热的视线,苏念卿终于将手扯了回去,再看这边,那道墨色的身影今晨是刚见过的,只是不知怎么称呼,他身旁那位美艳的妇人,更是见也没见过。 “这位大人,又见面了,”她率先打了招呼,神色坦荡,倒是楚逸轩,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微一点头便算致礼。最后急于和那妇人撇清关系似的,只嘱咐她将祛疤良药送两瓶到自己府上,脚步匆忙的去了。 “那两位是?” “你不认得他?”李塬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你久不在京中,不认得他也正常,那人叫楚逸轩,父皇信任的不得了,什么私密的事都交给他去做,就是名声不怎么好,掌管着按察司,真就是刑讯逼供的一把好手,我劝你离他远些,他身上不知道沾染着多少条人命呢;他身旁那妇人,是前些时日父皇新纳的梅妃,好像就是楚逸轩送的,要不说这人心思多呢,他自个儿在前朝将父皇哄得团团转,还不忘给父皇后院塞人,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殿下和郡主怎么在这站着呢?娘娘和大夫人不见郡主来,特嘱我出来看看,郡主,咱们快进去吧。”那宫人在前面引路,李塬趁人不注意,飞快的溜了,苏念卿随她进去,先是给惠妃见了个全礼,忙被她上前扶了起来,丈量着她的手腕肩膀,只觉得心疼,关切的话还未出口,眼泪倒先要掉下来了。 惠妃背着她悄悄的抹眼泪:“怎么就瘦成这样,这让长公主瞧见了,不知该有多心疼啊。” “我母亲是没机会心疼了,所以就只能让惠姨多疼疼我了。”她话语轻和,未免惠妃过于忧心,只捡着高兴的事说,即便如此,惠妃还是忍不住哭了好几次。 “不说我了,惠姨这些年可还好?” 惠妃身边的女官忍不住小声抱怨:“怎么会好,宫里的新人层出不穷,前些时日那位楚督主给陛下送了个梅妃,现下离林那边又给送了个宸妃,宫里的那些势利眼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我们娘娘一年到头也见不着陛下几次,如今更是没了奢望。” 第18章 “别听她胡说,”惠妃摆手让她先下去,随和道:“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心力去跟那些花啊朵啊争些什么,只要郡主和塬儿平安顺遂,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苏念卿又问及太后,得知她还是居于小佛堂不见外人,不免为她近况忧心,最后还是檀氏瞧二人愈发伤感,找了个由头先带她回去了。 次日,苏念卿被宣隆帝召至朝阳殿,当着文武重臣的面,那离林使臣率先发难,言及苏念卿鄙弃和谈之约悍然出兵,两方失和事小,阵前抗命,不顾天子威严事大。说完还不忘冲着站在百官前面的楚逸轩使眼色,本指望他帮个腔,可那人却真像是来看戏的,半个唾沫星子都懒得给。 楚逸轩冲侍立于皇帝近前的丁晃挑了挑眉,手里把玩着一个长命锁般的物件,丁晃霎时便慌了,不等苏念卿答话,自己先匆匆跑到阶下顿地叩首道:“陛下,老奴实在是看不下去离林使臣在这颠倒黑白,召郡主回京的金令是陛下下旨,老奴亲自去传达的,这件事老奴最有知情权!”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宣隆帝盯着苏念卿,复又转向丁晃:“不,你来说。” “老奴去北境宣旨的时候,郡主本是要即刻打点行装回京的,可是当晚,我军营帐便遭离林人蓄意偷袭,郡主被迫反击,又被增援而来的离林骑兵绊住了手脚,陛下的金令一道接着一道,可是郡主实在是走不开啊!” 离林使臣斥道:“阉人敢尔!” 丁晃则理直气壮的回敬:“陛下面前安敢放肆!” “都给朕闭嘴!”宣隆帝颇有些怀疑,他瞥向丁晃:“你送往京中的信件可不是这么说的?” “求陛下恕臣夸大其词之罪,这事臣本是存着私心的,臣同郡主之前闹过些不快,是以在传往京中的信件中刻意抹黑郡主,本想着借此机会让陛下惩治她一番,也给奴才出口气,可臣没想到离林人这么明目张胆的颠倒黑白,臣虽是阉人,可是家国大义面前,怎敢胡言乱语!” 宣隆帝转向苏念卿:“他说的都是真的?” 丁晃扯住她的衣角:“郡主脖颈上箭伤未愈,皆是离林骑兵偷袭所致,都到了这地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朕没问你,你来说。” 离林人快被丁晃理直气壮的胡言乱语气疯了,苏念卿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战场抗命居然能被说成身不由己,丁晃这声泪俱下的,说的自己都要信了。 她正犹豫着这话该怎么接,不经意间瞥见楚逸轩朝她小幅度的点头,苏念卿了然,丁晃是没理由为自己出头说话的,这位楚大人倒是有趣,看来这份人情怕是要欠下了。 她便顺势接着丁晃的话往下说:“丁总管所言属实,臣没什么可补充的。” 听她顺着自己的意思往下说,丁晃终于松了口气,这回那姓楚的总不能找自己麻烦了吧?离林人这时候却是不乐意了:“照这阉人的意思,我军被烧毁的营帐,数以万计的人命难道都是我们拿来陷害郡主的幌子不成?” “那还真说不准,”丁晃听他一口一个阉人也来了脾气:“我们郡主脖子上的箭伤总不可能是自己戳的。” 朝堂上已经有不少人忍不住低笑出声,那离林使臣孤立无援般的望向楚逸轩,只见那人也在掩唇轻笑,想起自己送进他口袋里的几箱珍宝,那使臣提醒道:“楚督主不说句话吗?” “本督一不是这件事的亲历者二不是这事的参与者,使臣想听我说什么?”楚逸轩收起了笑意:“我看使臣也是被气糊涂了,你找人帮腔也不该找我啊,陛下面前,本督可不敢妄言。” “你……” “行了,我看这事没什么不清楚的了,使臣这劳心劳力口干舌燥的,先送他回去歇着吧,”说完也不管人乐不乐意,金吾卫直接就将那离林使臣给拉了下去。 左朷等人一早便在宫门口等着苏念卿了,本以为这事没那么快了断,看见她这么快就出来了,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慌忙迎上去道:“陛下没怪罪吗?” 苏念卿摇头。 “战场抗命这么大的事就这么了了?还是说咱们那位皇帝陛下终于良心发现了?” 苏念卿还是摇头。 “那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急死个人。” “离林人率众偷袭,我不得已带兵反击,违背皇命实在身不由己。” 左朷低声嘀咕:“这不太对吧?” 苏念卿没搭理他,自个儿和那位楚大人是向来没什么交集的,这突然欠人这么一人情,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还,烦恼之余又不由得感叹,果然是御前的红人啊,这三言两语颠倒黑白的本事,啧,有权是真好。 另一厢,符津捂着肚子笑的提不上气:“我嫂嫂这会儿估计正懵呢,还有那离林人的表情,不行,遭不住了,我笑的肚子疼。” “差不多得了,”楚逸轩让他收敛些:“安思敏那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督主不是说这案子没必要往下查了吗?事关离林人,那姓安的八成要请陛下裁决。” “盯着些,”他道:“他什么时候进宫知会我一声,咱们再去添把火。” -------------------- 第11章 寿宴 ============== 这日午后,安思敏慌慌张张的进了宫,将苏念卿回京遇刺和在护城河中捞出京畿大营数十人尸体的事全说了。 第19章 “据郡主身边近卫所言,那批刺客穿着京畿大营的甲胄,郡主就命人将那些尸首、甲胄、腰牌全带了回来,这些人虽长着一张汉人的脸,可是经人辨认,同京畿大营毫不相干,从护城河中捞出的尸首,虽已经被泡发的不成样子,经亲友辨认,确是京畿大营的人无疑。” 安思敏也是个聪明人,楚逸轩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他,可这案子要不要继续往下查,怎么查,还得看皇帝的意思,所以他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过来请示了。 “眼下正是和谈的时候,您看这……” 他话只说一半,宣隆帝翻看他呈上来的奏疏,挑在离金陵城这么近的地方动手,身上还穿着京畿大营的甲胄,得亏苏念卿没上套,又恰巧在护城河中捞出了京畿大营那些人的尸首,不然怎么看都是自己嫌疑最大,这招挑拨离间用的属实不怎么高明。 “陛下,楚督主来了。” 那小太监在屏风后请示宣隆帝的意思,他把奏疏丢在一旁,撑着脑袋道:“快请进来。” “你们今日这一个个的都掐着这时间点来,”宣隆帝玩笑道:“你最好是有要事,不然搅了朕好梦,把你们都打发了。” 不想楚逸轩直接掀衣下跪,表情生硬道:“臣有罪。”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自打自己把他提拔到这个位置以来,他倒是鲜少有对自己行这么大礼的时候,他突然把姿态摆的这么恭敬,倒是把宣隆帝给整迷糊了:“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日前那离林使臣给臣府上送了些珍宝,陛下知道的,臣这人爱财,稀里糊涂便收了礼,可是后来臣竟从那箱珍宝中发现了黄玉,这东西乃是御用之物,臣这才知无心犯下大错,特来向陛下请罪。”他说着命人将那几箱珍宝尽数抬了上来:“东西都在这了,臣万不敢留用。” 宣隆帝迈下台阶,颠起那黄玉瞧了瞧,又丢了回去:“朕自然信得过爱卿,不过他送你这么多东西,所求为何啊?” “陛下英明。” “别在这溜须拍马的,起来说话。” 楚逸轩这才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惮去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离林使臣有意将郡主回京稍晚一事向临阵抗命目无君主上面引,想让臣帮忙说几句话。” 宣隆帝嗔怪:“你倒是真敢收。” “究竟是临阵抗命还是真被什么人绊住了手脚,哪里能说的清,几句话就能落这么些好处,臣一时被迷了心窍了。” 若说宣隆帝之前对苏念卿临阵抗命还存有疑惑的话,这会儿倒是真要确信自己之前冤枉了她。苏念卿是不是被这些人绊住了手脚都不知道,居然都能给夸大到目无君主;还有这孩子回京遇刺一事,宣隆帝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块,无论是哪一件,好似都是专门为了挑拨他们君臣的关系,过来求和还这么不消停,当真其心可诛。 不过眼下这安稳来之不易,比起离林,宣隆帝显然更为忌惮苏氏,就当留着离林这匹丧家犬牵制苏家了。 “把那些辨不出名姓的尸首送给离林来使,郡主已然回京,若他离林安安分分的,朕保证北境战事不会再起,使臣在京耽搁日久,遣他早些回去吧。”这话是说给安思敏听的,这明摆着是要苏念卿白吃个哑巴亏还不忘震慑离林人,我知道你搞的小动作,念在你求和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要知情识趣的话早些打点行装回去复命吧。 安思敏得了授意,领命便下去办了。宣隆帝则指着楚逸轩调笑道:“你啊,什么便宜都敢占,这些人要往郡主身上泼脏水你也敢帮腔。” 楚逸轩不好意思的笑:“臣也不认得郡主,几句话就能白捡这么些便宜,险些走岔了路。” 贪婪、爱财,心中没有是非曲直,永远的利益至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惜一切代价的达成,这样的人宣隆帝用着才放心。他打发人道:“为这么点事扰朕午睡,带着你的东西回去,再为这么些事烦朕非得赏你两棒槌。” 他推脱道:“这些东西,还是不了吧。” “朕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宣隆帝挥手道:“赏你了。” 他出了角门,符津立时便迎了上来,他脸色不变,淡淡的吩咐:“离林使臣回去应当就在这两日了,之前那事可以交代随舟去办了。” *** 风平浪静之下暗藏诡谲云涌,金陵城好像从不曾消停。直到这年的十月十九,众人暂且压下心中的盘算,悉心迎候太后寿辰。 因着是整寿,宣隆帝提前数日便吩咐众人大加操办,其实自打五年前长卿长公主薨逝,太后就没有出过西佛堂,对这些俗事便更是不上心了,眼下铺张这么大的排场,也不过做给众人看博一个孝顺的美名罢了。 自然,宣隆帝也有自己的主意,之前太子被卷进卖官鬻爵的案子里,命他闭门思过那么久,刚好也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将人放出来给太后贺寿;再者,等年关一过,李塬的婚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了,惠妃之前费心筛选了那么些人家的姑娘,也刚好可以趁着这次机会掌掌眼。 十九这日,檀氏亲手为苏念卿煮了碗长寿面,也是凑巧,她的生辰竟与太后赶在同一日,白日里要在寿宴上陪着众人应酬,自在的过自个儿的生日反倒成了奢望。 白面清汤佐以火腿丝,些微淋上些辣子再加个鸡蛋,便是碗简单的长寿面。檀氏将玉箸递给她:“先简单用些,待会儿还要进宫,等宫中的宴席散了,咱们关起门来再预备一桌席面给你庆贺生辰。” 第20章 “让嫂嫂操劳了,”其实过不过生辰的,她倒是无所谓,镇北王夫妇在世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庆贺生辰热热闹闹,现如今人丁寥落,自己在北境这些年将生辰忘了都是常事,对这些事根本不上心,难为还有人记得这一日费心替自己操持,她红着眼眶将那碗面都吃了个干净:“谢谢嫂嫂。” “快别说这些客气话了,待会随我去禁中,惠妃属意好几家门户的姑娘,说是趁着太后寿宴一起见见,让咱们也跟着参详参详。” 说是参详,其实不外乎跟着热闹活络气氛罢了,提起这一茬,檀氏又想到苏念卿:“我瞧皇帝的意思,恐怕是要多留你些时日,这样也好,你一个人在北境,我日日悬着心,如今在我跟前我也放心,今日那些勋贵世家都在,多的是尚未婚配的青年后生,你留意着,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郡主今年二十有二,其实这个年岁早就该成家了,譬如檀氏嫁进苏家那年,也不过十六,要不是这些年为着大邺山河殚精竭虑,说不定现在也是儿女绕膝,阖家美满。 罢了,不提这个,檀氏转而想起另一遭来:“其实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我听闻陛下是有意撮合你和那位状元郎的,是叫师铭爨吧?听闻他现下任翰林院修撰,兼天子秘书郎,想必日后大有作为,如今状元未娶,罗敷未嫁,你是怎么想的呢?” 其实苏念卿和他也不过一面之缘,当年他荣登金科榜首,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众学子,这是个酒量浅的,三两杯下肚便借口出来醒酒,那时的苏念卿也是个混不吝的年纪,自在的倚在朱漆红墙上撰饮,倾泻出的酒水好巧不巧浇湿了状元郎赤红的交领澜袍,两厢对望,一个被月下美人惊得呼吸凝滞,做坏事的反而坦坦荡荡,甚至颇有闲心的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继而面不红心不跳的踩着青瓦跳下了红墙。 历来的新科榜首都是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同娇俏佳人扯在一块便更添了几分朦胧难懂的意味,一时间传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专门为这两人写了话本,什么俏郡主醉戏状元郎云云,直到这话本被传到皇帝手里。 当年镇北王夫妇还在,皇帝看罢话本也只是淡淡一笑,打趣镇北王道:“诺诺大了,莫不如朕出面替她张罗门好亲?朕看铭爨就很好。” 最后还是镇北王笑着婉拒,这事就被搁置下来,如今旧事重提,苏念卿对他着实没什么情意,至于那酒,也不过是自己喝多了不小心洒他身上的,结果被人编排出这么多来,也是烦恼的紧。 架不住檀氏催促:“咱们本就是武将世家,若再配个武将,上面不免要忌惮,文臣清流就很好,你是怎么想的呢?” 可现在的问题是,无论找个什么样的,都架不住上面猜忌啊! 排兵布阵她在行,这事可着实难为住她了,依着她自己的想法,等到家国安定,自个儿就将兵权交上去,寻处僻静的宅子一个人养老就挺好,与其操心这事,不如盘算盘算失地当如何收复,是以面对檀氏的发问,她只岔开了话题:“嫂嫂快别为这事忧心了,太后寿宴要紧,快换身衣裳我随你进宫。” -------------------- 第12章 欺辱 ============== 寿宴设在太藻宫,用竹筒引了温泉活水来,雾气蒸腾,飘然恍若仙境,正中间一尊巨大的赤红珊瑚丛,霎是惹眼夺目。朝臣及官眷陆续落座,惠妃扯着李塬的手腕,耐心的帮他介绍,这位是哪家的小姐,这位又是谁家的孙女。 “那个穿鹅黄色宫裙的,那是枢密副使家的孙女,今年刚十六,人生的端庄娴静,更是精通诗词音律;还有那个拿流萤半面扇的,那是朔方转运使的妹妹,也刚十七,在世家贵女中颇有美名,想来人情交际上总是不出疏漏的,将来打理内宅应付人情往来想必也是八面玲珑;还有那个……” “还以为能赶在娘娘前面,不想娘娘来的这样早,”檀氏带着苏念卿,带着得体的笑意的同人打招呼,惠妃忙着招呼檀氏,李塬平淡无波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些许活气,小幅度惦着脚尖的朝苏念卿凑了过去,欣喜道:“怎么才来?” 这语气倒像是埋怨自己来得迟一样,可这又没开宴,苏念卿倒是不明白自己迟在哪里?不等她回答,他欢喜的从袖子中取出一串沉香木手钏递了过去:“特意去广缘寺给你求的,专门请住持开了光呢,生辰安康。” 不远处的一行人将这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楚逸轩的脸上依旧无甚情绪,可符津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不悦,贱兮兮的凑近他耳边:“这手钏不错,督主,我嫂嫂生辰呢,没点表示吗?” 楚逸轩一个字也欠奉,符津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背着手脚步轻快的上前,在苏念卿伸手去接那手钏的瞬间,李塬一个趔趄,那手钏好似闲敲棋子般尽数落在青砖地面上,又顺着青砖的纹理滚落温泉活水中,撞人的毫无诚意的道歉,顺便挑衅一般把肉眼可见的最后一颗沉香珠踢进了不远处的温泉流觞中。 “哎呀,殿下无碍吧,我这一时没注意这怎么就冲撞了殿下呢,殿下大人大量,不会跟我计较的吧?”符津转过身,诧异道:“郡主也在呢,”说着不忘训斥宫人:“没眼力见儿的东西,郡主在这站了这么许久都不知道引郡主入席吗?” 李塬有气没处撒,你要是出言训斥吧,说到底就一个手钏,倒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要是不说话,自己精心准备的生辰礼就这么没了。楚逸轩缓缓的踱步过来,眼看他憋屈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畅意,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淡:“殿下的损失,某稍后让人十倍赔偿,失陪了。” 第21章 说完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带着众人自往别处去了。苏念卿同上来打招呼的寒暄几句,安静的在檀氏身旁落了座,不远处一道视线在这姑嫂之间打量,不时低声语出点评:“你还别说,在北境吃了几年沙子,这长得是愈发够味了。” “二公子,这果子是新近下来的,您尝尝合不合您口味。”侍立一旁的小厮迫切的想拿果子把他的嘴堵上,平时语不惊人死不休也就罢了,这是什么场合怎么还敢胡言乱语,出口戏弄的又是什么人。 被他称作二公子那人将美酒捻于指尖,却并不急于品尝,拿那双滑溜溜的眼睛放肆的打量起苏念卿身旁的檀氏来:“你还别说,生过孩子的女人,果然更有一番韵味。” “二公子,那是苏挚淳的夫人。”这小厮急了。 “怕什么,骨枯黄土的人还怕他掀了棺材板吗?”这人生的肥头大耳,满脸的油腻相:“苏挚淳的夫人,我便更要好好尝一口了,这可是你提醒我的,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记在你头上。” 这小厮吓得直接跪了,反把他逗得大笑。这人是王国舅的嫡次子,仰仗着父兄的威望在京中作威作福惯了,对害怕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反正不管他捅出多大的篓子,都有父兄跟在后面帮他擦屁股,再者,就算闹到皇帝面前又能怎样,他瞧着自己故去的皇后姨母的面子也不舍得发落了自己的,顶多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欺男霸女,尤爱□□,这些年做出的荒唐事数不胜数,最出格的一次,欺侮了某位地方小员的发妻,那女子当场便投井自尽了,那官员有心为发妻讨个公道,反被倒打一耙硬安上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罢官免职,最后闹得疯疯癫癫,始作俑者却是毫发无损,自此众人见了他巴不得避着他走,谁又敢去触他的霉头? 两颗鼠目滴溜溜转的飞快,不知又在盘算什么坏水,眼瞧着众人高呼万岁,又恭祝太后福寿安康,忙跟着众人跪了下去,因着太过肥胖,肚子凭空凸出来一团,险些弯不下腰,好在无人注意。 也是奇了,恭祝太后千秋,寿星本人却不在,宣隆帝略带失意道:“母后还是不肯移驾吗?” 刘勉点头默认后侍立在一旁,太后自五年前长卿长公主故去后便不再露面,基本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惯例了。儿子耗费心力的操持寿宴,老寿星却连露个面都不肯施予,放在寻常百姓家都不免伤心,更何况是帝王。眼瞧着君王落寞,朝臣大多也是出言劝勉,宣隆帝兴致明显不高的样子,管弦丝竹也觉无趣,些微用了些清淡的菜色,略坐了一会儿命太子主持大局,便借口乏累由人搀扶着回去休息了。 “嫂嫂这些年见过祖母吗?”苏念卿这些年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求见太后皆被拒之门外,她从未细究过其中缘由,如今只觉奇怪,竟是五年未曾露面吗? “太后不见外客的,之前去送过几次东西,也都是太后身边的姑姑接的,”两人凑在一处说着悄悄话,乍一看是个极亲密的姿态,宫娥送了刚出锅的蜜汁乳鸽汤来,许是一时出神绊住了脚,那汤水径自洒向檀氏,她虽及时躲闪,还是被溅湿了衣袖。 “嫂嫂没烫着吧?”白腻的手腕被烫成了绯云色,苏念卿拿冰水帮她降温显然于事无补,宫娥紧张的话都说不清楚,最后方灵光一闪:“奴婢带夫人去换身衣裳吧?” 这衣袖上连油带水明显是不能穿了,手腕虽被烫的通红,好在未起水泡,如此便只得先去换身衣裳。 “我陪嫂嫂同去吧,”苏念卿先起身将人牵了起来,方对那宫娥道:“带路。” 宫娥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为难,但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将二人引到一处偏殿,躬身道:“里面的衣物都是现成的,夫人先去换身衣裳,奴婢看看有没有烫伤药。” 既是换衣裳,苏念卿跟着便多有不便了,她无聊的倚在门外的一尊大翁上,揪那里面栽种着的福寿松的松针玩,不过一会的工夫便将那松针揪秃了大半,一面绿油油,一面光溜溜,活像个古怪老头。 檀氏挑了件软烟罗色的襦裙,正待换上,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腰,因着力量悬殊太大,她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偏又挣脱不得,情急之下一脚踩在那人的脚面上,那人方吃痛松手,她衣裳也来不得换匆匆夺门,那肥硕的人却又拿臃肿的身体堵住了门,油腻中带着一丝猥琐,看的檀氏直犯恶心,那双鼠目滴溜溜的笑:“嫂嫂?” “放肆!” 名门中教养出来的闺秀大抵就是这样,哪怕气的呕血,训斥而出的言语总显得轻飘飘的,哪里能达到震慑人的效果。 果然,听了她的话,那人不退反进:“嫂嫂何须这样疾言厉色的,我只不过是怕嫂嫂深夜寂寞,来寻嫂嫂消遣一番罢了,你看,你死了男人,我走了老婆,那话怎么说来着,天造地设,对,咱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无耻!” 檀氏平素只听说过护国公府二公子到处拈花惹草气的过门不过两月的新夫人怒而和离,不曾想他今日竟欺负到了自己头上,眼瞧着那肥硕的身体朝自己扑来,檀氏匆忙躲闪,思量着该如何求救:“我夫不会放过你的!” “骨枯黄土的人了嫂嫂还拿来吓唬我?嫂嫂不要想着呼救,真引来了人,我就说是你勾|引我,你父母那么大岁数了,你也不忍家门蒙羞吧?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淹死了你的!”他话音刚落又扑将上来,檀氏不留神撞碎的屏风边的琉璃盏,引来一阵破碎声。 第22章 苏念卿薅秃了那松针,原是想来问问衣裳换好了没,听到里面的动静料想是出了事,丢了手里的松枝径自闯进去,那畜生正在同檀氏拉扯,一气之下先是将那肥猪踹出数米,那滚圆的身体撞倒了玉制屏风,瘫在一堆碎片中哀嚎不绝,苏念卿这才余出心力留意檀氏的情形:“嫂嫂无碍吧?” 檀氏理好了衣衫只是摇头,想自己三十多岁的人了遇到这种事,脸上也是无光。地上那肥猪因着无人搀扶,爬起来颇费了番力气,挑衅般道:“哟,郡主来的正好,瞧瞧你嫂嫂,一把年纪了不嫌害臊强迫我这晚辈后生,我都替你们丢人呐。想是你哥哥死的早,你嫂嫂耐不住寂寞了?” 苏念卿一脚踢在他腿弯那人一个失稳跪倒在一堆碎片中间,又是一掌甩在他脸上,这人门牙都被打掉了两颗兀自往外吐着血水,他在锦绣窝里长到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又是疼又是气污言秽语不住叫骂,没曾想苏念卿抓起一把碎片就往他嘴里塞,这人这会儿是真的怂了,想往外跑又被人揪着衣领重新踹了回去,只觉全身各处怕是都要被那碎片划破了,哭爹喊娘的被人按住脖子抵在一堆碎片上收拾,本想占个便宜,不曾想惹了个夜叉。 贴身跟着他那小厮思来想去还是怕出事,就将这事偷偷报给了太子,彼时李敛正在主持寿宴,闻听这人贴耳来报,想也没想出声训斥:“他怎么敢的!糊涂东西,不知道劝着点!” 眼瞧着四下目光都在往这处汇聚,李敛不动声色的换了副面孔:“没什么大事,两个宫人闹着玩不慎把另一个推河里罢了,孤去瞧瞧,诸位继续用膳。”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两个宫人打架何至于惊扰了太子亲临,这些人也都是好事的,眼看着太子离席,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想跟上去,又被按察司那位阎王吓得重新坐了回去,楚逸轩不慌不忙的出声指教:“也不是什么热闹都是好瞧的,某看看是哪位大人坐不住了?” “寿宴之上岂容你放肆,我等犯了什么罪要被你这么拘着?本官喝多了酒水,要下去如厕,让你的人给我让开!” “董大人不知道我按察司最擅长的就是罗织罪名吗?你要是干干净净经得住我一查,烦请自便,要是自个儿的一堆烂账还没料理清楚,就给我憋着!”他乜向众人,冲着符津道:“今儿个离席的,把名字记下来报给我,我楚白珩有的是时间去拜会诸位大人。” 言下之意,不就是你不听话我有的是手段罗织罪名找你麻烦吗? 无罪都能给你捏造出三分罪的人,更何况这些人又有几个是经得住查的?众人歇了看热闹的心思老实坐了回去,符津这才附耳低声道:“郡主和世子妃出事了,这交给我,哥哥快去看看吧。” -------------------- 第13章 喂刀 ============== 这人本就生的肥头大耳,这般被人拳脚招呼下来,一颗头更是肿成两个那么大,肉眼可见的血迹斑驳青红交加,李敛没来由的一阵恶心,王宪看到他却是看到了救星:“太子殿下,快让人把这夜叉弄走,弄走啊快。” 这事闹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李敛只想着私了,哪里敢带着人来招摇。他径自从王宪跟前迈了过去,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没话找话道:“今儿是太后寿宴,表嫂和郡主妹妹不在前面热闹,怎么跑这来了。” 苏念卿冷哼:“太子来的这么巧?难道不知是怎么回事吗?” 李敛不理会她话中的讥讽:“他一时吃醉了胡来也是无心之失,妹妹这么一顿指教下来他也算长了记性了,依我看,这事不妨就算了,”他视线在檀氏身上稍作停留:“横竖表嫂也没什么损失,倒是他伤筋动骨的,怕是要将养两日了。” “我思量着他狗胆包天敢来寻我嫂嫂的麻烦,却原来是有太子在撑腰,他素日里胡作非为太子不知道吗?抑或是说你们本就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妹妹别得理不饶人,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 ,”李敛话锋一转:“这事咱们各退一步,今日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妹妹要去告御状那也请便,横竖孤进来的时候可没见着他轻薄表嫂,倒是郡主妹妹不分缘由对着人拳脚相加。妹妹猜猜,到时候父皇会如何裁决?这事闹大了众人又该如何议论?寡妇门前是非多,孤请妹妹仔细思量思量,若真是闹大了,你要表嫂如何立足?” “放你祖宗的腌臜屁!” “我祖宗?”李敛扯唇一笑:“我祖宗妹妹从小跪到大的,这么快就忘了?” 苏念卿懒得同无耻之人理论,抄起身后的玉瓷净瓶,先是在王宪的脑门上开了个瓢,继而将破碎的净瓶抵在李敛脖子上:“给我嫂嫂道歉!” “姓苏的你疯了不成?好啊,孤早看你谋逆之心昭然若揭,你眼下这般孤诛你九族都不为过!” 檀氏一时间慌了心神,垂泪掩唇劝和:“莫不如就算了吧。” “嫂嫂不必插手,”她眼角噙泪,不无惆怅道:“诛我九族?我骨肉血亲为了大邺江山死的死残的残,要诛我九族,太子殿下还真要耗费番心力。” “殿下不是要告御状诛我九族吗?”她将刚才他那话颠倒了个个尽数还给了他:“如殿下所说,就算我现在正拿了碎瓶抵住了你的咽喉,可是又有谁看见了?你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就凭你空口白牙一面之词就要诛我九族,试问你如何堵住朝堂悠悠众口!” 第23章 吱呀一声,门扉复又被人推开。楚逸轩一身霜寒,长身而立,李敛几乎顷刻便笑了,冲着苏念卿不无挑衅道:“你要人证是吧?人证来了。” 他对楚逸轩道:“楚督主来得正好,如你所见,这乱臣贼子犯上作乱,还不快把她拿下!” 苏念卿在打量他,楚逸轩也在回望她。二人一时谁也没率先动作,他无声叹息,眸中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囊括,被逼成那样都不肯造反的人,现下又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在宫中不计后果的做出这种事来?他注意到她手上的血迹和新添的细小伤口,稳步上前握住她手上的破碎净瓶,她则下意识的后退几步,眼中的不信任和探究刺得他心疼,他终于将净瓶夺了过来,转而抽出自己腰间短刀重新递给她:“郡主,小心伤手。” “楚白珩,我艹你大爷!” 李敛这会儿也顾不得讲什么规矩体统只余破声大骂,他本是担心事情闹大才只身前来,原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摆平的事,不曾想遇到这么一个不怕死的外加一个火上浇油的。王宪原想冲上来帮忙,楚逸轩一个眼刀那人复又躺回碎瓷片中装死,他道:“按察司的人守在外面,郡主放心。” 这姿态,分明就是你捅出天大的篓子来有我帮你兜底。苏念卿虽弄不清楚他数次想帮究竟所求为何,但是有他这番话还是心安了不少,她睨向李敛:“道歉。” “孤若是不呢?你敢动刀子吗?”李敛梗着脖子:“来,往这捅,你要真敢动刀,孤告御状的物证不就有了。” “她若真动了刀你还真指望自己能活着出去吗?伤了你也是死,杀了你也是死,左右都是死,何不做的干脆点?”楚逸轩背身而立,提醒道:“太子卖官鬻爵的案子是某亲自承办的,陛下虽授意将殿下摘了出来,可是此案一应的口供证据还在我按察司压着呢?殿下是打量着自个儿的屁股擦干净了倒在这毫无顾忌的找别人的麻烦了?” “你少吓唬我,父皇都不追究了,你在这咬着孤不放有用吗?” “我为何要指望陛下追究?你说若某将殿下卖官鬻爵的罪证誊录数万份分送朝臣、书院、世人云集之处,届时万民暴动,你说陛下是保你还是保他的江山社稷?陛下子嗣众多,还真不差你一个。” 李敛这会儿是真的慌了,他望着装死的王宪,那人根本指望不上,他歇斯底里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楚逸轩冷嗤一声:“那得看郡主想做什么,她让殿下道歉,殿下乖乖道歉就是;她要殿下的命,那殿下就擦干净脖子等着。” “我父皇如此器重你,你就跟着这么一个乱臣贼子犯上作乱!” “殿下张口闭嘴乱臣贼子,恕臣万不敢领受,”楚逸轩望着窗外房檐:“殿下考虑的怎么样了?” 他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无奈一声长叹,谁让自己遇着了两个无所顾忌的疯子?他对着檀氏拱手一礼道:“刚刚言语冒犯了表嫂,孤在此给表嫂赔个不是,表嫂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檀氏看见她们动刀早就失了神了,她一个内宅妇人,何曾见过她们动刀见血,更何况那刀刃现在还架在太子脖子上呢,见他出言诚恳,小心的扯着苏念卿的手腕劝道:“要不就算了吧,别为了我生事。” 这事闹到皇帝面前,皇帝也不会给她们公道,且把这事宣扬出去,于那畜生倒是无碍,只免不得他们背后议论檀氏,苏念卿心里虽还存着气,也只得就此作罢。她收了刀,李敛借口要回去主持寿宴,从房内退了出来,地上装死许久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挣扎了几下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殿下,这事就这么算了?且不说我怎么着?那姓苏的也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吧?您能咽的下这口气?” “闭上你的臭嘴,”李敛被他搅扰的心烦意乱:“你平素胡作非为也就罢了,你打量那是谁?你竟欺辱到她的头上了,今天的事给孤烂在肚子里,敢嘣出去一个字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凭什么啊?就算我欺辱她是真的,那姓苏的就能把我打成这样?她就能把刀架到储君的脖子上了,莫不如咱们这就去请陛下做主,把这事一五一十的分辨清楚,刀挟储君,我看她姓苏的有几个脑袋够砍!” “看不出那姓楚的同那小贱人同气连枝吗?你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别人就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吗?”他倒不是不想出气,只是方才楚逸轩那明目张胆的威胁逼得他不敢不慎重,他招呼人送他回去,不忘告诫道:“记清楚了,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你那伤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算了,你这几日不要见人了。” 眼瞧着寿宴上重新活络起来,符津来寻楚逸轩,正巧遇到苏念卿打发人送檀氏回去,他含笑迎了上去,告礼道:“世子妃,郡主。” 檀氏已经登了车,远远的看见楚逸轩还在指使人收拾那满地狼藉,拉着苏念卿的手嘱咐道:“你待会儿同那位楚大人道个谢。” “嫂嫂不必操劳这个,我心里有数,”她瞧着她们上车先行,同符津一道去寻楚逸轩,符津好似无意道:“听闻今日也是郡主生辰?” 苏念卿不置可否,他便自顾自道:“郡主回京途中遭人行刺,多半是出自那位离林使臣授意,陛下一心主张求和,不可能惩治凶手还郡主公道,我家督主不忍看郡主白受这份委屈,已经命人削了那几个使臣的脑袋给郡主出气,这几条人命,就当我们督主送郡主的生辰贺礼吧。” 第24章 拿人命当贺礼,长见识了。他得意洋洋道:“郡主可还解气?这不比那什么劳什子手钏珠子强。” 符津时刻不忘踩人一头,苏念卿总觉得他这话哪里怪怪的,可有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可巧楚逸轩已经带人收拾好了屋内的狼藉,冲苏念卿比了个手势:“某送郡主回去。” 寿宴未散,惠妃到处找寻不见的李塬这会儿正跪在宣隆帝跟前,宣隆帝眼皮都未掀:“朕听闻你母妃有意借着寿宴给你选妃,你不去看看哪家小姐合心意,跑这做什么?” 刘勉乐呵呵的出来打圆场,李塬对苏念卿的那份情意他是看在眼里的,万望这脑袋不开窍的别在这时候胡言乱语,他费心引导道:“老奴看殿下一定是相中了哪家的小姐,迫不及待的来请陛下赐婚呢,那枢密副使家的小姐眼神频频在殿下身上打转,只是不知道咱们殿下是否中意呀?” 宣隆帝也笑了:“难得你有收心的时候,你说说,看上哪家小姐了?” 李塬前些年一直各种推脱,以致婚事现下还未成,眼瞧着年岁渐长,他无法拿年纪小作为搪塞,惠妃又大有逼婚的架势,他要是不挣扎一把,可能这辈子同她都没甚缘分了。俗话说酒壮人胆,他特意给自己灌了几瓯子酒这才敢来面见宣隆帝,他叩首道:“儿臣现下还不想成婚,也无意耽搁好人家的姑娘。” “是不想成婚还是姑娘不合心意?怎么?你心里有人?”宣隆帝撂了狼毫,不错眼的盯着他。 刘勉则劝解道:“我看殿下八成是吃醉了酒,眼下酒意上来,喜不自胜,都开始口是心非了,莫不如让人引殿下去醒醒酒。” 宣隆帝没理会他,试探道:“朕见你这些时日同郡主多有往来,你瞧上她了?” 刘勉站在宣隆帝背后冲着他拼命摇头,可惜李塬未能体会他的苦心告诫,他额头抵着手背,不敢去看宣隆帝的眼睛:“若能得郡主,儿臣情愿不要这个王爵了。” 刘勉倒抽一口凉气,果然,宣隆帝抄起手里的折子劈头盖脸的朝他砸了过去。一个手握重兵,一个身居王位,陛下焉能不忌惮?眼下他更是为了一个女子自请废位,悉心教养的儿子为情所累,一句话触了皇帝两块逆鳞,刘勉暗自摇头,你是真哪不痛快捡哪说。 宣隆帝迈下台阶,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脚,他生扛了,可惜宣隆帝犹不解气,冲着门外道:“把惠妃给朕叫来,朕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替朕教养儿子的。” “这事同母妃无关!” “没你说话的份!滚出去跪着,别让朕看见你!” 苏念卿同楚逸轩正并排走到宫门处,对今日及上次之事皆都道了谢,楚逸轩摆手让她不必记挂,符津则插嘴:“郡主若是不解气,我再寻几个人,等那畜生出门扣上麻袋揍一顿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把人揍一顿,王家立马就把帐记在郡主头上,不疼不痒的打一顿还沾满手的荤腥算哪门子解气?要么就别动手,动手就该把他往死里整还让他们王家有口难言,”楚逸轩自觉说的过了,忙转了话头:“今日这事他们不敢闹大,我的意思,这种事闹起来终归是女子吃亏,人言可畏,郡主就当今日这事没发生过,改明我自有法子给郡主和世子妃出气便是。” “不必了,今日劳烦督主我已然是过意不去,”老实说,二人不过浅浅两面之缘,哪有平白无故一直麻烦人的道理。她正要叮嘱他留步,一个小黄门匆匆跑了过来,着急忙慌道:“郡主快去瞧瞧吧,襄王殿下向陛下讨要郡主,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现下训斥完殿下又要训斥娘娘,刘公公特意让咱们来给郡主报信。” 苏念卿搞不明白,他好好的选着王妃怎么又牵扯到自己身上了?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她暗自腹诽这人出门是把脑子忘家了,又不好就这么走了,正要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不妨被楚逸轩拦了下来:“还是我去吧,眼下陛下正在气头上,郡主起不到劝解作用,怕是平白火上浇油,有什么事我及时知会郡主就是。” 他说的也对,苏念卿微一点头:“有劳了。” 他走出两步,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襟中取出个小玉瓶攥在掌心,活像握着个烫手的芋头,也是为难的紧,苏念卿看他顿步,免不得疑惑:“楚大人还有别的事?” 他定了定心神,也不管人要不要,胡乱将手里的东西塞了过去:“郡主脖子上的伤……”平素在朝堂上同百官辩驳都不落于下乘的人,现下脑袋突然放空了一般,难得打起了结巴:“郡主……收……收着就是。” 等人都走远了,苏念卿还没反应过来,好端端的给自己这个做什么?这可真是个古怪人。 -------------------- 大家儿童节快乐鸭~ 第14章 不配 ============== 他去寻皇帝那会儿,寿宴已然散了,旁人都是三两相随,说上几句客气话登车返程,偏他一个人往内宫走,廊下那小太监眼尖,看见来人伶俐的带笑迎上去:“奴才听说寿宴散了,督主操劳了大半日,不回去歇着怎么跑这来了?是要求见陛下?” 楚逸轩微点了点头。 “呦,那奴才劝您要不改日再来吧,刚咱们襄王殿下不知因何触怒了陛下,”他示意他瞧青砖上跪着那人,压低声音说:“您是不知道,襄王和惠妃轮番挨了陛下训斥,眼下惠妃还在里面没出来呢,您实在没必要这个时候进去触那个霉头。” 第25章 这话说的圆滑,李塬因着什么挨训这些在御前当差的不可能不清楚,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中缘由不必道的那么明白,反正自己提点到了,尽了自个儿一番心意也就成了。 他有心卖好,这个人情不承怕是不行了。楚逸轩点头:“知道了,那某先去瞧瞧襄王。” 那人还跪在青石砖上,腰背没那么挺拔,闲出来的那只手不住的捶打着大腿,小表情看起来难受极了。楚逸轩冷嗤一声,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才跪了屁大一会儿这就要受不住了。这群不知人间疾苦的,从来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能给别人带来多大祸患。 他在他跟前半蹲,那手肘撑着膝盖,倒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了当道:“某听闻殿下有意同镇北王府结亲?” 李塬对这种用不光彩手段爬上来的走狗鹰犬一概没什么好脸色,倔强的把头瞥到一边连个正脸都不屑给:“关你什么事!” “确实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某受郡主所托过来瞧一眼,不免要多问几句,”他神色如常,继续道:“殿下一心同镇北王府结亲,不知所图为何啊?难不成是看上了王府的兵权,看陛下为这江山社稷所累,忍不住要帮他分担一点了?” “你胡说八道!”李塬听他这番言论吓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本王看上的只是她这个人,跟她的兵权、家世一概不相干。” 一句话就把他吓成这样,楚逸轩暗骂了一句怂货。他道:“可她这个人本就不可能同她的家世、兵权割裂开来,殿下头脑一热往这一跪倒是自在,你怎么不想想你那自私且无用的满腔热血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你说谁自私呢?我知道父皇担心什么,他废了我的爵位,便都什么都不必担心了,我都做到这份上了,这份情意也算天地可鉴了吧?” 楚逸轩嗤笑:“某说错了,殿下不但自私,看来还很擅长自我感动。你把自己的自私强加在别人身上,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问一句别人想不想要呢?她有求着你让你自请废位娶她过门吗?她有对你透漏过半分情意吗?倒是殿下,明知道她身处风头浪尖,明知道陛下对苏家忌惮至深,偏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把她推进水深火热中,殿下,收了你的满腔热血吧,行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李塬满脸不服:“我娶她过门,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她。” 楚逸轩却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当年苏家灭门,她举目无亲无所依仗的时候殿下在哪里?她为了一丁点军备被兵部那些王八蛋为难的时候殿下在哪里?她数次生死一线同人以命相搏的时候殿下又在哪里?尸山血海中绽放的荆棘不需要殿下虚无缥缈的承诺和保护,殿下若真的爱重她,就请少给她找些麻烦吧。你,配不上她!” 惠妃正从内室退了出来,双目通红,眉目间的疲惫遮都遮不住。楚逸轩瞥了她一眼,起身往内室走去,不妨被人攥了从石头缝中抠挖出的泥土砸了满身,身后那人咆哮:“我不配你配吗?” 楚逸轩十指紧握,被人戳中了心事一般,到底再没了底气同人反驳。是啊,他不配,自己也不配。 李塬还待起身同人理论,惠妃一个耳刮子便飞了过来,他不服,可触及她含泪的双眼终是什么都没说。 “你自己作死怎么还敢连累郡主!” 李塬双目震颤:“母妃?” “你别叫我,”她摆手,眉目间满是倦意:“陛下让你闭府思过,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母妃,就回去老实待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向陛下告罪。” 小太监掀帘将楚逸轩引进了内室,地上的奏折茶盏碎了满地,宫人正忙着收拾,宣隆帝闭目养神,眼角怒火未散,显然是气得很了。看见楚逸轩也只是微抬了下眼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原要回府的,听闻陛下生了好大气,担心陛下气坏身子,想着过来看看。” 宣隆帝不无心酸的想,自己的儿子还没一个外人贴心。他拿拇指按揉着太阳穴:“坐下说话。” 地上的狼藉早被人手忙脚乱的收拾干净了,宫人侍奉了新的茶水上来,宣隆帝依旧阖着眼,没甚神采的样子:“朕昨日收着消息,那离林使臣在归途中遭人偷袭,一队人马全没了,你得着信没?” 这事就是他吩咐人做的,他又怎会不清楚。眼见他问起,做出一幅讶然的样子道:“臣的消息不及陛下灵通,可查出来是何人做的?” “阿纳尔罕来信,说许是流匪偷袭,和谈之约照旧。他都不追究了,就当是流匪偷袭吧,”他叹气:“白珩啊,有人见不得边境安宁,巴不得战火燎原啊。” “既然和谈照旧,郡主便不必急着回北境了,”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可转而又想起另一桩糟心的事来,把苏念卿摆在北境,他不放心,把人放到眼前,自己的儿子又想方设法的添堵,自请废位都要娶她过门,宣隆帝这回是真的寒心。 二十二,要不是五年前那档子事,苏念卿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哪里由得着李塬今日胡来。若说五年前自己是站在舅舅的立场上真心为她考量的话,那今日就不免要多夹杂些私心了。 “白珩今年二十四了吧?”他像是随口一问。 楚逸轩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不过还是应和道:“陛下记的分毫不差。” “没事,朕随便问问,”他拿手肘撑着脑袋:“朕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第26章 -------------------- 第15章 赐婚 ============== 宣隆帝恍惚间又忆起那可怖的梦魇,他记得那年的雪像是怎么都下不完一样,地上永远都覆着一层盐霜飞絮,镇北王府挂满了白幡,昔日热闹的王府如今比这天气还要清冷几分,正堂是四口乌漆的棺木,不知是白蜡太晃眼还是香灰的味道太大,总之宣隆帝怎么都不舒服。 那妇人无助的跪坐在蒲团上,眼神空洞麻木的往火苗上添着纸钱。宣隆帝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着,只跨过了门槛站在门框处,那棺木里躺着他年少时的同窗,他们曾一起惹祸,一起受罚,在自己还是皇子那会儿,他是比那些一脉同源的同胞兄弟都更为亲近的存在,他将自己的嫡亲妹妹嫁与他为妻,他从北境千里驰援横刀立马力保他登基,他曾把他视为自己最亲近的兄弟,最值得依仗的后盾,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逐渐成了自己挥之不去的噩梦了呢? “陛下来了?”那妇人终于开了口。 他嘴里劝解着节哀顺变,心内却难得的踏实。 “他身上新添了四十七处刀伤,小指和拇指缺失,左臂和头颅是我拿针线一点一点的缝合上去的,陛下,你说他当时该有多疼啊?” 他只得劝:“长卿,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别想那么多。” “陛下去看看二郎他们夫妻俩吧,半身陷在冰水里,被人拿长矛生生捅穿了五脏六腑,我给他们擦身的时候,轻轻一碰那肉便从白骨上剥离下来;还有挚淳……” “别说了!”宣隆帝终于听不下去了:“逝者不可追,你节哀吧。” “陛下不愿意听,那臣妇换个问题,”她拭去眼角泪痕:“臣妇想问问陛下,我苏家是有何处对不住陛下,以致受此灭顶之灾啊!” “你混说什么?谁跟你乱嚼舌根?” “北境战况惨烈,臣妇一个内宅妇人不知内情,太子不知道吗?陛下也不清楚吗?今日就臣妇同陛下二人,陛下就看在我苏家数百年为大邺江山鞠躬尽瘁的份上,回答臣妇一句,太子行事是不是出自陛下授意。” 她问到这份上,必然是已经知晓内情了,谁告诉她的?苏长君?还是那个叫仲羽的副将?抑或是还有其他的知情者?他踌躇许久,终是摇了摇头:“不是。” 虽然不是,可这结果阴差阳错,倒也颇合乎他的心意。北境兵败一事他不肯深查,一则为保太子,二则也是因为时刻笼罩在自己头顶的噩梦终于散去了。 “长卿,你是公主,家事国事孰轻孰重你掂量清楚,这件事不是出自朕授意,可朕的确对不住你,你告诉朕,是从哪听来的混话,把他处置了,你仍旧是我大邺最尊贵的长公主,朕以后加倍补偿你,好不好?” 她是这大邺的长公主,可她也是苏景之的妻子,是她惨死的孩子的母亲啊!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为什么要把丧夫丧子之痛强加在她一人身上,最后却要告诉她,公主有公主的使命和职责,公主当以国事为重。她笑的凄凉,无助的给宣隆帝施了个全礼:“祝陛下江山永固,子弃亲离!” 眼瞧着她疯疯颠颠,宣隆帝也没了在这待下去的兴致,况且他做了亏心事,总觉得这灵堂阴飕飕的,他脚步飞快回了内宫,岂料当晚就听小太监匆匆来报:长公主殁了。 他怒斥那太监胡说,将殿内的一应摆设砸了个干净,最终颓丧的坐在地上不住的捶着脑袋,喃喃自语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三天两夜水米未进,那些宫人挨了训斥轻易不敢来惹他,他从殿内出来的时候好似一夜衰老了十岁,他麻木的问那宫人:“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长公主说这件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提起,求陛下念及往日情分,善待她稚子幼女。” 宣隆帝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惊雷震醒的,刘勉忙递了帕子上去帮他拭汗:“陛下又做噩梦了?要不您再睡会儿,这冬日惊雷倒真是少见。” “长卿,你怎么不唤朕皇兄了?”他显然还没分清梦境与现实,刘勉在他眼前挥手:“陛下又梦见长公主了?” 宫人奉了茶水上来,他吃了茶,神智才稍稍回笼,不觉双手竟有些发抖:“她让朕善待长君和念卿。” 刘勉没接话,他接连做这样的梦自然是因为心虚,善待?不求善待,少几分猜忌便是谢天谢地了。宣隆帝命人拿纸笔来,一个个的添上人的名字,又一个个的划去,最终只剩下师铭爨和楚逸轩。 襄王求娶苏念卿倒是给宣隆帝提了个醒,这北境兵权谁人不眼红,与其这样,倒不如想办法握在自己手里,他想,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错事了,也不差这一桩,只要她肯交权,日后自己留她一命,九泉之下,对自己妹妹也算有个交代了。 “陛下写这些个人名是做什么?” “郡主不小了,朕只顾着替李塬考量,倒是忽略了她的婚事,”他指着仅剩的两个名字问刘勉:“你觉得谁同郡主更为相配?” “老奴哪里懂这个,”若说是哪个更为相配,自己必然是更为属意师铭爨,最起码学识渊博,家风清正,又是当年皇帝钦点的状元郎,作配郡主也算是门当户对;至于楚逸轩,说的好听点是当朝新贵,说的难听点就是帝王鹰犬,旦夕祸福皆在皇帝一念之间,且他行事乖张狠辣,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得罪多少人,真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时候,郡主跟着他也算受累。他打马虎眼道:“不过老奴依稀记得当年陛下有意撮合郡主和咱们状元郎来着。” 第27章 听完他的话,宣隆帝把最后一个名字划去,只余楚逸轩。 若说师铭爨,宣隆帝倒是没什么不满意的,只能说他行事太过规矩守礼,重情重义,这样的人容易为情所累,这些年他同郡主流言不断,又未娶妻,谁知道他心里是个什么想头,若他真有那个意思,宣隆帝这一纸诏书下去反倒成全了他,利人不利己,自己要的是一柄磨骨刀,可不是什么多情种。 楚逸轩则完全相反,自己第一次见到那双眼睛,就知道他同自己合该是同一路人,无情,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谋略,有手腕,不受外物所累,就说上次他差点联合离林使臣陷害苏念卿,就知这二人之间没什么纠葛,这样的人,自己用着放心。 他命人研磨,挥笔而书,最终将那加盖了玉印的旨意传个侍立的太监:“去传旨吧。” -------------------- 第16章 叩问 ============== 晨间的天气很不好,灰蒙蒙的雾气遮天盖日的笼罩下来,远远的看个人都瞧不真切,小雨夹杂着细雪,莫名扰的人心烦意乱。宣旨太监就是这个时候到的,跟这天气一样,很不招人待见。 苏长君对着御前的人是一贯没甚好脸色的,皇帝把他说成了疯子,谁还能平白揪着个疯子不放同他过不去么?倒是檀氏熟络的从中斡旋,那太监对她还算客气,谦和道:“世子妃,不知郡主何在?” “郡主带人去给家翁家婆进香,现下还未归,”既提到了苏念卿,那这旨意便是冲着她来的,檀氏不免多问了一句:“可是陛下那边有什么吩咐?” 宣旨太监说是喜事一桩,告诫她宽心,随和道:“既然郡主不在,便劳烦世子妃并三公子代她领受这旨意吧。” 檀氏忙道不敢,率人跪着领受,苏长君坐在轮椅上不为所动,那太监倒也不纠结他是否恭敬,简短的叙明了旨意,岂料不等他念完,苏长君便突然变了脸色:“陛下将郡主指给了谁?” “按察司督查使楚逸轩楚大人,”那太监如实回话,这旨意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高攀,但放在苏念卿身上说是实实在在的折辱也不为过,楚逸轩官阶不低,正二品的大员,可是说白了不过一个出身寒微的泥腿子,帮着皇帝大兴昭狱铲除异己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在朝野上几乎是人人唾弃痛恨可又畏惧不敢招惹的人物;苏念卿呢?正儿八经的王府千金皇室血脉,就算是苏家现在饱受排挤打压大不如前,那也不是这等佞臣可以随意攀附的,二人可谓是云泥之别,若不是这道破天荒的旨意,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其实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小太监何尝不为苏念卿委屈,实打实的金枝玉叶,前面那十几年也算是万事顺遂,若不是老王爷和长公主接连出事,王府元气大伤,何至于小小年纪去北境吃那风霜雨雪,男人想要在军中立足尚且不易,更何况她一个女子,内里心酸恐怕是谁尝谁知道。现下好了,离林六部认了怂,她这把刀没了用武之地,皇帝便迫不及待的要鸟尽弓藏了。 不过上面的旨意不容置喙,这太监客气的说着吉祥话,触及苏长君越发阴沉的脸色,便自觉寻了个由头另往楚逸轩处宣旨。 他今日不当值,天气不好人便愈发懒怠了,随意披了身墨色澜袍借着窗边透过的熹微光线雕琢手里的一块沉香木。眼见那宣旨太监,虽不知皇帝又琢磨了什么损招,但是流程还是要走一遍的,只是刚跪下去便被那太监客气的搀扶起来,乐呵呵道:“陛下为督主指了桩婚事,天冷,咱们就长话短说,都是自己人,督主不必多礼。” “雨路湿滑,公公喝杯茶再走,”有眼力见的早奉了茶水上来,楚逸轩趁机说起了闲话:“某无意成婚,不知陛下那边是什么打算,这桩婚事直接推掉的可能性有多大,还请公公指点一二。” 那太监顾左右而言他:“督主就不好奇这成婚对象是谁?” 楚逸轩顺势接过了另一杯茶水,并不接他话茬,总归是谁自个都不感兴趣,宣旨太监自讨个没趣,自顾自的道:“陛下为督主拟定了郡主成婚,督主您瞧瞧,多好的姻缘啊,何妨推掉惹陛下生气呢?” 手上一时失稳,那茶盏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清冽的茶色附着在白瓷碎片上,悠来荡去,正如人内心吃不准主意。 “茶太烫了,”楚逸轩为自己寻了个借口,想着不会真有那么巧,不死心般追问:“哪个郡主?” “哎呦,还能有哪个郡主,是咱们苏郡主,前些日子大朝会督主曾见过的,”这太监想不明白,苏家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便也罢了,怎么瞧着这边也不怎么乐意呢,他诚恳道:“陛下下这道旨意必然是深思熟虑了的,督主何苦在这个时候去寻不快。” 话里话外,皇帝都是已然打定了主意的。符津匆匆跑了进来,见那宣旨太监还没走,一时顿住了脚步,二人只消对视一眼即刻了然。楚逸轩递了个眼神,左右忙奉了金叶子上来拢进那宣旨太监袖中,他还要推脱,楚逸轩冷硬道:“多谢公公提点,一点小心意,公公拿着喝茶。” 这便是逐客了,他收了金叶子也不在这碍眼,符津见他走方从屏风后大步跨了进来,难掩眉目间喜色:“哥哥,好事啊。” 他并不理会他的欢欣,只问:“郡主那边也收着消息了?她……怎么说?” 第28章 “外面早传开了,”符津喝了口热茶,只觉全身筋络都活过来了一般:“郡主今日不在府中,只有世子妃并三公子得着了消息,”符津斟酌着语气:“据说……不怎么高兴。” 也难怪,自己这样的出身,楚逸轩自嘲般一笑:“去把我官服拿来。” 符津反问:“今日不当值,你要官服做什么?” “去求陛下收回成命,”楚逸轩催促道:“我衣裳呢?” 符津张开双臂拦他:“哥哥你吃错药了?咱们九死一生爬到这个位置上图什么?你怕平白给她添乱不肯主动招惹她,我认;你道她出身金贵不敢沾染半分,我也认。可眼下是皇帝下旨赐婚,咱们凭什么推出去!你痴心守护这么多年,眼下就当老天开恩,理所当然的领旨谢恩不好吗?” “可是她不高兴!”楚逸轩失了神一般,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得知赐婚对象是自己苦苦相思了十二年的人时,他不欢喜吗?自然是欢喜的,可那欣悦也只存续了刹那,她是皎皎天上月,自己是埃埃尘里泥,天差地悬,王府千金,何至于沦落到跟自己这样的朝廷鹰犬搅合到一块,她不委屈吗?自然是委屈的,他不能顺势下坡认下这门婚事吗?倘或自私一点,自然是能的,可是她一委屈,他便狠不下心了。 “她不高兴,必然会请皇帝收回成命,苏家在风口浪尖上,她抗旨不遵只会平白招惹皇帝猜忌,她不能出这个头。我不一样,我抗旨不过一顿训斥,再不济罚我几个月俸禄,咱们又不指望俸禄吃饭,我去请陛下收回成命,”楚逸轩急道:“看我做什么?快去拿衣裳啊!” “不去!”符津头一次跟他对着干:“哥哥说过,咱们爬到这个位置上可不是为了成全别人委屈自己的,别人开心了,我不开心,我就不高兴。” “郡主……不一样,”楚逸轩推开他,自己去寻官服,符津拦不住,只能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脚步后面。二人踩着细雪进宫的时候,苏长君已然命人抱着苏氏先祖的牌位,跪在了宫门前。 “元康二十三年,蟒山春猎,庸王遭宵小引诱身陷狼群,无人敢救,是我父王只身前往,救下了被狼群包围的庸王,如今的陛下。庸王无恙,可我父王被群狼撕咬,将养了三个月才堪堪能下地。” “元康三十一年,璭王叛乱,金陵城烽火连天,是我父王率兵,自北境千里奔袭,救下了当时尚是皇子的今上,力保今上登基。” “宣隆五年,北疆、东海、西陵相继叛乱,我父王先平北境再荡西陵后稳东海,历时三年有余,终得四海安定,陛下皇权归一。” “宣隆二十七年,离林六部之乱,我二哥出兵白沙湾,不敌而身陨,历月余,冰面血迹未散;我父王苦等援兵不至,数万英魂不能得归故里……” …… “二百七十二尊牌位,二百七十二条命,就请陛下看在我苏家为了大邺浴血守疆,没有一人是活着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份上,收回成命,苏家上下定然感激涕零。” “还跪着呢?”宣隆帝眼眸微阖,撑着脑袋没甚精神的样子,回忆般自顾自的道:“景之他是朕的同窗伴读,朕小时候开蒙晚,远不得三哥九弟讨父皇欢心,外家又都是任些不起眼的官职,在朝堂上毫无助力可言,母后又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只想守着朕和皇妹过安稳日子,朕虽然出身天家,可那时候实在是委屈的紧啊。” “苏家自武行皇帝始便是炙手可热,武行皇帝只奕阳公主一个女儿,肯将她下嫁苏家,可见二者亲厚。父皇那时候也颇为宠信苏家,景之随众皇子一同听学那会,三哥九弟都想拉拢他,当时那些宫人讹传,能得苏氏帮扶,储君的位子便十拿九稳了,朕的那些兄弟争相示好,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可是景之他一个也不理,反而对角落里不起眼的朕伸出了手。” 宣隆帝记得,那个男孩子的个头要比自己略高些,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站在日光中温暖又干净,笑起来颊边带着两个小小的酒窝,带着光一般暖人,他向自己伸手:“我叫景之,苏景之,小殿下叫什么呀?” “景之?”他将这两个字在舌尖细品了两遍。 他点头:“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 他牵住了那人的手,二人一同听学,一同习武,只是自己根基差,远不得景之聪慧。他曾把他当最好的兄弟,曾把自己最亲厚的妹妹嫁与他为妻,曾因他为自己南征北讨,力稳山河而安心,也曾因他军权持重夜不能寐……眼下却又因为苏长君宫门请命,回忆与愧疚一齐涌上心头。 “陛下不见见他吗?”王国舅适时奉上了茶盏。 “什么时候过来的?”宣隆帝缓缓掀开眼皮,接过茶水尝了一口提神。 “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瞧陛下睡着便没敢打扰,”王国舅道:“三公子旧疾在身,这雨雪交加的天气跪一会儿怕是不得了,眼下不明情理的百姓说什么的都有,陛下不妨将人请进宫中问话,三公子也是,陛下是他亲舅舅,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这么行事倒显得陛下不通情理。” 宣隆帝将指骨攥的咔嚓作响,蛋清般松弛的皮肉紧绷起来。王国舅瞧他神色变化,冲不远处的小太监微掀下巴,小太监会意,缓步上前道:“陛下,太后娘娘着人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第29章 太后久居深宫不问琐事,眼下突然请自己过去,宣隆帝冷哼一声:“她也来阻我。” -------------------- 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九章》 第17章 佛陀 ============== 瘦削的身影可怜、无助,在这凄风苦雨里显得悲戗极了,这境遇很难让人将眼前这人同那位孤身单挑十三将,日不移影大破敌军一战扬名的少年将军联系起来。楚逸轩撑伞倚在朱漆宫墙下,他很想将人扶起来,很想厉声质问都被人逼到如此境地了,何不颠了这社稷朝纲?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 “不是说苏家三郎神智失常了吗?”符津疑惑道:“我看他说话做事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哪里像个疯子了?” 楚逸轩没接话,苏长君是当年北境兵败案的亲历者,也是为数不多还活着的知晓内情的人,是疯是死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若要留他,必要让他所出之言不能取信于人,疯子,正合适。 宣隆帝啊,明明已经做了那个操刀的刽子手了,却不知从哪又生出了些吝啬的慈悲来,不合时宜的残忍,不合时宜的温情,正如他本人一般矛盾。 他药损了他周身经脉,让他再无提刀立马统管三军的能力,他一句话坐实他疯子的流言,让他受尽了委屈苦楚所听所述却无人肯信,可他这一念慈悲又确实保住了苏家这最后一点血脉,真不知该说他是恶鬼还是佛陀。 “楚督主这是要入宫谢恩?”小黄门引着王国舅出来,瞧见楚逸轩揶揄般打趣道:“还未及恭喜楚督主,天家赐婚,当真是好福气啊。” “哪里比得上国舅爷,听闻府上小公子首战告捷,加官进爵想来是不在话下,”楚逸轩客气的说着场面话:“英雄出少年,颇有国舅爷当年的风范啊。” 王国舅嘴上说着谬赞,心里早乐开了花,谁不喜欢听漂亮话,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这鬼天气,不耽搁楚督主入宫谢恩了,”他客气的拱手:“改明儿我设宴,楚督主可一定要赏脸来喝一杯。” 楚逸轩笑意未歇:“一定。” 二人错身而过,唇角笑意顷刻被寒霜所覆,楚逸轩冷冷道:“他什么时候入的宫?都说了什么?” “左不过就是半个时辰前的事,”那小黄门也是个聪明人,点到为止:“至于说了什么咱们这些人不得而知,只知道国舅爷出来后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现下正怒气冲冲的往太后宫中去呢。” 楚逸轩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老混球,别指望他能憋好屁,怕是还惦念着五年前的断臂之仇,存心在这落井下石呢。皇帝的心思,若单只是一个人对这门婚事别有看法,兴许还会思量自己做的是不是真的不妥,若是一个两个的都跳出来反对,那这门婚事怕是不成也得成了。 如今,只盼着太后不要情急之下着了别人的道,被人牵着鼻子走那才坏事。 太后自五年前搬出了慈安宫,另居于小佛堂,宣隆帝压下了火气,脸色还是难看的紧,太后本就上了年纪,瞧上去没甚精神的样子,安静的抄写手中的经书,权当没看见他。 “母后在这小佛堂住的还习惯吗?”五年了,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纵使血浓于水,这会儿攀谈起来也是生硬的紧:“这小佛堂久不修缮,母后还是搬回慈安宫的好。” “出去。”太后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在宣隆帝看来自然火气更甚:“母后也要因着这桩婚事同儿臣闹别扭吗?白珩年少有为,这个年纪,正二品的官职,说起来不算辱没了郡主,诺诺年纪不小了,她的婚事,别人不为她打算,朕这做舅舅的还不替她考量吗?” “你把诺诺指给了谁?”太后终于来了精神,由宫人搀扶着上前,颤颤巍巍的先甩了宣隆帝一巴掌:“收起你那冠冕堂皇的说辞,楚白珩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你这一手提拔他上来的也不知道吗!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了我的渺渺,现在又来害我的诺诺,哀家只恨当初为什么不掐死了你!” 渺渺,长卿长公主的小名。 听她提起故人,宣隆帝忽而笑了:“朕和皇妹同样都是母后所出,母后对她疼爱、优待,可母后为何不能设身处地的为儿臣想一想,体谅体谅儿子的难处呢!” “恕哀家孤陋寡闻了,真不知皇帝还有什么难处!”太后音调冰冷:“为臣为兄为友,景之有哪里对不住你,竟让皇帝为难到除之而后快!挚淳、爱臻管你叫什么?他们管你叫舅舅!让你为难到在他们背后捅刀子!你害的我渺渺家破人亡,逼得她含恨自尽,现在有什么脸面来祈求怜悯!” “朕没有!” 太后没甚心力同他争执,只道:“诺诺的婚事哀家会为她打算,你若要逼我诺诺,哀家就跟你拼命!”她吩咐身旁的掌事嬷嬷:“把地面洒扫干净,别让脏东西污了菩萨眼睛。” ‘脏东西’这几个字如针尖麦芒般扎在宣隆帝心上,他闭眼沉思,继而抬头道:“朕主意已定,母后若要因着这些个破事同儿子拼命,母后随意,您是朕的母后,您做什么都可以,但是郡主和三郎朕就不能保证了,她若是识趣,现在老老实实的领旨谢恩,日后无论如何,朕留她一条命在,让她侍奉母后膝下;若是不识时务,反正朕在母后心里已然是十恶不赦了,还怕再多一桩吗!” 第30章 “本不欲让郡主的婚事扰了母后清净的,既然母后已经知道了,待到成婚那日,朕让他们入宫给母后磕头,”他话音一转:“不过母后也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让郡主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朕不保证她还能有命在。” 说完也不顾太后恨不得扑上来撕烂了他,果断的同轮值的侍卫长吩咐道:“查清楚谁在母后跟前乱嚼舌根,杖毙!” 楚逸轩见宣隆帝脸色铁青便知坏事,他替他打帘,紧接着跟了上去,若放在往常宣隆帝必会打趣他两句取乐,现下是着实没这个心情,他火气未消:“要成亲的人了,不乖乖在家操办喜事进宫做什么?” 楚逸轩犹豫再三,还是跪地道:“陛下好意,臣本该感激涕零,可这桩婚事,不妥。” “你也来忤逆朕!”未及批阅的奏章劈里啪啦砸了他满身,屏风后的小太监踟蹰着没敢上来捡,楚督主那么个简在帝心的人都吃了训斥,他生怕自己有什么失当之处碍了人眼,怕是小命都没了。 宣隆帝实在想不明白,一桩婚事,苏长君跪在宫门外下自己的脸面,太后因着这事要跟自己拼命,现在自己最为倚重的人也跳出来跟自己唱反调。他叉着腰指着楚逸轩的鼻子骂:“朕把郡主指给你还亏了你不成?她是相貌没你好还是出身没你高啊?还是她性情不好?皇亲贵戚里边就没有比她脾气更好的。人家还不乐意呢你还在这挑拣上了?” 楚逸轩暗自腹诽,你知道人家不乐意还在这乱牵红线。 “你最好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然朕……” “臣只愿效力与陛下膝前,无意于儿女私情。” 宣隆帝这便笑了,这理由找的,你想反驳他都没借口。见他神态松动,楚逸轩继续道:“且臣与郡主不过匆匆两面之缘,之前还同镇北王府上闹的不太愉快,这门婚事着实唐突,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宣隆帝心道,你若同她相处融洽情深意重,这门婚事还真轮不到你。他面上不显,只道:“你若接了这道旨意,就算你为朕尽忠了。雄师虎踞一方,朕夜不能安枕,你明白吗?” 他还待出声反驳,符津趁着跪地叩首的工夫按住他的手腕抢先道:“臣等领受陛下的俸禄,自当为陛下分忧,我哥哥只是因着之前同王府的冲突闹着别扭呢,分不清轻重缓急,回头我劝他,既是陛下降旨,我等自当遵从。” 不等他出言,符津强硬地扯着他叩首道:“臣等领命告退。” 雨水沿着人的发梢、脖颈落下,继而没入衣襟,这人本就畏寒,这会儿受了寒气,嘴唇青紫,看上去没甚血色的样子,凄苦极了,檀氏看了眼紧闭的宫门,劝道:“三叔,陛下是不会出来的,咱们回去吧。” “冷。” 檀氏招呼随从:“快拿干净的氅衣来。” “最冷不过人心啊!”他发丝凌乱,携泥带水,忽而仰天长啸,倒真有那么几分疯癫的意味:“父亲,母亲,你睁开眼看看,你看看啊!” 他发疯一般想朝宫门冲去,可是因着全身筋络毁损的缘故,就连简单的站起来都是问题,只能无助的由那满地的泥水沾了自己满脸。 苏念卿从马上跳了下来,匆匆接过氅衣替他披上,吩咐人准备马车,苏长君看清来人,眼中愠色稍平,只不住的重复道:“对不起。” 苏念卿不知他这歉意从何而来,只是后悔自己好端端的去上哪门子香,他不能受寒,今日这一番折腾身子怕是撑不住,她胡乱的抹去脸上的泥水,不知在找寻什么,一顶寒梅伞忽而罩在头顶,楚逸轩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水里,他道:“我让人备了马车,先让人送世子妃和三公子回去。” 苏念卿还纳闷最近遇见这位楚督主的次数着实有些高,不过来不及细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将苏长君送回去,她将人扶上马车,催促着众人先走,不免要回头道谢,这会儿发丝都贴在脸颊上,看上去当真狼狈极了,她咽下口水,竭力保持端庄:“多谢楚督主。” “郡主还没来得及看圣旨吧?” 苏念卿不知他为何问这个,自己刚回府听着消息就来宫门接人了,只知道陛下赐婚,自己哥哥长叩宫门请陛下收回成命,圣旨上写了什么自己是真分不出心神看。楚逸轩看她迟疑便猜了个大概,提醒道:“陛下下旨,为郡主和楚某赐婚。” “是你啊,”苏念卿愣神片刻,却也只说了这三个字。 楚逸轩以为她会气愤、会抗争、会伤心……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平和到让自己心慌,他问:“郡主,不恨我吗?” “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两人并无深交,自己不愿意嫁,眼前这位也未必想娶,她眼角氤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失陪了,我得去看我哥哥。” -------------------- 第18章 权色 ============== 他本就筋脉尽毁,又在宫门前受了寒,大有一种枯烛残火的意味,苏念卿命人生了地龙,轮番拿汤婆子捂着,连番折腾了好几日,那清白的脸上才稍稍带了些许血色,只是精神气左不如原先那么好了,眸中始终无甚光彩的样子。 苏念卿没什么心力再去想那封诏书,她在苏长君榻前侍奉了五六日,北境的折子雪花一般的递进来,始终没寻着机会处理,眼见他稍稍好转,免不了先去处理一应的军务。 第31章 廊下的鹦鹉见唯一办正事的人也走了,自觉无趣,扑棱着翅膀飞到屏风上,巡视了一圈,落在他肩膀上,旁边的人见了自然要轰它:“爪子上踩的全是泥,一边去。” “吓死爷了,杀鸟了,”这小牲畜从他左肩扑棱到右肩,带出一串的指印,拿喙去蹭他鼻尖,见这人还是没甚反应,左右踱步道:“皇帝,混球,公子,难受。” “祖宗,”旁边的人恨不能把它的喙给黏起来:“谁教它这么要命的话,快,抓出去。” 这鸟趁着人抓它的间隙灵活的飞到檐下:“贵客到了,贵客到了。” “净胡说,这天气连只扑棱蛾子都不见,哪来的贵客,再胡说把你毛拔了炖汤,”这人话音未落,门外小厮匆匆过来通传:“公子,尹夫人递了拜帖,现下人就在门外,您可要一见?” 管事的还没反应过来:“哪个尹夫人?” 小厮为难的瞥了苏长君一眼:“豫章书院曲老家的孙女,现翰林院修撰尹撷芳的夫人,曲若冉。” 管事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多余一问,这不纯纯给人堵心呢嘛,这曲小姐不是旁人,是当年长公主亲自为苏长君择的未婚妻,六礼过了五礼,只待班师回朝便可完婚,结果北境就出了那档子事。 这管事是个迷信的,总觉得像什么我打胜仗就回来娶你那必然娶不了,就跟那不出意外的话那接下来肯定出意外,自家公子虽然从战场上捡回来一条命,可是接下来就被那碗稀里糊涂的汤药弄坏了全身筋脉,为了不耽误好人家的姑娘,提笔给那曲家姑娘写了退婚书。 那曲家姑娘自然是不愿的,只曲家二老倒是乐见其成,自己好好的姑娘,后半生若真要跟个残废绑在一起,那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活头,虽然这么做是有些不地道,可是做父母的总要为儿女计,他筋脉尽毁又正值皇帝猜疑,旦夕祸福只在一瞬之间,谁家忍心把自己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所以,那封退婚书来的正是时候,曲家二老顺势应下解了这桩婚事,只是听说曲家小姐为这事跟二老闹了许久,直到两年前,拗不过家中父母姑嫂,这才同尹家喜结良缘。 “不见,”苏长君神色淡然。 “尹夫人兴许料到您会这么说,她说您若是不见她就不走,”小厮也为难:“外面下着雨呢,尹夫人还怀着身子,把人晾在门外不好吧。” 苏长君神色不变,隐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动,不知心内几许挣扎方道:“将人请到偏殿吧,我这个样子不成体统,给我拿身干净衣裳来。” 那少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穿一身天青色笼裙,外罩暗紫色狐毛斗篷,葱白的玉指抱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汤婆子取暖,单从衣着上来看,这些年应当过的还不错。苏长君稍稍安了心,由人推着轮椅入内,拱手道:“尹夫人。” 妇人闻声回头,待看清轮椅上那人,几经压抑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眼泪不受控的沾湿人的衣襟,扑上前啜泣道:“三哥。” 他看着膝前这人心内狠狠抽疼了几下,想像少时一般抚去她眼角泪痕,可又自觉不合适,挣扎许久终于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不确定道:“他……待你不好吗?” 少妇摇头:“郡主的事我听说了,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能……” 几经哽咽,可是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是为这个来的?” 少妇点头:“这桩婚事不能成,那楚逸轩就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活阎王,郡主嫁过去这辈子就全完了。我来就是想问问三哥,你是怎么思量的,我去求我祖父,我家虽未入仕,可祖父的门生遍及朝野,我去求祖父出面,总归是会有办法的。” 苏长君自认此生无愧于天地父母,可面对眼前这人,他却不能不道一声亏欠。硬生生耽搁了人那么多的光阴,一纸退婚书击碎了姑娘所有的期待与希冀,他避开她的话头不提,目光落在她明显见怀的小腹上:“几个月了?” 她明显还未反应过来,他便继续道:“若冉,马上就要做母亲了,不能再意气用事了,你的身后是尹家和曲家的祸福荣辱,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万事要先保全自己,知道吗?” “照顾好自己,跟撷芳好好过日子,”苏长君吩咐道:“好生送若……送尹夫人回去。” “皇帝错了就是错了,我们为什么不能指正?这桩婚事意在削权,三哥不会看不出来,苏家权势在握时宵小尚敢肆意,若真的失了势,岂不真的要任人宰割!”说到动情处,她眼眸微红:“我来就是想告诉三哥,你身体不好,别再去宫门前做那样的傻事了,我去请祖父出面,他一定有办法的。” “傻瓜,你别……” “我知道三哥怕拖累我,怕带累曲氏,可三哥在我这从来不是拖累,五年前是,现在也是!”若不是那封退婚书,要不是曲家二老坚决反对,曲若冉咽下心头苦楚,残了又怎样,她从来不在意他是万人追捧还是落寞无闻,就算是残了,她当年也是真心想照顾他一辈子的,他们无缘做夫妻,可是为兄为友,伸手相帮也是理所当然。她仰头不肯让眼泪滑落:“叨扰三哥许久,天气湿寒,三哥早些歇着吧。” 她夺门而出,自有懂事的丫头持伞仔细的送人回去,苏长君拽过那管事:“她多半要去求曲老,马车的行程要慢一些,你嘱咐人骑快马去曲老府上走一趟,不管曲小姐说什么,请曲老千万不要插手。” 第32章 管事的不解:“为什么呀?咱们皇帝对这些读书人很是看重,曲老虽未入仕,可是若有曲老出面,皇帝说不准愿意听呢,咱们郡主这桩婚事也不必成了,多好啊。” “若冉她已然成婚了,于公于私她不该同我有太多牵扯,这事你我都知是她心善,可是旁人怎么想,一人编排一句你要她如何在夫家立足?你要尹撷芳如何看待她,我是心疼自己的妹妹,可我不能陷若冉于危地,”苏长君推他:“还站着做什么?快去呀!” 按察司府,同样的压抑无助。 “郡主还未应承下来,她这几天忙着照应苏长君,应该是顾不上这档子事,”符津稍顿片刻:“不过这桩婚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凛冬已至,北境将士过冬用的棉衣皮靴压在兵部迟迟未发,我可不觉得肖平荆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擅自扣押军用物资。” “皇帝简直是昏了头了,谁出的馊主意,他拿人命要挟她!”楚逸轩眉峰紧皱:“带人去兵部走一趟,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肖平荆今日之内把那批棉衣发往北境,皇帝责难下来我担着,去!” “哥哥是觉得只要这批棉衣发下去郡主就不用受制于人了吗?可皇帝这次分明就是铁了心了拿婚事削苏家军权,他那边昏招尽出,你能帮她一次两次,难道能做到次次周到吗?”符津沉声道:“哥哥心里有她,这桩婚事简直就是老天开眼天赐良缘,眼下皇帝已经出头做了这个恶人,哥哥什么都不必做,等着她接旨不好吗?” 他转过身,满眼的期望和希冀偏偏透着九分的失意和落寞:“她心中不愿,我不想迫她。” “哥哥你看清楚了,”他越是回避他便越是要把痛点刨给他看:“不是你要迫她,是皇帝容不下她,这桩婚事你不接,皇帝自有旁的人选,可无论她最后嫁谁,我保证都不如嫁你结果更好,你心里有她,愿意事事以她为先为她盘算,我保证,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这份上;她不肯接旨,皇帝自有成千上万种削权的法子,没有一种会比联姻更温和。哥哥,你不是迫她,你是在救她。” “皇帝和王国舅拿这桩婚事算计她,咱们日后加倍的找这二人讨回来,但眼下这桩婚事于你于她皆是有利无弊,咱们就别再从中折腾了成吗?” “她不愿意,我满身骂名,和我这样的朝廷鹰犬搅合在一起,她满身清誉尽毁,谈何有利无弊。” “行,我这就去逼肖平荆那孙子把北境的物资拨下去,免得让咱们郡主为难,”符津该说的不该说的现下都说了,这会儿愣是被气的无话可说:“哥哥你等着看吧,这桩婚事你不接自有大把的人等着接,不为权也为色,等到苏家军权被瓜分殆尽,郡主仰人鼻息任人宰割,你又因着这些破事接连忤逆皇帝的意思不得圣心的时候,我看谁会为她出头,谁又敢为她出头!” “走了,”符津大手一挥:“哥哥,我话就说到这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 第19章 妥协 ============== “你听说了吗?咱们夫人今日让人套了马车,这也不怕雪地湿滑的,捧着个肚子往苏家跑,还书香世家呢,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一个已婚妇人跑出去私会外男,礼义廉耻真就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两个丫头端着果盘穿过蜿蜒曲折的木制回廊,另一个丫头道:“好端端的跑苏家做什么?她一个内宅妇人这不平白惹人话头吗?” “还不是人家长君哥哥拖着病体去宫门前长跪惹人心疼了呗,”这丫头鄙夷道:“你新来的不知道,听我跟你说,咱们少夫人原来议亲议的是苏家,听说都快要成亲了,苏家那疯子不知在战场受了什么刺激,给咱们少夫人送了封退婚书,咱们少爷是后来才去曲家提亲的。” 这丫头好像很为自家少爷鸣不平:“三年间不知道托人说合了多少次,嘴皮子都磨薄了,咱们矜贵的少夫人这才松了口,好容易成了亲你猜怎么着?分房而居,哪有两口子过日子过成这样的?也就是咱们少爷迁就她,换了旁的人家,单就分房这一条休了她都不为过!这两人是半年前才宿在一处的,还有了孩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还念着自己那旧爱呢,真不知道少爷看上她哪了?” “你说她腹中的孩子,真是咱们少爷的吗?” 两人越说越过火,正掩唇轻笑,不妨被回廊处一道干净透亮的身影吓得胆寒,支支吾吾的跪地告礼。尹撷芳倒也没多说什么,她们都是落了奴籍的,只是让人取了文书发卖了:“少夫人回来之前处置好,别污了她的耳朵。” “少爷,咱们少夫人出去私会外男总归是不好听啊,您就一点也不生气?”身旁的小厮愤愤的为他鸣不平。 “你也想被发卖了?”尹撷芳身姿笔挺,好似庭中白鹤:“我自己千挑万选的夫人我不知道她的秉性还要听这帮人在这胡言乱语?我知道她去苏家是为什么,她多半还要去求曲老,这丫头慌起来就丢三落四的,也不知道添没添衣,让人去取件夫人的裘衣来,再拿个小手炉,我去曲老府上接她。” 果然雪地难行,他到曲老府上接人的时候,曲若冉正埋头在曲老膝上抽泣,曲老慈祥的抚过她的发梢:“都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撷芳,来得正好,快把这鼻涕虫带回去,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受不住她这么哭,”曲老招呼着尹撷芳,怕惹他们小夫妻嫌隙,对她刚才所求倒是只字未提。苏长君特意嘱人在她来之前请自己切勿插手,自己几番权衡之下,不作为方是上上之策,既如此,也不必在这个时候提起平白惹这小夫妻嫌隙了。 第33章 “闹得我头疼,你们小夫妻自便,老朽出去清静清静,”他背手慢慢悠悠的晃荡出去。尹撷芳抬手揩去她眼角泪痕,将温热的小手炉递给她,顺便帮她系好氅衣的衣带,半是心疼半是做恼的抱怨道:“手这样凉,出门也不知道加件衣裳。” 瞧她又要掉金豆,尹撷芳忙携了她的手:“夫人,这金豆太值钱,咱们省着点花,出来大半日了,也该归家了?” 尹撷芳要高她大半个个头,这一高一矮在雪地里深深浅浅的前行,小厮则套了马车等在门口,他贴心的扶她上车,二人半晌对坐无言,曲若冉试探性地勾他手指,他心内一喜,只面上仍端着不肯松动,她打量他的面色,犹豫道:“我刚去见了苏三哥。” 三哥三哥叫的真亲热,这一开口这么刺激的吗?那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夫人的前未婚夫,不吃味是绝对不可能的,尹撷芳淡淡道:“嗯,听说了。”怕她多心,他便多问了一句:“是为着郡主的婚事吗?” 话音刚落,这人的眼泪便如卸了闸的洪水一般延绵不绝,她伏在他膝头不住的哭,他心疼的不知所措:“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曲若冉摇头:“尹哥,郡主她真的不能嫁,那楚逸轩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她真的不能嫁,你帮帮她,你帮帮她好不好?” 苏楚二人的婚事这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他没听说是不可能的。他将人揽在肩膀安慰:“先不哭,曲老是怎么说的?” “祖父不让我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苏三哥也要跟我划清界限。” “他们都是为着你好,”她还要开口,他温声解释:“这桩婚事,你我是否插手,结果都是一样的。” “苏家自武行皇帝起势,距今已历二百年有余,君恩难测,今上不是武行皇帝,郡主也不是苏仲疾,二百多年的荣宠,于异姓王而言已然是破格了,苏家军权持重,削权势必行之,不是联姻也会是其它法子,夫人,你明白吗?” “我知晓夫人想让我上书皇帝行劝谏之责,但是这道旨意颁布至今,太后没有劝吗?苏家没有挣扎吗?可是皇帝听了吗?在苏长君跪叩宫门的第二日,原本要经兵部发往北境的过冬棉衣,被人扣了下来,夫人,没有上面那位的授意,尚平荆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陛下在逼着郡主接旨,我等上书劝谏,除了激化二人之间的矛盾引得皇帝更为忌惮苏氏,没有半点作用,所以,祖父不肯施以援手并非冷心绝情,苏三郎同你划清界限也是怕你惹火烧身,夫人,事已至此,咱们只能放宽心。”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曲若冉倚在他肩膀,泪渍打湿了衣襟:“郡主她真的不能嫁,你帮帮她好不好?你帮帮她!” 可惜,尹撷芳虽然心疼,可他没办法给出任何承诺,只能将人揽在怀里轻声安慰。在众人都因着这桩婚事无能为力时,苏念卿冒雪进了宫。 彼时,王国舅正陪着宣隆帝对弈,闻听宫人通报,王国舅忙拱手以道恭喜:“陛下悬心多日,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多亏你出的主意,年纪小阅历少,心软嘛就必输无疑,”宣隆帝将手中黑子尽数撒在棋盘上:“你去后面躲躲,宣郡主进殿。” 苏念卿立在阶下,恭敬的同他问了礼。宣隆帝客套道:“陛下陛下的都把人叫生疏了,朕是你亲舅舅,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见你唤一声舅舅,”他明知故问:“怎么这么冷的天冒雪进宫啊?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君臣之礼不可废,”苏念卿叩首,他只等人叩齐三下方不慌不忙的打发人将她扶起来,斜靠在龙椅上等着她开口。 “劳陛下挂念,府中一切安好,”苏念卿顺着他的话头往下叙:“只兵部发往北境的棉衣迟迟未动,北境正是冰天雪地,棉衣未发,北境将士恐不好过冬,臣不免忧心。” “棉衣还没发吗?”宣隆帝先是迟疑,而后大怒道:“宣尚平荆,朕倒要问问他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做的,这点事都做不好,朕留他何用!” 尚平荆慌慌张张的在内侍的引领下入殿,只不住的叩首,诉说自己如何为难。苏念卿冷眼瞧这君臣做戏,心内早已是疮痍遍地,罢了,都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有得选吗? 她不无苦涩的想,至少联姻算是比较温和的法子了,自己还有机会徐徐图之。她麻木的深呼一口气:“陛下,前些时日陛下曾提及同楚督主联姻一事,臣忙于杂务,一直未及回应。” 宣隆帝长舒了一口气,同尚平荆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神色和蔼道:“那桩婚事你不愿意便也罢了,朕原是想着你父母不在了,朕这做舅舅的总该为你操持,不想竟让你这般为难,终归是朕思量不周,你若是不愿,就此作罢便也是了。” 合着他不但要人接旨,还要摆出故作大方的姿态让人心甘情愿的接旨,倒是惯会杀人诛心。 “臣以为这桩婚事甚好,谢陛下万事为臣周全。” 皇帝这会儿真可谓神清气爽,连日的阴霾与不快顷刻全消。苏念卿话音一转道:“只臣还有一桩私愿。” 宣隆帝虽然不快,还是大方的听她悉数道来。 她掀衣下跪,叩首道:“臣斗胆请陛下恩准我兄长前往温泉山庄修养,以示陛下天恩。” 斗胆?这还真够斗胆的,宣隆帝眉头紧锁,不发一言,囚住了一个苏念卿,放走了一个苏长君,堂堂一个郡主,倒比那些下三流的商人还要市侩,还真是不肯吃一点亏。 第34章 他不置可否不肯妥协,苏念卿叩首不起亦然不愿让步,就如平静的湖面,表面上惊不起一丝波澜,实则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宣隆帝不由得开始计较,这桩买卖到底划不划算。 将苏念卿囚于京师,对于切断其与北境联系,分权制衡大有好处;可苏长君在北疆军中威望只高不低,出京修养,他会老老实实的修养吗? 眼见二人僵持不下,刘勉状似无意道:“老奴听说温泉水对人活络筋骨大有裨益,也难为郡主一心为兄长着想。” 这话听着无心,但意思也很明确,放一个筋脉尽毁的人出去能掀起什么风浪,郡主所请也是人之常情,再不恩准,倒显得您不近人情了。 宣隆帝烦躁的按压眉心:“地上凉,扶郡主起来。” 小太监会意上前,苏念卿却将姿态摆的更加恭敬,小太监只得为难的复看向皇帝,最后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可巧遇见了入宫请见的楚逸轩。 这副为难的模样一看就是有事,他本就对楚逸轩存着三分惧意,那人随便一追问,他便什么都说了,他听罢斥道:“郡主跪着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就这么干看着!” 小太监都惊呆了,这分明是郡主跟皇帝较劲不肯起身,这也能怪在他们这些从旁伺候的人身上?他总感觉他这话听起来哪不对劲,还没等他咂摸出个味儿来,就见那人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吩咐道:“你这么着……” -------------------- 第20章 同祭 ============== 错金螭兽香炉中袅袅吐露青烟,君臣无声对峙,侍候的一干人等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盏中香茶早已凉透,那小太监去而又回,硬着头皮奉上了新的点心热茶,那双手险些抖成了筛糠。 宣隆帝打量那白玉瓷盘中的藕粉桂花糖糕,往事不免涌上心头。一碟子点心罢了,本没什么稀罕的,可对于幼时出身低微,受尽排挤冷眼的七皇子来说,却是难得的珍馐。有个傻丫头,就为了那么一碟子点心,因着病中哥哥的一句朦胧呓语,受尽了膳房那些刁奴的欺凌。 “长卿,你是公主啊!”十一岁的七皇子委屈难平的控诉这世道不公,他们身上都流着先皇的血,为何自己的长兄幼弟呼奴唤婢作威作福,自己和妹妹却由着那些刁奴欺压,连那么一盘平平无奇的点心都成了难得的奢望,就因为自己的外家是罪臣,所以自己同母妃幼妹就处处低人一等吗! 他捻起一块糖糕,却并不急于品尝,眸中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时运,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昔日最不受宠的皇子在苏景之的运作下悄不作声的走进先皇的视线,又在军权的拥趸下石破天惊般登上权力的顶峰。 登基那日,他曾长舒一口气,他发誓绝不让妹妹再受半分欺凌,可是最后伤她最深的,竟然是自己。 半晌,他紧抿的嘴唇微微蠕动,着人将藕粉桂花糖糕递给苏念卿,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旁人听:“尝尝,你母亲幼时最喜欢的,就因为朕说了一句想吃,她……” “陛下!求陛下允臣所请!” “朕没说不答应啊,你先尝尝,长卿,好吃吗?”说罢,又像是豁然反应过来一般喃喃:“朕糊涂了,你恬静的样子,像极了你母亲。” “起来吧,朕允你所请就是了,”他无力的摆手;“回去吧,朕是你的亲舅舅,你乖乖的,朕总归不会坑害了你。” “不过,你兄长总该操持完你的婚事再走,等你成亲后,朕亲自挑选几个得用的,送你哥哥出京。” “陛下!”她还待争取,宣隆帝耷拉着松弛的眼皮,权当没听见,明显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那小太监瞧她还跪着,作势扶她起来,压低声音道:“郡主,陛下肯妥协已是天大的让步了,见好就收吧。” 她推开那太监自顾自的往外走,楚逸轩瞧着那踉跄的步伐只余心疼,她在他近前顿步,楚逸轩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便听她坦然道:“去准备婚事吧。” “你答应他了?”楚逸轩忽地攥住她衣袖,察觉自己失态又忙松开,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她并不理会,只强调道:“要快。” 皇帝这多疑敏感的性情,苏念卿赌不起,她只能赶在皇帝变卦之前,尽早送兄长出京。 “督主,郡主已经走远了,”小太监提醒道:“您不是来求见陛下的吗?陛下吩咐过,督主您来了直接进去就行,不必通传。” 楚逸轩转身便走,那小太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这一个两个的,着实奇了怪了。 殿内,宣隆帝无声叹了口气:“去瞧瞧国舅得闲不,让他过来陪朕说说话。” 刘勉几经犹豫,直觉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听那位国舅爷添油加醋的好,他道:“老奴瞧着陛下今日疲惫的紧,要不老奴先侍奉您歇下?” 宣隆帝眉头紧锁,明显的不悦,刘勉也不敢再劝。王国舅像是算好了皇帝会宣他入宫一样,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脚步匆忙的入宫请见。 “陛下今日脸色不佳,可是昨晚没歇息好?臣这个时候进宫,倒是扰了陛下好梦。” “你来的正好,”他单手撑着脑袋,王国舅跪坐着等他继续说。他没来由道:“朕是不是挺对不住这孩子的?” 幸好王国舅入宫之前多长了个心眼听人陈述了前情,否则这没头没尾的还真不好接话。他道:“陛下怎会这样想,督主和郡主年岁相当,站一块金童玉女似的,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陛下精心为郡主盘算,郡主该体谅您的一番好心才是。” 第35章 这马屁拍的,宣隆帝自己都要笑了,郡主的样貌家世,想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没有,自己却偏给她指了楚逸轩,其间用意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眼瞧着王国舅睁眼说瞎话,宣隆帝只是笑,并不搭话。 眼瞧着气氛尴尬,王国舅只得出言活络气氛:“郡主既已应允,不知这婚期可曾定下了?” “且不急,”宣隆帝揉捏着眉心:“这桩婚事终归是委屈了这孩子,排场上总不能亏待了她,朕要命人拟个单子,仔细添妆,务必要把这婚事办的风风光光的,再加上这三书六礼走下来,怎么算也得到年后了吧?” “陛下,再过段时日四境将领就要入京述职了,”王国舅不紧不慢的出声提醒:“陈老和裴都督是看着郡主长大的,他们若不赞同这姻缘,陛下您说,这婚事是成还是不成呢?” “放肆!朕意已决,谁敢不臣?”话虽这么讲,可是明显的中气不足,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激的。 王国舅却只是笑:“陛下,陈老在南境、在庙堂江湖皆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裴都督在东海更是一呼百应谁人不服?差点忘了咱们故去的镇北王,东海、南境、北疆,陛下忘了被兵权所扰夜不能寐的滋味了?今镇北王虽已故去,可是这东海、南境,不知是否让陛下头疼啊?” “你大胆!”宣隆帝抄起镇纸便砸:“给朕闭嘴!” 东海、南境、北疆,单拿出来一个都曾是让宣隆帝头疼不已的存在。南境统帅陈沛,是镇北王苏景之八拜之交的过命兄弟,又是苏念卿的老师;东海大都督裴佑安,他的嫡亲妹子正是苏念卿的二嫂,这几个人无论哪个都曾让宣隆帝彻夜难寐! 五年前北境兵败虽让大邺元气大伤,可是镇北王并两子先后战死,苏三郎筋脉受损,裴家小妹血染白沙湾,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宣隆帝都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王国舅这么一提醒,让宣隆帝刚升起的亏欠和怜悯荡然无存。 “陛下息怒,”王国舅躬身微微勾起嘴角:“微臣旧事重提只是想告诉陛下,这桩婚事郡主既已答应了,那么赶早不敢迟,迟则生变夜长梦多啊陛下。” “可这也太着急了些,寻常百姓嫁娶还要问卦算卜寻个良辰吉日,郡主千金之躯……” “陛下,臣私以为,十二月二十二,乃是大吉。” “冬至?” 刘勉在一旁听的揪心,将婚期定在十二月二十二,你还不如直接逼她造反。他刚要劝谏,王国舅快刀斩乱麻哦的堵住了他的嘴:“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郡主若真的忠心不二,那就该欣然受之叩谢天恩,若是推脱不受,臣很是怀疑整个镇北王府的忠心呐。” 刘勉神色焦急:“陛下三思啊陛下!” “哟,大监今日倒是难得开了尊口,”王国舅一脸坏笑:“大监身为陛下的臣子不思为君分忧,反倒处处为镇北王府考量,不知郡主许了您什么好处?” “你……” “都给朕闭嘴,聒噪的朕头疼。” 王国舅道:“陛下,您瞧这婚期?” 宣隆帝闭目养神,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干涸的唇角终于些微颤动:“让礼部去拟旨吧。” 王国舅仰视刘勉,满眼的挑衅,得意的躬身告退。殿外侍候良久的随从贴心的帮他系好大氅:“公爷,奴才在门外听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您把婚期定在十二月二十二,那苏家怎么肯乖乖接旨?” 王国舅难得心情好,对待底下人也和善了许多:“她抗旨倒好了,苏家不是有血性吗?我倒想瞧瞧一只被折断羽翼的笼中雀,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哼着不知哪个秦楼楚馆中传唱的小调,心情甚好的往外走,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 第21章 喜忧 ============== “哥,你听说了没?”符津脚步匆匆的往府里赶,登上雕花石阶的时候一不留神脚下一个踉跄,他不耐烦的推开挡路的众人:“边儿去,督主呢?” 他走的急,一个没留神跟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个对仰,刚要开口骂人看到那人身上的官服式样,生生忍住了,他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诸位大人这是?” “给符大人道喜,”为首那人拱手含笑:“咱们是为督主和郡主的喜事而来,这不传完了旨意,正要回去复命呢。” 楚逸轩缓步在几人身后站定,轻咪眼眸:“做事毛毛躁躁的,还不给几位大人赔礼。” 假如符津身后有条尾巴的话,那这会儿铁定已经翘天上去了。这么大的喜事给这几个老东西赔个礼算个毛,给他们磕几个都行。他眉目含笑,露出两颗调皮的小虎牙来:“对不住对不住,您看我这走的急也没看道,没撞疼吧?您看咱们找个酒馆喝两杯,晚辈给您赔罪?” 被冲撞的几人忙道不敢,借口着急复命便起身告辞了。开玩笑,谁不知道楚逸轩座下副使笑里藏刀心黑手毒,之前御史台有位大人,弹劾楚逸轩及其党羽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时候这小混球也这么笑的,没过两天出言弹劾的那位大人便被按察司安了个侵占良田的罪名锒铛入狱,在按察司暗牢中没扛过一个时辰便咬舌自尽了,这姓符的在御前摊手表示遗憾,两颗小虎牙看的人不寒而栗:“呃,陛下,臣真的什么都没做。” 宣隆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御史台那位大人被安了个畏罪自尽的由头就这么草草结案了。 第36章 “我跟你说他一笑我就害怕,”那几位大人压低声音快步往外走:“就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不至于过后找咱们麻烦吧?” “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啊,还跟咱们笑呢?” “你当值才两个月懂什么?他杀人的时候也这么笑。” …… 旁人的议论符津自然听不到,不过他这会儿心情确实很不错,绕着楚逸轩窜上跳下的活像一只邀宠的小狗:“哥,我在外面就听他们议论,正想跟你说呢,婚期定了吗?嫂嫂什么时候过门?咱们府里还没操办过喜事呢,我这也没经验,您看您怎么安排,咱们哥几个怎么做就是了。” 倚在梨树上小憩的流光终于忍不住了:“津哥,好歹把您那欢脱的小尾巴收一收,知道的是咱督主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婚呢。” 符津脱了靴子瞅准了人便砸:“我说我这梨树不长个呢感情全是被你压的,那是我哥给我嫂子种的,耽误它开花小心我削你!” 流光将怀里的鞋子撂下去顺势拍拍衣襟上的尘土干脆的从树上一跃而下,看着光溜溜的枝干打趣道:“津哥,数九寒天,我就算不压它能开花吗?” “皮痒痒了是吧?”符津作势要打,那人灵活的躲开:“也不是没可能哈,说不定咱们督主对郡主真情感动上苍,老天显灵,令这满院梨花凌寒绽放……哥,我编不出来了。” 符津还待追上去,被楚逸轩提溜着衣襟提了回来:“跟我进去,有事找你。” “知道了,你先松……松开,满院子人看着呢,我不要脸的吗?”符津衬正了被抓皱的衣襟,抬腿跟了上去,顺势踢上门:“哥,有事您吩咐,是不是谁惹您不痛快了,把人名告诉我,要不要留全尸您说了算。” “你他娘的怎么不干脆去当土匪啊!”楚逸轩本要斥责他,后知后觉的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不就是土匪,那些人微言轻人人都能踩一脚的日子过去了,现在谁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嘴角噙笑指着他道:“把你身上的匪气收一收,尤其是在郡主跟前,注意着些。” “呦呦呦,你看啊哥,要说你不在意吧,没过门呢就护上了;要说你在意吧,人都要过门了还在这郡主郡主的叫,多生分啊。” 楚逸轩没理会他的揶揄,从案牍上翻出一本折子递给他:“看看还缺什么?” “这什么东西?”符津草草扫了两眼,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聘礼啊?” 楚逸轩点头:“是不是少了点?我也觉得少。” “别别别,哥,”符津人都要被吓结巴了:“哥,咱是下聘,不是搬家,好歹留些家底,以后还要过日子呢,嫂嫂嫁进门跟咱们喝西北风啊。” “这才哪跟哪,”楚逸轩满脸不屑。 “哥,咱们这些年是攒下些家底,但你听我跟你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哈,”符津一本正经的跟他合计:“哥,您知道当年太子大婚的聘礼才多少吗?一百二十六抬,您是要拿这么些聘礼去打皇家的脸面吗?还有啊,您现在一年的俸禄是一千三百五十六两白银并小米七百三十二担,你这聘礼单砸出去是想告诉他们咱这家底来路不正吗?” “哥,那什么一孕傻三年……不是,就你可能被这婚事冲昏了头……也不对,”符津急得抓耳挠腮:“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就您看要不要先冷静冷静,这属实太多了点哈。” “我拟了两份聘礼单子,这份是给别人看的,”他又抽出另外一份来:“这个才是私下给郡主的。” 符津扫了一眼,直拿大拇指掐人中:“督主,别合计了,您这聘礼下的,不说寻常人家,就说这些在朝的官员几辈子也攒不起来,”他将头一份聘礼单子从十分之一处折断,指着少的那部分道:“您听我一句劝,就这么些刚好,既不至于打了皇家的脸面,又给了郡主体面。知道您疼嫂子,等她过了门,你的不都是她的。” 楚逸轩眉心紧缩,明显是不甚满意,符津说的口干舌燥的自个儿沏了杯茶来润口:“不过话说回来,宣旨的大人刚走,您这聘礼单子都拟好了,你早知道郡主会松口?” 他神色略显落寞:“郡主接旨那日,我就在殿外,我不知道她都妥协了什么,也不明白皇帝做了多少让步,不过这桩婚事,的确委屈了她。” 符津直抽自己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错开话头:“督主,您还没说这婚期是什么时候呢?咱们兄弟们也好提前准备。” “冬至。” “婚期是什么时间?你敢再说一遍!”苏长君情绪失控,苏念卿等几人险些劝不住他,宣旨的几人更是无奈,不知如何是好。 在战场上被明枪暗箭捅了不知多少个窟窿都没叫一声疼的人,现下不觉泪流满面:“你说皇帝恩准我去宫外的温泉山庄疗养,会请人为我重塑筋脉,我还只当皇帝转了性子,这就是你答应他的条件?我苏长君就算再不济,也不会拿自己的妹妹去换自己的前程,这桩婚事就此作罢,皇帝要杀要剐,我一人领受。” 苏念卿给铁衣使了个眼色,让他推苏长君下去。眼见人走远,宣旨的一干人等方才尴尬的笑了笑:“郡主,您看这?” “给我吧,”苏念卿伸手,礼部的官员像终于能丢掉烫手山芋般将手中圣旨不迭递了上去,想了想还是多嘴道:“微臣也不知当不当言,若是有言语失当之处,郡主就权当臣什么都没说。” 第37章 苏念卿抬眸瞥他,他方才叹气道:“郡主也不要怪咱们陛下,陛下他是您的亲舅舅,怎么会不疼您呢,微臣听说,这桩婚事陛下原本是打算等到年后风光大办,是王国舅……总之,臣不多说您也明白,这婚期就稀里糊涂的改到腊月二十二了。” “大人说笑了,”苏念卿冷眼嗤笑:“陛下九五之尊,臣岂敢怪罪。” “是是是,是臣下失言了,臣等这便告退。” 檀氏忧心忡忡:“这怎么就突然下旨,你先别慌,我前日给父亲兄长去了信件,说不定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圣旨已下,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苏念卿哂笑:“更何况,这桩婚事是我亲口应下的,未及禀明兄长和嫂嫂,是我之过。” “你怎么就……”这些事上的弯弯绕绕檀氏不懂,她只是发自心底的为苏家鸣不平:“那也不该定在腊月二十二啊,那是什么日子!” “嫂嫂这些时日为我这些事操劳也累了,来人,送嫂嫂回去休息,”说罢不等她回绝便又道:“我去看看兄长。” “那是什么日子,你就让他这么作践你!” 她竭力扯出一个释然的笑来,没人注意到那紧握明黄圣旨的指骨正在微微颤抖,如果那力道能化为实质的话,想必手中之物早就化为筛粉。 腊月二十二,她怎会不恨呢! -------------------- 第22章 下聘 ============== 细雨浸在人脸上生寒,被冻得通红的手掌上还存着刚刚被攥出的指痕,弯弯的月牙一般。苏念卿深吸了几口气,终是走上前去,在苏长君膝前半蹲下来,竭力弯起僵硬的嘴角:“哥,还生气呢?” 无甚血色的指节在她乌黑的发丝上抚过,带来丝丝凉意,他沉默良久,似乎不知如何开口似的,半晌方道:“哥哥对不起你。” “做什么说这个,”苏念卿思量着开口:“我知哥哥一心为我打算,宫门叩首的法子您也用过了,该寻的人脉哥哥也都央求了个遍,那哥哥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苏念卿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启唇:“还没来得及告诉哥哥,这桩婚事是我应下的。” “北疆的冬衣迟迟不发,皇帝耗得起,咱们等不起。皇帝的目的无非就是削权,不是联姻也会是其它的法子,不是楚逸轩也会是其他人,这事总归是咱们左右不了的,那么这个人选是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尚平荆扣着北疆的冬衣迟迟不发,我这边刚一妥协,成批的冬衣便顺利的发下去了,哥哥你看,皇帝想要你妥协,有无数的法子,他可以视人命如草芥,咱们却不能罔顾人命,这场对弈,咱们从一开始便必输无疑。” “皇帝借这桩婚事将我困在京中,可咱们兄妹不能皆受制于人,所以我便顺势请皇帝恩准哥哥出宫休养,有哥哥在外为我周全,这京中的风浪总不至于将我吞没,哥哥,等这桩婚事了结,我送你出京,好不好?” “眼下既然没有更好的法子,哥哥就听我一回,好不好?” 门外的管事欲言又止,苏念卿不动声色的朝他摆手,起身理了理衣襟道:“哥哥,你瞧我这段时日都要饿瘦了,午膳我要吃松鼠鳜鱼,你吩咐他们做好不好?” 苏长君显然还未从刚刚的矛盾中转折出来,不知如何是好似的:“你这……” 苏念卿作势扯他衣袖:“哥哥,好不好嘛。” “你今年几岁呀还扯衣袖?”苏长君被他这么一打岔满脑的愁绪消散不少:“去挑条鲜活的鳜鱼,算了,我亲自去。” 铁衣推着他往后厨去了,管事的这才在阶下缓缓告了个礼:“郡主。” “什么事?”苏念卿在门扉边负手而立。 “楚大人府上着人来下聘,您看这?” “你看着安排,”苏念卿神情明显不耐,她刚要走,管事的慌张拦住了她:“郡主,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小的不敢拿主意。” 苏念卿一边腹诽这都拿不了主意,什么芝麻豆子的事都拿来请示,一边大步往外走,穿过那木制回廊,又接连跨过三道角门,终于在不远处瞧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今日未着官袍,一身雪色衣襟衬得整个人都更温和了些,只那银丝盘绣的玄鹰似正张牙舞爪的诉说着主人身上的戾气。他缓缓回头,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五步,他来之前明明打好了满腹的草稿,可在瞧见来人的那一刻那些提前想好的言语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像个楞头小子般无措的站在原地,眼眸微阖,半晌也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不进去?”苏念卿率先开了口。 “就……就凉快。” 苏念卿瞧着这阴云密布雨雪交加的天气,着实有些不能理解:“你还挺热?” 符津猫在一边捂着额头简直没眼看,奶奶个腿的,丢死人算了。 “下个聘罢了,你打发人走一遭就是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她错开了路:“楚大人,别在门外站着了,进来喝杯茶吧。” “原应请家中长辈来的,可我无父无母,也没人为我操持,这嫁娶的规矩我不太熟络,只盼郡主不嫌弃。聘礼都在这了,臣还有公务在身,茶便不喝了。” 那聘礼皆拿绸缎包了,红彤彤的摆满了两侧街道,一眼竟望不到头,苏念卿忽而就明白管事的为什么说不敢拿主意了。她背着手,噙着些许笑意朝楚逸轩移动:“督主是公务繁忙呢?还是我镇北王府的茶水入不得您的口呢?” 第38章 “不是,”楚逸轩连忙否认。 苏念卿在他身前站定,踮脚凑近他耳畔,楚逸轩止不住的后退,她却只是笑,清脆的声音映入耳畔:“有事求你,进来说话。” “这身衣裳很衬你,”二人一前一后的往茶室走,远远看过去,楚逸轩总要高出她大半个头去,他被这寻常的问话扰的心神不宁:“臣……” “楚大人,”她转身同他平视:“我不是在审你。” 他被这突然而来的小插曲弄得更紧张了:“我不怎么穿这个颜色,日常的衣裳都是他们搭配好的,今日要见郡主,那些个颜色总显得暮气沉沉的,总要选个鲜亮的颜色。” “精心打扮过的呀?”她嘴角噙着浅浅笑意:“我还只当督主公务繁忙呢。” 谎言不攻自破。 她请他随便坐,自挑了那陶瓷笑樱壶,用沸水将青玉杯盏挨个烫了一遍,复又选了雪山芽尖进去,待茶水再次煮沸,只将嫩绿的茶汤浇于茶宠之上,再选净水入壶,待再沸,轻挑了置于青玉盏,这方是吃的。 她轻捻青玉盏,遥遥递给他:“楚大人?” 他看人泡茶,不觉竟看的痴了,待人轻唤出声,方腾出手去接,岂料指尖甫一相触,他便烫手似的忙缩回来,似又察觉此举不妥,恭敬的双手接了,方道:“谢过郡主。” “大人不尝尝吗?” 他摆出喝酒的架势当即便要往下灌,惊得苏念卿忙抬手拦他:“沸水。” 她二指置于他手腕内侧,楚逸轩只觉指尖相触之处竟比沸水更要滚烫几分,从脸颊至颈侧当即烧成一片,他自觉失态,偏苏念卿不肯放过他,调笑道:“大人脸好红啊。” 这盏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他进退维谷,只想尽快结束这失控的局面:“郡主有话还请明示。” “说了有事相求,督主这么紧张,想是不肯帮我这个忙?” “不是!” “那就是愿意了?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他就算再愚钝,也看出来苏念卿这会儿是刻意逗弄他了,他道:“郡主吩咐便是,职责之内,绝不推辞。” “好说,”苏念卿拿指尖挑着那青玉杯盏玩,一下一下的像是叩在楚逸轩心口一般,他忙错开眼不敢再看,只听她丹唇轻启:“陛下恩准你我婚后容我兄长出宫修养,未免不便,特遣了随从护送照料。” “陛下遣的人手我等插手不得,”楚逸轩呷了口茶,这雪山芽尖分明是自己惯喝的,这会儿却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不等苏念卿露出失望的神情,他便接道:“不过让他们乖乖听话,臣还是能担保的。” 苏念卿这便笑了,要的就是这样,被人不错眼的盯着一举一动都报到皇帝跟前,那可真真是活受罪,她举杯敬他:“那便有劳楚督主多多费心了。” “你的终身大事,就同皇帝提了这么一个条件?”他明显为她不值。 她却不愿多说:“楚大人,世事易变,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是了,倘若镇北王还在,这么一尊皎皎明月,恐怕也轮不到自己来采撷。她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又如何谈其它呢? “茶凉了,督主再续一杯?” “叨扰郡主良久,臣也该告辞了,”他起身,行至门畔,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琢磨了许久只道出一句:“郡主过了门,我一定待郡主好。” 苏念卿笑了笑,没应。若不是这一纸婚书,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萍水相逢,人家凭什么待你好,日久生情?谁又算的清楚明白呢? 待他走远,苏念卿冲着屏风后道:“嫂嫂。” “我听说你要见他,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檀氏腾挪出来,神色颇显尴尬:“你让他帮你处理皇帝布置的人手,他若转头就去皇帝跟前把你卖了,这可怎么是好?” “本也不是真心求他,皇帝布置的人手,无论他是否出手,我都是要把人处理掉的,”她道:“若他转头就向皇帝告状,那日后同处一屋檐下,务必要敬而远之了。” “你是想试探他?那他若如你所愿呢?” “不知道,”苏念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此一举是做什么,她暗自出神:“不过他好像和坊间传闻不太一样。” 苏念卿无聊的看人搬着朱漆红绸在院里来回忙碌,管事的笑冲她打趣:“我瞧这聘礼下的,有咱们王爷娶王妃那架势了,单是这聘礼单子,都看的老奴头昏眼花。” “那是,咱们王爷当年尚公主,那多大的排场啊,不过小的看今日这情况,也差不离了。”众人跟着七嘴八舌的议论。 自个父王娶母妃的光景,苏念卿是无缘得见了,他们是年少青梅,情分自然比旁人亲厚些,只是常听府中老人说,成婚后王爷常年驻守北境,体谅王妃体弱未能随行,便时常在京中北境两地奔波,马鞍都不知磨坏了多少,当时下面人还打趣,王爷真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个分身来。 “郡主,”阶前不知何时伫立了一道白色人影,苏念卿闻声回神:“怎么又回来了?” 楚逸轩闷不做声,从怀中小心取了方手帕出来,珍而重之的塞到她手里,又匆匆的转身而去。苏念卿望着凭空多出来的手帕,猜想着什么东西还要这么小心的交给她,房契?地契?银票? 她将手帕打开,竟是一瓣瓣早已干涸的梨花,细嗅还有梨香浅驻。 第39章 这人得对梨花有多深的执念啊! 心有执念,入骨成魔。 -------------------- 第23章 述职 ============== 许是人逢喜事的缘故,这按察司府上的人就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符津指使着人在檐下张灯结彩,不时的出言申斥,只不过没有从前那般的疾言厉色:“不是你们眼睛长着出气用的啊?那灯笼歪你脸上去了看不到啊!还有你,那绸缎摆库房里都要生灰了,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给我重新扯最鲜亮的来,把这院里都给我铺满了。” 那管事的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一匹千金的东西拿来铺地?他不确定道:“地上也……铺吗?” “废话,难不成让我郡主嫂嫂直接踩地上?”他不耐烦甩手:“瞧你们一个个抠搜的,几匹布我按察司府出不起啊?我哥哥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的大事,都给我打起了精神仔细点,出半点岔子,小心你们这身皮!” 一众人吓得打了个哆嗦,幸亏有人及时在他身旁耳语几句,符津听了匆匆的去了,进门便嚷道:“哥,你找我。” 楚逸轩示意他坐,他道:“大婚后陛下会遣人送苏三公子出京修养,你留意些皇帝遣了哪几个人,把名单报给我。” 这个简单,符津痛快道:“好说,哥哥放心。” “还有件事,”他不紧不慢道:“怀璧大师找到了吗?” 符津面露为难,摇头道:“从接到您的吩咐,咱们手下的兄弟一刻都没敢停歇,连根毛都没寻见,别是死哪个犄角旮旯里烂成灰了吧?” 楚逸轩瞥他一眼,他连忙闭嘴,作势抽了自己一巴掌道:“您瞧我这张嘴,被这喜事冲昏了头了,说话也没个忌讳,那怀璧大师一定还好好的呢,他要是出了事,谁给我嫂哥哥治伤。” 楚逸轩心道你就算要表恭敬那也是大舅兄,嫂哥哥又是什么鬼?他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大手一挥道不找了,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些什么。 “这……不大好吧,”符津颇有些犹豫:“这您都要成婚了,凡事还是要讲些忌讳。” “活人找不到,死人还不好找,照办就是。若真能医好了他,郡主身上的担子也能轻松些,”他端起茶盏,轻轻刮开表层的浮沫,浅尝了一口不禁皱起眉头:“这什么茶?” 符津凑过去尝了一口:“雪山芽尖,您不一直都喝这个吗?” 符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调笑道:“想是哥哥在郡主府上喝了什么好茶,这雪山芽尖入不得哥哥的口了。” 楚逸轩抬手撵他出去,没好意思说自己喝的是一模一样的茶。他捧起茶盘算着时日,不无期待的想,快了。 与此同时,京郊的某处酒馆,约摸百余人的队伍在此落脚,虽然身着便装,可那通身的气势一看便知,非兵即匪。 为首那人含笑朝着马背上的妇人伸出了手,那妇人斜瞥了他一眼,还是大方的扶了他的手下马,小二早有眼力见的收拾出一张干净的桌子,小心的请二人落座,为首那人掏出荷包丢给他,揣在手里是足足的分量,那小二的恐惧感顿时消减不少,腆着脸笑道:“这太多了些,不知二位贵客可有什么忌口?” 那妇人接过了话头:“没什么忌口,我门外那些兄弟干的都是力气活,安排些能饱腹的即可。” 小二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好酒好菜这就给诸位安排上。” 妇人紧跟着吩咐:“忌酒。” 小二眼睛滴溜溜的转,这些人虽然压迫感十足,好在说话还是客气有礼,酒都不肯喝?是了,这做派涵养,可跟土匪半点不沾边。 他飞奔去后厨忙活了,酒馆里人多耳杂,说什么的都有,邻桌的一位老者摇着头叹息:“五年了,陛下还不肯放过苏家,郡主简直憋屈!”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郡主这个年岁,也该成婚了,陛下下旨赐婚,分明是好事一桩,你还在这唏嘘上了!” “好事?”老者颇有些不忿:“你家里可有姊妹闺女?那么好的姻缘你怎么不把你家姊妹闺女送上去呢?那楚逸轩是什么人啊?郡主到他手里还能落的了好!这哪是成婚啊,分明是借着赐婚的由头变相削权!” 邻桌那妇人刚喝了两口热茶,闻声望过来:“我在这听了半日,颇有些疑惑,不知诸位说的是哪位郡主啊?” “还有哪位郡主,”那老者鄙夷她穿着精致,怎么出言就是这般没见过市面的样子:“镇北王府,苏郡主,你没见过总该听过吧?当年北境几乎全境沦陷,要是没有苏郡主力扛山河,那帮蛮子早打到京师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喝茶闲聊。” 妇人放下茶盏,神色大变,她攥住身旁人的手:“佑安,是诺诺。” “听到了,得委屈夫人饿着肚子陪我走一趟了。” “还吃得下吗?”杭玉京攥着他起身:“走啊!” 二人扬鞭上马,一众亲卫看着桌上的炊饼连吃带拿忙驾马追赶上去,不眠不休的跑了两日方到京城,这会儿正是人困马乏,可他们不敢耽搁,一边整理仪容,一面请人给宫中那位递了牌子。 宣隆帝收着消息的时候,正跟王国舅逗着笼中的金丝鹦鹉,闻言颇感意外:“不是还有两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国舅接话道:“想必是听到了风声,又或是苏家往那边递了消息,这个时候来,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陛下不想见,打发了便是。” 第40章 “来呀,裴都督长途跋涉甚是辛苦,好生送都督回府修养。” 裴佑安二人等的焦急,明明只是一盏茶的工夫,却比一整日还要磨人,杭玉京抚开他紧皱的眉头:“待会儿见了陛下,切记不可冲动。” 裴佑安攥着她的手:“夫人嘱咐的是。” 二人正说话的工夫,那小黄门弓腰小跑过来,裴佑安急道:“可是陛下有请?烦请长史快些带路。” “陛下体谅都督长途辛苦,请督主并夫人回府歇息。” 裴佑安思量片刻,就要硬闯,守将忙围了上来,他斥道:“某有要事禀报,要是耽搁了,你们担待的起吗?都给我让开!” 小黄门双手隆袖,傲慢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裴都督要强闯宫门不成?都督您可瞧清楚了,这是皇城,不是由着你放肆的东海!” “滚开!” 宫门口乱成一片,杭玉京劝解不住,忽而闻听不远处一妇人发话道:“可是裴都督和夫人到了?” 众人停下争执,杭玉京闻声望去,她离京日久,只觉得这人眼熟可又不敢确定,试探般问:“可是惠妃娘娘?臣妇这厢有礼了。” “真是裴夫人,”她快步上前,杭玉京忙要见礼,她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太后听说二位不日回宫,特嘱了本宫留意着些,太后有话要问二位呢,劳烦裴都督和夫人随我走一趟吧。” 这可真是求之不得,闻听是太后懿旨,这些人不敢再拦,惠妃亲自为二人带路,待走到无人处,惠妃掩面啜泣,求情道:“裴都督也是看着郡主长大的,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陛下收回成命啊!” “某正是为此事前来,”裴佑安道:“赐婚的旨意是真的?” 惠妃点头:“正定了腊月二十二。” 杭玉京盘算着时日,那不就是近在眼前,还选了这么个日子! 惠妃继续道:“太后已然被软禁了,本宫在皇上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日日在宫门前等候,只盼着裴都督或陈老回京述职,能在陛下面前再劝上一劝。” “娘娘大义,”裴佑安诚挚道。 “陛下尚在书房,本宫带你们去,只王国舅今日也在,二位稍后说话,千万要仔细。” 裴佑安本不忍让她跟过来,可她违逆圣意放二人入宫,无论如何,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遂也不再多劝。她理了理衣襟在前面带路,还未到书房,先听她乐呵的笑道:“陛下快瞧瞧谁来了,您日日念叨着裴都督,可巧妾今日在宫门前得见来人,这便自作主张将人带来了。” 宣隆帝顺着窗柩往外望去,一群小太监还待阻拦,他气氛的撂了鸟食:“人都贴你脸上来了,还拦什么拦。” 王国舅在一旁煽风点火:“这恐怕是惠妃娘娘的主意。” “朕自然清楚,”他换了幅神色宣人进来,看人在阶下见礼,只笑着招呼小太监们将人扶起来:“朕还说裴都督远行辛苦,准你在家歇着便罢了,不想你还是这般知雅守礼,来呀,还不扶裴都督起来。” 裴佑安自如的起身,语气随意道:“臣在路上听说陛下给郡主指了桩婚事?不知是真是假?” “是有这么回事,”宣隆帝打趣般道:“要不说你们两口子会赶时间,眼看这婚期近在眼前,你们也可跟着张罗张罗,添些喜气。” 裴佑安不接这茬,明知故问:“不知陛下帮郡主择了哪家郎君为夫婿啊?” “这人裴都督也认得,”王国舅主动接过话头:“楚督主年轻有为,与郡主正是良配。” “恕臣直言,”他躬身道:“臣私以为这桩婚事,不妥。” 王国舅活动了下脖颈:“圣旨已下,皇命难收,裴都督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妥呢?还是对咱们陛下不满呢?” 他未曾理会他言语中的讥讽,只恭敬道:“望陛下收回成命!” “裴佑安!”宣隆帝紧盯着他:“朕若不允呢?” -------------------- 第24章 覆水 ============== 殿内落针可闻,君臣谁都不肯相让。谁也没想到,一贯温文守雅的裴玉郎,今日也来了脾气。王国舅挑拨道:“多好的一桩婚事啊,裴大人想必一时受了小人蒙蔽这才站出来替人求情,可是裴大人呐,本官得劝你一句,你这般为他人思量,人家未必肯领受你的情分,您也在这<a href="" target="_blank">官场上混迹多年,别的不清楚,避嫌总得明白吧?” 他这句话可是真真点了裴佑安的肺管子:“避什么嫌?我与她三位兄长情同手足,她二哥娶的是我嫡亲的妹子,我妹子虽然不在了,可她曾管我妹子叫一声二嫂,她同我嫡亲的妹子没有分别,你告诉我避什么嫌!” 王国舅神色颇为尬尴,他望向一旁站着的杭玉京道:“裴大人倒是少有言语失当的时候,裴夫人也不劝着些吗?” 杭玉京反问:“我夫君说错了吗?” 看这夫妻俩同仇敌忾的架势,王国舅自讨了个没趣。他向宣隆帝投去求助的眼神,宣隆帝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而打起了感情牌:“这桩婚事是诺诺自己应下的,你们与其在这逼朕收回成命,不若先回去问问诺诺自己的意思,朕是她的亲舅舅,她若不愿,朕还能强逼她不成?” 夫妻俩对视一眼,似有迟疑,王国舅紧跟着道:“是真的,二位与其在这操心别人的家事,不如好好思量思量东海的冬衣军械可曾收到,裴小世子独守东海,可曾防得住这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第41章 他这话听似无意,实则字字故意,他倒要看看这夫妻俩能为苏家做到什么份上,自己亲生骨肉的分量和别人家的姻缘相比孰轻孰重!果然,裴佑安痛心的望向高坐明堂,空余满眼失望:“陛下就是用这法子胁迫郡主下嫁的!”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宣隆帝愤愤的瞪了王国舅一眼,起身便想去后宫躲清闲。裴佑安哐当一声跪在阶下,杭氏紧随其后,提裙下跪,他似争辩,又似恳求:“陛下,大邺开国二百余年,边境争端从未平息,东有倭贼,南有悍匪,北疆离林六部更是频繁进犯,若无苏氏浴血死守,何来家国安定,万民富足,求陛下,就求陛下看在她父兄都是为国而殉的份上,破格开恩收回成命啊!” 额头与地面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大殿上尤为震耳,不过几下,额角便渗出丝丝血水,可这般作态在宣隆帝看来尤为刺眼,他冷笑一声:“武将死守,为国捐躯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什么时候成了你裴佑安要挟朕的谈资!依你所言,若是没有他苏氏,难不成我北疆大门洞开,由着六部南下,朕的皇权岌岌可危了吗!” “陛下息怒,我夫君绝无此意,他只是一时情难自控……” 宣隆帝不等她说完,抄起案上的茶盏连茶带水摔在地上:“裴都督将这水一滴不剩的收起来,这桩婚事就此作废,若是收不回来,只怪裴都督无用,可不是朕不近人情。” 是了,覆水难收,皇命难违。 他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属实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然是万人之上了,为何还是不能事事顺意?幼时因着母妃不得宠,受尽了宫中众人的欺凌冷眼;好容易在苏景之的拥趸下登临九五,可在众人眼中,好似没有苏景之,自己便与皇位无缘一般,又有谁知道北疆重兵酣卧,皇帝夜不能寐的滋味?现在好了,苏景之骨枯黄土,苏家大不如前,可随随便便一个武将都敢拿他的功绩要挟自己! 明明自己才是皇帝啊!只是一桩婚事而已,一个两个的都来违逆自己,什么叫君臣上下?什么叫龙言君威?又有哪一朝的皇帝过的比自己还要憋屈! 王国舅一脸邪笑,他在裴佑安跟前站定,脚尖要动不动的踩在地面的水渍上:“裴都督要不要试试,收回来多少算多少嘛,到时候面对苏家众人,您也可有个说辞,最起码争取过了嘛。” 地上那人突然腾空而起,攥着他的脖子便将人按倒在水坑里:“郡主的婚事,你出的馊主意?五年前我好像警告过你,再敢胡作非为,我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王国舅满脸涨紫,唯独嘴硬:“那裴都督果真大义,为了替苏家出头,置阖族性命于不顾,本官一人换数百条人命,怎么算都不冤,呵呵哈。” “玉郎!”杭氏从旁劝解,王国舅呼吸艰难,一字一顿的往外吐字:“看,裴、夫、人、着、急、了。” 裴佑安宰鸡一般攥住他的脖颈,杭氏只能握住他的手腕求他松手,闻听王国舅出言挑衅,杭氏啐道:“国舅爷若是想活命的话还是省些本事吧,或是你觉得你的脖颈比他手腕还硬?我巴不得我夫活宰了你,可你这样的畜生,不值当让我们脏了手。” “玉郎,”杭氏一个一个拨开他的手指:“咱们先去看郡主。” 好容易从人手下挣脱,王国舅干咳几声,望着那人赤红的目光,顾不得擦去满身狼狈,也再没了挑衅的勇气,不迭的溜了。裴佑安呆愣在原地,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杭氏叹了口气,奸贼当道,皇帝昏庸,他们这些人浴血死战,马革裹尸,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符津闻听二人入宫,生怕这仗义敢言的坏了自家督主的姻缘,撂下手中的活计便马不停蹄的入了宫,值守的小太监见他脚步匆匆,忙弓腰迎了上去:“符大人今日怎么没同楚督主一起来?是要求见陛下吗?那您今日来的是真不赶巧了。” 符津不耐烦道:“裴佑安入宫了,他跟陛下都说了什么?” 小太监为难的摊手:“符大人饶命,这御前的话,奴才怎么敢学舌啊。” 符津从腰间取了块羊脂玉丢过去:“我家督主成婚在即,公公也添个喜气,你只告诉我,这婚事没出什么变故吧?” 小太监不着痕迹的将玉佩揣入袖中,谄媚道:“大人放心,奴才没听陛下说有别的吩咐,多好的婚事,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符津稍稍安了心,皇帝连裴佑安的脸面都不卖,这桩婚事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舒缓之余不由得怪自己沉不住气,圣旨已下,哪能凭空生出那么些变故?自己跟在楚逸轩身边十几年,早将自己沉淀的年少老成,不想今日居然会因着这么一桩婚事乱了方寸。 他想的没错,这桩婚事的确已然是板上定钉,只待嫁娶。 -------------------- 第25章 大婚 ============== 腊月二十二,正是二人成婚的日子。经皇帝赐婚,由礼部官员主事。这一众官员操办婚事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忐忑过,这哪里像是操办喜宴啊?皇帝他老人家大手一挥不再过问,谁能理解下边人的苦楚,这哪里像结亲,分明更像是结仇! 为首的两位主事大人两厢对望,只余为难。话说现在递个折子上去辞官隐退还来得及吗? “刘大人,今日的婚事就有劳您多多费心了,本官资历尚浅,您怎么吩咐,咱们跟着照做就是了。” 第42章 忽而被人点名的那人也不甘心,往日怎么不见这姓汪的这般乖觉,这时候玩拱手让权这一套,想得倒美,要办一起办,出了岔子大家一个也别想跑。 “汪大人说的哪里话,你我是受我皇所命主理此事,自然是该有商有量,把这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才是。” 眼瞧着姓刘的存心拖自己下水,他也不再争辩,在场的众人中属这两人官职最高,再不拿出个主意来,怕是要误了吉时了,到时候真就一个也跑不了,他道:“那这样吧,你我带着人分头行事,刘大人是想去按察司府上呢?还是去镇北王府上?” 他两个都不想去,可惜他没得选,若放在平时,他肯定更想躲着楚逸轩,但放在今日,他更不想招惹苏念卿,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带人去到按察司府上帮忙操办。 事实证明,这府上还真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操持的,那红绸扯的比火光还要晃眼,地面上擦洗的连半点灰尘都不见,他瞧了瞧自己的靴子,还是刻意避开了夹道正中铺着的红绸,不忘提醒身后人:“都机灵点,跟着我走。” 这一应布置没什么需要自己费心的,楚逸轩今日的仪表打扮,自己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只是自觉的站在一边充当隐形人,遇到礼仪时辰之类的小事上提点一番便罢了。 楚逸轩极少有穿的这么鲜亮的时候,许是平日穿着太过暗沉的缘故,愈发显得今日光彩夺目。他身量颀长,腰间束带更衬得人挺拔干练,再往上是一张冷淡却不乏柔情的脸,霞姿月韵,好似二八少年,浮白载笔,不输文人气量。 符津一刻也不肯消停,捂着脑袋比划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瞧我哥哥怎么样,我称一句掷果盈车不过分吧?” 旁人恭维的同时不忘损他:“津哥,这两句话一出,肚子里怕是没墨水了吧?” “我告诉你们,大喜的日子不跟你们计较,”符津朝众人招手:“走走走,都麻利点接我嫂子去。” 主事那官员这才大着胆子站了出来:“符大人莫慌,时辰还差点。” “我他娘的等了大半年了,怎么还没到时辰?” 这话说的礼部官员不敢接,还是楚逸轩斥道:“别犯浑。” 众人捧腹大笑:“津哥,督主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啊,知道的是督主成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新郎官呢?” 这边喜气洋洋,另一厢又是不同的场景。镇北王府,礼部的官员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一官员小声唏嘘道:“半个喜字都不见,好歹挂个灯笼添些喜气啊。” 另一官员示意他朝前看,廊下两个白色的灯笼尤为醒目,他讪讪闭了嘴,好家伙,谁家成婚挂白灯笼?不等他开口提醒,王府的管事命人扯了两张红布将那灯笼罩上了。 几人指挥着人手着意给院里添些喜气,内室,杭氏檀氏等人攥着苏念卿的手,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喜嬷嬷捧着赤红如火的嫁衣提醒道:“郡主,该换衣裳了。” “给我拿身孝服来。”她吩咐。 喜嬷嬷笑意僵在脸上,满是为难:“郡主?” “我没说不穿,你慌什么?” 檀氏看她不紧不慢的帮自己穿上雪白的孝服,再由人帮着一件件套上如枫的嫁衣,里里外外套了七八层,这才算收拾停当。 喜嬷嬷帮她开面、束发、戴冠,檀氏瞧着众人忙做一团,脑中却是另一幅场景,五年前,也是这么个时节,或许还要再晚上几日,北疆失了主心骨乱作一团,离林人瞅准了时机兴兵进犯,满朝文武唯唯诺诺无计可施,苏念卿一身重孝跪在祠堂,眼泪都要哭干了,就在檀氏以为她扛不过去的时候,她忽而开口吩咐:“给我拿身轻裘来。” 而后一身重孝银甲,扛起了北疆的破碎山河。 “给我拿身轻裘来!” “给我拿身孝服来!” 这两道声音在脑海不住回荡,檀氏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好似又回到了五年前。好在喜嬷嬷及时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世子妃瞧瞧,这妆容可还妥帖?” 本就是明艳少女,淡妆浓抹更是不可逼视。檀氏晃了神,她身上的沉稳冷静差点让人忽略了,这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 檀氏点头:“我家诺诺怎么都好看。” 说罢转向杭氏,瞧着案上的盖头道:“这屋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碰这盖头了,劳烦姐姐给这孩子添些喜气。” 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自然是没有比她更合适的。杭氏接过盖头仔细的搭在她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头发衣衫此夜新,百般打扮度芳辰,众云娶室将忘老,我观成婚能顺亲[1]。” 门外锣鼓喧天,想必是迎亲的队伍到了,礼部的官员临时剪了些窗花红绸,让这方小院看起来不显得那么冷清。 一桩人人都不看好的婚事,连流程都简单了许多。这些个观礼的人一则纯属看在皇帝赐婚的份上来走个过场,二则大多数人迫于楚逸轩威压,大婚的场合都不敢太过闹腾,以至于连拦门添福的流程都省了,楚逸轩甫一下马,围观的一干人等便自觉让开了道路由着他进门,只苏家嫡系亲友象征性的拦了拦,符津等人悉心准备的果仁银两没处使,别提有多郁闷了。 楚逸轩跨过府门,又穿过重重月亮门,木制回廊下静立一人,似乎已然等了许久,瞧见来人也是些微拱手让礼,既不谦卑也不恭敬,他道:“我家公子请督主移步一叙。” 第43章 依着苏长君对这桩婚事的排斥,楚逸轩从来没想过今日能同他打上照面。他同苏长君来往不多,鲜有的一次交集,还是他刚刚升任按察司都指挥使的时候,那时苏长君筋脉已毁,被人往头上扣了个疯子的名头甩之不去。一个失意落魄无人问津,一个新官上任前途无量,二人迎面撞见,苏长君铿锵有力的斥骂他。 时至今日,楚逸轩还记得苏长君对他说过的仅有的一句话:“踩着那么些冤魂尸骨上位,夜间可还能睡得踏实?” 自然是睡不踏实,一心惦念的人远在北疆,她近况如何自己一概不知,原以为爬到了高处就能帮她遮风挡雨,不承想末了还是无能为力。 她的疾病伤痛自己挡不了,烦心忧愁自己解不了,就连是否安好都要依着两境来往的信件才能知晓一二,还要为着一批批军备跟兵部那些老滑头扯皮,是以那作死的兵部尚书犯在手里,他利落干脆的送他去见了阎王。 楚逸轩在苏氏祠堂瞧见了那清瘦的人影,他倚在轮椅上,正拿袖子将怀中的牌位仔细擦拭干净,听到动静,他眼皮都未掀:“来接诺诺。” 楚逸轩本以为他会责难、怒骂、怨恨,可他用这么平和的语气说出来,他倒不知该如何回应了。他想了想,还是将舅兄咽了下去,恭敬的施了一礼,:“三公子。” “给我父王母妃上柱香吧。” 不消他吩咐,楚逸轩虔诚的给二老上了香,苏长君就那么望着他,语气轻和:“诺诺是我们家年纪最小的,我父亲盼了那么久终于盼来了一个女孩,说句要星星不给月亮也绝不为过,所以脾性上可能比一般女孩娇纵一些,成了亲就是一家人,我不奢求你能好好待她,我求你,不要欺负她。” 求?楚逸轩将这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自他得势以来,那些欺压他的、折辱他的一个一个被他踩在脚下,数不清的高官勋贵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姿态恭敬,那种从烂泥中挣扎出来将这些上等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别提有多畅快了,可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从苏长君嘴里听到这个字,自己心里一点快意都没有,只余心寒。 他不该用求字,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他妹妹,他应该拿出他那把龙吟宝刀干脆利落的剁了他!皇帝敢折辱他们苏氏,他就应该利落的揭竿而起,而不是在宫门前苦苦哀求。 “我会好好待她,也不会再让人欺负她。”他语气坚定,似承诺,又似保证。 “皇帝赐婚的用意你我心知肚明,兵力军权你们随意,万望留我妹妹一条性命,也留我北境将士一条活路。”他冲他摆手,明显的不欲多说:“今日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别误了及时。” -------------------- 头发衣衫此夜新,百般打扮度芳辰,众云娶室将忘老,我观成婚能顺亲[1]---引用 第26章 插曲 ============== 闺阁内妙龄女子端坐在拨步床上,隔着赤红的盖头瞧不清面容,楚逸轩站在屏风外,一时不敢往前移动,天知道他做梦都没敢这么想过。喜嬷嬷瞧他愣在那,出声催促道:“督主想是高兴过了头,还不快接新娘子回家呀。” 楚逸轩不自在的往前挪动几步,手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一样,他恭谨的给檀氏和杭氏分别见了礼,又转向苏念卿,拱手道:“臣来迎郡主回家。” 檀氏不舍的做最后的嘱咐,杭氏扫眼在屋里找些什么:“新娘子出门脚不沾地,咱们一时忙忘了,谁来背你出门?” 小满自告奋勇的上前扎马步道:“我背姑姑就是。” “你人还没个蚂蚱大,别在这逞强,”苏念卿道:“哪来那么些规矩,我自己走。” “我力气可大了,”小满不服道:“不信你问阿娘,爹爹留下的大锤我都能抡得动。” 檀氏也道:“新娘子下地不吉利,你就让他试试。” “我来吧,”楚逸轩朝她伸手,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臣……抱郡主出门。” 嫁都嫁了,还在这扭捏个什么劲儿。苏念卿双手抚上他的肩膀,楚逸轩将人拦膝抱了起来,心头说不清什么滋味,不觉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明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去的时候竟飘起了细雪,红衣白雪,一如当年在梨花树下翩跹动人。他望着怀中人:“郡主,下雪了。” “嗯。” 盖头相隔,两人谁也瞧不清谁,楚逸轩脚下走的沉稳,只是那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以及略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他想说些什么,可又像不知如何开口一般,最后只得悻悻闭了嘴。 符津看他抱人出来,忙招呼人将爆竹点上,苏念卿心头的沉闷被驱散不少,礼部的官员眼瞅着接亲还算顺利,略微松了一口气,抬手道:“都愣着干什么?压轿压轿。” 依制二人应当先去宗庙祭告先祖,而后去宫里叩谢皇帝隆恩,再去见过太后及各位后妃,绕城一周拜过了天地后方算礼成。结果二人刚祭告完先祖,宫里便来了旨意,因着雪天难行,特下了懿旨,不必去往宫中谢恩了。 倒不是皇帝体谅新人辛苦,陈沛陈老将军今日回京,结果刚一回来便将皇帝堵在了书房,宣隆帝真是打心底里怵他。 宣隆帝千算万算,是真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回来了,想必这把老骨头在路上是没少受颠簸,思来想去,还是吩咐人简化了流程让他们尽快拜完天地,等到大礼一成,这人拿什么借口请自己收回成命? 第44章 那人罩雪而来,宣隆帝瞬间困意全消,客套的先同人寒暄道:“陈老身子骨可还硬朗?一路奔波辛苦了,还不赐坐。” “不必了,臣是为郡主的事来的。” 宣隆帝神情一冷,只听他继续道:“听说近日的劝谏之声陛下皆不予采纳,倘或臣也想撞一撞这南墙呢?” “朕敬你年事已高,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臣岂敢,”陈沛抬眼与他对视:“历来婚事讲究一个父母之命,镇北王和长公主不在了,好歹郡主还管我叫一声老师,臣便自作主张的帮郡主拿一回主意,我家诺诺,不嫁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拿主意,朕是她的亲舅舅!” 陈沛嗤道:“原来陛下还知道您是她的亲舅舅。” 他抬脚便走,气得宣隆帝拿茶盏砸他,却连人的脚后跟都没碰到,他嘱咐人道:“去请王国舅,让王国舅带人跟上去,看看他到底想干嘛。” 雪越飘越大,从星星点点到鹅毛倾覆也不过一瞬,洒落在热闹的迎亲车队上,平添了几分灵跃。直到一阵金戈撞击之声传来,车队驻足不前。 “怎么回事啊?”符津穿过重重人墙,就见一老者领兵列阵正置于车队正前方,他同陈沛没怎么打过交道,可是单凭那通身的气派和阵仗,也猜了个七八分,他敛了戾气,调皮的笑:“前面可是陈老?我嫂嫂叫你一声师父,那我也尊您一句前辈,陈老远道而来,待会儿晚辈可一定要多敬您几杯。” “呸!哪个是你嫂嫂!婚约未成也敢上来攀亲,”他怒喝:“给我让开,你们这样的乱臣佞幸,多看一眼我都嫌脏。” 符津身后那几个不知轻重的当即就要上去同他讨个说法,他抬手拦住众人,双唇绷紧冲他一笑:“陈老酒没喝上人倒先醉了,郡主和我哥哥乃蒙圣上赐婚,明黄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如今三书六礼已过,只差拜堂圆房,我叫她一声嫂嫂,有错吗?” “你个没羞没臊的,哪个要同你圆房!” “陈老果真是糊涂了,自然不是同我圆房,”符津笑意更甚,可是神色却更冷:“婚事已成,我兄嫂圆房共享敦伦不是人之常情,说不定明年就会有个小娃娃管陈老叫阿爷呢。” 陈沛额角青筋直爆,当真是拿银枪挑了他的心都有了,幸好楚逸轩及时拦住了他,拱手道:“陈老将军。” “你也不是什么好球!” 符津拿舌尖舔着上颌,顺便活动了下筋骨,身后的众人都在等着他一声令下,陈老身后更是严阵以待,一时间剑拔弩张。礼部的官员们急得嘴角直冒泡,眼瞧着婚事要成了,怎么还有这一出呢? 那礼部官员先去劝符津,被人一脚踢开顺便啐了口唾沫,楚逸轩刚要警告他别犯浑,一道赤红色人影现于众人跟前,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朝她望去。 苏念卿边走边掀了盖头,符津收了浑身锋芒,嬉皮笑脸的凑上去:“嫂嫂怎么出来了?” 怎料苏念卿直接无视他,陈老将银枪丢给身后的副将下马快步朝她走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将人揽在怀里,眉角沧桑难掩热泪盈眶,同以往那般轻声细语的哄道:“师父来晚了,师父带你回家。” 两行热泪自那生寒的铁甲上流连而下,好似要将这些时日的委屈全都倾诉干净,她小声啜泣:“老师。” 布满老茧的手掌轻抚她的发,陈沛心疼道:“好孩子,师父来接你回家。” 不等二人煽情,王国舅带人匆匆赶来,冷笑道:“陈老这是做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陈老若是来讨喜酒的,咱们都欢迎的紧,您若是要带郡主走,别说我和陛下不答应,恐怕楚督主也不会答应。” 他说罢转向楚逸轩,希望他能给个回应,哪知那人背对着他一声不发,他这才嘀咕过来,想必这桩婚事两厢都不情愿。 楚逸轩发自肺腑的希望陈老能带苏念卿走,四千多个难以入眠的日夜,他设想过无数次二人重逢时的场景,可唯独没有一次是喜结连理,哪怕是梦!他的爱卑微到了骨子里,他宁愿远远的看着自己的神明干干净净,也不希望她同自己这样的佞臣搅在一起清誉尽毁。 陈沛无视众人要带她走,楚逸轩倒是无甚反应,余人反一起炸了锅,王国舅更是率人挡在他跟前:“这桩婚事是陛下亲赐,陈老定要从中作梗,想必是拥兵自重,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来人,就地卸了他的甲,押送陛下面前听候发落!” “我看谁敢!”几十年如一日的威严犹在,一时间无人敢动,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划过:“我陈沛十五岁提枪入疆场,而今已五十三载,四子一女,皆战死沙场裹尸而还,我妻,被蛮人生擒未免我受制于人当即咬舌自尽,我最小的女儿被蛮人作践从和旋楼一跃而下的时候还不到十一岁,我陈沛不说自己有多大功劳,可是五十余载,于国于民问心无愧!”他望着苏念卿满目沧桑:“如今,我只余这么个幺女,我不忍她为人摆布,何错之有!” 在场之人虽不能感同身受,可也皆为之动容,粗糙的手掌包裹住那只细瘦的指骨,陈沛正要带人走,就听不远处有人高呼:“陛下驾到。” 王国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匆匆跑过去,在场的一干人等齐齐下跪叩首。宣隆帝也不让人起身,径自走到陈沛二人跟前,低声道:“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吗!” 第45章 他复转向苏念卿:“诺诺,你也要让舅舅为难吗?你有个好师父,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你费心操劳,对,还有太后,惠妃,多少人为你奔前忙后的,朕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要跟你师父走,朕不拦你,北疆总要留人主事的,小满今年得有十四了吧?多合适的人选。” “不,”陈沛和苏念卿几乎异口同声,她恳求道:“小满他还小,求陛下开恩。” 宣隆帝定定望着她:“北疆总是要有人主事的,成婚之后,朕不可能永远把你留在京师,可你若要跟你师父走,纵然小满在你看来还只是个孩子,可是箭在弦上,怎能不发?你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倘或他出了点什么意外,你说百年之后,你怎么跟你长兄交代?” 陈沛怒瞪着他,可他不为所动,只等着苏念卿的回答,手中一直攥着的小手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脱手,她跪在地上,朝着陈沛诚恳的一拜。 陈沛侧开脸不忍再去看她,而宣隆帝终于松了一口气。 -------------------- 第27章 洞房 ============== 这场对峙最终以苏念卿的妥协而告终,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涌进了按察司府,可是众人心思各异,谁也猜不透别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楚逸轩扶着他下轿,提前铺设好的绸缎因着落雪的缘故,表面结了一层浅薄的冰晶,银装素裹中透出漫漫红意,养眼归养眼,却不如从前防滑。 他体谅她看不清前路,生怕人摔了似的,紧紧的攥住人手腕,等到了正厅方才松了一口气。主事的官员早早的便在室内候着了,等新人在堂内站定,便扯高了嗓音喊道:“一拜天地!” 他扶着她缓缓转身,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这就为难了,苏念卿父母双亡,楚逸轩又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那主事的官员本想让陈沛受这一礼,反正半师如父,他也受得起,可是在那主事的官员投来恳求的目光时,陈沛带着肉眼可见的厌恶将脸撇开,明显是不满这个女婿了。 他急得头大如牛,他不愿意受这一礼,在场哪怕沾亲带故的长辈也没人能受得起,身份在那摆着呢。大喜之日总不能摆两个灵位上来吧?这是来拜堂呢还是砸场子呢? 楚逸轩感觉指尖微痒,灯笼衣袖下,那人勾了勾他的小指,给他指了个方向。 北,楚逸轩心领神会,他引着她面朝北方,对着镇北王夫妇,对着为国捐躯的苏氏先烈郑重一礼。 “好,”那主事的官员又道:“夫妻对拜。” 符津这群毛手毛脚的跟着使坏,两人的脑袋实实的撞在一处,接着不等那主事官员出声,便急哄哄的喊道:“礼成礼成,送入洞房。” 楚逸轩本想送她回房,岂料刚一转身便被人拽住了衣袖:“督主干嘛去?今日是您跟嫂嫂大喜之日,兄弟们都等着敬您一杯呢。” 他走不开,只好嘱咐喜嬷嬷好生送她回房,喜嬷嬷不敢怠慢,引着人小心的往内房走,她是专为京中的贵人操持喜事的,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还是被喜房内的布置给惊到了。 别的不说,就单说那张拔步床,上好的黄花梨木雕磨打刻,从外观上打量八门十六扇,上雕飞禽走兽花鸟山石,瞧上去富丽堂皇栩栩如生,谁知内里更是另有乾坤,睡铺、梳妆台、小橱、首饰箱、衣帽箱甚至点心柜都应有尽有,这哪里是床啊,说是在房子里面再起了一间屋子她都敢信。 里面整整齐齐的站了十来个安安分分的姑娘,手里捧着红枣、莲子等各色物什并擦洗之物,大红的喜字和成双的红烛更是衬得室内敞亮,瞧见来人,众人也只是低眉颔首,恭恭敬敬的唤了句‘夫人’。 两个喜嬷嬷扶她在睡铺上落座,略站了一会儿便有些支撑不住了,活动着筋骨打着盹,不忘低声闲话:“我怎么瞧她从坐下开始就没动过呢?这么端着不累吗?” “也是个可怜人,若是镇北王夫妇还在的话,哪里会有这么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那人压低了声音:“说句不好听的,楚督主瞧着风光无限,可是细论起来又是什么出身?里面坐着的那位,那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 “要不怎么说可惜呢,”这人同样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也不知道那位楚督主房事上如何,要是也跟那些腌臜牲口一般磋磨祸害房里人,那真是……” 听到不远处沉重的脚步声,二人慌忙噤声立稳,楚逸轩携了个食盒进来,随手放在梨花木小案上,不动如山的丫头们终于有了动静,端着铜盆并巾帕上来道:“请督主净手。” 八成也是婚俗的一部分,他神情略显不耐,但还是配合的略微沾了下水再擦干。又见几个丫头一同上前,异口同声道:“请督主撒帐。” 撒帐也就是将托盘中的红枣、莲子、桂皮等物撒在床榻之上,求一个早生贵子的彩头,楚逸轩嫌麻烦,这玩意撒上去明早之前还不能捡出来,别早生贵子了,晚上能安稳睡个觉都谢天谢地,是以他只是每样都挑那么一点,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那小丫头终于递上了秤杆,楚逸轩的耐性也被磨到了尽头,他无视那丫头,双手小心翼翼的揭了那罩面之物,一滴晶莹的泪光悄然滑落,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可怜又旖旎,他心内颤动,无措却又心疼得紧。 第46章 “哎呦夫人,这可不兴哭啊,多不吉利,快收回去收回去。” “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滚出去!”那喜嬷嬷本是好意提醒,可在楚逸轩听来却实在逆耳的紧,那二人差事本就办的差不多了,听了这话也不白在这讨人厌弃,他又朝那些丫头摆了摆手:“都下去。” 站在最末的一个丫头端着合卺酒进退两难,她脸色憋的通红,还是壮着胆子道:“督主,这酒?” 楚逸轩起身,这两杯酒看上去一模一样,他也分不清楚,是以向那丫头投去疑问,小丫头指了指右边那杯,楚逸轩便顺势将右边那杯酒递给了苏念卿,二人手臂交缠,楚逸轩却并不着急,他瞧着眼前人唇瓣被打湿,露出一丝惊异,继而对他道了声‘多谢’,方才畅快的挽着人的手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丫头将杯盏接了过去,室内顷刻退了个干净。楚逸轩半蹲在脚踏上,想伸手揩去她眼角泪痕,又怕弄脏了她,想了想还是从袖口寻出一方叠的方方正正的帕子,轻轻的顺着那道泪痕蹭了蹭:“臣知道郡主心里委屈,想哭就哭吧,憋在心里,伤身。” “我师父他……还好吗?” “不大好,气得不轻,你我拜完堂就走了。” “刚刚那酒?” “郡主沾不得酒,臣让她们换了茶来。” 半晌无言,明明是新婚之夜,二人一坐一蹲,气氛说不出的尴尬。灯火晃的人眼睛疼,楚逸轩率先开口:“郡主不哭了?” 她鲜少有掉泪的时候,今日也是被皇帝气得狠了,又不平在楚逸轩这里失了面子,当即毫不示弱的还击回去:“蹲着腿还没麻吗?” 不麻,才怪。 他起身,一瘸一拐的将那食盒里的东西一一安置在案上,一碟瞧不出什么馅的饺子、一盅羊肉汤、一碟桂花鱼条并几样开胃小菜,皆还冒着热气,他转身招呼新妇:“郡主折腾了一天想必饿了,趁热用一些吧。” 苏念卿在小案旁落座,瞧见那捏的小巧精致的饺子一愣,却并不急于动筷。楚逸轩看出她的迟疑:“是这些菜色不合胃口吗?臣让他们撤了重做。” “不用,就是好长时间没吃过饺子了,”今儿是冬至,他嘱人捏了这些饺子来想必也是费了心了,只是……苏念卿叹了口气:“五年前,我父兄出兵北境,我就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二哥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冬至之前肯定回来,他还等着吃我娘包的饺子呢。冬至那天,我娘,我嫂嫂包了好多好多的饺子,却迟迟不见我父兄回来,直到那天傍晚,我兄长身边的副将狼狈的带回了北境的噩耗。” 楚逸轩麻利的将那碟饺子收了起来,苏念卿掀眼瞥他,干净的眼眸直达心底:“做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慌张道:“我……臣让人做别的来。” 他一时被喜事冲昏了头脑,竟把这日子给忘了。宣隆帝为了提醒苏念卿安守本分,特意选了他父兄的祭日做二人的良辰吉日,狠狠的往苏念卿心窝子上戳了一刀;而自己一时不查,好心办了坏事,紧跟着皇帝又补了一刀…… 他蹙眉,这都什么事啊? “不必麻烦了,”她一小口一小口的舀那羊肉汤喝,瞧上去赏心悦目极了,楚逸轩一边帮他布菜一边解释道:“前边的宾客还没散,臣稍后还要出去支应一二,郡主用完膳传人进来梳洗只管安歇便是,书房已经收拾出来了,臣晚上就在那边歇下了。” 苏念卿吃惊的同时不免松了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主我是客,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客房在哪?” “郡主,这个就不要同我争了吧,”他将鱼条放在她跟前的青玉小碟里:“郡主尝尝。” 光影交梭,衬得一对儿新人如璧,称得上娴静美好,只可惜这份娴静没能持续住半刻,门外传来急匆匆的敲门声,楚逸轩眉头紧皱,正要训斥这些人越发没规矩了,明知道郡主在还敢闹出这么大动静,就听门外那人上气不接下气道:“督主,夫人,快去前厅看看吧,符大人带人跟北疆军的人打起来了!” -------------------- 明天端午节双更~宝子们晚安~ 第28章 分房 ============== 其实事情的缘由倒也简单,左不过符津一行人喝多了酒,巴巴的跑去给人北疆近卫套近乎。一个打心眼里看不上这群走狗鹰犬,一个趾高气昂惯了,好容易主动示个好,不承想热脸贴了别人的冷屁股,习惯了被人吹捧的日子,还有人敢给自己摆脸色,符津酒虫上脑,稀里糊涂的就把那套近乎的酒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他这一摔不要紧,坐着的那群人紧跟着就掀了桌,而后两群人就莫名其妙扭打在了一起,再然后,陈老和裴佑安带来贺喜的那些练家子不知怎么也掺和进来,符津双拳难敌四手,紧跟着就动了刀,可那些军营里出来的只会比他更不客气,好好的一场喜宴,就这么给搅的乌烟瘴气。 二人到前厅,一众朝廷官员倚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瞧见来人又慌忙噤声,中间那帮缠斗的人马还噬待分出个高低胜负来。 楚逸轩大步上前缴了符津手里的刀,他喝的醉醺醺的,被人阻拦满脸的不耐,正要破口大骂又生生憋了回去,弱弱唤了句:“哥,哥你不去洞房怎么跑这来了?你等我教训完这帮小兔崽子的!” 第47章 不远处刚被苏念卿劝住的众人闻听这话又险些一拥而上,楚逸轩揪着他的衣领将人提了过来:“喝了多少?这是什么日子你们真能给我长脸!” 什么日子来着?他明显是酒劲儿上头,实在想不起来了,他甩了甩脑袋,瞧见不远处跟楚逸轩穿着成套衣衫的苏念卿,咧嘴笑迎了上去,不想脚下没踩稳栽了个实打实的跟头:“嫂嫂,今日是你跟我哥大喜的日子,弟弟必须跟你喝一杯,敬你一杯。” “还不把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带下去,”不消他吩咐,早有管事的上前将人给扶了回去,苏念卿低声问了那几人些什么,瞧见楚逸轩往自个儿这边走,她眉梢微挑:“楚督主,这事怎么算啊?” 楚逸轩颇显为难,一个是跟了自己十来年的兄弟,另一个是自己苦恋多年终于修成正果的新婚妻子,这事私下怎么商量都好,这么放在明面上来,他也为难的紧。好在她也不是非要分个是非对错出来,若真细论起来,谁也占不到理。她让人给自己端了碗茶来,举至自己胸前,略带歉意道:“驭下不严,让诸位大人见笑了,以茶代酒,敬诸位,我让人另备席面,招待不周,各位见谅。” 众人连道不敢,不知有多少道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又不知多少人被那顺着脖颈隐没衣襟的点滴茶水勾的心里痒痒。官运亨通一人之下,如花美眷惹人艳羡,怕是不少人默默腹诽,这狗屎运怎么全让他一个人踩了。 他走近同苏念卿低语几句,让人带她休息,自己则留下来作陪。这些人畏他惧他,哪怕这样的日子也鲜少有人来灌他酒,他正无聊,上方传来一道温润的声线:“我敬楚督主一杯。” 楚逸轩闻声望去,颇有些意外,自个儿同师铭爨没什么交集,他怎么来了?皇帝给苏念卿指婚的时候,待定的人选中有师铭爨自己是知道的,虽然他们俩没成,可这并不妨碍自己吃这口飞醋。他故作讶然:“哟,什么风把师大人吹来了?” 他并不理会他话语中的讥讽,只是举杯一饮而尽:“先干为敬,楚督主随意。” 他愈是洒脱淡然,他便愈是嫉妒愤恨,出身世家,新科得意,深受皇帝器重,自己不愿意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比自己更适合苏念卿,试问谁不想一身功名傍身骄傲的现于人前,自己终归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他嫉妒的发狂。 假如自己也是干干净净的,假如自己也是干净的,他是不是最起码可以对苏念卿说一句,我思慕你,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哪像现在,对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对着自己日思夜想十几年的人,却连一句爱慕都不敢诉诸于口。 烈酒入喉,也咽下满口酸涩。 师铭爨似告诫又似恳求:“这桩婚事毕竟是陛下亲赐,我不知皇帝是如何考量,也不知督主是如何打算,郡主她身上淌着皇族的血,楚督主就算不喜欢她,也请您看在她是长公主和镇北王为数不多的血脉的份上,莫要薄待了她。” “呵,”杯酒倾尽,楚逸轩眼神迷离,攥着他的手臂摇晃着起身,力道之重险些生生将人的血肉拽下来,眼中是掩不去的煞气和敌意,语气冰冷不含丝毫温度:“不劳师大人费心。” 喜宴直至后半夜方散,宾客陆续离席,楚逸轩是常在御前走动的人,生平最是忌酒,鲜少有像今日这般喝的酩酊大醉的时候,侍候的人扶着他往新房走,他在醉梦中呓语:“不……不去后院,回书房。” 侍候的人不知该不该多嘴,末了还是大着胆子提醒道:“督主,夫人还在新房等着呢,好歹是新夫人过门的头一晚,总不能太过怠慢啊。” “去……去书房,”他喝的大醉,却固执的紧,侍奉的人见拗不过只得扶他去了书房,一应床套被褥都是新的,同新房别无二致,他醉成这样,洗漱不大现实,这些人只能帮着简单擦洗了一番,就算安置下了。 “郡主,楚督主在书房歇下了,您也早些安置吧,”说话这丫头是檀氏特意挑出来跟着苏念卿随行照料的,她帮她卸下沉甸甸的凤冠,繁重的嫁衣,再往里,是与新房格格不入的纯白色孝服。 “有热水吗?”她松了口气,也卸下一身重担:“我要洗澡。” 新婚之夜,热水是一整晚都备着的,知盏去房外唤人备热水来,守夜的丫头婆子睡的死沉,听她吩咐还是迷瞪着眼起身去提了热水来,瞧见一身孝服的新夫人,嘴上虽不多说什么,心里总归是不大乐意的。 “大婚的日子穿成这样是给谁戴孝呢?怪不得督主头一日就不在房里歇。” 走在前面的小声腹诽,后面的婆子拿胳膊肘撞她让她少说话,这也是个热心肠的,走到屏风处又刻意绕回来,好心提醒道:“夫人是顶尊贵的人,可是既然成了亲,日后无论如何都是要在一处好生过日子的,府里拜高踩低的不在少数,大家都是看督主的脸色过日子的人,夫人就算是为了以后的日子好过些,也总要把督主哄转回来。” 苏念卿没接话,她生来就不需要刻意迎合任何人,本就是被一道旨意硬绑在一处的,你不情我不愿,分房处事倒也各得自在。 苏念卿揉了揉眉心不欲多话,那嬷嬷自讨了个没趣,躬身退下了。知盏侍候她洗漱,她原以为换了环境自己会睡不着,可出乎意料的,这一觉睡的格外踏实,不知是白日里累坏了,还是那香炉中的梨香太过于安神。 第48章 次日依着俗礼是该给公婆敬茶的,可是两个人凑不出一对儿父母,敬茶省了,回门免了,就连入宫谢恩,皇帝也早早打了招呼,不必了,也算是白捡了三天的自在。 昨晚下了一宿的雪,厚厚的一层总要没过人的脚踝,早起的仆从摸黑打扫出一条细窄的过道来,青石白雪,别有一番意境。 符津早早的便在门外候着了,他昨夜喝多了,酒醒之后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自己哥哥千叮万嘱的不要跟北疆军的人起了冲突,哪知自己酒劲上头,把哥哥嫂嫂的脸面赔了个干净,清醒之后自是悔恨不已,一大早就惦念着要给兄嫂赔个不是。 那人立在青石松砖上,一身淡蓝色裙装素雅干净,细碎的狐裘绒毛掩不去人半分芳华,白净的脖颈上蓝紫色的细瘦血管看的人浮想联翩,他这个角度刚好仰望着她,只觉眼前这人高贵至极,又不由感叹,自己哥哥眼光毒辣。 睡意未消,突然跟一个不大熟络的人打了照面,苏念卿明显有些诧异,那人却热络的紧,满脸堆着笑意:“嫂嫂醒了,我是符津,您叫我小符就成,嫂嫂有事尽管吩咐,保证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苏念卿还不太适应这人的热络,只微微颔首,那人便继续道:“昨日喝多了,酒席上失了分寸,我来给嫂嫂赔个不是,嫂嫂别往心里去。” 不等人回答,他又问:“我家督主呢?我办了这么没分寸的事,他不收拾我一顿,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他不在,”苏念卿轻飘飘的一句,这回轮到符津诧异了:“我哥哥没同嫂嫂宿在一处?” 这话明显僭越了,苏念卿眉头微蹙。他直来直往惯了,似乎还没意识到这话是否不妥,只是根据她的表情推测人家可能不太高兴,他笑的更放肆,露出两颗小虎牙来,琢磨不透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他轻哼一声:“督主不在,我便不打扰嫂嫂了,您好好休息。” 他转身,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 端午安康,晚上还有一更~ 第29章 暗示 ============== 他周身冷冽,好似凝结着一层寒霜,周边的人都不大敢去触他的晦气,他随手揪住一人:“我哥哥呢?” 那人吓得支支吾吾:“督主他昨夜喝多了宿在书房。” “放屁!我哥哥从来就没醉过!”醉酒是他们这些人的大忌,因为知道太多宫闱秘事,酒桌上稍不留神透漏出去一两句都能惊起轩然大波,能不能喝酒,喝多少这些人心里都有分寸,昨夜也正是因为在自己府里符津才敢稍稍放纵那么一回,至于楚逸轩,符津从来就没见过他喝醉是什么模样! 不远处吵吵嚷嚷的,符津本就心烦,被人闹腾的又是火大:“前面怎么回事?” “督主吩咐让遣散府中姬妾,莫去新夫人面前现眼。寻常的倒都好说,这里面闹腾的是皇帝赏的,自命高人一等不肯走,眼下没个拿主意的,咱们也没办法呀。”这人答的唯唯诺诺。 楚逸轩身居高位,就算他自己没那意思,那些个巴结奉承的给他送钱送人的也不在少数,能推的自然就推了,推不掉的放府里养着权当是团空气,眼下新夫人进门,他正可以借着不让这些人去新夫人面前添堵的由头光明正大的处理掉各方送来的眼线。 符津自认为自己揣摩透了他的意思:“我哥哥一定吩咐在嫂嫂进门之前把这事办好,怎么眼下还在闹腾?你们干什么吃的!” “大人,不是咱们懈怠,这人是陛下赏的,前些日子因着新夫人进门的事大家都在操劳,咱们也不敢去叨扰主子们拿主意,这才耗到了现在。” “废物!”皇帝赏的又如何,想处理掉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可临到跟前,符津忽而改了主意,他勾唇笑了笑:“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啊?” 那人本以为他是来撵自己走的,他笑的这么和颜悦色,倒弄得自己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不过也不需要她回答,他继续道:“你是陛下赐给我哥哥的人,别管什么有名无实的,好歹名头是占住了,眼下新夫人进门,你好歹该去敬杯茶,不是么?” 旁边人着急又不敢说,督主吩咐的明明是别让这些人脏了新夫人的眼啊,这怎么还闹到夫人跟前去了? 符津继续道:“姑娘模样出挑,日后必当出人头地。” 这人是楚逸轩跟前的一把手,她是认得的。苏楚二人的婚事是皇帝钦赐,两厢都不大情愿她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喜宴当天闹成那样,听说最后楚逸轩还是去书房睡的,新婚第一日就分房而眠,想来楚逸轩也没太把她当回事。她本是皇帝随手一指赐给楚逸轩的,原不该抱不该有的念想,可是自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自己的心意就不由自己掌控了一般,冷血权臣潇潇而立,又有谁能不动心? 虽然他连看都未曾多看自己一眼,但自己还是不受控的想离他更近一些。是以就这么凭空被人撵出府去,又有谁能甘心? 符津的一番话让她心中的那团火愈燃愈烈,他的意思,想必就是楚逸轩的意思,她咂摸着他话中的用意,是因为楚逸轩不喜新夫人,所以想让自己去给新夫人一个下马威吗?可他若真要这么做的话为什么又要撵自己出府呢?这根本就自相矛盾啊? “姑娘,机会不多,好好把握。”他舔了舔小虎牙。 第49章 “大人……是想让我给新夫人些颜色瞧瞧?”她忐忑的问。 那人笑的更加张扬,冲她打了个响指:“我可什么都没说,自己看着办。” 他快步来到书房,楚逸轩果然已经醒了,他倚在案上,挤的那狼毫竞相摇晃起来:“还醉着吗?我的督主大人。” “苏三郎出京,皇帝遣了哪几人随行,问清楚了吗?”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符津却端起架子来:“那哥哥先告诉我,昨夜为什么不回房睡?你心心念念十几年的人就在新房内,一伸手就触得到,你却偏躲到书房来睡,哥哥把她当观世音供着吗?” “我喝多了,”楚逸轩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眉头已有隐隐怒意,可他不知是看不出来还是怎么着,咄咄逼人道:“哥哥拿这话去骗骗别人就算了,我在你身边十余年,真醉假醉我还不清楚吗?” “你再说我真生气了!” “我已经生气了!哥哥看不出来吗?”他道:“哥哥想了她十二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这其中酸楚哥哥自己清楚,眼下三书已过,六礼已成,明媒正娶,名正言顺,哥哥为何还要刻意躲着她?” 得之已是万幸,怎敢奢求其它?为什么?因为他害怕,他怕自己一身污水,玷污了那皎皎明月,绝世明珠。 “督主,陛下请您去宫里一趟。” 这话来的正是时候,缓解了屋内二人的紧张气氛,他理了理衣襟,随口吩咐:“收拾一下,随我入宫。郡主过门第一日,你让膳房多留意她的喜好口味,勿要怠慢了她。” “膳食早就备好了,皇帝的吩咐不急,新婚头一日他会体谅的,哥哥稍微吃一些再去吧,”不等人反驳,他又补充道:“哥哥口口声声不让人怠慢了郡主,你昨晚上不回房,大早上连面都不露,你打算躲她多久?” 案上流水般摆满了膳食,虽然清淡,好在种类众多。淡蓝色的衣裙素雅若水天一色,昨夜那抹灼热的红转瞬即消,好似自己大梦一场。 两人虽已成婚,可彼此相见显然还不太习惯,一站一坐,两厢对望,一个刻意回避,一个惊诧难安。末了还是苏念卿率先开了口:“给督主添副碗筷。” 不消她吩咐,新婚头一日的碗筷自然是成双成对的,楚逸轩随着她的声调落了座,闲谈般道:“郡主昨夜歇的可还好?若有不习惯的地方,吩咐他们去改就是。” 侍立在一旁的小丫头忍不住轻笑,众人的目光朝她望去,好似在替她惋惜。她是新来的,也是今日才学完了礼节被调来侍奉的,眼见众人都怜悯的看着她,满脸不解道:“难道……不能笑吗?我只是觉得大人和夫人有趣,都已经成婚了,开口督主闭口郡主的,哪里像刚成婚的夫妻,这也太生疏了。” 楚逸轩眉头紧皱,正要发话,对面的佳人忽而掩唇,笑声比三月春风都要和煦,她问那小丫头:“那你说刚成婚的夫妻该如何相处?” “总不能就这么督主郡主的叫,也太生分了些,”这丫头也算是不知者不畏:“我娘家阿姐刚成婚那会,成日里夫君郎君颠倒着叫。” 苏念卿少见的闹了个红脸,在飘飘细雪的映衬下别有一番风趣。楚逸轩体谅新妇面薄,冲那丫头甩手:“下去吧。” 他夹了一筷雪中芙蓉,放在青玉骨瓷中让人端给苏念卿,顺势转移话题:“不知道郡主喜欢吃什么,就吩咐她们多做了些,这么些菜色,郡主尝尝喜欢哪个,我以后让她们多做。” “多谢。” 两人相对而坐,半晌的静谧无言。纵然成了婚,可是彼此之间生疏的紧,总要留出些熟悉的机会。 约摸过了一刻钟,楚逸轩捻起帕子拭手:“郡主慢慢用,臣还要入宫一趟,郡主若是无聊,可以遣人带你在园子里逛逛,套上马车出去走走也是使得的。” 符津在廊下候着,总觉得这顿饭吃的也忒快了些,不免又将皇帝在心里暗骂了一番,自家哥哥嫂嫂成婚后的头一日,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等改天再说吗?这两人本来就不熟悉,还不给人空出来独处的机会,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家兄嫂像寻常夫妻一般相处啊? 他撑伞将人扶上马车,继而利落的钻进来坐在人对面,那人一直闭目养神,在路过一家包子铺时终于有了动静,他推了推符津:“去买几个包子来。” 符津一愣,继而忍不住调笑:“督主,是家里的饭菜不中吃还是家里的椅子长了刺啊,我头一回听说,成了亲还要在外面吃饭的。” 这人抬脚将他踢了下去,顺势将那挥之不去的笑声挡在马车外。 -------------------- 第二更~ 第30章 后宅 ============== 外面雪势不小,小太监瞧见他来,慌张的迎了上去,吩咐人帮忙掸去衣裳和鞋袜上的碎雪,这才将人请进了殿内,宣隆帝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免了他的礼让他落座:“你成婚头一日,按理说不该今天让你来的。” “陛下体恤臣,是臣的福气,为人臣子,更该为主分忧,方才不辜负陛下的信重。” 虽是恭维,这一段话还是说的宣隆帝神清气爽,他嘴角带了些笑意:“洞房花烛夜,感觉如何?” 宣隆帝自然不是随口一问,昨夜宴席上闹出那么大动静,皇帝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眉目间带了些羞怯,顾左右而言他:“郡主她很好,若不是陛下体恤,臣该带着夫人一起来谢恩的。” 第50章 “既然很好,那北疆军和按察司近卫大打出手又是为何啊?”他想的没错,那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皇帝:“成婚当天在宴席上动手,你是想告诉别人,你们两厢对这桩婚事都不满意,是朕多管闲事乱点鸳鸯谱委屈了你吗?” “臣不敢,”楚逸轩起身叩首却不带半点惶恐:“大家喝多了酒闹着玩的,口口相传到陛下这不免夸大其词,惊扰了陛下,是臣的不是。” “哼,起来,没让你跪,”宣隆帝道:“你也不必说这些违心的话,朕知道你对这桩婚事未必愿意,郡主呢,也必然不情愿,只是她既然嫁给了你,好歹不要闹得那么难看。” “臣明白。” “叫你来呢,确实有桩头疼的事,”宣隆帝按压着额角,将一则密信递给了他。 楚逸轩略看了几眼,靖安王私营铁矿的事他听过几嘴,不过人家是二品郡王,没有上面的授意,自己犯不着去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宣隆帝这会为这事头疼,想必是打算给靖安这桩大树松松土了,他琢磨着他的意思:“私营铁矿在历朝历代都是禁忌,不过靖安王毕竟身居高位,陛下是打算先敲打一番,还是……” “若只是为敲打,朕何必要你来,”宣隆帝头疼道:“私营铁矿只是冰山一角,朕还听说靖安王里通外敌,暗设地宫,你说,他究竟想做什么?” “臣这就带人去靖安境内,若靖安王当真有不臣之心,还望陛下明示。” “不急,你刚成婚总不能让你这时候千里奔波,”他道:“先遣人去探探虚实,若当真确有其事,你再去不迟。” “你成婚头一日,朕也不能太不近人情,”宣隆帝摆手示意他下去,在人转身时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喃喃叮嘱道:“诺诺,是个好孩子,好好待她。” “臣遵旨,”楚逸轩眼神冰冷,不含半点温度。他不无苦涩的想,人啊,就是这么矛盾,忌惮她至深的是你,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是你,最后惦念着那点舅甥之情被那点仅有的愧疚折磨的还是你。是虚情假意还是就这么享受一次次凌迟人的快感?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按察司府,苏念卿虽未被免职,可一桩婚事就这么将人困在这四方小院,终究与北疆山水相隔甚远。 这里的一切让她倍感熟悉,这庭院的布局同王府别无二致,大到九曲回廊小到一石一草,就连摆放的位置都分毫不差,那九十九棵梨树,若是在阳春三月,微风轻扬,满头飘雪,落眼应是温柔无限;现下银装冰封,同样的纯白无暇,只是少了那么一分绵软。 那片梨园下,应该有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追逐打闹,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长兄眉头微蹙,一本正经的训斥二人端方守礼,不远处,自己的父亲正揽着母亲的肩膀,听她轻柔的唤一群儿女过来饮木糖姜梨茶。 她揩了揩眼角,随口道:“景致淡了些,折几只红梅来添些颜色。” “那奴婢得先问问督主的意思,”身后的婆子趾高气昂,二人新婚之夜未宿在一处,院里的这些人揣摩着楚逸轩的意思,都觉得自家督主也没将新夫人太当回事,管你之前有多尊贵,入了别人的门子,还不是要看别人的脸色,既然当家的那位都没把她放在眼里,下面这些人就难免懈怠起来,她捻腔拿调道:“夫人莫要见怪,我家督主最是宝贝这片梨园,寻常都不让旁人进的,您让咱们在这大动干戈的,咱们总得问过我家大人,不然督主怪罪下来,奴婢可担待不起。” 她又是‘旁人’又是‘大动干戈’,就连侍奉的知盏都听出她含沙射影话中带刺了,她上前两步:“嬷嬷什么意思?添几枝红梅罢了,你在这百般阻挠,莫说只是想给这院里增些颜色,惹恼了我家夫人,就是将这满院梨树连根拔了也是使得的。” 那婆子只是哂笑并不接话,可在触及苏念卿轻乜过来的目光时不自觉垂下了头。可是作死的显然不止她一个,早前那丫头琢磨着符津的意思,这会儿明显来者不善。她款步而来,在距离苏念卿几步处站定,柔声道:“妾身抱娴,见过新夫人。” 她自称为妾,想必是楚逸轩之前收用的人,他这么个身份,婚前收用几个通房侍妾好像也不稀奇。镇北王后宅只有长公主一人,苏念卿生活环境简单,打从心底里反感莺歌燕舞,妻妾成群,不曾想有一日自己竟要应付这场面。 二人的婚事本就是皇帝强按头的结果,既然双方都谈不上喜欢,他要收用几个丫头也就随他去了。她欲打发人退下,可不等她开口,那丫头自捧了茶水上来,乖顺道:“妾身给新夫人敬茶。” 苏念卿眉头微蹙,但多年的涵养还是促使她接过那杯茶,在她指尖将要触碰到那杯子的瞬间时,茶盏凭空翻覆,滚烫的热水浇了抱娴满手,她吃痛出声,眼角的眼泪梨花带雨般要掉不掉的,捂着被烫伤的手背道:“夫人看不惯妾身直说就是,何苦为难妾身。” 这副娇滴滴的可怜样,若是男人见了必然心疼,可惜苏念卿也是女子,她这般作态激不起人太多情绪。一旁那婆子分明将抱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可还是理直气壮地上来帮腔:“哟,这都烫出水泡来了,夫人不愧是沙场上磨砺出的铁将,行事作风果然没有堕了镇北王的名头。” “你胡说!”知盏急赤白脸的站出来同人争执:“瞎子都看的出来是她自己没端稳茶盏,何苦赖到我家夫人身上。” 第51章 “姑娘的意思是我自己烫伤了自己嫁祸夫人不成?”抱娴一边拭泪一边小心翼翼的去瞥苏念卿:“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咱们命贱,比不得夫人出身尊贵。” 苏念卿简直要被这群人逗笑了,她吩咐知盏:“倒杯茶来,不必太烫。” 知盏不解,但还是照做。苏念卿拿手试了试水温,就算泼上去也烫不伤人,一个姑娘家给她吃些教训让她安分些便罢了,何必给人留一个一辈子都去不掉的烫伤疤。她将那茶劈头泼在她脸上:“你既说我拿水伤你,我也不白担这虚名,瞧清楚了,这杯才是我泼的。” 抱娴万万没想到她能做出这举动,惊诧之余便听那人继续道:“觉得委屈就去找楚逸轩,让她替你做主,我不懂后宅那些弯弯绕绕,别犯到我眼前来,且去过你的自在日子。” 遇上这种事,她也没了逛园子的心情,眼见她走远,知盏忙跟了上去:“本就是那妾侍使坏,夫人同她分辨清楚就算了,这杯水浇上去,万一她跑去给楚督主上眼药,夫人初来乍到,怕是在府中难以立足啊。” “这后宅困不住我,北疆才是我的天地,”苏念卿平和道:“她要请楚逸轩做主随她,我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没空同他那些莺莺燕燕打擂台。” -------------------- 第31章 离家 ============== 按察司府,书房,莫名被请来的四人面面相觑,他们和楚逸轩的差事八竿子打不着,谁也不知道突然被人请到这是个什么情况。 一刻钟,两刻钟,直至风雪渐大,天色擦黑。 毫无缘由的请了人来却又在这晾这么久,未免有人沉不住气,挑帘欲出,门外两柄刀利落出鞘:“大人稍安勿躁。” 无缘无故被人晾这么长时间,这人也来了脾气:“大胆!我等吃的是皇粮俸禄,他楚逸轩就算再怎么无法无天,难不成还打算在府上私设囚房吗?” 那家将也不恼:“我家督主好心邀各位大人前来,在大人口中竟成了私设囚房,这要是一不小心传扬出去,一个攀污上官的罪名怕是跑不掉。” “你家督主人呢?要么你请他前来相见,要么我等改日再来拜会,天色已晚,我等便不在此叨扰了。” 那家将将刀又往前挪动几分,可是这帮人也不是吃素的,眼瞧着就要动起手来,楚逸轩终于姗姗来迟,他不紧不慢的将氅衣解下丢给符津,只需一个眼神,门外这帮人便自觉息了声,他挑眉:“怎么不闹了?继续。” “楚……楚大人安好。”四人忽而瞧见来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怎么好,”他大摇大摆的从众人眼前穿梭而过,惬意的躺回书房的太师椅上,一只手悠闲的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四人见状只得重新退了回来,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开口。 “不知楚大人让我等前来,有何吩咐?”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楚逸轩掀眼瞥了他一下,复又垂眸扣弄自己拇指上的扳指玩。言语轻飘飘满是不屑:“秦恺,东阳人氏,今年二十又九,确实不小了,你养在东阳老家那一对私生子皇帝知道吗?去年七月,你借口养伤迟迟不归,是去见那一对儿龙凤胎了吧?” “督主,督主饶命!” 他狼狈跪地叩首。楚逸轩却将目光转向另外一人,他取出一沓借据纷纷扬扬的洒了过去:“框撰,亲手写的借据总不至于不识字吧?这上面还有天宝赌场的私印,四千两,不是什么大数,不过我好像记得本朝官员涉赌者轻则杖五百重则枭首吧?你说这四千两够不够买你一颗脑袋?” 被他点名那人趴在地上止不住颤栗。他复转向第三人:“钱鸣,倒是个风流人,押妓嗑药你倒是一样不落,自己不行拿人出气,玩出了人命还敢拿官职压人,你猜我能从逍遥楼那口枯井弄出来几具尸体?” 不等他点到第四人,那人扑通瘫软在地上,眸中满是惊恐。楚逸轩轻嗤一声:“急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督主!督主有事吩咐就是,”这人不住叩首:“就算刀山火海,我等在所不辞。” “也没甚好吩咐的,”楚逸轩屈指轻叩桌背:“再过几日,诸位便要随苏家三郎离京,皇帝怎么吩咐的我不管,往来京中的密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总该有个数吧。” 这些人思量着他的意思,这个时候把人叫来又是威胁又是恐吓的,无非是自己给皇帝当眼睛碍了人的眼,不都说楚逸轩和苏念卿向来不合吗?怎么这个时候替人出头?不过由不得他们细想,只能仓促应了下来:“我等只在外间伺候便可,督主怎么吩咐,咱们便怎么说。” 余人纷纷应合。楚逸轩点头躺回椅背上:“我便信诸位一回,若有首鼠两端暗中告密者,诸位知道我的手段?” 这些人话都不敢说只不住叩首,楚逸轩嫌烦打发他们下去了。不等他闭眼小憩,门外的动静越闹越大,他忍无可忍夺门而出,管事的正耐心劝吵闹那姑娘回去,楚逸轩愣了愣,实在想不起这是谁了。 “督主,”那姑娘见人出来忙扑上去扯着人的衣角哭诉:“妾身抱娴,求督主做主啊!” 楚逸轩不耐的将衣角抽了回来,符津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记不得了,只得低声解释:“皇帝去年才赏的,忘了?” 这些人都长一个样,谁闲着没事花那么些心思去记这么些脸:“不是让在郡主进门前就打发干净吗?怎么还在这?” 第52章 管事的看看抱娴,又去瞧符津,总不敢说他鼓动这丫头去新夫人面前作死啊。想了想,还是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抱娴姑娘不肯走,老奴正在劝呢。” 管事的一边说一边给她使眼色,让她识趣些赶紧走,架不住人不把他当回事,抹着眼泪将手臂上的烫伤扯给楚逸轩看,娇滴滴道:“妾身好心给新夫人敬茶,可她非但不喝,还将滚烫的茶水浇了妾身满身,求督主做主啊!” “你让我做什么主?她是这后宅之主,惩治你便乖乖受着,忤逆主母还跑来我面前搬弄是非,满肚子坏水,拖出去打死都不为过!”楚逸轩攥紧指骨,一想到她跑去苏念卿跟前现眼就满肚子火气,这些人多半是皇帝赏的同僚送的一时养在府上从未收用过,可苏念卿瞧见了又会怎么想? 这可真是糟糕透了。 他揉捏眉心:“给你生路你不要上赶着作死!还不处理掉!” 这人毕竟是皇帝赏的,管事的不敢擅自做主,只得用求助的目光去问符津,那人对他微一点头,大步撵上楚逸轩。 楚逸轩拿余光瞥他:“她没那么大胆子?你干的好事?” 符津倒是认的坦荡:“我就没见过谁家成亲第一日就分房睡的,是我怂恿她去嫂嫂面前找茬的,我就是想让嫂嫂知道,我哥哥顶天立地,不知多少人上赶着求哥哥垂怜,不是非她不可!” “我同郡主的事你不要再插手,”楚逸轩压着火气揪住他的衣襟:“让下面人都安分点,谁让郡主受了委屈,我要他的命!” “那你吩咐晚了,”符津满不在乎吊儿郎当道:“你别看我,谁让你俩成婚第一日就分房睡的,咱们府里的可惯会见风使舵看人下菜,比如逛个园子被刁奴为难,底下人办事不尽心,那可太正常了。” “把府中所有的婆子丫头杂役小厮全给我叫过来!” 符津随口一句不要紧,大晚上的阖府的人乌泱泱全聚集在书房外,楚逸轩就坐在廊下,打量着阶下人窃窃私语。他问:“夫人今日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凡是同夫人有过接触的,站出来。” 院中的人瞬间分成两拨,楚逸轩冷眼乜向前面那波人:“今日在何处同夫人有过接触,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指着最前面那小厮:“从你开始。” 那小厮忽而被点名,惊慌道:“督主饶命,奴才就是个洒扫的,不过在庭前扫雪时远远的见过夫人一面,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啊!” “奴才只是在夫人出门时瞧见过夫人一眼。” …… 一连数人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后面那婆子抱着讨好楚逸轩的心思,谄媚道:“奴婢今日在梨园瞧见过夫人,她嫌梨园颜色黯淡,让折些红梅来添些光彩,让奴婢给挡回去了。” “哦?”楚逸轩好似来了兴致:“怎么挡的?” 那婆子拍着胸脯得意道:“奴婢说督主最是宝贝这片梨园,没有督主的意思,任何人不得妄动。” “你这老豺好大的狗胆,拿了她的身契,乱棍打出去!”楚逸轩起身,眼神在阶下众人身上扫过:“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谁让夫人不舒服,我就让他不痛快!” 思及抱娴,楚逸轩又吩咐道:“以后我近身不要丫头伺候,仗着自己有三分姿色搔首弄姿心术不正的通通拿了身契打发出去,去买些干净机灵的新人回来,调教好了请夫人择几个得用的放在跟前侍候。” 人人都传楚逸轩同苏念卿不合,可他这么一顿指教下来,府里众人唯唯诺诺,再也不敢轻视苏念卿半分。申斥完了这些人,楚逸轩特意挑了几支开得极好的红梅来,转身入了内院。 知盏正拿了灯笼浸润这一片夜色,瞧见来人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见了个礼。楚逸轩瞥了眼房门,温声道:“漏夜叨扰,还请姑娘通传一声,看郡主这会儿可曾方便?” 楚逸轩在书房训斥众人发卖刁奴知盏是听到了风声的,这会儿瞧这位新姑爷也不自觉带上了些尊崇,不管外界传言如何,他肯偏向自家夫人总归是好的。她眉眼含笑,虽是婢子,可举止言谈自带大家风范:“姑爷要见夫人哪里还用得着通传,您什么时间来都是使得的,只是夫人这会儿不在,姑爷不妨进去喝杯热茶,稍待片刻。” “郡主不在?”他语气中带上了些自己都不易觉察的恐慌,难不成是今日这些刁奴妄为惹恼了郡主,连家都不肯归了?也怪自己思量不周,让她受了那么些委屈。 “姑爷进来歇歇脚,夫人出去总有一个时辰了,应当也快回来了。”她补充道。 楚逸轩来不及听她细说,将手中红梅一股脑塞给了他,迎着风雪往外间去了。 -------------------- 第32章 内人 ============== 暮色四合,酒楼内却依旧热闹的紧,苏念卿临窗独坐,李塬双目赤红倚在门槛上,攥着衣袖,脚下的步子要迈不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谁给他受了委屈。 苏念卿给他斟了杯茶,掀眼瞥他:“不是你让人送信请我出来的吗?你到底有事没?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李塬终于跨过了门槛,将人拦了下来,紧巴巴的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你到底怎么了?” 苏念卿颇为不解,含着些戏谑半开玩笑道:“听说襄王殿下前些日子被皇帝下了禁足令,别是在府里关久了脑子给闷坏了吧?” 第53章 敢这么打趣堂堂一品亲王的,也就她一个了。李塬听了她话不恼反更加愧疚:“对不起,要不是我求父皇将你指给我做王妃,他应该不会稀里糊涂的将你塞给楚逸轩。” “父皇当时发了好大的火,让我禁足思过,母妃险些一巴掌打死我,可是我到底错哪了,我们俩自小一起长大……” 苏念卿没心情听他在那伤春悲秋,直觉这巴掌还是打的轻了。 “我在府中闭门思过,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结果刚被父皇解了禁足,他们就告诉我你嫁了楚逸轩,凭什么啊?我亏死了我!” 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趴在桌上呜咽起来,就像一个孩子特别痴迷于一件东西,可是自己爹娘非但不理解反而将这东西给了别人,他本想来苏念卿这寻些安慰,不想那人一贯的话锋冷厉:“听说了,是够蠢的,你这句抱歉来的不冤!” “啊。” 苏念卿起身朝他躬身一礼,她本不想旧事重提,就算没有他多此一举,这桩婚事恐怕也是势在必行,不过瞧他这么一副恋恋不舍的样,苏念卿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几句:“襄王殿下,我是哪里得罪了你不成?你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借皇帝的手弄死我!” “我没有!”李塬慌忙辩解:“我不过是喜欢你想亲近你,可是父皇他非但不准,还将你指给楚逸轩。” “殿下!”苏念卿告诫道:“臣已为人妇,殿下说话注意分寸!” 李塬见她气恼,忙劝她落座:“你别这么凶啊,都吓到我了。” 他夹了只醉蟹放在苏念卿身前的食碟中,推让道:“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你尝些消消气。” 苏念卿从窗沿望下去,街巷上的小贩三三两两,算不上热闹,可见时间不早了。她冷厉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若单为一句对不起,那大可不必,我苏家一直在风口浪尖上,指婚不过是顺势而为;若没有旁的事,臣也告诫殿下两句,您同我苏氏走的太近,于你于我,皆是有害无益,殿下就算为了自己着想,也该同臣保持距离!” 眼瞧着李塬又要哭,苏念卿一个眼神吓得人眼泪要掉不掉的,他委屈半晌,最终也只憋出了一句:“他……待你好吗?我听说他行事阴毒狠辣,他……” “臣的家事,不劳殿下费心,”她起身要走,李塬紧跟着站了起来:“莫气莫气,你嫌我烦,我不在这碍眼就是了,我走我走,这饭菜都是依着你的喜好点的,你好歹尝两口。” 他说罢一步三回头的退出了厢房,苏念卿咂了一口杯中茶,又凉又苦,她神色倦怠,不经意间瞥见窗下那抹脚步匆匆的墨蓝色身影,她起了些逗弄的心思,从手边的盆栽中随手折了枝松针丢了下去,正正落在那人颈间。 那人吃痛转身回望,这一日积攒的阴霾瞬时消散,嘴角含笑好似阳春白雪,楼上那人招呼道:“楚督主,冬日寒凉,不来饮杯热茶吗?” 他踩着街边商贩的小推车,三两步闪身蹿上二楼,苏念卿给他腾出位置,称赞道:“身法不错。” 他注意到桌上的两副碗筷,又想起李塬今日刚解了禁足,想必是他来过了。他嘴上虽未说什么,可心里还是盘算着要寻个由头收拾李塬一顿,总惦念着自己夫人算怎么回事? 食碟中的醉蟹泛着青绿色的光,那蟹浸了酒,倘或就这么对半折开 ,那蟹黄应当是极肥美的。可惜楚逸轩只看了一眼便将那食碟挪开,温声解释:“蟹肉寒凉,且郡主沾不得酒。郡主若喜欢,我让人弄些鲜蟹来给郡主尝个鲜便罢了。” “冬日哪来的鲜蟹?” 楚逸轩避而不答:“饭菜都凉了,我让他们重上一桌还是回去吃?” “没什么胃口,回去吧,”苏念卿起身,楚逸轩紧跟其后,她侧身望向身后人打趣:“楚督主公务繁忙,不想在这也能遇上,倒真是凑巧。” “不巧。” 见苏念卿视线瞥过,楚逸轩颇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一般:“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刁奴疏于管教,让郡主受了委屈,是臣的不是。” “是吗?我还只当是哪里得罪了督主,您特特找了人来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臣不敢,府中上下已重新整治过了,绝不会再有……” “专门来寻我的?”苏念卿打断了他,好似刚刚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她眼底藏着一丝戏谑:“怎么?怕我跑了?” 久不见人应答,苏念卿追问道:“嗯?” “怕,”楚逸轩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字。不等他开口解释,便听那人笑的好似雪中寒萃,果真又是在逗他:“那督主可得看紧了,你我可是皇帝赐婚,我若是消失无影,你跟皇帝怎么交代啊?” “我不是监视你,只是你久不归家,我只是出来看看。” 这话听起来莫名的别扭,倒像是哪家受气的小媳妇抱怨家主晚归,苏念卿不忍再逗他,二人一路无言,踩着吱呀的细雪前行。 府门前早有十来个机敏的小厮挑着竹贯花灯候着了,照的门前干净透亮,苏念卿倒真生出了种归家的感觉,二人甫一进门,便有人张罗着卸去氅衣,请他们净手,又端了温热的姜茶来,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句碎话。 符津瞧了瞧喝着姜茶的苏念卿,又去看楚逸轩,不解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这大冷的天你们去哪了?” 第54章 楚逸轩好似低声吩咐了些什么,符津先是咆哮后又在前者的目光中自觉将后话咽了下去:“疯了吧!这大冬天的我去哪找……鲜活的螃蟹啊?” “自己看着办,”楚逸轩将净手的帕子撂了回去,轻声道:“找些鲜活的来,让膳房料理了给郡主送去。” 苏念卿小口小口的喝那姜茶,显然是未注意到这边,符津为难道:“呵,得亏只是要两只螃蟹,她明天要是想摘星星呢?你怎么不学商纣王给建座摘星台呢!” “你这主意不错,改明儿我试试,”楚逸轩不再搭理他,从随从手里接过灯笼,为苏念卿探路。一旁的随从瞧符津的眉毛扭成个蚯蚓状,拿自己的胳膊肘去碰他手臂:“津哥,怎么愁眉苦脸的?” “呵,我跟你说,被自己夫人牵着鼻子走的男人最可悲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这人明显听不懂,符津只道:“以后娶媳妇儿,娶个听话乖巧万事顺你心意的,知道不?” “知道了,娶个像咱们新夫人一样好看的。” 符津拿手指戳他脑袋:“你没救了你。” 楚逸轩随苏念卿一同进了内室,她注意到桌上的红梅,刚要发问,知盏奉了两碗牛乳百合羹来,解释道:“晚间的时候咱们姑爷送过来的,夫人还没回来,奴婢就先拿净瓶收着了。” 楚逸轩跟着道:“冬日寂寥,确实少些颜色,给郡主折了些红梅来赏玩,等到了春日,郡主喜欢什么,让他们将园子内外重新打理一番就是了。” “白日她们说,你的园子不让外人动的。” “郡主并非外人。” “嗯?”苏念卿笑睨向他,他慌不择言:“臣同郡主已然成婚了,郡主就是臣的……总之,郡主在府中,随意自在便可。” 她随手递了碗牛乳百合羹给他,掩不去嘴角笑意:“晚间不宜多食,督主凑合用些?” 奇了怪了,这里面分明没加糖,怎生的这般甜。他略尝了两口,这才想起了正事:“三哥什么时候离京?” 苏念卿愣了下才咂摸出他口中这个三哥是谁,也是,已经成婚了,这么叫合情合理,她道:“就这两天吧。” “随同照料三哥的几人陛下已经择好了,郡主放心,臣已经敲打过了,他们只会在外间伺候,报给皇帝的密信会先递到我这来,郡主看过后再决定要不要往上面报。臣另挑了几个人,都是跟在臣身边数年的老人了,武艺人品郡主可以放心,若是郡主不弃,就让他们随三哥一同出京,随时照料。” 她抛给他这个问题本是试探,他这般作为……她心道,这大权臣怎么跟外间传闻的不太一样呢? 见她出神,楚逸轩温言问询:“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她漫无目的的搅弄着手中的汤匙:“多谢。” “郡主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很高兴,”听窗外细雪飒沓作响,月挂长空,他嘱咐道:“时候不早了,郡主用完早些歇下,臣去书房处理公务。” 擦过屏风时,不经意瞥见里间的枕芯,果然只有一个。可随即又释怀,日思夜想了那么些年的人,现在睁眼就能看得到,便已然是上天眷顾了,能让自己时时看着她,知道她好就够了,天间明月,不可亵渎。 -------------------- 第33章 怀璧 ============== “督主,怀璧大师找到了,督主可要一见?” 楚逸轩刚醒,本还带着三分睡意,这下倒是彻底清醒了,他一时欣喜,踉跄了好几次方将那鞋子穿好,他问:“人呢?” “在茶室,”符津如实道:“那老头脾气古怪的很,督主现在去见吗?” 楚逸轩用行动回答他,说的简直就是废话。因他走的飞快,符津紧赶慢赶方追上他,等二人走到茶室,就见室内杯盘狼藉,上好的瓷器茶具碎的满地都是,正中央那红衣白发的老头抱着一顶花瓶站在太师椅上,这便是怀璧了。 “大师,高抬贵手,就这么一个囫囵物件了,”符津上前将人从凳子上搀扶下来,提醒道:“小心点啊,别闪着腰。” 他顺手将花瓶丢给符津,打量楚逸轩的同时,那人也在打量着他。这老头算算年龄,今年七十总该有了,可这身形瞧上去却跟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一般,腰背挺拔,精神极了,头发杂乱的厉害,白花花的胡子却被人珍重的编成数个小辫,在加上那赤红的衣衫,显得尤为滑稽。 “你就是楚逸轩?”老头率先开了口:“小小年纪,你心怎么那么黑啊?挖人祖坟有损阴德你知不知道,我师父骨灰呢?快快还来,不然我把你府上全砸了!” “如若不是常规手段寻不到大师,也不会出此下策,大师见谅,”楚逸轩因着有求于人,态度还算诚恳,可在老头听来又是另一层意思了。他跳坐在太师椅上,两绺胡子炸毛的朝天辫一般:“挖人祖坟你还有理了?” 他打眼寻着有什么能砸的,可那仅存的花瓶早被符津宝贵的抱去了。楚逸轩适时出言提醒:“大师若是未砸尽兴,我着人请大师去库房,您敞开了砸,什么时候消气了,咱们什么时候谈正事。” “切,你让我砸我就砸啊?我偏不!”他气愤的将脑袋歪到一边:“快把我师父骨灰还来,老头我忙着呢。” “大师放心,令师骨灰我一定会妥善安置,决计不会有半点怠慢,请大师过府实在是有事相求,等此事了,定然将令师骨灰奉上。” 第55章 你都挖人祖坟了还不会有半点怠慢?老头心里发着牢骚,摸出腰间的酒壶美哉哉的品了口烈酒,舒坦的眯了眯眼:“你还真用不着要挟我,苏长君那筋脉没得治,另请高明吧您嘞。” 楚逸轩争辩:“大师还未问诊,怎知无药可医?” “皇帝老儿有心废了他,若那么简单就能被医好,他能甘心躺在那轮椅上五年?你也太小看宫中的手段了。” “大师知道内情?”楚逸轩反问。 “你少在这跟我装糊涂,也用不着拿这个要挟我,只废了他周身筋脉,皇帝还算手下留情了,他那筋脉废着挺好,最起码省的皇帝成天在那猜疑,别说我医不好他,就算医好了又能如何?看着皇帝再废他一次?苏家一直在风口浪尖上,不然你能娶的到郡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若是镇北王还在,你看他不一刀活劈了你?” “不过说来也奇怪哦,”那老头捏着下巴将楚逸轩上下打量个遍:“皇帝让你娶郡主可不是为着你帮她哥哥医腿吧?你这么自作主张的为苏家奔波,皇帝知道吗?把我师父骨灰还来,不然我告诉皇帝老儿有人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你看你这正二品的位置可还能坐得稳?” “既然敢请大师来,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大师可以试试看,我是无所谓的。” “你还敢威胁我?”老头撸起袖子,正待动手,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苏念卿显然是得了消息着急赶来的,眼下鬓发凌乱,眼眸通红,热切的望着他道:“这位便是怀璧大师吗?” “不是!” “是他。” 二人异口同声。苏念卿略作迟疑,也顾不得地上瓷片扎人,径自跪在碎瓷中间,眼神殷切道:“求大师为我哥哥问诊!” “哎哎哎哎哎,”老头急得险些从太师椅上栽下去:“夭寿了哎,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九,你这一跪要把我功德跪没了哟,哎呦我的老天爷啊,那个谁,还不把你媳妇儿扶起来,老头我活到七十不容易,你们这是弄啥嘞哟?” “那大师答应吗?郡主我是劝不动的,但是我知道大师若是再不松口,郡主八成会给大师磕一个。” “别别别别别,可不敢磕,真要折寿了哟,我怕了你们了,”老头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两片茶叶,就这么放在嘴里干嚼:“我治还不行吗?能不能治好我可不敢保证啊。” “多谢大师,”楚逸轩心疼的将苏念卿扶起来,地上都是碎瓷片,也不知伤到了没,他柔声道:“郡主无事吧?” 苏念卿摇了摇头,顾不得其它:“我请人备下马车,还请大师过府,再做打算。” 老头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一个是金尊玉贵不染纤尘的郡主,一个不知道是从哪个烂泥沟里爬出来的朝廷走狗,有趣,皇帝自作主张,这次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按察司府上办起事来也是利落,不多时,便将这一行人送到了镇北王府上。因着这两日便要离京,檀氏正吩咐人将一应用度往马车上搬,瞧见来人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将人往屋里请,这还是自成婚后姑嫂俩第一次见面。 她有心问她过的好不好,可是楚逸轩就在边上,她只得按捺着将人往正厅请:“督主里面请,这位是?” “这是怀璧大师,督主请来为三哥医腿的,”苏念卿小声解释,檀氏则欣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们先用些茶水歇歇脚,我这就让人去请小叔来。” “不必麻烦了,我等随嫂嫂一块去见三哥,”楚逸轩道:“京中不安定,嫂嫂和三哥,尽量在年宴前走。” “也对,督主这边走。” 不消她引路,楚逸轩对这府中布置熟悉的很,在回廊下弯弯绕绕愣是没出半点错处。其实自上次在按察司府看到同王府布局别无二致的梨园苏念卿就想问了,这人对自己府上怎么这么了如指掌? 怀璧大师命人取来银针,先后在苏长君手臂和腿骨处试了试,见这人毫无反应,又加大了手中力道捻了捻,苏长君失望道:“大师不必试了,你就是拿刀子捅下去,我也不会有半分痛感。” “年轻人还挺倔,我迟早拿刀子在上面捅一捅,我倒要看看你知不知道疼。”怀璧将银针收起来,苏念卿帮他打下手:“大师的意思?我哥哥的筋脉还能医好?” “我可没说啊,”怀璧反问:“打算将你哥哥送到何处?地方合适的话,老头我跟去尽力一试。” “我师父的玄赤山庄。”苏念卿如实道。 这老头眼睛一亮来了兴趣:“玄赤山庄啊,那俩老头活着的时候都不请我去他庄里坐坐,不过也好,现在我在他坟头蹦跶,有苦他也说不出,好玩。你哥哥这病患,老头我收了。” 因着苏氏众人离京在即,苏念卿这两日都歇在镇北王府上,好歹算作陪伴。对此,楚逸轩倒是没说什么,符津先绷不住了:“过门才几天啊?成日住在娘家像什么话?哥哥,你心真大。” “我还没抱怨呢?你犯什么牢骚,”楚逸轩唇角轻勾:“离京就在这两日了,就算郡主要回去陪他,又能陪几天?” 苏念卿陪着他们难得的过了几天悠闲日子。等到这日,楚逸轩早早的出门,陈老将军、裴都督、左氏夫妻不约而同的来到镇北王夫,做最后的话别。 苏念卿送兄长上马车,怀璧大师正拿着只草编的蛐蛐逗小满玩,她将檀氏引到一边,从袖中取出了幅山庄布局图来,小心的交给檀氏,低声耳语几句,询问道:“嫂嫂可记住了?” 第56章 “这庄子里居然有密道?”檀氏太过震惊,以致声量太大,可随即又小心的压下声调。苏念卿攥住她的手:“等嫂嫂记牢了,就将这图纸烧了,万一京中有什么变动,嫂嫂就带着我哥哥和小满,从密道去北疆,以北疆的兵力,最起码能护嫂嫂一时周全。” 檀氏满眼担忧:“那你呢?” “随机应变,”她指了指远处那道人影:“再者说,不还有楚督主呢嘛。” 瞧见人愈加紧皱的眉头,她不忍再玩笑,正色道:“嫂嫂,那四个是皇帝指派的,只在外间伺候,嫂嫂只当没这些人便好,剩下的我来处理,那几个是楚督主送的,嫂嫂信得过便用,信不过总还有咱们自己人随行。” “时候不早了,趁着雪势小,早些出京吧,”楚逸轩上前同她并肩而立:“嫂嫂不必担心,我在一日,便护诺诺一日周全。”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小名,不过于亲热,也不显疏离,让人听起来格外舒服。苏念卿也愣了下,这才招呼道:“嫂嫂莫要焦心,早些启程吧。” 送走了苏氏众人,余人留下互道珍重,便要各奔东西了,陈老和裴都督千里奔波本是为年关叙职,顺便在京中小聚一起过个年,可因着这桩婚事,这些人都没了待在京中的心情,挑要紧事给皇帝报了便要启程出京。 裴佑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子,你叫我一声哥,你跟我嫡亲的妹子没什么分别,有用的到哥哥的,别跟哥哥客套。走了,诸位止步。 左朷夫妇也道:“郡主,保重!” 陈老上前抱了抱她,揩了下通红的眼角:“好孩子,师父也走了。” 三两句道不尽离愁,等到最后一道拉长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楚逸轩方安慰道:“聚散终有时,天凉,郡主早归。” -------------------- 第34章 茶宴 ============== 亲友陆续离京,苏念卿可话家常的圈子本来就小,这下更是整日闷在府里。楚逸轩怕她在家里憋坏了,这日一同用膳时,随口道:“惠妃娘娘明日要在宫中办茶宴,郡主无聊的话要不要去宫中坐坐?” 楚逸轩本意是让她出去散心,可符津不这样想,听说那李塬到现在还对自家嫂嫂念念不忘呢!他多话道:“惠妃娘娘借着茶宴给襄王选妃,嫂嫂过去掌掌眼,最好给他择一个泼辣的,敢肖想别家的媳妇娘子,一个大耳刮直接抽过去,看他长不长记性!” 楚逸轩一个眼刀杀过去,那意思很明白了,好端端的提这个作甚。符津却不以为意,他拿起汤匙几下喝干净米粥,边擦嘴边道:“今日得到按察司走一遭,我先过去了,嫂嫂记住我说的话啊。” 李塬惦念着苏念卿这是毋庸置疑的,关键楚逸轩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个想头,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刚刚符津那么说纯属是揭人伤疤。明明在这段三角关系中,自己才是最惨的那个,可他还是发自内心的心疼她,怕她被人戳中了伤疤,怕他见到竹马伤情,怕她离京日久到宫中受了委屈…… 发现她神色并无变化,只是小口小口的吃那根脆嫩的青菜。楚逸轩温声缓和氛围:“郡主若是不想去宫中,我让人护送郡主出城跑马,郡主权当散心。” “不用,我去惠妃娘娘那坐坐。” 果然还是放不下他吗?明知是为他选妃,还要佯作镇定走这一遭。她心里没自己,楚逸轩是知道的,自己也万不敢肖想,若不是皇帝乱点鸳鸯谱,两人一辈子怕都不会有交集,可是听她这么说,还是不免有些痛心。 她颔首搅弄手里的粥食:“符津说的没错,是该给他择个泼辣的镇守门庭,他巴巴的跑去求皇帝赐婚这笔帐我还没跟他算呢,正好借这个机会阴他一把。” “嗯?”楚逸轩满脸震惊。 “你诧异个什么劲儿?”苏念卿更是不能理解。 “郡主不喜欢李塬吗?”他鼓起勇气追问。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再者你从哪看出来我喜欢他?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知道追在女子后面,那么巴巴的跑去求皇帝赐婚,可见更是连脑子都没长全,要不是因着那身皇族血脉,等着看吧,朝堂上怕是被人斗得连渣都不剩还替对方拍手叫好呢!”她话锋一转:“楚督主,虽然咱俩这算政治联姻彼此没什么感情,可你连表面工夫都懒得做恨不得让我就这么随旁人走了,我还是很伤心的!” 她作出一副心痛的样子,可眼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就这么个明显的玩笑样还是让楚逸轩瞬间大失分寸。他着急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怕你对他还有感情,见他择妃会难受。” “那督主您真够大度的,你夫人心里念着别的男人居然也能忍,”他还待解释,她则作势捂住心口:“不用解释,政治联姻,我都懂。” 她早上吃的不多,略微两口就撂了银箸。见她起身,楚逸轩忙跟着站了起来:“郡主去哪?” “去会你口中我那朝思暮想的旧情郎,”眼瞧着他眉峰愈加凌厉,她作势在他鼻头刮了一下:“不是你让我去宫中茶宴的吗?怎么着?后悔了?你且悔着,我去去就回。” 楚逸轩粲然一笑:“我着人备马,本该亲自送郡主的,但今日我得去按察司一趟,我遣人随郡主走一遭。” 他极少笑,就这么笑望过来,恰似雨落蒹葭,浅浅的两个梨涡清甜却不含女气。苏念卿忽而想碰碰那两个梨涡,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的指尖触碰到那人冰冷的面颊,那人呆愣一瞬忽而后退,她本以为他在生气,可不知为何,竟从他眼中看到了惶恐的情绪。 第57章 她不甚在意,很快便将这一遭忘到了脑后,双手抻着他脸皮轻轻扯了扯:“多笑。” 待人走远,楚逸轩脸还是热的,侍立的人若敢大着胆子往他们督主脸上瞧一瞧,就能发现这人自脸颊至脖颈蔓延成了胭脂色。他抬手在她落指之处碰了碰,清浅的梨香饱含着女孩子惯有的体香,醉人极了。 因这一段小插曲,楚逸轩心情大好,神清气爽的迈进按察司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直把一众衙役吓得不轻。符津斜倚在栏杆上,作势吹了声口哨:“督主,笑意收收吧,别把外面那群孩子吓坏了。” 胆子大的则簇拥着过来讨赏:“督主,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督主,夫人那天掀了盖头出来我们可都看见了,又漂亮又高贵,咱们督主好福气。” “那是,咱们督主眼光怎会差,我看还有不长眼敢给咱们督主塞人的,他们送的能有咱们夫人好看。” 众人七嘴八舌,外人提起来阴气沉沉的地方也有了几分活气,楚逸轩眉眼含笑:“大早上的都不用干活了,传我话,每人赏银十两,快别在这挡着路了。” 这些人又跟着说了些吉祥话,欢天喜地的去了。他因着婚事荒废了几日,现下案牍上堆起的奏本让人看了便头昏眼花,不多时便撂了折子:“郡主她……” 符津正忙着,没听太清:“什么?” “无甚,我出去走走。” 与此同时,宫内的茶宴也正是热闹。依着惠妃的想法,也不拘什么高门贵女,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当娘的最清楚不过了,选一位品貌端庄出身稍次的,既打消了皇帝的猜疑,又可帮着执掌门庭简直再好不过了,是以目光只在那些官阶稍低的官员家眷上流连。 众人都知这场茶宴打的是什么主意,因而从头发丝到绣花鞋,无一不精细的打扮妥帖,卖力的展示自己,只为在惠妃面前博一个好印象。 “你们听说了吗?襄王殿下原本有意求娶那苏家的郡主来着,陛下生了好大的气还责令殿下闭门思过,眼下惠妃有意为殿下选妃,也是因着这一遭。” “苏家的郡主?呵,原本镇北王和长公主恨不能将她捧到天上去,可是现下呢?还不是一道皇命便随随便便配了个朝廷鹰犬?真不知她一日日的高傲个什么劲,那楚逸轩是什么人?也就听着威风,实际上谁不在背地里啐他口水,她姓苏的若真是烈性,哪怕一头撞死都不该跟这走狗同流合污!” “谁在那口出狂言?”问话那女子刚要上前打抱不平,被身后的丫头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小姐侠义心肠,可这事不是咱们能管的,刚说话的是宗正家的儿媳,想是陪着她家殷三小姐来的,他家殷老刚升了宗正,眼下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小姐何必去争那个长短,白触一身霉头。” “本小姐就是看不惯她这般诋毁郡主!郡主她根本就没得选,还要被这些人乱嚼舌根。”红袖本就不稀罕来这劳什子茶宴,不想被家中长辈逼着来,还要在这听这闲言碎语,眼下想为人打抱不平,奈何身份低人一等,也是难耐的紧。 寒冬料峭,红袖却觉得憋闷的紧,不住的拿手腕扇风,那厢依旧不依不饶:“她苏家自诩家风清正,教养出的女儿还不是要跟个佞幸之流搅作一团,我要是她,真真是无脸活在这世上了。我可听说那姓楚的不是个好相与的,真不知咱们高傲的郡主,私底下是怎么谄媚的讨好这走狗鹰犬的。” “嫂嫂,别说了,”殷三小姐焦急的恨不能上来捂她的嘴,自己这嫂嫂口无遮拦惯了,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妄言,知道姓楚的不好相与还在这论人长短,要是被人学去了,不知要带来多大的麻烦。 那妇人却不当回事:“你怕什么?等你做了襄王的王妃,那姓苏的见了你还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娘娘呢,怕她作甚。” “襄王妃?不知是哪位啊?” 这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衣着华丽的妇人在宫人的搀扶下稳步而来,生的一副慈悲相,可现下的眉眼却说不出的凌厉,不是惠妃又是谁? 众人齐齐下跪,刚还大放阙词的妇人瞬间打了霜的秋瓜一般,她就这么个毛病,一说起话来就忘了场合,一张嘴就收不住,因着这张嘴不知惹了多少麻烦还不长记性,现下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不等她开口,惠妃又问:“那是谁的家眷。” “回娘娘,正是殷宗正家的小姐并长媳。” “殷氏教女有方,襄王殿下消受不起,”惠妃缓缓启唇:“来人,送殷家女。” 她轻飘飘一句话,等同于斩断了殷三小姐好姻缘。宫中有意下她的脸子,又有哪家世家贵族敢聘这样的儿媳?殷三小姐平白受累,简直欲哭无泪,那妇人还待出言解释,殷三小姐哭着鼻子扯着她灰溜溜的去了。 不远处,听人议论了许久的苏念卿悄不作声的转身,知盏替她叫屈:“夫人若是生气,奴婢让人擒住了她们好好打一顿板子,凭她们出言不敬,就该让她们长长记性!” 苏念卿没理会,她本就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场合,今日本想顺势过来给惠妃问个安,眼下也没了心情。她无聊的踢着一颗鹅卵石往前走,因着太过专注,冷不防的撞上人坚实的臂膀,她吃痛抬头,正是楚逸轩。 “撞疼了吗?”楚逸轩仔细观察她额角,她生的白净,被撞的地方起了一丝微红,胭脂一般,倒也娇俏的紧。 第58章 “你怎么来了?”她问。 “来处理些琐事,”楚逸轩随口扯谎,身后的符津懒得拆穿他,似是注意到她神色不对,他温声询问:“郡主不高兴?” “没有,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直至她消失在长廊尽头,楚逸轩方神色阴寒的嘱咐道:“去瞧瞧谁让郡主受了委屈。” “哥哥,小题大做了吧?我瞧着嫂嫂挺好的,说不定只是乏了想回去休息呢。”符津原想省些麻烦,触及他的目光,认命的下去忙活了:“得,我这就去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嫂嫂。” -------------------- 明天双更,晚安~ 第35章 开罪 ============== 楚逸轩双目微阖,仰躺在太师椅上,指骨点着那椅子的把手,听符津不紧不慢的回复。他倒也没刻意夸大事实,将殷氏家眷所言一五一十的说了。 “不过就是妇人喜欢乱嚼舌头,哥哥没必要为了这个自跌了身价,我找人让她长些记性便也罢了。” “嗯,我不跟妇人计较,”那双一直架在紫檀木案牍上的腿终于规矩的放了下来,他拿手支着额头,随口问:“我记得咱们的人昨晚夜袭青|楼,逮住了不少官员贵族子弟宿柳眠花,有她们殷家的人吗?” 符津给自己灌了杯温水,稍稍解了渴:“殷宗正的两个儿子是在这里面,可顶多算一个品行不端,这事可大可小,我原是想让他们交了罚金放人便罢了,哥哥有别的打算?” 楚逸轩皮笑肉不笑:“先扣着,都进了我按察司的大门了,咱们总得讲究待客之道吧。” 另一边,那殷氏小女也匆匆回了府,殷家老夫人瞧她满脸泪痕,疑心出了什么大事:“不是去赴惠妃娘娘茶宴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她扯着帕子只一味的哭:“娘,快别问了,丢死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殷夫人眼见瞧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可心里又焦急,只得将火气发在随她同去的儿媳窦氏身上:“你来说!” 窦氏也心虚,这事说来说去不都怪自己这一张嘴吗?自己刚嫁进他们殷家的时候,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眼瞧着这两年殷家得势步步高升,自己这位婆母对自己愈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她真是打心眼里怕她,这要是说了缘由,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 可殷夫人还在等她回话,她又不能不说,只得含混道:“也没甚要紧的,今日宴会上世家贵女佼佼者众多,咱们小妹没能入得了惠妃娘娘眼罢了。”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殷家小女抹着鼻涕道:“惠妃娘娘说咱们家家风清正,襄王殿下是万万消受不起的,丢人都丢到宫里去了,娘,我以后怎么嫁人啊?” “她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殷夫人虽然气极了却也是个通透人,若是没有前因,惠妃怕是不会这么不由分说的下自己家的面子,难道是在宴席上有不周之处见罪了她?自己的女儿自己是清楚的,性子温顺的紧,见了人恨不能话都不多说一句,想来不会开罪了她,那问题就出在自己这位儿媳身上了。 她将哭的梨花带雨的殷家小妹揽在怀里,对着窦氏疾言厉色道:“惠妃缘何这般不留情面?你可有言语失当开罪了她?” 窦氏哪里敢说实情,自己只图嘴上快活,也是过后才想起来,惠妃曾是长卿长公主身前的一品女官,长公主又是苏念卿的生母,自己一时痛快对着苏念卿一贬再贬,也难怪惠妃看不过眼要下殷家的颜面。 自己上次管不住嘴可是被这位婆母罚跪了七日祠堂呢,那么多的丫鬟婆子来来往往都看着,简直丢够了人。这要是让自己婆母知道又是嘴上失言坏了她女儿的姻缘让殷家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自己呢?她耷拉着脑袋,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还好门外的婆子恰到好处的进来通传,将自个儿婆母的注意力引了过去,那婆子不知说了些什么,殷夫人严肃道:“夜宿青|楼怎么了?不过就是罚金了事,他楚逸轩怎么敢这般光明正大的将人扣下,我要告他滥用职权胡作非为!” “说是按察司的人在咱们公子身上搜出了春风醉,这可是禁物,上面正严查呢。” 这回窦氏可听清了,她正理亏着不知如何是好呢,猜想又是自己那位多情的夫君拈花惹草惹出了祸事,得理不饶人的往地上一坐道:“天爷呀!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满院的通房妾室他还在外面卧柳眠花,我的命怎生的这么苦啊!” “闭嘴!”殷夫人厉色道:“你男人还没出事呢大白天的你在这嚎丧呐!” 自己两个儿子被人这么不由分说的扣下了,殷夫人也没心情计较这些有的没的:“老爷呢?还不快请回来拿个主意,去看看那姓楚的打的什么主意,赶紧的将人捞出来。” 那婆子道:“老爷已经带了人往按察司去了,未免夫人忧心,让奴婢过来先跟夫人说一声,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且放宽心。” 殷宗正确实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直到他在按察司门外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还没见到正主,才发现这事不对味。 因着年关将至,连日大雪,他纵使抱着手炉,可在这雪地里站上两个时辰全身还是要冻麻了,更何况他上了年纪,这把老骨头着实消受不起,只得再次央求那门将道:“烦请这位小哥再帮忙通传一声,本官真的是有要紧的事要求见督主。” 第59章 他说着不忘从身后的小厮手上接过荷包,殷勤的递了上去,岂料那门将看都没看,抬手将荷包扫开,里面的银锭洒了一地。这门将哂笑道:“宗正大人,您别让小的难办,咱们督主办的事就没有不要紧的,等着吧,我家督主忙完了,宗正大人自然有请见的机会。” 他无奈只得重新退了回去,想自己一把年纪,官居四品,要被这么一个后生刻意为难,也是无脸。 公务繁忙的楚逸轩正悠哉的雕琢自己手中的璞玉,眼皮都欠掀:“还没走?” “殷家就这么两个儿子,全在你手里攥着呢,你看他敢走吗?”符津撑着脑袋拨弄那炉底的炭火,闲到发慌:“都等了两个时辰了,见他不见?” 楚逸轩嗤笑:“才两个时辰,急什么。” 直至暮色四合,值守的人都困的打起了哈欠,楚逸轩方舒服的伸个懒腰从台阶上迈了下来,殷宗正这会冻得全身僵硬,还是忙由小厮搀扶着含笑迎了上去:“督主,督主辛苦。” 楚逸轩故作讶然:“哟,殷老怎么有闲心到某这按察司来了?” “我是来替犬子交罚金的,”他说着不忘将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恭敬的递上去,解释道:“犬子就这么副德性,给督主添麻烦了,好|色是真,可是私藏禁物他是万万不敢的,督主就念在他不懂事,宽恕他一回,我殷家上下感激不尽。” 楚逸轩已然长腿一迈登上了一辆马车,殷宗正只能在后面追着他走,听那人淡淡道:“宗正大人的意思,是某冤枉了令公子?” “不敢不敢,”殷宗正追着马车走的气喘吁吁:“督主定然是明察秋毫,可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督主就念在他不懂事,宽恕则个。” “宗正大人是要某包庇罪臣?这春风醉可是朝廷禁物,陛下三令五申禁止此物在京中流通,令子犯到我眼前了还想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合适吧?” “督主,我就这么两个儿子,求督主高抬贵手啊!”他急得险些给他跪下,可那马车走得快,不得已又匆匆小跑着追上去:“督主,您开个数,只要您肯放犬子一回,您想怎么着都成,我账上总归还有个几千两,京外还有几个庄子收成都不错,督主要是不嫌弃的话……” 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实在是追不上了。符津从马上一跃而下,吹了声口哨好心提醒:“宗正大人,我们府上还不差这几千两。” 殷宗正喘了好一会儿,终于顺过了气,腮帮子胀的通红:“大人,犬子不知哪里开罪了督主,求大人指点迷津。” “这怎么敢,”符津故意卖关子,看这老头神色焦急又无能为力,心里别提多畅快了。等他逗弄够了,方才大发慈悲道:“近日京中有则流言,说我家督主不过就是个一时得势的走狗鹰犬,高攀了郡主;又说我家夫人明明是世家清流之后,却甘心跟咱们这群走狗搅在一起,简直是不知廉耻恨不得我家夫人撞死谢罪,这事,宗正大人知道吗?” 殷宗正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督主和郡主的婚事乃陛下钦赐,谁敢妄言?” 符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连颗牙齿都不屑露:“这流言是从宗正大人府上传出来的,”他拍了拍他肩膀:“回去打听清楚再来吧。” -------------------- 第36章 称呼 ============== 这晚,楚逸轩照旧歇在书房,符津见他睡下了,这才从房内退了出来,本要去休息,在穿过回廊时瞧见刚好从苏念卿房内退出来的知盏,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拍了拍人肩膀,在她转身的瞬间麻溜的闪到人前面,大晚上的当真将人吓了一跳,知盏捧着手中的托盘柔声道:“这么晚了,符大人怎么还没歇下?” 符津不答反问:“姐姐从夫人房里出来?” 知盏点头,这人又问:“我听说夫人在宫中听到些不大好的流言,这会儿可还伤心着?” 苏念卿的心思,知盏哪里猜的透,她脸上神色始终淡淡的,喜怒哀乐一概看不出来。是以只折中道:“倒是没见夫人有异,想来不值当为那些传言忧心。” “那便好,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放在心上,”他眼神戏谑:“姐姐,日后夫人要是在哪受了委屈,你提前知会我一声呗,夫人不肯说,你又是个闷葫芦,我家督主又瞧不得夫人伤心,一心要我去查个通透给夫人出气,你一句话就能说个清楚明白,就别让我去绕弯子到处打听了吧?” 知盏不知他刻意说这个是何用意,还是有礼道:“大人辛苦。” 他摆摆手,不甚在意的转身去了,不忘叮嘱:“这两日若是有殷家的人求见夫人,姐姐且晾她们一晾,别放这些阿猫阿狗进去扰了我嫂嫂清净。” 知盏不解,那殷家人刚在宫中对郡主好一顿挖苦,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登门?她没把这茬当回事,奔波了一天这会儿困意上涌,实在撑不住了。 同一时间,殷家众人这会儿可是困意全无。殷夫人并一屋子女眷在正堂等了大半日,看见殷宗正回来一个个伸长脑袋往后张望,没看到他有带人回来,这个又是一脸疲惫,忧心道:“大郎二郎没跟老爷一块回来?是银钱不够吗?我这还有些嫁妆,这就让人打点清楚,不信填不了这姓楚的胃口。” “不是银钱的事,”殷宗正喝了热茶,寒意稍退,想起符津最后告诫自己那番话,苦涩道:“早就提醒过你们,在自己院里怎么说都可以,出了门还敢一口一个朝廷鹰犬的骂,这回更是威风,连带着将郡主一块损,真当他楚逸轩是个好想与的!” 第60章 “不会是那姓楚的刻意刁难吧?”殷夫人道:“咱们家我就算在府里也不准她们乱嚼舌根的,怎会有人敢出去说?” “哼,”殷宗正甩袖:“人家都说了,这流言就是从咱们府里传出去的,他还有那闲心冤枉你不成!你骂人家朝廷鹰犬登不得台面,人家转手就给你儿子扣了个私藏禁|物的重罪,嘴上倒是快活了,这会舒服了?” 窦氏就算再迟钝,也猜出是自己在宫里那番口舌惹出了祸事,刚想偷偷从房里溜出去,被殷夫人勒令道:“站住!你带小妹去赴茶宴,到底说了什么连累我这一众子女接连受累?” 窦氏眼见瞒不过,只得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不忘为自己辩解:“我也就是一时口直心快,开个玩笑罢了,谁想那姓楚的心眼竟比针扣还小,这么大动干戈的,也不嫌累。” “你还敢说!”殷夫人气急攻心,上去便是两个大耳刮子:“你连累的我女儿被别人说三道四,我两个儿子身陷按察司,我就这么几个嫡亲的孩子,你是要把他们祸害完了你才痛快吗?休妻,咱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殷夫人气上心头,窦氏这回是真的慌了,她娘家有四个哥哥,若真被人休弃回家,不说外面的闲言碎语,四个嫂嫂一人一个冷眼都能剜死她。她顾不得体统,囫囵叩头道:“婆母,儿媳知错,儿媳知错了。” 二房的媳妇儿这会也听明白了,她跟这位大嫂一向不对付,听了自家二郎无辜受累的缘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扑上去抓烂她的嘴:“你自己作死,怎么还敢连累我家二郎,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啊,我家二郎若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我一剪刀创死你,干脆咱们都别好过!” 阶下媳妇丫头乱作一团,殷宗正在外奔波了一日,如今两个儿子身陷囹圄,好好的女儿被惠妃挖苦,日后想说门好亲怕是难上加难,再看这两个儿媳,没一点主心骨只会一味的埋怨。他抄起茶盏在地上摔的稀碎:“我殷家要败啊!” 次日,符津有样学样的跟楚逸轩学舌:“这窦氏这回总该长了记性了,如今婆家埋怨她,就算回了娘家,也未必有好脸等着她,这要是还管不住那张嘴,啧啧。” 不等楚逸轩做出反应,那门将匆匆来报:“督主,殷宗正又来了,您看咱们今日见吗?” “不见,”楚逸轩答的果断,符津调侃道:“这老头怎么还不知道劲往哪边使呢?以后他再来求见一概不必通传,我嫂嫂什么时候舒服了,我哥哥才畅快,我哥哥高兴了,自然放人。都别去多话,我看这老头什么时候能回过味来。” 这门将带回的还是一样的消息,殷宗正有病乱投医,央求道:“督主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这位大人可否指点一二啊?” 那门将得了符津授意,一个字都欠奉,留待他自己琢磨去。这些个酸儒仗着自己多识了几个字,将走狗鹰犬颠倒着骂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有求于人的这一天呢?还有自家夫人,那么个玲珑剔透的人,自个儿带着一众兄弟办差的时候都生怕冲撞了她,如今被这群王八蛋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块贬损,得罪了人还指望人家能高抬贵手,啐,活该他干着急。 这边求告无门,殷夫人也坐不住,思量再三,还是让人备了厚礼,带着两个儿媳登了苏念卿的门。 这两个儿媳吵了大半日,这会是真的口干舌燥,不得已老实了。她由人搀扶着下了马车,递上了拜帖,再由府中的小厮依着流程往内通传,耽搁了大半个时辰,这拜帖终于到了知盏手里。 她想起符津之前说的,没想到这殷夫人真求到苏念卿这了。依着符津所言,是要晾她一晾,可巧自己也有这么个意思,既然胡言乱语,也该给她们长些教训,是以不以为意的将拜帖丢在一边,含混道:“夫人在午睡,你请殷夫人先回去吧,等夫人什么时候醒了,我会告知夫人的。” 殷夫人等了一个多时辰,得到了拒绝的消息也不多意外,只依旧温和有礼道:“那咱们就在贵府门前稍待片刻,等夫人什么时候醒了,咱们再求见不迟。” 这一等便是三个时辰,她远远的瞧见府中众人鱼贯而出,打着灯笼将马凳放在华丽的马车前,修长的指骨掀开轿帘一角,马车上那人身高腿长,通身的打扮贵气极了,这便是楚逸轩了。 虽没见着苏念卿,这一趟总归是没白来。 “楚大人,”她边喊边迎了上去。楚逸轩闻声回头,语气不咸不淡:“有事?” 他未将来人看在眼里,只是将手中的纸包递给侍候的丫头:“去内院瞧瞧夫人歇下了没,若是还没睡,就让知盏将糕点转交给夫人,看她有没有胃口,若是睡下了就不必去打扰了。且走的快些,夫人吃不得冷的凉的。” 殷夫人尴尬的立在原地,听他吩咐完了复又开口:“家媳言语失当,冲撞了楚夫人,老妇今日特带了家媳来给楚夫人赔罪的。” 楚夫人?这称呼喊的颇合楚逸轩心意。本不欲理会她的,听她这话说的巧妙,目光在那两个年轻妇人之间稍作停留,多问了一嘴:“不知是哪位夫人口齿伶俐,惹得我夫人不快啊?” “是她,”二房的抢先开口:“楚大人明察,这事跟我家二郎着实没什么干系,求大人看在我夫君也是无辜受累的份上,放我夫君出来早日团聚啊。” 第61章 “夫人说话某怎么听不懂呢?某从二位公子身上搜出了春风醉,这可是板上定钉的事,何来无辜一说?”他故作讶然:“夫人不会觉得某是因为你们言语冲撞了我夫人,在这公报私仇吧?那楚某可真真是冤枉了。” “督主别听我这蠢笨的儿媳胡说,”殷夫人出来打圆场,楚逸轩却是懒得再陪他们兜圈子,了当道:“公是公,私是私,二位公子的事该怎么办,朝廷律法自有章程;诸位若是为私事而来,后宅的事某不便插手,诸位请便。” 他不屑再浪费时间,身后的家将更是干净利落,不过片刻就将一众杂事打理停当,关门谢客。望着紧闭的大门,殷夫人也只得疲倦道:“回去吧。” 二房的拿帕子抹泪:“这可怎么是好,楚夫人不肯见人,咱们一众女眷在楚督主面前又说不上话,难道真真就没旁的法子了吗?” 殷夫人却从里面瞧出了些门道,这事,还得从那位楚夫人入手。 -------------------- 第37章 说情 ============== 殷夫人携家眷接连在门外苦等三日,这日家将照例来通传,知盏原想继续晾着她,内屋的苏念卿听到了动静,随口问:“怎么回事?” 知盏放下手中的活计掀帘而入,在裙子上擦了擦手道:“殷夫人携家眷求见夫人,夫人若是不想见,奴婢让人请她们走就是了。” 苏念卿也不知她们何故请见,但还是吩咐:“罢了,让她们进来说话。” 殷夫人苦等数日终于得到了面见的机会,一时间喜不自胜,对着两个儿媳千叮万嘱,万不可再行差踏错,等整理好了仪容,这才由管事的领着入内,在府内七弯八绕的总得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会客的正厅。 两个媳妇在这偌大的内室大气都不敢出,原以为自己府上已然是富贵至极了,现下看了这按察司府的布局,方才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这二人正惶恐着,门外的丫头簇拥着一位贵妇进来,这便是苏念卿了。 窦氏大着胆子小心的打量,这位楚夫人年纪不大,可是眉目间已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气魄,想是常年驻北地带兵的缘由。起先她在背后道人长短滔滔不绝,眼下见了真人,又像个闷葫芦一般,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殷夫人看见来人忙引了两个媳妇起身见礼,她这个年岁,当苏念卿的祖母都绰绰有余,可是眼下却不敢倚老卖老,安分的给人问了好,又被那些丫头请着落座问茶,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她原想着说些京中风物来先活络一下气氛,可上首那人显然没这耐性:“我听丫头们说殷夫人在门外等了多日,想来不是专为找我闲话家长的,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殷夫人面露难色,迟钝的开口:“不瞒夫人说,我今日是特引了我这儿媳来给夫人赔罪的。她向来口无遮拦惯了,前些时日更是言语不周冒犯了夫人,望夫人大人大量,莫同个无知妇人一般见识。” 苏念卿抱着手炉:“夫人若单只为赔罪而来,我知道了,夫人且带人回去吧。” “呃……确实还有桩小事想请夫人出面,”她面露尴尬:“臣妇的两个儿子,前些日子行差踏错犯在了楚大人手里,我本不该多话的,可是臣妇就这么两个儿子,夫人可否在督主面前帮我儿求个情,我殷家上下感激不尽。” 难怪肯登门赔罪,却原来是楚逸轩那边使了手段。苏念卿不知该作何感想,一个日理万机的人,也会为了这么些细微小事上心,无形之中,一对有力的臂膀给了自己十足的依仗。 “那夫人恐怕要失望了,”苏念卿如实道:“且不说外面的事我能不能插上手,夫人也知,我和督主是陛下赐婚,全无情意,我说话未必管用,夫人与其在我这耗费时间,不若当面跟他谈吧。” 殷夫人强撑着笑意,那必然是在楚逸轩那使不上力,这才想着来后宅中碰碰运气,原想着让人帮忙说几句好话,可她忘了自己同她之间并无交集,反而冒犯在先,凭什么指望人家不计前嫌仗义相帮呢? 她嘴里说着软话,千央万求的,拿着帕子不住的拭泪,那两个儿媳也是,一时间哭的苏念卿心烦意乱,只得应承下来,会在楚逸轩跟前提一嘴试试看。殷夫人得了允诺,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知盏则为苏念卿抱不平:“她们之前说话那么难听,夫人还真要帮她们说好话啊,依奴婢看,就得让咱们姑爷狠狠的整治她们,看他们还长不长记性。” 苏念卿被这婆媳闹的头疼,按压着太阳穴道:“督主什么时候下差?请他过来一趟吧。” 那家将来的不凑巧,他赶到按察司衙役的时候,楚逸轩刚好被皇帝叫去了宫里,等他赶回来已然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他瞧见府上家将在此,不免疑惑,家将则急忙开口解释:“是夫人身边的知盏姐姐嘱我来的。” “可是郡主出事了?”他拉下脸色,恨不能立刻驾马而归。这家将是个慢性子,摇了半天脑袋才憋出一句:“夫人要卑职给大人带句话。” 符津抱臂倚在一旁玩话:“带什么话?难不成我嫂嫂想我哥哥想的茶饭不思,要我哥哥回去哄着?好像也不是不行哦。” “不是,”家将是个直性子,听不出他话里的玩笑,顺带将这旖旎的气氛顷刻打破:“夫人说督主若下差早的话,请您去内院叙话。” 第62章 “备马,我回去瞧瞧。” “哎,没下差呢,玩忽职守呢这不是?”符津跟在他背后调侃:“让你下差了回去,又不是让你现在回去,皇帝刚交代靖安王那案子查不查了?” “你每月俸禄白领的?我按察司不养吃干饭的,”他将麻烦事丢给符津,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指挥使脸不红心不跳的往家赶有什么不妥。大冷的天,愣是给自己跑出来一身薄汗,苏念卿瞧见来人的时候颇有些惊奇,随手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怎么慌成这样,他们没跟你说不必着急?” “去煮碗姜茶来。” “郡主不必忙活,我……” “用过晚膳了吗?” 他原想扯谎,可扫过那温柔的眸光又不受控的留恋此刻的柔情,他卑微至此,自觉跟她多待一刻都会有损她声誉,可又偏执的想再靠近一些,他自己都觉得矛盾。 不等他应声,苏念卿吩咐道:“传膳吧,可巧我也未食,一起吃些吧。” 晚上吃的略微清淡,清粥小菜,却也别有风味。 她口味挑剔,刚去北境那会儿单是进膳都颇吃了些苦头,这些年磨砺下来,虽没从前那么刁钻,但口味也绝非一朝一夕能改。可这按察司府做的膳食却颇合她的胃口,问过了才知道,这厨子是楚逸轩专门从北地请的,还有一些是从前就侍奉过苏念卿膳食的老人,可见他上心。 他就着那道开胃的鸡丝酸笋略微用了几口粥,多半时间都近乎痴迷的盯着对面人看,灼热的视线让人忽视不了,苏念卿用了半碗粥,拿帕子拭了下嘴角,闲谈般道:“今日你不在,殷家的夫人和儿媳登门求见。” “郡主若嫌她们碍眼,我命家将将她们赶的远远的就是,”他质问近侍:“今日谁当值,自己下去领二十板子,再放不干不净的进来扰了郡主清净,罪加一等。” “且慢,”苏念卿挥手让人将膳食撤了,吩咐道:“都下去吧,我同督主讲几句话。” 内殿的人顷刻退了个干净,苏念卿琢磨着语调开口:“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明显不解:“郡主何出此言?” “殷夫人说你近日拿了他们殷家的两位郎子下狱,直呼冤枉,我思来想去,这事实在太凑巧了些,是因为殷家儿媳言语失当,你存心拿他们家郎子出气吗?” 楚逸轩不答,算是默认。说错了话就得付出代价,眼前的人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怎得从那妇人口中说出来就那么不堪,自己不同一个无知妇人计较,还不能从她家郎子身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吗? 苏念卿看他神色就知自己猜对了七八分,思量道:“你肯为我出头,我心里很感激,但是殷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呢?” 他去找殷家不痛快,本就是为了逼她们给苏念卿赔罪,现在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怎么处置不过是看自己心情手腕或松或紧的事。他问:“那郡主消气了吗?”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她释然的笑了笑,刚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自然是生气的,可是又不能堵了她们的嘴,北境那么些军务等着自己操心呢,为这么些细枝末节计较也是不值当,既然管不住别人的嘴,那就梳理好自己的心情。 “殷夫人托我向督主说情,那我就托大一回,督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她诚恳道:“按察司应着皇权而生,旦夕祸福,也只在皇帝一念之间,这么些年树敌有多少,我不必多说,督主比我更清楚,我只是想告诉督主,早为长远打算,不要把人逼到绝境,也给自己多留条退路。” “郡主是在关心我?”他目露迟疑。 “督主,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楚逸轩总觉得那笑意像一把勾子挠在自己心头,她道:“皇帝为你我赐婚,打的什么主意,你清楚,我也明白。可我苏家若真是被人连消带打不复存焉,那楚督主这把良弓可还会有用武之地,毕竟我苏家的前车之鉴可就摆在你眼前;同样,不论这桩婚事你是否情愿,可我现在是你楚白珩的夫人,若你有朝一日失了势,那些人,会放过我吗?” 可我现在是你楚白珩的夫人,他在心里不住的回味,指尖抑制不住的颤抖。冷不防的被人打断:“想什么呢?脸怎么这样红?” 她本想去触碰他额头,看他是否发了热,不想那人慌张躲开,抓着她手腕活似握住烫手的山芋一般,深抽了口气道:“别碰……” 郡主不知我心内存着怎样的妄想。 苏念卿确实不知他这么大反应是为何,闻言果然不再乱动,他平缓些许,忙松开攥了多时的指骨,道了声得罪。 “郡主说的,我记下了。”他近乎落荒而逃:“时候不早了,郡主好眠。” -------------------- 第38章 乌龙 ============== 莫名其妙被下了大狱的殷家兄弟,又摸不着头脑的被人放了出来。符津抱臂倚在门框,心情甚好的出声提醒:“回去别忘了给我嫂嫂烧柱高香,要不是我嫂嫂,看我不玩死你们!” 两兄弟看不惯他仗势欺人,可也不敢得罪了他,只不住的躬身应是,眼见就要退出这煞神的视线了,不妨又被人叫停:“回去都给家里人带个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掂量清楚,再犯到我手里,我保证你们没有这次这么好的运气。” 这话听的没头没脑的,两人还是慌忙应下便匆匆的往府里赶,殷家二老并宗亲家眷已然等候多时了,看到人全须全尾的出来,这才算是安了心。正要命人准备家宴压惊,殷家大郎忽而想起符津告诫,不免多问了一句:“按察司的人要我等谨言慎行是什么意思?咱们何处得罪了他们吗?” 第63章 “哥哥回去问大嫂吧,这事她可比咱们清楚,”殷家小妹莫名其妙被人坏了姻缘,眼下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也瞧不上她,她受了这无端的委屈,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棒毫不藏锋。二房的家眷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小妹说的是,要不是大嫂,我家二郎何至于能跟按察司扯上交集,大哥还是让嫂嫂管好自己的嘴,自己作死便算了,偏要带累旁人!” 殷老夫人将人扯到近前低声嘱咐了几句,算是道清了原委:“眼下人还在祠堂跪着呢,你自己看着办,你要休妻我也不拦你,反正咱们家已然成了金陵城中的笑柄,也不在意多这一遭;若是打算继续过日子,你就让她将那张嘴给我闭严实了。” 殷家大郎也是为难,十几年的夫妻情分,纵然他在外面如何的胡闹,若是说对家中这位没半分感情,那是扯淡。眼下留着她,不知何时口不过心又要给自己捅出篓子;若就这么休了她,不舍是真的,又怕白给人增加笑柄。更何况,留着她,她这回算是将府中人都得罪了个遍,以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休她回家,她那几个嫂嫂更不是善茬,自然也没她的好果子吃。他刚从按察司走了一遭,眼下头痛欲裂,也无暇关心这些琐事,只得让人先将她从祠堂请回来,待自己头脑清醒再做打算。 管他众人如何议论,这日子还是得向前过。这么不知不觉的,又到了这年的小年夜。 宣隆帝设宴款待群臣,苏念卿不免要到宫中露个面,楚逸轩这几日好似格外的忙,三四日才回府一趟便罢了,还经常留给自己一个来去匆匆的背影,她在心里感慨,朝廷鹰犬不是白叫的,这简直比狗还累。 纵然忙成了狗,还不忘腾出心思来寻摸些新奇的物件讨苏念卿高兴,他自己分身乏术,自然都是吩咐人跑腿,有时候是一幅罕见的字画;有时候是个新奇的摆件;再或者只是一只嘴贱的鹦鹉…… 楚逸轩让人调教了半旬的‘郡主安好’,这嘴贱的畜生学的时候倒是乖乖的,见了苏念卿开口便是一句‘美人,爷喜欢。’ 楚逸轩听人来报,险些当即将这畜生拔毛炖汤,因着琐事太多这才把这茬忘在了脑后。 小年夜这日,他本要亲自去接苏念卿的,又被皇帝临时的旨意绊住了脚,只能吩咐人妥帖的将人接过来,等处理完皇帝吩咐的事,还能神采奕奕的去宫门前等她的车驾,符津麻木的跟着他跑前跑后,简直想骂娘。 苏念卿挑帘瞧见来人,明显吃了一惊:“不是说有事在忙吗?这么大的雪怎么跑宫门口来了?” 楚逸轩抬手扶着他下轿,符津递了寒梅伞过来,颇有眼色的自己去寻清净,他替人撑伞,两人踩着咯吱细雪,时不时伸手扶她一把:“雪地湿滑,郡主小心。” 他好像全为撑伞而来,即使二人并肩而行,彼此也相顾无言。直至穿过一道木制回廊,红梅下的佳人比这漫天雪色更俏丽三分,来回踱步的样子明显是等候已久,她看见楚逸轩,眸子乍然亮了几分,先是支开了随从的婢子,这才梳理了仪态上前,挡住二人去路:“督主安好。” 楚逸轩皱了下眉头,来人却未将他的微表情看在眼里,只是直白且大胆的对着苏念卿上下打量。 二人成婚那会,她只道二人是奉旨成婚,楚逸轩也是被逼无奈才娶她过门,想来二人生不出什么感情,她自负容色冠绝金陵,楚逸轩这根木头,自己只差投怀送抱了这人都未给半点反应,他这位新婚妻子又有什么能耐能令其折腰?可是直到瞧清了苏念卿真容,不由自主的生出了惭愧之感,不愧是王府千金,那通身的气度,岂是凡人能比! 她明知故问:“这位便是苏郡主吧?果然令我等叹服。” 苏念卿只觉这人脸熟,好在她记性还算不错,忽而忆起自己刚回京那会儿入宫请见,同楚逸轩站在一起的岂不就是眼前这位?她语中的敌意不带掩饰,苏念卿又怎会听不出来,只是不知道自己何处得罪了她? “听闻梅妃娘娘久负盛宠,今日怎么得闲在这迎风赏雪?” 她只给楚逸轩问好,刻意避过了她;她毫不客气的回敬,嘲她失宠只能喝西北风。眼瞧着二人针尖对麦芒,楚逸轩只得适时缓和道:“天冷,我送郡主入殿。” “督主!”梅妃叫住了他:“妾有要事相告。” “以后再说,”他正待抬脚,这人却闪身挡住了二人去路。苏念卿挑眉:“督主,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事?” “请督主屏退旁人,”梅妃再次出言。 “嗯哼?果然是我多余了,”她故作半酸不苦的姿态,作势刚走出两步,不妨被人攥住手腕重新拉了回来,他神色坦然:“有什么话就当着郡主的面说,我同她夫妻一体,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夫妻’二字是真真伤透了眼前人的心,她眸中闪过一丝落寞,失落道:“我有身孕了。” 苏念卿震惊的望向楚逸轩,虽未明说,但那眼神已经很直白的表示:你不要命了? 一个是皇帝的宠妃,一个是皇帝依仗的亲信重臣,现在这宠妃巴巴的跑到重臣跟前,见不得人似的告诉他我有身孕了,想也知道苏念卿会怎么想。他更是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别胡说八道……不是你说清楚……这孩子不是我的!” 苏念卿满是怀疑:“我要不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你俩要不要商量一下这事怎么个解决法?这皇帝如果追究起来……” 第64章 “孩子是陛下的,”梅妃继续解释,楚逸轩些微松了一口气,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平白惹了这么个误会。她继续道:“妾是督主献给陛下的,这孩子是去是留,请督主拿个主意。” “你的孩子,你自己拿主意,”竟是连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予,只是避开她护着苏念卿往前走,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她是臣献与陛下的,除此之外,我同她并无干系,郡主不要误会。” 苏念卿还未从二人的对话中回过神来,并未搭话,他只觉她生气了,紧跟着解释:“不瞒郡主说,我爬到这个位置上,这些人背地里损我骂我,可明面上又不得不央求着我,这些年送地的送宅子的送钱的数不胜数,当然也有送人的,可我发誓,这些人我并未沾染半分,若是有半字虚言,管叫我身首异处。” “本不想让这些人脏了郡主眼睛,你我成婚之前我已然命人遣散府中女眷,可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还是有漏网之鱼犯到郡主眼前,臣悔恨不已。你我既成婚,臣自然待郡主一心一意,这些人臣之前没有沾染,之后更不会触碰。” “督主二十有四?”苏念卿终于来了兴趣,二人虽无情意,可他说了那么多,她颇有些止不住的好奇:“没去过秦楼楚馆?” “去过,”他答得实诚,同僚相互宴请,赴画舫花楼乃是常事,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似的,最终脸红的崩出几个字:“臣没有过……” 声音低下去,可那红潮却是会传染一般,带的苏念卿双颊都是红的。这该死的好奇心,她就多余一问,眼下不知谁更尴尬,最后只能佯装镇定道:“谁问你这个了,走呀。” 宫宴设在了太藻宫,二人行至鹅卵石小道,楚逸轩将伞递给她不肯再行,苏念卿面露疑惑,他不紧不慢出声:“前面人多,郡主同臣走在一处,有损郡主清誉。郡主先行,臣随后就到。” 苏念卿理解不了这莫名其妙的卑微感:“刚还说对我一心一意,现在连跟我并肩同行都不愿了?” “不是,我是担心那些人看到编排郡主。” “你又管不住别人的嘴,何不让自己活的潇洒些?”苏念卿头一次回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惹的人浑身颤栗:“早说了咱们俩荣辱与共,何妨管他们说什么,一起走。” -------------------- 弱弱的问一句,孩子是不是写崩了呀? 第39章 来风 ============== 太藻宫内,不少官员已然在宫婢的指引下落座,也有少许故旧熟识正站着寒暄,因着正宴尚未开始,这些人口头上没那些忌讳,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其中最为人所热议的,自然还是楚逸轩他们二人。 前些时日殷家儿媳前脚言语冒犯了苏念卿,后脚殷家的两个儿子就被人请进了按察司喝茶。这事这些时日传的沸沸扬扬,一众官员也难免落俗,跟着议论:“怎么不见楚家夫妇?殷家父子三人都在朝为官,怎么只来了殷宗正一个?” 殷宗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听到众人议论,眼皮都懒得掀。旁人将他的窘状看在眼里,却偏要在人伤口上撒盐:“因着妇人口舌,整个殷家都沦为了金陵的笑柄,怎么还有脸来,我要是他,我都不敢出门。” “不都说楚逸轩对这桩婚事不怎么情愿吗?怎么会专为了郡主出头?” “哪是为郡主出头,他殷家的儿媳将苏楚二人颠倒着骂,那姓楚的怎么能忍,”人群中有人接话:“不过也说不准,那苏家的郡主长得确实带劲儿,他们成婚那日,我远远的瞧过一眼,那模样身段,啧啧啧,要是能摸一摸小手,那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内殿突然安静下来,说话这人却未曾察觉到不妥,殷宗正瞥见不远处两道颀长的身影,被人嘲笑了半日都不曾多说一个字的人终于缓缓开了口:“郡主仙姿玉骨不可攀折,高大人慎言!” “什么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算是见识到了,怂货!”高平嗤笑着丝毫不理会同僚劝阻的眼神:“也就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床上指不定怎么浪|荡呢,不然能勾的那姓楚的魂不守舍为她出头!” “高大人对我房里事感兴趣!”楚逸轩几乎是咬着牙崩出这几个字,他身后站着眉头微蹙的那人不是苏念卿又是谁?刚还趾高气昂骂别人怂货的人瞬间卸了气,低眉顺眼就连替自己辩驳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符津,高大人怕是喝多了,送他出去醒醒酒,免得待会胡言乱语冲撞了陛下!” 楚逸轩吩咐完,不等人上前,高平便颤颤巍巍的自个往外走。他则引着苏念卿落座,二人的座位被安置在阶下最靠近御前的地方,苏念卿提了裙摆入席,茶还没喝上一口,符津大步迈进来刻意提高了音量:“督主,出事了。” 楚逸轩心知肚明,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符津则高声道:“属下送高大人出去醒酒,许是雪天湿滑,高大人不慎摔了一跤,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摔断了舌头,以后怕是开不了口了。” 一众官员简直骇然,这也太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了吧?莫名其妙的摔了一跤,还单单只把舌头摔断了?更巧的是这人刚刚还在正主面前乱搬口舌,若说他姓楚的不是故意的,怕是都没人相信。 公报私仇的正主不疾不徐的发了话,表情略显遗憾,众人都在心里纳闷,这是嫌摔的轻了?正主啧舌:“走路也太不小心了些,可请太医过去看过了?” 第65章 “已然请了太医过去诊治,”符津睁眼说瞎话,莫说是宫中御医,就是寻常大夫都不敢登门替他诊治,他特意让人去太医院叮嘱了一番,哪个敢上门寻他的晦气? 楚逸轩心满意足,环视一周,似告诫又似震慑:“诸位大人怎么不落座呢?都对我房里事感兴趣?” 顷刻间,诸位官员坐的整整齐齐,楚逸轩看着这些人服帖这才不紧不慢的坐回苏念卿身侧,略带歉意道:“对不住,我名声太差,让郡主跟着我受委屈了。” 苏念卿不知他从哪生出这么些歉意来,搬弄口舌的又不是他,且人多嘴杂,镇北王府刚出事那会儿,比这更难听的言论自己不知听过多少,若事事都要计较上心,那自己只等着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就是了。 苏念卿如实道:“有什么对不住的,又不是你的错,就是没嫁你那会,比这难听的闲话都多了去了。” “谁惹郡主不高兴了,郡主告诉我,我……” “你一个一个割了他们的舌头?”苏念卿打断他:“人是为将来而活,何必拘泥于过去呢,不开心的事过了便过了,若时时都念着他,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嘛。” “皇上驾到!” 大太监振声高呼,众人慌忙起身亲迎,楚逸轩不着痕迹的扶她起来,而后随同众人一同叩首,宣隆帝经过二人身前时顿步引二人起身,不忘拉着二人亲切的调笑道:“朕就说嘛,这桩婚事准没错,真真的一对璧人。” 在朝官员并亲眷跟着附和,宣隆帝这才摆手道:“都起来吧,今儿是小年宴,诸位不必拘束。” 宣隆帝在主位落座,众人才纷纷入席,管弦丝竹纷沓而至,各类珍馐数不胜数。宣隆帝率先举杯:“愿我大邺风调雨顺,百姓富足。” “愿陛下千秋万代,四方来贺,”众人齐声应答,随后满饮此杯。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楚逸轩将苏念卿手中酒盏夺下,两杯入肚,不忘召来随侍吩咐:“煮碗百合牛乳羹来,拿炉子煨着,要热乎的。” 苏念卿不禁好笑:“没那么娇气,尝一口两口不打紧。” 楚逸轩则反问:“郡主若知当年那酒会伤了脾胃,还会那么喝吗?” “当时纯属没控制好情绪置气而已,”跟别人置气,也跟自己置气,一杯杯的灌下去,又辣又苦,在自己都要麻木的时候,一股血腥直冲鼻腔……其实现在想想何必呢,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分明不用跟自己过不去的。 李塬离得远,听不清二人说些什么,只单纯觉得二人有说有答刺眼的紧,不多时便借口离席。梅妃看楚逸轩对她殷切关怀,他眉眼间的笑意都不觉多了许多,羡慕嫉妒同时涌上心头,其间滋味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宸妃更是将这些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四个人三出戏,着实好玩。 “妾敬梅妃姐姐,”眼见她入神,她接连提醒了数声那人才终于给了些许反应,宸妃调侃道:“姐姐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宣隆帝闻声望来,数道目光在她脸上打量,她压下心中的妒意平和的解释:“近来有了身子,精神不济,让诸位见笑了。” “太医可诊治过了?” 梅妃如实道:“陛下面前不敢妄言。” 宣隆帝老年得子自是喜出望外,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几岁,大加恩赏不在话下,倘或没有另外一件烦心事的话,他这个小年宴应当过的无比舒心,可事不凑巧,靖安境内的线报终于到了。 这信件是先到楚逸轩手里的,他匆匆扫了几眼神色骤冷,苏念卿见他神色有变,不免疑惑:“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臣来处理,”他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尽量显得亲和些:“本想同郡主一起回去的,不成想事发突然,待会儿我让符津送郡主回去,天寒地冻,郡主早些休息。” 他不愿多说,苏念卿也不细问:“你有事尽管处置便是,不必管我。” 他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起身离席,不多时,宣隆帝听人耳语几句后也骤然离席。年宴上众臣推杯送盏,书房内,君臣二人两两相对,神色冷峻。 前些时日宣隆帝命人去查靖安王私营铁矿一事,原以为只是空穴来风,可据探子回报,这事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了。 宣隆帝将密信拍在案上,气得脸色涨紫不住的咳嗽。楚逸轩面无表情的立在阶下,等人咳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淡淡道:“陛下息怒,气急伤身,眼下这事如何处置,还是要请陛下拿个主意。” “就地斩杀,五马分尸,再诛他九族……”明显是气的狠了,也难怪,盐铁酒历代都是官府私营,靖安王把主意都打到这上面来了,简直是上赶着作死。 “白珩,你替朕走一趟,帮朕除了这些乱臣贼子!”他提笔在纸上潦草的写了几笔,又加盖玉印:“必要时,朕准你调用宛城军。”他这是打算敲山震虎还是杀鸡给猴看? 楚逸轩眉梢微挑,宛城军驻地离靖安最近,宣隆帝这是怕有些人拥兵自重,连最坏的打算都做了,不等他细想,又听宣隆帝嘱咐道:“你刚成婚,就让你这么来回奔波朕也过意不去,你把诺诺带上。” 楚逸轩心内有些不悦,不等他设法推脱,门外小太监匆匆来报,说是王国舅请见。宣隆帝心下正乱,不太想见他,正想随口打发了,又听那小太监道:“国舅爷说他正是为了靖安王的事来的。” 第66章 “国舅爷的消息好灵通啊,”楚逸轩意有所指。 宣隆帝自然能听出他话中深意,却也懒得纠结,只是摆手道:“让他进来。” -------------------- 第40章 敲山 ============== 王国舅颠着小脚匆匆跑进来,瞧见楚逸轩神色微有些诧异,可随即又释然,这人的消息怕是比自己灵通的多,能站在这也不足为奇。 楚逸轩抱臂神色悠然的等着他开口,直盯得人心慌,他错开他的目光在阶下见了礼,宣隆帝的神色已经和缓许多:“靖安境内的线报,你也收着了?” “只是听到些谣传,”王国舅答得模棱两可,总不能说自己私下和靖安王暗中勾结,收取重利,眼下知道东窗事发,特意来探探皇帝的口风吧。 “些许谣传都值得国舅爷这么特特的往圣上面前走上一遭,您可真是兢兢业业,”他说话皮笑肉不笑,挖苦的意味十足,只王国舅却不知哪里开罪了他?眼下略过这茬不提,他谨慎的问:“民间既有谣言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不过靖安王这么些年小心恭谨也不好就这么冤枉了他,不若请陛下下旨,让臣带人去靖安境内,将这事调查个清楚明白再做打算。” “不劳国舅爷纡尊,某手底下的人还得用,想来这么点事还是能查的准确无误的,”他话锋冷厉:“靖安王私营铁矿,王国舅,按我朝律法,当如何处置啊?” 当诛。 王国舅自然不敢将那二字说出来,他打了个颤,一味的和着稀泥:“多探查几次总归是没什么错处的嘛,臣愿意亲往查证。” “国舅爷是信不过某还是有意要为罪臣遮掩?”他问的犀利,王国舅因着心虚,一时想不出有利的话来反驳,宣隆帝也察觉他今日举止奇怪,不耐道:“一大把年纪了,跟着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是南境的监军,陈沛怕是已经折返南境了,你不跟着他,整日在朕眼前晃悠什么?你是盯他还是盯朕啊!” 宣隆帝显然是气急了,这话都这么直剌剌的往外说,说完似是察觉不妥,见楚逸轩只是低眉整理袖口,并不怎么在意,这才略微自在些,舒气道:“本想留你在京中过年,不过入京述职的诸将既然都已折返,朕也不好强留你,这两日打点行装,早些回去吧。” “陛下,臣……”王国舅还想说些什么,宣隆帝头一次没什么精力应付他,摆手让人退下了,末了又转向楚逸轩:“你带人去靖安走一趟,把这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楚逸轩原想再说些什么,触及他愈加冷淡的眉头,识趣的闭了嘴。在外间等候的符津看他脸色:“发生什么事了?” “郡主回去了吗?” 符津如实道:“刚送夫人上马车,她打发我来寻督主,到底怎么了?” 楚逸轩掩了掩领口:“回去说。” 王国舅这会显然比他更头疼,靖安王拿账册要挟他,这边的事还没处理妥当,宣隆帝又催促他离京监视陈沛,他这回真真是毫无头绪。 他正是杂乱无章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人,暗暗骂了句妖女直接无视她,宸妃也不恼:“都脸贴脸了,国舅爷好没规矩呀。” 王国舅没太把她当回事,离林送来求和的玩意罢了,他侧身要走,那人在他背后幽幽提醒:“五年前我离林六部大伤北疆军,挫其锐气,还未及谢过国舅爷暗中协助。” “你胡说什么!”王国舅打量四周并未瞧见不相干的人,他神色慌张:“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想跟国舅爷道个谢罢了,瞧您紧张的,”她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国舅爷这会方便赏个脸吗?” 把柄在人家手里攥着,不想赏也得赏,他愤恨道:“有话说话,别弄得老子好像跟你们同流合污似的,老子当年都是被逼的。” “有区别吗?”宸妃反问:“当年苏景之的行军路线图可是国舅爷您亲手给的,我部能大败北疆铁军,国舅爷当居首功啊。” “闭嘴!” 王国舅谨慎的张望着四周,那人却不以为意:“哦,差点忘了,王国舅当年纵人向我部倒卖铁器,担心我部向你们皇帝陛下告发,这才出卖苏景之的行军路线权做封口之用,这么说您也确实是被逼无奈。不过,倒卖铁器和私通外敌,不知哪一个罪孽更深重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一个人在这金陵举目无亲,难免孤立无援,来京之前我父汗特意叮嘱,遇事可找国舅爷从旁协助,就是不知国舅爷是否能像忠于我父汗一样效忠于我呢?” 王国舅这会儿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也没什么好心情去应付她:“娘娘手中攥着我要命的把柄是没错,可是私营铁器、倒卖军需一事败露在即,能不能替娘娘筹谋,那得看我命格够不够硬。” 他言罢便走,宸妃倒是丝毫不忧心,故皇后的一身忠骨,足以保他们王家百年太平,况且,陈沛、裴佑安、苏念卿,在皇帝心中哪个的威胁不比眼前这个墙头草更大,放着这些心腹大患不动反而去动他,那皇帝恐怕真的是失心疯了。 楚逸轩快步回府,没做过多耽搁径直来了内院,内室灯火通明,显然还未歇下,他脱了氅衣入内,苏念卿正在案前写些什么,闻听动静也只是略微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的将写好的书信装进信封,随口道:“站风口不冷吗?坐呀。” 第67章 院内的丫鬟婆子本来是已经歇下的,瞧见他来又慌忙起来新生了熏笼,又加了炭火,预备了茶水方才退下。楚逸轩抱着茶盏暖手:“瞧见郡主这灯火还亮着就过来坐坐,有件事得跟郡主商量一下。” 小年宴上他忽而离席,苏念卿就料想有事,这会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他斟酌道:“郡主年下有安排吗?” 苏念卿久不在京中过年,忽而闲下来反倒不习惯,左不过进宫陪惠妃坐坐,或是陪杭氏说说话,裴佑安离京那日,皇帝让人将杭氏拦了下来,说好听点留她在京中休养,说难听点裴佑安之前因着自己的婚事触了皇帝逆鳞,免不得要对裴家一顿敲打,想来杭氏心里也正存着气,若是有时间确实应该去开解一番。 听她这么问,苏念卿压下心中迟疑:“怎么这么问?出什么事了?” “皇帝要对靖安王动手,我得离京一趟,”他顿了顿道:“陛下让郡主随臣同行。” 苏念卿明白了,她问:“杀鸡儆猴呀?” “臣决计没这个意思,这事臣一人去办足矣,只是得劳烦郡主随臣出京一趟,到时候皇帝那边也应付的过去,”他思量道:“要不臣送郡主去玄赤山庄,你刚好陪着兄嫂过个年,等臣处理完靖安的事,再一道接郡主回来。” “皇帝有心杀鸡儆猴,我不去,他杀给谁看,”她眉头微蹙:“什么时候出发,我陪你同去。” “郡主实在不必……” “我听闻靖安美人乃是一绝?”苏念卿反问。 楚逸轩不知她问这个作甚,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她继续道:“督主这么迫不及待的支开我,想必是我跟着,督主多有不便?” “臣绝不敢辜负郡主,”不等他解释,苏念卿则掩着嘴笑:“看你整日绷着脸,开个玩笑罢了,瞧把你急的,我在京中也是闷着,随你出去走走,”她歪着脑袋逗他:“夜深了,督主要随我安歇吗?” “郡主早些歇息,”他起身:“晚间天寒,郡主勿要着凉。” 门扉开而又阖,苏念卿嘴角笑意渐消,只眉目间忧愁愈加深重,知盏原要劝她歇下,连叫了数声这人才给了一点反应,摆手让她退下。 她拿指尖撑着太阳穴,靖安王,怎么在不引起楚逸轩注意的情况下把那该死的账册给弄过来呢? -------------------- 第41章 遇刺 ============== 因着皇帝特特下了旨,这事宜早不宜迟,楚逸轩抽了一晚的时间命众人打点行装,第二日便要启程赶往靖安,未免打草惊蛇,这一行人是轻装简行。 苏念卿同他在府前并立,略微一扫就看到他大氅上的束带系的歪七扭八的,她指了指脖子,那人并未领会她的意思,她提醒道:“衣带。” 他目光瞧不真切,只是下意识的去解衣带,险些打成死结。苏念卿实在看不过眼,凑近了灵巧的解开那衣带重系,他只觉玉骨在自己脖颈间摩擦,痒痒的说不出什么感觉。苏念卿帮他系好衣带,又帮着理了理衣襟,自觉满意方罢了手:“好了。” 她欲收回手,他鬼使神差的攥住那玉指,苏念卿挑眉:“?” 不远处几个搬行李的聚成一堆逗笑:“你还别说,这娶了亲就是不一样,以前别说是衣带系歪了,你就是衣服穿反了都不见得有人这么贴心给打理。” “唧唧歪歪凑这干嘛呢?”符津不满的发牢骚,这人却示意他往不远处看,他看罢笑骂一声,推搡着众人去干活。 苏念卿指骨略微动了动,半是玩味半是戏谑:“楚督主,青天白日,在府门前公然调戏我一弱质女流,不合适吧?” 楚逸轩盯着那双璀璨含笑的眸子,眼底深渊一般惊不起丝毫波澜,反而将手攥的更紧了些。苏念卿也就嘴上厉害,眼瞧着那么多道目光袭来,她自己都遭不住,只得用力将手往回拽,两厢拉扯之间,楚逸轩忽而回神,被烫到一般猛的撒了手,口中喃喃道:“得罪。” “呀,都攥红了,楚督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想拉手就直说嘛,光明正大给你拉,那么用力做什么?”看他露怯,苏念卿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好疼啊,不给吹吹吗?” “疼?”楚逸轩脑袋正懵着,听她开口不做他想,当即便要半蹲去瞧她手上的指印,苏念卿本就是占个嘴上便宜,没承想他这么实诚,不等众人目光扫过来,赶忙将人拉了起来:“你怎么连句玩笑都听不出啊。” 一应用品终于打点齐备,符津赶着辆马车来,挑帘请人进去:“路上凉,督主、嫂嫂登车吧。” “我骑马,郡主登车吧。” “我也骑马,我那照夜青都快憋出病来了,刚好趁这个机会遛遛。” 楚逸轩诚恳道:“郡主,马车内生了炉子,郡主还是登车吧。” 苏念卿打了个响指,不远处照夜青闻声而来,她手握鞍绳利落的一跃而上,飒沓带风,居高临下道:“我也快憋出病来了,督主,陪我跑跑?” 本该盘旋在北疆上空自由自在的鹰被人困在京城已两月有余,可不要憋出病来了。不等他回话,照夜青铁蹄生风先行而出,楚逸轩随即策马追了上去,城内人流众多施展不开,二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等出了城,天地广阔,终于能彻底放开身手。 苏念卿扬鞭指着远方山峦处的临界石:“楚督主,要不要比比谁的马更快?” 第68章 符津等人在后面跟着起哄:“嫂嫂,既要赛马总得有彩头才是,不然多没意思。” 众人纷纷给出建议,美酒、银票、玉器等等说了一堆,符津一一给驳了回去:“这些东西唾手可得,俗气的很,要我说啊,输了的答应赢家一个条件,不拘什么条件啊,输的一方只能照办,嫂嫂敢不敢玩?” “激将啊?”苏念卿轻哼一声:“我的督主大人,玩吗?” 楚逸轩尚在犹豫,底下这些人已经开始起哄:“怂喽怂喽,督主怂喽。” 他含笑应承下来:“玩。” 二人手握缰绳,符津吹号为令,同时策马而出,你追我赶,互有领先,余下的这些人也不闲着,纷纷掏出腰间的荷包:“下注下注,我押嫂嫂胜。” “那我押咱们督主。” 符津随手丢出一锭金子:“督主稳胜。” “津哥押这么大呀?”有人好心提醒:“这会儿是郡主领先,津哥要不要改注?” “婆婆妈妈的,跟着我押准没错就是了,”他不过多解释,也驾马追了上去,虽然紧赶慢赶,还是差了好一截距离,他不知从哪翻出的弹弓,随手从地上捡了两颗石子,缓缓的对准楚逸轩的马。 那马吃痛受惊,可谓一路狂飙,不多时便越过苏念卿的照夜青,符津得意的收了神通,楚逸轩受外力所助,毫无悬念赢下一场。 这么一趟跑下来,马也舒服,人也畅快。苏念卿收了马鞭,含笑冲他挑眉:“督主,马术精湛,我输了。” 楚逸轩本意是想让着她的,谁知道这马今日抽了什么风,收都收不住,只得谦逊的回笑。符津一行人也终于追了上来,他大手一挥:“刚都谁押错注了,交钱交钱,别墨迹啊。” “津哥,你这不玩赖嘛,”输了的人难免不忿:“你拿那石子打马,它跑的能不快吗?” 楚逸轩眼神扫过来,符津难免心虚,作势便要揍多话那人,不情愿道:“咱们只论输赢,又没说要怎么赢,我说你输了就是输了,多什么嘴。” “这场不算。”楚逸轩道。 输了的人不用再输钱了,满脸欢欣,符津却是不高兴了,不是因为这么几个银钱,他向苏念卿投去求助的眼神:“嫂嫂。” “愿赌服输,我认,”她悠悠的转向楚逸轩:“楚督主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符津简直比楚逸轩还开心,那无形的尾巴都要摇到天上去了,提醒道:“哥哥,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 “我没甚条件,就是希望郡主能每日开开心心的,按时吃饭,好好睡觉。” “就这?”苏念卿满眼的不可置信。 符津更是捂脸,直呼没救了,我这么费劲的让你赢,怎么就不知道好好把握机会呢?这算哪门子条件?要提就该提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哪都不准去,敢跑的话就拿条赤金打造的链子,连人带锁扣在床头…… 他正想的入神,不妨一鞭子抽过来将他思绪打断,不得已收了那想入非非的念头跟上众人,嘴里叼着根枯枝翘着二郎腿躺在马背上,无聊极了。 苏楚二人策马齐驱,符津有意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特特的嘱咐众人落下脚程,不过一个时辰,这一群人就落后两人一大截,远远的瞧不清二人身影。 有人出声提醒:“津哥,咱们这也落的太多了,咱们脚程快点追上去吧?” “都甭追啊,”他晃荡着腿一副没正形的样:“谁敢追我跟谁急!我哥哥嫂嫂自在的说会话,你们追上去当现眼包呢?” “咱们跟着本就是随行护卫,落后这么一截出事了怎么办?” “把你那樱桃小嘴闭上就出不了事,”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眼珠子忽灵忽灵的,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行进了大半日,估摸着她渴了,楚逸轩摸出一个鹿皮囊,拧开了方递过去,内里的牛乳尚还带着温热,苏念卿就着瓶嘴连喝了好几口,不等她拭去嘴角奶渍,一方干净的帕子就已经递了过来,简直不能更贴心。 “楚大人,你这样的话我以后离了你怕是会不习惯的。”她发自内心的感慨,这人却只是轻轻勾唇,仿佛做这些都是应当应分。 想是怕冷场,又或是深思已久,他没话找话,:“当年为什么跑去北疆?王爷和王妃想必不愿让你沾染北疆风雪?”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天塌下来总要人顶上,当年北疆门户大开,总不能放任离林人长驱直入吧?那是我苏家统率的战场,我不去谁去?”她将手中的马鞭盘起来:“还没问你呢,为什么选了这么个路子?” “你别多心,”怕他多想,她紧跟着解释:“我只是觉得以你的才思能力,就算正常入仕,迟早也会出人头地大放异彩,何必被皇帝操控,”她斟酌着用词:“为那些世家大族所不容呢?” “因为太慢。”迟早,迟有多迟?早又有多快?这个时间他赌不起,苏念卿力扛山河的时候他帮不上忙,可他不能一直看着她孤军奋战入目无援,他只有尽快的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往上爬,才能稍稍为她遮挡阶前风雨。 苏念卿没来得及细细感量他话中含义,风声划过她发梢,她本能的机敏起来,继而被人掠过肩膀翻落马下,与此同时,两支鸣镝箭携风裹雪从马背上穿过,直直的钉在不远处的枯木上。 第69章 十来道身影从四面将二人围将起来,一举一动杀意毕现,楚逸轩握住她的手将人护在身后,飞快的从马鞍上抽出雪饮寒,刀锋凌厉掀雪带血,凡所出刀绝不空刃,洁白无暇的雪面泼墨一般沾染点点落红,一道人影从身后袭来,不等苏念卿应对,楚逸轩反身将人一刀封喉,温热的血液溅了她满脸。 这些人虽少,可是个个绝对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苏念卿正担心他们轮番进攻楚逸轩撑不住,另有一群蒙面人不知从哪杀出,同先前那十来道身影缠斗在一处,看清了来人,楚逸轩顺势丢了雪饮寒,价值百金的宝刀被主人随意弃置在雪面,他将她拦腰抱起腾挪出这混乱血腥之处,将人安放在一方干净的青石上,从袖中掏出干净的帕子,将她脸颊处的血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郑重而又虔诚。 符津等人终于赶了上来,他看清近况暗道一声坏了,慌乱的捕捉楚逸轩的身影,却见他半蹲在苏念卿身前,仔细的将她的指骨一一擦拭,专注程度让人不敢上前惊扰。 “抱歉,让郡主受惊了,”她身上沾染的血迹终于被擦拭干净,楚逸轩另从腰间摸出一柄精致的短刀:“郡主拿着防身。” 苏念卿久无动作,这些年她早习惯了独自应对明枪暗箭,都快忘了被人回护在身后是什么滋味了,她迎着他诚挚的目光,他给了一涓溪流,她便想要索取浩浩长江,万般滋味咽在心底,同以往别无二致的笑意挂在脸上,她压着舌尖,在齿间细细研磨,带着些说不出的挑逗:“我不会玩刀,有劳督主费心护我周全了。” -------------------- 南山巅上火麟烈,北海潜深雪饮寒。——《风云》 第42章 同床 ============== 迟钝如楚逸轩,也能听出来她这会儿是在刻意撩拨了,他不由自主的颔首低笑,继而将短刀重新收了回去。 那群刺客早在楚逸轩帮她擦拭血迹时就已经被人干脆利落的料理了。符津护卫不力,这会也不太敢上前讨嫌,随舟等人收拾完那群刺客本是要走的,不想被符津死皮赖脸的拦了下来:“哥,舟哥,怎么个情况啊?嫂嫂伤着没?她要是磕了碰了督主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伤没伤着他是真没注意,他拍了拍他肩膀看热闹不嫌事大:“乖,自求多福吧。” “姓随的,你等着,你最好没求我的时候!” 随舟个头比他略高些,此刻抱臂居高临下的看他,说不出的怪异,符津更像个又怂又气的刺猬,一点就炸。他们二人久不动作,余下的这些人就更不敢多嘴了。 不远处,楚逸轩终于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定定的打量这些人,皱眉道:“搁那当木头呢?” 随舟、符津终于闻声上前,他扫了眼坐在原地的苏念卿,没发觉有什么异样,稍稍的定了心神:“督主没伤着吧?” “终于肯露面了?嗯,得亏有随舟跟着,关键时候找不到人,你当你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符津心里原就存着愧意,被他这么一说更是无地自容。本意是想给他俩创造独处的机会,没成想是给这群刺客创造机会。他耷拉着脑袋当起闷葫芦,还是苏念卿看他窘迫刻意绕开了话题:“他心里也不好受这么疾言厉色做什么,那群刺客有活口吗?” 这话是问随舟的,他老实道:“原是想留个活口的,但这些人齿内都藏了剧|毒,见势不妙便吞毒自尽,夫人见谅。” “又救了我一次,多谢,”上一次是她回京途中遇袭,这些人出手相助,她原还想查查这些人什么来路,眼下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了。她并未刻意避讳这个,转而面向楚逸轩:“督主,我很好奇,为什么每次我遇险,这些人都如同及时雨般神兵天降呢?” “是我安排的,”都被人戳穿了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认得坦荡:“之前只是让他们随行护卫郡主周全,并非有意监视,郡主切莫多心。” 苏念卿自然知道他是好心,她只是觉得奇怪,二人成婚不过月余,之前更是毫无交集,遣人随行护卫也罢,在朝中出言相帮也罢,甚至是帮她替苏长君周全,倘或只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有必要做到这份上吗? “我是不是很早之前就与你相识?”她问出了一直想问的。 是呀,很早,早在她还是王府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而自己只是一个入了贱籍的洒扫小厮,他将人悄悄藏在心上,而她甚至都没能留意到他……不过这样也好,他避开她目光:“郡主金枝玉叶,臣出身卑微,之前想是没机会同郡主相识。” 她对这话存着三分怀疑,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试探。她打量着那群刺客的尸身:“督主觉得是何人所为?” 符津觉得立功的时候到了,抢话道:“除了靖安王还有谁?我哥哥刚领了皇命去收拾他就碰到这群不要命的,除了他不做他想。” “不对,”楚逸轩摇头,苏念卿赞许道:“想一块去了。” 此处据金陵不过百里,就算靖安王有先见之明提前在京中安置了人手,可金陵和靖安的书信往来总还需要时间,二人行程并未向外透漏,且刚出京半日便遇刺,若说是靖安王所为,从时间布置上就矛盾的紧,可若不是他,一时还真想不出究竟是谁? 苏念卿看他眉头紧缩显然是在沉思,玩笑道:“督主别是结仇太多这会儿在这一一排除吧?” 第70章 “抱歉,让郡主跟着我无端受累了。” 她本就是随口|活络下气氛,见他这么正经又不免跟着解释:“别把那俩字挂在嘴边,说不准是冲着我来的,我仇家也不少。” 敌在暗我在明,那便只能加强警戒,二人重新规划了路线,符津等人也提起了十足的精神留意起周遭的动静,直到这日晚间,方才寻了处客栈落脚。 掌柜的热情的招待来人:“诸位是吃饭还是住店啊?若是住店的话,我这房间可能不太够啊。” 楚逸轩下意识的瞥了符津一眼,这人嘴里直叫屈:“真不是我安排的。” 虽然他原先是存了坏点子,打算打点好掌柜,无论还剩多少房就只管往外说只剩两间,不信他们俩还不住一个屋里去,可是刚出京就因为护卫不利出了那档子事,他是真没什么心思去折腾那些有的没的。 他摸出一锭银子朝那掌柜的丢过去:“还剩多少间房我们全要了,预备些热乎的吃食来,清淡些的,我们嫂夫人脾胃不好。” 不知是白日太累的缘故还是怎么着,这顿饭吃的格外安静,苏念卿只是些微用了些热汤便撂了筷子,楚逸轩还在想房间怎么分配,就听她开口招呼:“楚督主,咱们住哪一间?” 他愣了那么一瞬,直愣愣的起身引着她往楼上走,苏念卿朝他摊开掌心,他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鬼使神差的将手放了上去,便听她低声一笑,自个从他腰间摸了荷包,另取了银两来丢给那掌柜不忘嘱咐:“我楼下那些伙计干的都是卖力气的活,你去问问他们的口味再加些菜色,别吝惜银钱。” 掌柜的掂量着那银锭足足的分量,眼睛都笑成一道缝:“夫人放心,绝对让咱们都吃好喝好。” “行,他们若问起,你就说是我,”她顿了顿,道:“就说是我夫君嘱咐的,请他们敞开了吃。” ‘夫君’二字不知戳了楚逸轩哪根神经,每个毛孔都颤栗不已,脸上的红意蔓延到脖颈,不好意思道:“郡……夫人加菜就加菜,提我做什么?” “白日遇袭之后一直绷着张脸,那些孩子看着你都不敢夹菜,你说提你做什么?”她引着人往客房走:“跟我上楼,免得他们看到你不自在。” “有吗?”他倒是没留意自己神色是否紧绷,亦步亦趋的随她进了客房才反应过来:“我们……住一间吗?” 房间不够住,苏念卿是无所谓的,再者,二人都已经成了婚了,没什么可扭捏的。只是看他这满目顾虑的样子,苏念卿挑眉投去疑问的眼神。 他在房间内扫了一周,动手将两个长板凳并在一起:“那我睡这里。” “楚大人,就算你我睡在一张床上,我也轻薄不了你,你大可不必做出这么一副守身如玉的样子来,”他决计不是这个意思,刚想开口解释,岂料苏念卿却不肯给他说话的机会:“先不说这两张板凳你能不能伸展开,这么冷的天你这么折腾,是生怕不会发热吗?” 门扉被人叩响,传来符津说话的声音:“督主,歇下了吗?” 自然是楚逸轩去开门。他因着白日护卫不力的事正自责着,可当苏念卿让人用楚逸轩的名义给他们加菜时,这人的尾巴就又要翘到天上去了,一脸邪笑的给楚逸轩递上一个包裹,转眼就蹿的没影。 苏念卿凑上来:“什么东西?” 她抬手去探那包裹,楚逸轩直觉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那包裹也就虚掩着,不等他阻止,她已然扯开包裹一角,里面的东西七零八碎散落一地。 蜡烛、锁链、蒙眼巾……更要命的,最上面一本书籍匆匆翻开几页,最后定格在两个绘的惟妙惟肖的小人上。 也无甚精彩的,只那小人衣衫不整的撑在凌乱的被褥之间,上位那女子脖颈勾成要命的弧度,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苏念卿虽没看过这玩意,可她在军营里待了那么久,什么玩话浑话都听过不少,这图册画的又这么逼真,不必解释都知道这是什么,她抚额略开视线,对面那人脸色却比她还要红,脸色一度死了亲爹娘般难看。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手忙脚乱的将那些个蜡烛、锁链重新塞回去,苏念卿一时也忘了反应,瞧他藏怯,虽知道不是他安排的,可还是免不了逗他:“楚督主,想的挺远,玩的挺野啊?” “不是……我……”他急的口齿不清,她却不能共情他的窘迫,紧跟着道:“我是不会陪你这么玩的。” 牵个小手都觉得唐突了她,自然不敢指望她能陪自己这么玩,真要把这一应用具全用上,想是要出人命的。 可不知是不是自己空旷太久的缘故,还是刚才那张图刺激性太大,在这要命的关头,他好像朦朦胧胧的瞧见苏念卿被红绸绑在床头,月影纱衣半隐半现,甚至脖颈间的青紫血管都清晰可见,她眉头微蹙声音含糊不清,一会催自己快点,一会又让自己慢些…… 她看他瞳孔涣散,顺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他好像受了惊吓,浑身猛的一颤。 “想什么亏心事呢?这么出神?” 他确实亏心,以至于不敢直视苏念卿的眼睛,慌乱的将地上的东西裹成一团:“郡主先休息,我把这些东西处理掉。” 眼见他耳朵红的要滴血,苏念卿也不忍再逗他,随手将那东西丢在一边:“大半夜的折腾个什么劲,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第71章 他不回话,苏念卿也不多问,利落的扯下床帐,顺带丢给他一个枕头:“那你睡外边吧。” -------------------- 第43章 香炉 ============== 楚逸轩这一晚睡的极不安稳,又怕翻来覆去的打扰苏念卿休息,几乎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耗到了天明。 符津早早的在楼下等着了,本以为他春风一度理当满面红光才是,可是眼下的乌青哪里像休息的好的样子,可是转念一想,应是昨夜劳累过度。他腆着脸凑过去,一副嬉皮笑脸:“哥哥,我送的东西还不错吧?” 楚逸轩没理会他,这人却不依不饶,端着桌上早就熬好的汤水递给他:“看我对你多好,昨晚上巴巴的给你送东西,这么一大早就熬好了汤专门等你。” 他是真的渴了,端起那瓷碗尝了一口,只觉怪怪的,皱眉道:“这什么汤?” “牛|鞭汤啊,”他兴冲冲的邀功:“这玩意可是大补,保证你喝了之后龙精虎猛,唔……” 符津猝不及防被那汤碗抵了嘴,楚逸轩冷冷的瞥着他道:“喝,把这里面的都喝干净,喝完了准你去逛个花楼,只准看不准上手!” “哥哥你这就过分了,你这要活活憋死我啊,等会儿,”符津忽而反应过来:“昨晚那么好的机会,哥哥你别是什么都没做吧?” 楚逸轩不耐:“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一天天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你是统管后宫的太监啊!” “你还不如太监呢,”符津急的咬牙切齿口不过心:“人太监还知道结个对食弥补一下缺憾呢,你物件比人家还多呢,守着那么一尊菩萨只看不……” 触及楚逸轩愈加冷厉的眼神,他自知失言,默默将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 苏念卿来的恰如其时,察觉二人之间气氛不对,疑惑道:“不是还要赶路吗?都杵在这做什么?” 符津深吸了口气下去打点了,楚逸轩收了脸上冰霜,调换出温和的笑意来:“郡主昨夜睡的还习惯吗?” 她没那么矫情:“还好。” 皇帝交代的差事耽搁不得,历时四天三夜,众人终于赶到靖安境内。楚逸轩提前让人给宛城军统帅打了招呼,必要的时候随机应变,自个儿则在驿站面见之前调查此事的暗线。 其实该说的附往京中的信件都已详细禀明,他也探清了靖安王私营铁矿的几处矿山,只不知是否还有错漏,至于往来交易的账册,自然不是轻易就能探查到的。 从外往内查自然不易,但是从内往外查就要简单许多,那暗线特意提到了靖安王姬妾所出的庶子,据说这人不学无术耽溺于酒色,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建议楚逸轩从此人下手。 据说这浪荡子整日沉迷于当地最大的销金窟,每次都要包下最宽敞的雅间点数人作陪,楚逸轩带着苏念卿混了进去,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那暗线所说的包间。 整块的兽皮平铺在室内,香炉中青烟袅袅,燃着不知名的香灰,只觉味道奇异又刺鼻,纱帐自房顶向下倾泻而下,遮掩住弧形的床榻。他正待细细查探一番,门外传来人的交谈声,他一时情急揽住苏念卿滚进床榻之下。 “小王爷,人家都等了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呀?” 一道女声清晰的收入众人耳中,据那暗线所说,这些人管靖安王嫡长子叫世子,可为了讨好那庶出的浪荡子,还是不吝尊他一句小王爷,想必这就是那不学无术的混账没错了。 他从塌下往外看,因着空间有限,只看到那女子伸出玉臂勾他的脖颈,却被他抬手拂开,转而将身边一打扮女气的男子推进她怀里,直撞的她山丘微晃、衣衫略敞。这浪荡子却不为所动,指间的酒液撒的到处都是:“你俩到榻上做给我看,看的我舒爽了,重重有赏,若是做的不好……” 余下的话他没有多说,可这二人却像知道他的脾性一般,然后剩下的事就不适合在晋江讲了…… 楚逸轩没工夫再去想什么账册什么铁矿,他现在就很后悔,为什么会带苏念卿来这种地方? 床榻下空间有限,楚逸轩撑着双臂支在苏念卿上方,二人的呼吸、心跳清晰可闻,不知是被上面的声音刺激的还是那香有问题,他只觉浑身血液叫嚣着不让自己痛快;苏念卿眼角染上了胭脂色,意识并不比他清醒多少。 他不错眼的盯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好似蝴蝶振翅擦在心上,体内的凶性险些压抑不住,他磨着牙齿真的【很想】就这么咬下去,从唇瓣、下巴再到现下湿润绯红的脖颈,可最终也只是干咽了几口唾液。苏念卿错开了他的视线,细汗从额头到脸颊再汇聚到下巴,在刚刚冒头的胡茬上融合在一起,悄然低落在下面人的耳廓,百转千回的打磨着绕着圈,要命极了。(只是两个人躲到了床底下,衣服整整齐齐,虽然他很想咬但是他确实没咬,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碰都没碰,更不存在脖子以下描写,请您别再锁了。) 这地方太过逼仄呼吸艰难,苏念卿不好意思般,轻轻动了下膝盖,可刚有所动作,上首那人便低声制止:“别动!” 他少有这么冷声厉色的时候,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碰上了什么东西,再去看那烟气蒸腾的香炉,果然有问题。 她手心都被自己掐出了一个个小月牙,楚逸轩遮住她双眼,不敢直视那湿润的眸子,短短的一刻钟,却好似比一整日还长,他不知道外面人的兴致还要多久,但是他决计忍不了那么久了。 第72章 他爆出一声压抑许久的喘息,兴致正高的那人终于察觉到了动静,机警道:“谁?” 榻上二人终于止了动作,慌乱的往四周逃窜,他引着苏念卿从塌下出来,先将那香炉从窗户边踢了下去,正要打开门窗通风,这浪荡子在墙上略微一按闪身进了暗格后的密道,消失不见。 余下的二人缩在墙角不敢动,苏念卿撑在窗柩边,红潮渐渐从脸上褪去,他则在拿暗格上摸索着什么,与此同时,符津也终于带人到了。 “让人将这地方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他吩咐完又转向墙角二人:“打开。” 二人瑟缩着一味摇头,他刚刚看过,这暗格是用玄铁打造,强拆怕是行不通,他想了想道:“将这楼里的人都给我叫来!” 花楼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不多时,楼中众人惶恐的被人集中到一处,老鸨捂着心口强自镇定道:“做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敢在这撒野!咱们这可是靖安王名下私产,由不得尔等张扬!” 符津亮出腰牌:“咱们受圣上指派,怎么?我查你不得?” 老鸨忙换了笑脸:“大人是来此消遣的吗?怎么生这么大的火,是我这里的姑娘伺候不周?我给您换几个聪明体人意的。” 楚逸轩不理会她,指着面前的暗格:“打开!” “大人说什么呢?”老鸨还在强自狡辩:“那就是堵墙,又不是门窗随你开合。” 楚逸轩见她不老实,刚要动怒又瞥见窗边的苏念卿,瞬间改了神色,走到她身后商量道:“郡主先去驿馆等我,好不好?” 苏念卿料想他有什么手段不想让自己看见,且自己跟出来这一趟真是糟糕透了,也无意在这耽搁,顺势由人带着先行折返驿站,见她走远,楚逸轩这才安了心,眸色渐冷:“真的打不开?” 老鸨嘴硬:“打不开。” 楚逸轩也不废话,一个眼神符津即刻会意,离他最近那人瞬间血溅当场,众人尖叫着四散而逃,却被这些亲兵拦住去路,只得抱头趴伏在地上。他提醒道:“这回能开吗?” 老鸨面色铁青,被那鲜血溅了满身一时之间忘了反应,可楚逸轩不给她耽搁的时间,又是二人应声而倒。他冷冷道:“好好想想。” 随即符津抓鸡一般从人群中揪出一人,小丫头不过十六七岁,早被吓得一动不动,只是含泪冲那老鸨喊道:“娘。” “哟,亲生的呀?”符津来了兴趣,刻意吓唬道:“亲生的跟旁人总得有点分别,你若是打不开,我先断她十指;再打不开,我划花她的脸;若还是想不起来,我点一个人皮天灯给你玩,如何?” 小姑娘早被吓得发不出声响,老鸨再没了刚才的冷静,上前在暗格上轻扭了几下,墙壁翻转间,一间暗道映入众人视线。 -------------------- 第44章 威胁 ============== 楚逸轩命人生了火把涉足暗格之后幽深的甬道,不知过了多久,昏暗的甬道终于透出了些微亮光,再往前行,众人好似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地宫,这地方简直是仿着昭阳殿建造,一个个陶人烧制成百官的模样,在这阴冷的地下瞧上去诡异极了,阶上是一尊赤金打造的龙椅,同宣隆帝早朝坐的那尊别无二致,镇殿的貔貅口含碗口大的夜明珠,刚刚那亮光就是从这里透射出去的。 符津深吸了一口气,私营铁矿都够他抄家灭族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靖安王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透啊! “咱们的人手不够,”楚逸轩终于发了话:“去宛城军驻地,告诉钱易衡,让他带人查封此地。” 符津点头吩咐人去办了,多嘴问了一句:“我猜哥哥原本是不愿意动靖安王的吧?” 今上登基之初,原本有四位异姓王并立,他即位以来,连消带打的除了其中两位,镇北王府自老王爷故去,今上迟迟不提册立新王一事,现下便之余靖安王了。 若是没了靖安王,就凭宣隆帝那多疑的性情,接下来势必将所有的茅头对准苏念卿。靖安王私营铁矿一事他早有耳闻,之所以不急于动他,一则没必要白惹一身麻烦;二则,可以帮着苏念卿稍稍分散宣隆帝的视线,让他不至于一直盯着镇北王府百般疑心打压。 原本他如何想的现下已经不重要了,靖安王自己作死,他就是不想动他也得动。 他无意在此多做耽搁,正要离开此地,不远处的墙面传来轰隆隆的动静,另一侧的石门被人打开,映入眼帘那人三十来岁的模样,虽不至于太过老成,可眉目间已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拱手发问:“来人可是楚督主?” 没人理会他,他便自顾自道:“在下商珛,奉我父王之命,请楚督主过府一叙。” 商珛?他将这二字在脑中过了一番,这便是靖安王嫡长子了。 符津将楚逸轩挡在身后,痛斥眼前人道:“靖安王的席面咱们可吃不起,私营铁矿、暗设地宫、图谋不轨,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你不回去洗干了脖子等着,还有工夫请我家督主入府叙话!来人,把这乱臣贼子给我就地拿下,咱们先给靖安王送上一份见面礼!” 商珛并不着急躲闪,反而冲楚逸轩笑了笑:“来请楚督主之前,家父已让人去请了楚夫人入府,楚督主确定不去接夫人回家吗?” 符津凑近了低声道:“哥哥别听他的,嫂嫂那么冰雪伶俐,怎会入了这乱臣贼子的圈套。” 第73章 楚逸轩却来不及过多犹豫,涉及苏念卿,他赌不起。他只愣了一瞬便不论真假的含笑应下:“王爷盛情相邀,我不去,倒显得不懂规矩了。” 商珛无声松了一口气,没人注意到那负在身后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京中那人给的消息是准确的,他赌对了。 当得知自己不成器的弟弟将楚逸轩引入地宫,他只觉大难临头,可是眼下这一赌,又给了他回转的余地,是生是死,总得搏一把。 楚逸轩只带着一众亲卫赴宴,酒菜是临时仓促赶出来的,可是靖安王府的席面,不管再匆忙,总归不会太差。靖安王早早的入席,瞧见来人起身亲迎。他扫了一眼,并未寻见苏念卿,便知他刚刚所言不过是骗他赴宴的幌子,得知她并未涉险,他反而安心了许多。 靖安王只留了长子作陪,楚逸轩也只带着符津入席。私营铁矿、暗设地宫,每一桩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眼下无可辩驳,靖安王反倒不在意了,只是给侍立在卷帘门处的两个美人使眼色,让他们上前斟酒。 美人提裙款步而来,一左一右将楚逸轩围绕在中间,小口浅尝杯中清酒,却并不急于下咽,缓缓的凑近楚逸轩,好似要将口中美酒渡给他。 这些花活他不是没见过,可却从不屑去玩。一则总感觉糟践人,二则,他嫌这些姑娘不干净。眼瞧着人要贴上来,他反手将人推开:“退下。” 姑娘好似没听懂,又或是以为他不喜欢这样,规规矩矩的倒了酒再次递了上来。 楚逸轩朝对面的靖安王投去冷眼,那人却只是笑:“我让人毒哑了她们的嗓子,又用铅水弄聋了她们耳朵,督主说话,她们听不见的。” 楚逸轩冷声道:“让她们退下。” “督主不喜欢吗?别看她们又聋又哑,可是这张脸绝对算是世间少有的美人,榻|上工夫更是分毫不差,尤其是两个一起来,保管教你□□,”他殷切道:“稍后不妨让她们伺候督主一回,随你折腾也发不出半点声响,绝对不会坏了督主兴致。” 符津瞧着楚逸轩脸色愈加阴沉,将筷子反手一摔:“我家督主让人滚开你听不到吗!” 他冷声提醒:“你犯的是抄家灭族的重罪,指望给我哥哥塞两个人就在圣上面前搪塞过去,你是太看得起你这两个姑娘了还是太瞧不起我家督主了!” 眼瞧着这人面色铁青明显的厌恶,知他是当真不喜,冲那二人微一抬手,两人识趣的退下。也难怪,狗皇帝给他指了苏念卿为妻,那姓苏的才是真真的冰肌雪魄,他吃惯了佳肴琼酿,也难怪看不上自己这些野菜杂食。 送美人他瞧不上眼,送银钱?靖安王自晒一笑,这姓楚的发迹以来,府上最不缺的恐怕就是真金白银。他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思索着开了口:“既然都被楚督主撞破了,我便不跟督主玩这些实的虚的了,本王有时候是真的羡慕陛下,能得督主这样的人中龙凤襄助左右啊。” “奉承话某听多了,王爷好歹换些新鲜的用词,”他不留情面道:“有这工夫还是想想怎么让自己死的痛快些更实在点。” “督主不妨明言,要怎么样才肯高抬贵手呢?”靖安王诚意满满:“条件,你随便开。” “是陛下下旨查你,某怎敢包庇。” “本王也是规矩的人,怎会刻意为难督主,”他拍了拍手,门外一个同他岁数相当却被五花大绑的人被推了进来,他道:“地宫的事让督主见笑了,至于这私营铁矿一事,都是我这哥哥肆意妄为,本王愿将其交由督主押送京师,任凭陛下发落。” 楚逸轩屈指轻叩桌面,并未接他的话,且不说这随口就来的瞎话皇帝会不会信,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他是真怕他反咬一口。 靖安王耐心的等待他的回复,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悠悠开了口:“本督若是不呢?” 靖安王也跟着笑:“我劝督主再好好思量思量,也不妨告诉你,本王之所以敢做这玩命的勾当,全凭王国舅在背后费心劳力,私营铁矿有他一笔,督主,高处不胜寒,万事留有余地,小心墙倒众人推!” 他这话给楚逸轩提了个醒,刚出京遇到的那批刺客,如果真是王国舅的手笔,他这话就有九成可信。他神情冷厉:“不劳王爷费心,王国舅是否参与其中,某自会查证交由陛下处置,不过现下王爷是生是死,某说了算。” “楚督主当真是大公无私啊,那这个呢,”商珛将手中的账册丢给他,从纸张破损程度以及墨迹推断,应该是不久前才刚刚誊录下来的,他刻意引导他去看其中的两页,不忘出声提醒:“郡主早知我父王私营铁矿,五年前还曾从我这采购一批铁器用于兵器锻造,督主,知情不报,该当何罪?您也要赏罚分明一视同仁吗?” “我父乃二品郡王,就算他有过错,也应交由京师三司会审,到时候这本账册我必然交给主审官员,楚督主不给我商家留活路,我又何必给郡主留活路呢?” 楚逸轩隐于袖中的手出了一层薄汗,只面上仍不显:“世子随意。” “我与郡主不过是圣上赐婚,逢场作戏罢了,你拿她威胁我?”他不屑轻笑:“也罢,世子不妨拿着这账册到陛下面前参她一本,用不用某帮世子备马啊?” 他仔细打量他的神态,试图从里面捕捉到一丝惶恐的情绪,可是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难道他们当真没有半分情意?可这跟京中来的线报完全不一样啊……他还未思索出个所以然来,一柄短刀已然抵上了他咽喉。 第74章 楚逸轩神态骤冷:“敢拿她威胁我,你是真的找死!” 靖安王瞬间慌了神,他实在搞不明白这姓楚的怎么敢在别人的地盘上还这么肆意妄为的?他劝解道:“本王劝督主将刀放下,您的亲卫虽精,可我王府的家将也不是吃干饭的!你现在就是笼中之鸟,真要动起手来,你毫无胜算!” “王爷,”门外有人高呼:“宛城军,宛城军将咱们王府给围了。” 楚逸轩气定神闲的打量着他:“现在谁才是笼中之鸟?” -------------------- 第45章 开端 ============== 门外叫嚷声喧天,丫鬟、小厮、婆子乱作一团,后院的女眷正在用膳,就见一婆子慌里慌张的闪身进来,鞋都跑掉了一只,主位老太太拿拐杖杵地:“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婆子也顾不上其它,只匆忙道:“报给王妃,老太妃,官兵,黑压压瞧不清人数的兵将把咱们府上给围了,见人就拿,几位庶出的公子已经被他们给捆了,王爷、世子不见踪影,眼下那些兵将已经往咱们后院里来了!” ‘咚’的一声,不知是谁就这么吓晕了,王妃在错乱中喊:“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不及众人应对,老太太捂着心口,直直的跌回圈椅上,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靖安王私营铁矿、暗设地宫,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奉圣上皇命,革职抄家,都乖乖的抱头蹲到墙角等候发落,敢有乱窜意图闯门者,格杀勿论!” 四队穿戴齐整的兵将从正门破门而入,靖安王的大队兵马都养在城外,这么些府兵根本就抵挡不住训练有素的宛城军的悍然交锋,不多时就败下阵来。 见院内的局势被控制住,钱易衡才不紧不慢的迈了进来,他身后是苏念卿。 为首那副将出来回话:“禀大人,郡主,现已拿下逆贼三百二十七人,后院都是女眷,还未及查抄,靖安王并长子下落不明。” 钱易衡道:“你管她是男是女,那是逆贼,放走了贼首我拿你是问!” 苏念卿白了他一眼,他忙换了神色:“劳驾郡主陪咱们折腾这一夜,眼下尘埃落定,本官着人送郡主回去休息?” “尘埃落定?”苏念卿反问:“城外八万靖安王军你打算如何处置?你查抄了靖安王府,王军必然生变,你不去领兵镇压劝降,有这闲心跟一屋子女眷过不去呢?” “那等我料理完了这边,我……” “现在就滚,”她斥道:“给我留两队人马,这边有我和楚督主,生不了事。” 钱易衡正纳闷他这边折腾了半宿楚逸轩连个脑袋都没露,就见符津拿刀抵着商珛的脖子,顺脚将他踢进人堆里,四五个悍将上前将人五花大绑,他和楚逸轩并排从阶上下来,他正要上前客套,就听楚逸轩冷声道:“靖安王跑了,你还不滚?” 他纳闷道:“有楚督主亲自坐镇,这怎么还能给跑了呢?” “这满府的耗子洞你问我?”靖安王从密道逃脱楚逸轩本就存着气,这没眼力见的在这再三追问,他一个字都欠奉:“滚!” 得,这两口子他一个都吃罪不起,钱易衡识趣的带人去城外劝降靖安王军,苏念卿同他打了声招呼:“后院的女眷还未及查办,我着人去办。” 他点头,苏念卿指着一队人手:“让人去后院给王妃带个话,若是各院都收拾齐备了,请她自觉的带人到前院来,都是女眷,谁要是敢动歪心思,别怪我丑话没说在前面。” 这些人被她斥的,就算有那心也没那胆了,老老实实的派人去后院传话。 打发出去的人手不断地出来回话,符津冲着楚逸轩摇了摇头,他吩咐道:“把这府里带字的全给我集中到院里来,一本一本的找,一本账册,不信它能飞到天上去。” 不多时,王妃搀扶着老太妃,身后是各房的媳妇,丫头,乌泱泱总有百十来号人。王妃虽然狼狈,但举手投足之间风度不减,遥遥的冲她点了点头,算是谢她保全了自己最后一丝体面。 靖安王做的那些事她又岂会不知晓,自己包庇纵容说不上无辜,眼下大厦将倾,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苏念卿别开脸,示意众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靖安王从暗道逃至城外,鼓动王军谋反,只是毫无准备的谋反太过仓促,不多时便被钱易衡带兵镇压,靖安王亦被人关押待审,找了多时的账册,终于在他身上被搜了出来。 除去那些伺候的丫头、婆子、小厮、家将,靖安王府嫡系亲眷共计一百三十七人,皆被看押待审。 楚逸轩拿到真正的账册,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他问符津:“这东西有别人看过吗?” “搜出来就直接拿来给您了,我都没看别人就更没机会了。” 他略微翻了几页,跟商珛拿来威胁他的誊录版是一模一样的,他干脆的将其中涉及苏念卿的两页撕下,在蜡炬下燃成了灰烬。 “宫里也来消息了,”符津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道:“陛下说靖安王谋逆一事罪证确凿,就不必押送京师再审了,督主按律法处置了便可。” “王国舅去过宫里了?”他反问。 “离京之前去见过圣上,具体说了什么咱们不得而知,可是听说王国舅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可是最后还是下了旨,这事到靖安王这一步就算结案,不必再往上查了。” 第75章 符津劝道:“督主做个糊涂人便好,何必为这起子事生气,陛下因着故皇后的事对王家始终存着愧意,王国舅和太子,咱们轻易动不得的。” 他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生气,不免出声提醒,他摆手:“没事,我就是想起了另一桩事。” 他问:“你觉得王国舅和北境兵败案有关联吗?” 符津实在想不出来这二者存在什么关联,楚逸轩瞧着这账册:“这里面有几笔铁器是王国舅出往离林的。” 张玄曾说,北境兵败的开端是太子同苏二公子置气,不顾鸣金收兵的劝阻执意擂鼓助阵,以致从白沙湾到整个北境前线一溃再溃,镇北王本要带兵合围离林部,却反中了蝎尾部的埋伏被人反包围,楚逸轩一直很好奇,镇北王的行军部署,蝎尾部是怎么知道的? 太子那草包楚逸轩是知道的,就算是同人置气,就他那胆子和气魄,想是没胆量出卖我军的行军部署,反观王国舅,在整场战事中看似不起眼,实则每个关键的节点都参与其中,太子酒醉胡闹,他也分不清轻重缓急吗?事前不加劝阻,事后帮着太子费心遮掩,楚逸轩早就疑心过他,只是没有证据能撑起自己的猜想,可他出往离林的几批铁器给楚逸轩提了个醒,如若是离林人以此相胁,逼他听话呢? 私营倒卖铁器是死罪,勾结外族出卖行军部署亦是死罪,王国舅很清楚,所以当离林人捏着他的把柄逼他听话时,他借着太子和离林人的手将北疆军料理了个干净,北疆军元气大伤甚至没人留意到他,而他深知皇帝对苏家的忌惮,有果敢直言之人因着北疆之事疑心王国舅时,皇帝非但不会下令彻查反而百般维护。 直到现在,那一场惨烈的兵败,鲜少还会有人提起。 “王国舅,太子,必须死!”他冷硬道。 符津也无甚惊讶:“督主你也太想当然了,除非他们谋反,不然皇帝怎么舍得动他。” 谋反?倒是给楚逸轩提了个醒,太子马上四十了,他有那耐心等着皇帝寿终正寝吗? 他调转话头:“商珛拿郡主威胁我,查出来是谁给他通风报信吗?” “哥哥你别激动,咱们自己兄弟嘴巴都严实着呢,谁要是敢吃里爬外我第一个料理了他,”他道:“这事多半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具体是谁,我查实过后报给哥哥。” “督主,忙着吗?” 是苏念卿,他给符津使了个眼色,他乖觉的退下:“不打扰哥哥嫂嫂了。” -------------------- 第46章 有鬼 ============== 苏念卿是为着账册来的。 先前装备吃急,将士们手中的兵刃都是生锈的,别说是人了,怕是连草都割不断,朝廷不会给她援助,正规渠道走不通,那便只能走邪魔外道了,这才有了她同靖安王的这笔交易。 说起这个她就心塞,诺大的王府,连采买铁器的几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自己一个郡主,穷的兜比脸都干净,最后还是变卖了几处别院才将这银两凑齐。 皇帝不管北境将士死活,自己变卖家产重塑武器装备,结果现在还被人揪住了小辫子,这都什么世道? 苏念卿茶都喝了两三盏,却迟迟不提来意,楚逸轩怕她再撑着了,叹了口气将账本拿给她,她匆匆翻了几页,找到一处缺失,抬头望着他:“你……” “王国舅犯了那么大的错陛下都要包庇,那我包庇我自己的人也说得过去,”他道:“不是你的错,我知郡主当年也是迫不得已。” 十七岁,初出茅庐,一个女子,在由男人主导的战场上,其中的艰辛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皇帝有心打压她,兵部的那些老滑头琢磨着皇帝的意思刻意难为她,就是她父亲的那些旧部,在她初来乍到的时候恐怕也不会真心臣服。 她能有今日的成就,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是她自己用一点一点的军功累积出的威望,是她自己用一场场战役让众人信服。 “当年……很苦吧?”他斟酌着问。 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初到血腥冷酷的战场,怎么会不苦?苏念卿记得很清楚,自己头一次指挥全军的时候,手都是抖的;第一次同离林人对弈,也起过后退的念头;尖刀捅进你的肌肤骨头,那滋味让你不想再尝第二次。可是她不能退啊! 她收起内里无限心酸,用调侃的口气道:“楚督主瞧我辛苦,要疼疼我吗?” 楚逸轩正伤情着,被这一句话闹的那么点烦闷一消而散。倘或他流|氓一些,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聊,那应该是会被晋江红锁的程度,可他对她足够尊重,不愿轻易唐突了她。 他换了个话题:“我并非有意揭郡主伤疤,当年北境兵败案的始末,郡主有查过吗?” “查了一些,我哥哥不准我往下查,这事我哥哥最清楚,只他不愿多说罢了,”她这会是真的不太开心:“得了,楚大人,这事我不想提,您就别在我伤疤上撒盐了,怪疼的。” 二人出来的时日看似不久,可是新的一年已经悄无声息的到来,他们为公务奔波,甚至没来得及在成婚的头一年坐在一起好好的吃顿年夜饭,眼下手头的事都已了结,她顺势问:“这案子是不是要交由京师再审,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皇帝下的旨意自己不欲同她多说,免得徒增烦恼,他想了想道:“好容易出来一趟,我这还有些琐事要料理,三哥去玄赤山庄修养也有段时日了,郡主不妨先去瞧瞧他可曾好些了,等我处理完了这边的事,去接郡主一同回京。” 第76章 他接下来要办的事,苏念卿猜了个七八分,可是自己也无能为力,他有意让自己避开那血腥杀戮,苏念卿领他的情。是以她在靖安稍作休整,便由随舟护送着先去玄赤山庄。 等苏念卿离开的第二日,楚逸轩才接着京中来的旨意,他不想看,让符津念给他听,他则简单明了道:“陛下让督主将靖安王府一众逆贼就地处决。” 他撑着脑袋终于来了精神:“所有人吗?那些女眷和孩子呢?” “陛下未曾提到特赦。” 楚逸轩烦躁的在屋里踱步,世人都骂他冷心绝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他鲜少对女人和孩子下手。他睡不着觉,随着符津一同来到关押王府众人的地牢,上一刻还尊贵无比的人,下一瞬就这么蝼蚁一般任人宰割,他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略过,麻木、愤恨、不甘……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的视线落在襁褓中的孩子脸上,嗷嗷待哺的年纪,在自己母亲怀里睡的香甜,或许正是对接下来的未知,熟睡的嘴角荡漾开些许笑意。 楚逸轩让人开门,符津则从旁劝解:“督主,你想清楚了。” 他没理会他,问那一脸麻木的妇人:“能给我抱抱吗?” 妇人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活气,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是什么人,可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将孩子递给他不住的叩头:“大人,我靖安王府谋逆作乱罪该万死,可是稚子无辜啊!她才五个月,连话都不会说,你救救她,嫔妾给你磕头了。” 角落中的老太妃和王妃也投来殷切的目光,符津则低声道:“督主,你知道有多少人想看咱们倒台,这要是被人拿到了把柄,就算是皇帝信重你,恐怕也免不了嫌隙。” 怀中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的,她很乖,看楚逸轩低头同她对视甚至还冲他笑了笑,挥舞着手臂不知想做什么。楚逸轩犹豫再三,用氅衣将孩子罩住往外走,墙角的王妃从潮湿的稻草中起身:“大人!” 楚逸轩回头,她冲他行了个全礼:“臣妇谢过大人,也谢过楚夫人全我等最后一份体面。” 他没说话径自往外走,符津却是急的嘴角都要冒泡了,他匆匆锁了门跟上去,劝着将孩子给送回去,楚逸轩半句都听不进去,只是吩咐道:“去找户能养孩子的。” 符津眼瞧着劝不动,只能想办法赶紧将这孩子脱手,他连夜找到一户孩子刚夭折的人家,那妇人抱着枕头疯疯癫癫的,瞧见这孩子眸子瞬间亮了:“我的孩子回来了。” 符津嫌麻烦一样,在她上来抱孩子时直接将孩子丢给她:“没错,这就是你的孩子。” 他从随从手里接过银两,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两,沉甸甸的丢在桌上,男主人惶恐道:“白得一孩子就感谢天地祖宗了,这钱我们不能收。” 符津瞪了他一眼:“什么叫白得一孩子,记清楚了,这就是你的孩子,敢说漏了嘴,看我不回来找你算账。” 行刑那日,楚逸轩借口不适并未亲至,由钱易衡和符津代为监斩,据说那血液温热流出数里,多看一眼都觉得瘆人。被劝降的靖安王军除几个首要的将领被一并处决外,剩下的数万将士都被编入地方军,宛城军,靖安之乱就此告一段落。 又是大半个月,楚逸轩带人来玄赤山庄外,接苏念卿一同回京。 苏念卿正指点小满练武,这孩子天分高,一招一式学的有模有样的,怀璧大师躺在竹椅上喝酒,看那架势八成是已经醉了,檀氏招呼人抬他回去,苏长君仍旧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并未有明显好转。 还是苏念卿先注意到他,上前迎他两步:“来了怎么不进来。” “事情办完了?”她问。 “嗯,”他点头。 檀氏也注意到了这边,和善道:“督主来了,长途跋涉的必然辛苦,我这就吩咐他们准备酒菜,督主稍作休息。” 他本想说不必麻烦,小满已经不由拒绝的牵了他的手:“姑父,我带你看姑姑送我的小马驹。” 这声姑父叫的苏楚二人都是一阵脸热,无奈跟着他往马场走,路过苏长君身侧时,二人微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苏念卿懒得去凑那个热闹,跟着檀氏一同料理膳食,直到暮色四合,奔波了许久的众人才终于吃上了热乎的饭菜。 饭毕,他推着苏长君在院里消食,又问起了当年北境一事,岂料只是刚开了个头,苏长君就别开了脸:“别说了!” 苏念卿不知情,他也不肯说,可是越不愿意说,却愈加印证自己心里那个猜想,不等他再次开口,苏长君打发道:“无事的话,明天就带着诺诺回京吧。” -------------------- 第47章 寒心 ============== 苏念卿有心在这多待几日,可却由不得她久留。翌日一早,宫中宣旨的公公火急火燎的找到此处,一身老骨头险些跑散了:“郡主,太后凤体欠安,点名要见您,您快回去瞧瞧吧。” 她得了消息匆匆辞别兄长往宫内赶,楚逸轩担心她着急出事,在一旁劝她可能只是一些小病痛不要太过忧心,苏念卿原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直至赶到太后居住的小佛堂,才知晓问题的严重性。 满屋子浓重的药味,后妃皇子在门外跪成一团,方便她随时召见,宣隆帝握着她的手叮嘱她先不要睡,瞧见苏念卿慌忙给她让出位置:“母后,诺诺来了,你不是要见她吗?” 第77章 “祖母。”苏念卿来不及多言,两行清泪先不受控的倾泻而下。 太后原本静的如睡着了一般,听到这声祖母才稍稍有了动静,勉力睁开松弛的眼皮,瞳孔涣散,伸手虚虚的去触碰苏念卿,可却怎么都碰不到,苏念卿索性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脸颊上:“祖母,诺诺来了,您有什么要叮嘱的我都听着呢。” “诺诺,好孩子,”太后瞧见苏念卿身后的宣隆帝,默默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帮她拭泪,枯瘦的手指触在脸上,粗糙的树叶一样刮的慌,苏念卿却无比留恋此刻的温情,将额头抵在她的掌心,眼泪已然控制不住。 她触摸着她的脸颊,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印在脑海里,不知过了多久,她抚摸着她的发顶,用微弱的声音道:“你先出去,祖母跟陛下说句话。” 苏念卿虽然留恋,却也无可奈何,楚逸轩等在门外,这个时候任何的言语安慰都是多余的,只是将氅衣解下将人包裹其中,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室内只剩下母子二人,自五年前那件事起,二人的关系几乎跌到冰点,但到底血浓于水,宣隆帝蹲在榻边,幼时的记忆不断涌上心头,可太后嫌脏似的,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冷淡道:“我要你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准动我诺诺。” 宣隆帝含混道:“母后放心,只要她乖乖的,我不动她就是。” 可太后并不满意:“我要你起誓,不论她做了什么,你都不准动她!” 不等宣隆帝应答,她补充道:“这是你欠她的!” 宣隆帝不太乐意,可太后无光的眼眸死死的瞪着他,镇北王、长卿、苏氏二子,他是帝王,谈不上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可他,确实没办法把她的父亲、母亲、兄长还给她。 气氛霎时凝固到冰点,二人僵持许久,宣隆帝只得无奈道:“我答应母后就是。” 听到这句话,太后好像终于了结了一桩心愿,又像心神彻底耗尽,好似风中落叶枯木飘零,眼神中逐渐失了焦距,等宣隆帝再反应过来时,太后已然安详的去了。 太后仙逝,屋外的后妃亲眷顿时哭做一团,苏念卿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泪水将衣襟打湿,颜色都比旁边深上许多,楚逸轩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小幅度的拍打着她的肩膀顺气。 丧钟二十七响,传遍金陵。宣隆帝下旨,停灵七日,宗亲、后妃、百官轮流守丧,整个宫内都拢上了一层悲戚之色。 宣隆帝在灵前跪了半日,后因身体不适被人扶回去稍作修养,这些个守灵的人前两日倒还规规矩矩的,等再往后两日,跪在蒲团上还不忘加护膝的,往袖子里藏点心的,哭不出来拿姜汁装模做样的应有尽有。 李塬跪的离苏念卿最近,看她跪了两日水米未进不免忧心,从袖中掏出拇指大的糕点小心递了过去:“吃一口垫垫,你看太子哥哥他们都在吃呢。” 苏念卿没理会他,自己讨了个没趣讪讪的重新跪了回去。太子和王国舅家的次子不知抱怨些什么,不多会的工夫先后起身出宫,楚逸轩将这些举动看在眼里,打发人跟了上去,不过一个时辰,派出去的眼线和太子府的暗线,消息便同时到了。 他将字条在火舌下燃尽,符津低声问:“怎么回事?” “让人给绿芜回信,把动静闹的大些,我和陛下随后就到。” 符津看他脸色冷淡,知她还在为苏念卿忧心,没敢多问赶忙下去回信了。恰巧这个时候宣隆帝传召楚逸轩和太子,他特特告诉那内侍,太子身体不适,不必再去太子府传召了。 “太子身体不舒服?”宣隆帝略有怀疑。 “太后仙逝,太子作为嫡孙难免悲痛过度,也是人之常情,”楚逸轩道:“殿下孝心可嘉,陛下该宽慰才是。” 宣隆帝没接他的话,活动着脖颈明显疲倦的样子,他虽因着五年前的事同太后生了嫌隙,但到底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忽而故去打击不可谓不大。 楚逸轩上前两步,原本侍立在他身后的太监自觉的给他空出位置,他帮着皇帝按压肩颈,好似无意道:“生老病死乃是自然之道,陛下保重龙体才最要紧,我瞧着这宫里闷得慌,不若臣陪陛下去宫外走走?” 宣隆帝尚在犹豫,楚逸轩给一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他识趣的上前帮腔:“楚督主说的是啊,陛下不妨出去走走透透气,您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老奴看了都要心疼了。” 这话矫情的,楚逸轩差点都要信了,二人轮番出言,宣隆帝心念动摇,最终还是换上了私服,由人备了便车出宫。 马车在路上闲逛,楚逸轩时不时的弄个手艺人做的小玩意寻他开心,宣隆帝勉强扯出了三分笑意。不知过了多久,驾车的太监出声提醒:“在前面就是太子府了,没有城西的街巷热闹,咱们可要调转马头回去?” 宣隆帝忽而想起什么:“你刚说太子身体不适?” 楚逸轩点头。 “朕去瞧瞧他。” 他说罢,老太监扶着他下马,没人留意到楚逸轩手中的糖人被他碎成了粉末,他神色不变抬脚跟了上去。 太子府的家将看到这一行人瞬间慌了神,招呼都忘了打便要往内院跑,楚逸轩岂能让他跑去通风报信,呵斥道:“站住!陛下面前安敢不敬!” 那家将只得回身过来,腿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不知陛下驾到,卑职这就去通传太子。” 第78章 宣隆帝看他哆哆嗦嗦的,大冷天居然出了一身的汗,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往内院看了一眼,勒令这家将不准动,快步往内院赶,一路上那些个丫头小厮上前见礼,只呵斥他们跪下别动,直至到了太子内院,犹豫着该不该推开那扇门,楚逸轩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大有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等孤当了皇帝,你们一个当才人,一个当贵妃。” “陛下身子康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殿下就知道骗人。” “那老不死的都已经咽气了,陛下他再怎么康健也已经上了年纪,那把老骨头又能撑多久?” 门内的动静一字不差的收入门外人的耳中,宣隆帝脸色涨红,哼哧哼哧的往外喘着粗气。楚逸轩不着痕迹的收敛嘴角笑意,这废物都用不着别人动手,他自个就能把自己作死。 树皮般的五指盘亘在楚逸轩的胳膊上,力道之大让楚逸轩都有了痛感。宣隆帝不是不想冲进去,可他一旦打开那扇门,这事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在纠结,在做综合的考量,要动太子必然要先平衡各方势力,他不知道该不该推开那扇门。 “啊!” 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妙龄女子掩着衣裳失魂落魄的跑了出来,看到宣隆帝一时竟忘了下跪。 “大白天的鬼叫什么!”是太子,他说罢这话脚步踉跄的从室内走了出来,一副虚不受补被人掏空了的鬼样,瞧见宣隆帝才是真真见了鬼一般,扶着门框缓缓滑跪:“父皇,您……您怎么来了?” 先前跑出来的女子冲楚逸轩微一点头,他摆手让她趁乱退下。宣隆帝大步上前,对准他的肩膀便是两脚,而后无视他往里间走,屏风后十来个女子衣发凌乱瑟缩成一团,正中央护国公府的二公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枕边还散落着一包不明药粉…… 宣隆帝简直没眼看,让人将他叫起来,小太监上前叫了许久都没甚反应,试探性道:“陛下,二公子好像没气了。” 楚逸轩上前在人鼻尖、脉搏处按了按,又捻起那包不明药粉闻了闻,回道:“确实没救了,是春风醉。” 宣隆帝三令五申禁止此物在京中流通,可这东西不但出现在太子府上居然还玩出了人命?马上风,死的是真够光彩,宣隆帝险些当即昏厥过去,因有楚逸轩扶着才堪堪稳住,太子将头埋在地上不发一言,显然是吓得狠了。 宣隆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深知此子秉性,老实说,若非是因为故皇后,他做不了这个太子,文采武艺皆非拔尖,若要硬挑优点,勉强可以称得上老实憨厚,不指望他能大有作为,马马虎虎做一个守成之君便已经足够了。可是眼下,宣隆帝是当真心寒。 太后尸骨未寒,这逆子在府中嫖宿还玩出了人命。若平时那些个小打小闹宣隆帝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他这般不孝不涕,他怎么敢放心把皇位交给他。照他这副混账样,日后不是后宫干政也得是权臣乱政,自己的江山难道真要毁在这逆子的手里吗! 他头疼的厉害,指着榻上那些人道:“先把这些人处理掉,朕累了,扶我回去。” -------------------- 第48章 怀疑 ============== 太子府的风波很快发酵,因着朝臣官眷轮流为太后守丧,皇城内人流密集,太子府因着嫖宿闹出了人命,别的不说,先得报给太子妃和护国公府的知晓,这后事总得料理出来吧。 太子妃在灵前跪了两日,正是心力交瘁的时候,听到这消息险些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她勉强保持镇定:“你说是被陛下亲自撞破的?陛下怎么说?” 小厮老实回话:“陛下发了好大的火,但只说让殿下跪着在府中反省,又让人处理了那群舞姬,旁的便没了。” 太子妃稍稍松了口气,陛下只让他在府中反省并未发落,说明宣隆帝也不想将这事闹大,或者说他也在权衡,以致暂时还没敲定主意,只要他还在犹豫,这事总归还有回转的余地。 在太后丧期闹出这种事,太子妃虽然恨毒了他,却也不得不耐心为他奔走。他们夫妻面和心不和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放在寻常百姓家,她管他死活,甚至恨不能亲自料理了他,可现在她身后站的是整个朝局,是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她任性不得,只得强忍下这口晦气一步步为他打点。 “那几个舞姬处理掉了?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她问。 “少……少了一个,”小厮将脑袋埋的更低。 太子妃深吸一口气,葱头般的指甲将手心按出了月牙印,她竭力保持冷静:“先把那些个贱人都给我处理干净,别让不该说的传将出去,此事的知情者,一律赐死;还有,现在就回去告诉太子,让他在府里安分待着,陛下还没想好这事怎么处置,他别忙中出错再来一招宫门请罪,这都是人,到时候你有心遮掩都是白费力气;再者,王家的人……算了,本宫亲自去。” 王家的人就在偏殿,她们跪的腰酸背疼刚腾出工夫来喝口热茶缓解疲乏,府中的家将就匆匆来通传说是二公子没了,王家夫人、老夫人登时失了主心骨,一时间哭天喊地,这回是真真的切肤之痛,太子妃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她本着不把这事闹大的原则,态度还算谦和,温言称她一声舅母,请她先行节哀。 第79章 王夫人虽痛失爱子,可好在头脑还算清醒,就算是再气再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发作出来,可王老夫人一贯娇惯这个孙子,王二能有今日这个混账草包样,九成的原因都是被她给溺爱的。她本就上了年纪,头脑时好时坏的,现下自己宝贝似的乖孙没了,哪里还能冷静的了,仗着自己年长,对准太子妃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你是太子的发妻,未来的国母,知道他胡闹非但不规劝,还纵他带着我的乖孙胡来,眼下出了人命你来劝我节哀,合着刀子没划在你身上你不知道疼!” 太子妃也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的,重话都不曾听过一句今日却被这个倚老卖老的这么一通斥责,再加上太子的那桩事实在堵心,勉力维持冷静已实属不易,本想着温声相劝先把这事压下来,听这老太太这么不讲理也来了脾气:“老夫人,话不能这么说,谁带坏的谁还真说不明白,王二的发妻因何要和离,你这个当祖母的还不清楚吗?” 眼看她吃瘪,太子妃继续道:“死的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这么吵吵嚷嚷的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太子和王二在太后丧期嫖宿,过食春风醉死于马上风吗?还嫌不够丢人的!” 老太太不服气:“我的乖孙就白死了不成!” “那你想怎么样,把这事闹的人尽皆知再求陛下处理了太子给你个公道吗?别忘了,太子也是你的外孙,你们王家能屹立不倒全凭你肚子争气生了个替陛下挡刀的女儿,你因着这么点上不了台面的破事把太子扳倒对你们王家有什么益处?” 不管老太太听没听明白,王夫人却是听清楚了,人死不能复生,总得盘算着将下步路走好,百年荣华来之不易,哪能轻易丢弃。她强忍悲痛:“我婆母她上了年纪头脑不甚清醒,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她回去。” 太子妃点头,安排人手送她们出去,可刚踏出殿门,就听这老太太痛哭道:“你这毒妇,死的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竟一点不心疼,男人嫖宿怎么了?那是我乖孙有本事,要不是太子鼓动他乱吃药……唔……” 王夫人情急之下拿手直接去捂她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守丧的一群人听的清清楚楚霎时议论纷纷,怪不得太子和王二这么长时间寻不见呢,感情是去嫖宿还玩出了人命,也有人对此不齿,痛斥他丧期嫖宿,品行不端不孝至极,怎配为储。原本冷清的灵堂霎时炸开了窝。 王夫人两眼一抹黑,这要不是自己婆母她恨不能当即掐死了她! 眼下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宣隆帝还没想好怎么办,本不欲将这事闹大,楚逸轩本还想着怎么不着痕迹的把这事宣扬出去,结果王家老太这一顿闹腾反倒给他省了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她了。 慷慨激昂的群臣弄清了事情原委,一个接一个的上书求见宣隆帝。楚逸轩没必要再去趟这遭浑水,苏念卿跪了两日水米未进,他心疼的紧,只想带她回去进些饭食舒展一下全身筋脉,恰巧她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刚想问问怎么回事,可不知是不是跪的太久的缘故,刚一张口便双腿一软昏厥过去,好在楚逸轩就在近前及时的将人接住,额头擦过他脖颈,烫的厉害。 他顾不得许多,将人打横抱起往自个府上赶。另一厢的宣隆帝,在没想好如何妥善安置此事的时候,被群臣围了个水泄不通。 宣隆帝气急,他开始反省,从自己出宫散心到一时兴起探望太子撞破他那些龌龊事,再到现下群臣请见,他开始疑心楚逸轩,若不是他怂恿自己出去散心自己也不会撞见太子那档子事,可是话说回来,他也只是挑起了自己出宫的念头,毕竟太子府是自己要去的,太子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是别人拿刀逼他做的,就连现在群臣请见,也是王家人不带脑子的闹大的。 可是,他当真无辜吗? “白珩呢?”他问。 “郡主在太后灵前跪了两日,据说生了高热,楚督主送她回去了,”小太监试探道:“要宣楚督主入宫吗?” 宣隆帝摇头,他只是被殿外那群人闹的不知如何是好。同样心焦的还有太子妃,身旁的老嬷嬷出主意,让她给太子的僚属去个口信,好歹帮着求求情,请陛下从轻发落,太子妃也只是摇头,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从轻发落的理由,那些求情的折子递上去,只怕是死的更快。 她目光扫过在窗前朗诵文章的幺子,四五岁的年纪,读的磕磕绊绊,好在还算勤勉,她眸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她抱着幺子请见,比起那帮咄咄逼人的朝臣,宣隆帝显然更愿意见这个稚嫩的孩子,他将孩子抱在腿上,考他近来的功课,孩子认真思索的模样招人疼极了,他看向阶下的太子妃:“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太子妃恭顺的摇了摇头,那孩子也是个机灵的,看到宣隆帝不住按压肩头,踮着小脚帮他捶背:“恪儿帮皇爷爷捶捶,皇爷爷就不累了。” 宣隆帝心里受用的紧,他抱着孩子,打量着不远处的太子妃,这件事里最委屈的应该是她吧,嫁入东宫二十余年,三子一女,打理内宅人情来往挑不出错处,即便受了这么大委屈,依然是一副贤良的模样,孙儿,儿媳自然都是极好的,只那儿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陪孩子玩了一会,打发人下去,而后拿来桌上的狼毫,思索着落笔。 第80章 -------------------- 第49章 脆弱 ============== 小窗又雪,楚逸轩就坐在脚踏上陪着她,似乎是在梦中也不安稳,羽睫微微颤动,眉头稍蹙,不知梦到了什么。 他拧干了冰帕子帮她降温,退烧药不知端进来多少盏,可是反反复复的就是喂不进去,他嫌太医饭桶,嫌那些个丫头碍眼,索性将他们全都打发出去好歹落个清净。 宫中的消息不时传进来,都是刚进了院落就被符津拦了下来,他虽也着急,可也不敢就这么冲进去请楚逸轩拿主意。 到了晚间时分,苏念卿终于悠悠转醒,只是还烧着,迷迷糊糊的不太清醒。楚逸轩撑着脑袋困的都要睡着了,察觉床上人的动静顿时来了精神,他用手背触碰她的额头,还是热,这人虚虚的握住他手腕:“怎么不点灯?” 他这才注意到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先前他将屋里的人都撵了出去,这会没人敢进来点灯,他只得起身亲自点灯,想到她刚醒,担心光线刺眼只点了一半。 他坐回榻边,之前姿势不得法,肩膀和腿这会儿麻的厉害。他温声询问:“我让她们备了膳食,郡主先用一些再睡好不好?” 她没甚精力,楚逸轩索性让人将膳食和汤药都端了进来,为了她什么时候醒随时都能吃到热乎的,都是一直拿小炉子煨着的。她将人扶起来圈在怀里,让她倚着自己的肩膀能舒服些,先给她喂了些清粥,后来见她实在没什么胃口方才作罢,只这退烧药是一定要喝的。 她嫌那药苦,只喝了一口就别开了头,楚逸轩低声诱哄,可是发烧的苏念卿难得任性:“楚白珩,这药很苦的。” 他迟疑道:“郡主……叫我什么?” “楚白珩。” 他心内欣喜,却也只当她是烧糊涂了:“郡主,把药喝了再睡。” “你怎么不叫我诺诺,祖母她们都是这么叫的。” “诺诺,吃药。”这是他第二次叫这两个字。 “不要,太苦。” “臣让人备了蜜饯,郡主喝了药就吃蜜饯,不苦的。” “我是孩子吗?一颗蜜饯就能哄好,”她嘴上这么说,可却比孩子还难缠,楚逸轩确定她是真的烧糊涂了,好容易将这碗汤药灌下去,正要扶她休息,这人抱着他怎么都不肯撒手:“祖母,别走。” “臣不走。” 他就这么抱了她一整晚,她夜间睡不踏实,楚逸轩半边身子都麻了,又怕扰了她休息,一动都不敢动。 她说了一晚上胡话,翌日一早不知是那药终于起了作用还是那刚刚冒头的胡茬扎的自己格外不舒服,她略微动了动楚逸轩就跟着醒了,眼底的乌青分明就是没休息好的样子,他想活动下肩颈,刚一动作就像上万只蚂蚁在身上爬,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苏念卿只是没甚气力的笑望着他:“傻,怎么不上来睡。” 她还带着病气,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这么笑望过来,平添了几分温情,她伸手触碰青黑色的胡茬,咕哝道:“扎手。” 楚逸轩跟她拉开些距离,她很快又贴上来:“楚白珩,你抱抱我。” 他知她还在因太后仙逝而伤心,不敢多做他想,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她的额头正贴在他下巴上,倒是没先前那么烫了。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祖母是除了爹娘和哥哥外对我最好的人,爹娘不在了,我本应在祖母膝前尽孝的,可我五年前不管不顾的跑到北疆,我只当祖母这些年不愿见人,可我从来不知道她病的那样厉害。” “不是你的错,”楚逸轩帮她把发丝拢到耳后,他先前陪着苏念卿去小佛堂的时候瞧出些端倪,太后宫里的侍卫首领曾是宣隆帝身边的得力干将,宣隆帝不将人放在前朝施展抱负反将人调到内宫大材小用,恐怕不是太后不愿见人,是有人不想让她见吧。 苏念卿难得有这么脆弱的时候,抱着他的肩膀哭够了,这才想起另外一件事:“我那天见宫里乱糟糟的,出了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他轻描淡写道:“太子孝期嫖宿,碰巧被陛下撞见,那些个朝臣嚷嚷着请陛下废黜东宫罢了。” “这个畜生!”她剧烈的咳嗽,脸色很快憋的涨红,楚逸轩帮她顺气:“郡主没必要为这起子事生气,眼下群臣激昂,陛下总要给朝臣个交代的。” “不对,”苏念卿想起什么似的:“按皇帝那护犊子的性情,他就算要敲打太子也不会弄得人尽皆知,这些个朝臣是怎么知道的?” “太子同王二吸食春风醉,闹出了人命,王家老太太口不过心将这事宣扬出来了而已。” 她病怏怏的,左右这事不是自己该操心的,索性不分那心力。 这两日宫中的消息都报到符津那,他原不敢来打扰楚逸轩的,可是现在宫中旨意已下,总要报给他知晓,他小心的敲门:“督主?” “进来,”他补充道:“你站屏风后回话。” 有苏念卿在,他进去当然不方便,果然在屏风后顿住了脚步:“宫里下了两道旨意,报给督主知晓,太子那事,只是罚了一年的俸禄,收了他文渊阁处事议政之权,命其在府中思过,无诏不得出。” 符津颇有些失望:“这么大的事都没能废了他,陛下倒真是偏宠。” 意料之中,若非偏宠,就凭这草包能稳坐东宫?废了他还差些火候,先不说那些东宫僚属肯看着数年心血毁于一旦,这些个无脑的朝臣只知道一味的废黜废黜,上折子之前怎么就不知道先揣摩一下皇帝的性情呢?还有太子妃,太子虽蠢,却难得娶了个聪明的女人。 第81章 “另一道旨意呢?” “陛下命襄王并太子嫡长子即日起入文渊阁议政。” 呵,制衡之道,宣隆帝虽处置了太子,却又不忘提拔太子嫡长子,顺便还抬举了襄王,这就值得那些整日将废黜太子挂在嘴边的朝臣好好动动脑筋该如何站队了,皇帝莫不是动了改立嫡长孙的心思?若是站襄王,日后无论是太子还是嫡长孙即位,自己这一念之差怕是富贵不保,若是站太子,历来的气节又容不得自己抬举这等不孝荒唐之人。 苏念卿问:“皇帝让李塬去文渊阁议政?” 符津应是,楚逸轩揣摩着她的意思:“郡主同李塬是旧识,你是想帮他一把?” 苏念卿摇头,李塬学识、武艺皆不算出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恐怕就是一个心性纯良,当一个富贵闲王绰绰有余,若为君主,恐怕差的还远;太子更不必说,大邺交到他手上,简直是自取灭亡;至于嫡长孙,品性倒是为人称道,又是师铭爨的学生,文采这块想必不会太丢他师父的脸,只是自小蒙太子妃教导,性格优柔,资历尚浅,若由他主政,怕是免不了外戚之乱。 “若是李勉还在就好了,”苏念卿言语间颇为遗憾,她不愿意掺和党争,可如若李勉并未身故,她趁势帮他一把也是顺水推舟。 她说完这句话,揽在她肩膀上的手明显僵硬许多,她却不察,眉目间满是惋惜。 不论从出身、品行、学识、武艺、民心来看,李勉无疑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可也正是因为他太过优秀,才被王国舅联合一众党羽连消带打,母族尽诛,皇帝忌惮他至深,那么浅显的栽赃陷害,居然连查都不愿再查。 那少年被赐鸩酒的时候也不过十九,十四岁的苏念卿去狱中探视,她告诉他,自己的父亲已然搜集出反证向陛下进言,让他莫碰那鸩酒,可那少年也只是绝望道:“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不要白费力气徒增烦恼。” 诛奸佞,拓疆土,还这大邺一个盛世太平,召八方万里拜服,终究成了一句空话。 他说:“小丫头,我虚长你五岁,你还没叫过我一声哥哥呢。” 他说:“女子不必拘泥于闺阁,随心随性,说不定大有作为。” 他最后说:“诺诺,转过去,不要看。” 明明是最耀眼的少年,最合适的继承人,却因为皇帝的猜忌,佞臣的挑唆,卷入莫名的巫蛊之祸,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十九岁。 -------------------- 第50章 吃味 ============== 倘或李勉还在就好了。 她说完这句话久无人应声,倒不是楚逸轩不想开口,这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和符津曾是镇北王府上的家奴,这些个天潢贵胄,也时长听人挂在嘴边,李勉,旁人夸他秉性纯良,从不仗势欺人,颇得民意,同那一众皇子比起来算是一股清流了。老实说,这位确实是最为合适的皇位继承人,可也正是因为他太优秀了,他老子都容不下他。 当年他是镇北王府里的常客,老王爷是把他当半个儿子待的,如若他还在的话…… 符津帮他把未尽之言问了出来,他调笑道:“嫂嫂,说句大不敬的,我猜老王爷当年是把他当女婿养的。” 苏念卿还倚在楚逸轩肩膀上,下意识去看他脸色,面色如常,但她还是能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郡主烧退了便好,”他起身:“按察司还积攒了一些公务,我去去就回。” 她扯住他衣袖:“一定得今天处理吗?” 楚逸轩不解,但还是顿住了脚步。 “你去门外等着,”这话是说给符津听的,他识趣的帮忙带上门。她这才转向楚逸轩:“箱笼里有套衣裳,你拿出来瞧瞧。” 那衣裳就放在最上面,他轻易就找了出来,绀紫色的衣襟上,卷云纹暗线银丝流转若隐若现,端庄贵气。她倚在床头望向他:“穿上试试。” 惊喜中透漏出那么一丝忐忑,他语无伦次:“给……给我的?” “那我送别人去?”她掀被下床,只着了中衣略显单薄,好在屋里生了地龙,并不觉得冷。她抬手除去他腰封,楚逸轩还没反应过来时外衣已被除下,她随手搭在木施上:“这两日劳你照料,衣服上都是药味,你要出门好歹换身干净的。” 她取下新衣:“我让她们依着你旧衣的尺寸做的,想来应该是合适的,不过还是得你上身试试。” 楚逸轩哪敢真让她伺候自己穿衣,干脆的接过衣裳自己穿好,趁他摆弄腰封的空挡,苏念卿想起在玄赤山庄时,檀氏问起楚逸轩待她怎么样?以后的日子他们打算怎么过? 他对自个儿确实没得挑剔,日子该怎么过,旁的夫妻怎么过日子,他们便怎么过。 楚逸轩不知是手抖还是怎么着,那腰封翻腾了许久都没扣好,最后还是苏念卿上前,环着他的腰身帮他扣好,她半边侧脸都贴在他胸|膛上,柔顺的发丝擦着刚刚冒头的青黑胡茬,他忍不住想,旁人家的娘子也是这么帮自己夫君穿衣的吗? ‘娘子’这两个词冒出来着实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可苏念卿好似来了摆弄他的兴致,先是帮他将衣服上的褶皱抻平,而后在一匣子的禁步中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块晶莹温润的羊脂玉,顺手系在他腰封上:“衣裳颜色深,配个浅色的正合适。” 第82章 他的衣裳之前都是洗好搭配好的,从来没有人像现在这样替他操心,什么颜色的衣裳该搭配什么物件。他一时留恋,苏念卿则趁着他出神的间隙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都说了好几遍扎手,出门之前记得把胡子刮了。” “怎么还板着张脸?”她个头不低,但站在楚逸轩面前还是要比他低大半个个头,她踮脚帮他打理发冠,闲聊般道:“李勉确实出众,我父亲对他偏爱几分也理所当然,但是拿他当女婿实在是无稽之谈,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多忌讳这个。” 他鼓起勇气:“那郡主拿他……当什么呢。” “我那时才多大,你说我能拿他当什么?他同我哥哥要好,我若是高兴,就管他也叫作哥哥,他要惹恼了我,也只是个同我家沾着点亲但不多的讨厌鬼,”她捯饬完他头发,又去扯他的脸:“别是真气着了吧,楚哥哥?” 她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感知到他下巴埋在自己肩膀上,自己腰间的手臂正在不觉收紧,她伸手攀上他肩膀以作安抚,他不觉红了眼眶,察觉到自己失态,楚逸轩终于不舍的放开了她:“郡主高热刚退,该好好休息。” “无碍,”只是太后去的突然,一时间打击太大罢了,她道:“不是还有公务吗?你忙你的。” 突然就不太想去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飘飘然,出门的时候脚步虚浮,先是撞上了木施,而后又碰碎了一樽琉璃盏,在苏念卿笑着提醒他慢些的时候,又撞上了不远处的屏风。 他捂脸,丢死人算了。 符津一直等在门外,见他耗了这么久不免抱怨:“督主,我人都要冻成冰雕了。” 他这会儿可谓是神清气爽:“旧衣裳不保暖,府里又没短你银子,记得做两件新的。” 符津这才注意到他换了衣裳:“不就换了身皮嘛,你得瑟个什么劲。” “你还别说,这颜色选的真好,做工也精细,花样也好,还熏了鹅梨香……” 不等他那条尾巴翘到天上,符津忧心的给他泼冷水:“督主,那李勉对你刺激这么大的吗?我感觉你都不会好好说话了。” 楚逸轩满不在意:“我跟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符津回过味来了:“这衣裳……嫂嫂给你备的?” 他白他一眼,眉梢间的喜色已经说明了一切,符津也高兴,刚要上去攀他肩膀,被人一把拍开:“我这衣裳是新的,别给我蹭脏了。” 符津无话可说,你怎么不干脆给供起来呢? 处理公务不过是个幌子,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的话累死他也办不完,他分着紧要将这些个折子交给不同的人去办,不免又关心起了被圈禁不出的太子。他双腿交叠盘在桌上,端的是一个悠哉惬意:“给咱们的人打声招呼,给太子找些乐子。” 符津这回是真没反应过来:“督主,您稍微说的具体那么一点?” 楚逸轩端起茶盏:“你说他这会儿最怕的是什么?” “一个被下了禁足令的太子,自然是担心被废啊,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他望着楚逸轩含笑的眉眼,忽而就反应过来:“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是以,李敛虽被勒令闭府不得出,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少外面的消息,他听人议论陛下命李塬和皇太孙入文渊阁议政;听人说皇帝对李塬母子如何恩宠;还有那个梅妃,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可他听人说陛下连那孩子的封号都拟定了…… 可是明明自己才是太子啊,他已经忍了四十年,不管论嫡论长,等宣隆帝千秋之后,这皇位都合该是自己的才对,李塬他是个什么东西,不声不响二十多年,这个时候站出来跟自己打擂台!他不敢想,万一陛下真的动了易储的心思…… 废嫡立庶的先例不是没有,就连宣隆帝,他非嫡非长,若非有苏景之拥趸也轮不到他来坐这个皇位;还有前朝的钟氏姐妹,仗着受宠联合朝臣撺掇着皇帝废太子改立六岁小儿,幸好太子母族强势皇帝短命,不然就他那个糊涂脑子被钟家这对狐狸精一撺掇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 现下这个最残酷的问题落在了自己头上,李敛害怕,他被困于这方寸天地真的怕极了。 他担心李塬跟苏念卿走的太近,苏念卿军权在手做出同当年苏景之一样的事来;害怕太子妃一族倒戈,集中全部精力栽培皇太孙;他害怕梅妃枕头风一吹给宣隆帝哄的五迷三道。仔细想想,自己有什么?自己虚度四十载,只有王国舅这个外家,可他现在因着王二的死恐怕也对自己诸多微词;太子妃?自己被囚于此处从未见她过来探视,皇太孙入文渊阁听政少不了她的手笔,自己还没死呢,这个贱人就想着扶持儿子上位了! 他整日疑神疑鬼,看谁都不顺眼,不过几日就生了一场大病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从前的旧部潜进府中探望,他终于像是抓住了一丝生机,紧紧的锁住展英的手:“太好了,孤还有你,天不绝我。” 他将心中的计划一说,展英当即吓了一跳,劝解他放宽心,易储,国本动荡,宣隆帝自会权衡利弊,储君怎会说废就废,且之前太子又不是没犯过错,宣隆帝不都看在故皇后的份上网开一面了吗?他有宣隆帝的偏爱,有皇帝对自己故皇后的亏欠,大可不必如此忧心冒险行事的。 可这会儿的李敛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精神恍惚以死相逼,展英最后也只得无奈的应承下来。 第83章 -------------------- 第51章 较量 ============== “见到了?”楚逸轩悠闲的问。 符津点头顺带伸了个懒腰:“就是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嘱咐他的,这嘱托他又敢不敢接?” “这个不用咱们操心,让人盯紧姓展的就是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他起身:“郡主还在守灵吗?” “退烧之后一直都在,不过明日便是太后下葬的日子了,郡主辛苦也就这两日。” “合着跪的不是你的人你不心疼。” “这关我什么事啊?”符津一头雾水:“你了不起你清高,你心疼她拿我撒气。” 他确实心疼,太后下葬,他势必要过去露个面,他让人拿了丧服来,陪苏念卿长身而立,送完了太后最后一程,暂且放下手里的公务,同她一起归家。 她免不得先去换下周身衣物,摇曳的烛火打在莹白的屏风上,勾勒出那一道细瘦又不失美感的魅影,那腰肢左不过自己巴掌大,楚逸轩尚记得前两日透过浅薄的中衣,那地方传来怎样灼热的温度。 他只觉喉咙干渴的厉害,自推开了房门出去透气,家将则携了信件前来,瞧他站在廊下,顺手就将信件呈递上去,言明是由北境发来呈送给夫人的,请他代为转交。 楚逸轩瞧着上面‘郡主亲启’几个大字,又见上面的黄标夹件,想来不是十分紧急的那一档,随手将信件揣进衣襟里,指使人在廊下生了炭火,又捧来些圆润饱满的板栗置于丝网上炙烤,他拿着银丝缠花的火钳拨弄已经冒出清甜香气的板栗,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苏念卿终于换好了衣裳,转过了屏风寻他,顺势倚在炭火边取暖,因着不用出门的缘故,鸦色的长发只拿一根发带随意束了,显得有些慵懒,细碎的发丝擦过冰魄玉颈,楚逸轩错开眼,无声咽了口唾液。 “远远的就闻到香味了,有我的份吗?”符津从月亮门外闪身进来,也不嫌烫手自取了那板栗来剥,龇牙咧嘴了半天终于将还冒着热气的板栗丢进嘴里,心满意足道:“还得是我嫂嫂亲手烤的,好吃。” 楚逸轩白他一眼:“我烤的,你爱吃不吃。” “主要是对着我嫂嫂这张脸,吃什么都香。” 楚逸轩抬脚踹他:“再占她一个便宜试试。” “好了好了,说正事,”符津手上动作不停,又剥了粒香甜的板栗丢进嘴里:“督主让我盯紧那姓展的,他从太子府出来后进了一处别院,不久后咱们襄王殿下屁股后面就多了几个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我怕他们对李塬不利,让咱们的人留心注意着,必要的时候出手帮他一把。” “你怎么知道提前盯紧太子府?”苏念卿忽而反应过来,又忆起太子丧期嫖宿刚巧被宣隆帝撞破一事,也未免太巧了些:“你故意的。” 她说话的工夫,楚逸轩将剥好的栗子塞进她掌心,尚还带着温度,吃起来正好。 太子是一定要废的,王国舅是必然要除的,虽然苏长君不愿意说,可他越是回避,楚逸轩便越是料定当年北疆一事同这二人脱不了干系,鸣金收兵或是擂鼓助阵?他的一念之差酿成白沙湾血流不息经久不散,不管他故意也好无意也罢,血债血偿这个道理,天经地义。 楚逸轩未及回话,符津则满不在乎道:“嫂嫂放心,太子这事虽是我哥哥刻意为之,但咱们的人手也一直盯着那几个小尾巴呢,李塬好歹算嫂嫂旧识,不会让他出事的。” 他自然不会告诉苏念卿,他是怎么关照人暗中护卫李塬的:襄王殿下好歹算我嫂嫂旧识,若他当真遇险,你们也不必出手那么早,留他口气就行。 楚逸轩摆手让他退下,他不忘将烤熟的板栗顺走一把,招呼着侍候的人一块走。等人都退了个干净,楚逸轩回头,发现苏念卿一直注视着他,显然是等他一个解释。 苏念卿曾说,当年北疆一事她查的并不是特别清楚,既然她并不知情,那就不必说给她徒增伤感。他找了个借口:“太子那事确实是我让人安排的,可我只是让人布了个局,那些个龌龊事没有人拿刀逼着他做,我是想皇帝一怒之下能废了他甚至除之而后快,可他现下不是好好的吗?” 前两天她高热在自己怀中呓语的样子给了他三分靠近她的底气:“若看着这草包顺利登基,不亚于将大邺江山拱手送人,若皇帝真能废了他换一个继承人岂不是更好?” 他说的没错,老实说,宣隆帝的子孙中除了一个李勉,确实没有特别拔尖的,但是换任何一个人登基,显然都要比这草包更好。楚逸轩想顺势把他拉下来她是不排斥的,她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你和李敛有旧怨?” 她直呼太子名讳,显然也没太把他当盘菜。楚逸轩略过北疆旧事不提:“臣是从烂泥里挣脱上来的,少时曾爱慕一女子,不巧被太子发觉,带着一群仗势欺人的狗奴才对臣百般嘲讽,讽臣不该肖想,后来更是叫来管事的让人将臣乱棍打死丢出去喂狗,只那管事的心善,见臣年纪小,只是轰出府便罢了。” 苏念卿没心情想什么李敛李塬了,从他提到那女子,她眼神里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半酸不苦问:“她……生的很好看吗?” 楚逸轩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不搭理他了,将他剥好的栗子一股脑全塞了回去。他感觉她有些不高兴了,但这种情绪变动并不是因为自己对太子出手,他回味起她最后一句话,灵光一顿,终于后知后觉,这是吃味了? 第84章 楚逸轩心内既欣喜又忐忑,他盯着她略显清冷的侧脸,嘴角不动声色的勾了勾。从前是你,现在也是你,一直都是你啊。可他不敢开口解释,她若是知道自己被人怀着这样的心思惦念了十二年,会不会觉得恶心? 他给自己挖了个坑,暂时还不知道怎么从这坑里爬出来,在苦恼的紧的时候忽而想起今早送来的那封信件,不敢耽误正事,忙取了递送给她道:“郡主,北疆来的信件。” 她拆开信匆匆看了几眼便往内室去了。信件是左权写来的,提及离林人频频异动,她虽有心一探究竟,然身居金陵,鞭长莫及,只得提笔回信,命一众部将严加防范。 他因着刚刚那个误会有心讨好她:“出什么事了?要我帮忙吗?” “楚督主日理万机,就不麻烦您了,留些心思追忆您的心上人吧。” 得,楚白珩听了没两天,又叫回楚督主了。 等墨迹晾干,她将回信叠好装进信封并加盖私印,以蜡封之命人送出。那信使在出城不久后被一箭封喉,信件亦被拦截。 带血的信纸在火舌下烧为灰烬,折射出的阴影投放在桑妲脸上,衬的那张如花娇靥愈加美轮美奂,随侍多少带了些惶恐:“别吉,这是苏郡主送出去的,你拦杀信使还烧了她的信件……” 阴鸷的眸子投过来,吐信的毒蛇一般,随侍便不敢说话了。桑妲是离林送来求和的附属品,虽被宣隆帝封为宸妃,但这些人私下还是称呼她为别吉,意味尊贵的公主。那随侍正害怕的时候听她放声大笑,血红如枫的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你怕她?” 随侍不敢应声,苏家父子曾是笼罩在他们离林人头顶的噩梦,当年因有王国舅里应外合,才将这父子三人相继绞杀,北疆元气大伤,本以为可以告别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不想苏家又出了一个苏念卿。 断魂罂|粟,四王子说她美的摄人心魄,皮囊下的危险更是深不可测。 当年他曾随柘牧王迎击苏念卿,起初,他们尊贵的王并没有把这个浑身看起来没有二两肉的女子当回事,轻佻说要打副赤金链子,套在她的四肢脖颈,要让她匍匐在自己脚下随时取乐。后来,她干脆的割下他的头颅丢在两军阵前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敢再对这个初露锋芒的女子轻视半分。 感受到指尖下的颤动,桑妲不快的丢开了他:“我六部的勇士身体里流淌着好战不折的血液,不该被一个女子挡住征伐的脚步!” 苏念卿,她将这几个字在唇边过了一遍,同为女子,她也想看看孰强孰弱。 -------------------- 第52章 仅你 ============== 符津觉得自家督主和嫂夫人这两日格外不对劲,如果说苏念卿病时二人的关系亲近了一些的话,那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又已经完全跌落到了原点。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去楚逸轩那探探口风,他自然不愿多说,可符津还是将其中的缘故猜了个七八分。 这两口子,一个不敢多做解释,一个自己吃自己的醋,也是有趣。 天气回暖,冰雪消融,她捻了鱼食物逗弄池中的金鲤打发时间。符津抱着只狸奴往苏念卿跟前凑,那狸奴左不过人巴掌大,却不怕生人,符津刚一撒手它便扒拉着苏念卿的衣角往上爬,到她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拿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她的手掌。符津讨巧说是跟苏念卿投缘,她只觉是被自己手里的鱼腥味引的。 “哪来的?”她问。 “部曲大人家的狸花猫下了三只狸奴,这只最活泼且奶膘肥硕,我哥哥特意聘来给嫂嫂逗个趣。” 他明显看到她神色变了变,若不是那狸奴正扒拉着她手指玩,估计就把这小玩意随手丢了,知她还在闹着别扭,不觉笑了笑。 “弄这么个小玩意,他自己怎么不来打发你来。” “许是知道嫂嫂还存着气不敢来讨嫌,”他难得摆出了副正形:“有些事我不该多嘴的,可是看着哥哥嫂嫂闹别扭我也着急,嫂嫂别嫌我聒噪。”他斟酌道:“我哥哥发迹之路虽然不光彩,但他今时今日这个地位,若他心里当真存了什么人,老实说,要弄到手里并不算太难,但他后宅里自始至终只有嫂嫂一个罢了。” “你想说什么?”苏念卿问。 “我哥哥胸前的衣襟里常年揣着一个荷包,嫂嫂打开看了就什么都清楚了。”他露怯般勾了勾唇:“我说多了督主要揍我,且有些话留着让他自己同嫂嫂说罢。” 衣襟里的荷包,之前苏念卿给他换衣裳倒是瞧见过,他当时珍而重之的取出来放在一边,衣裳换好后又很快收了起来,起先苏念卿并没太在意,听符津这么说,多少也有点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只她未来及想到如何不着痕迹的将那荷包取出来就被一声急音打断了思路:“津哥,总算找到你了,督主叫你。” 符津冲她微一抱拳揽着来人的肩膀往外走:“怎么回事?” “李塬那边有了些动静,他今早外出巡视河道的时候,那群尾巴终于动了手,咱们的人依着你的吩咐……” “什么叫依着我的吩咐,”符津心虚的往后瞟了一眼,确定苏念卿听不到,这人却不依不饶:“不是你自己说的只要他还有口气咱们的人就不必动手吗?” “实诚孩子,”符津一言难尽的揉了把他脑袋:“你倒也不必这么听话的。” 第85章 “大人的意思是等他没气了再动手?老实说,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之前惠妃给他挑的那些个婚事一个都没瞧上眼,巴巴的盯着咱们嫂嫂,要不是津哥你让我护着他,那群人把他脑袋拧了我都不带搭理他的。” 符津惊道:“你没护着他呀?他没出事吧?” 他摇头:“津哥你都不知道太子派出去的那群人有多饭桶,好好的箭都能给射歪了,我他娘的都想帮他射,那李塬皮都没蹭破一点,从马上摔下来屁滚尿流的找他老子告状去了。” 彼时宣隆帝正留了心腹议政,李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求见,宣隆帝同心腹对视一眼让他进来,只见他抱着皇帝的大腿蹭鼻涕,言及‘有人要杀我。’ 宣隆帝扶他起来,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可伤着了?” 李塬摇头,指着自己的脖颈道:“幸亏儿臣机警,不然那箭就要从这里穿过去了。” 宣隆帝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但还是试探道:“可看清是何人动手?” 李塬只是一味的哭诉摇头,宣隆帝见状只得先让人带他下去缓缓,瞥向那心腹道:“你怎么看?” 心腹但笑不语:“陛下已经猜出了十之七八,何必又要臣说。” 试问金陵城内,敢堂而皇之的对亲王痛下杀手的还有谁?他只是不想看到自相残杀的局面出现,不愿意相信罢了。他原怀疑是李塬自导自演,可这孩子心眼太瓷实,八成想不出这主意,是以他还专门追问了一句,有没有看清是谁动的手,他若敢说是太子,那必是得了人的授意有意陷害太子,可他说什么都没看到,那这事九成就是太子为之了。 宣隆帝叹气:“这逆子,朕撤了他文渊阁议政之权,他就这么戳我心窝子,如此冷血不容于人,怎配为君!” 心腹道:“也未必就是陛下猜想的那样,太子得了陛下的授意在府中闭门思过,还是将人召来问问再下定论不迟。” 太子得知派出去的人失手的消息已是忐忑,忽而又被召入宫,更是惶恐,眼见宣隆帝眉峰拧成了麻绳,噗通跪地道:“不是儿臣做的。” 那心腹简直没眼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他提醒道:“太子好歹问问陛下召您来做什么?” 宣隆帝瞧他这态度却也知不必多问了,兄弟手足,自相残杀,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难道这就是老天给自己的报应吗? 他头疼的厉害,没等他喘口气,后宫又来了消息,梅妃小产了。 据那宫婢所言,梅妃自从服了早上膳房送来的安胎药便开始腹痛不止,不多时便小产,太医在那药里尝出了堕胎的附子,膳房经手的宫婢只觉委屈,这药是从太医署抓来现煎的,自己决计没往里面乱加东西,只是煎药的时间长,自己一时腹胀让旁边的小卷帮忙看了会火,主理官员忙让人去拿小卷,却得知小卷已然失|足跌入河中淹死了。 小卷同人交际简单,只知道还有个哥哥在太子府别院喂马,唯一的一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宣隆帝老年得子,不可谓不欣喜,现在这个还没成形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哪怕他心硬如铁也不可能不为所动。他看过了梅妃,回到昭阳殿看着尚跪在阶下的太子许久无言。 殿内燃着的灯油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敲打在李敛心上更是惶恐,他小心抬头去看他脸色:“父皇?” 他想起当时立他为储的心境,除了占着嫡长的名头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能为储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对着故皇后的那点亏欠,他这么些年的行事作为自己不是不清楚,可都看在故皇后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么纵容下来,他居然成了今天这个混样,宣隆帝也想不明白,到底是父之过还是子之过。 “连一个还未成形的孩子都不放过,朕若是将这江山交给你,你想做什么?把自己的兄弟手足都杀光吗?” 他说话太急,不住的咳嗽。李敛这会并未想明白,自己是让人对李塬下手来着,可这没成形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迟钝的样子看在宣隆帝眼中怒意更甚,最后实在见不得他在跟前碍眼,打发他先回去,另召了数名肱骨心腹入昭阳殿议事。 符津将打探到的内情悉数报给楚逸轩知晓,末了还补充一句:“梅妃的孩子没了,打发了三四波人想请督主入宫一见,您看?” “孩子没了找我做什么?我能妙手回春还是起死回生啊?”楚逸轩烦躁的厉害,但还是吩咐人备了些补品让送进宫,叮嘱她好好休息。 “不是让你们盯紧太子府的动向,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还能把孩子给打了?” “正想跟督主说呢,”符津解释道:“李敛着人刺杀李塬不假,只他派出去的人手不大顶用,咱们的人也没过多插手;梅妃这孩子,出事之后属下也让人去查了,怕是跟太子没甚关系,死了那小卷,生前同那蛮女来往倒挺密切。” “桑妲?” 符津点头:“您说会不会是后宫这些人争风吃醋,只是陛下尚在气头上,出了这事就默认算在太子头上了?” 若是旁人,争风吃醋倒还说的过去,一个蛮族妖女,宣隆帝总归不会让一个异族怀上有自己骨血的孩子的,她自始至终都只是离林为示好送来求和的牺牲品,谁生下孩子都挡不了她的道,要说是争风吃醋存心打掉别人的孩子,那实在是犯不上。 第86章 不过若真是她做的,费这么大工夫打掉一个还没成形的孩子图什么呢? -------------------- 第53章 造反 ============== 王国舅是因着王二的丧事才匆匆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的,两鬓花白的年纪,痛失爱子,到家先听了一通自己夫人和老母的互相指责,还未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又收到了皇帝召了心腹入宫,意欲废储另立的消息。 他们王家的泼天富贵全仰仗故皇后和太子,眼下自己的妹妹没了,只剩太子这个外甥,他若是被废,那自己这满门荣宠也算是到了头,他没心思再去听妇人吵嘴,慌忙换了衣裳入宫请见。 那些个肱骨三三两两结队从昭阳殿出来,看见他不复往日的热络反同时噤声,王国舅心知不好,有心同人套个近乎探知内情,这些人却是半点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只得梳理好仪表,先去求见宣隆帝。 太子妃已然在昭阳殿哭成了泪人,他先后给宣隆帝和太子妃问了安,许是嫌她哭的烦了,宣隆帝打发人送她下去休息,这才转向他:“王二的后事料理妥当了?” 王国舅压下心头悲痛:“养出这么个逆子,让陛下见笑了。” 宣隆帝便不多话了,也不复往日的亲近:“既如此,早日回西陵。” “陛下,太子他……” 宣隆帝摆手打断他,明显不欲听他多言:“他做的那些事,你清楚,朕也清楚,朕纵他那么多年,还不是看在朕的妻子你的妹妹的面上,不必多说了,朕头疼。” “废太子的旨意还没下,”桑妲身边的宫婢小心的剥了羌桃递给她:“只是奴婢不明白,别吉的目标不是苏念卿吗?您这么大费周章的打掉梅妃腹中的孩子嫁祸太子又是为何?” 桑妲反问:“王国舅入宫了吗?” “听说刚去昭阳殿见过陛下,彼时应当还未出宫,”宫婢如实道。 “走,去瞧瞧。” 王国舅满目颓丧,再不复往日神采,桑妲还是惯有的不冷不热:“上次的事国舅考虑的如何?可愿像忠于我父汗一般忠于我呢?” 把柄被人攥在手里,她若将当年内情向苏念卿透知一丁半点,自己被活劈了都是轻的,且自己现下着实没甚心力去计较别的,只道:“娘娘有事,不妨直说。” “也没甚大事,只是眼下太子之位失稳,我着实为国舅大人忧心啊。” 王国舅冷哼:“倒是看不出娘娘有这么好心肯替臣操心。” “国舅是我六部最忠实的盟友,您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倒真是我六部的一大损失。”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这会正是心焦,听她这么拐弯抹角也是不耐。 “与其战战兢兢的等着屠刀落下,不若主动出击,”桑妲回身望着他:“太子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四十年,恐怕不是为了将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送人的吧?陛下已然动了易储的心思,历来被废的储君有几个是能得以善终的,国舅借着太子之势走到今日,他若是倒了,于您有什么益处?” “你想鼓动太子造反?”王国舅满脸震惊。 桑妲却只是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父死子继,陛下若是出了什么事,太子承天受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王国舅直觉这女人真是疯了,一个被送来求和的玩意,还妄想搅动京中风雨,可等他见到了太子,才知道最疯的永远在后面。 太子虽被勒令禁足,可眼下府中依旧热闹的紧。太子出了事,最坐不住的就是这些一向忠于东宫的旧部。那些个僚属七嘴八舌争执不下,一人道:“眼下陛下已然动了废储的心思,既如此,先下手为强,殿下何不效仿魏文唐宗,破釜沉舟,说不定另有出路。” “殿下万万不可,谋权篡位,你要后世史书如何评写?玄武门之变唐太宗戗兄杀弟逼父退位是不假,可是殿下忘了那篡位失败的李承乾了吗?” “你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史书自有胜者改写,唐太宗戗兄杀弟也依旧是一代明君,现在不是殿下要反,是不得不反,东宫之位岌岌可危,殿下再犹豫,便真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了!” ……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实在是嘈杂。 “别吵了,”李敛撂下镇纸,带动狼毫乱晃:“让展英、纪平今夜来见我,再给冯氏父子带个话,孤不过想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罢了,诸位不必再劝。” 这便是打定主意要反了。 等那些僚属相继告退,李敛才悠悠转向王国舅,倒是难得的冷静:“舅舅都听到了?” 王国舅见不得他被人这么怂恿,头一次甩了他一巴掌,岂料打完就后悔了,又是惶恐又是心痛道:“陛下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疯了不成你要走这条路子?你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舅舅是要我坐以待毙,等着父皇废了我,将这江山基业送给别人?舅舅是要等屠刀落下之时才知反抗吗?”他好似打定了主意:“横竖都是一死,何妨放手一搏!” “孩子!还没走到这一步呢!你明白吗!” “我意已决,舅舅若是助我,不胜感激,您若是害怕,早日启程回西陵吧。” 眼瞧着劝不动,他只能先回来再做打算,这个时候造反绝非明智之举,王国舅不是没想过去宫中告发他,可是若真将这事告知宣隆帝,他这个太子才是真的完了,且他们二人才是亲父子,自己始终是个外人,若言语有失,宣隆帝会不会觉得是自己蓄意挑拨?难道真要眼睁睁瞧着他走这条路不成? 第87章 太子府的近况皆被符津报给楚逸轩,他剥着手里的蜜橘漫不经心道:“督主,你说他真的打定主意了吗?要不要咱们再给他添把火?” “不必,将咱们的人手都撤出来,谁都不要多此一举,动作太多上面那位要察觉了。” 京中怕是要乱,他现在只想送苏念卿走,等到诸事落定再接她回来。这日晚间终于抽出了时间同苏念卿一道用膳,顺便提起了这回事。 之前的误会二人心照不宣的略过不提,他搅弄着汤匙,随意道:“春日回暖,郡主待在府中也是憋闷,要不我让他们送郡主外出走走?我听说大慈悲寺的木棉都开了。” 苏念卿不接他话茬:“你要出远门吗?那我稍后让她们帮你收拾衣物,既然天暖,那些厚重的衣物就不必再带了,你说呢?” “臣公务在身实在走不脱,”他虽着急但也只能温言开口劝解:“郡主不想赏花的话,要不臣让人送您去玄赤山庄,有兄长和嫂嫂在,郡主不至于太闷。”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苏念卿敏锐道:“你想支开我?” 楚逸轩便不多说了,他吹着晚风靠在门扉边看她提笔回信,符津见他眉头微蹙,贱兮兮的靠过来问:“什么时候送嫂嫂走?” 楚逸轩正是为这个烦心:“她不肯走。” 符津敛了嘴角笑意:“那怎么办?太子八成是要在京中搞大动作,伤了嫂嫂怎么办?” “让随舟带人回来,什么事都不必做,给我护好了郡主,万一京中生变,立刻送郡主走。” 现下倒也只能如此了。 不知是不是之前布局惹得宣隆帝生疑,近来他犹为喜欢召楚逸轩入宫,有时候只单纯的陪他喝茶下棋,这日晚间,楚逸轩料理完按察司的事,正盘算着带些什么东西回去讨苏念卿欢心,便又被一道圣旨召进了宫中。 他睡不着,宣他入宫陪着说话散步,楚逸轩虽然不耐,也只得暂且压下。大半夜的,如若自己这会赶回家,说不定还能同苏念卿一起进个宵夜,对着眼前这张老脸,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他撑着楚逸轩的胳膊来到金水池,数不清的莲花河灯照亮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不时有吴哝软语入耳,端的是一派醉人心脾,宣隆帝连日来的烦闷被冲淡不少,眯眼听不远处的乐师轻挑慢捻,点评道:“刘安献上的乐师,听说是姑苏人氏,弹的一手好琵琶,但是比起郡主,火候还是差点,你觉着呢?” 楚逸轩满目震惊:“郡主会弹琵琶?” “你不知道?”宣隆帝看他瞳孔微颤不似作假,调笑道:“成亲的时日也不短了,看来你对我家诺诺知之甚少啊,小时候性子活泼什么都爱玩,你以为她只会舞刀弄棒?” 他听的正是入迷的时候,乐师手中的琵琶飞出三根银针,幸而楚逸轩机警,踢过一旁的矮桌挡下,火星四溅,宣隆帝闻声回神,不等他躲避,十来个黑衣人从湖面下腾空而起,径自朝他袭来。 “护驾!” 他大喝一声,桥上顿时乱作一团,闻声而来的金吾卫早同那些刺客缠斗在一起,楚逸轩带他先行退避,兵戈撞击之声,落水声还有众人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热闹极了,楚逸轩握刀立于他身前,不时替他挡下犀利的攻势,不知过了多久,嘈杂声息终于缓缓归于安静。 金吾卫统领上前复命:“禀陛下,刺客一共一十七人,已悉数毙命。” 不等宣隆帝喘口气,一侍卫统领浑身带血匆匆来报:“陛下,太子带人围了九门,亲率冯氏父子大军自长玄门入,已往内宫来了!” -------------------- 第54章 落定 ============== 苏念卿久不见楚逸轩回来,又听远处铁蹄飒踏作响,正要打发人出去瞧瞧怎么回事,就见随舟从房檐上一跃而下,匆匆冲她抱拳一礼:“本应依督主所言送夫人先行离京的,但是现在外面乱的厉害,夫人稍安勿躁,我等必护夫人周全。” “外面怎么回事?楚白珩呢?” 见他久不应声,苏念卿提裙便要自己去瞧个明白,偏又被人振臂阻拦,只哪里拦得住她,随舟不得已道:“太子反了,眼下街道上到处都是叛军,夫人切莫妄动!” 苏念卿心口没来由的一阵悸痛,眉目微蹙:“楚白珩在哪?” 随舟摇头,他是真不清楚,他只是得了楚逸轩的授意在此护卫苏念卿周全罢了,眼下金陵城内早乱做了一团,消息传不出去,他同楚逸轩的联络早就断了。 “外面什么情况?”她又问。 “太子动用冯氏父子私军,率四万人马围了九门,半个时辰前已经集中主力自长玄门而入,眼下宫中局势如何,尚未可知。” “京畿大营呢?巡防营呢?就由着他这么长驱直入毫无作为?” 这倒不能怪这些个主将毫无作为,时间还要推回半日前,太子妃借着头风发作要人侍疾的名头将一众武将家眷召进府中,不多时,太子便在冯氏父子并一众僚属的支持下,冲破樊笼直逼内宫,这些武将倒不是不想动,只是家眷性命都在人手里捏着,是入宫救驾还是保全妻小性命,实在是纠结。 现在这些武将的家眷都被集中在一处,她别开这些人不加掩饰的厌恶目光,在杭玉京跟前站定,皮笑肉不笑道:“夫人考虑的怎么样了?笔墨都已备好,什么时候给裴都督去信,请他带兵入宫,为太子保驾护航啊?” 第88章 裴佑安在武将中素有威望,请他带兵入宫,一来确实有着让他助李敛一臂之力的考量;二来,若是裴佑安都向这等叛贼俯首,又有几个武将敢跳出来跟李敛唱反调?兵家之争,攻心为上! 杭玉京打翻了笔墨啐她一口:“汝敢与乱贼同流合污,我夫顶天立地,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他受人挟制助纣为虐!” 旁边也有官眷劝她及时悬崖勒马:“冯家世代忠良,怎可跟着太子行此悖逆之事,如此非但百年声名尽毁,一旦事败,怕是万劫不复不得善终!” 太子妃恍然出神,她说的她岂会不知,可她冯家已然同太子绑在了一处,太子执意要反,她劝他不住,又能如何呢?就算他今日不跟着太子行此大逆之事,日后太子事败,她冯家作为太子姻亲就能独善其身了吗?是以她虽不赞同太子的行事,也只能跟着他破釜沉舟赌上一把。 “你有这心思,不若花些脑子劝劝谭统领,早日扶持太子上位,”她复转向杭玉京:“夫人写还是不写?” 杭玉京连一个眼神都不吝给她,她则指着不远处的血泊道:“我敬夫人忠义,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夫人也想像那些人一般,血流五步吗?” “我夫绝不受制于人!” “夫人不愧为女中英豪,刀斧加身不退半步,我着实敬仰,”她绕着她踱步:“可是你为你的夫君考量,我也得为我夫君筹谋,夫人写,我保证太子登基之后,裴家荣宠更甚;夫人不写,那您在我这连半分价值都没有,没了利用价值的人,您说咱们又何必耽搁彼此的时间呢?” 杭玉京下巴微掀,明显是不惧死。她则抽刀出鞘,未及上前,便听身旁的宫人低声劝道:“太子妃不可,她活着,最起码可以保证裴都督不敢妄动;她若真死于你手,裴都督怒发冲冠,谁来承受他的滔天怒火,于咱们,百害而无一利啊!” 她正踟蹰之时,展英一身血污大步迈了进来:“臣来不及禀报太子,先来告知太子妃知晓,片刻前,苏郡主率一队亲卫,冲破防线往城外去了。” “废物,连个女人都拦不住,”她不是没让苏念卿入府侍疾,只是口信传到了,苏念卿不像眼前这些人一样听话照做就是,知她出城怒气更甚:“还不快追,若是擒不下她,你们便都不用回来了!” 苏念卿带人出城,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太子妃眼皮跳的厉害,死死的望着门口等着宫内的消息。 夜空中炸起一朵绚丽的烟火,流光溢彩般划过天际,迸发出一朵朵火苗,又在夜色中归于沉寂。桑妲望着那烟花唇角微勾捻起食指掐灭了烛台上的灯火:“苏念卿驰骋于野,你们拿不下她,现在她困在金陵,就如同鱼搁浅溪,猛囚于笼,若还是拿不下她,我六部养你们何用?” 随侍立在她身后不敢说话,她今天的妆容异常妖冶,唇色比血色更甚,眼中的杀意纤毫毕现,她捻起食指掐灭了烛台上的灯火:“下令吧,不惜一切代价,要她死!” 巍峨宫墙上的乌鸦叫声凄厉,半轮血月在漆黑如昼的夜空中尤为刺目。厮杀奋战之声都被湮没在这高墙之内,太子已率人冲破长玄门攻入内宫,宣隆帝被围困在书房之内,只有极少数金吾卫还在同叛军殊死一搏。 李敛振臂,手下人暂时停止攻势,宣隆帝也稍得喘息之机,他将案上的整套茶盏摔了个稀碎,已经三更天了,眼瞧着这逆子步步紧逼将自己困于方寸天地,竟无一人前来救驾,今日,竟真要绝于这逆子之手吗? 身旁的大太监看出他的担忧,宽慰道:“陛下放心,臣已经让人持血书出宫命人前来救驾,只是一时之围罢了,陛下切莫忧心。” 楚逸轩原本站在窗前打量外面的动静,闻听这话不免轻嗤一声。且不说他的血书能不能冲破层层包围送出去;京畿大营、巡防营统管京城内外安危,眼下皇城被围,数万兵马没有半点反应,这本身就已经很不正常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又指望谁来救驾? 他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将多时未曾离手的弯刀丢开,活动了下咯哧作响的手腕,昂着脑袋双目微阖,显然是累极了。他的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满身的黏稠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眼尖的宫婢瞧见他腰腹间的伤口,从袖口中摸出干净的方帕有心帮他包扎,他烦躁的躲开了。 他脸上沾染了零星血迹,许是血战力竭,肤色比平常稍白些,在灯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英挺俊秀,再加之他眉眼紧闭,少了几分戾气,倒显得温和了许多。若在平常,她决计不敢沾染他半分,可现在形势紧急,哪管得了这许多,她胆子渐渐大了些:“督主,您受了伤,不处理不行的。” 他稍稍挑起眼皮,里面的寒意看的人不觉打了个哆嗦,那宫婢心头旖旎散尽,乖顺的退了回去。他复躺了回去,大口喘着粗气,他有心挑动太子造反不假,可他没打算把自己性命交代在这啊! 自己究竟算漏了哪一环?京畿大营和巡防营数十万人马,为何到现在半点动静都没有,他可不觉得太子仓促造反,手上的那点兵力能把这数十万人尽数吃下,问题究竟出在哪了呢?现在仅存的这点兵力,撑到天亮恐怕都成问题,纵然他有通天遁地的本事,若是无外援,这也注定是个死局。 还好自己给苏念卿留了人手,以随舟的身手,护送她出城总归不是问题。 第89章 想到这,他唇角终于荡开些许笑意,可随即转瞬即逝,若自己当真交代在这了,她会不会伤心?会……改嫁吗?金陵城内的王公贵族没一个能入得了他眼的,净是一群王八蛋,她若是再嫁,可得择一个合心意的,但是若今夜太子事成,会放过她吗? 他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太子仁慈,不若自己现在冲出去拧了他脑袋,他若是死了,看谁能为难的了她! 啪的一声,将楚逸轩的神思拉了回来,宣隆帝勃然大怒,将手里的信纸拍在桌案上。如果楚逸轩没看错,是太子刚刚下令暂缓进攻的时候命人递进来的。 “逆子!”宣隆帝大步往外走,被一众宫人手忙脚乱的拦了下来:“都给朕放开!朕要去问问那逆子,倘或朕不愿退位呢?他敢弑君篡位不成?” 闪着寒光的箭矢力透窗柩破风而来,自宣隆帝侧脸划过,带出一道血迹,太子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敢。 那箭矢钉在他身后的盘柱上,宣隆帝一时竟忘了反应,还是身后的老太监命人起了道人墙来将他挡在身后,楚逸轩神色晦暗不明,就非得出来自取其辱吗?造反都背了,还怕再担一个弑君的罪名吗? 他休息的差不多了,提刀复站了起来,跨步往外走,那老太监不知从哪得的鼓舞,宽慰宣隆帝道:“陛下不必忧心,有楚督主在,陛下必然无恙。” 高看我了,楚逸轩这般想着,若是无救兵,神仙都救不了他。他现在只想冲出去宰了李敛,只要太子死了,日后总不会有人为难苏念卿。 他持刀而来,满身阴戾不掩杀意,叛军一个接一个倒在他脚下,竟直逼李敛,马蹄不觉后退了几步,而后疯狂嘶鸣,险些将李敛颠下去,他堪堪稳住骏马,被冯氏父子挡在身后。 毕竟是沙场上九死一生磨砺出来的,几个轮回下来,楚逸轩已是力竭,应付起来颇有些吃力,李敛见他落于下乘颇有些得意,他对楚逸轩有着没来由的怯意和恨意,就像楚逸轩向来看他不顺眼一样,当年楚逸轩扶摇直上,他不是没想过拉拢,可楚逸轩对他殷切热络的示好只有一个回应,滚! “大舅兄,”冯家长子忽而被点名,不免分出心力回头看他,却只听他淡淡道:“好好照顾咱们这位楚督主,别让他死这么痛快!” 不等他过于得意,远处铁蹄奔腾之声震耳欲聋,好似宫墙都为之一晃,他勉强稳住心神:“怎么回事?” “殿下,是丹棱军,”一小兵匆匆跑过来,接连摔了好几下,脸色比死了亲爹娘都难看:“苏郡主带丹棱军来了!咱们被围了!” 他倒是忘了,丹棱军驻地据京中不过三十里,虽不知苏念卿怎么说动的丹棱军统帅,但终归是自己棋差一招。 -------------------- 第55章 调戏 ============== 冯氏长子和楚逸轩缠斗在一处,仗着烈马和长枪一招一式倒是游刃有余,楚逸轩体力逐渐不支,落于下乘。冯氏长子找准时机挑飞他手中弯刀,调准枪尖直攻他心脉,下一瞬,他的动作当空凝滞,直挺挺的从马背上跌落,双眼瞪的铜铃一般,一支利箭不偏不倚的插在他脖颈上。 楚逸轩抬头望去,苏念卿端坐马背之上,腰背挺拔,顺势将手中的百步弓撂给别人,冲着他眨巴了下眼睛,她一身银色轻裘,未戴兜鏊,凉风稍稍撩动她的发丝,她好像无论在何种境地都有这种从容不迫的气势。 楚逸轩别开了眼,不必照镜子他都知道现在自己形容有多狼狈,偏偏这副模样还被她给瞧见了,他是真的想找找哪里有地缝。 “殿下,”一名亲信满身血污跑了过来:“太子妃被人围困,拔刀自尽,眼下丹棱军在前,京畿大营、巡防营也集中兵力围上来了,咱们无路可退了!” 冯老双眼一黑,一个不慎被人从马背挑落,他先失嫡子,又失爱女,眼瞧着大势已去,再也没了反抗的气力,由着这些人卸了他的盔甲兵刃听候发落。李敛由亲兵护送着且战且退,可是哪里还有退路呢? 现下是个表功的机会,丹棱军、京畿大营、巡防营一个个打着护驾的名义冲的勇猛,苏念卿料想没自己什么事了,顺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负手而来,待离得近了,才朝楚逸轩伸出右手,原是要拉他起来,可他伤得不轻,这么一来非但没把他拉起来,反拽着她手腕将人扯进自己的怀里,实打实的重力就这么撞进他胸|膛,乍一看倒是个亲密无间的姿势,二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处:“有心把我支开,就是因为这档子事?自己做局还能把自己杀的这么体面,能耐。” 她复起身,含笑打量着他:“能行吗?楚大人?” 楚逸轩避开她视线,扶着墙壁勉强撑了起来:“还有叛军未料理,我去……” “去哪?”苏念卿瞥见他手臂上裸露在外的血肉,像这样的伤身上不知还有多少,半是责备半是心疼道:“你逞什么强,跟我回家。” 符津也终于带人找到了楚逸轩,之前城内被叛军围的水泄不通,他就是想找楚逸轩也是有心无力,现在看到二人并无大碍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苏念卿则冲他摆手:“来得正好,背他回去。” 楚逸轩倔强道:“我自己能走。” “是吗?”她挑眉:“那你背我回去?” 符津也看出他伤得不轻,不由分说的将人背起,正要往回走,冷不防瞥见苏念卿一路尾随,不免疑惑:“嫂嫂搬来了丹棱军救驾大功一件,眼下他们都急于在皇帝面前露脸表功,嫂嫂这便随我们回去吗?” 第90章 “你是李敛派来的奸细吗?”苏念卿指尖挑着兜鏊玩,随口玩笑:“我家白珩伤的这样厉害,我总得随行照料,方不失为妻本分,不是么?” 楚逸轩被这忽来的调戏逗弄的面色涨红,却也知苏念卿说的在理,谁去救驾都是大功一件,但是苏念卿不行,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丹棱军随她救驾,落在咱们那位多疑的皇帝陛下心里又该怎么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楚逸轩巴不得苏念卿今夜未曾来过。 “郡主,不该来的。” “我不来怕是就要守寡了!”她话锋一转,打趣道:“怎么跟救命恩人说话呢?有这工夫好好想想,伤好之后如何谢我。” 楚逸轩便不再说话了。她不来,今夜宣隆帝注定是要交代在这了,可是她来了,又焉知皇帝不会忌惮呢? 李敛行事太过仓促,赌的就是一个快,可是他独独算漏了丹棱军,更是没想到苏念卿冲破重围搬来了丹棱军救驾,眼瞧着左膀右臂肱骨心腹相继被擒,众部将或降或死,最终在重重围困之下,绝望的闭上了眼,天命不佑,命数如此! “陛下,末将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小太监将门打开一条细缝,眸中折射出欣喜:“陛下,是谭统领和林将军。” 宣隆帝让人扶着他起身,经此一事,他好似瞬间衰老了数岁,原就上了年纪,精神气也不大足,他在门前站定,有气无力道:“众爱卿救驾有功,平身吧。”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陛下,”王国舅提着衣摆殷勤的跑过来,模样颇有些滑稽,及至近前,顿地叩首声泪俱下道:“微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身旁众人默默送了他一个白眼,这墙头草怕是观望多时,如若是太子强势,他在最后关头帮衬一把那也算从龙有功;如若太子落于下乘,他就打着救驾的名头顺势倒向宣隆帝,着实为人不齿。 宣隆帝没理会他,只问:“太子呢?” 林释如实道:“太子身份贵重,臣等不敢随意处置,已让人押至宣室,听候陛下发落。” 宣隆帝点头,又看向角落中的安冼,之前京畿大营、巡防营久无动静,多亏了他率丹棱军先行入宫扭转了劣势,他赞许道:“安爱卿长途奔波,辛苦了。” 安冼谦逊道:“臣子本分罢了,陛下这样说,真是折煞老臣了。” “不过朕有个疑问,太子谋逆,谭统领和林将军就在金陵城内都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安爱卿是如何知道城内形势并果断的入宫救驾的呢?” 安冼尚未回应,先听谭统领叩首道:“非是末将拖延,实在是臣妻女都在太子妃手中,臣投鼠忌器,实在不敢妄动,还望陛下恕罪。” “谭统领救驾有功,朕怎舍得责罚,”他复望向安冼,等着他说。 “多亏苏郡主带人冲破重围,亲赴丹棱告知末将京中现状,臣知形势危急,无召带兵入京,还请陛下责罚。” “怎么一个个的都把责罚挂在嘴边,朕说过要罚吗?”他甩手笑了笑:“爱卿们今日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整,明日再行表功。” 宣隆帝瞧着这些人一个个的躬身告退,他的笑意凝滞在嘴角,无声的攥紧了指节。 没有兵符,没有圣旨,就凭她苏念卿一句话,他带着一众将士奔波三十里马踏金陵,这次是救驾,下次呢?宣隆帝感到深深的无力和恐慌,她苏念卿的一句话,有着同皇权和兵符一样节制力,这太可怕了。 他曾答应太后日后无论如何决计不动苏念卿,可他现下眸中跳动的分明是令人胆寒的杀意! 东方的些微光亮一点点穿透层层乌云,再将其驱逐。折腾了这么久,天都要亮了。 苏念卿换了身便装来,瞧见小厮将一盆血水端了出去,单看那颜色就知道出血量有多可怖,宫中的御医正帮着楚逸轩上药,看他冷气直抽的模样就知道不多好受。她上前两步接过药瓶:“我来吧。” 只是这人虽听命,一个个昂直了脖子往这边张望,这目光苏念卿倒是忽视不了,她睨向众人:“偏殿还有几个人伤得不轻,符津带太医过去看看。” 等打发走了这群人,她才分出心力来打量他的伤势。他赤着上身,大小伤疤一览无余,新旧交错,最严重的自然是腹部那道刀伤,几乎斜切他整个腰腹部,血肉外翻,犹自向外泛着血水,瞧上去心惊胆战。她拿了干布巾来,先将血迹处理干净,动作轻柔的敷上一层药粉,犹是如此,楚逸轩还是疼的呲牙,见他这般,苏念卿只得更小心,她蹲在脚踏上,上药的同时对着伤口轻吹,好缓解他的疼痛,于楚逸轩而言,确实没那么疼了,可那无法忽视的麻痒和心内升腾而起的欲|望,更要命了。 那刀伤像是看不到尽头,苏念卿小心卷起他裤腰,轻轻往下扯了扯,楚逸轩猛的攥紧她手腕:“郡主!” 这姿势实在是太惹人遐想了,刚一心扑在他伤势上,倒是忽略了这个。她将药瓶丢给他,背过身给他留出空间:“害羞啊?自己来。”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抽气声,苏念卿又来了逗弄他的兴致:“不过你要是真伤着了可得告诉我,不能用了我趁早找下一个。” 她在军中荤|话听了不少,现下用起来倒是驾轻就熟,这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惊,楚逸轩是绝对想不到这话能从她嘴里说出来,苏念卿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嘴瓢冒出了这么一句,虽感觉丢脸但是反过来一想,左右丢脸没丢到外面去,耍流|氓也没对着别人耍,也就释然了。 第91章 等他自个儿收拾的差不多了,苏念卿才帮他裹上纱布,如果仔细观察,二人的耳朵尖都泛着淡淡的粉色,偏苏念卿不长记性,等系好了纱布顺手在他紧实的皮肤上弹了一把:“练的不错,挺结实。” “让他们现在把药端进来?” 不等他回答,她已接过来侍从递过来的汤药,调笑道:“我喂你还是自己来?” “我自己来,”他接过药碗也不嫌苦,两口喝了个干净。苏念卿咋舌:“可惜,原本想喂你的。” 楚逸轩:“……” “督主,陛下宣您入宫,”那管事的捧了他官服来,苏念卿皱眉道:“替他告个假,伤重,动不了。” 管事的迟钝道:“具体怎……怎么说呢?” 苏念卿随口胡诌:“就说你家督主为护陛下安泰,不顾自身安危,力战叛军,终是撑到了援军到来,只他现下重伤昏迷,虽担心陛下龙体本该亲至探望,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望陛下看他一身伤痛,恕他不能亲至之罪。” 管事的觉得这话怪怪的,这是表颂自家督主为救陛下奋不顾身以致重伤呢?还是埋怨陛下不知体恤臣下这个时候还宣人入宫呢? “还不走?” “那夫人看告假几天为宜?” 苏念卿不耐烦了,这是个一根筋的木头吗?她道:“你看着说,没个千八百天将养不好。” 楚逸轩也笑:“你干脆直接替我辞官。” 偏这一根筋还不依不饶的追问:“督主,真这么说吗?” 苏念卿实在看不过眼了:“下去吧,我亲自替他上道折子,”末了还不忘给楚逸轩一个白眼:“你从哪把这些人才一个个给搜罗齐的。” 这个时候宣他入宫,想也是问叛军该如何处置,事关太子,这是个要命的问题,告病避开倒是刚好。 -------------------- 楚小白:妈,我是不是拿错剧本了?谁家男主被脑婆救还被调戏? 柚子:我家 第56章 还债 ============== 苏念卿替他告了假,他索性悠哉悠哉的在府中养起了伤,隔日她抱着几支梨花来看他,瞧见他同符津窃窃私语,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坏点子,她干咳一声,符津忙从脚踏上站起来给她腾出位置:“嫂嫂来了,我这还有些事,你们聊。” 他走的飞快,苏念卿则找了个净瓶将花插进去,摆放在窗檐上:“开花了,看你院里种了那么些理应是喜欢的,折些给你解闷。” “有劳郡主了。” 苏念卿坐在榻边顺势扯他衣襟:“换药了吗?” “换过了。” 他伤口其实已然结痂了,下地正常行走不是问题,只苏念卿有意让他多养几日,不让他乱动罢了。 她便不再过问这个,另起了话头道:“有件事得跟你商量一下。” 楚逸轩看她神色认真也不免端正了姿态,她诚恳道:“之前带着你的人出城搬救兵,遇到两拨人手拦截,刚让他们报了战损上来,死七人,重伤九人,随舟亦是重伤。” 怪不得这两日没瞧见他在眼前晃悠,却原来伤的不轻。她继续道:“重伤的我已命人全力医治,我去看过了,性命应当是无碍,身殒的七人,我原打算让人送他们骨灰回乡安葬,只你的人嘴巴严,我问不出他们出身何处,等你好些了看着料理吧,别忘了多给些抚恤金。” “让人找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便是,他们本就是死士,无家无口了无牵挂,”看她眼含歉意,他顿了顿又道:“郡主不必内疚,我给他们的指令就是保护郡主,之所以战殒也是我低估了对手。” 这些人不说是万里挑一,也是以一当百的好手,一下子折损这么多,楚逸轩不可谓不心疼,随舟的本事他是清楚的,能将他伤成这样,想必对方也是下了死手。李敛手下那帮饭桶的本事他也是知道的,怕是没这能耐,他抓住她话中重点:“郡主说遇到了两拨人马拦截?” 她点头:“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一拨无疑是太子的人,为的就是断掉京中与外部联络;另一拨我事后让人探查,在尸体上发现了太阳纹。” “蛮人?”他问。 恐怕不是蛮人也是奸细。他忽而想起另一件事,梅妃的孩子没的不明不白,当时宣隆帝正在气头上无疑把这笔帐一起记到了李敛头上,也加快了他谋反的脚步,自己的人却查明这事跟桑妲那边有些关联,当时自己只道她多余,可是这会儿想来却不寒而栗。 他设计李敛逼得他造反图的就是他性命以告北疆忠魂,在逼反李敛这件事上,桑妲的目标和自己无疑是一致的,但她图的却是趁乱取苏念卿性命! 他可不觉得这蛮女一次失利便会铩羽而归,像这样的人手京中还有多少?像她这样顺水推舟乍然出手简直防不胜防,本以为是个无甚特别的花瓶,不承想是个蛰伏在暗处的毒蝎。 “督主,夫人,北疆来客人了。” 忽来的传话打断了二人思绪,苏念卿起身理了理衣襟:“我去就行,你歇着。” 她让管事的将人请到偏殿,见到来人不免一惊:“你怎么亲自来了?” 左朷冲她微一抱拳:“发往京中数封信件皆不见郡主回复,不放心总得到京中瞧一眼,郡主无碍便好。” 数封信件?她分明只收到一封且当即便回复了,谁这么堂而皇之的要斩断她同北疆联系?来不及细想,她眉头紧皱:“近来北疆都有何事?你给我一一报来。” 第92章 他见她神色冷厉,忙放下茶盏如实道:“离林频频异动自是不必提,与咱们的人互有拉扯但是冲突不大,但是据咱们暗哨回报,离林老汗王近日在王帐接待了东海和西陵来使,不管他们打的什么主意,郡主,咱们不能不防!” “您看,是否要给陛下上道折子陈述其中利弊。” 折子自然是要上的,只是不是自己上。先前自己情急之下搬来丹棱军救驾怕是已然惹得那位忌惮,现下远在金陵都对北疆异动清清楚楚,宣隆帝只怕又要猜忌,她托着下巴:“想办法把消息透漏给皇帝的暗线,他自己人说的话总比我上折子可信。” 左朷终于捧起那茶壶喝了个痛快:“刚进京的时候我怎么听他们说太子反了?眼下京中正大肆搜捕太子党羽。” 苏念卿简短道:“自己作死。我让人给你换马,别在这耽搁,趁早返程。” 太子反了,虽然现下已经尘埃落定,但是后续事宜足以让人头疼。除少数乱党依旧在追捕之外,跟着太子谋逆的冯氏被诛三族,百年大族就此覆灭也是让人唏嘘,一众心腹被处以极刑,但是太子如何处置,尚未有论断。宣隆帝今日召数位肱骨入宫,为的就是这档子事。 老实说,跟着他谋逆的从犯都被处以极刑,那太子这个主谋还有什么可说的?宣隆帝这个时候召人入宫商议,打的是什么主意,就值得这些老油条好好推敲了。 这些个向来能言善辩的肱骨重臣一个个都成了哑巴,任凭平日里如何的舌灿莲花,这会儿沉默方是上上之策。按照我朝律法,谋逆必死,可这时候谁要是鼓捣着皇帝赐死太子,日后宣隆帝要是再念及父子情深,谁知道他又会不会刻意打压报复呢? 见他们都不开口,宣隆帝只得点名:“宋爱卿,你怎么看。” 被叫到名字这位冷汗都要下来了,皇帝若真的想要赐死太子,又何须叫他们前来商议,斟酌了许久也只是含糊道:“陛下与太子乃亲父子,血浓于水,陛下乃慈父,能够放过太子自然是最好的。” 这话说到宣隆帝心坎里去了,他处死了一众乱党,可他狠不下心一并料理了自己儿子,律法在上,他不能公然包庇,是以急需一个人帮自己开这个口,而他说的话恰好合乎宣隆帝心意又给了他台阶,宣隆帝正要下旨废太子为庶人流放赣州,就见长门令匆匆跑进来叩首道:“陛下,太子自缢了。” 宣隆帝几乎当即昏死过去,因是自缢而死,脸部挤压变形,根本瞧不出原来相貌,宣隆帝不忍多看,只吩咐人早些料理后事。 *** 苏氏祠堂,摇曳的烛火照亮那一排排灵位,纵然是白天,也让人浑身发毛,符津只觉浑身冷的厉害,片刻也不想在这多待。楚逸轩却自如的取了香灰,虔诚敬拜,末了打开一直蠕动的麻袋,露出一张狼狈惶恐的脸来,不是早就自缢而死的李敛又是谁? 李敛瞧见那青灰色的烛火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又看到近前楚逸轩阴冷的眸子,不觉的便往后退,哆嗦道:“姓楚的……你想干什么!” 声势有余,气力不足。楚逸轩揪着他的衣领将人提起,一脚踹倒在灵堂内,他的额头撞上香案,浓稠的血液顿时染红了衣襟,楚逸轩却好似没看到,按着他的脖子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直磕的李敛头昏眼花,血迹黏的他睁不开眼,他在灵堂内摸爬,找寻一切能躲避的地方,眼前这人却不理会他的惶恐,一步步的向他逼近,拽着他的脑袋迫使他仰头,眼底的寒意看的人不寒而栗:“太子殿下,这五年睡的还安稳吗?” “这牌位上的名字殿下都熟悉吧?不急,几万条人命呢!” “不是我,”他颤栗道:“我没想让他死的,我当时喝多了,那姓苏的数次顶撞于我,我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这才命人擂鼓助阵的,我没想到离林人早有后手,我也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打啊,我没想让他死的。” “还敢狡辩!他让你鸣金收兵你没听见吗?战场儿戏以致数万忠魂埋骨他乡,你敢说你无辜!” “饶了我,”眼泪和血迹交融在一起,狼狈极了,他求饶道:“饶了我,诺诺,对,诺诺她好歹唤我一声表哥呢?你娶了她你就是我妹夫,好妹夫,你就饶我这一次,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居然敢提她?知道吗?她本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本可以不用沾染这些血腥猜忌的,你害得她父兄惨死,让她在北疆战事中九死一生,现下却指望我看在她的面上饶你一命?天真!” “是诺诺让你来报复我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楚逸轩扯唇:“你该庆幸她什么都不知道,倘若你敢在她伤口上撒盐,我保证,你会比现在难受千倍万倍!” 他从符津手中接过剔骨刀,让他出去,继而缓缓的向李敛逼近,每一步都让他痛不欲生,他在他跟前半蹲:“殿下,该还债了,你是第一个!” 门外下起了绵绵细雨,符津候在廊下,整整两个时辰,听里面的惨叫从撕心裂肺到细若游丝,再到现下归于沉寂。 门扉被人推开,楚逸轩从祠堂内迈了出来,顺手将剔骨刀丢进雨水中,青苔路面上沾染着猩红的血迹,说不出的诡异,他拿了帕子擦手,却怎么都擦不干净,索性直接踱进雨幕,让雨水洗去自己满身血腥,符津还惦念着他的伤口不能沾水,正要去寻把伞来,却听他冷声道:“祠堂内处理干净。” 第93章 符津只得返回料理,甫一进门便被血气冲的睁不开眼,待看清屋内景象,夺门而出趴在廊下大口呕吐起来。 那人或者说是尸体,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留下一滩血水、一张肉皮和被碾碎的骨渣,红白交加,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珠骨碌碌滚到人脚下,恶心却又惨烈。 -------------------- 第57章 告白 ============== 他冒雨而归,纵而如此,都不足以将他身上的血腥冲刷干净。苏念卿拿着干爽的布巾帮他擦头发,埋怨道:“伤口刚结痂就到处乱跑,淋了雨发炎了怎么办?先进屋把衣裳换了。” 楚逸轩忽而抬手将她揽腰入怀,下巴撑在她肩膀上也不说话,她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不免有些担忧:“是不是伤口崩开了?” 她说着作势扯他衣襟,符津只躲在一旁偷笑,这一个两个的简直不省心,她斥道:“他一身的伤,出门不知道拦着点也就罢了,连把伞都寻不来,你们都是怎么照应的?” 符津想笑又不敢笑,憋的辛苦。随舟由人搀扶着来到近前,拱手道:“督主。” 他伤的不轻,刚能动弹就来寻他,想必是有话要说,楚逸轩同苏念卿拉开些距离,朝他摆了摆手:“来书房吧。” 苏念卿见他闲不下来,也不再拦,只让人找了套干净的衣裳给他送去。 他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随舟见状就要起身,被他抬手拦了下来:“没外人,用不着这么客气,听你嫂嫂说你伤的不轻?” “本事不济,让督主见笑了,好在嫂嫂无恙,不然属下真的是万死莫赎!”他有些羞愧似的垂下脑袋,不好再往下说。 楚逸轩见状宽慰道:“你的身手我清楚,能将你伤成这样,对方也绝非等闲,你好好养伤就是,不必操心那么多。” “谢督主,”他继续道:“咱们去搬救兵的路上,遇到两拨人马拦截,嫂嫂应是同督主说过了,其中有一拨身上有太阳纹,是离林人的细作无疑,这群人步步杀招,属下瞧的真切,每一个都是冲着嫂嫂来的,这样的人,京中不知还有多少,若他们的目标真是嫂嫂,这样的招式简直防不胜防。”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这些个细作我会让人查探清楚处理掉。” 这厢正说着话,忽而听到门外传来响动,管事的拖着一个人敲门,那人满身的泥泞,不知淋了多久的雨,发丝凌乱的贴在脖子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却仍能从那青白的脸色辨别出,正是李敛座下副将展英无疑。 管事的嘟囔道:“督主,我本要让人押了他去报官的,奈何这人死乞白赖的非要来面见督主,您看这?” 楚逸轩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现下全城都在追剿太子余孽,你倒是够胆,犯到我眼前。” 这人无声的吞咽了口唾沫,他东躲西藏了数日,最后还是钻在臭气冲天的水沟里才躲过层层追捕,现下正是又饿又窘迫,他跪趴在地上,抬头与楚逸轩对视:“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我受够了,来向督主寻条活路。” 楚逸轩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当即便要打发人扭送他出去,展英挣脱开众人,沉声道:“同郡主有关的,督主确定不听听吗?” “你们都退下,”楚逸轩好似忽而来了兴致,待众人关上门,室内只余他们二人,他略微走近两步,乜向他道:“你最好是真的有话说,不然我割了你的舌头。” 展英望着那犀利的眸子,忽而笑了:“督主平步青云,万人之上,怕是早忘了那任人欺侮的时日了吧?” 楚逸轩攥紧了指节,这人看他脸色渐变反而愈发得意:“我就说瞧着咱们督主眼熟,原来真的是你,咱们之前见过的,在镇北王府的别院,督主还有印象吧?” “哦,不对,那时候还不是督主,您那时候只是王府里的一个洒扫小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心惦念着咱们高贵的郡主,还敢私藏她发带,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太子的原意是让人将你这狂妄之徒剁碎了喂狗,你倒是命大。” 楚逸轩猛的攥紧他脖颈,这人脸色憋的涨紫,不急反笑,强撑着往外吐字道:“你说郡主要是知道被你这么个色胆包天之徒暗地里肖想了了这么多年,她会不会觉得恶心?” 他暂且松开了他,他则继续刺激道:“十几年了吧?楚督主倒真是长情,哎,郡主要是知道你对她怀着这种心思觊觎了十几年,她又会怎么想?还有先前陛下赐婚,呵呵呵,郡主会不会觉得你和陛下商量好了刻意拿这桩婚事算计她,以分她北境军权!” 看他面色紧绷,展英求生的欲望再添一分:“督主,我所求不过是一条活路,你想办法送我出城,我保证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楚逸轩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意:“我现在掐死你,以绝后患岂不是更好?” “我若是毫无准备,又怎么敢前来面见督主,只要我今日死在这,我保证,刚刚我所言会一字不差的传到郡主耳朵里,你猜她会不会厌恶你、憎恨你?哈哈哈哈哈。” 其实楚逸轩但凡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不难发现他话里的漏洞,一个自身都难保的人,何来那么大的本领同苏念卿搭上话,只是事涉苏念卿,他难免方寸大乱,被他步步紧逼以致神思混沌,他尚未盘算出究竟该怎么办,就听这人追问道:“时间不多,督主想好了吗?要不要送我出城?” 第94章 “想好了,”门扉被人推开,苏念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原只是想送碗姜汤的,不曾想站在门外听到这么多,她呵斥左右:“太子谋逆,涉事者皆应处以极刑,拖下去,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不等他挣扎,家将就上前堵住他的嘴将人拖了下去。楚逸轩从看到她的那一瞬脑子就一片空白,许久才终于有了些微反应,似是无地自容:“你……都听到了?” 苏念卿点头,一字不差。 楚逸轩抬手扶额,似乎不知所措,他慌乱的厉害,只想快步逃离,他深呼了一口气,嗓音有些许低哑:“他说的没错,我确实对郡主图谋不轨,十二三年前,当时也是因为这个被太子发觉,这才被赶出了府。位卑不该肖想,是臣之过,郡主若是觉得恶心,臣保证日后再不出现在郡主眼前,只现在陛下对郡主忌惮颇深,委屈郡主同臣待在同一屋檐下,待日后……咱们和离,臣决计不让郡主为难。” 他也不管逻辑有多错乱,说罢心虚的往外走,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苏念卿叫他却不见他应,她急道:“楚白珩,你给我站住!” 他分明想尽快逃离此处的,可是脚步却不听使唤,僵硬的立在门槛前。腰间缠上的手腕柔若无骨,她的脸颊贴在他后背上,嗓音喑哑:“楚白珩,我心悦你!” “郡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止如此,原本要推开她的双手也渐渐失了力气,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他沉默了许久,底气不足道:“我已然无地自容,郡主莫要再玩弄我。” 玩弄?原来自己之前是那样恶劣的吗? 苏念卿不再犹豫,她转到他身前,望着那晶亮中泛着忧伤的眸子,攀着他的肩膀,狠狠的吻上他的唇。 眼泪的咸涩和口齿间的清甜交缠在一起,似乎能尝到他心间的酸涩,她暂且放他呼吸:“还觉得我在玩弄你吗?” 他愣了片刻,捧着她脸颊复欺向那香软,鼻尖相贴,甚至能听到彼此蓬勃的心跳,每一次跳动都在诉说着他的欢喜。 我心悦你,从很久很久以前。 -------------------- 第58章 宣召 ============== “督主,那什么,陛下让您……哎呦我滴个乖乖,”符津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果断转身,不想踩在台阶上脚下失稳,险些就这么摔下去,他果断捂眼:“没……没事了。” 符津眼珠子乱转,这青天白日的,两口子怎么连门都不关,之前那么泾渭分明的架势,这怎么突然就弄在一块了?不过也挺好,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被他这么一打岔,楚逸轩依依不舍的松开她,他唇上沾了她的口脂,盈盈的泛着光亮,苏念卿呼吸有些不稳,稍稍背转过身。 符津忙慌慌往外走,碰到来催促的家将强行哥俩好的揽着人的肩膀转身,在藤蔓下被楚逸轩叫住:“何事?” 他咧着嘴转身:“那什么,陛下请您过去,马车已经备好了。” “出去。” “得嘞,”符津如蒙大赦的揽着人走,楚逸轩转身,眸中的情意还未及消退,微喘道:“我进宫一趟。” 苏念卿刚刚胆子倒是挺大,这会儿情潮消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进宫就进宫,这么点小事,何须特意同自己报备。 她帮忙理了理衣襟:“早去早回。” 他将人拦腰揽进怀里,下巴就抵在她肩膀上,傻傻的笑:“郡主,我今日很高兴。” 刚整好的衣襟又被揉乱了,苏念卿推他:“快去吧。” 楚逸轩脚步都是虚飘飘的,待出了门,符津瞧他满面春光,忍不住提醒道:“督主,知道您高兴,但是这嘴角的笑意稍微收一收,陛下可是刚死了儿子,你不能感同身受也不能这么笑啊。” 他唇角抽了抽,忍无可忍的放声大笑:“我尽量。” 这笑的符津心惊胆战的,待会儿皇帝跟他诉说心酸的时候要是没忍住笑出那么一两声,符津暗自打了个冷噤。 他心情畅快,脚步都快了许多,入回廊的时候同梅妃打了个照面,着实把后者惊的不轻。 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冷着一张脸,就算稍微带上那么点笑意也是三分真七分假让人琢磨不透,像今日发自内心笑的这么轻快,梅妃还是头一次见。 他原已经同她错身而过,梅妃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督主,太子出了事,陛下很伤心。” 这便是要劝他收敛着点了,她冲身后的符津投去问询的目光:“怎么回事?” 符津想来也是好笑,那么个天天摆着张臭脸的人,也就只有自己嫂嫂能调教的了他,他噗嗤一声:“这个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娘娘放心,督主有分寸,等会见了陛下会收着些的。” 那打着瞌睡的小太监瞅见他几乎立刻便清醒了,颠颠的迎过去:“前些时日听说督主受了伤,奴才忧心的夜不能寐的,眼下瞧着督主安好,奴才真是比吃了仙丹还高兴呢。陛下在里面等着呢,督主快请吧。” 这话奉承的,原来楚逸轩绝对是不屑搭理的,可他今日高兴,也乐意卖他给好脸,玩笑道:“想我想的夜不能寐,像话吗?掌嘴。” 小太监作势轻拍了两下:“督主说的是,掌嘴掌嘴。” 他替他挑帘,楚逸轩解了披风入内,嘴角笑意顷刻消逝。宣隆帝好似突然苍老了许多,看见他有气无力道:“坐吧,陪朕说说话。” 第95章 楚逸轩上前帮他捏肩,他叹了口气道:“朕没打算赐死他的,他个混账,朕还没下旨意呢,他怎么就走的这么决绝!” 这事没人比楚逸轩更清楚了,他没打算让他死,太子也未必想死,要不是自己让符津拿死囚悄悄的换他出来,李敛撑死了也就判个流放,反正吊死鬼五官扭曲的不像样子,皇帝不会亲自去辨认,何况,晾他也认不出来。 楚逸轩一点不觉得心虚:“陛下节哀,太子想必也更愿意让您保重龙体。” 宣隆帝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那日宫乱,多亏了你,朕听说你伤的不轻?” “微臣满身荣辱都是陛下给的,就算将命给陛下又何妨,且护卫陛下安危本就是臣分内之事,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说的,宣隆帝颇为熨帖,他回头本想瞧瞧他伤势,却被他脖颈上的点点红痕吸引了目光,他点着自己的脖颈:“你这?” 楚逸轩反应过来了,这是苏念卿刚刚情动之时咬的,他还记得她唇舌舔舐轻咬时的滋味,之前倒是不显眼,这会子红意漫上来了。他倒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道:“御医开的药许是同臣体质犯冲,每服了药身上总会显露这么些症状,让陛下见笑了。” 符津看着他扯谎话不打草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也就是宣隆帝这会子老眼昏花,不然他唇上的口脂都没法解释,这得意忘形的劲儿,出门的时候都不知道擦擦。 宣隆帝又问了些旁的,最后又说起朝局,太子没了,总要想办法平衡朝廷局势,不至于一家独大,楚逸轩一味的打着哈哈,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宣隆帝又提起苏念卿:“朕听说那日诺诺也入宫救驾了?怎不见她来讨赏?” “此次内乱全靠安将军救驾有功,郡主也就充个人数,不添乱就不错了,许是没脸面来找陛下讨赏。” 宣隆帝既然这么问,自然是已经知道搬来丹棱军的是苏念卿了,否认没用,索性刻意弱化她的作用,免得眼前这位成日胡思乱想。宣隆帝并不买账:“要不是诺诺搬来丹棱军,朕这会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依朕看,诺诺当居首功呐!” “陛下抬举她了,”楚逸轩语气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没有兵符,没有圣旨,你说她是怎么说服安冼随她入宫救驾的呢?” 他走下台阶,郑重的施了一礼:“陛下既赐婚于臣和郡主,自然是信得过臣,陛下放心,若郡主当真有不臣之心,臣……亲自料理了她。” “有你在,朕放心。”宣隆帝终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摆手打发他回去。 回程的路上符津明显忧心忡忡:“陛下这什么意思?我嫂嫂救了他性命,他这么千防万防的算计谁呢?” 他为苏念卿抱不平:“早知道就多余救他,白眼狼。督主,他要是真对嫂嫂下手怎么办?” 楚逸轩负手而行,懒得搭理他,还能怎么办,弑君呗。 “那桑妲……”楚逸轩抬手扶额:“你嫂嫂当时出城搬救兵被蛮人细作偷袭,随舟重伤,八成是这女人的手笔,让人留意着些!” “督主,这人虽然是离林送来求和的玩物,但好歹是粉饰太平的象征,总不好就这么料理了她同离林撕破脸面吧?到时候陛下如果查出来是你动的手,未必就会袒护你。” 楚逸轩拿手背去触碰他额头:“没发烧啊?你主子我还未被郡主忽来的爱慕冲昏头脑呢?你怎么就昏了头了呢?” 又来了,他又来了,符津简直想拿棉花堵上自己耳朵,自从这二人互通了心意,他巴不得一天在自己面前炫耀八百遍。他嘴角抽抽道:“督主,同样是互通心意,郡主她就从来不这样!”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啊!”楚逸轩出声警告,不忘提点:“你嫂嫂说了,离林那边的局势未必就那么安稳,当初派人求和也不过是暴雪冻死了半数的牛羊马匹,没有基础的作战能力不得已而为之,经过这半年的休养生息,离林的小动作可不少,将来离林如果主动挑事,未必顾念的到桑妲死活!” “那你就等离林挑事的时候上书陛下处死那蛮女不就得了!” 楚逸轩有些想随舟了,当时重伤的怎么不是眼前这位,他没好气道:“太子谋反恐怕有这蛮女在里面推波助澜,想办法将这条线透漏给陛下,其余的什么都不必做,懂了吗?” -------------------- 第59章 合欢 ============== 楚逸轩是晚间方归的,带着些讨好苏念卿的意味,特意绕去城东一家颇负盛名的点心斋买了些时兴的零嘴来。这会儿雨势渐小,他让人收了油纸伞,抖落衣上的雨滴。 他打发人将点心给苏念卿送去,岂料无人应声,抬头才瞧见一众小厮在书房来来往往,将自己的日常用物归置起来。 他皱着眉头随手揪过一人:“怎么回事?” 若在平时这些个小厮见他拧眉必然是不敢多话的,这会儿脸上反荡漾着由衷的笑意:“督主安好,夫人让咱们将督主的衣物收拾起来,一并搬到内院去,夫人在厢房等着呢,督主快去瞧瞧吧。” 楚逸轩隐隐有了个猜测,但是他不敢往那方面想。他快步往内院走,一路上这些个使婢小厮躬身退让,不住的道喜。他心内狂跳,走的更快了些,一刻钟就走完了半个多时辰的路程。 内院重新张贴了喜字红绸,赤红的灯笼晃的人眼疼。侍奉的丫头婆子见了他连连道喜,知盏面含笑意的迎了上去:“督主怎回来这样晚,夫人在里面等着呢。咱们都守在外间,您和夫人有事随时吩咐。” 第96章 夜间也太静谧了些,静的他只能听到草丛中的虫鸣和自己的心跳。他在门前顿住,深呼了一口气,轻声唤道:“郡主?” “回来了,你进来呀。” 不妨一声温言软语,听的人心都要化了。他稍缓片刻,轻轻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亮堂的喜字,桌案上摆满了寓意吉祥的花生、莲子、红枣等物,一对龙凤烛台燃的正旺。他绕过屏风,踩在铺满红绸的地面上脚步都是虚浮的,幔帐从中间分开,由金制百福如意帐钩分拢在两侧,紫檀雕花拨步床正中央端坐一人,亮的惹眼。 楚逸轩呼吸都要凝滞了,房内只余龙凤喜烛燃烧的霹雳声。苏念卿见他久不动作,正要掀了那碍事的盖头,温热的手掌攥住自己手腕,那盖头自然而然的被搁置在一旁。 苏念卿抬眸,对他笑的眉眼弯弯,灯火带出的剪影映在人脸上,三分温情七分暖,融作百分欣喜。 “让她们依着成亲那日收拾的,时间仓促,应该和当日别无二致吧?” “郡主,你……”楚逸轩眼眶微红,不知是不是灯火太亮的缘故。 苏念卿牵他坐下,自如的靠在他肩膀:“有些话我在心里藏了好久了,索性就趁着今日说与你听。”楚逸轩低眸,二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一处,苏念卿稍稍侧开他视线:“别这么看我,不然我不好意思说了。” 纵然在心里预设了千百次,但是真说起来还是想到哪里说哪里。 她道:“陛下刚下旨赐婚那会儿,老实说,圣旨上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是谁,我根本就不在意。陛下的目的无外乎削权,不是赐婚也会是别的法子,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然后我兄长在宫门前叩求陛下收回成命,你告诉我陛下为我择好的人,是你。” 揽在她肩膀上的手略显僵硬,楚逸轩甚至都不敢呼吸,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那时候对你了解不多,只知你是朝中新贵,在陛下面前得脸的紧,当然,名声可能不怎么好,”她半是玩笑半是戏谑:“当时我不是没怀疑过你同陛下合伙算计我,所以后来也想法子试探了你几回,结论就是要么你对我真的没半点兴趣,这桩婚事于你而言也是迫不得已;要么就是你这人藏得太深,以至于连我都看不透。” “我嫁进来那晚,说实话,我很害怕,我听那些喜娘议论……”她点到为止,不愿说的那样细:“咱们成婚那日刚好是我父兄的祭日,既然已经成婚了,你要做什么我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你要在那晚乱来的话,我也断不能受此大辱。所以,当时我枕下是藏了把刀的。” 楚逸轩握住她的手揉了揉,她笑了笑继续道:“你从新婚第一日就搬了出去,大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态,我愈发觉得你也是迫于无奈才娶的我。但是后来你为我兄长请来怀璧大师、去靖安的时候舍身相互、祖母去世的时候默默的陪着我、哪怕宫变记挂的也是先送我离开……我想,奉旨成婚大可以没必要做到这份上,我承认我动了心,可是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能有几分,所以我不敢坦白,直到那天在书房外听到你和展英的对话。” “我说我心悦你,不是玩|弄你,更不是欺骗你,是我在心内几经权衡之后做出的最清醒的抉择。”她诚恳道:“当时咱们婚礼太仓促,那时的我也确实没什么心力放在婚事上面,所以我让人将内院重新布置了下,就算做对你我的补偿吧。”她双臂攀上他肩膀:“楚白珩,再娶我一次。” 她跪坐起来吻上他的唇,压抑了许久的情思终于冲破樊笼,楚逸轩很快掌握了主动权,他热烈却又克制,清醒却又沉沦,二人双双倒在柔软的被褥上,她拿微凉的指尖挑开他衣襟,冷热相触更像是在到处拱火,直到苏念卿触到那条已经结痂的伤口。 她脑内挣出一丝清明,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柔软的指节摩裟过细长的伤疤,带来一丝丝颤意,楚逸轩强压下心底的欲望,他倒抽一口冷气:“可以吗?”(没有敏感词汇,亲爱的审核小姐姐) “要不……改日?”喷薄欲出的情|欲瞬间消散,楚逸轩被吓到一般僵持在她上方。苏念卿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应是误会了,紧跟着解释:“你伤口刚结痂,若因为这档子事裂开了实在不值当,身体要紧。”(没有脖子以下敏感描述,已经简单一笔带过了) 他没敢说她再这么吓他两次才真要出毛病了,攥住她的手顺着伤口往下触到一个灼热的物什:“郡主不来试试有没有毛病吗?” 苏念卿抬手捂眼,待反应过来这只手刚碰过什么,更是腼腆的不知如何是好。要不要试试有没有毛病本是苏念卿替他包扎那会随口调侃他的,不想他活学活用这么快就用到了自己身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拨开她的手,一寸寸吻过她额头、眉心、鼻尖,辗转来到香软的唇……幔帐不知何时散落的,满室之余蜡炬燃烧声,时不时夹杂着室内主人的喘息……等到了三更天,楚逸轩终于唤人送水进来,苏念卿刚怕他伤口开裂,犹豫了下还是自己在上面,只是没想到折腾了这么久,这会儿全身酸软眼皮直打架,由着他帮自己擦洗,待到二人都收拾妥帖,楚逸轩却兴奋的怎么都睡不着。 夜风拨开轻薄的幔帐,摇曳的灯火洒在人脸上,苏念卿嫌刺眼似的微蹙了下眉头,咕哝了句什么往他怀里躲。楚逸轩抬手帮他遮掩灯火,只觉得这睡颜怎么都看不够,握住她的手心轻轻亲了亲:“诺诺,我心悦你。” 第97章 他越发觉得,缘分和宿命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苏念卿恰如其时的在他生命中出现,他奋不顾身的逐渐向她靠拢,纵然如此,还有不可逾越的身份鸿沟挡在二人面前,如若不是宣隆帝的那道旨意,苏念卿恐怕永远也注意不到他,他恐怕也会永远将这份爱意埋藏在心底,远远的看着她,护着她,想来应该就是二人仅有的交集了。他看着自己怀中熟睡的容颜,笑的的颇有些傻气,他心道,改明得给月老上柱香。 -------------------- 某皇帝:不是应该给我上香吗? 第60章 游玩 ============== 蜡炬上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的,灼目的光亮透过幔帐打在人脸上,苏念卿不舒服的抬手揉了揉眼睛,她刚有动作,楚逸轩便跟着醒了,他看她在自己怀里乱拱,被单滑落,露出些许暧昧的痕迹,凑上前,在那些红痕上亲了亲。 发丝撩动些许痒意,苏念卿手上摸到个尖利的东西,下意识便刺,楚逸轩锁住她手腕,惊诧道:“郡主!” 她这才从朦胧的混沌中清醒过来,那支锐利的发簪正抵在楚逸轩咽喉,好在没伤了他。 认清眼前人是谁,她手上彻底失了力气,略带了些歉意:“抱歉,枕边突然多了人,我还不太习惯。” 乌龙一场,楚逸轩眉峰微挑:“把我当刺客了?” 她抬手捂眼只是笑:“刺客可没你这么大胆,也没你这般俊俏。不过,大早上的你都不困的吗?” 楚逸轩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昨夜多半是郡主操劳,臣倒是不困,等臣伤好了再好好伺候郡主。” 他这么一提醒,苏念卿想起来了,昨夜因担心他伤口崩裂,多是自己在上方操劳,现下膝盖和腰都是酸的,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忍不住一口咬在他下巴上:“你还说。” 她抱着他腰哼哼:“腰疼,膝盖也疼。” “我给你揉揉,”他指骨带着薄茧,温热的按压让人舒服的眯起了眼,她打了个哈欠:“几时了?是不是该起了?” 昨夜院里侍奉的人都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状,自然没人敢来唤二人起身。楚逸轩温声道:“郡主困的话再睡会。” “起来吧,”她看着室内的满地狼藉,二人的衣物丢的到处都是,用过的手帕还沾着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被褥上的红色斑驳肉眼可见,她没好意思再唤人进来,转而将自己裹成个粽子使唤楚逸轩:“帮我拿身干净的衣裳,小衣也要。” 楚逸轩从地上随意捞了身外衣披在身上,昨夜灯火昏暗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再看那精壮有力的臂膀、劲瘦的腰身,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错开了视线,等着楚逸轩将自己收拾齐整送来干净的衣物。 她觉得脚底硌得慌,不妨从被褥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来,就着荷包揉了揉,然后从里面掏出一根赤红色的发带,尾部缀了两颗调皮的小珊瑚珠,刚刚就是被它硌到的。 楚逸轩恰好捧了干净的衣物来,看见那发带便要上手抢,苏念卿自然不会轻易给他,攥着发带往被子里藏,楚逸轩争抢之中在被衾下摸到一个绵软的物什,苏念卿吃痛含羞地瞥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继续了。 她这才将那条发带拿出来细细打量:“我怎么觉着这东西这么眼熟呢?” 楚逸轩嘴犟不肯认:“发带大抵都是差不多的,郡主觉得熟悉也正常。” “是吗?”苏念卿嗔怪:“你敢揣着别人的发带上我的床?” 见他不知如何作答,苏念卿又来了逗弄他的兴致,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扯他衣袖,故作可怜道:“楚哥哥,难道她比我还可心吗?” “你说话嘛,我和她到底谁好呀?” 楚逸轩颇有些招架不住:“郡主,你都知道了,别逗我了。” “那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她问。 “是你,”他重复道:“一直都是你。” “你当时就是因为这个被赶出府的?”他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苏念卿攥住他的指节摇了摇:“我不知道,让你苦等了这么久,我当年若早知道的话,你约莫能少吃些苦头。” “郡主当年若是知道的话,恐怕也会觉得这个奴才贼胆包天敢存这种心思,你我当时天差地别,怕不是羞愤之下要让人当即打杀了我。” “我哪有那么蛮横?”她裹了裹被子:“顶多禀明我父王,让他看着处置。” “郡主,你饶了我吧,王爷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活劈了我,都不用王爷亲自动手,你三个哥哥都要宰了我。” 苏念卿笑了笑,多半也就是他说的那般了。想到父亲和哥哥,她不免又有些伤感,最终那点略含了些苦涩的笑意默默藏入心底。 她取过干净的衣裳穿好,屋里这样子实在不好让人进来收拾,索性将那被褥整个扯下来,同那些弄脏的衣物裹成一团,往旁边踢了踢:“这些别洗了,待会儿让人拿去丢了就是。” 楚逸轩想起里面那身嫁衣,她昨夜穿着这身衣裳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不由得浮上心头,就这么丢了,他有些舍不得,干脆将这些个衣物收拾起来:“郡主别管了,我洗就是。” 苏念卿不置可否,她腰和膝盖酸软的厉害,一边给自个捏腰一边抱怨:“要是有温泉就好了,解乏。” 温泉嘛,好办。楚逸轩收拾好那一团杂物:“郡主无事的话,我带郡主去庄子上走走,用竹竿引的温泉活水,咱们去试试可还舒适?” 第98章 她目露惊喜,白玉似的手臂缠上他脖颈,微踮着脚:“我这整日快闲出花了能有什么事,倒是楚大人公务繁忙,有时间陪我吗?” 忙不忙的那得分时候,这会软玉在怀,就算是有火烧屁股的事,那也可以暂且放一放。他单臂将人抱了起来,苏念卿脚下悬空但心里难得的踏实,她居高俯视着他,调笑道:“要这么抱我出去么?” 楚逸轩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将人往上托了托,苏念卿都快要坐他臂膀上了。这才不免有些着急,原只是想开个玩笑,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想是当了真。 在自己屋里怎么闹都可以,要是出去被院里那群丫鬟婆子看见了,背地里不知要说嘴多久,她轻轻推他肩膀:“放我下来,让她们说嘴你这一家之主的威严怕是就没了。” 楚逸轩倒是不以为意,但是见她推脱还是小心将人给放了下来,他牵着她的手推门而出,院子里的一众使役忙聚到一处告礼。这二人今日衣饰颜色相近,这么同进同出的,简直登对极了,让人艳羡的紧。 知盏笑意盈盈道:“早起见督主和夫人睡得香,就没让她们过来打扰,膳食已经拿食盒温着了,督主和夫人先洗漱,奴婢这就让她们摆膳。” 楚逸轩点头:“去备辆马车,还有,府中侍奉的,每人赏银十两。” “备马就行,马车闷得慌。” 二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楚逸轩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好意思开口,苏念卿心有灵犀般读懂了他未出口之言,她抬手遮脸:“马车吧,我突然不想骑马了。” 等收拾齐备,楚逸轩扶着她登车。符津匆匆跑过来,他拿了赏钱就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原想过来道喜,看这样子又不免有些疑惑:“督主要出远门?” “带郡主去庄子上玩几日。” 太子垮台,朝堂局势大动,但凡有点根基的都忙着往各个职位上安插人手,在这么个紧要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要带着夫人出去玩。符津好似头一天认识他一般,惊诧道:“督主,你好像被妖精抽干了神智。” 苏念卿挑帘,带着些人|妇的成熟韵味:“骂谁呢?” “嫂嫂!”他作势掌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楚逸轩踢他一脚:“别在这现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咱们手里得用的人也不少,督主要是没时间安排,我趁着这机会推几个咱们的人手上去,日后您使唤起来也方便。” 人手是要安排的,但不是现在。太子刚没,皇帝疑心最重的时候看各方势力在这苦心钻营不知作何感想。他叮嘱道:“什么都不必做,别去多事。” “还不走?”楚逸轩皱眉:“你要跟我一起去?” 符津看了看车内,复看向他,故作扭捏道:“这不合适吧?不过督主要是带我去的话我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 楚逸轩扳着他肩膀将人调了个头:“滚!” 符津的笑声楚逸轩驱车走出数米还在耳边挥之不去,苏念卿则捻了那食盒中的点心吃,那点心做的小巧精致,一口一个也不会蹭脏口脂,她接连吃了五六个,发觉楚逸轩一直盯着自己看颇觉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觉得这点心做的挺香甜。” 她早膳没怎么吃,这会正是饿的心慌,楚逸轩将煮好的梨茶递给她,叮嘱她慢些吃。清甜的果茶下肚,果然舒服多了,苏念卿叹了口气:“敷衍,也不知道喂我两口。” 楚逸轩跟她待的时间长了,理解能力也是与日俱增,郡主嫌他怠慢,那他不得好好表现,他捻起她吃过的茶碗,饮了一口堵上了她的唇。 苏念卿原是要逗他玩,岂料最后自己闹了个红脸,他擦去她唇角口脂:“果然香甜,郡主还喝吗?” 她腰腿还酸着,这会是不敢招惹他了,嘴上却不甘认输:“记账,等到了庄子上的。” -------------------- 第61章 别院 ============== 落日余韵在高矮不一的院墙上洒上一层金箔,庄上的管事得知他们要来,早早的便候在门外,远远的瞧见那车马靠近,命人取了马凳来恭敬的迎了上去。 这么颠簸了几乎一日,苏念卿倚在楚逸轩怀里都要睡着了,感受到马车停了下来,迷迷糊糊的问:“是到地方了吗?” “你接着睡,我抱你。” 管事脸上带着淳朴的笑意,替他掀开车帘:“早知大人和夫人要来,我家那婆娘已经烧好了一桌饭菜,大人快进来歇歇脚。” 因抱着苏念卿,楚逸轩走的极平稳,管事的埋着头不太敢看他,只是帮忙带路,晚风刮过人脸颊,温温热热的带着些许暖意。落脚的地方是临时打扫出来的,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楚逸轩跨过门槛,果然有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正在摆饭。 这妇人倒是比刚刚那管事胆大些,也健谈,打眼看他怀中的小娘子睡的恬静,低声道:“大人,饭菜都是刚刚出锅的,被褥也都是新的,今日刚拿出来晾晒过,您看您是先用饭还是先送夫人进去休息?” 她音量压的低,但苏念卿还是醒了,她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打着哈欠道:“好香啊,放我下来。” 她早膳没怎么吃,马车上只些须用了些点心,想来这会也是饿了。她自去净了手,同楚逸轩围坐在桌前,那饭菜尚还带着锅气,热气腾腾的勾人味蕾。米粥炖的浓稠又烂糊;一碗鲜嫩的蒸蛋,泛着淡黄色的光泽;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肉搭配农家自调的蘸料,好吃又过瘾;猪骨鲫鱼汤炖的奶白奶白的;还有农家自己腌制的小咸菜以及一盘蒸制的苏念卿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第99章 她拿了筷子去夹,险些夹不住,楚逸轩拿调匙盛了那东西来放进她面前的骨碟里,解释道:“这是刺槐花,可食用或入药,拿面粉裹了那花实上锅蒸,临了再浇上一勺辣椒红油,倒是难得的鲜美,不过郡主脾胃不好,辣椒便不要放了。” 苏念卿略尝了一口,果真鲜甜,管事的则拿了账册来请楚逸轩过目,支支吾吾的模样活像是干了亏心事,好在庄子上进项尚可,楚逸轩略微翻看两眼,打发他下去了。 天色太晚了,苏念卿每样菜色尝了两口,那道蒸刺槐倒是颇何她心意,可惜吃多了恐怕要积食,她最后进了些鱼汤便撂了筷,撑着下巴看楚逸轩吃。 灼热的视线实在忽视不了,楚逸轩抬眸,意有所指道:“郡主吃饱了?” 苏念卿刚一点头,对面那人便瞬移到自己旁边,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脚下便悬了空,楚逸轩托着她的膝弯将人拦腰抱了起来,苏念卿下意识的攀住他脖颈:“做什么?你不吃饭了?” “吃点别的,”他抱着人往内室走,将人压在柔软的床铺间,蓬松绵软的被褥还带着日光的馨香,暖洋洋的。他双手撑在她腰间,苏念卿支着床榻起身,额头险些撞上他下巴,眼睫忽闪忽闪的透着些清澈:“不是要泡温泉吗?” 楚逸轩有些急切的亲她眉心:“今天太晚了,明日再泡。” 苏念卿躲闪道:“那我要洗澡,”她声量渐渐低了下去:“我刚喝了鱼汤,你也下得了口。” 楚逸轩愣了一瞬,继而将人单臂抄起来扛在肩膀上往浴房走,苏念卿好气又好笑,明明看起来那么一本正经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事上这么不知节制,不过她很快就没这闲心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二人从浴房辗转到内寝,昏黄的灯火略暗了些,映得那自床榻上垂落的玉璧泛着光泽,青紫色的血管在那方冰肌雪魄之上愈发显眼,纤细的指节时而聚拢时而松弛,像是要凭空抓住什么东西般,直到烛火燃尽,泼墨的月色洒进这一小方天地,随着一声满足的喘息,那一直紧绷着的手臂终于放松下来,只是手心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几个月牙般的印记。 苏念卿气息略有些不稳,她盯着他的眸子看了须臾,随即抬手帮他拭去额头的薄汗,楚逸轩攥住她皓腕,启唇咬上她指尖,沿着指骨细细密密的吻到手心,酥麻的感觉带来一丝颤栗,她挑眉:“还来?” 楚逸轩只是将人揽进怀里,亲了亲她鼻尖:“睡吧,明日再来。” “吃不消了?”她捏住他下巴,坏笑道:“改明给你补补?” “拱火?”他支着手臂撑在她上方:“再来?” 再来是没问题的,但是在马车上颠了这么一天,苏念卿这会只想睡觉,她只是嘴毒逗他乐,可不想大半夜不睡觉的陪他玩,见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当即拿被子掩住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只嘴上依旧倔强:“你等我休息好了且让我看看你本事,谁先撑不住谁是小狗。” 放下狠话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苏念卿已经毫不设防的睡的香甜,楚逸轩不免有些好笑,帮她掩了掩薄被,倚着她沉沉睡去。 没有琐事烦扰,苏念卿第二日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楚逸轩陪着她用了饭,又带她到庄户上四处走走,麦田中的青色麦穗长势喜人,连空气都是清甜的自然气息,不少的农户正拿了特制的工具从树上折了那青白色的小花来,楚逸轩见她感兴趣,攀着树干利落的折了支连花带叶的刺槐来:“小心扎手。” 她拿指尖在成簇的花束上拨弄两下:“我怎么觉得跟我昨天晚上吃的蒸花那么像呢?” “就是它,”楚逸轩负手而立,清闲道:“算是个时令物,正是清嫩的时候,吃个新鲜罢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苏念卿拿崇拜的眼神看他,楚逸轩对这种眼神颇为受用,自如的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喂兔逗狗好不惬意,她见那雪绒绒的一团可爱极了,想抱在怀里逗弄一番,楚逸轩却制止道:“这个不行,会咬人的。” 他转身问那庄户:“有小些的吗?” 庄户也是个机灵的:“有,有窝刚下的幼崽,才一个多月,有白有灰可漂亮了,我这就给大人抱来。” 不多时,那庄户果然抱着五六只幼兔回来了,楚逸轩揪着兔耳朵随手扯过两只,这玩意身量虽小脾气可不小,后腿蹬的拨浪鼓一般,苏念卿提醒他小心些,接过了一只,可这小玩意瞧见生人实在警惕的紧,她有心养两只玩,又见它性子实在太野,就歇了这心思让户主重新抱回去了。 “且让他们养着,”楚逸轩道:“等冬日养肥了刚好拿来烤肉,这兔都是拿果子喂的,肉质不含草气,反而有种果木的清香,到时候我亲自烤给郡主尝尝。” 苏念卿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期待这一口。午后的太阳有些热辣,晒的人鬓边起了一层薄汗,楚逸轩索性背她回去,原是打算好好歇个午觉,可苏念卿瞧见庄户拿竹竿引来的温泉活水,又闲不住了。 那水里加了药材,泡起来倒是解乏,当然,如果不是后来二人胡闹的话,这么一番享受下来本应筋脉通畅才是,苏念卿反觉得浑身的骨头像被碾压了一般,酸疼的紧。 温水溢的到处都是,简直没法下脚,二人从水中折腾到榻上,又从榻上折腾到水中,此后的三天两夜,几乎没有再出过房门,算上之前的两日,已经五天了,除去刚开始的生疏和不适,中间几次二人的契合都让彼此纵|情的紧,算的上是极致的享受了,可这么不加节制的闹腾下来,哪怕是再欢|愉也遭不住了。 第100章 “疼,”哭腔中带着些沙哑,听起来疲惫极了,楚逸轩这会倒是神清气爽,温声道:“抱你去洗洗。” “我自己去,免得你又闹我。” 她扯过外衣,但是身上的气力像被凭空抽去了一般,腿软的厉害,最后还是楚逸轩抱她去洗的,她枕着手臂趴在池子边缘,乌黑的长发拿一支木簪挽了,看上去确实是辛苦极了。楚逸轩想起她之前激自己的话:“还来吗?郡主不是要看看臣的本事吗?” 苏念卿避退的过程中呛了口水,泪汪汪的双眸泛着红意,可怜极了。 “怕了你了,不来了,”她扯他衣袖卖乖:“楚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楚逸轩本也是打算这两日就回去的,刚要开口回答,却听她不正经道:“哥哥睡了我这么久不会不负责吧?家中的夫人好相处吗?不会为难我吧?” 楚逸轩故作为难:“我夫人身份高贵,习武出身,我不敢带你去招惹她呀。” “不敢招惹她便敢来招惹我吗?”她支着下巴:“哥哥不敢带我回去,又打算怎么安置我呢?” 楚逸轩心神晃动,直觉不能再这么玩了,他扯过一旁的外衣将人整个包裹起来:“乖,哥哥带你去安置。” -------------------- 第62章 请战 ============== 楚逸轩这厢昏天黑地胡闹了整整三日,金陵那边却早就炸开了锅。 太子谋逆,牵连了不少朝廷要员,据说那菜市口的血迹到现在都还未干涸。逆贼都处置完了,可这空出来的职位,总要有人来填补,朝堂众人为着这么几个职位,闹得不可开交。 举荐的折子纷纷扬扬上达天听,宣隆帝批阅了没几本险些气的掀了桌,挑着其中几个闹得不像话的敲打了一番,这才想起有些时日没有瞧见楚逸轩了。 “白珩呢?”他习惯了有楚逸轩在身侧帮忙出谋划策,一时间身边没了他,还真有些不大自在。 “老奴让人去按察司问过了,说是楚督主旧疾复发,告了假去庄子上修养去了。” “旧疾复发不在府中歇着跑庄子上浪|荡,这些个混球连朕都敢忽悠,谁编排的这借口,杖责二十让他长长记性,”他气的咳嗽:“去传朕旨意,让楚白珩麻溜的滚回来!” “等等,”宣隆帝顿了片刻:“他自己去的庄子?” “据说郡主也跟去了。” 宣隆帝正纳闷这两人什么时候走这么近了,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在那些举荐的折子里翻了翻,没有按察司呈上来的,也没有镇北王府的,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这时候上折子举荐人手是在触皇帝的逆鳞,就连那从旁侍候的小太监都看明白了,适时的溜须拍马:“还得是陛下慧眼识英才,提拔了咱们楚督主,关键时候不会惹您生气。” 这马屁拍的不怎么高明,宣隆帝气的吹胡子,但好在没之前那么别扭了:“朕正要用他的时候连个影子都瞧不见,玩忽职守,你看他回来朕怎么惩治他!” 这事很快揭过不提,皇帝顾不上了。 朝廷内务乱的不成样子的时候,离林六部率先发难,同北疆驻军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遭遇战;东海倭寇紧跟其后,借着连日阴雨连绵自葫芦岛登陆突袭,虽然裴都督反应迅捷及时防御并果断反击,可是这次倭人明显有备而来,这么一场交手下来,我军着实损耗不小。 宣隆帝想起之前暗探呈送的密信,那信中早就提及了离林六部同东海倭人及西陵夷相勾结交接,但彼时自己正因着先太子的事烦心,实在没什么心力操心这档子事,结果就因为自己一时疏忽,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只能临时下令仓促应对。 同样收到边境线报的自然还有苏念卿,她正乘了马车返京,看完线报先是一惊而后果断换马,踏马扬鞭卷起满地烟尘,楚逸轩险些追她不上。 北疆、东海接连出事,下一个会不会是西陵?她恨极了自己彼时懈怠,只命人将离林、倭人勾结一事透漏给皇帝的暗线,却忘了让边境诸将早做防备,以致吃了这么个大亏,当即修书一封,加盖私印,由人加急送至西陵陈老手中。 因着这封信去的还算及时,西陵战事倒是不像东海那般惨烈,只是因为这封信,让宣隆帝对她的忌惮更上一层。 宣隆帝盯着阶下那密使:“你确定那信是郡主着人送出去的。” 那人指天指地发誓:“陛下面前绝对不敢欺瞒。” “起来吧,”宣隆帝眉目拧成个川字:“她的消息倒是比朕灵通,朕这边还没来得及布置,她的密信竟已然送到陈沛手里了。” “好在郡主反应及时,”密使好似听不出他话中隐隐的怒意:“当年因离林六部求和,陛下才将郡主召回京中,眼下六部卷土重来,没有人比郡主更熟悉北疆的地形以及六部的打法,眼下北疆驻军虽强悍,但是群龙无首,陛下,您看是否让郡主重返北疆战场?” “你的意思是,朕除了她苏念卿,除了她苏家竟无人可用了吗!” 他摔了整套的茶盏,殿内众人都因之一惧,这明明就是最合理的建议,谁也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发了火。 当年北疆驻军元气大伤,苏家几近灭门,宣隆帝不动她,一则是对长公主存着那么点愧意;二则,她只是个姑娘家,私心以为,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第101章 可后来,她替父兄撑起了苏家的门楣,也扛起了北疆的山河,五年的时间,外患稍平,宣隆帝便迫不及待的想要鸟尽弓藏,但当时他的杀心并无现下这么浓重,所以只是用了赐婚那等温和的法子,他想切断她同军中的联系,想将她囚在金陵,想削弱她手中权柄。 可现下他发现,他打压了许久,但是苏念卿从来都不受他控制。 她一句话,可以说动丹棱军来京救驾;她对四境的感控把知,居然比自己更灵通;现在北疆稍一生事,众人口中提起的还是她苏念卿! 在军中一呼百应,在民间被奉若神明,就连朝堂中不少人提起她也是交口称赞。 一个女子,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呢! 他答应过太后无论如何,绝不动苏念卿,可自从她没有兵符圣旨就搬来丹棱军救驾之后,宣隆帝就已然起了杀心,假如自己日后春秋不在,他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她苏念卿。 翌日早朝,众臣果然为边境战乱一事吵得唾液横飞,边境战事虽然惨烈,但好在东海有裴佑安,西陵有老将陈沛,唯独北疆,群龙无首。 这个时候,自然有不少人站出来恳请宣隆帝让苏念卿重回北疆主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她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宣隆帝始终不发一言,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当年自己用一桩婚事将她困在金陵,这次若是再让她驰骋于野,又要拿什么由头将人召回来呢? 他无视众人的请求望向楚逸轩:“白珩,你怎么看?”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昨日宣隆帝同那密使所言事后都由人一字不差的告知楚逸轩,宣隆帝不想放她回北疆,倘或他有得选,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夫人再经历那血雨刀霜。他带着戏谑的口气问出了五年前就一直想问的:“某想问一句,我泱泱大国,文臣武将俱全,难不成除了苏郡主,就无人能挑得起这北疆大梁了吗?” 这话像个巴掌无声的扇在众人脸上,这些人纵然脸疼尤不甘示弱:“楚督主说的轻巧,您倒是说出个比郡主更合适的人选啊?” 楚逸轩嗤笑一声,不卑不亢的立在正中央:“陛下,微臣不才,离林六部,一群跳梁小丑罢了,臣也想去北疆同他们打打交道。” 此话一出,殿内霎时炸开了锅,一个专理刑狱的,居然请旨去北疆带兵打仗?狼子野心简直不能更明显,就算你想架空苏念卿夺权也大可不必摆的这么显眼。 不出意外的,就如刚刚众人都请旨让苏念卿重赴北疆一般,楚逸轩闹着玩般的请战被众人一致反对。 殿内众臣的争执尚未吵出个结果,那小黄门匆匆来报,说是苏郡主请见。 宣隆帝让她进来,时隔五年,苏念卿再一次踏足朝堂,不过同上次而言还是有些区别,之前她是在殿外受封,因为这些个朝廷栋梁搬出了女子不可入朝的规矩来,让她在殿外听命,这次这些个人倒是将规矩丢在了一边,请她入殿商量,是以,这还是苏念卿第一次涉足朝阳殿。 一身银色轻裘,一如当年风华,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人单是看着便安心不少。楚逸轩错身,堪堪同她打了个照面,他虽未说话但那眼神已经很明白了,不是让你在府中等着吗? 苏念卿避开他视线,同他并立阶下,告礼道:“臣知陛下为北境战事忧心,特来请战。” 楚逸轩方才与众臣争执都面不改色,现下却是眉峰凌厉,宣隆帝正是烦心的时候,见他上前一步:“陛下,臣也请战。” 余下的众人心思各异,早说这桩婚事不相匹配各有谋算,这是摆到明面上吵了啊,苏家人还没死绝呢,这姓楚的便迫不及待的站出来想要在北疆插上一手,狼子野心简直不要太明显! -------------------- 第63章 置气 ============== 宣隆帝看着阶下这一对璧人静默不语,旁人都当楚逸轩狼子野心妄图染指兵权,他居高位,却将二人不着痕迹的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楚逸轩望向她的眼神,没有对权力的渴求和对兵权的向往,反倒更像是一种说不清的忧心。 那楚逸轩突然跳出来请旨领兵就很值得说道了,是揣摩自己的用意,特特的站出来为君分忧,还是纯粹的只为护住她苏念卿呢? 阶下的众人倒是接连挑事:“郡主来的正好,您再晚来一步,这北疆是姓苏还是姓楚可就说不准了。” “大人这是何意?这江山是李姓的江山,天下是李姓的天下,大人蓄意挑拨是为哪般?” 她言辞犀利,逼的那人不敢直视。 “陛下,我苏家数辈死守北疆,同离林交手不下百次,对北疆地形及对六部用兵之法,虽说不上了如指掌,却也称得上知己知彼,眼下虎狼在前,臣特来请旨,望陛下早下决断!” “郡主对六部用兵了熟于心,焉知六部对郡主不是百般钻研?棋逢对手,无外乎你来我往互有进退,郡主耗得起,陛下却等不起,兵者,诡也,换一种套路和打法,焉知不会柳暗花明?”他望向高座威严:“陛下,何不让臣试试?” 苏念卿知道此番请旨不会太顺利,但是没料想到楚逸轩会跳出来同自己打擂台,不好好的当个小哑巴,自个说一句他堵一句,别提多闹心了,是以言语间不免多带了一些情绪。 “楚大人所任何职?” 第102章 “按察司都指挥使。” “所管何事?” “金陵城内,刑狱,治安。” “从前可曾掌过军事?” “不曾。” “那就奇怪了,楚督主一个专司刑狱的,巴巴的要在治军上横插一手,是金陵城的大小案件不够您练手吗?” 楚逸轩深呼一口气:“郡主从前亦不曾掌兵,你可以尝试,为什么就不能给臣一次机会呢?” 围观的一干人等也听出这二人话语间多多少少带了些火气,虽也为北疆战局忧心,但不免落俗的带了些八卦的意味。这二人自成婚始就吊足了众人眼球,眼下这楚逸轩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夺权,他们也想看看上面那位究竟如何裁量。 “要吵回家吵去,”宣隆帝倒是谁也不站,最后指着楚逸轩道:“你跟朕来。” 皇帝都走了,剩下的人自然而然的散朝,楚逸轩随他到书房,直觉他今日情绪不太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立在下首乖觉的等他发话,这人始终不发一言,楚逸轩瞥他一眼,倒是已经悠哉的闭目养神了。 他这么立了有一刻钟,寻常宣隆帝早命人赐坐了,可是今日明明是他让自己过来的,又摆出一副全当没看见的样子,楚逸轩不免开始反省究竟是何处行差踏错惹到上面这位了。 不等他思索出个头绪来,小太监匆匆来报,说是符大人来了。 宣隆帝终于有了反应,掀开眼皮道:“拖下去,杖责二十。” 符津就候在门外,里边的动静听的清清楚楚,听见皇帝开口当即就懵了,特意让人传自己过来就为了让自己挨顿廷杖?他起始还未反应过来,等回过味来不免又有些愤愤不平,皇帝就可以平白无故打人了吗?自己好好在按察司里待着,莫名其妙叫自己过来不由分说就挨板子,他不服! 可皇帝却不管他服不服,二十板子着人打的实实在在的。天知道自从跟着楚逸轩发迹以来,别说是挨板子,这朝廷里哪个见了自己不是客客气气的,今日这顿板子真真是将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且这群施刑的孙子下手也太实在了点,两杖下去他就疼的嗷嗷直叫了,楚逸轩有心开口求情,宣隆帝却抬手打断了他,等打完再说。 “陛下,二十杖责已毕。” 宣隆帝摆手:“让他回去吧。” 门外的符津一口血腥堵在喉咙里简直想骂娘,合着专门就为把自己叫进来挨这一顿板子?这些个人下手完全不知道收着力道,他这会只能由人架着往宫外走,宣隆帝这才不紧不慢的转向楚逸轩:“朕听闻你旧疾复发?” 楚逸轩没应声。 “旧疾复发不在府中将养着,还有心思往庄子上跑?”宣隆帝悠悠道:“你手底下人拿这个糊弄朕,你说这顿板子挨的冤吗?” 楚逸轩弄清这一顿发作的缘由了,他这些时日扳倒了太子又同苏念卿说开了心结,官场情场双双得意,难免上头,想必是一时言行有失,被皇帝瞧出了端倪。 他含糊其词道:“陛下高兴就好,莫为不值当的事气坏了身子。” 宣隆帝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气的摔了镇纸。楚逸轩跟着解释:“旧疾复发确实是借口,陛下没必要跟一个传话的过不去,臣就在这,陛下要打要杀都使得,只是切莫气坏了自己。” “京中琐事繁杂,你倒是悠闲,带着郡主去庄子上玩乐,朕让你娶她,你倒是真看上她了!” “臣去庄子上正是为了避开京中繁杂之事,”眼瞧着宣隆帝又要动怒,他紧跟着道:“太子一事之后,朝堂要职空缺,每日来求臣在陛下面前温言劝话的纷纷扰扰不厌其烦,臣着实招架不住,只能出京暂避了。” 宣隆帝火气未消,显然不信:“你不愿理这些琐事,闭府谢客也就是了,朕怎么不知道,堂堂按察司指挥使为了躲这些人居然避到庄子上去了。” “倘或只为避这些人自然不必躲到庄子上,臣只是怕,日后这些人举荐的人手上来,陛下怀疑里面会有臣的手笔,”他坦诚道:“臣依托陛下的扶持才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也只忠于陛下一人,若是让陛下误会臣结党营私,臣安能走的长远?为了同这些人划清界限,也避免陛下误会,只得远远的躲开了。” 他又想起刚刚朝堂上楚逸轩望向苏念卿的眼神,始终没多问,最后半信半疑的打发他先回去,另命人召了心腹入宫叙话。 他回府的时候满院只闻符津叫屈,上个药还不消停,他本应过去看一眼的,只是心里装着事着实没什么心情,他问:“夫人呢?” 那随从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道:“夫人回来后就往内院去了,只是瞧上去脸色不太好,督主要么等会再见?” 他径自往内院去了,知盏刚从房内出来,瞧见来人只冲屋里喊话:“夫人,姑爷来了。” 里面的人没应声,楚逸轩只得自个挑帘而入,她倚在美人榻上背对着他,显然还在生闷气。他默不作声,环着那劲瘦的腰肢自后将人揽进怀里,下巴正搭在人肩膀上,苏念卿还在闹别扭,偏他匝的紧,推他不动,不免气鼓鼓道:“我从前竟不知,楚督主怎这般的没脸没皮?给我松开。” 她挣扎的起了一层薄汗,偏身后那人闷不做声山峦一般推之不动,她不解道:“闷葫芦似的这会又不说话了,我看朝堂之上你口齿挺伶俐的啊,这么巴巴的追来是想做什么?刚没吵够……嗯……” 第103章 楚逸轩将人拨过来,以唇封缄她口。 这吻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听不得她这么喋喋不休,待她安静下来,同她稍稍拉开些许距离,只呼吸正扫在二人脸颊,乌漆的眸子透出几分坦诚:“我不想你去北疆。” 苏念卿动了动薄唇,在她开口之前,楚逸轩毫无底气的威胁道:“我继续亲?” 她调转开视线:“好好说话。” 只二人这姿态,着实不像能正经说话的样子。不过楚逸轩也不在意,他继续道:“郡主曾问过我,凭我的才思能力,为何不走正经的路子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偏要为皇帝操控,为世家大族所不容。我告诉郡主,因为这样太慢。” 太慢?升迁太慢吗?可是年纪轻轻的升迁那么快做什么?脚踏实地的往上走,总比这么仰仗着皇帝上位一身荣辱皆在人一念之间的好吧? “五年前,我看着郡主孤军奋战力扛山河,什么忙都帮不上;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要爬到那最高处,哪怕能稍稍帮她遮挡阶前风雨也好。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倘或我有选择的余地,我绝不愿让郡主去历经那刀寒风霜。” “我知道郡主坚强、隐韧,不是任雨打飘零的娇花。可是五年前我眼睁睁的看着郡主重孝出征是我无能,现下我若还是看着郡主远赴北疆毫无作为,那便是我无用了。郡主,不要去沾染那些血雨寒霜,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好不好?” 我知道你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可我也只是单纯的想把你护在羽翼下啊。 苏念卿被这番言语烧的脸热,从前以为自己嫁的是根木头,这不挺会说情话的嘛。 这么一番言语当头而下,她就是想置气也置不起来,小声的发牢骚:“有听说过替父从军的,没听说过替妻出征的。” “且不说皇帝是如何裁量的,就算你真去了北疆,也未必驯服的了北疆诸将,白跑一趟徒增烦扰罢了,那是我父亲的亲军,我当年刚去的时候也没一个卖我面子的,吃了好一番苦头才让诸将俯首。” 自来女子入军营便是大忌,说是离经叛道也不为过。在由男人主导的战场,她一个姑娘家凭空而降,哪怕她是镇北王和长公主嫡女;哪怕她有着两家最尊贵的血脉;哪怕这些人都是她父亲的旧部。根深蒂固的观念已入人心,她想在北境立稳脚跟怎能不吃一番苦头?是以只能用一场一场的战役和胜利向众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女子并不逊于男子,在这个由男子主导的战局上当有女子一席之地。 楚逸轩听她言语却有些恍惚:“当年,很苦吧?” 苏念卿鼻头一酸眼眶一热,但是出口也只是释然的一句:“都过去了。” “你呢?皇帝特意把你留下是要交代什么?我怎么听说符津挨了打。” “许是觉得我同郡主走的太近,怕我为情所惑不受控制罢了,”他道:“这桩婚事陛下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之前带着郡主去庄子上潇洒度日,皇帝起疑了。” “那你现下的处境……”苏念卿不免有些忧心。 楚逸轩倒是浑不在意:“他敲打也敲打过了,提个醒而已,无碍。” 岂会是他说的那般轻松,不过苏念卿也没多问,二人鼻息相贴,她微一昂首便贴上那温润尚沾着口脂的唇瓣,楚逸轩复将人压了回去,撬开贝齿抵着那软舌吸吮,不论朝堂之上如何,总赖还能得这片刻温情。 -------------------- 第64章 万一 ============== 书房内,宣隆帝没甚气力的耷拉着脑袋,阶下站的都是他的肱骨心腹,他略微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北疆的事你们也都知晓了,郡主站出来请命,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七嘴八舌顿时争执起来,有人觉得好不容易将她困在京师,分权未成,怎能再放她驰骋于野?有人认为外患当前,先请郡主赴北疆平定外患再做计较也不迟;有人则提起五年前的旧事来,想着莫不如斩草除根,连下|毒的馊主意都提出来了。 “臣知有一味毒|药名曰声声慢,药性入体总要月余才能发作,到时候郡主出了事大可以推到离林人头上,到时候陛下可另派心腹入北疆打理战事,如此,兵权已收,后患已除,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余人对这馊主意着实不齿,把这种不入流的技俩用到一军统帅身上,简直是生平仅见。 宣隆帝望向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那人:“谢爱卿,你怎么看?” 被他点到名字那人神思乍然回笼,应声出列:“陛下是问统军的人选吗?” 不等众人回答,他将姿态摆的愈发恭敬:“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这人选非郡主不可。” 宣隆帝摔了一整套的杯盏,白瓷碎片并茶水就在他脚边迸裂。余人皆不敢应声,只这人一改先前的谦卑,厉声争辩道:“外患当前,自然是以请帅痛击离林以第一要务,诸位因着统军的人选争执不休,且不论对北疆战场的熟知程度,诸位以为,但凡是个人都能令北疆诸将俯首吗?” 他不卑不亢,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是了,不是说你随便派个人去就能指使的动北疆军,之前宣隆帝不是没想过往北疆派遣监军以随时督察北疆军务,苏念卿倒是没说什么,她手下那些个副将一封封请辞的折子直抵京师,大有一种你敢让人过来掣肘分权我就撂挑子不干的架势,当年是战况焦灼宣隆帝不敢冒风险行事不得已将这想法搁置,现在,算了,现下离林六部卷土重来,情况也不比当年好到哪去。 第104章 临阵换帅,恐怕不等离林六部破开北疆大门,自己人倒先起了内讧。 “还有这些个下|毒的馊主意,”谢诚轻蔑的笑了笑:“鲁大人觉得只要毒|性在北疆发作,就能随意推到离林人头上,你以为北疆那些悍将脑袋里跟你一样装的都是糨糊吗?苏念卿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北疆的刀刃说不准第一个对准的就是京师!到时候外患未平,内忧已起,鲁大人,您是离林人派来的奸细吗?” 被他提到的那人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终是不肯多话了。谢诚长身而立,继续道:“臣请陛下命郡主赴北疆协理军事,另召苏长君入京。” 北疆战事非她不可,宣隆帝不肯放人不就是忌惮她军权在握吗?但倘或,苏长君还在京师呢?纵然她大权在手,又岂敢妄动。 当年苏念卿因婚事请求宣隆帝送苏长君出京修养,现在苏念卿要去北疆,宣隆帝惦念苏长君,将其召回京中照料也在情理之中。 任命的诏书很快下达按察司府,苏念卿打量着那明黄玉印颇感不真实,宣隆帝就这么轻而易举放她回北疆难免有些意外。还是楚逸轩多问了一句:“陛下还有旁的吩咐吗?” 因着宣隆帝一贯器重他,那宣旨太监倒也没把他当外人:“陛下惦念苏三公子,让人召了苏三公子回京方便照料,到底是自己外甥,您看这多亲厚啊。” 苏念卿猛的攥紧那圣旨一角,楚逸轩见她失态,先给那太监塞了荷包请他喝茶,让人好生送他出去,那太监装模作样的推脱两下,还是眉开眼笑的收了。楚逸轩这才自如的牵了她手腕:“风大,回屋说吧。” 圣意已下,这回倒是没了争执的余地。楚逸轩一个一个掰开她指节,将那圣旨随手撂在一边,末了沏了凉茶来塞进她手里,水波荡漾,她气的发抖。 楚逸轩又怎会不气,五年前他人微言轻无能为力,五年后他同样无可奈何。只得揽着她的肩膀安慰:“三哥这边有我照顾,你放心。” 比起苏长君,他更担心的是苏念卿,远在北疆,他根本鞭长莫及,他原以为爬到这个位置上就能保护他,可他实在太天真了,他简直想撕碎了宣隆帝。 安慰的话堵在唇边,苏念卿远比她想的要坚强,不过片刻便已调整好情绪:“两日后我出发,我要桑妲随行。” 那个蛮女?楚逸轩有些不解,那蛮女算不上多安分的,他原是想借宣隆帝的手料理了她的。 苏念卿解释道:“北疆来的线报,老汗王死的蹊跷,□□这个汗位来的恐怕不怎么光彩,桑妲既为六部圣女,想必有些根基,放她回去,留待他们两厢慢慢过招去吧。” “□□既敢对北疆用兵,显然已经是不管桑妲生死了,就算是放她回去,想活命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想活命才会触发求生的本能,就算她不顾老汗王死因,总得计较自己的生死,只要她在,□□就不会安心,她想活命,总得积蓄自己的实力,谁生谁死,端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楚逸轩心下了然:“这个我来安排,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提。” 苏长君不必她拜托,他自会照料,仔细想来,暂时还真没有什么可提的。她这般想着,只觉胃内翻涌的厉害,眉头一皱,没来由的吐出一口酸水,楚逸轩帮她顺气,关切道:“怎么回事?我让人寻个太医来。” 苏念卿攥住他衣袖:“没什么大事,多半是被气的。” 楚逸轩忽而灵光一现,他有些犹豫道:“你说会不会是有了?” “有什么?” 楚逸轩眼神躲闪:“就……孩子啊。” 毕竟那几日他们是如何胡闹的现在还历历在目。 苏念卿正拿了凉茶漱口,不妨直接喷出来,楚逸轩愈发觉得像这么回事,他起身:“我这就入宫替你辞了这趟差事,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你在府里好生歇着,北疆,我替你去。” 苏念卿扶额,无奈的朝他勾勾手指,等人到了近前方才不咸不淡道:“气昏头了?咱们那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就算是有孩子也没这么快。” 楚逸轩不死心:“万一呢?” “没那万一,”苏念卿攥住他手掌贴近自己小腹:“我来葵水了。”想了想,又跟着补刀:“你这辛勤耕耘的,让你失望了。” 楚逸轩指尖被烫到一般,微微蜷缩起来,耳朵尖悄然红了。 -------------------- 第65章 启程 ============== 离林六部悍然对北疆用兵,桑妲一个被六部送来求和示好的玩意也没了利用价值,宣隆帝本要直接料理了她的,不知楚逸轩是怎么同宣隆帝谈的,他倒是同意苏念卿带她同去北疆。 出征那日,宣隆帝亲自为她送行,免不得一番客套寒暄,等这么一番君慈臣敬的戏码演的差不多了,宣隆帝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望向他身后的楚逸轩:“朕就不多说了,免得耽搁你们小两口叙话。” 话虽这么说,可他半点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楚逸轩负手而立,端得一派冷淡模样,公事公办道:“那臣便预祝郡主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典型的下了床就不认人,哪里能瞧见昨夜耳畔私语的半分温情?若不是宣隆帝在场,苏念卿总要在他心口上戳上几下出出气,但最后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简短的‘多谢’二字。 第105章 宣隆帝瞧的乐呵:“哟,小两口还置气呢?多大点事,闹得不像话了啊。” 二人也不解释,苏念卿冲他微一抱拳,算作辞别。 她驾着照夜青行在最前方,百余来号近卫随行其后,再往后,则是桑妲及一众离林随侍的囚车。日光将人的背影拉长,却拉不断人心底的牵挂和惆怅,楚逸轩恋恋不舍的偷瞄两眼,不得已先陪着宣隆帝回宫,等他终于从一众琐事中脱身,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符津早备了快马等着城门外,楚逸轩从宫中出来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因惦念着他刚受了杖刑,留下一句你不必跟,一甩马鞭候在原地的符津吃了一嘴的灰尘,他呸呸吐掉口中的泥尘,再抬眼哪里还有楚逸轩的身影。 从来没有一段路走的像今日这般让人牵肠挂肚,她时不时的往后瞥上几眼,最后又失望的回头继续前行。 随舟看透了她的心思,安慰道:“督主恐怕脱不开身。” “谁看他了,”她犹自嘴硬,正要命人走的快些,不妨身后有人呼喊:“郡主!” 她欣喜勒紧马缰回头,看到来人神色又不免黯淡下来,是李塬。 既来相送,免不得下马应付几句,她收起马鞭无聊的踢地上的碎石,垂着脑袋不咸不淡道:“你怎么来了?” “来送你啊,”李塬将手中的包裹一股脑的往她手里塞:“都是你爱吃的点心,这一行千里,你听我的多备些干粮;还有这个,护心镜、还有锁子甲,反正你拿着总归是没错的。” 他一张嘴喋喋不休,随舟都要听不下去了,驱马上前拿剑尖挑了那包裹随意丢在马背上,淡淡道:“襄王殿下交代完了吗?” 李塬没见过他,只觉这人无礼的紧,正要出言申斥一二,冷不防瞥见苏念卿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没了同他理论的心情:“诺诺,你不高兴啊?” “没有。” 李塬仔细反省了下:“不是我早些不来送你,母妃交代过,说我要真为你好就离你远些,刚父皇也在,若是看出你我关系非同一般,那就要坏事了,我专门避开人来送你,感动吗?” 随舟无声的送他一个白眼,正要催促着苏念卿启程,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纵马而来,他招了招手:“督主!” 苏念卿闻声甫一转身就被楚逸轩抱了个满怀,他大口喘气,抱着她才稍稍安心些,她刚要开口,带着凉意的薄唇不容抗拒的席卷而来,挑衅般的刺了李塬一眼。 “你你你……你们……”李塬话都说不清楚了。 随舟背过身全当没看见,囚车中的桑妲好似有些诧异,眉梢微挑,随即又释然,一个家世清白金尊玉贵,一个帝王鹰犬朝廷走狗,有意思。 一吻毕,她的侧脸贴在他胸膛,还能听到那蓬勃有力的心跳,他抚着她脸颊保证般道:“京中有我,勿思勿念。” “你特地追上来就为说这个?” “原本有好些话想说,但是见了你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两线奔波的时日不会太久,等四海安定,我们找处山清水秀的庄子,再也不理这些俗事。” 她缓缓启唇:“好。” 他复转向随舟:“我把郡主交给你了,你就跟着郡主听候差遣,不必回京复命了。” “遵命。” 停留多时的一行人缓缓动了起来,楚逸轩盯着她的背影久无动作,李塬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显然还未从刚刚的晴天霹雳中回过神来,最终哆哆嗦嗦的指向楚逸轩:“你怎么敢!她是我大邺的郡主,你怎敢这般僭越!” “她是我妻,明黄圣旨陛下钦赐,我为什么不敢?”就像李塬看不惯他,楚逸轩也同样看李塬不顺眼,明知她已经成婚了,还上来百般裹乱,半点亲王该有的尊荣都没有。他语中带刺:“比这更亲密的事我们不知做过多少,轮得着你来指指点点!”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李塬都快被雷给劈懵了。明明这桩婚事是宣隆帝牛不饮水硬按头的结果,他便自认为苏念卿对此也是百般不愿的,可她刚刚哪里有半点被强迫的意思?自己同她打小一起玩到大,她若不愿,又有谁能强迫得了她? 眼见那一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峦深处,楚逸轩驱马欲回,李塬被他一句话说的一愣一愣的,麻木的问了句:“你们要不要和离?” 楚逸轩眉峰狠狠抽抽了下,这人出门连个随从都没带,把他按地上揍一顿,好像也不太难。没等他将想法付诸实践,李塬不死心继续道:“你们不相匹配,你别瞪我,本来就是,要不是我父皇乱点鸳鸯谱,你再投胎转世八辈子也高攀不起她,我又不嫌她成过亲,等你们和离我就娶她过门。” ‘你不配’‘和离’在楚逸轩脑海中轮番晃荡,揍他一顿容易,就是这王八蛋挂了彩皇帝面前自己没借□□代,他瞅准他坐骑,清脆的一鞭子下去那马受惊狂奔,楚逸轩驱马而行将他晾在原地,这离金陵怎么也有几十里,走回去不把他腿累折了自己楚字倒着写。 李塬在原地骂的口干舌燥,楚逸轩早已策马跑出数米。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李塬骂够了无奈寻了根树杈拄着往回走,他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二里地都没走出,身上早已摔的不成样子,脚上磨烂的水泡更是一碰就钻心的疼,最后还是王府的管事久不见他归来打发人去寻,这才将人稳妥的给弄了回来,听说这些人将他挪上马车的时候他口中还在不停的叫骂,只是实在骂不出什么声音了。 第106章 符津拿这事同他学舌的时候楚逸轩只道他活该,符津却忧心道:“太子没了,我瞧着宫里那位的意思,八成是要重用李塬,咱们总不好将人得罪的太狠,日后指不定要在这位的手底下混日子呢。” 宣隆帝子嗣不丰,成年且得用的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矮子里面拔将军,李塬确实算是个勉强能用的。不过楚逸轩倒是不甚在意:“等北疆的事了了,我就带着郡主走,这皇位、天下,爱谁谁,老子不伺候了。” 符津情急之下牵动身上伤口,疼的呲牙咧嘴:“督主,咱们摸爬滚打了十来年才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说不要就不要了?” “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损你骂你的,你还留恋起来了。” “也就只敢背着人骂,当我面试试,小爷我不把他弄按察司七十二般刑具走上一遭这个位子我让给他坐,”他咋咋呼呼道:“骂归骂,权力是实打实的嘛。” “行了,早些歇着,明日跟我去兵部走一趟。” 符津望向廊下晃动的灯笼,再看看那尚早的天色:“这就歇着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再陪你唠唠,免得嫂嫂不在你睡不着。” 哪壶不开提哪壶。 符津支着脑袋,打盹道:“不过应该是我想多了,之前你自个睡书房,我看你睡的也挺香的。” 楚逸轩惜字如金:“滚。” 符津咋舌道:“嫂嫂不在,你怎的半点礼数都不讲,用词太粗俗。” “请你滚,”楚逸轩指着门框,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还有问题吗?” 符津举手告饶,滚就是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 第66章 军需 ============== 寒月如钩,衬得这夜色愈加凛冽,微风轻叩,伴随着时不时的蝉鸣,本应是最好入眠的时节,可楚逸轩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真让符津那碎嘴子给说着了。 他一会儿嫌灯火晃眼,一会儿嫌虫鸣扰人。 原本触手可得的香软,现下摸过去冰冰凉凉的,别提多难受了。 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冒出来的全是苏念卿。有不染尘埃不可攀折的;有眉头微蹙时嗔时怪;还有面若芙蓉乖巧柔顺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止不住,他犹记得在庄子上胡闹的那几日,她眼眸含水面色酡红,一声声带着颤音的哥哥叫的自己心都要化了,他想怜惜她却又忍不住狠狠的欺负她。 天间明月揽入怀,不管她在旁人面前如何冷静自持,可另外一面只有自己能见得到,楚逸轩为这个发现欣喜,可是高兴之余,更睡不着了。 大鱼大肉连吃了几日,现在连肉汤都沾不上,是个人都得郁闷。 他折腾了许久,总觉得天快亮了,可是去看那沙漏也不过子时。枕畔好似还残留着那人发间梨香,他索性将那枕芯抱在怀里,贪婪的呼吸清浅的发香,朦朦胧胧中有了些许睡意,只是始终睡的不大安稳罢了。 翌日,院里的丫头来伺候他梳洗,瞧见那略显疲倦的眼角和布满血丝的双眼,哪里像是休息好的样子。侍奉的丫头刚要帮他穿衣,他已然取过外衣自己套好了,那姑娘只得殷勤的帮他系上腰封,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他腰线。 楚逸轩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这姑娘年纪小,一身桃粉色的衣衫倒也相衬,髻边刘海松散的垂落下来,倒是平添了几分可怜和娇媚,那蔻丹涂的明艳而又热烈,从头发丝精致到指甲盖,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 她又拧了热帕子来要帮他擦脸,他果断的接了过来:“退下。” 这丫头颔首低眉却并未依言告退,等他拿那帕子擦了脸又匆忙的迎上来接,楚逸轩绕过她径自将帕子丢进铜盆里,一同侍候的丫头有些都忍不住绷着脸笑,这丫头羞怯之下也来了胆量,脚底无骨一般瞅准了人便往人怀里歪,楚逸轩侧身躲过,她失手打翻了铜盆,连水带盆浇了满身满脸,精心描摹的妆容就这么毁了,别提多狼狈了。 符津原本是在门外候着的,听到动静不免进来瞧上一眼,谁料刚进来就看到这里子面子都丢干净的犹不死心,楚楚可怜的朝自家督主挤眉弄眼,那眼泪要掉不掉的惊惶样,着实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符津笑到岔气,美人计用错了地方,眼前这个是向来就不解风情的。果然,楚逸轩看都没看一眼,淡淡道:“做事毛躁,拿了身契来让管事的看着打发了。” 他望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符津:“安排两个小厮来,我房里不要旁人伺候。” “督主,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那丫头这才知道害怕,符津招呼着管事的进来不咸不淡道:“别叫了,只是发卖,已经够给你留脸了,我嫂嫂刚走,你就敢起这种心思,不卖你卖谁。” 管事的招呼两个婆子将人结实的捆了带下去,符津不忘回头告诫余下的一干人等:“有存了这等子心思的趁早绝了这念想,谁让我哥哥嫂嫂不舒服,我便让她不痛快。” 这些人受了训噤若寒蝉的躬身告退,符津回头看楚逸轩那张欲求不满的臭脸忍不住又想笑:“昨晚上没睡好?” 楚逸轩懒得兜搭他。这人不死心继续拱火:“这才头一晚,以后且有的熬呢。不过我嫂嫂知道你想她想的睡不着觉吗?” 楚逸轩作势要踢他,他躲闪之间牵动身上的伤口,疼的直抽冷气:“我这挨了二十板子呢,你不让我多将养两天还踢我,没听人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吗?” 第107章 “打的轻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这二十板子是挨给谁看的,说起这个我就委屈,好好的把我叫过去二话不说就挨了顿揍,”符津一瘸一拐的追上他:“不是先用饭吗?这大早上往哪去?” “兵部。” “你要寻人晦气也得先吃饭啊,再者哪有一大早去找人麻烦的!” 尚平荆自早起看到乌鸦在房门前盘旋就知不妙,右眼更是跳的厉害,他正指使着人清点一应军备,冷不防听下属通传说是楚大人到了,他还没醒过神来,心说是哪个楚大人,突然回转过来一拍大腿,难怪自己眼皮跳这么厉害,这煞神大早上过来做什么。 心里虽这么想,可不免要先去见上一见,这二人分明平级,可尚平荆瞧见楚逸轩,总归是带着三分怵意,还未见他人先扯着嗓子寒暄道:“我就说这早起喜鹊报喜,什么风把楚督主给吹过来了,您有事吩咐一声,我去您府上就行,哪里还用您亲自跑一趟呢。” 这马屁拍的不可谓不周到,楚逸轩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盏:“是某大早上来叨扰尚大人了。” “督主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您肯赏脸踏足,简直是蓬荜生辉啊,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 “尚大人这么说,某就不跟您见外了,”他故作为难:“尚大人也知道,内子远赴北疆,某旁的忙帮不上,这军需一事总得多替她上心打点,这不大早上便来麻烦尚大人了吗。” 习惯了他不留情面公事公办,为了这么点私事找到自己这来还是头一遭,一口一个内子,听的尚平荆头皮发麻,一贯的冷血无情,哪曾想还能有这柔情一面? 尚平荆仔细思量了下又觉不对,这二人不久前才在朝堂上吵过一遭,这时候来拜托自己打点军需,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就值得自己好好推敲了。 想通了其中关窍,他眯了眯眼道:“督主放心,军需嘛,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迟一些晚一些少一些扣一些,那可再正常不过了,眼瞅着这批军需还没送出去,您看要不我寻个由头晚两天再发?” 原以为是个有眼色的,听他说这话楚逸轩脸色真是越来越难看,他不动声色调转出些许笑意:“尚大人之前都是这么克扣四境军需的?” 他见他和颜悦色便跟着卖乖:“楚督主懂的嘛,咱们手底下的人都要吃饭的了。” “符津,查查旧账吧,”楚逸轩猝不及防的变了脸:“看看咱们尚大人这些年克扣了多少,给陛下报个数目上去。” “督主这是何意?”尚平荆虽知道他变脸快,可不曾想他说翻脸就翻脸。楚逸轩早没了之前的虚与委蛇:“我军将士在阵前冲锋陷阵九死一生,尚大人连这里的油水都够胆费心克扣,你说我想做什么?” 尚平荆正是忐忑之时,符津站出来和稀泥道:“督主,尚大人也不是故意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苦闹得这么僵呢?” “是是是,符大人说的是。” “尚大人也别害怕,您也知道,我嫂嫂远在北境,我家督主难免忧心,不免要多关注军需供应,您把这事办的漂亮了,督主他怎舍得找你麻烦呢?” 尚平荆小心去打量他的脸色,见他并未出声反对,便当他是默认。虽不知眼前这位为何忽而对苏念卿这么上心,但还是极有眼力见的附和道:“督主放心,这北境军需一事本官亲自盯着他们办,等装点完这就命他们送往北疆,您看这样可还行?” 楚逸轩嘴角终于沾上了点笑意:“劳尚大人带路,某去看上一眼。” 这要看的自然是正在装点的军需,尚平荆听着他提出的要求又要头疼了,为难道:“督主,这军需都是有定数的,您这说加就加,陛下面前我也不好交代啊。” 楚逸轩狡黠一笑:“符津,查账!” “别别别,我加,我加还不成嘛。” “又不难办了?” 尚平荆硬着头皮点头:“不难。” “不难办尚大人脸色这么难看,弄得倒跟我刁难大人一样。” 合着这朝廷鹰犬明摆着在这难为人,还要这被为难的面带笑颜强忍着泪水和血吞将他那无理要求应承下来,这他娘的还有天理吗?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笑的比哭还难看,符津拍拍他肩膀:“别笑了,怪瘆人的。” 楚逸轩料理完这事,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去按察司衙门是什么时候了,既然想起来不免要去瞧上一瞧,符津原想先去通风报信,才跑出两步就被人揪着衣领提了回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待会那群人但愿别玩的太过! -------------------- 第67章 整顿 ============== 按察司衙门的众人完全还没意识到大难将至,犹自三五成群乐得自在。偌大的府衙门前连个站哨的都没有,符津捂着脑门直觉不妙,楚逸轩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看的人心里直发毛,不等他想个由头将人绊住,楚逸轩已经提起衣摆跨过了门槛。 符津欲哭无泪,心里将十八路诸神求了个遍,不指望这群人能恪尽职守,只要闹得不过分也好啊。可当他看到向来老实本分的小柏都跟人勾肩搭背饮酒作乐的时候,心里就凉了半截。 符津拼命给他使眼色,可这人酒量本来就烂,这会醉意上头没看懂他的意思,反而傻笑着冲他招了招手,而后,才看见他身后距他不过两步的楚逸轩。 第108章 酒意霎时便醒了大半。 “督督督……督主。” 他慌忙起身站好,同他背身而坐的一群人却不以为意:“小柏,我一直以为你这孩子挺实诚的,什么时候这张嘴也学会骗人了呢?编瞎话好歹编个像样的啊,督主他老人家多忙啊,哪顾得上咱们。” “来,我刚说到哪了,对,红绡姑娘,我跟你说,那小手摸上一把真是魂飞肉酥,那滋味,绝了。” “你可拉倒吧,就你那点俸禄还摸人小手?别是在梦里摸的吧?快来个人拿泡黄汤嗞醒他。” 众人笑成一片,不妨一壶清酒当空而降,桌上酒盏小菜飞溅的到处都是,被扰了兴致的人怒火中烧:“哪个没长眼的敢在按察司撒野,爷爷我……” 待看清身后的人,他顿时卡了壳:“督主,您老人家,早啊。” 这群人本要嘲他骗人的招式还要使第二次,动嘴的时候不经意往不远处瞄了一眼,一个个的忙头重脚轻的起身站好,只是这群人不知道喝了多少,一个个立的东倒西歪看着不像个样子。 冷厉的眸光在这些人身上依次扫过,楚逸轩没理会他们继续往里走。 “八匹马呀、五魁首呀、六六六呀,输了输了,喝……咦,我眼花了?督主?” “三桃园呀四季财呀,”楚逸轩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怎么不继续啊?” 有心存侥幸的想跑去里间报信,楚逸轩厉声道:“都给我站好别动!” 他倒想看看这群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不出意外的,里间也正是热火朝天。 “你没听津哥说吗?督主都带着郡主去庄子上散心了,你且等着看吧,三个月之内必有喜讯传出。” “那你猜这头一胎是男是女?” “这谁说得准,我猜是位小姐,跟咱们夫人一样漂亮、高贵,我押三十两,记督主账上。” “那我就押是位公子,十两,记夫人账上。” “来来来,下注了啊,家底输光的别忘了写白条啊。” “我押一千两,三个月没戏。” 这些人正要看看是谁这么大手笔,这不来搅人场子呢?一回头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楚逸轩看着桌上的铜板碎银瓜子皮,冷声道:“一刻钟,麻溜的到院里来。” 百十来号人,半醉的微醺的神志不清的,一个个眼刀险些将符津给洞穿,太不地道了,知道督主要来,都不知道提前给报个信,亏他们平时一口一个津哥喊得亲热,关键时刻太不讲义气了。 符津也是冤枉,那是他不想报信吗?那是他有心无力,自己都那么使眼色了,这一群醉鬼看不明白怪谁? 这些人自知玩的太过了,偷偷的拿余光去看楚逸轩,这人正蹲在台阶上,抓着一把瓜子,不紧不慢的吐瓜子壳。 原以为是山雨欲来,他这瓜子嗑的众人心里没了底气,这又是个什么路数?看到他们这么胡闹不应该大发雷霆好好整治一顿让他们好各司其职吗?这怎么还学他们嗑上瓜子了呢? 短短一盏茶的工夫,等的众人心里煎熬极了。有受不了的大着胆子道:“督主,咱们都知道错了,您这好歹发句话啊,这弄得兄弟们心里不上不下的。” “我说什么呀?”他换了个姿势翘着二郎腿继续嗑瓜子:“一个个懒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要裁撤按察司呢!要不是门口牌匾上写着按察司三个大字,我以为我进的赌坊呢!不是要混日子吗?来呀,陪你们混。” 手里的一把瓜子终于见了底,他慢吞吞的起身掸去衣上灰尘:“杵这当门神呢?赶紧的把你们淫|窝收拾干净该干嘛干嘛去,用不用我买些瓜子陪你们唠会?” 众人得了指令麻溜的忙活起来,不过半个时辰,先前的狼藉一扫而空,终于有了点衙门的样子,那堆积成山的卷宗终于有人批复下发,这些人从早折腾到天色擦黑,忙慌的腰酸背痛,再去瞧上首,楚逸轩哪有半点要回去的样子? 顶头上司都没回,这些白日才遭了训斥的哪怕这会哈欠连天也不敢先走。 从前楚逸轩不是没有这么兢兢业业的时候,刚得了皇帝青眼那会,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住在衙门,然后他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这些个人也跟着沾光;后来,楚逸轩成了婚,开始踩着点来掐着点走,再然后干脆告了假不来了,这群人刚开始还有些不太习惯,而后也就跟着懒散起来,才有了今日白天那局面;现在,这伙人彻底摸不透他了,这早就下差了啊?他怎么还不走? 一群人围在门前偷摸往里张望,最后你谦我让的推搡出一个人进去,这人咧着嘴殷勤的帮他沏茶:“督主,这都戌时了,您再不回去夫人该等着急了。” 楚逸轩缓缓抬头,无甚波澜的扫了他一眼:“着急回家陪妻儿?” 这人昧着良心:“不着急。” “那就好,”楚逸轩放下茶盏,半分表情都不带:“让人给大伙备了晚膳,这些时日积攒的公务没料理完之前,辛苦诸位陪我在衙门待着吧。” 门外眼含希冀的众人当即哭倒一片,符津正让人抬了烧饼咸菜来,见这一个个鬼哭狼嚎的熊样不免多问了一句,随后不紧不慢解释道:“夫人两日前就回北疆了,你们在这喝酒划拳,都不知道留个人探听一下外面消息吗?” “他这会儿气正不顺呢,你还巴巴的让他回去陪夫人,不折腾你们折腾谁?”符津将冒着热气的羊奶分给诸人:“反正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喽,与其在这怨天尤人的,不如赶紧填饱肚子,来来来,烧饼自己拿。” 第109章 他不说还好,一说众人的脸色更难看了:“督主不会跟以前似的,把衙门当家住这不走吧?” “那谁知道,”符津蹲在墙角啃烧饼:“夫人又不在家,他回去也冷冷清清的,跟在衙门没甚分别,这两日说话做事都小心些,别去戳他肺管子啊。” 流光则拿着串铜钱神神叨叨的念念有词,符津不轻不重的踢他一脚:“又捣鼓神棍那一套,吃饱了撑的。” “我这正做法让夫人早些回来管管他呢,你别在这裹乱啊,待会不灵了,”流光双手合十:“欲求不满的男人啊,太可怕了。” 符津直觉他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头一回希望他捣鼓的这乱七八糟的东西能有些用处。他另盛了羊奶和烧饼来,朝屋里那人走去,将那书案腾出些位置才将羊奶递给他:“督主,先用饭吧。” 他不怎么爱喝羊奶,只揪了那烧饼就着茶水吃,符津便在旁边跟着劝:“督主,这些事又不着急处理,要不咱们先回去,等明日再说嘛,大家伙也都累了一天了。” “明日把我的衣物抬过来,衙门里给我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来。” “督主,留我们一条命吧,你不回去,你看哪个敢走?” 楚逸轩不以为意:“我又没拿铁链拴着你们。” 劝不动的符津也不多费口舌,转而笔走龙蛇飞快的写了封匿名信,着人快马加鞭的给苏念卿送去。 -------------------- 第68章 对饮 ============== 楚逸轩整治自己衙门还不算,今日挑这个毛病明日揪那个的刺,折腾的整个朝堂苦不堪言。这些人想不明白这朝廷鹰犬前段时日分明挺消停的,怎么好端端的又整这一出?宣隆帝倒是乐见其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他在衙门里住了五日,一干人战战兢兢的陪了他五日,直到这日苏长君回京,他不免要回府亲迎,这群人这才稍稍有了喘气的机会。 镇北王府许久无人打理了,楚逸轩原是想接他住进自己府上,只他不愿,他只能指使着人将王府上下尽快翻整了一遍,也好入住。 檀氏和小满自然是随他回来,楚逸轩没想到怀璧大师也会同行,当即先对人道了番谢,这老头也不客气,心满意足的生受了:“谢是应该的,都不知道老头我为他那筋脉费了多大工夫。” 楚逸轩有心多问几句,但是这会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时候。等晚间料理完了一切,众人的住处都安顿下来,他有心找怀璧多套几句话,才发现这老头不知从哪倒腾来的美酒,早就喝的不省人事了。 檀氏对他总归存着几分敬意和谢意,见他一整日跟着忙上忙下的不免要留他多坐会,小满缠了他一阵,这会瞌睡上头也回房休息了,只苏长君对他的态度始终淡淡的。 楚逸轩虽跟着苏念卿叫他一句兄长,但是苏念卿现下不在,只这二人独处难免尴尬,茶都喝了好几盏,眼瞧着是无话可说,楚逸轩起身告辞:“时日不早了,兄长长途奔波该早些休息,我便不在此叨扰了。” “前两天诺诺给我来信,让我回京之后别拉着张臭脸难为你,”苏长君想起那信中的小女儿姿态便觉诧异,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从小无法无天跟个假小子似的,突然娇滴滴的给自己来信,让自己改改一贯的脾性,莫要为难她那脾性良善的夫君,着实把自己惊的头皮发麻。苏长君将眼前这人仔细端详了番:“你秉性良善?” 这话问的,楚逸轩不知该怎么答。 好在苏长君也不要他回答,紧接着道:“你给我家诺诺下什么迷魂汤了,让她这么替你说话?” 楚逸轩有些出神,自她离京,自个想方设法给自己找事做,因为一旦空闲下来就会不可避免的想起她,而后无论做什么总像是少了一魂一窍似的,现下听他言语间提及苏念卿,怎么可能不想呢? 苏长君看他唇角微勾眼底黯然失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宣隆帝这番乱点鸳鸯谱,这俩人怕是都陷进去了。无论怎么着,只要自己妹妹喜欢,他对自己妹妹又是真心实意的,自己这兄长便没什么可说的。 “想她了?”苏长君缓了语气。 楚逸轩点头:“不怕兄长笑话,我……想她想的夜不能寐。” “出息。” 苏长君将一个做工精致的小匣子递给他:“诺诺幼时的一些小玩意,刚好今天收拾出来了,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带回去吧。” 楚逸轩忙接了过来,而后又突然望向苏长君,这匣子少说也有二十来斤,他之前筋脉尽毁拿双筷子都费力,现在能拿得动这匣子?他面露欣喜:“你……怀璧大师能治对不对?” 苏长君在他的注视下撑着轮椅缓缓站了起来,跨步的幅度极小,走的很慢,刚走出三四步一个趔趄,楚逸轩忙上前将人扶坐下来,不管怎么说,有成效就好。 手脚积蓄力量的滋味,许久不曾体会过了。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做个废人了,怀璧大师给了自己站起来的机会,自己绝不会辜负。 原本寂静的气氛这会缓和不少,苏长君冲他摆摆手:“有酒吗?陪我喝两杯。” 楚逸轩在外本是忌酒的,难得他有什么要求,自己自然乐得奉陪,只是为免自己喝多了胡言乱语被有心之人听去,他还是命符津打发走了屋外的一干人等,符津亲自守在门外,他这才提了那佳酿来,二人也不用酒盏,就着那酒壶怎么痛快怎么来。 第110章 不多时,酒意上头,礼仪规矩全抛到了九霄云外,苏长君歪在地上,攀着他的肩膀,同他讲大漠圆月、异域风光,讲自己年少何等的意气风发潇洒肆意,而后他眼中的晶亮忽而黯淡,半是失意半是伤:“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假如自己不是生在苏家,假如自己不曾承过那些圣人教诲,假如不是那为国为民为君而后才为己的家训,自己五年前砍掉的就不应该是王国舅的臂膀,而是皇帝的脑袋! 一面是忠国忠军不可违背,一面是父兄惨死血仇未偿,那挣扎又矛盾的念头逼的他几欲发疯。 所以啊,还是楚逸轩痛快,没有规则没有约束,做事全凭自己心意,而且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他仰头饮尽壶中酒,满是哀伤落寞:“我悄悄跟你说,太子他不是个玩意,皇帝他不是个东西。” 楚逸轩想问的再细些,他却耷拉着脑袋不肯再说了。他索性拿些旁的事说给他听,比如金吾卫统领一职的人选。 太子谋逆,作为天子近卫的金吾卫几乎打了个精光,现下宣隆帝正擢选人手扩充金吾卫,金吾卫统领、都尉多个要职空缺,寻常人不会在这个上面去出言献策,以免皇帝猜忌,可宣隆帝这些时日做的事,让自己不得不加快脚步了,就算他要猜疑,自己也要想办法动动手脚。 他从袖中取出两指宽的一截纸条来,是宫中的人偷偷誊录了捎给他的。他也不管眼前这人醉了几分:“金吾卫要职空缺,这上面都是皇帝眼下备用的人选,兄长瞧瞧,有没有熟识得用的。” 在皇帝的贴身近卫中安插自己的人手,端的是什么主意自不必言明。苏长君眸光涣散的瞥他一眼,复又落回那纸上,从为数不多的人名上一个个扫过去,最终顿住了目光。 他想抛去那圣人教诲,君子骨节,明知不可为,却仍想替那数万条人命讨个公道。 他伸出中指,蘸了酒水在中间那人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梁霄。”楚逸轩带着些探究:“为什么是他?” “他是当年北境兵败案侥幸捡回一命的幸存者和亲历着,一只脚已经踩进了阴曹地府,又被人性的恶活生生拉回了人世间,半人半鬼,非人非鬼,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吗?”他不去纠结他冒着皇帝的忌讳去安插人手的用意,抑或是二人心中彼此心知肚明,他笑道:“人我给你了,如何让皇帝用他,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夏日暴雨说来就来,刚还能窥见星月,这会阴云密布,惊雷阵阵,伴随着倾泻如瀑的雨水,房中人的动静很快被雷声和雨声所掩盖。符津支着脑袋退回廊下避雨,衣摆犹被那雨溅的浸湿,他打着瞌睡都要睡着了,楚逸轩终于推门而出,他忙站了起来:“督主,雨这么大咱们怎么回?” 二人出来的时候连把伞都没带,不等他为难,角门处一道弓着背的人影匆匆朝他们小跑而来,先是给二人递上了伞,抬手抹去脸上水花道:“大夫人见下了雨让老奴过来瞧瞧,说要是督主还没走,就请在府中暂住一宿吧,郡主的闺房已经收拾出来了,老奴引督主过去歇脚,还有这位大人,稍后请随我来。” 符津这会又累又困,巴巴的望着楚逸轩就等他发话了,楚逸轩略楞了会,直觉这么大雨怕是不好走,也很随和的松了口:“你带他下去休息,郡主的闺房我清楚,不必引路。” 不等那管事的琢磨出他对府中布局怎如此熟悉的时候,楚逸轩已经撑着伞熟门熟路的去了,管事的只得引着符津找地方歇脚。 -------------------- 第69章 来信 ============== “敌袭!警戒!” 巴尔犹在梦乡中,宽阔的兽皮上是几个同他依偎在一处的异族女子,他昨夜酣畅淋漓,这会儿正是休养气血的时候,忽而被人扰了清梦本就不快,又惊闻有敌袭,不耐的推开几个女子捞起地上的衣物便往身上套。 他取过弯刀挑帐而出,一小队北疆轻骑砍瓜切菜般撂倒他一众早起尚不设防的士兵,又来了一出熟悉的火烧连营,趁着余人乱作一团去救火的工夫,为首的那人挑衅般的冲他笑了笑,将被用同一条绳子串在一起的人往前推了推,吹了个口哨扬长而去。 “圣女?真是圣女!” 有眼尖的已经上前用弯刀割断了束缚的麻绳,欢喜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巴尔犹疑的立在原地,轻声嘀咕:“她怎么没死?” “长姐没死,大汗好像很失望?” 他这才回神打量这个朝他笑的天真烂漫的幼弟,眼前这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等他迟疑,余人已经将桑妲请进了大帐,她倒还算识趣,恭敬的朝他问了好。 “圣女远去金陵辛苦,本汗原以为今生再无可见之机,不想今日得见,圣女风采依旧,只是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能全须全尾的从金陵城中全身而退呢?” 话中的敌意和探究不加掩饰,桑妲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回敬:“苏念卿原本受困于金陵,我也想问问大汗,迫不及待的杀父篡位挑起北境战乱逼的老皇帝迫不得已启用苏氏,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厢倒是互相怀疑起来了,莫雷听她口中那句杀父篡位便知她什么都清楚,如此也好,自己就老老实实的坐山观虎斗,他们俩谁吃亏自己都畅快。 当着众人的面,巴尔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只命人先收拾大帐请她休息,心里却不由得埋怨起金陵那帮人,自己都把事做到这份上了,他们居然还能放这祸患回来,这不成心给自己添堵。 第111章 “郡主,人送回去了,顺便放了把火,给那群混账提提神。” 左朷挑帘而入,苏念卿正盯着那沙盘盘算些什么,闻言眼皮都未掀,左朷便继续道:“郡主确定放桑妲回去能让他们互相猜疑内斗不止?” 苏念卿摇头,左朷一拍大腿失望道:“早知道就不放他们回去了,那蛮女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将这帮人在阵前砍了,杀杀那帮蛮人的锐气。” “这世上最难琢磨的就是人心,哪有十拿九稳的事,我放她回去也不过赌一把,”她挪动着沙盘上的小旗,标注出了几处要紧地命左朷加增兵力,他眼中跳动着光芒,追问道:“郡主是打算用兵吗?太好了,这些时日京中旨意未下,巴尔命人频繁扰境,咱们这些人打的太过被动,憋屈极了,我早就想收拾这群兔崽子了。” 苏念卿淡淡道:“只守不攻。” 左朷瞬间泄气:“为什么啊?京中的军备已经到了,兵部这群人转了性了,这军备这次给的可真是太够意思了,兄弟们都等着大干一场出了这些天的腌臜气呢!” 他久不见她应声,正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呢?抬头却见她低眸浅笑。这说正事呢?一军统帅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神,这可真是太罕见了。 “郡主!” 他声量太大且又含着火,苏念卿就算不想回神也不能。她道:“慌什么?时机未到,以后有你出气的时候。” “夫人,京中来信。” 随舟将信件递给她,上面未加盖朝廷的印玺,想必是私信了。她欲拆那信件,瞧这一个两个的还定定的打量着她,不免有些耳热,摆手道:“都看我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左朷跟着随舟一起往外走,这人是楚逸轩的下属他是清楚的,苏念卿将楚逸轩的人带到了军营,再看她这些天那少见的神态,左朷想问问这两个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毕竟这桩婚事皇帝当初打的是什么主意大家心知肚明,他有心跟眼前这人套个话,可这人嘴上跟沾了牛皮糖一样,如无必要绝不开口,就连平常说话做事也是独来独往刻意避着他们似的,弄得左朷这话痨郁闷极了。 扰人的终于走了,苏念卿这才缓缓拆开那信件,本以为是楚逸轩写来的,可看到上面狗爬似的笔迹,不由得蹙了眉,这字写的让人怎么认? 她花了小半个时辰,看的眼睛都疼了,将那些个能认的字一个个摘出来,勉强凑出个大意来。大概就是楚逸轩这段时日老实本分,没有出去拈花惹草,就连那不自量力敢往他身边凑的也被他顺手处置了,最后则委婉的表达了因她不在,楚逸轩闲来无事将整个按察司上下折腾的苦不堪言,让苏念卿管他一管。 苏念卿看的失笑,提笔飞快的回了封信,她犹豫了下,带着些逗弄的意味,将‘远呈楚督主’改成了‘吾夫亲启’。 信抵京师已经是一旬之后了。 楚逸轩刚刚下朝,金吾卫统领的推选虽然中间出了不少波折,但好歹最后还是定下了梁霄。他琢磨着有些事的可行性漫不经心的迈进按察司府的大门,这一个个的带着笑意打量着他,他不免有些奇怪,自他上次大刀阔斧将按察司上下整治一遍之后,这些人见了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今日怎么突然就转了性了? 他不以为意的继续往里走,甫一坐下来终于看到桌案上那封显眼的信件。 ‘吾夫亲启’四个大字让他拆信的手都微微失稳,胸腔的跳动让他呼吸急促,酡红漫上了耳尖脸颊。 他指尖有些发颤,刚拆了蜡封就从纸皮中滑出一个小纸包来,裹挟着沁人的清甜,他凑在鼻尖嗅了嗅,应该是茶叶之类的,他将纸包放进衣襟中收好,这才展开了那信纸。 符津倚在窗外偷看,见他一会傻笑一会跌进那圈椅中打滚,心知这回楚逸轩总不会再找自己麻烦了,正想偷偷溜走,不妨他正好读到最后一句,冲窗下那人影喊话道:“滚进来。” 他这会正高兴,符津胆子也大了起来,随意往那桌案上一坐:“督主有什么吩咐?” “你跟你嫂嫂告状,说我整治的你们叫苦连天?” “按察司上下那么多人呢?督主凭什么认定就是我?再者那信又未署名……”符津不打自招,忙以手掩唇,讨巧的笑:“哥哥。” 好在他今日心情不错,只是将他从桌案上推下去:“你那狗爬似的字就别拿你嫂嫂面前丢人现眼了,丢我按察司的人。” 他负手往外走,符津紧跟着道:“督主,还没到下差的时候呢?” “身体不适,替我告个假。” 楚逸轩哼着小调,心情极好,连着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风有约,花不误,待北疆诸事了结,岁岁年年再不相负。 他心想:“再不相负。” -------------------- 第70章 犒军 ============== 因着这封来信,楚逸轩连日来的心情都松快了许多,没再去刻意找谁的麻烦,就连下朝的时候对着那些参自己的御史也是报之以一笑,可把那人吓得不轻,回去就发了高热,又这般过了三四日,见楚逸轩确实没来找自己晦气,这才略微安了心。 可是如此这般心情极好的过了数日的楚逸轩,终于察觉出不对味了。 自己好像被人给画了张大饼。 待北疆诸事了结,岁岁年年再不相负。往远了说,苏家在北境同离林耗了二百来年了,往近了说,苏念卿启程去北境也有两个月了,诸事了结?什么时候能了?苏念卿给了自己一个完全看不到期限的甜头。 第112章 意识到这一点,他这些时日说话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符津拿了别人的请帖来请示,他看也没看就应了下来,直到晚间载着满腹心事的马车在醉情楼外停了下来,他看到那红袖招招彩带飘飘的靡醉方回过神:“怎么到这来了?” “楼大人设宴,宴请国师大人和一众同僚,也给您递了请帖,您不是应下来了吗?” 应了吗?好像是有人递了帖子,可他压根就没看那帖子上写了什么,晚上莫名其妙就被马车载到了醉情楼,他撂下车帘:“掉头,回府。” 符津尚未及反应,不远处楼璋已经看见了来人颠颠迎了上来:“下官恭候楚大人已久,大人快请上座。” 这个时候再走,未免太过于拂人脸面了,楚逸轩无奈应承下来,不少人皆已落座,见到他不免有些意外,还有那位国师,不知倒腾的什么邪魔外道,拿一枚黑乎乎的泥丸应付皇帝说能长生不老容颜永驻,楚逸轩向来是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的,可谁让皇帝笃信呢?将这人奉为国师,虽还没有什么实权,可如今在朝堂,倒是炙手可热。 那国师倒是有心同楚逸轩卖好,只他一直不大热络罢了。楚逸轩原还好奇,他同这些人向来不大对付,怎么今日特特请了自己来?现下想来,未免没有从中牵线搭桥的缘故?有意思,这国师仗着自己那一身忽悠人的本事,在皇帝面前也算是有求必应,专门跑来同自己攀交情?多此一举。 那国师话里话外流露出攀附之意,只楚逸轩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的,倒是弄得那青袍老道尴尬的紧,席间不是没人尝试着活跃气氛,但是这人向来只按自己的心意办事,软硬不吃,众人讨了个没趣之后,犹自抱着自己怀里的温香软玉饮酒作乐,也没甚心力在二人当中搅合了。 场中唯二的清醒者便是那国师和楚逸轩了。一个说自己是修道之人,戒酒戒色,楚逸轩闻言不免轻嗤,既受了戒还选在这风月场宴请宾客,修的哪门子邪魔外道真不怕降下个天雷来劈死这招摇撞骗的;楚逸轩就更难评了,自坐下来开始,人不碰一个也就罢了,酒盏都不见他端一下,久而久之那些一同入宴的便有些不自在了,谁能受得了自己沉醉放|荡的时候有个人神智清醒的盯着你看? 所以当楚逸轩借口离席的时候众人象征性的阻拦也无,那青袍老道殷勤的又要起身相送,楚逸轩当即惹火:“没完没了了是吧?我不管你今日请我过来打什么主意,再这么缠着我,我让人烧了你的道观砸了你炼丹炉,看你的无量天尊能不能救得了你。” 这老道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骂也呆愣住了,自己本就是个江湖混混靠着坑蒙拐骗起家,因缘际会之下入了皇帝的眼,帮他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稀里糊涂就混了个国师的头衔,结果爬到这位置才知高处不胜寒,原想着对楚逸轩伏低做小,日后若出了什么事也有他回护自己一二,这才大费周章的设宴想请,哪料这人这般不留情面? “什么狗屁国师,充其量也就是个欺世盗名的混账,督主若看不惯他,我带人揭了他的老底,看他怎么在皇帝面前招摇撞骗!” “别多事,”他本也是想给皇帝身边再安插几个人手的,有这么个欺世盗名的在,倒免得自己再费心思了。 “督主,我听说那老道炼的药丸里面丹砂的成分极高,能不能长生不老我不清楚,但皇帝再这么吃下去说不定真要永享极乐了?” 吃死了才好,他倒真担心吃不死他。 “别多管闲事,也别跟那老道走的太近,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也跟咱们无关。” 马车悠哉悠哉又绕回了府邸,自苏念卿回北疆后他少有歇在府里的时候,这会到了门前管事的早打着灯笼迎他入府,他简单洗漱了下,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 窗外寂静的很,连虫鸣也不闻,倒不知是几时了。他心头好像挟裹了层烈火,而且今晚实在是压制不下了,他想着在这张床上二人曾做过的那些事,缓缓将指尖探了下去…… 随着一声满足的喟叹,低仄的水声和衣料摩擦声终于止于平息,细密的汗珠顺着英挺的鼻梁滑落,被随手丢弃的帕子上一片粘腻,隔靴搔痒聊以慰藉罢了。 北境,主帐内这会倒是灯火通明,刚闻听斥候来报,离林那边好似起了内讧,苏念卿命人验证消息的可靠性,她正望着煮的沸腾的茶炉等着最新的战报。 已经入了秋,哪怕裹了鹤氅晚间也觉寒凉,随舟数次催促她先去休息,她皆置之不理,直到天空破晓,她刚要打盹,帐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左朷率众大步迈了进来:“郡主,大喜!” “巴尔和桑妲内讧,争执之中桑妲被人一刀抹了脖子;这还没完,巴尔和桑妲较劲之时,莫雷联合一众旧部篡位造反,巴尔不敌率众逃窜至呼连山以北,被人乱箭射杀,眼下莫雷正想办法安抚收服巴尔旧部,离林六部现已乱成一团。” 苏念卿丢下鹤氅来到沙盘前,她挪动着上方的小旗,引着众人一起来看,口手并用的做着战局规划,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纷纷领命出兵,不过两日的工夫,捷报频传。 期间莫雷不是没有遣使前来和谈,只是苏念卿一概置之不理罢了。 “郡主,这玩意说不定要背着咱们同京中求和?” “所以才让你们速战速决,别等着金陵那群老东西过来裹乱。”苏念卿挑眉,望着帐外草木萧索:“冬日来临之前,尽可能的将战线往前推。” 第113章 离林六部短时间内三王更替,虽不能说是一盘散沙,但是战力确实大不如前。苏念卿借着这个机会,用时两个多月,终于将战线推到了呼连山一带。 大雪已至,于敌于己,皆不是作战的最佳时期。她命人巩固防线,操练兵马,只等来年开春,再做进一步的兵马调动。 北境的捷报抵送京师的时候,金陵已被一片冰封银霜所覆盖,室内生了十二个熏笼,可宣隆帝还是觉得冷极了,因着那灵丹妙药的缘故,他现在这副尊容简直可以用枯槁来形容了,他捏着那方信纸,喜忧参半,遥遥地望着不远处的红墙绿瓦,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捷报频传,又正值年关,不论他心中是否畅意,面上总得派人嘉奖以示亲重。浩浩汤汤的犒军队伍就这么开出了金陵,又在半月后抵达北疆。 苏念卿懒得同京中这群人打交道,自己早寻了个巡营的由头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只命厉腾等人好生招待。京中来的人,他们就算再看不惯也不敢过于怠慢,谁让人家是天子近臣呢?回去随便三言两语都够他们这些后娘养的喝一壶的。 厉腾憋着脾气将人好一番招待,只那犒军使始终不大受用,轻飘飘的甩出一句:“我跟你无话可说,让你们郡主过来作陪。” 他没见过这犒军使,只是觉得这人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些。因着这句话,险些压抑不住火气,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揍了再说,还好他的副将机敏,一边打着圆场一边命人火速给苏念卿递了话。 “要我作陪?”苏念卿本就是刻意避开这犒军使,这会突然被人点名也来了火气:“行,我倒要看他能不能消受得起。” -------------------- 第71章 重逢 ============== 楚逸轩屈指轻叩桌案,对着帐中众人的寒暄颇有些心不在焉。帐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枯枝压倒落叶一般,踩在厚重的雪面上带来一阵寒意。楚逸轩会心的笑了笑,来了。 苏念卿挑帘入内,鹤氅上沾了碎雪,她随手解了,帐中众人见了她忙起身见礼,她视线越过众人,目光顿在那主位的犒军使身上,朦胧之中竟有些恍惚。 “郡主可让臣好等,”楚逸轩亦起身,唇边笑意足以荡开这北疆风雪。 二人已有小半年没见了,苏念卿忽而有些眼热,楚逸轩又何尝不是?她想扑进他怀里寻求安慰,可顾念着这么多人在场,生生压下心中的感怀。 不知情的瞧着这两人不免有些奇怪,苏念卿瞧见京中来使一时间忘了反应也就罢了,按理说楚逸轩不是应该先宣读圣旨传达圣意吗?这自从来了北境起看起来就尤其不好惹的犒军使,这会儿失了心窍般,直愣愣的盯着他们家郡主看,诡异极了。 寂静之中还是厉腾率先不忿的出声:“郡主,这犒军使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指名道姓要您作陪。” “无妨,我陪,”苏念卿随手将鹤氅丢在一边,厉腾还待多言,幸而在前线练兵的左朷及时回来了,不轻不重的踢了他一脚让他别多话。 有这么段小插曲,楚逸轩才终于回过神来宣读圣意,诸将分至两侧行礼,苏念卿屈膝的瞬间,他快步上前攥住那透着寒意的手腕将人扶了起来,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刮过细腻的皮肉,激起一丝麻痒。 他道:“自家人,郡主不必多礼。” 姓楚的现够了德行,这才不紧不慢的宣读圣意。苏念卿接过圣旨,又让众人陪着活络了下气氛,席间推杯送盏也算热闹,只是到底是在军中,各自陪了两杯酒尝个鲜也就罢了,虽然冬日里两厢停战,但多一分警戒总归是不错的。 左朷和厉腾相携出营,厉腾那眉头拧成个川字:“我还是觉得那犒军使不对劲,你刚看见没,就那双眼,巴不得黏咱们郡主身上。郡主也是,人点名让她作陪,她还真就纡尊降贵了。” 左朷笑了笑:“人小两口的事你操什么心。” “小两口?”怪不得那眼光那么不对劲呢。 “那犒军使名唤楚逸轩,你没见过他,不怪你,但是别跟刚才似的傻乎乎的多管闲事了啊。” “不对啊,”厉腾诧异道:“这桩婚事当初不是都不怎么情愿吗?这就……好上了?” 左朷翻他一个白眼,人家两口子的事,打听那么多做甚。 帐内的人散了个干净,终于给二人留出了独处的余地。楚逸轩将人抱放在桌案上,碍事的杯盏被他抬手扫了个干净,他再抑制不住压抑许久的情思,俯身吻了上去。 从前二人接吻,他多数时候会顾及苏念卿的感观,浅尝辄止,一点一点的挑动她的神思引她共赴极乐;现下的这个吻带着些急切,毫无章法可言,与其说是吻,更不如说是啃,牛嚼牡丹似的,不多时就在彼此的唇舌间触到了血腥的味道。 苏念卿有些喘不过气,攥住五指微微推他肩膀,楚逸轩攻势不减,含着那丁香搅弄舔吮,直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男人在这时候大多蓄着股野性,苏念卿逐渐的有些招架不住了,一口咬在他下唇上。 楚逸轩吃痛终于暂且放她呼吸,他急促的喘着气,并起两指捏她下巴:“想我没?” 苏念卿不免有些耳热,气息亦是失稳。 不等她回答,他又用略带受伤的哀怨眼光望着她道:“我可是想你了。” 她抬手细细密密的描摹他眉梢眼角,楚逸轩往前凑了凑,几乎把额头贴到她掌心,手掌沿着侧脸抚到下巴,她吃痛道:“扎手。” 第114章 他闻言不甚在意的摸了把青黑色的胡茬:“赶着来见你,没怎么注意形容。” “怎么亲自来了?”她问。 “想你,”他正了正神色:“皇帝沉醉于丹药,身体每况愈下,觉得对四境力不从心,你这仗打的漂亮,皇帝对你愈发不放心,叮嘱我以犒军的名义过来摸摸虚实。” “那他倒是信任你,”苏念卿攀着他脖颈,半酸不苦道:“楚督主看也看过了,打算如何同皇帝禀报?” 他目光灼热,意有所指道:“那便要看夫人如何表现了?” 柔若无骨的小手抚过他的颈侧,温凉相触,带动一丝颤栗,指尖向下,顺着衣襟探了进去,点在温热的心口,不紧不慢的绕圈,似羞还嗔道:“那夫君想让我如何呢?” 她刻意咬重了‘夫君’二字,楚逸轩心头火起,将人抱放在桌案上屈膝压了上去,他俯身而下,那拱起了火的小狐狸却左躲右闪怎么也不肯给他亲了,时不时的望着帐外的方向,还要躲开他不住作乱的手:“痒,别闹了。” 楚逸轩也知时机不对,稍冷静片刻,喘着粗气从她上方翻身而下,不忘将她从桌案上拽了起来,苏念卿理了理被他揉乱的衣襟,气息也有些不稳:“我去巡营,你跟我同去还是让他们给你收拾出个营帐休息?” “我跟你去。” “啧,你怎么一刻也舍不得我,”苏念卿冲他笑的眉眼弯弯:“你说这半年你是怎么过的?” 这小狐狸又在勾火,他凑近了含着她耳垂道:“夫人玉容花貌,为夫夜不能寐,满意了?” 苏念卿在重重衣袖下回握住他的手:“走,带你去看看我北疆山河。” 二人驾马齐驱,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一群亲卫不近不远的跟在后面。苏念卿挥舞着马鞭,时不时的指点着不远处的秀丽山河,呼出的热气遇冷成霜,白茫茫的一片,楚逸轩攥住那冰凉的指骨放在掌心暖了暖,苏念卿报之以浅浅一笑。 她说的轻松,可楚逸轩知道,她这些年能在北疆坚守下来是何等的不易,望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带了些心疼和怜惜。 苏念卿叹了口气:“不说我了,你呢?这半年过的可好?” 若说不好,自己在京中一人之下,也没几个能找自己麻烦;若说好,夜夜薄被冷寝,孤枕难眠,也确实说不上惬意。 “见到了夫人,我就好多了。”他道。 “皇帝笃信丹药长生之术,说句大不敬的,恐怕余日无多,京中我会多加留意,夫人日常也应小心,莫遭了旁人的算计。” “你担心皇帝会对我下手?”她神色郑重,似为了让他安心一般:“放心吧,我自会留心。” “还有件喜事,”楚逸轩刻意卖着关子:“关于三哥的。” 晶亮的眸子瞬间来了神采:“我兄长怎么了?” 楚逸轩凑过去低声耳语几句:“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我来的时候去看过三哥,铁衣正陪着他在后院练剑呢,三哥若能重返北疆,你肩上的担子,大约能小些。” 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消息更令人开心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正待建功立业尽忠报国之际,却被奸|人以药物毁去了全身筋脉,他心中的苦楚和煎熬恐怕没人能懂,现下好了,曙光划破天际,迷雾终将驱散。 苏念卿一时感性而发,眼泪不要钱似的收止不住。楚逸轩拿拇指轻刮她脸颊,他本意可不是想看她哭啊。 她也知自己失态,取了帕子拭泪:“我只是太高兴了。” “天冷,哭花了脸要冻伤的,回去吧。” 晚膳是楚逸轩亲自送进她帐子的,能让朝廷的犒军使跟着忙前忙后的,她也算独一份。她脾胃不好,晚上多以流食和清淡菜色为主,楚逸轩吹凉了那黏稠的米粥喂给她,她想接过来自己来,可楚逸轩仿佛来了侍弄她的乐趣,可口的粥食贴心的喂到唇边,她略尝了一口,疑惑道:“跟平常吃的好像不太一样?” 楚逸轩只是笑,她终于回过味来:“你做的?” “君子远庖厨,你这……” “我又不是君子,再者我只做给自己夫人,旁人可没这口福,”他夹了筷炖的软烂的羊肉:“尝尝,炖了一个多时辰呢。” 苏念卿晚间吃的少,他将人给喂饱了就着那碗筷略用了些,刚好军中的兵士过来请示,说是楚逸轩的营帐已经收拾出来了,请他过去休息。他拿哀怨的目光望着她,难得的带了些固执:“我不去,今晚上我要跟你睡。” 心内却止不住的抱怨,这军中的人也太没眼力见了,谁家小夫妻见了面还给收拾出两个营帐的,会不会办事啊? -------------------- 第72章 惊闻 ============== 打发走了那小兵,楚逸轩将苏念卿拦膝抱起,干脆的压在那窄小的行军床上,二人许久未见,单纯的触碰都带着燎原的趋势,不多时便烧的人血液沸腾,楚逸轩双目赤红,咬着牙道:“我当了半年和尚了。” 他握住苏念卿的手压了下去,灼热滚烫硌的人呼吸失稳,刚想诱哄着她帮自己,便又听帐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那人提亮嗓音道:“郡主,前营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苏念卿同他拉开些距离,瞧着他略显懊丧的表情只是笑:“今儿晚上你先自个睡。” 楚逸轩的目光简直像要吃人,愤愤的憋出一句:“你手底下养的是一群饭桶吗?什么事都要过来请示的话,养着他们又有何用!” 第115章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抱着一军主帅在这胡闹有什么不对! 苏念卿起身理了理被他揉皱的衣襟,扯了扯他紧绷的嘴角见他没反应,索性凑近了在那温热的唇角亲了亲:“早些睡,我尽量快些回。” 楚逸轩抱着枕芯眼睁睁瞧着她挑帘而出,活像一个气炸了的豚鼠,原想起身跟去看看,又因着气急没当心刚走了两步便实在的撞上桌角,一时间疼的倒抽冷气,这回想追也追不上了。 他气的没处说理,自己在京中的时候两地相隔独守空房也就罢了,现下到了北疆,好容易有了机会能亲亲抱抱,这群废物小点心屁大点事就把苏念卿给叫走了,守着个观世音般的夫人看的着吃不着,别提多煎熬了。 因着心里憋闷,他这觉睡的始终不大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细雪的咯吱声,他知是苏念卿回了,拉高了被衾闭眼装睡。 她见他没动静,刻意放低了脚步,除去外衣简单擦洗了下,小心的上榻同他挤在一处,岂料刚有动作,榻上那人抱着她瞬间颠倒了体|位,二人四目相对,她惊呼道:“吓我一跳,怎么还没睡?” 她眼角下有些淡淡的乌青,眉间的疲惫风雪都不曾洗去。楚逸轩不忍再闹她,默默躺了回去。 她的薄背贴着他紧实的胸膛,他的下巴自然而然的搭在她肩膀上,顺手揽了那劲瘦的腰肢,只觉比从前更细了些,不免有些心疼:“抱着硌手,你都不吃饭的吗?” 苏念卿转身,眼底溢出些恐慌:“你……嫌弃我了?” “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嫌弃,”他抬手描摹她眉梢:“有些不是特别要紧的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何必事事亲力亲为。等北疆的事了结,咱们再也不理这些俗事,到时候我亲自下厨,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把你将养的白白胖胖的。” “冬日不是用兵的时候,等来年开春,只要朝廷不再出什么幺蛾子,收复三津之地指日可待,待到尘埃落定,我就把兵符交上去,咱们去过自在日子。” “朝中有我,你放心,”他亲了亲她鬓角:“快过年了吧?” “嗯,你什么时候走?要留在北境过个年吗?但是总归没有京中那么热闹。” “自然是你在哪我在哪,你留在北境,那京中有什么热闹可瞧,”他将人往怀里抱了抱:“睡吧。” 行军床住一人刚好,睡两人便不免有些拥挤,即便如此,这也是这二人半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觉了,惦念的人触手可及,哪怕外间风雪肆虐,终还有这一方温暖可聊以慰藉。 他这一觉睡的极为心安,等终于歇够了悠悠转醒时,怀中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捡过床边的衣物自己穿好,门外的亲卫送了热水进来供他梳洗。 他拧了帕子随意擦了把脸:“你们郡主呢?” “郡主一大早便去巡营了,最快也得午时才回,”这小兵望向他的目光带了些许探究,虽不过才一个晚上,这位新来的犒军使和他们郡主之间的关系早已传遍了整个北疆大营,是个人都不能落俗,总得留意眼前这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让他们郡主为之交付心意。 这目光有些太直白了,楚逸轩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摆手道:“你下去吧。” 小兵也知自己失礼,帮着他摆好了早膳这便告退了。 苏念卿顾不上他,他自个无聊的紧只能在营中乱转打发时间。知晓了他同苏念卿的关系,这些人望向他的目光不再有畏惧,转而被另一种说不明白的含义所代替,纵使他脸皮再厚也受不住这一个两个的拿自己当个稀罕物看,出来不过半个时辰,楚逸轩认命的返回营帐。 苏念卿果然是午时回的,瞧他一脸憋闷的样子不免失笑:“怎么不出去走走,一直在帐中不闷吗?” “去了,又回来了,”楚逸轩实话实说:“他们看我的目光活像在看小白脸。” “又混说,谁家小白脸能有你这般俊俏,”苏念卿跨坐在他腿上,作势扯他脸皮,他便顺势沿着那指骨细细密密的吻到掌心,苏念卿痒的受不住笑着让他收了神通:“用过午膳了吗?” “还没,等你。” “那一起用,”苏念卿命人摆膳。 二人相对而坐,军中菜色不如京中精细,楚逸轩还是吃的有滋有味,不时帮她添菜。 两人不过饭时和晚间有些独处的机会,有些时候二三日也不定能见一次。楚逸轩在京中常被人说忙的像狗,现下再看苏念卿,比自己好不到哪去。 明明是在冬日,且不在战时,这怎么能做到坐一起吃个饭都成了奢望的? 又这般过了七八日,苏念卿终于得了两日空闲,楚逸轩不知从哪找出的红纸和剪刀来,二人坐在一起剪窗花,商量着二人在一处的头一个新年该怎么过,京中便来了旨意,说是陛下身体欠安,宣他早日回京。 楚逸轩手里还捏着刚剪好的窗花,二人手艺不好,依稀能辨出那是两个福气满满的小娃娃。 他一时忘了动作,从那公公来传话开始,脸上始终荡漾着的笑意便僵在了嘴角。 那太监将二人举止看在眼中,郎情妾意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亏得陛下如此信任他,委以重任一步一步提拔他走到今日这个位置上,他居然对着皇帝讳莫如深的苏氏交付深情?好啊,空穴不来风,京中传闻虚虚实实总有七八分可信,等到了京中自己对皇帝据实相告,看这姓楚的还能风光几时? 第116章 见他久不应声,那太监也来了脾气:“楚督主是想抗旨不成?” 楚逸轩冷笑一声:“某出京短短一月,不过确实有段时日没去找公公麻烦了,公公抖擞起来了!” 数年积压的威望犹在,这太监望着他不免还是带了些怵意。立马换上了笑脸:“督主说的哪里话,奴才怎么敢,奴才是想着您若没什么事的话不妨早些启程回京吧,莫让陛下等着急了。” “出去!” 这太监没反应过来,楚逸轩寒气森森的乜他:“等着我说第二次?” 他只得老老实实先去帐外等候,心里却不免嘀咕神气个什么劲,真不知还有几时可蹦跶。 “回去吧,”帐内,苏念卿轻声劝他:“正值年关,京中事多,或许是真出了什么急事非你不成,我这你不必忧心。” “原答应了要陪你过年的,不想这么快就食言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往后岁岁年年咱们都在一处过,”她踮脚勉强够到他下巴亲了亲:“这次回去把随舟带上,他一身的好本领,放在我这有些大材小用了,且他跟着你,我放心些。” 楚逸轩拥她入怀,埋首在她肩颈:“我能有什么事,他把你照料好了,我便心安。” “听话,把他带上,”她抬头望着他深沉的眸子:“我这两日心慌的厉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别胡思乱想,只要我在,便不会生事。”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狂妄,可苏念卿还是踏实不少。门外的亲随都已经准备好了,苏念卿帮他系好氅衣,埋首在他胸|膛留恋的抱了抱:“趁着风雪尚小,早些上路,待会不好走。” 楚逸轩在她发间亲了亲,因着她数次出言,他启程之时还是顺手将随舟给捎上。苏念卿策马送他出营,静静的望着这一行人消失在寒山深处,刚要打马回营,一封白标急件便呈进了手里。 送信那小兵眼眶通红,一个铁血悍将哭的形容狼狈,他将信件呈送上去,叩首道:“郡主,陈老将军殁了!” 随行的人见他呜咽难以出声,跟着解释:“夷相新皇上位,借着手中‘虎奴’逞威来势汹汹,陈老先被投石车砸中又被拓跋宏峰一箭封喉……” 这人几经哽咽,亦是说不出话。 潇潇风雪刮在脸上,温度一点一点从自己身上褪去,她有些恍惚,亦是难以置信,他们说,自己的老师殁了。 因着下面的人眼疾手快,她才没从马上径自跌落下去,双眸中蓄满雾气,衣襟不知何时被沾湿,她摘钗去环,强撑着心血道:“点一队亲兵,随我去西陵。” -------------------- 第73章 不归 ============== 黄沙滚滚,草木萧索,不知是天气使然还是心性作祟,入眼之景像一个年迈的老者,毫无半分生机可言。 旌旗半降,陈老的遗体安详的躺在棺椁中,安放在正堂接受来人吊唁。 出师未捷,主帅先殒,就像一块板砖迎头砸在人面上,不可谓不沉闷。 十五岁从军,而今已历五十四载,生于山河,长于山河,亦魂归山河。曾与镇北王齐名的一代名将就此陨落,悬在夷相人心头的一柄胆颤狼刀也就此仓促落幕。若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是老将已死,山河未收吧。 京中亦收到了西陵急报,那封拆了封的白标急件被人压在镇纸下,宣隆帝茫然的望着窗外,自服食那丹药开始,他身体便如风中枯木般,耗干了血气,性情更是愈发喜怒无常,前些时日骠鸰卫不知从按察司查获了什么信件上来,他整整咒骂了楚逸轩一个下午,末了急令人召他回京。连向来得他心意的楚逸轩都被他无端咒骂,旁人就更不敢上前来触他的晦头了。 “楚逸轩呢!还没回吗?” 众人也不知他怎得又提起了楚逸轩,一个个面面相觑,还是刘勉站出来道:“督主已然在路上了,两境路途遥遥,想必要耗费些时日,”他望着桌上的白标急件,大着胆子道:“陛下,陈老戎马一世,如今为国而殉,当迎回陈老忠骨,早日入土厚葬啊!” “他四个儿子都死光了,谁去迎?”他像是提不上气一般,哼哧哼哧的往外喘气。 陈沛四子一女,皆是为国而殉,如今老将骨枯黄土,竟是连个扶灵之人都无。再看高座之人神情言语,所谓凉薄,也不过如此了。 他不说话,下首之人自是无人敢应。 悬在夷陵人心头的一柄刀没了,悬在帝王心头那把刀也无声无息的悄然而逝。年少相伴,重兵拥趸他上位,又在他根基稳固后自请离京镇守边关,对于陈沛和苏景之,宣隆帝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从最初的感激、惶恐再到后来的忌惮,及至现下,故人相继归于山河,他快意吗?好像并没有。 他静默了许久,无人知这位帝王心内究竟几许挣扎。不论从前如何,斯人已逝,他不吝啬给他一份殊荣。 他提笔,身旁的小太监慌忙上前研磨,他喘着粗气道:“传旨,陈沛死守边境,护国有功,加封一品上柱国将军,加封护国将军,封镇国公,命襄王即日入西陵,亲迎忠骨入京,于皇陵以北安葬,受香火供奉。” 他眉头一皱,五指并拢猛击太阳穴,狂躁道:“快,丹药,朕的灵丹妙药。” 小太监忙奉了水和丹药上去,他和水服下,稍微顺畅了些,又问:“白珩呢?” 第117章 阶下众人不免有些疑惑,不是刚问过吗?他不记得了吗? 不等众人应声,他又道:“去,告诉白珩,都是郡主的错,朕不怪他,让他早些回来,”他踢脚边的太监:“快去啊!白珩再不回来,朕把你们全斩了!” 刘勉给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他忙慌的跑了,心下却有些搞不明白,前些天骂楚逸轩骂的咬牙切齿,这怎么突然又回护上了?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到底要干嘛? “朕要长命万岁,万万岁,朕把你们都熬死!”不知他说给谁听,见一群人埋着头无人应声,不免无趣,随手翻了本奏折来批,不多时便皱眉暴躁,一本接一本,不是让自己处死那进献丹药的国师的,便是让自己早日立储的。 “混账!”他掀了桌案,指着洒的到处都是的奏折道:“去看看都有谁劝朕立储的?朕还没死呢,一个个存的什么心思!但凡让朕立储的,通通处死!” 刘勉知他神智又不太正常了,自从服食那丹药,少有清醒的时候。他摆手让人都退下,自个躬身收拾那一片狼藉。宣隆帝打了会儿盹,又突然开口:“郡主呢?” 这怎么又突然绕到苏念卿这了?刘勉不解,但还是如实道:“郡主这会应正前往西陵吊唁。” “哦,”他静默了片刻,又道:“传骠鸰卫入宫,朕有话交代。” 与此同时,楚逸轩距京中左不过五六日路程了,忽而被人急马拦下,来人是梅妃宫中的太监,他是认得的。 那人骑行了数日口干舌燥,瞧见了来人什么也顾不上了,着急忙慌的下马挡在他前面:“督主不可入京!” 随楚逸轩同行那太监神色一变:“什么人敢挡督主去路!还不滚开!” 来人不卑不亢的同他对视,竟是毫不畏惧:“督主不可入京!”他无声吞咽了口唾液:“梅妃娘娘让奴才给督主带话,陛下命骠鸰卫夜访按察司,不知搜出了什么,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现下整个按察司衙门都被重兵封控,符大人还有其余几位大人,虽还未被革职,但也是出入受限自身难保,梅妃娘娘说,在督主想出应对之策之前,切勿入京!” 怪不得自己去北疆一月,京中半分书信也无呢。随舟不免有些担忧:“督主,符津他们……” “死不了,”他不知从何来的笃定,复望向那传旨太监:“都到了这份上了,公公无话可说吗?” 传旨太监见他什么都知道了,倒也懒得装了,指着他鼻子骂道:“无耻楚贼,陛下待你不薄,你背着陛下和苏家交相勾结,端的是什么主意,亏得陛下信你用你……” 他听那太监提到苏家,便知应是自己同苏念卿往来的书信被皇帝截了去,走了趟北疆,后院起火了,倒是着实没想到。 他嫌那太监聒噪,微动了下眉毛,随舟下马揪着那太监衣领将人拖到一丛枯草旁,随手摸了块石头就冲他脑袋招呼下去,不多时,声息渐止,随舟撕了衣摆净手。 “督主,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京中怕要乱,他抬手接了片枯黄的落叶,下意识道:“郡主。” 拦路太监道:“督主要去寻郡主吗?陈老身殒,郡主此刻应往西陵吊唁。” “回去给你们娘娘带句话,这份恩情,楚某记下了,”他顿了顿,又道:“再去给符津带话,镇北王府,让他遣人送苏长君去北疆。”他摘下腰牌:“这个带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办。” “督主,按察司众人都被重兵困在衙役内……”他有些为难。 “那群废物要真能困住他,他这么些年也白活了,”楚逸轩神色不变:“你只管在府外候着他,瞧见了人给他带句话便是。” 虽不知他为何这般肯定,小太监还是仓促应了下来。该说的都说了,楚逸轩调转马头,随舟忙率人跟了上去:“督主,咱们现在去哪?” “去西陵,先去寻郡主。” 京中局势不明不可妄动,按察司被人重兵相围虽是意料之外,但皇帝猜忌那也是早晚的事,他只能先把苏念卿护住了再做打算。 那太监听从他的嘱咐,在他府门外候了两三日,直到这日子夜时分终于在院墙外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面露喜色刚要跟上去,一把利刃就卡在他咽喉:“谁?” “符大人,奴才是梅妃宫里的,刚遵了娘娘之命,让楚督主暂勿回京,楚督主让奴才给您带句话。” 符津心念一动,他好容易从重重封控下溜出来,正想着如何给楚逸轩传话,再趁着天色未亮悄悄摸回去呢,就遇到了这太监。他半信半疑:“你见到我家督主了?” 小太监怕他不信,忙取出腰牌递给他,将楚逸轩的叮嘱一字不差的告知他,又道:“督主说您见了这腰牌知道该怎么做。” 符津见到腰牌,对他的话已信了九分,他收了刀,道了句多谢转身没入漆鸦夜色中。 -------------------- 第74章 沦陷 ============== 昔日繁华的筑阳城早已乱成一团,夷相人还未入城,可因着陈沛身故,王国舅怯战早早退兵,城内人心惶惶,竞相收拾细软各自逃命,萧索又凄厉。 “退兵了?”一处偏远的小寨,那匪首闻言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一|战未打他就退兵了,白白将筑阳城拱手送人,王国舅,亡国舅,这名号听着就晦气,陈沛刚死,姓王这软蛋就迫不及待的忙着逃命,白瞎了西陵那么些的精兵良将。” 第118章 “大哥,这都是他们朝廷的事,别生那么大气嘛。” “朝廷的事?哼,这狗朝廷净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软蛋,老子虽是匪,却也知道寸土不让的道理,他姓王的弃城而逃,老子来守,那夷相人又没生个三头六臂,老子倒要看看这群跳梁小丑有多难打!” “大哥,咱们就这百十来号人,去了也是白白送死,朝廷都退兵了,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我听说夷相人那‘虎奴’坚不可摧,不然陈沛也不至于死的那么狼狈,咱们就别……” “你贪生怕死自去过你的安生日子,愿意守城的,随我来。” 这些人互相对视了下,多数还是坚定的跟了上去,他们虽是匪,可看着夷相人这么在边境逞威,但凡有点血腥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据筑阳城不过二十里的一处平原,不足七千人的一支西陵骑兵,猝不及防的同夷相人打了个遭遇,夷相前方重甲四马齐驱,马车比寻常马车高于地面两倍还多,四周以精铁铸造,坚不可摧,每车另配四名弓箭手,尾部更是缀以带锋兵刃,锋芒毕露,擦之便伤,这便是夷相人赖以逞威的‘虎奴’利器了。 重甲在前,轻骑压后,后面则是乌泱泱的步兵,人数总有三万之众,脚步整齐划一,呼啸而来,地面都为之震动。 “司将军,王国舅,王国舅他弃城而逃了!那作战部署根本就是假的,也不会有援军前来相助,他将咱们抛出来为自己逃命争取时间!” 司礼闭了闭眼,他从小小的马奴爬到如今的骠骑校尉,这辈子值了,唯一放不下的……他往身后的筑阳城深深回望一眼,今生既已许国,那便来世再许你罢。 他看向不远处的流民,应是逃命出来的,不想在这里遇见夷相人,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他冲着里面一带着书卷气的年轻人招了招手,如实道:“王国舅弃城而逃了,你们奔波至此应当也已知晓,帮我个忙,回筑阳城,若城中还有未及离开的百姓,带着他们一起走,去荆城。王国舅抛弃了你们,我们骠骑营不会再抛弃你们,只要我营中将士还有一人存活,夷相人跨不过筑阳城。走!” 年轻人望着他坚毅的侧脸,深知自己在此也是裹乱,对他躬身一礼带着十来个流民回城奔走呼告。司礼平视与自己不过百米的夷相人,领军之人正是夷相新帝的亲弟弟,也是一箭夺了陈沛性命的拓跋宏峰。 他直视着他的眼睛:“王爷仗着虎奴逞威,在疆场难逢敌手,某佩服的紧,只是不知夷相骑兵可如您手中虎奴一般,无往不利?” “王爷,何必跟他废话,”那夷相副将道:“这一马平川的地方,直接让虎奴冲过去,就这么些人,最多两个时辰,何必同他们耗费工夫。” 拓跋宏峰抬手止住他话:“没意思,令虎奴不得妄动,命豆卢储率轻骑出击,同样都是骑兵,本王也想看看孰强孰弱。” 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那副将也不再劝,只老实传令。虎奴自觉让开了道路,拓跋宏峰冲豆卢储歪头道:“对面是你的老熟人了,之前没少打交道想必憋了不少气,现今你人数两倍于他,本王给你两个时辰,拿不下他我撤你的职!” “王爷不必撤我的职,一个时辰,我若拿不下他提头来见!” 拓跋宏峰挑眉,不置可否,遥遥冲他比了个手势。两军人马很快交锋至一处,拓跋宏峰刚开始还看的饶有趣味,可随着战局僵持,眉头越皱越紧,两倍的人数没占到半点便宜,还敢同自己夸下海口?不知不觉两个时辰便过去了,大邺铁骑大概还剩两千余人,夷相骑兵已折损过半。 拓跋宏峰看的心头火起,握着马鞭道:“鸣金收兵,让豆卢储撤回来,虎奴压上去,速战速决!” 眼瞧着自己这边劣势,竟是什么道理都不讲了。 豆卢储迎战之时信心满满,这会仓促撤退可谓灰头土脸。司礼这边损伤也不小,骑兵作战又是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毫无技巧可讲,只能依仗骏马和手中弯刀,眼瞧着对面撤退刚喘了一口气,虎奴已是来势汹汹。 “散开,快,别靠那么近!”他匆忙下令,之前同这铁疙瘩打过一次交道,对这新奇的玩意简直束手无策讨不到半分便宜,那黑压压的铁疙瘩甫一压下来,来不及闪躲的连人带马带倒一片,有些人还未靠近就被那车上弓羽射杀,有的人被马蹄践踏,又被后方利器拦腰斩断,只一个来回,人数又折损过半。 这样的重甲利器,擦之便死,磕之便伤,绝非肉|体凡胎可挡。两个回合下来,脚下黄沙鲜血浸染,同赤红色的烟霞交相辉映,入目皆是鲜红的悲壮。 不过一个时辰,骠骑营这边残存人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满地的断肢肉|泥,凄惨的人不忍再看。 司礼从地上将那满是泥泞鲜血的战旗重新扶了起来,他脚步踉跄,雪白的披风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拖着伤腿一步步艰难的朝战马移动,尝试了六七次终于艰难的借着手臂的力量勉强撑了上去。他又想起不久前还和同袍玩笑。 “哎,你说我要真战死了,是不是能向朝廷讨个特旨恩赏?” “可闭上您的乌鸦嘴吧!人都没了怎么去讨赏?” “你帮我啊!”他当时带着几分莫名的执拗和认真:“我要真为国而殉,你替我向朝廷讨个赏,追封就不必了,我家大小姐本是金枝玉叶,也是遭了那无妄之灾才流落风尘,到时候请朝廷脱了她的贱籍,她合该去过自在日子。” 第119章 “那是你家大小姐,又不是我的,留着你的命,自己去向朝廷讨赏。” …… 天色渐渐暗沉,风沙催的人睁不开眼,他带着三两个残兵旧部,虽然败局已定,但是骨子中的血性犹不可折。他望着前方,震声咆哮:“夷相人听着,我大邺主帅怯战,但我大邺儿郎不惧死,待奸党尽除,朝廷清明之时,便是我大邺铁骑踏破寒关,克复失地之日!” 拓跋宏峰轻蔑的笑了笑,挥手下令,竟是要从这尸山血骨中踏过去,他不但要击垮他们的斗志,还要将他们的尊严踩在脚下。就在他不以为意的驱兵向前时,那几个他看不上眼的残兵呼啸着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狼一般的凶狠,眼底的寒潭连他身|下坐骑都不免连连后退。 不足五人拦截万人之众,结局是早就注定的,血肉之躯被数不清的长矛捅穿,鲜血悄然流尽,意识一点点丧失,一个沾了血的小盒子从他衣襟中骨碌碌滚落下来。 “什么东西?” 拓跋宏峰发话,早有人将那盒子呈了上去:“王爷,好像是盒胭脂。” 他将那盒胭脂在掌心颠了颠,随手又丢回还带着温热的尸|身上,咋舌道:“啧,何必呢。” “王爷,斥候来报,王国舅弃城而逃,筑阳城无人据守,您看咱们今晚进城吗?” “亡国舅亡国舅,覆了筑阳又失荆,”他扫过遍地尸骨:“精兵良将无人俱死,可惜主帅是个怂包,我要是大邺的皇帝,早把这软蛋砍了祭旗。” 余人笑成一片:“陈沛在时,这筑阳可是铜墙铁壁,陈沛刚死,新上任这软蛋直接弃城了,不知道陈沛看到守了一辈子的疆土陷落,会不会气的掀了棺材板?” “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陛下请您回去一趟。” “皇兄找我何事?” “尚未可知。” “将这些尸骨收殓厚葬,”他吩咐道:“豆卢储率兵入城,我回去一趟。” -------------------- 第75章 生殉 ============== “走啊!拿那么些你跑得动吗?要钱不要命啊!”是白日里同司礼打过一次照面的书生,他震声呼喊:“夷相人要入城了,大家先去荆城,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可这些人像是没听见一般,洒了的小米要回去收拢起来,掉了的铜板重新捡起来,你推我搡不小心挂坏了衣物,都要吵得面红耳赤要人赔钱才算完。 愚昧之人堵得道路水泄不通,想逃命的走不了,还是后方几个汉子看不过眼,上前提鸡崽一样将前方几个裹乱的揪起来踹到一边:“要逃命就滚,不想活别挡了别人生路,老子就在这看着,谁再敢生事不等夷相人砍了你,老子先宰了你!” 围堵了多时的队伍终于缓缓动了起来,那刀疤汉子横眉冷眼,没人再敢寻衅。混乱中另外一青年从楼梯上缓步而下,刀疤汉子忙迎了上去:“大哥,夷相人怕是快入城了,咱们怎么打?你放心,我肯定冲在最前面!” 这便是之前那群土匪了。 说来也是稀罕,朝廷拿俸禄养着的精兵退了,最后跳出来守城的居然是一群谁也看不上眼的土匪。 “谁他娘的要你冲在最前面,对面的人数几十倍于我,脑子有坑才跟他们硬碰硬,”那匪首淡然道:“放他们入城,慢慢玩。” 城内的教坊司,这会儿亦是灯火通明。 “姐姐,夷相人就要入城了,咱们也逃吧!”小丫头推门而入,被屋里的浓烟熏的睁不开眼:“姐姐这是在干什么?” 她忽而顿住了,上手便要将那华美的嫁衣从火中抢出来,只是火势太大,她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终归还是徒劳无功。她泪眼婆娑:“姐姐,这嫁衣你绣了九个月,眼瞧着就要绣完了,烧了多可惜!” “穿给谁看呢?”郑泠鸢眸光平和,一丝波澜也无。事实上,从收到司礼战死的消息开始,她就像个精美的瓷娃娃一般,美则美矣,毫无生意。 她从梳妆的柜子里摸出一个木匣,这里面是她这些年攒下的银两首饰,还有一些……是司礼平日里贴补给她的。 他算是个大忙人,十天半月才得片刻闲暇,忙慌的往她这跑,来了也跟棵木头似的,稍稍的坐上片刻,除了一味的给她塞银两首饰,半分别的交代也无,还没逗他两句呢,他那脸色已经烧的没边了,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 可是,谁让她喜欢呢。 她将匣子扣好尽数递给这小丫头:“拿着,出去之后找个好人家嫁了,替姐姐好好活。” “姐!”她跪在地上恳求:“你就跟我一起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不顾她的哀求将人推了出去,反手闸上了门。 梳妆镜前,她捻起眉笔,细细描摹精致的妆容。 子夜时分,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声浪袭来,夷相人入城了。 他们在街道见人就杀,那些来不及奔逃的很快便成了刀下亡魂,豆卢储持刀驾马走在最前方,不远处,一素衣丽影头簪白花,站在灯火下遥遥的冲他笑了笑,晃的人心都要碎了。 他身后不少人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他下马上前,拿尚还带着血迹的长刀挑起她脖颈,素白的衣襟染上点点血色,他居高临下道:“你不怕死?” 第120章 “将军,舍得吗?”她柔中带媚,吐气如兰,沿着刀刃一点点游移过去,丁香小舌在带血的刀柄轻轻一卷,血色在唇舌间铺散开来,侬丽极了。 豆卢储心神颤动,握刀的手有些失稳,他扑过来要抓她衣袖却被人侧身躲过。她长身玉立,冷中带艳:“教坊司已备下薄酒,将军,还有诸位将军,还请赏脸一叙。” “豆卢将军……”他身后那人眼神直白,无声的吞咽了口唾沫,却不肯多说了。 他们行军数日,确实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歇歇脚。 豆卢储等人入楼上坐,琵琶声起,弦音不绝,美人美酒,对于刚经一场恶战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慰藉,郑泠鸢同人捧着酒盏,一杯一杯的奉过去,这些个夷相人何曾见过这等软玉温香,不多时便丢刀卸甲,在厅内便毫不顾忌的声色放|荡。 这些舞娘躲闪之间只是一味劝酒,狡兔般在桌前柱下同他们周旋,琵琶女手中弦音已换了三个曲目,这会儿隐隐有了杀伐之意。这群夷相人虽然听不懂,可是铿锵的弦音总归听的人不大舒服,豆卢储望着郑泠鸢复递过来的美酒,颇有些头昏目眩,他打翻了酒盏攥住她手腕:“不喝了,你房间在哪?我们嗝……我们上楼。” 郑泠鸢轻轻一推,这人便跌回圈椅上,他伸手要抚她脸颊,她却不给他碰,躲闪间也只是扫落了她头上的扶桑花而已。 他将那小白花捏在手里,只觉看什么都是重影,再看眼前人也是虚虚幻幻的瞧不真切,他不耐的将扶桑花抛开:“你这么个可人戴什么白花,多晦气。” 厅内的琵琶声戛然而止,不少夷相人已然横七竖八躺倒一片,豆卢储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他想站起来可手脚就像凭空失了力气一般,软绵绵的。 郑泠鸢脸上再无虚与委蛇的笑意,她捡起地上的扶桑花重新簪好,眼神,或者说她整个人,都像刚从寒冰中淬出,冰冷不带半点温度,她从鞘中拔出长刀,用尽全力朝他脖颈捅下去,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溅红了冷色的面容。 “不是问我为什么戴白花吗?因为在替亡夫戴孝啊!”她盯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轻飘飘道。 一个平时血都不敢见的人,这会儿提着刀毫不迟疑的朝这些人砍过去,砍的那刀边卷了刃,素白的衣裳被鲜血浸染,白中透红,红白相映,像是一件用鲜血染就的赤红嫁衣,但满堂宾客皆是恶鬼。 她转身回望身后那些姑娘,她们眼神坚定,轻轻冲她点了点头,而后,她们一起推倒了蜡矩,因着事先浇了火油的缘故,大火瞬间将整座楼吞噬。 城中人皆被暗夜流火吸引了目光,守在外面的夷相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喊着让人救火,可是哪里还来得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经百战的铁甲雄兵,就这么一时不慎的在几个女人手里丢了命,简直窝囊! “大哥,教坊司那边着了火,那几个妓……”他忙止了口:“那几个姑娘和先进去的夷相官兵,全完了。” 他闻言好似有些惊讶,可随即又释然:“趁着天还没亮,照着咱们原先规划的,好好收拾这帮孙子!” 这些流匪仗着对地形熟悉,且夷相人白日刚经恶战,这会都在睡梦中,街巷上迷迷糊糊睡倒一片,不知不觉便被人抹了脖子。这些人放轻了脚步,杀了人便走,有动静就躲,这么小半夜寻摸下来,倒是收获颇丰,眼瞧着天要亮了,那匪首吩咐道:“告诉大家一声,天亮之前全部从狗洞撤出去,见好就收,等晚上再来收拾这群孙子。” 这么两日下来,夷相人直说城中闹鬼,惶恐的退出了筑阳城,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 拓跋宏峰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怪异景象,明明城中无人可守,自己的兵马愣是被吓得胡言乱语不敢前进一步,被他逼问急了就说城中闹鬼,总之再不肯往前去了。 他打量着那些被带回来的尸体,都是被人从脖颈一刀毙命,明显就是人为。气急命人白日直接冲杀进去,空荡荡的街道落叶可闻,别说人了,鸟都不见一只!他留下些兵马驻守筑阳城,大队人马则随他出兵荆城。 王国舅早就率兵退守荆城,现下门外被难民围堵的水泄不通,他不肯开城门放难民进来,这些人苦等无果正是焦灼之际,又听人呼喊夷相的大军已不足二十里了。 拓跋宏峰下了屠城的指令,那些脚程慢的仓促的死在夷相人刀马之下,城外的难民惊闻更是惶恐,一个个的跪地叩首,求他开门。城墙上的人都看的不忍,只王国舅不准开门,他们谁也不敢妄动。 “为什么不让开门!”池程自不明不白的随王国舅退守到荆城开始就憋了一肚子火气,骠骑营全军覆没,筑阳城拱手让人,现在上万民众无处可去,这王八蛋却下了封城的指令拒不开门!他抄起一个坐墩径自朝王国舅砸了过去:“夷相大军将至,你再不开门就是看着上万百姓白白送死!” “姓池的你疯了不成!”坐墩刚好撞上他断臂,苏长君挥刀砍断他手臂的痛楚好像还在眼前,他强自狡辩:“我怎知这些难民中有没有夷相人的细作?放他们进来,同夷相大军里应外合,荆城失守,你担待的起吗?” “你贪生怕死,将筑阳城平白送人,就担待的起吗!” 王国舅被他怼的哑口无言,他弃城而逃是不假,但就这么直剌剌让人抛出来指责,脸上也颇为挂不住。他气急反骂:“你目无上官,真当我不敢撤你的职!来人,将池程卸职看押,听候发落!” 第121章 “你敢!” “这西陵军的主帅现在是我!我为什么不敢!” “你还知道你是一军主帅,怂包软蛋!” 二人正是争执之时,谁也不妨王国舅长子提剑朝池程砍去,虽有盔甲护身,腰腹间还是被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他触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仿佛难以置信,而对面的王戗面目狰狞,犹不解气:“再有妄图挑战主帅威严者,杀无赦!” 他这一剑算是捅了篓子了。 西陵军分两派,一派如池程之辈,是陈沛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都是久经沙场的铁血儿郎;另一派如王戗,多是同王国舅骨肉沾亲,打着监军的名义将军营搅扰的乌烟瘴气。两派之间本就诸多矛盾,他这一剑算是将争执闹到了明面上,池程一党眼见他敢动剑纷纷亮兵出鞘,王国舅一党的亲卫则持剑将他护在身后,大有内斗的意思。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门外小兵匆匆来报,说是苏郡主到了,就在城外,请示他可要开城门。 “苏念卿?”王国舅道:“她可是带兵马前来相助?” “不过百余亲卫,想是来吊唁的。” 陈沛是她的座上恩师,他们二人向来亲厚,同自己非但说不上亲厚,反而可以算是旧仇在前了。 如此这般,便更不能放她进来了。 王国舅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苏念卿殒命此处再正常不过了,到时候自己顶多算是救援不利,屁大点事。 “拒守城门,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进来!” 他话音刚落,原本持刀僵持的池程等人竟是提刀就砍,他一个没留神那刀径自朝他面门飞来,幸而被王戗及时挡下。池程脖颈间青筋直爆:“姓王的,你想干嘛!” “反了!反了!”他惊恐未消,颤声下令道:“池程等人目无法纪,给我就地正法!拒城死守,胆敢有靠近城门的,乱箭射杀!” “可襄王殿下也在城外,”就在两厢险些当堂血杀之际,小兵终于将后半截话给吐了出来:“襄王说奉皇命迎陈老棺椁入京安葬。” 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他可以不把苏念卿的性命当回事,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让李塬在这出了事。他望着对面余怒未消的众人颤手让人收了刀,后怕道:“开城门,迎襄王殿下入城。” -------------------- 第76章 接管 ============== 苏念卿一行人在城外等了半个多时辰,夷相大军据此已经不足五里了。那些流民眼看开门无望,坐以待毙也是死,往回冲,说不定有一线生机,不知是谁引的头,他们拼了命的往相反的方向涌去,可是大多都被夷相大军围剿践踏。苏念卿所带亲卫不过百人,纵然已尽力相护,可是实在救不下这万人之数。 那道门始终紧闭着,她瞧着铁蹄横行,血液飞溅,无辜的难民一个接一个倒下,生平第一次知道无能为力该怎么写。 她从夷相人的刀下抢过了一个啼哭不止的幼子,那孩子的母亲却被人一刀毙命,她一手将那稚子护在怀里,一手持长枪同十来个夷相骑兵缠斗至一处,带来的亲卫早被冲散,每个人都自顾不暇,银色长枪滑腻握不住,好容易从乱斗中突出重围,不远处李塬扯着嗓子喊:“诺诺!” 她回头,枪尖瞬间捅穿了偷袭之人咽喉,李塬刚喘了口气,便见苏念卿朝自己抛出长枪,透着凉意的枪身从自己颈侧擦过,他被溅了满身的温热,瞬间呆若木鸡,苏念卿策马上前,从他身后夷相人的尸体上拔出长枪。 他本富贵闲王,何曾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半晌都忘了反应。 苏念卿急促的喘息,汗水沿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她扫向一周,二人带来的亲卫都折损过半,没人能顾得上他。于是顺势挑了地上的弯刀丢给他,这人连退两步压根不敢接,略带着哭腔道:“我不会,我不会啊!” “捡起来!”她厉声道:“你指望谁来救你!堂一个王爷,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一记重锤震飞了她手中长枪,寒刃贴着她的面颊划过,带落一丝碎发,苏念卿腾身而起,抽出腰间匕首划断那人咽喉,在她足尖点地的瞬间,十来个夷相人仗着手中长矛逼的她不住后退,而后,那群人背后中箭,直挺挺的倒在她脚边。 “姑姑!”不远处玉璧一样的一对儿少年收了弓箭:“我父深陷东海战事,特命我兄弟二人来此为陈老吊唁。” 这便是裴佑安的一对孪生子了。 紧闭许久的城门终于缓缓开启,池程命人放下浮桥,率一众人马策马而出,砍翻了距离较近的几个夷相人撕开裂口,震声道:“郡主,入城!” “进城再说,”她复扯了马缰翻身而上,在流民中奔走道:“去东门,自东门入城!” 这些流民终于看到了一线生机,竞相朝东门涌去,只那些夷相人哪里会让他们如愿,不依不饶的追撵上来。苏念卿率亲兵迎了上去,池程亦率兵出城相截,那玉璧一样的兄弟足尖点在马背之上,挽弓搭箭,但凡出手绝不虚发。 等到那些流民相继进城,苏念卿带来的这些亲卫已不足十一,在夷相大军包裹过来的前夕,她终于带着余下的人手赶赴城内,池程命人吊桥封门。 上万的百姓,入城存活下来的不足三千,若城门早开一刻,便不会是这个结果,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一张张望着她的面庞带着麻木和冷漠。 第122章 等到城门彻底阖上,夷相人被阻在门外,王国舅才终于敢从城内迎上来,带着些惶恐道:“不知襄王殿下亲至,臣保护不周,罪过罪过。” 李塬满脑子都是苏念卿刚刚那句‘你等着谁来救你!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虽入了城,但观其言行举止,始终呆呆的。 王国舅没等到李塬回话,却等到了苏念卿的。 “传令,即日起,西陵驻军由我接管,违令者,斩!” 她高坐马上,身上满是刚经战场摧残的风霜,那双带着寒意的眸子睥睨过来,逼的人不敢直视。刚一入城,便将西陵的最高指挥权揽了过来。 池程等人自是无异议的,王戗还想争执,王国舅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扯了回来。他从那双眸子里看透了太多,同样的,苏念卿也看透了他。 这城中的兵力,效忠于自己的和忠于陈沛的,算是个五五开,这也是当年宣隆帝权力掣肘的结果。 她从北疆一路奔来,虽对王国舅所作所为不甚清楚,但就现下的局势,猜也猜了个七八分。 苏念卿没下令直接斩了他,不是因为她不想,更不是因为她不敢,恐也是不欲城中再起内乱。 王国舅想通了这一点也不多话,对面的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尤其是那对玉璧少年,简直要活吞了自己一般!她要指挥权那便给她,日后战局再失利那可同自己无关,她倒要看看,夷相人的铁甲利器,她要怎么打。 “哎,你从哪冒出来的?你行吗?”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去,正是那匪首。 拓跋宏峰命大队人马踏过筑阳城,原本夜间钻狗洞偷袭的法子用不了了,正面较量那基本就是拿鸡蛋撞石头,他带着部众辗转来到荆城,不想这群守城的龟孙拒不开门,刚城墙下一番交手,他从匪寨带出来的兄弟也折了不少。 言辞间满满的不信任,不怪他多疑,王国舅可是放了筑阳险失荆,现下又来了个女子,除了北疆出了个离经叛道的苏念卿,向来就没见过女子站出来领军的,这不瞎胡闹嘛! “我不知道我行不行,”那面容姣好的女子平静地望着他:“城在我在,若荆城失守,这就是我的埋骨之地。” 这一个个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真打起来连花架子都算不上,那匪首还是不信,只是再没多话罢了。 左臂抱着的孩子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他刚才哭累了,倚在苏念卿怀里睡着了,这会显是被人的说话声吵醒。苏念卿没带过孩子,一时间也有些茫然,还是流民中有个农妇站了出来,面露不忍道:“给我吧。” 她下马将那孩子小心递给她,许是刚才精神太过紧绷,现下左臂僵硬难以伸展,裴氏兄弟见状要来扶她,被她摆手让开了:“先去送送师父吧。” 众人移步正堂,自苏念卿始依次给陈沛上过了香,单从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旁的情绪,只是在众人上过香后道:“劳烦襄王殿下早日启程,送老师棺椁入京安葬。” 李塬终于缓过了神,经历了刚刚的战乱,许是知道自己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闻言倒是没再多嘴,只是心中的疑惑压的自己喘不过气,她最终选择了楚逸轩,是觉得自己太过怯懦护不住她吗? 到口的疑问生生压了下来:“那你多加小心,我在京中等你凯旋。” 苏念卿将众人召集到议事堂,夷相人的虎奴今日也算都见识过了,问题是完全拿这个玩意束手无策。 西陵骑兵早前就全军覆没了。 就算是骑兵尚在,对着这么个铁甲利器,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步兵便更不用说了,冲上去死的更快。 池程提出个假设:“将他们放进城打你看怎么样,我看过了,那虎奴的宽度跟城内街道几乎差不多,也就是平原作战横冲直撞的有优势,只要入了城,这铁疙瘩压根施展不开,咱们给他来个关门打狗。” “但是我们能想到,夷相人又岂会想不到?”十六七岁的少年缓缓开了口:“一旦放开城门,谁能保证先冲进来的是笨重的虎奴还是夷相轻骑,开门容易关门难,一旦荆城失守,城中军民又当如何?” 池程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郡主,我刚就想问了,这是谁家孩子呀?璞玉一样干干净净的,那箭法是真神了。” “池叔,”不等苏念卿介绍,少年有礼的自报家门:“家父东海水师都督裴佑安。” “裴阳裴绩?”池程面露欣喜,他拿手比划着:“都长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们,那个头才到这,瞧瞧,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这些人说话的工夫,苏念卿皱眉在地图上圈出一笔,裴阳问:“姑姑可觉有什么不妥?” “这是夷相鸿麓峰,拓跋宏峰从这出兵,经赤水,绕卢峰,过寒关,夺筑阳,现下夷相大军尽数压在荆城之外,这离鸿麓峰可是有二百多里啊,他拓跋宏峰的粮草补给跟得上吗?” 王国舅虽仓促撤兵,但在他弃城之时可是将筑阳城都给搬空了,池程是知道的,听她这么说池程有些不解:“郡主是想截断夷相的粮草补给线?咱们现下只有步兵,怕是做不到啊。” “不,”苏念卿道:“你说这时候要是有大批的粮草送到拓跋宏峰嘴边,他吃还是不吃?” “到嘴的肥肉谁不吃。” “给我准备一批粮草,我要巴豆粉还有火油、投石车,对,还有火硝,越多越好。”她冷静的吩咐:“虎奴没有弱点,不代表人和马没有弱点,我想试一试。” 第123章 “你要给粮草中加巴豆粉?直接下|毒不是更省劲。” “他截了粮草肯定会验|毒,但是巴豆试不出来。” “郡主!王国舅带着一半的驻城兵马撤了!” 池程气的砸桌:“又跑了?他属兔子的吗蹿那么快!娘的,皇帝弄这么个玩意过来干嘛?平时在这各种挑事也就算了,真起了战事半点忙都帮不上,怎么不把他腿给跑断呢!” “知道他靠不住就消消气,”苏念卿收了图纸:“照我刚刚说的去准备吧。” -------------------- 第77章 血战 ============== “郡主,成了,那批专门给他们准备的粮草已经被截去了。” 苏念卿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他们明日再来骂战?” “打!” 翌日一早,夷相人果然又在城下乌泱泱集成一片,虎奴在前,轻骑步兵在后,照旧的每日一骂。不过先前一直龟缩不出的西陵守将一改往日做派,借着投石车助力,封着火油的坛子,燃着的火硝不要命的砸向他们,队形霎时被冲乱,数不清的飞矛密密麻麻迎面而来,刚刚倾洒的火油瞬间被引燃,一时间火光冲天。 更糟糕的,夷相士兵几乎在同一时刻,腹内翻涌不止,霎时臭气熏天,捂着肚子几乎站立不住。 马匹本就受了惊,这会外加腹泻,更是横冲直撞,不少夷相士兵在仓促后撤的过程中被自家虎奴卷入马下,几架虎奴混乱之中冲撞在一处也时有发生。苏念卿立在城楼上观望一眼,只命人将火油、火硝瞅准了他们的虎奴砸。 西陵这厢未出一兵,夷相自己把自己弄成了个损失惨重,那虎奴撞在一处两两受损,显然是不能再用了,还有那些个夷相士兵,上一瞬还满身是火的向人求救,下一瞬就被自家铁蹄践踏,死的简直不能再冤。 拓跋宏峰眼瞧战局不对便命人收兵,只因着那巴豆的缘故,别说马匹不受控制,就是人都腹痛腿软,哪里是说撤就撤的,这一战下来,无往不利的虎奴头次受挫,战马、悉心栽培的精兵、甚至战车都受损严重,短时间内,想是很难再借助虎奴逞威。 拓跋宏峰大怒,这王国舅弃城而逃竟是留给自己的障眼法不成,他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斥候哆哆嗦嗦的回话,哪里是王国舅,荆城内的主帅,现在姓苏! 他没同苏念卿打过交道,摸不清她是个什么路数,没了虎奴,自己这厢又损失惨重,只得先命人暂行休整。 首战告捷,众人正是扬眉吐气之时,苏念卿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那般喜悦。 王国舅奔逃之时抽走了城中半数的人手,现下城中人力远不及夷相且没有可发动大规模冲锋的骑兵,固城而守纵然可以坚持一段时日,可就这么干耗下去,夷相人等的起,自己却耗不起。 边境动乱,莫说是北疆,就连裴佑安都是深陷东海战事,胶着不得抽身,这才命裴阳裴绩来西陵代为吊唁。若不是王国舅太过窝囊,自己没打算掌兵的,现下这一众来吊唁的人手尽数留在西陵,但是西陵骑兵都被人打没了,自己总不能拿着步兵去冲锋?若是守城不出,这时间耽误下去谁知道北疆又会出什么乱子? 可是变化却没给苏念卿考虑的时间,当夜一浑身是血的亲卫带南平王旗前来求援,南平王孙率亲卫来西陵吊唁,结果走岔了路,误打误撞误入夷相营地,刚巧就被拓跋宏峰截了去。 池程额角直抽抽,这还真是不能再巧了。 南平王是圣上的异母兄弟,只是他生母出身低微又不大受宠,南平王刚成年就被先帝挑了块鸟不拉屎的地方远远的打发了。因着他并未参与当年夺嫡之争,且这么多年恭敬守礼让人挑不出错处,宣隆帝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着,对着其他亲王以及镇北王这个异性亲王多加打压的时候,南平王始终安安稳稳的存续到现在。 西陵和南平相距千里,平常又不大往来,池程都要忘了这号人物了,岂料头一回打交道便这么惊天动地,王孙被人截了去,且人家又是不远千里过来为陈沛吊唁的,于情于理自己都应当出兵相救,可问题是自己手上就这么点兵力,怎么救? 王国舅跑的倒是潇潇洒洒,现在自己手上要马没马,要人没人,步兵冲上去同送死一般,不去救,且不说那些御史的唾沫星子淹不淹的死他,南平王和世子那自己都没法交代,嫡亲的孙子啊,嫡系一代的独苗苗啊! “城中战马还有多少?”苏念卿开了口。 池程正心焦着,努力想了想道:“加上你们来时带过来的,能凑足百匹便谢天谢地。”他忽而反应过来:“郡主要出兵?咱们才多少人,冲进去那不跟入了狼窝一样吗?” 苏念卿反问:“你倒是给我一个不去的理由?” 没人没马?朝廷可不会管这些,到时候南平王追责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这些驻军将领。 她道:“战马不多,给我挑几个好手,我亲自带。” 拖一分便更危险一分,既然必须得救,池程认命的下去安排,只是在苏念卿率人出城之际,池程吩咐副将,留一半的人马守城,剩下的跟他一起走。 “将军,这离夷相驻军大营远着呢?步兵当骑兵使?咱就是腿断了也不一定能跑到啊?且就算咱们到了,骑兵截了人倒是说撤就撤了,咱们怎么全身而退?” 第124章 池程被他嚷嚷的心烦,干脆给他一脚:“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哪这么些废话!” 他说的他能不知道吗?陈沛殁了,苏念卿若在他们西陵再出点什么事……不能细想,头疼。 巡防的夷相士兵在夜色中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抹了脖子,悄悄的放倒。苏念卿带人在夷相驻军大营摸排了许久,终于在距离主帐不远处的帐篷中发现了南平王孙的身影,许是瞧他打扮不俗有意拿他同朝廷谈条件,他形容虽然狼狈但到底是没伤着。 他也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帐外刚一有动静便警醒了,苏念卿同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上前,割断了他手上的麻绳。 那亲卫道:“小殿下,您没事吧。” “回去再说,”苏念卿低声道:“原路折返,小心些别闹出动静!” 苏念卿原打算救了人便走,她手上的这点人马实在是不能同人硬碰硬,可那王孙许是觉得被女人救了脸上挂不住,一心要找回场子,在众人即将退出夷相大营之际,不死心的命人往驻军大营内放了把火。 牛皮做的大帐烧成一片,不少人还没从睡梦中醒来便被火光吞噬。南平王孙正在得意之际,忽然瞥见苏念卿阴沉的脸色:“谁放的火?” 南平王孙不懂他脸色为何那么难看,不就放了把火吗?随着火势越来越大,这些刚从腹泻中缓过劲的夷相士兵都懵了,王国舅弃城而逃他们一路畅通无阻,不曾想一直畏惧不前的西陵守军居然敢主动出击? 帐外乱成一团,副将还以为西陵大军偷袭,让人掩护着拓跋宏峰撤退,领军以来他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哪里甘心,这位年轻的王爷望着帐外火光忽然想通了什么,斥令道:“整军应战,谁都不准撤退!” 那副将以为他被失败挫的头脑不清醒了,还待再劝,拓跋宏峰却冷静无比的道:“她没有骑兵!” 是了,西陵守军中的骠骑营早在筑阳城外一战便全军覆没了。 占了便宜还不走,这把火放的真是蠢透了! 夜间奇袭,打的就是一个快,深入敌营还能全身而退,这点步兵做不到。拓跋宏峰笃定道:“她的骑兵早被我击溃了,现在就算能仓促集结出来一支人马,人数也不会太多,她既要快进快出,本王又哪能让她如愿,传我令,命左右轻骑出击,包抄合围,吃掉他们!” 他猜对了,苏念卿确实没有骑兵,本打算救了人便走的,用的也不过是城内仅余的数匹战马,所有的人马拼凑在一起,也没过百数。打的就是一个险种求快,不想现在被人绊住了手脚。 反应过来的左右轻骑很快将苏念卿这一行人团团围住,她同围堵上来的夷相人马交手多时,身侧已倒下小山一般的尸体,一层又一层的血迹覆盖在银霜枪身之上,只敌军轮番而上,她这厢并无外援,铁打的人也受不住,额上的薄汗顺着鼻梁蜿蜒而下,再汇聚到下巴,无声的隐没衣襟。 拓跋宏峰站在主帅帐前,跳动的篝火剪影映衬在他侧脸上,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容愈加迷人,他打了个响指,众人纷纷向他望去,苏念卿隔着层层灯火回头一瞥,他亦将那双透着寒潭的眸子看在心底。薄唇微勾,少有的赞叹道:“是个美人。” 不过美人又能如何呢?对着重创他虎奴铁甲,连夜烧他驻军营帐的人,拓跋宏峰实在生不出什么惜香怜玉的心思。他缓缓抬起右手,唇角微掀:“速战速决,给美人留个痛快!” 他身旁副将心生不忍:“主帅,这么个玉人,杀了多可惜,就该活捉以供军中玩乐。” 说的不错,这样罕见的美人,就连他哥哥的后宫想必都找不出比这更出挑的,要是能让这样的美人匍匐在自己脚下,一点点享受她的玉体,碾碎她的尊严,的确是美事一桩,可单凭那双淬着冰霜的眸子,拓跋宏峰满腹旖旎便歇了菜,这样的人注定驯服不了。 拓跋宏峰望着她脚下成堆的尸体,这样的人,有命想没命玩。 他从侍从手中接过弯弓,想着若是在美人脑袋上留个黑洞好像不大好看,他瞄准她细长的脖颈,复又瞅准她心口,只是未及出箭,便听随从匆匆来报,夷相的皇帝要他收兵回援。 指尖微颤,那羽箭便飞了出去,只打中了不远处的一簇灯油。手上失了准头,心情更是不耐:“怎么回事?” “夷相内城遭人偷袭,左贤王的脑袋被人砍下挂在城门上示威,偏到现在都没查出到底是谁干的,城内现下人心惶惶,陛下说城中兵马储备不足,让您立刻率兵回援!” “主帅,前方不足五里处发现西陵大队人手。” “王爷,咱们撤吧!” “你带兵回援皇兄,”他拿手抵在唇边,吹了声口哨,一匹毛色乌光水滑的骏马朝他奔来,他干脆的一跃而上:“给我留一队人马,姓苏的今夜非死不可,等我取了她项上人头,立马带兵同你们汇合。” “王爷,不可任性!” “你在教训本王?”他眸中怒火毕现,那人便不敢多话了,他简明扼要道:“滚!” 原本围剿着苏念卿的兵马缓缓退开,她这会儿已是力竭,不等他喘一口气,拓跋宏峰抡锤呼啸而来,只一个回合,虎口便被震的生疼。 拓跋宏峰还未撤,夷相的人马又岂会回援皇城?当下重重兵马将这一小队人马团团围困,他要在西陵兵马到来之前取她人头,是以打的格外凶残,男女的体力是有很大差距的,且苏念卿刚刚以同人缠斗多时,拓跋宏峰没太将她当回事,轻佻道:“美人,重创了我虎奴铁甲还敢率兵偷袭,可不是这么玩的,既如此,你这颗人头本王收了如何?” 第125章 苏念卿恶狠狠的瞪着他,冷冷道:“拓跋宏峰?” “哟,美人知道我。” 不等他说完,苏念卿已调转枪尖,明晃晃的梅花枪朝他迎面而来,拓跋宏峰拿双锤挡下,只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那枪尖已然贴上他咽喉,再靠近一点便是鲜血迸流,他稍稍侧身避开锋芒,右手使锤震开她银枪,她却是攻势不减,招式凌厉又稳又狠,拓跋宏峰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开始犹豫今晚要不要先放过她,只他出神的间隙,那枪尖又挑上他护甲,激起一簇火星,他恼怒间抛出一记重锤,苏念卿虽及时拿枪格挡,还是被强大的冲击带落马下。 喉头一阵腥热,带出一股浓稠血水。 肩上两道箭矢已穿透轻裘,苏念卿闷哼一声,那小兵立功心切正要再射第三箭,不妨一记重锤脑浆乱飞,拓跋宏峰冷眼扫过去:“我和她的事,谁也不准插手!都给我滚远点!” 乌压压的人马退开,同池程带来的人手缠斗到一处。天色太黑,谁也看不清谁,只靠盔甲分辨,只要穿的不是我军衣物,皆杀之。 拓跋宏峰许久没遇到这么势均力敌的对手了,不过她就算再强,也终归只是个女人,眼下已露出颓势。 他足点马背跃马而起,将不远处的梅花枪朝她踢过去,正立在苏念卿脖颈处的沙地上,她借着银枪的力量复站起来,拓跋宏峰攻势已近,打斗间甚至连骨骼的脆响以及皮肉撕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早就没力气了,拓跋宏峰将人击起,再重重摔下,轻蔑的瞧着她一次又一次艰难的爬起来,苏念卿掌间滑腻,那柄银枪不知落到了何处,她实在站不起来了,朝着不远处的长刀一点点爬过去,拓跋宏峰见她匍匐膝行莫名的快意,也不着急,她终于摸到那柄长刀,只是掌心血迹斑驳,三指外翻,震颤的她根本握不住刀,她用牙齿撕开衣摆,拿那布条将刀柄和自己的手掌艰难的缠在一处。 拓跋宏峰抛出一记重锤,那长刀瞬间碎成三截,伴随着骨裂的咔嚓声以及人无力的闷哼,黄沙同人的血浆黏合在一起,她真的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拓跋宏峰换了长剑上前,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望着她氤氲的眸子难得带上些温柔:“别这么看着我,我会下不了手。” 他拿手覆上她双眼,细长的睫毛刮的自己掌心痒痒的,他不再犹豫,右手持剑贴上她脖颈:“放心,我下手快,不会很疼……啊……” 他捂着脖颈缓缓瘫软下去,满眼的难以置信,苏念卿的脖颈被剑刃带出一道细长的血迹,他的脖颈则被一支箭矢贯穿。 她从肩膀上拔出箭矢,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最后一击。 在他弥留之际,他上方那女子眸色坚定道:“你的头,我要拿去祭奠我师父。” 她跪坐在黄沙上,身形不稳,在失去意识的前夕又被肩膀上的痛感生生疼醒,他望着眼前的铁蹄,屈指生生从血肉中扣出那枚暗器,模糊的血肉掩盖不去上面的纹路,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曾从苏挚淳的心口取出过一枚。 刹那间,她什么都懂了。 为什么北疆兵败的因果苏长君不让她往下追查。 她原以为大哥是死在离林人手里的,可是在北疆战场上出现过的暗器又出现在了西陵。 是皇帝。 他从来就容不下苏家! 她想哭,可是最后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远处的骠鸰卫观战许久,一贯冷血无情的人也微微有些不忍。她刚刚如果死在拓跋宏峰手里就好了,那么他们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回京复命。作为宣隆帝精心培养的冷血杀手,杀女人,还是这么一个血战力竭毫无反击之力的女人,这还是第一次。 他们一行四人,一时间谁也不肯上前,最后还是为首之人下马冲她缓步而来,略带歉意道:“郡主,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黄泉路上,您莫要怪罪。” “是皇帝,对吗?” 本不该回答她的,可对上那双泛伤的眸子,行动已经先于他的心意做出反应,他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大哥,也是死在你们手里的?” “是,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眼瞧着那刀锋袭来,苏念卿却连躲开的力气也没了。 她不由得想,父亲若知今日会是这个结果,当初还会不会一心扶持宣隆帝上位?但是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她这一生,为人为臣为女,她不负任何人。无论后世史书如何评写,她无愧于这山河!就这样吧,她真的太累了。这江山社稷她扛不动了,也没有什么力气再去同宣隆帝争辩计较什么了! 她迟钝的望着刀锋袭来,濒死之际,眼前却浮现出楚逸轩那张焦急的脸来,划破皮肉的痛感并未如期而至,她好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但是温度、意识、甚至求生的意志,一点点从她躯体上褪去。 -------------------- 还是写到小楚出场吧,二合一了 第78章 重伤 ============== 楚逸轩是从夷相皇城赶来的,他来时路上遇到夷相一行华美的车队,他命人宰了那些随行活捉马车内的人才知这是要往前线督战的左贤王,他便顺势砍了他的脑袋着人挂在夷相城墙上,这才匆匆赶赴筑阳城,不想筑阳沦陷,自己在赶往荆城的路上会遇到苏念卿。 他心脏好像绞在一处,怎么会这么疼呢。 第126章 他望着怀中的人,甚至都不知该从何下手,她满身是伤,好像一盏布满裂缝的瓷器,稍一碰她就要碎了一般。 他耐心卸了那身轻裘,手上已被血迹打湿,小心翼翼的将人拦膝托起。 二者皆是为宣隆帝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的,一个昭狱一个暗杀,正常情况下是很难有交集的,不想在距金陵千里外的西陵,居然能有直面而对的一天。 宣隆帝虽命人围了按察司,但到底还未有明旨说要如何处置,骠鸰卫的这些人视楚逸轩为前辈,对他到底带着几分尊敬:“楚督主,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您不要让咱们难办。” “随舟!” 骠鸰卫的这些人虽说是百里挑一,可是随舟一行人这些年刀里来雨里去,还真不是任人宰割的。且他们不过四人,眼瞧着身旁的人一个个倒下,最后那人被废了一条腿跪坐在地上狼狈的紧,只声势依旧不减:“楚逸轩!陛下如何处置按察司尚未有定论,你是要造反不成!” 他抱着人闻听他出言缓缓转身,以足尖挑起黄沙上的一柄断刃,微一使力径自穿透了那人咽喉。 他虽什么都没说,可那阴翳的脸色冷的能结出冰来,随舟触及都不由得后退两步,宣隆帝这一记昏招真是……找死啊! 黄沙掩映的地平线上缓缓的升起了一抹鱼肚白,凛冽的寒风刮在人脸上刀子一般,夷相人不知怎么匆匆退兵了,池程带人奋战一昼夜,刚瘫回地上喘了口气,打扫战场的小跑到他身边神色惊慌道:“只发现了郡主长枪银甲,都已经损耗的不成样子了,郡主怕是凶多吉少。” 池程顿时弹跳起来,一行人刚好扶着南平王孙过来,昨晚上跟着苏念卿夜袭的残部愤愤不平道:“原本救了人顺顺利利便要撤的,要不是王孙您一把大火惊醒了夷相人,咱们还真不至于被人包了饺子血战这许久,”他阴阳怪气道:“我替我昨夜殒命的弟兄们谢谢您这一把大火!” 南平王孙也不服,十几岁的年纪,虽跟着祖父父亲在军营中长大,但到底是未经实战,闻听他嘲讽忍不住替自己辩驳:“我也不知道你们救人就带那么点人手,自己人少吃亏你还怪我?” 池程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分明能全身而退的,这自以为是的一把火坏了事。他从沙地上拔出尚还带着血热的兵刃,脸色难看的朝他阔步而来,那王孙腿脚带了些伤,见他气势汹汹颇有些失稳,还是其余部众匆忙将池程拦下。南平王孙梗着脖子辩驳道:“我远行而来,是奉了祖父父亲之命为陈老吊唁的,你想干什么?” 他手中的刀被人夺下,池程戾气不减揪着人的衣襟将他按在沙地上:“襄王已带了陈老棺椁回京安葬,回去告诉老王爷,这份情意我们记下了,带着你的人马,滚出西陵!” 他小声道:“昨日救我那位姑娘……” “你还敢提她!滚!她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我还真控制不住我的手亲自宰了你!” 南平王孙默默垂下了头,说了这么久,他也自知理亏:“那你若找到那位姐姐,替我跟她说谢……谢谢。” 风沙渐大,不时有细雪飘落,池程带着人在战场上翻找了大半天,还是没发现苏念卿踪迹。旁边不免有人窃窃私语:“咱们西陵是不是风水不好啊?陈老将军刚走,郡主也没了,人家在北疆可是好好的,怎么刚到咱们西陵就出了事呢?” “闭上你的乌鸦嘴!”池程这会看谁都不顺眼。 手底下人小心来询问他的意思:“送往京中的的战报该怎么写?筑阳城失守,京中难免问责。” “王国舅弃城而逃,我等不明所以,守备失利,你就照实写。” “那郡主呢?” “先报失踪吧,你带人回守荆城,我再找找。” 这破地方缺医少药的,楚逸轩好容易找了间农户安置苏念卿,随舟不知从哪提溜过来的赤脚大夫,手抖得比楚逸轩心慌的都厉害,哆哆嗦嗦半天也只是略微给她止了血,拱腰不敢看他:“贵人饶命,她这骨头都断了,心脉更是损伤严重,小的顶多就会治一个头疼脑热的,这我实在束手无策啊。” 随舟原以为楚逸轩会发火,可他平静的厉害,或许是好几个大夫都这么说,早就麻木了吧。 他闻言也只是将苏念卿又抱上了马车,因怕太过颠簸,这马车行程缓慢,随舟在车外安慰道:“已经命人快马去请怀璧大师了,督主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他没应声,拿沾了水的帕子帮她把脸上的血迹泥沙擦洗干净,刚淘了一次水,铜盆中的水已被鲜红浸染,只在那水色的映衬下,这张脸愈发显得苍白无生意,唇上更是毫无血色。 楚逸轩凑近了亲一亲,冷的人心颤。 他又去擦她的手,十根手指,不同程度的外翻扭曲,僵硬到无法并拢。他顺着手掌去正那指关节,应当只是错位,喀嚓一声,原本错位的指关节被外力强制归位,他本以为她会疼,可她安静的紧,甚至连微表情都吝啬施予。 安静的根本不像个鲜活的生命。 咸涩的泪珠打湿她眼眶,楚逸轩再也撑不住了,他抱着她,像怕惊醒她却又怕吵不醒她,心急如焚道:“苏念卿你跟我说句话,你理理我,我求你理理我啊。” 玲珑剔透,在任何场合都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按察司都指挥使,此刻无助的像个孩子。 第127章 他不知道这一路上究竟是怎么走的,直到有个老头被人快马提溜过来,强忍住一路翻涌的恶心,刚想像平时一样玩笑一番,看到这情况也不免皱了眉,他探她脉搏鼻息:“怎伤成这样?” 他收起玩笑的心思,从随身所带的瓷瓶中摸出一枚黑乎乎的药丸递给楚逸轩:“喂下去,先给她吊个命,这荒山野岭的要什么没什么,去玄赤山庄。” 小小的一枚药丸,怎么都填不进去,怀璧终于看不过眼了:“重伤的是你媳妇怎么傻的是你,拿水化开啊。” 他说话的间隙已经沏了温水来,拿汤匙将药丸捣烂化开复递给他:“自己想办法灌进去。” 老头识趣的调开了视线,楚逸轩先喝了那药再缓缓俯下|身,一口一口的渡给她。等到身后终于没了动静,怀璧转身复探了探她筋骨脉搏:“肩膀处骨头不大对,脱臼还好说,碎了折了就麻烦了,从脉搏上看,心肺处恐有内伤,我估计肋骨处也伤的不轻。别让她身上温度太低,血液凝滞就完蛋了。” 怀璧又望向她脖颈那道细长的划痕,思量着对方完全是冲她命去的啊。复又丢了个药瓶给他:“外敷。” 一路上有怀璧照应,楚逸轩心安不少,只她还是无甚反应。马车驶到了玄赤山庄,苏长君和符津一行人忙迎了上来,看到这情况也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苏长君有心要把妹妹接过来,只他护犊子一般谁也不给,看都没看这些人一眼跨步往里走,怀璧忙小跑进去施医用药。 随舟跟着奔波一路终于有机会长吁一口气,跟符津并排靠在墙角:“不是让你送苏三郎去北疆吗?怎么跑这来了?” “别提了,”符津摆手:“去北疆的各条要道早被封了,我想绕个小路都绕不过去,冲上去就是自投罗网,苏家三哥就带我来这歇脚。我还想着早些送走他悄悄的摸回按察司呢?这么一耽搁那些人除非是瞎了才没发现我不见了,回去就是死,我还回个屁。” “别回了,从西陵过来这一路,督主脸色都不太对,皇帝这损招用的,督主怕是没打算同他虚与委蛇下去了。” “我本也没打算回去,”他歪着脑袋:“不过嫂嫂怎么伤成这样?” 他一直以为她是顶厉害的人,不该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才对。 “先跟夷相人打了一场,又被骠鸰卫偷袭,但愿菩萨保佑吧,不然就督主那疯样,我有点害怕。” “怎么又是骠鸰卫?就是这群王八犊子不知从督主书房搜出来什么东西,皇帝才命人重兵围了按察司的,老子还没反应过来呢,乌泱泱一堆人就把门给堵了,你说,咱们兄弟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随舟没理会他,神色在那群来来往往端水送药的小厮身上略过,希望她真的没事吧。 -------------------- 第79章 欠债 ============== 片片细雪压弯了红梅枝头,又无声飘落。 暖阁里生了地龙,楚逸轩陪在里面,苏长君等人等在外面,两个昼夜,怀璧不眠不休,吊命的老山参都用上了,终于顶着两个浓重的眼圈从内室迈了出来,腿脚一软被人七手八脚的扶住。 “怎么样?”众人神色焦急。 “比我想的要严重些,”怀璧端了桌上凉茶灌了两口:“心肺损伤严重,外伤暂且不论,骨头是我一点一点续起来的,我尽力了,先拿老参吊着命吧。” 众人还待要问,怀璧抬手将他们都轰出去,自个去隔壁斟酌着要不要加大药量。 楚逸轩一直守在她榻边,苏长君和檀氏都有心替换他出来休息会,他却不怎么领情,直到第四日晚间,苏念卿毫无征兆的呕出一口淤血来,怀璧为她搭脉:“吐出来是好事,只脉象太微弱,再等等。” 筑阳城失守的消息和苏念卿失踪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呈至宣隆帝御案前的。 众人传的邪乎,刚开始还只说是失踪,而后不知是从哪传出她战死的消息,众人越传越离谱,大片疆土沦陷,西、北两境主帅相继身殒,这让人如何能不焦心。 宣隆帝也焦心,自己派出去的骠鸰卫这么久还没回来回话,她是真的死了吗? 这些时日他愈发感觉力不从心,自己是真的老了,这江山是时候交给后辈来守了,只是无论自己立哪个儿子,苏念卿都必死无疑,他必须在自己死之前,替新君扫除她这个障碍。 西陵守军送归苏念卿毁损的战甲并长枪,这么长时间没找到又是在冬日,想来是真的凶多吉少。长史写好了评书恭敬的呈上去,生怕自己用词不准不足以表述出苏念卿的功绩来,他字斟句酌推敲了好些遍,终于定了稿呈递上去,而宣隆帝看罢也只是轻叹了口气:“看的朕头疼,一个女子,洋洋洒洒写这么些。就写镇北王长女,死因不详,名姓皆不必提。” 长史本埋着头,闻言颇有些震惊的抬头直视他:“陛下的意思,是将郡主毕生功绩隐去,只字不提?” 宣隆帝乜了他一眼,其中威压不言而喻:“你有问题?” “恕臣难以落笔,”他在阶下不卑不亢的同他对视,第一次将腰背挺的这么笔直:“史者以笔为刀,郡主当年临危受命,定风雨之飘摇,挽大厦之将倾,整边军,震北疆,收失地,障边陲。如此功绩,青史当有她一笔!” “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子。” 第128章 长史震声道:“无关性别!” 奏折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滚!滚出去!” 苏念卿做了一个好长的梦,等她悠悠转醒,被衾不知何时已被打湿,她刚动了一下,便觉全身上下被碾碎了一般难忍,吐出一声带着沙哑的闷哼,楚逸轩瞬间来了精神。 “醒了!”连日的疲惫瞬间消散,他握住她的手,只苏念卿手上没什么力道,轻轻回握了他一下,他忙道:“别动,骨头都断了,你要什么我来做。” 他注意到她眼角泪痕:“疼?” 她想摇头,可是又带动脖颈上的剑伤,血液浸湿了一小块纱布,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回去,嗓音沙哑的厉害:“楚白珩?” “嗯。” “真的是你呀?” 他在裹满纱布的指节上亲了亲:“真的。” 原来在西陵那天看到他不是在做梦啊。 “我梦到父亲还有兄长他们了,”她每说两个字就要小口的喘气:“他们远远的对我笑,我追上去,可是我抓不到他们,兄长说我还欠了一笔债没还,不能带我走,我说我不欠这江山社稷,父亲就让我回头,然后我就看到你站在彼岸花的另一头,声嘶力竭的冲我招手。” “对,你欠我的债还没还完,你现在还不能走。”晶莹剔透的液体悄然而逝。 “可是我好累啊,”手上那一点轻如鸿毛的力道也在一点点消退,她没甚气力的呓语:“我好想睡觉。” “累了就睡一会,可是你一定要醒啊!” 我已经等了你十二年,别让我余生的时间都用来追忆你啊。 “你跟谁说话呢?”怀璧挑灯而入:“郡主醒了?” “醒了一会,这会又睡了。” 怀璧便自如的上前帮她把脉,稍送了一口气:“比之前好些了,之前怕她出事用药猛了些,我再加些温补的药材进去。” “有劳大师。” 怀璧忙摆手表示不必,也是邪门,自己是跟苏家犯冲吗?好不容易治好一个又倒下来一个,简直没谁了。他回头打量了下楚逸轩:“我说你也不必日日在这守着,我跟你保证,人我肯定给你救回来,门口那俩小子转悠了好几天了,估摸着是有事找你,你抽空还是去问两声,别耽搁了正事。” 檀氏抱了手炉入内帮苏念卿捂手,楚逸轩便将人交给她,符津二人果然在院里候着他,见他出来虽然着急但还是先问了一句:“嫂嫂好些了吗?” 楚逸轩点头,符津便继续道:“筑阳城失守,皇帝追责,王国舅以为嫂嫂没了,想着把这口烂锅扣嫂嫂头上,这两日大朝会应当就会提起这档子事。” 苏长君从不远处踱步而来,楚逸轩转身回望他:“上次兄长提起那个梁霄,人我安排到陛下身边了,兄长使唤的动吗?” 这个时候问起这个,不必过多解释。 宣隆帝对苏念卿下手,动的不仅是楚逸轩的底线,也是苏长君仅存的那点理智,多年来的苦苦纠结,一方的天平终于要压倒另一方。 “苏家经营多年,可用的人手想必不止梁霄一个,兄长的印信借我一用如何?” 苏长君原是打算自己做的,眼前这人代笔也是一样,他从随身的荷包中倒出印信递给他,顺口提了一句:“中原军统帅凌老将军,之前是我父亲旧部,且中原军距金陵最近。” 楚逸轩有些意外的瞧了他一眼,本不指望他能同自己同流合污,这潇潇君子终于肯摒弃先前坚守的大义了? 他吩咐完干脆利落的转身而去。一封一封加盖了自己或苏长君印信的书信发出去,小小的院落内一波波人手忙慌的,楚逸轩将一切准备停当,召来符津道:“着人去京中各条要道,凡是有来往通传报信的,一概给我截下来!” 等周围的一切彻底安静下来,他又去内室寻苏念卿,檀氏还在床前陪着她,见他回来忙起身给他空出位置,劝解道:“怀璧大师说她这两日的情况实是比前几日好多了,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要不今晚我守着他,你且去歇息一日。” “多谢嫂嫂,我想再陪陪她。” 檀氏叹了口气,从内室退了出来。 楚逸轩抚向她眉心,睡梦中的人嫌他手凉一样终于轻轻的皱了皱眉,他于是俯在她眉心亲了亲,虚握她掌心道:“明日我就不过来陪你了,等我回来,你可一定要醒啊!” -------------------- 第80章 凌迟 ============== 自宣隆帝身体抱恙以来,罢朝多日,这会儿被人扶在龙椅上的时候精神明显不大好。他垂眸略扫了一眼,惊觉楚逸轩和苏长君也在殿上。 楚逸轩总有近两个月未见了,苏长君自六年前在殿上砍断王国舅臂膀,世人皆传他疯癫之后,更是再不立于朝堂。这会子两个怎么一起来了,宣隆帝冷眼瞧楚逸轩帮他推着轮椅立于他身后,眉心突突直跳。 他虽命人围了按察司,但对楚逸轩要如何处置,并未下定论。他不明言,楚逸轩这些年余威犹在,没人敢轻易动他;苏长君嘛,自己虽命骠鸰卫除了苏念卿,但这次还真没打算动他苏长君。一来赶尽杀绝做的太明显,二来,一个筋脉尽毁的废人罢了,留着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是以闻听苏长君不见身影,他也只是命人在去往北疆的各要道拦截,并未下杀意,现在这久无动静的二人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大殿之上,宣隆帝直觉不妙。 第129章 百官都看着呢,他纵有再多的疑惑与不满也只得先按捺下来,只等着下朝后再处置,可这个时候的宣隆帝还不清楚,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此次朝会主要还是为了西陵兵败,筑阳失守一事。 王国舅率人先弃筑阳,又离荆城,率着人马一路奔波至金陵,他这会独自入宫请见,哭的声泪俱下:“陛下,郡主要杀我!” 池程的奏报宣隆帝是一早就收到的,西陵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了解了个七八分,尤其是对苏念卿和王国舅二人的品行,他可太清楚不过了。王国舅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但还是由着他继续往下说。 “呵,国舅爷弃城而逃以致大片疆土沦陷,郡主能容忍你回京反咬一口,倒真是仁慈。” 这话说的一阵见血,就差把你死有余辜挂在嘴边了。 王国舅抬眸去看这张厉害的嘴,想着自己同师铭爨并未旧怨,怎么一张嘴就这般不留情面? 他暂且压下心头的不满,抹泪道:“师大人不知,臣弃城是不假,实在是苏郡主有意在西陵弄权,排除异己,要不是臣机警早遁,便是死路一条啊!”他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臣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郡主夺兵弄权,安之她意欲何为?臣只能先行回京,告知陛下早做打算,不然臣纵战死,也绝不愿背这弃城骂名,被人口诛笔伐啊!” “照王国舅这么说,倒是您忍辱负重,一心为陛下考量了?”他话间讥诮,显然是不信。 “正是,”王国舅自己都敬佩自个有这么厚的脸皮:“郡主借着为陈老吊唁之名来西陵弄权,刚至筑阳便联合池程等贼子,将西陵军权收了去,违令者动辄要砍人脑袋,臣只得假意应下,寻机会带兵回京,告知陛下西陵近况。谁知,郡主夺了军权却不死守,筑阳城一战未打,郡主便率人溃逃至荆城,以致国土沦陷,百姓流离,实乃我大邺之殇!” 她若真的弃城溃逃,也不用将自己伤成那副模样。王国舅以为她没了,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什么屎盆子都往她身上扣,静立了许久都默不作声的楚逸轩都不免轻嗤一声。王国舅闻言睨向他:“督主这是何意?” 楚逸轩神色淡淡,一个眼神都懒得给:“王国舅一家之言,如何取信于人?” “臣自知臣之所言诸位定然不尽信,”他望向上首,拱手告礼道:“臣回京途中,侥幸从夷相铁蹄下救下一白姓书生,臣之言不可信,西陵之事,不若就由他说给诸位听?” 想起之前那史官所言,苏念卿功绩斐然,当青史有名,忽而就想看看王国舅要怎么把这屎盆子往她身上扣。他挥手道:“宣。” 白姓书生在殿内站定,在他告礼的时候,数道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他只当没看见。王国舅在其身侧出声:“西陵之事,你只管据实报给陛下。” 白姓书生拱手又是一礼:“臣自西陵而来,苏郡主确实夺了西陵军中的指挥权,筑阳城也确实一战未打拱手让人,方才王国舅所言确是实情。” 楚逸轩将指骨捏的咔嚓作响,王国舅满面得意,正要摆手让这书生退下,不妨他继续出言:“只郡主是在筑阳城失守王国舅怯战连连的情况下不得已而夺权,之后王国舅便带着一半的兵力一路奔逃入京,恕臣直言,倘若不是郡主临危夺权,据城而守,荆城现下怕也早已失守,毕竟王国舅草包之名,西陵人所共知。” 王国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斥责他退下,但这么一来岂非默认他说的是真的,只能慌张望向上首:“陛下莫要听他胡说八道。” 师铭爨却不肯放过他:“是国舅爷说一家之言不可信,怎么,人说了国舅不想听的,你还要堵了人嘴不成?” 两厢争执之下,李塬从百官中站了出来:“儿臣当日赴西陵迎陈老棺椁入京安葬,儿臣可以作证,这白姓书生所言句句属实。” 王国舅没想到这个一贯闷不做声的富贵王爷今日忽而改了性情,宣隆帝也皱紧眉头,明显是不欲他多言,可李塬并不看他,长身玉立,不卑不亢道:“儿臣当日同郡主一起入的西陵,当时筑阳城已沦落敌手,王国舅命人紧闭荆城大门,无视城外百姓哀求以及夷相铁蹄践踏尸骨如山,据不开门,郡主同亲卫血战多时,幸得池程将军开城相助,否则莫说是夷相百姓,怕是就连儿臣和郡主都要殒命荆城。” “若非王国舅拒不开门,荆城之外绝不会是一片炼狱,进城之后,郡主见王国舅实在无用,迫不得已这才夺下军中指挥之权,至于郡主一心要取国舅性命,更是无稽之谈,她若真有此心,又岂会在荆城人员不足的情况下看着你带半数人手回京倒打一耙?” 楚逸轩面色铁青,在听到王国舅将苏念卿挡在城外拒不开门的时候,更是强压下心头的戾气忍住撕烂他的心境。他知道苏念卿不易,却原来这么苦吗?倘或不是自己恰好去西陵走了一遭,她就算不死在夷相人手里,也要被这些混蛋算计死。 “殿下慎言!”王国舅突然出声:“我紧闭城门那是以免夷相细作混入城内里应外合。” 师铭爨轻笑了声:“国舅这是默认殿下所述都是真的了?” “你……陛下莫要被他们蒙蔽。苏念卿在西陵弄权,池程等人当即俯首听命,臣九死一生来京中据实相告,就连襄王殿下和向来不涉党争的师大人都对她百般维护,可怜臣一片忠心,奈何他们交相维护,臣欲辩而无力,是臣错了!既生谏不成,臣愿撞柱死谏,惟愿陛下莫要被奸佞蒙蔽啊!” 第130章 距离玉柱最近的几个官员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靠了靠,那意思很明显了,撞吧。 他要是真有撞柱死谏的气魄,也不至于在西陵战局之上一退再退,被众人的唾沫星子喷的抬不起头。眼下自己豪言都放出去了,这般骑虎难下也是为难,自己要撞柱死谏,这帮朝臣,他们都不知道拦一拦的吗? 不过他的为难也未纠结太久,那白姓书生又站了出来。 “王国舅何错之有,是郡主错了!”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王国舅以为要有反转,也顾不得纠结,殷切的朝他望过去。 “郡主自六年前就错了,她一介女子,又是镇北王和长公主的金枝玉叶,安安稳稳的留在京城有什么不好,她错就错在不该离经叛道的进了军营,她不该将这江山社稷扛在肩上,不该将四境安危系在心底。六年前山河破碎,她何必整军死守,就该由着六部铁骑一路南下!西陵战局与她何干,她就不该多管闲事,索性便由着夷相人夺筑阳破荆城铁甲寒兵直取京师。这就是郡主之错!” 他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她就算没死在异族刀剑之中,也早晚死在佞幸口舌之下!” 殿内不少人唏嘘,果然是读书人啊,好厉害的一张嘴。 苏念卿品行如何,镇北王府如何,他们这些人这些年都是有目共睹,此刻听那书生出言,不少人眼角湿润,苏念卿在军中弄权弃城而逃甚至意欲不轨,他们是半个字也不信的。说句大不敬的,镇北王府若真有心夺权,又何必等到今日,那把龙椅早就换人坐了,又何必落得个阖府为国捐躯她一介孤女还要被这佞幸如此颠倒黑白的下场! “陛下,”朝臣中有人站了出来,一句话将王国舅打入万劫不复:“王国舅弃筑阳拒荆城,胆小怯战,以致国土沦陷,荆城之外现下白骨犹存血迹未干,不杀不足以告慰亡魂!” 眼下事实清晰,请求严惩王国舅的一个接一个的站出来,王国舅惶恐之下拿先皇后出来说恩:“陛下,臣自知有罪,就请陛下看在长姐的面子上饶臣一命。” 他顿地叩首,这会是真的怕了。 若非看在先皇后的面上,又岂会留他到今日?群臣激昂,他总要给朝臣百姓一个交代的,他也没想到事情会照这个趋势发展,无奈的闭了闭眼:“就依众臣所请,杀之以告慰西陵亡魂。” 早有金吾卫上前压着他的肩膀往外走,楚逸轩忽而开了口:“且慢。” 数道目光同时朝他望来,不知这朝廷鹰犬又想做什么。 “陛下,弃城而逃颠倒黑白,杀了是不是太简单了,臣觉得非凌迟不足以赎其罪。”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本朝还从未有一位官员被施以凌迟之刑的。 眼前的这个楚逸轩,宣隆帝突然觉得他陌生的厉害。楚逸轩不紧不慢,继续道:“王国舅姻亲、儿女、朋党、座师……”他一个一个的点出来:“臣觉得他们并不无辜。” 株连!凡同王氏一族有沾染者皆杀! 其实无论宣隆帝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些人,楚逸轩是一个也不会放过的。可宣隆帝被那淬了寒毒的目光看的心虚,他不想在这些事上多做纠结只想早些退朝,反正说来说去不都是死吗?那怎么死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缓缓松了口:“就依楚督主所言,退朝。” 王国舅彻底绝望了。 宣隆帝未及起身,楚逸轩冷声道:“臣还有要事要禀!” 宣隆帝心底的那股不安更甚,他撑着龙椅起不来,刘勉那个没眼色的却不知道上来扶他。他都依楚逸轩所说发落了王国舅了,他却不知收敛没完没了,宣隆帝语间不免带了些火气:“改日再说。” “是关于内子身殒一事的详情,陛下不妨听听吧。” 这么一句话,宣隆帝顿时如坠冰窟,原来那些没来由的不安,不是假的啊。 -------------------- 第81章 紧逼 ============== 关于苏念卿的事,西陵那边只是报了个失踪上来,后来不知从哪传来的消息,众人就默认她已然身殒,这也是王国舅敢堂而皇之的给她泼脏水的缘故,听楚逸轩说话的意思,他竟知道内情不成? “朕累了,改日再说。” 他在回避,可是楚逸轩没有给他机会:“前些时日臣走了趟西陵,可巧碰到有人截杀郡主。” “她还活着吗?”李塬攥住他手腕,神色焦急。宣隆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气的几欲吐血。 六年不曾出门见人的苏长君忽而现身朝堂,侍立一侧的刘勉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宣隆帝确实精神不济,可这个时候不能让他倒,刘勉取了枚人参安养丸来,合着茶水给他喂下去。 楚逸轩没理会李塬,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供人传看:“郡主同夷相人血战力竭之际,又遇暗卫截杀,这令牌是从刺客身上拽下来的,只臣对这令牌不甚熟悉,众位大人可看看,是否能判断出这刺客出身何处?” 他复望向上首:“陛下不妨也看看?” 人手是他派出去的,这东西他自然再熟悉不过。这会众臣窃窃私语他却无法制止。 有确实不认识这东西的,有认识也不愿意冒天子忌讳直言的,只一味打着哈哈,李塬从众人手中劈手夺过令牌:“这是骠鸰卫的令牌!”他望向宣隆帝满目的震惊与失望,骠鸰卫只受天子一人调遣,答案明明已经很清晰了,他却忽而逃避起来:“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父皇,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第131章 宣隆帝望着他一脸天真的模样,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望,自然是为了给你扫除障碍,让你不必受武将掣肘! 他心思足够纯善,可是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余下的人自不敢多说,只是还是不免为苏家心寒,为了大邺疆土数年鞠躬尽瘁血染疆场,最后换来的却是帝王的猜疑。那白姓书生有一句话说对了,她没死在异族的刀剑下,可却死在了皇帝和佞臣的猜忌之下。 自然也有人质疑,你楚逸轩在朝堂上是什么名声自己还没点数吗?谁知道这令牌是什么来路?你说是从刺杀郡主的暗卫身上拽下来的难道就是了?谁知道你姓楚的是不是故意给皇帝泼脏水? 可是这么一来也说不通,哪个臣子不要命了敢给皇帝泼脏水? 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想听什么,自己又能从这整件事中得到什么好处。眼瞧着按察司被皇帝重兵封控,楚逸轩这指挥使的位子怕是要坐到头了,这个时候要能想办法得了皇帝心意,焉知自己日后的仕途不会顺风顺水青云直上?毕竟当初他姓楚的不是也这么爬上来的吗? 楚逸轩说的多半是实情,但谁也不敢多话,谁敢这么公然的同皇帝站在对立面上去?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反而致力于在这搅混水。 “陛下!”门外的小太监忙慌的跑进来,因为太过害怕短短的一段路连摔了好几下:“中原军统帅凌老将军,将大军带到了凯旋门外,凌老已经往这边来了!” “谁准他入京的!”宣隆帝惊的从龙椅上弹跳起来:“京畿大营呢?巡防营呢?去告诉林释,中原军无诏入京,敢有胆敢闯宫者,就地处斩!” 小太监惶恐叩首:“林统帅和谭将军,早就联系不上了!” 宣隆帝是真的慌了,他扫向阶下的一张张面孔,最终定格在楚逸轩身上,那唇边的笑意看的自己胆寒。 先前太子谋逆,太子妃以人制人,楚逸轩活学活用,这一招确实好用,把他们阖家老小的性命握在手里,果然老实了不少。 殿外传来一阵铁甲撞击之声,凌老阔步而来,老将两鬓早已斑白,比之苏景之、陈沛也年轻不了几岁,他在苏长君跟前站定:“少将军信中所言都是真的?” 那信是楚逸轩写的,不过加盖了苏长君印信罢了,当年北疆兵败案的缘由,他连苏念卿都未告知,他也不知他从何而来的本领将当年之事探查的那么清楚。这会凌老发问他自轮椅起身,朝他恭敬一礼。 别说凌老懵了,百官都懵了,宣隆帝更是神色讶然,他不是筋脉尽毁吗?他站起来了? 且不论他能不能站起来,凌老突然将中原军带进了京师,信中所言又是怎么回事?众人一头雾水,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苏长君面向百官:“当年北疆兵败一事倒是许久不曾有人提起了,今日,我说给诸位听。” “闭嘴!”宣隆帝抄起茶盏砸向他,只是失了准头,连茶带盏碎了一地,宣隆帝望向左右:“金吾卫呢?梁霄呢?把这疯子给朕带下去,他早就疯了,他说的话如何能信!” 无人应声。 楚逸轩望向上首,以手击掌:“梁统领。” 乌泱泱的金吾卫看的满朝文武目瞪口呆,宣隆帝更是久久难以平复:“你们……你……” 今日值守的金吾卫早被楚逸轩不着痕迹的掉了包,眼下殿外值守的都是自己人,梁霄跟在队伍末尾入内:“陛下不妨听听苏三公子所言吧。” “疯子的话如何能信!” 梁霄毫无征兆的一笑,只那笑意不带半分感情,看的人莫名心慌:“三公子疯没疯,别人不清楚,陛下也不明白吗?臣也是当年从北疆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陛下不愿听他说,不若臣来说?” “你……”自己千挑万选,居然选了这么个阎王随侍身侧? 刚刚那些个搅混水的人这会也发觉形势不对了,不约而同的装起了哑巴。楚逸轩一步一步踏上宝座,宣隆帝起身的瞬间顺手将他按了回去,他只觉肩膀上的力道大的出奇,眼底的寒潭更是盯得人汗毛直立,他说:“陛下听听吧,不会耽搁陛下太多时间的!” “六年前,我父意欲对离林用兵,兵分两路,六部像是早知我军动向一般,我二哥在白沙湾被六部合围身死,我同父亲本打算对蝎尾部用兵,而蝎尾部提前设伏,我父身殒,从那一战活着出来的,总不超过七人。” “我想问问陛下,我二哥请太子鸣金收兵,太子因何无视我二哥的请求擂鼓助阵?” “我二哥得知情况不对,命斥候告知我父整军撤退,他派出去的斥候是被谁截杀的?以致我父孤军深入,合围未成,我军几近全军覆没?” “王国舅勾结离林出卖我军行军路线,皆查有实据呈递陛下,陛下因何扣下未发,对他百般维护?” 自然也有宣隆帝的纯臣站出来维护帝王威严:“我听苏三公子说话这意思,此事多赖王国舅贼胆包天勾结离林所致,先太子毕竟也是初入战场尚不知事,且王国舅已然凌迟,先太子之前也已自尽,三公子何必对陛下如此咄咄相逼?此事莫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苏长君盯着那纯臣双目赤红:“我大哥得知噩耗南下整军途中遭人拦杀,都道我大哥是死在离林人手中,可自他心口上取出的那枚致命利器刻着骠鸰卫的印记!我母亲得知真相曾质问陛下,可陛下是怎么做的呢?您让我母亲将此事知情者一律处死来粉饰太平,她当时刚经丧夫丧子之痛,你是怎么逼着她抉择?又是怎么活生生逼死了她?我全身筋脉是怎么毁的?我妹妹在西陵又是伤于何人之手,陛下当真不清楚吗!” 第132章 在场的众人算是听明白了,就算当年王国舅勾结离林太子糊涂妄为的时候这位陛下并不知情,可在北疆兵败之后,不思为忠臣平冤反而一心为太子和王国舅遮掩。宣隆帝在这整桩事中绝不无辜,甚至王国舅和先太子当年这个歪打正着估计颇合宣隆帝心意,当年北疆势大,宣隆帝如何能睡的安稳? 他将镇北王府打压至此,到现在还猜忌作祟不肯放过苏念卿这个王府孤女! 凌老听罢已是眼眶湿润,当年北疆兵败后,他们这些旧部被编入各地各军各营,虽不是太过闲散的职位,但也早已远离权力中央,想探知当年实情着实不易。若非自己本事过硬入了上任中原军统帅的眼,得他作保一路的提拔上来,现在不知还坐在哪个阴潮的库里管军械呢。 他收到信件已是情绪激动,这才马不停蹄的带兵直抵京师,一心为旧主求个公道,此刻乍知实情,率先上前一步,姿态虽恭敬却不复往日谦卑:“臣当年得镇北王赏识曾在其军中供职,也算是北疆军旧部,偶知当年真相,心伤不已,求陛下还北疆军,还镇北王府一个公道!” 还北疆军一个公道?那就是逼着皇帝在认错,皇帝是不可能错的,最起码他在位的时候是绝不肯认错的。除了少数几个直臣站出来附和之外,大多数人都持观望态度,天子数年威压摆在那,自己不敢也没必要站出来同皇帝唱反调,楚逸轩苏长君虽联合凌老封控皇城,但他们只是要皇帝一个态度,总不能将百官都杀了吧? 想通了这点,这些个人默不作声的装起了哑巴。 自然也有师铭爨尹撷芳之流站出来直言进谏的,众人在心里为他们竖起大拇指,但是举止依旧不为所动,谁知道今日站出来宣隆帝会不会秋后算账?这时候站出来以后自己还想不想在朝堂上立足了? 宣隆帝面色胀紫,强打着精神从这些人脸上一个个掠过,自己委以重任的师铭爨尹撷芳,打算帮他扫清障碍将江山交付的李塬,还有立在自己身侧直到今日才看透了他的楚逸轩! 楚逸轩啊!自己对他百般信重将他从一个无名后生提拔到今时今日这个地位。一柄向来用的得心应手的刀忽而反手将刀刃对准了执刀人,宣隆帝一口气没提上来,躯体不受控制的朝一旁歪去。 -------------------- 第82章 公道 ============== 宣隆帝悠悠转醒的时候,室内只余楚逸轩一人,他现下一点都不想看见他,刚要闭眼楚逸轩却扯着他的臂膀将他一直拖到了书案前,宣隆帝无力道:“朕只是命人暂围按察司,并未说要发落你,你又何必与苏家搅作一团如此逼迫于朕?” “谁告诉陛下我今日这般行事是这个缘故?”楚逸轩望着他讶然的目光没来由的愉悦:“臣的夫人受了委屈,臣,来替她讨个公道!” 干树皮一般的五指聚拢又松开,宣隆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嚅嗫道:“所以骠鸰卫查获上来的信件都是真的?京中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你们……你……” 他捂着心口,不知是被惊的还是被气的。 “好上了,”楚逸轩杀人诛心:“说来还要谢过陛下赐婚,陛下为臣选的夫人,臣很满意。” “妖女误你!”当时赐婚的时候,他们二人分明那般的不情愿。不消他多说,楚逸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眼角含笑:“是臣先动的心,陛下可不要恨错了人。” “什么时候的事?” 楚逸轩倒是没想到他会对这档子事感兴趣,竟真做出一副认真思索地模样,屈指支着下巴:“那可早了,总得有十几年了,陛下可能不知,臣少时曾在镇北王府受人驱使,郡主只消往那一站,臣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啪的一声,一尊巧夺天工的琉璃盏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今日苦果,竟是自己亲手酿成,偏这二人赐婚之时还做出一派不情不愿的模样,恶心,只怪当时自己眼瞎,看不出这二人情意。 楚逸轩在他身边伺候这么些年,他眨眨眼皮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赐婚之时,臣确实是不愿的。她太干净,臣一身骂名,恐污了郡主清誉。当日拒婚不是作假,陛下倒也不必如此气急。” 宣隆帝白他一眼,狐狸藏不住尾巴,搁这装什么情圣呢? 楚逸轩耽搁许久也不再废话,他帮他研墨:“苏家旧事,陛下总要给苏家,给万民一个交代的,罪己诏,陛下想清楚了就动笔吧。” 宣隆帝将脑袋歪到一边不去看他,梗着脖子呼哧呼哧的往外喘气:“朕若是不写呢?你敢弑君吗!” 历朝历代没有一个皇帝会承认自己做错的,宣隆帝也不例外。 楚逸轩不紧不慢的提起衣摆坐在他对面,从衣袖中取出一叠密报甩给了他:“之前臣命人拦截京中来往信件,有几封是边境急报,臣略看了两眼,西陵荆城朝不保夕,已经四次向京中求援;东海临州岛告急,数次向京中催要军械物资,哦,看岔了,临州岛已经失守,不知道这物资裴都督还要不要;北疆战局现下虽还算可控,但是主帅不在,你猜他们还能撑守多长时间?陛下早拟罪己诏,早日将边境布防安排下去啊,不然疆土沦陷,陛下这个昏聩之君,不知道要被后世多少人戳脊梁骨?” “苏念卿死守国门,你就眼睁睁看着疆土沦陷?” 第133章 “她倒是为大邺江山殚精竭虑来回奔波了,可最后又落得个什么好?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疆土也是陛下的疆土,哪怕他们打到京师呢?与我何干?”楚逸轩话音一转:“从前镇北王、陈沛尚在之时,离林、夷相哪个敢像今时今日这般窥视我疆土?如今虎狼在外,蓄势待发,疆土沦陷,你难辞其咎!陛下您说说,是谁亲手折断了我大邺的脊梁啊!” 他说的是实情,可是宣隆帝不愿听:“你够狠,你今日做的事,苏念卿做不出来。” 楚逸轩扯了扯唇:“她清正守雅不染尘埃自然不会做,可臣是什么人,陛下不是一早便清楚吗?” 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是个什么玩意,他可不是清清楚楚吗。 “陛下要么就老老实实写罪己诏,还苏家一个公道。您也可以不写,疆土沦陷您无所谓的话,您怕不怕大邺后继无人呢?陛下亲子尚存七人,用不了一旬就能杀个干净,襄王殿下现在就在殿外,不然,臣先拿他开刀?” “你敢!” 楚逸轩揪着他的衣襟将人攥过来,咬牙切齿道:“凭你对郡主做的那点事,你说我敢不敢!” 喉头涌出一股温热的血液,楚逸轩将他丢回去,瞧他茫然的趴在桌案上挣扎,半晌,终于无奈的停止了顽抗。 “当年之事,是朕之过,朕愿下罪己诏,”他艰难的提笔,手上好似重若万钧,踌躇了许久,终于不情不愿的下笔,金黄的布帛被墨色晕染开,楚逸轩行至窗边,背对着他,等他终于撂了笔,方缓缓转身,他道:“任谁坐到朕这个位置上,他都会这么做的,当年苏家何其势大,裴佑安是他的姻亲,陈沛是她苏念卿的老师,你知道吗?朕从来不怕他苏家造反,朕怕的是他想反随时都能反。” 他语调有些哽咽:“朕怕啊,你知道朕有多少长夜不敢入眠,朕真的怕啊!” 楚逸轩从他手里一点一点的拽出罪己诏,他却不肯撒手:“郡主……她是真的死了?” 楚逸轩拽出诏书,一句话将他所有的希冀湮灭:“陛下该庆幸她还活着,不然臣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轻轻松松的放过陛下。” 宣隆帝下罪己诏,一时间在朝臣和百姓中掀起轩然大波,淹没了许久的真相终于重见天光,朝野之间议论纷纷,有不怕死的直言那镇北王一家不是被今上害死的吗?不等他再多舌,便被家中心思细腻的夫人媳妇揪着耳朵拽离人群,看看就得了,什么要命的话都敢往外说。 楚逸轩陪着苏长君祭告宗庙,符津匆匆的跑过来,又想起自家督主曾在这活剐过太子,一时腹内翻涌,再不肯上前一步。 “什么事?”楚逸轩起身。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自知德不配位,已传位于襄王,现在圣旨已经发往三省,经尚书省盖章下发了,想来,襄王不日便要即位了。” 楚逸轩点头表示知道了:“按察司那边你再去瞧瞧,我这段时日顾不上,你多多上心。” 符津拍胸脯保证:“哥哥只管照看好嫂嫂就是,剩下的包在我身上。” 楚逸轩没在京中多做耽搁,抑或是京中的事他根本不上心,毕竟让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还在玄赤山庄呢。 苏念卿已经醒了,不过因着骨伤的缘故,活动总不是那么自在,檀氏陪着她解闷,顺着苏念卿的眸光回头,这大冷的天楚逸轩居然跑出了满头的汗,她笑着起身:“厨房里还熬着药膳,我去看看,你们小两口慢慢聊。” 她略微动了动,疼的倒抽凉气,楚逸轩赶忙上前将她按了回去:“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了,还不老实。” “那你吃亏了呀,”苏念卿见到他着实欣喜,玩笑道:“我以后要真的动不了了,还得劳你忙前忙后的伺候我,你说你多亏啊。” “呸呸呸,”楚逸轩急得舌头打弯:“姑奶奶,我就没见过这么咒自己的。” 他自如的在榻边坐下,解下她手上的绷带帮她换药,苏念卿疼的慌也没怎么作妖:“我中间醒过一次好像看到你了,但你这几日又一直都没露面,你去哪了?” 他抬眸瞧她一眼,反正她早晚也要知道的,老实道:“王国舅死了,处以凌迟,姻亲朋党砍头或者流放,东城口的菜市场应该还没砍完呢。” 王国舅死的不冤。苏念卿这段时日动不了,也有时间想通了之前的一些事,他总不可能是主动认的罪,楚逸轩在这里面应当没少使力,但无论如何,王国舅并不无辜。 “陛下退位了,”楚逸轩跟着解释:“当年北疆兵败,先太子、王国舅、陛下,他们都不无辜,我把旧事翻出来,逼着陛下写了罪己诏,处置了王国舅。” 当年北境兵败一事,楚逸轩不知道她都了解多少,他怕惹她心伤,并不愿意同他解释那么多,反正当年涉及的这些人,眼下自己也都处理完了。他正想怎么把这茬绕过去,垂眸却见苏念卿用亮晶晶的眸子望着自己,楚逸轩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过来。” 他将脑袋凑过去,苏念卿尽力仰头也只够得上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只需一个对视,尽在不言中。 “你都知道了?”他问。 “被那群暗卫刺杀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从我大哥心口取出的那枚暗器,又用在了我身上,除了皇帝,不做他想。北境兵败我三哥什么都清楚,只他不让我多问,刚开始我还好奇缘由,从西陵走了一遭,什么都明白了。”她顿了顿道:“夫君处置的很好,你回来之前我还在想,接下来该怎么面对皇帝,是像我三哥一般隐忍下去,还是……夫君帮我把难题解决了。” 第134章 “过去的事,不想那么多了,”损伤的肌理长出新肉,楚逸轩将药膏化开,温热的手掌触上半截手臂,麻麻痒痒的。他帮她缠好了绷带,见她泛着水光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他不免失笑:“看不够?” 苏念卿小幅度的点头:“这几日一直在想你,晚上疼的睡不着的时候尤其想。” 这话说的有歧义,她说完方觉不对,绯色溢上双颊,她不好意思的调转开视线。楚逸轩屈指在她鼻梁上轻刮了下:“睡吧,我守着你,疼不疼的,我以后再跟你讨债。” -------------------- 第83章 吃味 ============== 李塬这个皇位来的太意外了。 他还未从当年北境兵败一事的始末中回过神来,宣隆帝禅位了,自己稀里糊涂的被人拥趸着加冕登基,一封封四境战报雪花一般飞到皇帝的御案上,宣隆帝留了一堆的烂摊子给他,可谁来告诉他,这些事该如何处理?自己又该如何当好一个皇帝啊? 东海催要军备物资,这些都好说,可是西陵那边,拓跋宏峰战死,夷相新皇大怒,气势汹汹卷土重来,荆城告急,池程数次向京中求援,李塬一心当个富贵王爷混吃等死,现在莫名其妙被推到皇位上,文武百官都没认全,池程只说西陵缺兵少将一味的要援军,他哪知道要用谁?援军又从哪抽调啊? 许是李塬这愁眉苦脸太过明显,惠妃,现在该叫太后,给他出主意,说是皇家有负于苏家,让他多去苏家走走,苏家现下正祭告宗庙呢,皇帝去看看,上两柱香也是好的。 李塬一拍脑袋,对啊,他那天可是瞧见苏长君从轮椅上站起来了,想来他筋脉已经无碍了,现成的帅才啊。 为表诚意,李塬专门去镇北王府走了一遭,苏长君待他客气疏离却不怎么接他话茬。李塬无奈,像少时那般连哭带闹:“三哥,西陵告急,我是真的无人可用了,你就帮我一次。” 宣隆帝打压设计苏家的时候可没想过有一天会无人可用,他心里虽怨恨,这话却不能往外说。他躬身扶他手腕:“陛下先起来。” “不起不起就不起,”李塬往地上一坐扯他袖子;“三哥不答应,我今天就不起。” “陛下是在威胁臣吗?” 触及他愈加冷淡的神色,李塬知道这招没用了,很多事情都同从前不同了。他慢悠悠的站起来:“三哥,你别生气,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六年前的事,是我李家多疑之过,我给你赔罪,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我以后一定尽力补偿你们。” 苏长君没接话,他只得悻悻道:“那三哥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等等,”他人已经走到月亮门了,苏长君忽而开口叫住了他:“铁衣。” 他身侧的铁面侍卫和李塬同时朝他看过来,他望向铁衣:“把面具摘了,从今日起,叫回本名吧。” 叮当一声,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下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李塬惊的捂住了嘴:“仲仲仲……仲羽哥?你没死?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就是看到你,太高……太高兴了。” 仲羽,苏长君的嫡系副将。 “君臣有别,陛下叫臣仲羽便是。” 好吧,不愧是苏长君带出来的,同他一样的冷淡寡言。 “陛下不妨从中原军中抽调兵力扩充荆城守备军,仲羽曾跟着臣出生入死,于作战用兵之上勉强得用,陛下若是不嫌他粗鄙……” “不嫌不嫌,”李塬抢话之余又有些惶恐:“那仲羽哥愿意去西陵带兵吗?” 他上前两步拱手一礼:“但凭陛下和公子差遣。” 李塬走了。仲羽颇有些遗憾的道:“真想去北疆同六部再打一场,届时公子同六部交手的时候,替属下多杀他几个,六年前输的憋屈,做梦都想着要一雪前耻啊!” “你怎知我要去北疆?”苏长君反问:“说不定我真的不打算带兵了呢?” “哼,你就不是那因私废公的人,天生的操劳命,我还不知道你,”仲羽轻嗤道:“你不愿去西陵,不就等着同离林人打完这最后一场吗?” 是啊,就等打完这最后一场。 “公子,”管事的脚步匆匆:“刚祠堂的家将来报,先帝驾崩了。” 先帝,自然是宣隆帝。 前两日,太后宫里来人,将身子骨已不大好的宣隆帝送到了苏家祠堂,说是陛下诚心悔过以赎以往罪孽,真心悔过?苏长君是半点都不信的,不过太后用心良苦,他索性便顺水推舟了。 宣隆帝瞧见那满堂灵位的第一眼就开始大喊大叫,头一晚便疯了。 他时而破口大骂,时而涕泗横流不住叩首,不多时就磕破了额角,蜿蜒而下的血痂再被新鲜的血液所覆盖,昔日威严无比的帝王现下瞧上去不人不鬼疯疯癫癫,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苏长君没心情看他发疯。 便是他真心悔过又能如何?自己的父母兄长终归是回不来了。 他服食丹药,身子本就亏空的厉害,乍见以往犯下的罪孽,又惊又惧,能熬到今日,已经算是不易了。 “知道了,”他半分感情也无:“告知宫里一声。” 宣隆皇帝的丧礼办的极为简单,由礼部匆匆拟定了谥号,原本的停灵七日改为停灵三日,便草草的入皇陵安葬了。 第135章 淳德帝对外宣称四境战事告急,自己为战局担忧无心大办,可那边刚封了皇陵,淳德帝丧服都没换,便迫不及待的赶往玄赤山庄。 他那迟钝的脑瓜终于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苏念卿要是真出了事,楚逸轩那混账能这么老老实实的轻拿轻放?怕不是当日就不惜背上弑君骂名大开杀戒了。再一想到这么长时间没看到这姓楚的人影,找了个机会揪住了符津逼问之下才知道这二人在玄赤山庄,咱们这位新帝陛下便迫不及待的赶来了。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楚逸轩是不愿意让她出来的,但是她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时日着实憋屈坏了,眼看着伤势好转说什么都要出来透透气,楚逸轩拗不过她,索性让人在廊下支了软榻,又生了火炉,这才小心将人抱出来。 苏念卿眯着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浑身都舒畅。楚逸轩将她照料的好,凡事亲力亲为,除了那些断骨要好好将养之外,那些个皮外伤都已经悄悄愈合了。 楚逸轩剥了蜜橘递给她,她伸手去接这才注意到玉臂上那道格外显眼的疤痕,虫子一样难看死了,这地方好歹还有衣物可以遮掩,她顿了顿触上自己脖颈,指腹下凹凸不平的伤疤就算看不到也能想象出有多可怖。楚逸轩又剥了些羌桃正要递给她,见她捏着橘瓣出神,刚想开口发问,就见她神色怏怏道:“给我拿面镜子来。” “要什么镜子啊,我夫人哪哪都好看,真的,”他将剥好的羌桃一股脑塞给他:“就是气血不足,小脸太白了些,咱们多吃些,将气血养回来就是了。” 苏念卿将羌桃和蜜橘还给他,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楚逸轩受不了这眼神,认命的去寻了面镜子来。 “咱就看一眼啊,”楚逸轩温声诱哄,想着跟她商量下午饭怎么安排把这茬带过去,就见她对着镜子吧嗒吧嗒掉眼泪,他赶忙夺了那镜子手忙脚乱的帮她拭泪:“别哭啊,还没养好呢,等伤口养好了,涂上祛疤药,一点都看不出来。” 苏念卿抽泣着怀疑的望向他:“真的?” “真的,”楚逸轩跟他保证:“你从北疆刚回京那会,脖子上那伤不是后来涂了药就瞧不见了吗?” 苏念卿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送个药还结结巴巴的,她问:“你那药从哪来的?” 楚逸轩不假思索:“管梅妃要的,她之前祛疤用的就是……” 这目光不太对劲,楚逸轩赶忙住了嘴:“你别想太多,她之前是官家女眷,家里一个伯父犯了事,被牵连的,我见她生的不错,送进宫里给我充当耳目神的。” “生的不错?你对她们家的事那么清楚啊!” “你别误会,除你之外的这些女子我都不怎么看的,且我要用她,自然要摸清她的底细。” “你没看怎知她生的不错?”苏念卿完全不讲道理:“怎么不见你对我的底细摸查的这么清楚?” 楚逸轩说不过她,俯身将她压在榻上,狠狠的堵了她的嘴。 许久不曾亲近,单是亲吻都带着蚀骨销魂的滋味,再流连一会怕是要过火,他单手撑在她上方低声喘息:“你的底细我用摸查吗?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呵,你了解我什么?” 原本斟酌的词句在舌尖走了一遭又咽了下去,带着凉意的指尖抚过她眉梢,他挨近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我吻你的时候你喜欢我带着狠劲,浅尝辄止满足不了你;你肩胛骨上有一块蝴蝶状的胭脂红,我每次吻到那的时候你都特别敏感;干那事的时候你嘴上说不要了,但你就喜欢我掐着你腰狠……嘶……”他垂眸看着自己胳膊上月牙般的指甲印,挑眉:“不是你问的吗?又不让我说了?” “谁……谁问你这个了?”苏念卿将他推开,恼羞成怒,抓过两个羌桃递给他:“给我剥羌桃,还有这些,都给我剥完。” “遵命,”楚逸轩乐呵呵的接过活计,剥的心甘情愿,再殷勤的喂到嘴边。李塬来的时候,就看到苏念卿半躺在软榻上,楚逸轩坐在她左手边,耐心的剥羌桃,时不时凑近了说些旁人听不到的,缱绻的让人不忍心上前打扰。 他身后的小太监原要上前通传,被他拦下了,最后还是楚逸轩抬眼瞧见了他,宫中的变动符津一早便传信给了他,他将羌桃丢回果盘里,掸去衣上果皮,起身闲适的迈下台阶:“陛下来了,有什么指教?” 李塬略过他去瞧苏念卿:“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陛下挂念,伤重不能起身,望陛下见谅。” “不必多礼,我就是来看看你。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王国舅已经处置了,我父皇前几天也已经过世了。”他踌躇着道:“你……有没有想问想说的?” 苏念卿叹了口气:“陛下想让我说什么呢?” 有些伤疤不是你处置了始作俑者便能愈合的,不管自己满不满意,这个结果就是这样子的。 楚逸轩上前赶客:“臣的夫人需要静养,天冷路滑,陛下无事的话,早些回宫吧。” “那你好好休息,需要什么药材之类的,尽管跟我开口,”他神色落寞的往外走,听到喑哑的动静回头,楚逸轩正将她压在榻上亲吻,他失神的收回目光,阔步出了庄子。 “还乱吃我的醋,我同梅妃不过是我要用她做事罢了,李塬呢?他可是到现在都心心念念着夫人呢。”他在她腰间捏了一把,酸不溜秋的:“到现在还未娶妻,陛下犹不死心呢?” 第136章 “哎哟,头疼,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她捏住他手指往自己额头上带:“快来帮我捏捏太阳穴,真疼。” 虽知道她在装腔作势,楚逸轩还是认命的将手指凑了过去,刚按压了没两下,小狐狸挑逗似的捻过他手含上他指尖,贝齿轻轻噬咬,带出点麻痒感,那眼神痒痒的勾着人,她扯过他手掌放在心口:“你管他娶没娶妻呢,你只要知道这只有你一个就够了。” 温热的指腹在她唇瓣上揉捏了两下,眼神晦暗:“没咬对地方,下次给你换个玩意咬。” -------------------- 第84章 捷报 ============== 淳德元年三月,仲羽率中原军入西陵增援,首战告捷,帝大喜。同月底,刚能下地走动的苏念卿折返北疆,苏长君、小满等人随行。 其实依着李塬的意思,倒也不必这么殚精竭虑的,等身体大好了再折返也不妨,毕竟论起人家差点把命丢在西陵的缘由来,李塬他着实心虚,可是虎狼在外,苏念卿实在坐不住,李塬劝解不动只得由着她去了。 别的忙他帮不上,就只能对运送往北境的军备物资格外上心,就差把兵部尚书扣在宫里耳提面命了,是以送往北疆的物资格外充裕,就连左朷、厉腾这些人清点军备的时候,都不由得笑骂一句:奶奶的,好久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了。 一行人在四月中旬抵达北疆,时隔六年,苏长君再次踏上北境疆土,认识他的人一时间热泪盈眶,必胜之声铺天盖地般呼啸而来,声浪甚至压过了猎猎作响的军旗。 几人稍作休整,在中军大帐齐聚,左朷眼中带着莹莹亮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待她安排。苏长君往旁边移了些许,将中间的位置让给她:“还是你来。” 苏念卿也不推脱,她挪动沙盘上的小旗,将它钉在一处道:“劳烦兄长带一队骑兵,从左路进攻,突袭离林悍狼部,最好切断他们同莫雷的联系,将骑兵带到这。” 她在沙盘上落下一旗。 苏长君眸光注视着沙盘:“得令。” “左朷、厉腾,我把重甲和步兵都给你们,你们率人从中路进军,重甲开道,步兵紧跟,给我一路平推过去。”她落下一旗:“把人手给我带到这。” “必不辱命。” 苏念卿的目光从沙盘上收回,指尖捻着小旗正要落手,眸光从楚逸轩身上划过,见他眉头紧蹙,神色认真,原本要说的话忽而就抛到了脑后,猝不及防的轻笑了声。 数道视线一起像她投来,苏长君以手抚唇,轻咳了声,苏念卿随即错开视线,目光重新落在了沙盘上:“楚督主带一队骑兵从右路进军,突袭离林蝎尾部,同左朷他们在此处会军。” “遵命。” “咳咳咳,”左朷眼珠子提溜转,在二人身上依次略过:“郡主怎么把楚大人都征用来了,督主,抓住这个机会赶紧跟她谈条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放银钞的还知道吃点回扣呢,咱不能平白供她驱使啊。” 这几日相处下来,彼此熟悉不少,开开玩笑之类的,反正大家都没坏心。楚逸轩还没听出来这坏小子蓄意套话,不设防道:“郡主她已经答应我了,等此战大胜,她给我……” “楚白珩!”苏念卿刚端了茶水来润喉,冷不防的直接呛了满口,她耳朵尖通红,眼底还蓄着刚呛出的眼泪:“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楚逸轩帮她拍背顺气,但是无形的狐狸尾巴已经快摇的找不到边了,他想起前两日苏念卿答应自己的,为了能让咱们郡主兑现承诺,此战不卖力不成了。他得意道:“劳烦诸位此战辛苦些,等回京我请诸位开怀畅饮。” 众人无声的翻了个白眼,这两口子玩什么不能明说的呢? “姑姑,那我呢?”小满突然出声,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苏念卿拍了拍他肩膀:“此战战线拉的太长,你负责押送粮草,来往传信。” 小满撇撇嘴,有些失望:“没意思,我也想去前线。” “好高骛远挑肥拣瘦,仗有你打的,”苏长君揉了揉他脑袋:“你叔父我,当年做了小半年的粮草押送官呢,小子,慢慢历练吧。” “那后来呢?叔父不憋屈吗?” 不憋屈,那哪能呢,谁混不吝的年纪不是年轻气盛眼高于顶,他当年不止一次想撂挑子不干了,就想像哥哥们一样去前线冲锋陷阵,每次自己刚冒出这么点苗头,就被父亲和兄长连番教训,尤其是他那混蛋二哥,别人教训好歹用嘴,他教训人连拳带脚,偏苏长君当时比他低小半个头,打不过他,结果还要被哥哥数落:连我都打不过,收收你的心高气傲吧。 “我记得三公子当时押送粮草走岔了路,莫名闯入离林人的地界了,整整五日联系不上您,王爷和其他二位公子正是忧心呢,您满鼻子灰的提着离林七王子的脑袋在帐外炫耀,”厉腾道:“当时王爷心里乐开了花,但对着公子还是数落说,屁大点事就傲的没边了,也就是离林这七王子无能,让你瞎猫碰上死耗子白捡了个军功。” 众人笑了笑,随即各自出帐备战。 莫雷知道春日里必有一战,只是没想到这一仗来的这么快,他尚在排兵布阵规划作战之时,在其左右两翼保驾护航的悍狼部和蝎尾部被北疆骑兵突袭,他正要往左右两侧派遣援军,北疆的重甲和步兵又以雷霆之势席卷而来,仓促之下左支右绌,离林兵力不住收缩,蝎尾部在步兵和骑兵左右夹击之下几乎全灭。五月中旬,左右中三路兵力在茶卡尔湖畔会师,同莫雷兵力隔岸相对。 第137章 战报送抵京师,李塬大晚上的被这捷报喜的睡不着觉,他想找个人说说,于是想到了楚逸轩,想想这人,之前好歹还有个照顾苏念卿的借口,可苏念卿折返北疆已经将近两个月了,这姓楚的在朝堂上连个面都不露,实在是太不把自己这皇帝放在眼里了。 他睡不着,那姓楚的也别想好好睡觉,他大手一挥,指着那内侍道:“去,把楚督主从床上给我拽起来。” 内侍去而复返,带回了楚逸轩随军去北疆的消息。 李塬更睡不着了。 苏楚氏这个牛皮糖,他就非得黏上苏念卿了吗? 同为男人,苏楚氏那点小心思李塬可真是太清楚了,一想到苏念卿作战之余还得抽出精力应付他,李塬就气不打一处来。已经子时了,殿内的地板被他踩的震天响,他忽而就起了御驾亲征的心思,一来鼓舞士气;二来,盯紧了苏楚氏,免得他给苏念卿添乱。 只是他这个想法未及付诸实践,就被百官一句句的‘陛下万万不可’给拦了下来,别提多郁闷了。 远在北疆的楚逸轩没来由的连打了几个喷嚏,他默默腹诽,平时作恶太多,不知道哪个孙子又在背后戳自己脊梁骨呢? 正在推演沙盘的苏念卿闻声望来:“感冒了?” 摇曳的烛火打在她脸上,光影交错,衬得本就细腻的皮肉更加莹润了些。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销魂。楚逸轩走近了一手圈住她腰,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凑近在她脖颈处亲了亲。 苏念卿专注于沙盘一时没防备,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躲:“别闹,痒。” “都看了半天了,还没看完?”楚逸轩温声诱哄:“夜深了,要看看我。” 苏念卿不免失笑:“你几岁?怎么越来越孩子心性。” “三岁,要夫人抱抱才能睡,”楚逸轩半点不脸红,他将苏念卿拦膝抱起顺势压在行军榻上:“我立了这么大一军功,不给点甜头?” 苏念卿揣着明白装糊涂:“嗯,我自会向朝廷禀明,施加恩赏。” “谁稀罕领他李塬的赏,”他俯身堵上她唇舌,收了个实实在在的甜头。忽而,楚逸轩面色一僵,二人久不亲热,他也没想到有些反应这么不受控制。 她白日操劳一天了,楚逸轩原是打算占点嘴上便宜便也罢了,着实没想到自己身体这么诚恳。 苏念卿瞧他乍然顿了下来,不免疑惑:“怎么了?” 他眼角含笑,颇为下|流的挺腰撞了她一下:“怎么办?” 苏念卿促狭道:“自己想办法。” 她说着要推开他,又被他强硬的按了回去:“军中不方便,且这行军床也太窄小了些,夫人赏个手活呗。” 楚逸轩极少有这么不正形的时候,偶尔冒出来一两句着实让人招架不住,她歪头不去看他,却被人捏着下巴转了回来,她愤愤道:“你自己不会?” “那不一样,”在这种时候,脸皮什么的都可以抛到一边,他捏着她的手带了下去,苏念卿脸上当即热红一片,原还能空出一只手挡着眼睛掩饰尴尬,可随着他喘息声重,她不得不捂了他口鼻。即便如此,翌日苏长君还是旁敲侧击的同她提了句牛皮帐不隔音,你们好歹收敛些,苏长君那目光,摆明了就是把你不要色令智昏写在脸上了,苏念卿辩无可辩,不得已收下了兄长这一番告诫,不过这都是后话不提。 当夜,苏念卿折腾的手臂都酸了,可是这人却没有半点要纾解的迹象,她欲哭无泪:“你倒是快点。” 楚逸轩不免失笑,男人怎么能快。他低声哄她:“你叫声夫君,我就快点。” 之前又不是没叫过,苏念卿这声夫君叫的格外干脆。 楚逸轩喘息声重:“再叫好夫君,我受不住了,你快些吧。” 她唇瓣微张,着实叫不出口,最后含羞带嗔的瞪了他一眼,楚逸轩一时不妨,当即打了个哆嗦,缴械投降。 她拿帕子净了手,又嫌不干净似的在他微敞的衣襟上连蹭了好几下,楚逸轩笑着去哄她,她却把自己裹成个粽子背对着他,再也不搭理他了。 -------------------- 第85章 终章 ============== 离林六部内的将领个个面色惨淡,莫雷盯着沙盘久久无语,太快了,短短两月,苏念卿已经将战线推到了茶卡尔湖畔,如果自己再没有一场胜利的战役来稳固军心扭转局势,恐怕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盯着那狭长的战线忽而一顿,是啊,战线拉的太长了,北疆军的粮草供应跟得上吗? 自己只需要切断他们的粮草供应,在他们体能未得到补充之际,发动反击,就算不能全歼北疆军,也能杀杀他们的锐气,最起码能给自己这边争取缓口气的机会,只要还有那么一丝扭转乾坤的机会,自己就绝不认输。 他仔细盯着沙盘,除去那些蜿蜒难行的小道,可用来向茶卡尔湖畔供给粮草的大道还有两条。粮草供应讲究一个及时,小道上突发因素太多且路途难行,没必要弃大道而舍小道,至于大道,相较于峡谷地带,假如自己是苏念卿,自己必然选择平坦无障的茶马古道,可是这么一来,自己这边就无法设伏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只能硬碰硬,是成是败,各凭本事。 他在一众将领中环视一周,最终目光落在了一人身上,他道:“哈日朱矢。” 第138章 被点到名字的那人上前两步:“汗王有何吩咐?” 他指着沙盘道:“假如你是北疆军的粮草押运使,你会选哪条路押送粮草?” 哈日朱矢仔细思索了番,同莫雷心有灵犀一般,点了点茶马古道。 “我欲切断北疆军的粮草供应,前后夹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等他说完,哈日朱矢请命道:“末将愿往。如若末将如愿切断他们粮草供应,却也不急于返回我军大营,末将率军从北疆军后方发动奇袭,届时以燃烟为号,我汗可率军从正面进攻,此计可行。” 莫雷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是从老汗王在位时就跟着自己的人,他自然信得过他。 哈日朱矢当晚便率军绕过了北疆军,在茶马古道上等候北疆的粮草辎重,这地方坏就坏在没有有利的地形可做倚仗无法设伏,不然自己率军偷袭定能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好在他候了没多久,就等到了北疆军押送粮草的一行人的身影。 他们人数不多,想来苏念卿将大军都压在了茶卡尔湖畔沿线,却忽略了后方,为首那小将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哈日朱矢虽觉得他面熟,可却没太将他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罢了,直到自己左右两将争先请战,被那小将一锤一个打的脑花飞溅。 哈日朱矢这才注意到他手中那对破影莲花锤还有那格外相似的眉眼,不怪他惶恐,实是昔年被那对莲花锤打出的阴影犹在,胯|下战马都不自觉后退数步,他望着那面熟的轮廓勉力维持镇静:“苏挚淳是你什么人?” 银袍小将刚连斩对面两将,这会正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他口中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扛着尚带有温热的重锤,端的是悠闲散漫,闻言不屑道:“你认识家父?” 哈日朱矢眉心突突直跳,果然。 “既然认识,咱们也算是故交熟识,”这小将又发话了:“好歹换两个能耐点的来送死,太不经打了,小爷还没舒展开筋骨呢。” 英雄出少年啊,当年的苏挚淳也是这般少年意气,顶着一个玉面阎罗的头衔,凭借手中双锤将六部打的无人敢应战,虎父无犬子,这小家伙没有堕他父亲的名头。 他策马上前,凭借俯冲之势劈刀砍去,却被那少年轻松格挡,他还叼着那狗尾巴草:“老头,你要是年纪大了抡不动刀就换个人来,我们府上的丫头都比你力气大。” 他挥舞着双刀,杀意毕现,额角明明已是青筋直爆,可那少年应付起来却颇为轻松惬意,他一锤落在他肩膀,筋骨断裂之声清晰可闻,这少年指着他身后的那些人道:“你,你,还有你,一起上吧,小爷赶着押送军需呢,没时间跟一群草包耽搁。” 那几人被他嘲的面色涨红,一气之下便要来擒他,他抛出重锤一举将其中一人击落马下,那人挣扎着喷出一口鲜血,终归是没能爬起来,他策马上前灵巧的避过两将攻势,俯身取过莲花锤对着那人后脑又是一下,余下的那人惊慌之下想向后方逃窜,他跃马而起飞身而上,以腿骨夹断了他脖颈。 哈日朱矢不由得感叹,大邺真是人才辈出啊。 不等他伤春悲秋,这小将又瞅准了他,手中双刀在重锤攻势之下竟当中折断,一记重锤落在他胸口,憋闷的他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那少年又是一脚钩住他脖颈将他踹下了马,一锤砸在他肩膀上,他当即不受控的跪地,不等他闪身格挡,另外一锤已朝着他天灵盖当空劈下。 他抹去脸上薄汗,余下六部残兵看着架势已是两股做颤,不等他们溃逃,那小将又带着一直小队迎面重来,铁蹄践踏之下死伤无数,只小满没过多耽搁,只命人清点了粮草早些赶路。 小满连夜率军押送着粮草赶往前线,神秘兮兮的说要送苏长君一份大礼,他原还嘲他玩笑,等他看到哈日朱矢的人头,嘴角彻底僵住了,这还真是份大礼。 苏长君怕他骄傲,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可以。” 在背对着他的地方,唇边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楚逸轩则是揉了把他的脑袋,左朷想夸来着,只他们两个都没多话,好像也轮不到自己来夸,他在他脑门弹了下,这小子真是怎么稀罕都不够,匆忙中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忙跟上苏长君脚步。 也是在很多年后,小满自己都率军作战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当年顺手斩杀的人叫哈日朱矢,而这人为离林征战三十余年,鲜少有败绩,或许是英雄迟暮,让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捡了个便宜。 八月的北疆已经迎来了第一场雪。 哈日朱矢身死,莫雷想要前后夹击以一场胜仗来拖延时间的愿望落了空。苏长君只等着湖面冰封,而后率大军跨过茶卡尔湖畔,北疆骑兵像一柄利剑,横扫之下六部节节败退,莫雷仓促逃窜之时战马被流矢击中将他甩落下去,莫日根率小队匆忙来救,反被反应迅捷的北疆铁骑包围。 长久以来的宿敌,终于要有个了解了。 苏长君下马,将一柄弯刀丢在他面前。小满坐在马上看的着急:“这人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我想同他打。” 楚逸轩揪着他的脖子让他坐直了:“小孩子家家的,看好就行。” 小满不服,但到底是没顶嘴。 楚逸轩抬手让骑兵后退些许给他们留出空间,莫雷捡起雪面上的弯刀,大喝着朝他面门攻来,苏长君持刀格挡,远远的看着像是势均力敌,但有点道行的都能看明白,苏长君在逗他玩。 第139章 莫雷一味的使蛮力,苏长君则已巧劲化解,一个已然是筋疲力竭,另外一个甚至连汗都没出一点,苏长君躲闪之间捅穿他髌骨,又挑断他手筋,在他跪地挣扎难起之际,缓缓将刀落在了他脖颈上。 面上一道寒光略过,楚逸轩抛出弯刀,当空斩断了莫日根双腕,原要用来偷袭的弓箭霎时散落在地;另一厢,苏长君手起刀落,干脆的砍断了莫雷脖颈。 此战,胜局已定。 左朷等人率军追击五十余里,边打还边感叹,好久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没有京中那群混账玩意来添堵,自己手里的刀都锋利不少。 九月底,早被打的四散而逃的离林六部上表乞降,苏念卿命人在诛戮山立石碑,以此为界,越界者死。 捷报抵送京师,满朝振奋。 李塬满脸喜色,指着那笑傻了的小太监道:“快,研磨。” 镇北王府的爵位本就是世袭罔替的,只是当年镇北王和世子身死,满门男丁只余苏长君一个,还传出了疯癫的名声,宣隆帝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着,闭口不提让他袭爵之事,他不提,自然不会有人多此一举去触皇帝忌讳,眼下北疆战局大获全胜,苏长君自然该因功受封,李塬封苏长君为镇北王,另立苏念卿为凤翎王。 “一门两王?”小太监瞪着纯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瞧着他:“陛下,自古就没有女子册封为王的先例,且凤是皇后专用,这道旨意下发下去八成是石破天惊,御史台那群大人怕是有的挑刺。” 李塬才不管那群老顽固碎嘴子,规矩是人定的,以前没有这先例他便开了这先例,谁要是不服,自己也去立一个可同苏念卿比肩的军功来,自己也破格给他封王,自己废物还见不得别人受封,一群眼酸的老酸儒。就立就立,气死他们。 自己不但要立苏念卿为凤翎王,自己还要开女学,启民智,气死这帮老迂腐。 大军十月底凯旋而归,李塬早早的率百官在凯旋门前等候,刚开始只能瞧见一片黑点,随着大军越来越近,李塬提着衣摆下城楼亲迎,小满下马施礼:“承蒙陛下信重,幸不辱命。” 李塬在他身后打量一圈,疑惑道:“你姑姑呢?你叔父呢?” 至于楚逸轩,那就是个夹带的便宜货,有他没他都一样。 小满则将虎符高举过头顶:“姑姑命我将此物交还给陛下,昔年虎狼眈眈,我苏氏临危受命,揽符治军;今北境既稳,家国已安,特将此物送还。” 李塬双手颤抖着扶他起身,到底是没接那虎符:“朕并不曾疑她,并不曾,她又何必。” 小太监过来小声提醒:“陛下,这旨意还宣吗?” “宣。” 李塬下旨,封苏长君为镇北王,苏念卿为凤翎王,只他们二人皆未亲至。小满受封抚远将军,左朷、厉腾等人在原先职级之上连跳三级,封妻荫子,北疆一战涌现出的新生代小将皆入京听封,就连苏景之和长公主都得了追封。淳德帝在凯旋门外设宴,为一众将士接风洗尘。 当夜众人没有等级之分,划拳吃酒好不尽兴,左朷喝的醉醺醺的揽着小满肩膀,他到底年纪小,不曾多喝,看到这烂醉的酒鬼强忍住没把他推开,那醉鬼拍着他的肩膀强行哥俩好:“大家都喝酒呢,你怎么这么不合群,过去敬大家两杯,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以后还要一起卖命呢。” “我在想姑姑和叔父。” 提起这个左朷也有些落寞,一门两王,多大的殊荣啊,只这二人都不稀罕,他们是为大邺安稳而战,从来就不在意这身后之名。 “你跟我交个底,你姑姑和叔父到底去哪了?” “叔父去万佛寺出家了。姑姑,大约是去游山玩水看遍山河,等她玩够了折返金陵,未必没有再见的机会。” 不曾入京受封的苏念卿同楚逸轩共乘一骑,时不时的同他歪头低语,再相视一笑,他们白日里看遍了枫林尽染,眼瞧着暮色四合夜雨将至,就近寻了个客栈落脚。 “两位吃饭还是住店啊?”店小二爽利的迎上来。 楚逸轩摸出一枚银锭丢给他:“都要,安排一间上房,将饭菜送房里来。” 虽已近深夜,客栈内依旧是人来人往,说书先生将凤翎王大破离林六部的一战说的简直神乎其神,苏念卿听的自己都要笑了,偏一群人听的目不转睛,许是她笑的太放肆了些,那说书先生闻声望来:“你笑什么?你对凤翎王有何不满?” “没有,只是先生说的也太玄乎了些。” “你又不是凤翎王,你怎知我夸大事实?” 苏念卿摇了摇头,终归是没再多话。 后人提起她,不再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妹妹,她是大邺凤翎王,凭借一身军功令朝臣百姓信服,青史有名,在由男权主导的时代,占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正文完) 番外不定时更新,想看谁的番外可以评论留言,安排~ -------------------- 感谢‘只看颜值的某可爱’等小宝贝一直以来对本文的支持,鞠躬~ 笔芯,撒花,抱紧每个小可爱转圈圈~ 连载文《不贰臣》已开,存稿多多,放心跳坑~ 预收《撷豆蔻》求收藏(荣升太后之后,被我退婚的前未婚夫杀回来了肿么办? a赌他旧情未了,抱紧大腿保命要紧 第140章 b哀家手中的兵力未必不能同他分庭抗礼,大不了鱼死网破 c咸鱼一条,听天由命 d你们来安排) 第86章 番外一 ================ “站住!把你偷的荷包拿出来!” 小贼闻听这稚嫩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吓了一跳,待他转身看到身后个头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时,刚刚的胆颤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蛮横的嘴脸,掏出随身带的匕首在指尖晃了晃,吓唬道:“小丫头,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小姑娘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红衣似火,眉目张扬而又热烈,隐隐间能瞧出苏念卿的轮廓。她听那小贼出言,眉头微蹙抬起手中的长鞭干脆的打掉他手中匕首,力道之大带动的她发尾的小铃铛和满身的银饰不住叮当作响。她重复道:“拿来,跟我去见官。” 那小贼何曾吃过这种亏,何况眼前这丫头怕是牙都没换完呢,也敢跟自己较劲,他攥紧手上被鞭子抽出的火辣,盘算着要给这丫头一些教训,只不等他近身,便被不知从何处抛出的萝卜头砸的掀翻在地,他正要叫骂,看到不远处三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不由得悻悻闭了嘴。 镇北王他是认得的,当年他先荡北疆又平西陵,自凯旋门入城的时候那张脸谁人不识呢?据说淳德帝本有意让苏长君继承爵位,只他出家了再不理俗事,刚好苏小满一身军功傍身,在他行冠礼那日,宫中下旨由他承袭了镇北王府的爵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是郡王了,宫中那位对他信任至极,谁能不艳羡呢? 至于他身边那两位与他年纪差不多大的贵人,正是东海水师都督裴佑安府上的一对玉璧,他们老子还没从东海退下来呢,这二位已然是军功无数,众人提起也都是称道的紧,那些个贵族世家家中有适龄小姐的,不知有多少人打听着想跟裴府做亲家呢。 楚瑜闻听身后的动静转身去看,微皱的眉头瞬间被喜悦抚平,她欣喜道:“哥。” “叫哪个呢?”小满上前弯腰刮了刮她鼻梁,顺势将人抱了起来,裴阳和裴绩也踱步过来,作势要来逗她,楚瑜闪躲间道:“哥哥别闹。” “叫哪个哥哥?”裴阳指着裴绩:“我和他你分得清吗?” 楚瑜复拧巴起了眉头,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她只记得阳哥哥活泼一些,绩哥哥沉稳一些,可是现在两人都面含笑意的望着她,她属实分不出来。 几人见她为难也不再逗她,裴阳疑惑道:“怎么自己就跑出来了?你的奶娘呢?” “一看就是偷偷跑出来的,待会我送她回去,”小满看向那早被吓傻了的小贼,复转向楚瑜:“怎么回事?” “他偷东西!” 那小贼一动不敢动,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丫头居然能跟苏家和裴家扯上关系,自己这一时点背撞到这几位手里,哪个他都吃罪不起。他慌忙将怀里的荷包掏了出来,不忘打开将里面的碎银亮给这些人看:“我就偷了这么一回,这里面的银钱我一点都没动,我不要了,不要了还不成嘛。” “只偷了一回?我还没问呢你不打自招做什么?”裴阳嘴角含笑:“这种鸡鸣狗盗之徒多半是惯犯了,不若送进京兆府好好审审?” “你们看着办,我送小瑜儿回去。” “怎么不能是我送小瑜儿回去你来打发这蟊贼?”裴阳顺手从他怀中抱走了楚瑜:“我好长时间没见姑姑了,得去跟她老人家问个安,晚上中秋宫宴,咱们到时候再见。” 府中众人为了找她早已急昏了头,奶嬷嬷更是惶恐的冷汗直冒,苏念卿正要打发人出去找,裴阳抱着她调皮的朝众人眨了眨眼,楚瑜拼命给他使眼色,他掩饰般的轻咳一声道:“早先带小瑜儿出去玩,忘了提前跟姑姑打声招呼,劳累大家找这么半天,是我的不是。” 苏念卿显然是不信的,楚瑜从他怀中跳下来,贴着墙小心翼翼的小跑到楚逸轩身后,扯着他的衣袖乖巧道:“爹爹。” 望着缩小版的苏念卿,他哪里舍得责备,顺手将人捞了起来,瞧着苏念卿微蹙的眉头劝解:“那什么……小孩子一时贪玩也正常,你找了大半日,要不先喝口水压压惊?” “你还替她打掩护?她不声不响偷溜出去多少次了?谁家姑娘像她这样翻墙爬树掏鸟玩鞭子一样不落的?” “我姑娘与众不同,再者年纪还小嘛,”楚逸轩原还有些得意,触及苏念卿愈加冷淡的神色自觉歇了菜:“消消气,你跟孩子置什么气。” 旁边的裴阳插不上话,早被同楚瑜一般年纪的楚锦请过去指点武艺,这二人是龙凤胎,楚锦比楚瑜晚生那么一刻,要更稳重些。裴阳握住他手腕,提醒他握刀要稳。这东西单说没用,裴阳从置物架上抽了根木棍来同他对练,只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只用了三分力气楚锦便颇有些招架不住,最后更是一个不慎径自摔了出去,裴阳笑了笑将人拉起来:“没事吧?” “手掌擦破些皮,没事,”楚锦从地上捡起那把特制的短刀,果断道:“再来!” 擦破的皮|肉已经渗出些微血迹,裴阳有心先帮他处理一下,不远处的楚逸轩见怪不怪道:“等包扎好伤口都长好了,不用搭理他,他耐摔打。” 耐摔打的楚锦望向不远处,楚逸轩正拧了帕子仔细的帮楚瑜擦去手上的污渍,含笑询问些什么。他养女儿还精细些,儿子就算了,楚锦看罢默默的撇撇嘴:“裴哥哥,再来。” 第141章 裴阳揉了把他脑袋,让他先从基本功练起,刀枪之类的倒是不急。 因着晚上便是中秋宫宴了,裴阳索性在这喝上了茶,等晚些时候随他们一起去赴宴。楚瑜又换了身赤红色的衣裙,搭配那满头的小银铃铛,单是听声音便让人心情愉悦;楚锦摸了摸身上大红色的布料,又默默的撇撇嘴,他一个男孩子穿这么喜庆的颜色,颇有些不习惯。 苏念卿本让人给他准备了六七套衣物,除了赤红色还有竹叶青、云白、靛蓝等色。只是楚瑜自己喜欢赤红色,也欢喜见他穿这个颜色,为了逗姐姐一笑,楚锦十分勉强的穿上了这身衣物,心里却默默打定主意,等再过两年,自己决计不会再穿这么轻浮的颜色。 两个粉粉糯糯的小团子在宫宴上赚足了众人目光。淳德帝的视线从楚瑜脸上又落到苏念卿脸上,自从她平定北疆游历山水以来,这还是十余年来二人头一次再见,他感慨道:“多年不见,夫人风采依旧!” 苏念卿未及回话,楚逸轩小狗圈地盘般的补充:“是楚夫人。” 淳德帝眉峰狠狠抽了抽,他嘴唇动了又动,终归还是忍了下来。 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一口陈年老醋记挂了十余年还没完,他都不嫌酸的吗? 淳德帝又朝楚锦招了招手,将人抱在膝上考问他课业,见他对答如流不免又问他现下在哪进学?先生是谁?楚锦一一应答。淳德帝满意的点头,又去询问苏念卿的意思,可愿留楚锦在京中,同众皇子一同进学? 楚逸轩冷笑了声,这哪是问楚锦要不要在京中进学啊,分明是想拿由头绊住苏念卿,方便他随时召见。楚逸轩刚想一口回绝,便听苏念卿不紧不慢道:“犬子质劣难琢,谢陛下抬爱。” 这便是婉拒了。楚逸轩神气的朝他扬了扬下巴,淳德帝被那挑衅的眼神闹得莫名堵心,借口离席,不多时又让人来请苏念卿,楚逸轩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嘛,形影不离的跟了上去。 游廊下三人相对而坐,身旁的墨菊开的正盛,淳德帝将肥美的醉蟹夹给她:“幼时你最爱吃这个,尝尝是不是原来那个味道?” “谢陛下记挂,蟹肉寒凉,且浸了酒,她吃不得,”楚逸轩毫不留情的将那醉蟹拨弄出去:“老镇北王薨逝那年,她因着军备被兵部那群混账为难,一盏盏的冷酒伤了脾胃,从此再不沾酒,陛下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李塬忽而忆起,她同楚逸轩刚成婚那会,自己请她出来,也是点了这么一碟醉蟹,她那会确实一口没吃,原以为她是气自己跑去求宣隆帝赐婚不肯动筷,却原来是因为这个。 兵部的那群混账……楚逸轩刚得势那年,便寻了个由头将原兵部尚书下狱,没记错的话,是让人在他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生生剥下了他的皮|肉,再将那黏糊糊的一团躯体泡在了酒缸中,那人在酒里泡了不过一天便疼的咽了气。 众人皆道楚逸轩手段狠辣,却都是有因果的,那群混账拿酒伤了苏念卿脾胃,他得势之后便睚眦必报的赏了那人酒炙之刑。 这些年他时常反省,自己比之楚逸轩究竟输在了哪里?却原来从一开始自己便一败涂地。 不远处,楚瑜楚锦同一群年纪相仿的皇子正沿岸放河灯,苏念卿收回视线,李塬的后宫空无一人她是知道的,她疑惑道:“这些孩子?” “从宗亲中过继的,”他倒也不掩饰:“之前总有人逼朕立后纳妃,为的不就是这个吗?这些孩子中总有合适的储君,先养着看看。” 他用玩笑的语气神色认真道:“说起来,楚锦这孩子我是真喜欢,且他身上流着老镇北王和长卿长公主的血,你说朕将皇位传给他怎么样?” 楚逸轩干呛了一下,他要真想要这皇位,现在李塬还能坐在这龙椅上? 他毫不留情道:“陛下,我儿子不可能认你做爹的,死了这条心吧。” 这想法看似荒谬,可楚锦若是做了储君,一来免去了储君对四境之将的猜疑,二来这些人也能安安心心的为君上效命。苏家、裴家自己在位时不会动他们,但是以后的储君呢?宣隆帝当年不也是猜疑心起才有了北疆兵败血案吗?可若是楚锦继位,苏家、裴家于他而言本来就是外家,他总不至于神志不清自断手足来,这么一想楚锦居然是最合适的。 他殷切的望着苏念卿,可她同楚逸轩的态度出奇的一致,当皇帝未必快意,且楚锦还小,她虽为人母,可她无权干涉他未来的轨迹。 楚瑜玩的累了,随意寻了棵桂花树三两下攀爬上去倚着树干睡觉,淡淡的桂香萦绕在鼻尖。树下几步处,华服少年静静望着她,不知看了有多久,随侍的小太监刚要出声提醒,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略走远了些,小太监才道:“殿下既然喜欢她,怎不同三殿下七殿下一般同人亲近些,这样的出身,于情于私,对殿下总归没什么坏处。” “我性子沉闷,远不如三哥七弟会讨人欢心,父皇都不喜欢我,她……会乐意陪我玩吗?” 见他未听出自己话中之意,小太监索性说的更直白些:“那殿下便更要同人走的近些,奴才跟您保证,谁娶了她,谁便是未来的储君!” 少年原还沉浸在懵懂的幻想中,闻听这话忽而大怒。他心思单纯,或是还没被宫中的脏污所浸染,于他而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要去招惹,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还要掺杂那么些算计! 第142章 小太监不解:“殿下喜欢她,而她又确实能被殿下带来切实的利益,何乐而不为呢?” “闭嘴!你这是在利用她!” “三殿下七殿下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有利用价值的人才配被人众星捧月。” “住口!以后这话不准再提!如若真的喜欢,又怎忍心去欺骗利用!” 小太监默默闭了嘴,那便走着瞧吧,等再过两年,你可还能同今日一般纯澈呢? -------------------- 双节快乐~ 第87章 番外二 ================ “父皇,咱们什么时候去镇北王府提亲呀?” “你年纪还小,不急。” “那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娃娃亲,成吗?” 李塬不知道被这小家伙戳中了什么笑点:“那得看小瑜儿愿不愿意。” “那她若是不愿意呢?” “那就不成。” 李塬答的果断,年纪尚小的七殿下盯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不是说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吗?为什么订桩婚事还要征询旁人的意见?直接定下来不好吗?那样等她及笄自己就可以娶她过门了。 七殿下心里还没有那么些弯弯绕绕,只是小瑜儿着实夺目的紧,每日身边围着一大群人争着抢着要同她玩,他不喜欢小瑜儿同那些人玩,只想让她同自己玩。身边的随从给他出主意,那就让陛下给您和瑜姑娘定门亲事,等亲事落定,她日后就只会同您玩了。 七殿下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开开心心的就跑去同李塬说了,没想到亲事没定下来,反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有些担忧的想,那若是小瑜儿同旁人订了亲呢?那她以后岂不是也不能陪自己玩了? 小小的少年心底尽是哀怨。 “三殿下,打听清楚了,瑜姑娘每日巳时会出城跑马,您掐着时间出城,刚好能陪着她跑马,这一来二去的,瑜姑娘岂会同您不熟络?” “只是熟络?那可远远不够,”他年纪比其他人稍长,心智也更加成熟,李塬对苏家的重视傻子都看得明白,楚瑜是块香饽饽,对自己日后登临大位大有助益。连日相处下来,她脾气虽然算不上多好,但那张脸着实赏心悦目,更别提她身后站着苏家、楚家还有裴家,就凭着她那张脸还有她身后的这些关系脉络,自己哄她一哄又有何妨? 至于她那脾气,等以后将她弄到手里,有得是时间慢慢调教。 “你在她跑马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一批人手……”他音量渐渐低了下去,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驻足的那道颀长身影。 小太监闻言有些吃惊:“殿下,这不妥吧,万一真伤了人,这不是弄巧成拙吗?” “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太监悻悻的下去安排。 翌日,楚瑜照例出城跑马,苏小满早在府门外等着了。她瞧见他颇有些疑惑:“哥,你今日不用去两军大营吗?” “不急,陪你出去透透气。” 裴阳和裴绩整日同苏小满形影不离,见状也纷纷过来逗她,她一人唤了声兄长这二人方才作罢。楚锦抱着沾着露水的桂枝,瞧见自己一向霸道的姐姐吃瘪也只是笑,谁让她最小,终于有人能治的了她了。 他还没笑够,一道锋利的眸光袭来,楚瑜撅着嘴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楚锦想笑不敢笑的样子可怜极了。裴阳站出来打圆场:“小锦儿要跟咱们出去跑马吗?” “哥哥姐姐去就好,先生待会要来授课的。” 这句姐姐叫到楚瑜心坎里了,她故作老成的冲他扬了扬下巴,让他听先生的话,随后率先策马冲了出去。 苏小满等人紧随其后,几人在城门处偶遇三殿下,裴阳等人倒是不觉意外,反观三殿下,神色间不免有些惶恐。 裴绩率先开了口:“三殿下也出城跑马吗?咱们一起?” “不……”三殿下脑袋乱的厉害,怎么今日这些人陪着楚瑜一起跑马?人手已经安排下去了,现在再撤回恐怕来不及,万一那些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他磕磕巴巴道:“我陪诸位同去。”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就完全不受他控制了。 他原安排了人手佯装偷袭楚瑜,自己在她危难之时出手将人救下,也好给她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没想到遇到这么几个人来搅场子。他发自内心的祈祷,自己安排出去的那波人能有点眼力劲,这时候就不要跳出来丢人现眼了,他拼命的给那些人打手势,只可惜让人撤退的手势在那些人眼里被看成了鼓励,这些人还以为他特意请了苏小满等人来看他出风头,一时间叫嚣着冲杀上来,三殿下捂脸,完犊子了。 楚瑜没想到出城跑个马都能碰到这么一群地痞流氓,只是这些人的本事着实不怎么样,自己一鞭子一个抽的他们嗷嗷叫饶。三殿下使劲朝他们眨眼,这些人倒是看不明白了,不是说好的英雄救美吗?自己这边都快被鞭子抽死了,你倒是赶紧救啊! 苏小满冷眼瞧着这些人闹得差不多了,这才不紧不慢的上前干净利落的将这群乌合之众治的服服帖帖。三殿下一个恍惚从马上栽落下来,裴阳‘好心’的朝他伸手:“殿下这是怎么了?在京城边上出这等子事不追究是不成的,刚好我今日有时间,不若我亲自审?” 三殿下面色如蜡:“不!” 第143章 苏小满则下马揽了揽他的肩膀,乍一看是个亲密无间的姿态,可只有他才知道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有多大,他疼的恍惚,却见那人微微垂首不冷不热道:“小瑜儿心思纯善,没见过那些个勾心斗角的龌龊算计,谁要是抱着不该有的念想去打她的主意,我这个做兄长的决不轻饶,明白了?” 他摇头而后又狠狠的点头,苏小满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打算,那自己今日安排这一遭简直糟糕透了。 “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难免多偏爱些,若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殿下,还请您多担待,”他嘴上说着多担待,可脱口而出的话却半点不客气:“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趁早歇了那念想,我妹妹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听懂了的话,带着你的这群废物,滚蛋!” 他面色惨白,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刚有所松动,忙带着自己的人手不迭的溜了。楚瑜还在状况之外,也不知自己兄长同他说了什么,怎得他脸色那么难看?不等她琢磨明白,苏小满已然驱马朝她靠近:“不是要跑马吗?哥哥陪你。” 这几位个个都是坐镇中军的人物,让他们陪自己跑马,简直屈才。她绕开了话题:“哥哥还不去两军大营吗?要不你带我去军营玩?” “胡闹。” 她垂下脑袋,眼神颇有些落寞:“哥哥也觉得女子进军营是离经叛道吗?” “又是听哪个酸儒胡说八道,进个军营算哪门子离经叛道。”察觉到自己话可能说重了,眼前这小家伙情绪不高,他忙补充道:“我不让你去,是因为你往那一站那群臭小子眼睛全长你身上了,哪个还有心思操练?” 裴阳也跟着玩笑:“你还别说,等再有战事,咱们小瑜儿往两军阵前一站,说不定可抵百万雄兵。” “站那念般若波罗密吗?”苏小满双手合十比划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楚瑜也听出来几位兄长刻意在这逗自己玩,不禁破涕为笑。苏小满揉了揉她脑袋:“等再过几日,悄悄带你去军营玩,别告诉姑姑啊,要扒了我皮的。” 几人笑作一团,刚刚的小插曲没人再提起,苏小满也只是口头警告了一番,可不巧的是这事不知怎么着传到了淳德帝耳中,李塬不知是怎么教导他的,没过多久,三殿下便吓病了,李塬正好借着由头将人送回了原宗祠,彻底失了帝心,连带着这孩子的亲生父母也受了连累。 此事一出,原本想借着同楚家的婚事更上一层楼的也暂且收了心,只不免还是在观望。这事对楚瑜来说倒是没什么影响,如果硬要扯出些什么的话,每日身后少了一大堆跟班小尾巴,确实挺无聊的,以致于自己想翻墙回家的时候都没个垫脚的。 她看看渐渐西沉的日光,再看看这怎么都翻不过去的家墙,为了防止她翻出去玩苏念卿甚至还将外墙加高了些,楚瑜欲哭无泪。 忽而,眼角闪过些什么,她指着树后躲躲藏藏的身影厉声道:“出来,看见你了。” 五殿下磨磨蹭蹭的从树后挪步出来,红着脸不好意思的冲她笑了笑。他看着眼生,楚瑜一时真没想起来这是哪个,只是下意识的朝他招手道:“过来,蹲下。” 他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老实的听话照做,楚瑜不客气的踩在他肩膀上,有他支撑这下终于够到了墙檐,累的满头大汗好在是艰难爬了上去。她坐在高处自在的晃动着小脚丫冲着下面喊:“谢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腼腆道:“李典。” 这名字楚瑜听淳德帝提过,闻言颇有些惊讶:“你排行第五?” 少年惜字如金的点了点头。 楚瑜只觉有些好笑,旁人拼命往自己身边凑的时候压根瞧不见眼前这人,现在所有人对自己避之不及生怕惹得淳德帝忌惮,这人倒巴巴凑上来了。她这会也不急着回去了,支着下巴玩味道:“你三哥同我走的太近被陛下发落了,你知道吧?” “知道。” “那你还敢来?不怕陛下将你也发落了?” “不怕,三哥他是用心不良,我……” 楚瑜等他接着往下说,他却磨磨唧唧的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等的楚瑜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枚荷包丢了上去:“你……你吃这个吗?” 是一包剥好的鸡头米。 圆圆润润的莲子一般。 楚瑜捧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也不知他剥了多久。 她收起脸上的玩味,从腰间扯下皮鞭将尾端丢下去:“拉你上来?” 少年摇了摇头,借着不远处一棵树的助力轻而易举的翻墙上去,楚瑜倒是有些意外,身手不错。 二人并排坐在墙檐上,看暮色西沉,一口一个鸡头米吃的清甜。楚瑜惬意的眯起双眼,少年的目光回望过去,在描金的夜幕下扯下一缕说不清的情意。 -------------------- 第88章 番外三 ================ 金陵城内最大的消金窟,一行华衣锦服的人在门外不住的推搡些什么。为首那人众人是认得的,是这些时日风头正盛的按察司都指挥使符津,当年楚逸轩撂挑子走人之后这人便顶了他的位子,行事作风将楚逸轩学了个十成十,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心里有苦也难言。 淳德帝没当皇帝那会,其实是有意裁撤按察司的,无他,这么一个人人喊打的鹰犬机构,留他何用?可当他自己当上皇帝体会到这玩意的顺手之处后,便再没提过裁撤这回事。 第144章 皇帝能办的事,这群人可以帮你办的更满意;皇帝不能办的事,这些人也会想方设法办的合乎皇帝心意。自己做了执刀人领会了这把刀的锋利灵活,淳德帝暂时还舍不得废了他。 再说楼上楼下这群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门外看,往日里笑面虎一般的符津这会殷勤的邀着那紫衣青年往楼里请,那紫衣青年好像不愿,符津的姿态便摆的愈发诚恳。 长见识了,这群朝廷走狗还有夹着尾巴低眉顺眼的时候?要知道这玩意可是除了皇帝谁的面子都不卖的,可当众人看清了紫衣青年那张脸,霎时明白了,楚白珩这张脸的威慑力,哪怕将近十年未曾掌权,也不由得看的人两股颤颤。 如何让一只朝廷走狗收敛锋芒?搬出一只更大的就是! 楚逸轩还是被人生拉硬拽给拖了进去,符津打发那群姑娘好好招待他,楚逸轩浑身长了钉子一般刺挠极了,只寒着脸让她们都退下。符津见状不住的打趣:“还得是我嫂嫂,将哥哥治的服服帖帖,哈哈哈哈哈。” 在坐的都是从前的旧部,开起玩笑来也没个忌讳什么都敢说。眼见他不喜,符津索性将那些姑娘全部打发出去,只留了自己人喝酒。楚逸轩冷着脸道:“你也早成家了,怎么还是这般不正经?满身的脂粉味回家看弟妹不扒了你皮!” 一群人心有灵犀般同时闭了嘴。 “她?她才懒得管我,”符津兀自给自己灌了一壶酒,楚逸轩刚要提醒他慢点喝,便听他打着酒嗝道:“哥哥你说我待她还不够好吗?衣食住行哪样不是顶好的供着她?里里外外给足了她面子,整日对我摆着张臭脸我还只道她生性冷淡,想不到啊,在背后赏了我这么大一顶绿帽子,礼义廉耻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他娘的当了那么长时间王八。” 他也不知到底醉了没,抹着脸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往楚逸轩身上蹭:“我把那王八蛋当她面剁碎了喂狗,她彻底失心疯了,对她,我实在下不了手,还在我府上好吃好喝的养着她,神智时好时坏的,大夫都说了,她这是受刺激太大了没得治,娘的,早知道不当她面动手了。” 他喃喃道:“傻了也好,傻了也是我的。” 这些人这么多年没见,不出意外的,全喝高了。 只随舟一个还稍稍清醒些:“差不多了吧?督主这一身酒气,小心郡主不让你进门。” 他口中这个督主自然指的是楚逸轩,只他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符津道:“你小子懂不懂规矩?我哥哥在家里说一不二,我嫂嫂什么都听我哥哥的,你知道吗?” 都是楚逸轩的旧部,谁还不知道他们两口子那点旧事,楚逸轩当年更是被人调侃为苏楚氏,放着京中的大好前途不要,巴巴的就跟着郡主跑了,对于符津这话,众人嗤之以鼻。符津则梗着脖子道:“哥哥,他们不信,你倒是说句话啊!” 楚逸轩也上头了,他迷迷糊糊的分辨符津让自己说什么,可巧府中的管事来请自己回去,他便壮着胆子道:“男人在外面喝口酒,催催催催什么催,事多。” 管事的好像头一天认识楚逸轩,面露诧异的打量着他,符津等人则跟着起哄,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自己男人在外面喝多了她不知道亲自来接就打发你来?懂不懂规矩啊?你回去告诉她,我今个就在这等着她,你让她亲自来接我,不接我就不回,还有,告诉她穿漂亮点。” 管事的一边琢磨那黄花梨木的搓衣板今晚可能又要派上用场了,一边颠颠的跑去给苏念卿传话。 他实话实说,苏念卿闻言先是微皱了下眉,而后淡淡的吩咐人去准备马车了。 她坐在马车里,等着管事的下去清了场才不紧不慢的踩着马凳下车,再往里间走,这一群人不出意外的果然喝多了。 楚逸轩看见她的头一眼便汗毛直立,瞬间清醒了不少。 “你怎么还真……真来了?”他颇有些心虚,眼睛胡乱的往她身上瞟,见她并未生气这才稍稍安了心。 “听说你喝多了,不放心就过来看看,”苏念卿抱着他的腰将人扶起来,他下巴支在她肩膀上得了便宜还卖乖:“啧,我喝多了是不认路还是怎么着?巴巴的跑来接我,穿这么少,冷么?” 他下意识的拽下自个的披风将人包裹起来,只苏念卿嫌上面酒味冲怎么都不肯穿,她打量屋内这一群醉鬼,吩咐管事的道:“安排人手照应着,等酒醒的差不多了再打发人送他们回去。” 管事的应是,苏念卿则小心的扶着他往外走,他一身的酒气,光是摆弄他就废了不少力气,不能放他自己去洗澡,便只能拧了帕子一点一点的帮他擦,偏这醉鬼还动手动脚的不老实,没甚力气的捏着苏念卿的下巴道:“哪里来的小美人?” 想起他今日去了什么地方苏念卿便气不打一处来,她将帕子往他脸上一砸:“美人叫谁呢?看上哪个了?” “嗯,夫人,”他攀着她玉臂去够她脖子:“抱抱,让我亲一个。” 苏念卿将人往里面推了推,扯下床帐自个儿先睡了,里面那人折腾了一会,不多时醉意上头便老实了,而后迷迷糊糊的跌入了一个荒唐的梦境。 他看见自己一身喜服,被符津等人簇拥着往新房里推:“督主快去揭盖头啊,嫂嫂该等着急了。” 他一时摸不清头脑,满院子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自己又娶亲了? 第145章 开什么玩笑,自己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揭什么盖头? 纵使万般不愿,还是被人连拖带拽的送进了新房,符津等人识趣的将一应侍者都打发出去,而后……躲在门外听墙角。 他手脚发软的往四周看了看,是自己的内寝没错,郡主呢?床上这个又是谁? “姑娘,不瞒你说,我已经娶亲了,而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虽然我不知道现在这情况是怎么回事,但是除了我家诺诺,我谁都不会要的,你看这样行不?你家是哪的?我让人送你回去,再补贴你一份嫁妆,你另外找个人嫁了成不?” 床上那人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哭的还是气的。他正手足无措之际,床上那人主动揭了盖头,露出了一张他熟悉无比却稚嫩了许多的脸。 “郡主!” “鬼叫什么?”苏念卿下榻给他倒了碗凉茶来:“还没醒酒?大半夜不睡觉连踢了我好几脚,我都要被你挤掉床了。” 楚逸轩神智终于归笼,含混道:“没……没事,睡吧。” “到底怎么了?” 楚逸轩有些不好意思:“我梦到我又娶了你一次。” “做梦娶媳妇呢?想得倒美,”话虽这么说,苏念卿还是往他怀里凑了凑,枕着他的胳膊道:“睡觉。” 不知是不是受他影响,后半夜的时候,苏念卿也做了个梦。 梦中自己父兄尚在,自己不过十五六岁,正是闯了天大的祸都有三个哥哥帮忙兜底,无忧无虑的年纪。 想起后来的北疆兵败案,她果断的提醒了自己父兄一番,好在几个哥哥没把她的话当作胡言乱语,互换了眼色下去安排了。她又想起楚逸轩来,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的楚逸轩还不是后来鬼怕神惧的按察司都指挥使,正是被赶出王府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摸爬滚打呢,金陵城这么大,自己该从哪下手找呢?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头乱逛,听着众人议论黄督主最近几个案子办的漂亮,不知道上面又要怎么封赏,但是也有人反驳,明面上姓黄的办事是漂亮,可是怎么听说这几个案子都是内里有行家出谋划策,听说那人姓楚,小小年纪,以后怕是还不可限量,说不定也是个天怒人怨的人物。 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在这猫着呢。苏念卿改道都指挥府,要说这群朝廷走狗不敢惹的人物,苏念卿绝对算一个,无他,他那三个哥哥帮亲不帮理,眼前这位,他们这些人还真就招惹不起。 几个门将毕恭毕敬的将她请进了衙门,姓黄的正摆着张臭脸训斥眼前低眉垂首的少年:“怎么着?没让你在陛下面前露脸你还不乐意了?敢跟我甩脸色?你别忘了,主意是你出的,可事是本督亲自带人去办的,安分点好好跟着我做事,有你出人头地的机会!” 那默不作声的少年不是楚逸轩又是谁?他双手紧握,满身的戾气已经竭力在忍耐了。 苏念卿驻足轻咳了声,姓黄的你是真的勇,怪不得后来被楚逸轩抽筋拨皮呢,都是有前迹可循的。 这姓黄的算是楚逸轩的前辈,二人都曾坐在这个位子上,只行事作风大有不同,若说楚逸轩是无惧无畏谁的面子都不卖,姓黄的便多了几分迂回和谄媚。 这不,瞧见苏念卿立在远处立马就换上了副笑意忙慌迎了上来:“哟,什么风把郡主您给吹来了?” 苏念卿眼神略过他去瞧他身后的少年:“我找他。” 楚逸轩有些吃惊的回望过来,姓黄的则有几分戾气和惶恐:“这臭小子可是有何处得罪了郡主?您想怎么出气?我把他交给您处置。” 他说罢对着楚逸轩提脚就踹,气的苏念卿拿着鞭子对着姓黄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在姓黄的疑惑的目光中留下一句:“打的就是你,医药费记镇北王府帐上,等着你去要!” 楚逸轩都看呆了,那小郡主则收了马鞭温温柔柔的朝他走来,轻声道:“你,跟我来。” 他不解,但还是垂着脑袋跟在她身后。苏念卿将他带到城郊的一处小池塘,低垂的柳枝遮刚好挡住灼目的日光。 苏念卿将全身上下的银两、首饰、挂件都拿出来,虽然不多,可凑在一起换个百十两银子总不成问题。她将这些东西尽数塞到他手里:“那姓黄的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那指挥使的位子虽尊贵的紧,可也是人人唾骂的,这些东西总能够你两个月过活,我不管你是走科举也好,武举也罢,好好的给我走正经路子。” 不等他拒绝,她又补充道:“有条件的,等你出人头地,来镇北王府提亲。” 这字他是都认得的,怎么连在一起楚逸轩有些听不明白呢? “郡主别开玩笑了,你我天差地别,我娶你?这根本不可能的,这话我今天当没听过,郡主也切莫再说与旁人,传出去平白毁损郡主清誉。” “我开玩笑?你放着正经路子不走跑去同姓黄的周旋不就为了早日出人头地好为我遮风挡雨吗?”苏念卿扯他衣襟,吓得他连连后退,她只得作罢:“你贴身放的荷包里收着我的发带,你可别告诉我你没肖想过我?” 被人戳中了心事,楚逸轩颇有些窘迫,想替她遮风挡雨是真的,可是娶她过门?自己可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郡主莫要胡言,传出去有损郡主清誉。” “榆木脑袋,你是不是只记得这一句?”对着点不透的人苏念卿颇有些郁闷:“我告诉你,日后你不但娶了我,我们还有了两个孩子。你睡我同我有了孩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损我清誉了呢?” 第146章 楚逸轩小心抬头去打量她的神色,郡主这是疯了吗? 自己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她说自己娶了她还同她有了两个孩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且不说镇北王会不会同意,她三个哥哥都要活劈了自己。 “我答应郡主走正经路子。”他保证般道。 “那你什么时候来提亲?” 他躲躲闪闪,苏念卿想也知道他又在同自己较什么劲,她索性揪住他衣领,干净利落的封了他唇:“肖想了我十二年,贴身藏着我发带,哦不,按现在这个时间推断才七年,现在咱们两个有关系了,说吧,什么时候负责?” 楚逸轩从耳尖到脖颈红成一片,他指尖点在自己唇上,郡主对着自己又拽衣裳又……还让自己对她负责?他脚步轻飘飘的险些站立不住,满满的不真实感。 苏念卿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楚逸轩见状只能叫醒了她,她红着眼看见自己火气更大,抓住他一只胳膊用力咬了上去,然后将自己裹成个粽子转过身不搭理他。 楚逸轩望着自己胳膊上的咬痕耐着性子将人翻转过来,温声道:“做噩梦了?” 苏念卿只得将梦中的事讲给他听,楚逸轩捧腹大笑,她则道:“我让你上门提亲,你死活不答应。估计心里还抱怨,这什么郡主,这么放|荡,青天白日的轻薄人家。” 楚逸轩想了想,确实像是那个年龄段的自己能干出的事,如果不是自己肖想她十二年的事刚好被她撞破的话,这事说不定自己能瞒一辈子,从前的他根本就不敢想象苏念卿也会这么喜欢自己。不过…… 楚逸轩醋味上头:“你居然主动亲他?他那么不识好歹你还亲他?” “一个梦罢了,”苏念卿无声翻白眼:“再说梦里那个不还是你吗?你吃个什么味啊?” “那不一样,我不管,我得亲回来。” 苏念卿一边躲闪一边逗他:“你还别说,十七八岁的楚督主,真嫩啊。” 楚逸轩气道:“你嫌我老了?” “老不老的可不是嘴上说了算。” 当晚,被人嫌弃的楚逸轩身体力行的表现了一番,然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被人赶出了房门,抱着枕头站在门外同早起练武的楚锦大眼瞪小眼。 在楚锦的印象中,爹爹极少有起的这么早的时候,他疑惑道:“爹爹惹娘亲生气被赶出来了?” 楚逸轩将枕头往身后藏了藏:“你娘亲喜欢我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赶我。小孩子家家的,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楚锦‘哦’了一声,假装没看到他身后藏的枕头以及背后楚逸轩刻意压低的叫门声:“开门啊诺诺,让这小崽子看见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我呢。” 房门当然还是开了,楚逸轩抱着她美美补了个回笼觉,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他后来旁敲侧击:“你那个梦里,我后来上门提亲了吗?” “不知道。” 楚逸轩歪着脑袋看她,苏念卿拿着剪刀将墨菊多余的枝叶剪去:“我让你提亲你又不答应,气得我恨不能锤你一顿,再然后就被你叫醒了。” 楚逸轩上前将人圈在怀里只是笑:“还是捶一顿吧,那小子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他要是不答应,你就打到他上门提亲为止。” “我是土|匪啊?”她将唇凑上去,哝哝道:“眼前这个娶我不就成了。” -------------------- 第89章 番外四 ================ 十六岁那年,一群人明火执仗的冲进了府中,阖家获罪。郑泠鸢一个连血都没见过的人,看到双眼惨白的头颅朝自己飞过来的那一瞬,头皮发麻到整个人都忘了反应。 忠心的老嬷嬷将她护在身下,又被那些身穿甲胄的人强行分开。一个个重枷套在这些人的脖子上,如遇反抗者当场格杀,血水、雨水和泪水交织在一处,震耳欲聋的雷声掩不去院落内这些人绝望的哭喊。 混乱中,郑泠鸢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何罪之有?只听人说自己的祖父因着北疆兵败案在朝堂上仗义执言开罪了人,可是御史的职责不就是拨乱反正监察百官吗?什么时候正直敢言也成了重罪一桩了呢? 她同一应女眷被关押在一处暗牢,从最初的互相安慰到后来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她没等来赦免的消息,却等来了自己祖父撞柱死谏,阖家被牵连,男满十六者秋后处斩,年岁不足者流两千里,女眷尽数充入教坊司。 她记得临行前那一晚,狱卒拿着烧红的银针对自己道:“姑娘,按理说既然充入教坊司,面上是不刺字的,只是郑大人得罪了人,上面有吩咐,我就是一个听命办事的,你不要怨恨我。” 郑泠鸢目光呆滞,都走到这步绝地了,谈什么怨恨不怨恨呢? 许是这张脸太过精致无可挑剔,狱卒都有些不落忍。烧红的银针刺破了前额的皮肉,一股烧焦的味道充斥着人的鼻腔,可郑泠鸢不知疼一般呆愣愣的一动不动,那狱卒动作干净利落,也好让她少受些苦楚:“刺在前额,姑娘可以拿碎发遮一遮,旁人看不到的。” 她如一个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半月后,被送入了筑阳城教坊司。 管事的嬷嬷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嫣红色衣裙却不显轻浮,她扭动着腰肢迎她下轿,身侧的小厮跟着解释:“这是郑御史的孙女,叫郑泠鸢,也算是无端受累,嬷嬷多看顾些。” 第147章 那妇人一挑眉:“家都没了,留名何用,打今儿起,你就叫十六月了。” 那小厮受人所托,将身上仅剩的盘缠殷切的塞给这妇人。她却只是一笑,并不看进眼里;“用不着来这套,我什么没见过?就是家里没出事前我比着她也是只尊不卑,进了楼的姑娘都是一样的,其余的甭白费力气。” 妇人握住她手引她入楼,虽遭了难,这双手甫一沾触便知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她暗自道了句造化弄人,拨弄着她的刘碎发将醒目的刺字掩了掩。吩咐道:“带她下去休息吧,好生将养两日,免得水土不服。” 郑泠鸢从起初的抗拒到后来的麻木,枝头寒梅跌落尘埃,直到后来,楼里来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司礼。 这人曾是家里的马奴,祖父瞧他根骨不凡脱了他奴籍送他去军营,看他那满身的装束打扮,这些年过的应该还不错。 郑泠鸢以为他也是来看自己笑话的,毕竟短短数月,人情冷暖,自己可谓尝了个透彻。她苦笑一声,认命的去拔头上的珠钗,这人快步上前制止了她进一步动作,脸色总比自己还要红上几分,他结巴道:“大……大小姐,我就是来看看你。” 她微抬下巴:“来看我笑话?” “不……不是,人这辈子不止一条路可走,不过是换个活法,大小姐勿要自轻自贱,”他从怀中取出荷包,里面是沉甸甸的份量:“大小姐拿着应急,我先走了。” 他来去匆匆,以致于郑泠鸢都未反应过来。 他来的不算频繁,只是每隔一两个月总会抽空过来瞧瞧她,每次都是略坐那么一盏茶的工夫,然后将随身携带的银钱留下。郑泠鸢算算他的俸禄,应该根本就没给自个儿留下闲钱。 他话不多,跟个哑巴似的,可她盼着他来,就像是他乡遇故人,哪怕能坐在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又这么过了几个月,那道无形的隔阂好像削减不少,郑泠鸢看他留下的荷包打趣道:“客人才会给钱,你每次来都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慌忙解释:“姑娘家总要拿些银钱傍身,手里富裕姑娘做事也有底气,这些钱不多,大小姐拿着应个急就是。” 后来,司礼应该是得了旁人的点拨,在送钱之余也会送些别的,有时候是两件精致的首饰,有时候只是一盒时兴的胭脂,再或者,只是一碟冒着热气的点心。 郑泠鸢咬着绵软的点心逗他:“钱都给我了,你自己要用钱的时候怎么办?” “我用不上,”他饮着热茶含混道:“我吃住都在军营,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自己拿着也是累赘。” 没有要用钱的地方?郑泠鸢只是笑:“没想过攒些银钱,等以后置个宅子,再聘房夫人?” 他果断摇头,郑泠鸢刚想骂他呆子,就听他一本正经的继续道:“我托人打听过了,郑御史当年应是得罪了太子,大小姐想脱了奴籍,只怕得要上面那位开口特赦,我现在人微言轻,等以后我一定想办法向上面请旨,帮大小姐脱了奴籍,好去过自在日子。” 人情冷暖见的太多,听到这质朴的言论说不动容是假的。她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起身道:“膳房里热了吃食,你若是不急,吃完再回军营吧。” 她在想,如果不是自己落了奴籍又流落到这种地方就好了。 司礼在想,倘或自己不是马奴出身就好了。 那样的话,就算最后被拒绝,好歹也给对方一个知道彼此情意的机会。 日子就这么平淡简单的继续往下过。 再后来,筑阳城沦陷在即,司礼听命带骑兵出城的时候,想起自己已有两月未曾见她,原想将这段时日攒下的银钱还有那支自己挑了好久的胭脂送她,只是到底没寻着机会。 他临死都惦念着要向上面请旨特赦,只是当时全营的兵马全军覆没,心中所想注定没办法直达京师。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刚刚殉国,郑泠鸢便点了那绣了数月的嫁衣,纵身跃入火海同那些异族之人同归于尽了。 老人们常说,只要不喝孟婆汤,这辈子的记忆就不会被抹去。 他想,他不喝那汤了,总得记住她的样子好去寻她。 上辈子无法诉诸于口的情意,总要有一个达成圆满的机会。 -------------------- 第90章 番外五 ================ 苏长君和曲若冉的婚事,是长公主还在世时亲自让人订下的。 苏家二郎娶了裴佑安的妹妹,皇帝嘴上虽没说什么,可到底是兄妹连心,长公主心里门清,这种情况下,苏家三郎的婚事就值得自己好好考量一番了。 武将世家不必多想自然被排除在外,门第太高的文臣、贵族、宗亲也不合适。曲若冉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长公主的视线。 与其说是闯入,不如说是苏长君刻意安排。 正是混不吝的年纪,他巴巴的跑去翻人姑娘的墙头,气的曲老直拿竹竿打他,且不说曲老几次三番让人来自己这边告状,单凭他带着人姑娘整日在金陵街头斗鸡走马胡作非为,长公主想不知道都难。 人没出阁的姑娘被自己家臭小子就这么拐带了,长公主理亏,带着歉意让人回复曲老,说会好好管教,当晚就将苏长君留在了正房。 苏长君自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第148章 “你父亲哥哥不在,你是要上天不成?你无法无天没人敢说三道四,人家姑娘呢?你让她日后如何嫁人?” 苏长君理不直气也壮:“旁人怎么出嫁她就怎么出嫁呗,正要跟娘说呢,你什么时候安排人去他们家提亲啊?” 长公主顿了顿,这小子在这等着呢,怕是就等着自己找他来训话。 只是略微一想,这桩婚事简直再合适不过,曲若冉的祖父在豫章书院授课,未曾入仕刚好免得皇帝忌惮;曲家家风清正,曲老更是桃李遍天下,他教导出来的孙女自然也不会差,自己家这臭小子,他若是不喜欢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就看人家姑娘和曲老的意思了,只要人家姑娘愿意,自己这边自然尽心撮合。 苏长君见她闭目深思便知她听进心里了,喋喋不休道:“二哥娶二嫂可是用了十六抬的花轿,还抽调了北疆军和东海驻军,我们若冉过门的排场绝对不能比二嫂差事。” 长公主白他一眼:“你安排的好妥当啊。” 他抱着臂膀端的是一副无法无天的模样:“大哥二哥都成家了,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我都跟若冉商量好了,你就找人算好了时日去曲家提亲嘛?” 自个给自个安排婚事?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没脸没皮的混账。长公主的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但到底还是安排人礼数周全的去问曲家的意思,不出意外的,那边应的也很果断,两家互换了婚书,这桩婚事就这么订了下来。 当时六礼已经过了五礼,只待上门亲迎,北疆一行老王爷本没打算让苏长君去的,可是这犟种死活都要去立个军功,好替曲若冉讨个诰命,也好风风光光的迎她过门。 十六抬的花轿不难,二哥能抽调北疆军自己也能,只是东海驻军好歹是二嫂的娘家人,裴佑安能抽调东海驻军给自己妹妹撑脸面,这东西自己求不来,他又担心婚礼的排场不如二哥新娘子心里委屈,讨个诰命体面又排场,正正好。 可是就像苏念卿没等来那顿团圆的家宴,曲若冉也没等到苏长君娶她过门。 北疆兵败了。 老王爷和二子先后殉国,北疆精锐几乎全军覆没,苏长君侥幸捡回一条命,又被宫中那碗汤药毁损了全身筋脉,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自此与废人无异。她没等到苏家的花轿,却等到了苏长君的退婚书。 一时爱慕,蹉跎姑娘数年,是长君之过。自即日起,婚书作废,愿姑娘再遇良人,相偕白首,长君遥祝姑娘无忧无病,子孙满堂。 曲若冉一时不知是该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她想恨,可她根本不知道该去恨谁。 她很想告诉苏长君,不管他伤了还是残了,她都愿意嫁,她愿意照顾他一辈子,可是曲家父母不准。 对曲家父母来说,这封退婚书来的正是时候。于私,不管他苏长君从前再怎么风光,现下也不过是废人一个,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的将自己的姑娘往火坑里推;于公,北疆兵败一事不明不白,敢仗义执言如郑御史者皆下场凄惨,苏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他们不愿意沾染这等麻烦,所以将婚事退了,二者撇清干系,对大家都好。 曲家父母态度强势,连一向疼曲若冉的祖父这次都少见的没有站在她这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就算再怎么哭闹,在强硬的手腕前终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苏长君无法无天没心没肺,向来不亏欠别人什么,可对着曲若冉,他却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说一句问心无愧。他后来时常后悔,不该在婚事还没定下来的时候就带着人家姑娘那般胡闹,他担心起初的胡作非为损了姑娘清誉,又担心姑娘同自己退了婚不好说亲。好在曲若冉并未受风波所累,又过了两年,曲老在上门提亲的青年才俊中择了翰林院修撰尹撷芳,曲若冉也终于低头妥协。 他让人打听过,尹撷芳才思敏捷,人品贵重,并未传出有什么不良品行,他这才稍稍安了心。她出阁前夕,自己本该去道贺,可自己处于这么个尴尬的身份,又担心惹得新婚夫妻猜忌,只能让苏念卿代自己走了一趟,送了六十六抬的新婚贺礼当作添妆。 曲若冉看到那六十六抬的添妆眼角顿时熏红,她避开一应道贺的人将苏念卿引到偏僻处:“你三哥让你来的?他自己怎么不来?” 苏念卿倒是冷静:“从那封退婚书送到府上起,曲姐姐和我三哥就没什么关系了。” 她这话是好心提醒,成了婚的人,自然该过好自己的安稳日子才是正经,可曲若冉听罢只是哭。苏念卿怕新嫁娘哭花了脸,拿着帕子小心的帮她拭泪。她叹了口气:“我三哥耽搁了姐姐这么多年,我们家始终亏欠姐姐的,以后姐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能办的我一定办。” 曲若冉只是摇头,那个时候的苏念卿离经叛道跑去北疆带兵,在众人眼中同怪人无异,曲家父母虽放她进来,但处处紧盯着她,那目光瞧的人不自在,且苏念卿还未在北疆立住脚跟,她也无意在这久留,送罢了贺礼就要起身告辞,曲若冉却突然攥住她手腕:“诺诺,你能叫我一声三嫂吗?” 她眼噙泪花,再冷硬的人只怕也会心软。苏念卿往四周扫了一眼,柔声道:“三嫂。” “哎。”曲若冉满足了,终于放开了她:“替我给你三哥带话,我很好,让他也好生保重。” 曲若冉嫁人了,两家的交集好像也就止步于此了。苏念卿虽叮嘱她让她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但曲若冉并没有什么要麻烦她的时候,日子过的简单又平淡。直到后来宣隆帝为削苏家的权,给苏念卿和楚逸轩赐婚,曲若冉不放心,拖着已经有了五六个月身孕的身子来回奔波,求着曲老出面。 第149章 年少时的悸动挺着笨重的身子为了自己妹妹的婚事站在自己面前宽慰自己,但凡是个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时隔多年,她头一次登门竟还是为了自己妹妹。 送走了她,苏长君狠狠的甩了自己一耳光,唾骂自己当初不是个东西。 再后来,怀璧大师续好了苏长君毁损的筋脉,他出征北疆,同离林人打完了最后一仗。归来时,见曲若冉儿女绕膝,满脸温柔慈爱,他笑了笑,无甚牵挂的剃度出家。 只是出家之人,却始终做不到心如止水。他借着化缘的由头也曾远远的瞧过她几次,每次都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并不去惊扰她。那年金陵灯会,她伴着尹撷芳出游,尹撷芳右手抱着女儿还不忘空出左手来护着她,以免她被人群冲散,她则温和的牵着七八岁的幼子。可能是背后的视线太过灼热,她如有所感的回头,可是背后空空如也。 “怎么了?”尹撷芳温声询问。 “没事,”她摇头。 苏长君隐没在人群深处,她回头那一刹,恰如当年初见,微风惊扰了梨花,许下一世羁绊与牵挂。 (全文完) -------------------- 第91章 现代番外 ================== 楚逸轩来到这所高中已经一周有余,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一件事情,为什么自己上一瞬还抱着自己的宝贝老婆亲亲抱抱举高高,下一瞬就坐在这窗明几净的课堂里听讲台上那位一看就精致高知的女性讲一些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词汇?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这本鸟语,请问abandonment是什么意思?astonishing又是什么玩意?这上面的东西他别说能不能理解,他压根就看不懂好吧? 身后的死党兼小弟小幅度的推他,凑近了低语道:“大哥,灭绝师太一直看你呢?你在这发什么呆呢?” 他面露疑惑:“灭绝……师太?” “这不是你给起的外号吗?”这回轮到符津满脑门问号了:“不是你说她更年期提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非灭绝师太不能与之比拟吗?” 自己说过这话吗? 讲台下这二人窃窃私语,高知女性眉头皱了又皱,终于忍无可忍:“楚逸轩,你站起来。” 他双手插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想找个合适的称呼,可又不知道怎么叫顺口,是以自觉的略过前缀:“你有事?” 不愧是校霸啊,不少人已经免不了交头接耳,听听,简简单单三个字,挑衅的意味十足,这不得激怒灭绝? 果然,讲台上那位女性将教案狠狠的摔在桌上,自我介绍般道:“鄙姓程,我好歹带了你们半学期的课程,你可以称呼我一句程课长或者程老师!” “哦,”楚逸轩将手从兜里拿出,端正了几分姿态:“程老师,你有事?” 自认为谦敬的姿态并没有让上面那位消气,她的拳头攥了又攥:“我年长你们至少两轮,你应该称呼我为‘您’而不是‘你’。” “不是你有完没完?”好歹是曾执掌按察司行事雷霆果敢说一不二的,哪受得了她这么絮叨个没完了。符津默不作声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其余同学都是一副看戏的姿态,这位老太太讲课古板生硬,实在没什么意思,众人本都是昏昏欲睡,这一下子瞬间精神了。 “你在耽误全班同学的时间,”那位程老师又发话了:“全班四十位同学,你一个人耽误一分钟,四十位同学就是四十分钟,你要向我以及全班同学道歉,不然接下来你们自己上自习!” “耽误时间的不是你吗?我都问你到底什么事了?”楚逸轩实在受不了被人当猴一样看:“行行行,我道歉,那请问程老师,您叫我起来到底有何指教?” 程老师勉勉强强找回了场子,叫他起来到底什么事来着?对,他上课不认真听讲,她指着教案上的一句话:“你来翻译下这句a study indicates that vegetarians have a 70% chance of lacking various indispensable nutrients.” 楚逸轩单是听她说就听的头昏脑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什么鸟语?” “大哥,what are you 弄啥嘞?”符津指着自己的卷子:“这句!这句你不会吗?你卷子怎么做的?我还是copy你的哎。” “你们俩都给我出去站着,再扰乱课堂秩序,以后我的课你俩都不用听了!” 楚逸轩早想出去冷静冷静了,谁能来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符津从兜里摸出一个方形盒子,从里面倒出两颗薄荷味软糖:“来两粒?” 楚逸轩顺势接了过去,二人并肩贴在墙面上,无所事事的抬头望天。符津将口香糖吹了个大大的泡泡:“大哥,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发烧回来之后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他望着眼前熟悉的人,脸倒是跟之前长的一模一样,就是头发比之前短了许多,还染了一头的绿毛,耳朵上恨不得挂一堆的耳钉,衣裳破破烂烂,不知道的以为他刚要饭回来呢。他倒是觉得眼前的人和事同以前很不一样。 他不说话,符津便继续逼逼赖赖:“别的不说,您可是次次考试稳居年纪前十,刚才那句你居然不会翻译?这不你做过的卷子吗?” “年纪前十什么意思?” “哥,你是想听我夸你吗?就是你很帅很牛逼的意思,成了吧?” 第150章 他不忍心告诉他,他说的话自己实在一知半解,索性闭了嘴不再多话了。 二人站在教室外荒废光阴,第二节 是数学课,两人终于有了重回课堂的机会。女老师声音洪亮元气满满,讲了一节的什么函数、什么概率与统计,在黑板上画了一堆完全看不懂的鬼画符,楚逸轩听的头大,本想趴桌子上睡觉的,可这老师又过来关心他是不是发烧还没好,还贴心的给他送了一剂退烧药,这下楚逸轩没办法睡的理直气壮了。 一整天的课程,不是鸟语就是鬼画符,还有什么大气洋流什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楚逸轩听的昏昏欲睡简直备受折磨,身后的符津还冲他挤眉弄眼,别忘了把老师布置的作业答案发给他。 楚逸轩对着那让人头大的试卷,这比给皇帝写奏折都心累,身边的手机跳出消息提示,一个卖萌表情包,接下来是一串的地雷轰炸,最后紧跟着一句‘救命的试卷答案,谢谢!“ 他自己是懒得写这些看都看不懂的玩意的,可是实在受不了他这轮番轰炸,这手机他刚用了没几天还不知道有个消息免打扰功能,只能从书包里掏出试卷耐心的往下看,白日里听不懂的鸟语突然像是无师自通了一般,楚逸轩用了两个小时,将那些什么函数一一写完之后拍照发过去。 不到一秒,对面飞速发来一个跪地痛哭流涕的表情包,大恩不言谢,哥你就是我的神! 平平无奇的第二日,原以为要继续重复第一天的死循环,楚逸轩甚至连抱枕都带来学校了。谁知道第一节 课,班主任突然带来一转校生,要跟大家做自我介绍,当他听到苏念卿的那一瞬,浑身电打了一般不受控的往讲台看了一眼,然后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身后的符津激动的嗷嗷直叫,扯着他的衣领就是一顿晃,险些把他整个人给摇散黄了:“哥,这女生长得像电影明星,你看那脸那腰那胳膊那腿,连名字都那么有诗意。啊啊啊啊啊啊,妈妈啊,我想早恋了!” “符津,你安静些,别吓着新同学,”班主任在室内扫视一圈,像是在考虑该让她坐哪,李塬已经将右侧的书桌收拾出来:“老师,让她坐这里吧。我爸爸和苏伯父的故交,她刚转学不熟悉环境,我俩坐一起方便照顾。” “行,那你就先和李塬同学坐一起。” 苏念卿一身雪纺连衣裙,抱着当天要用的课本,像一朵干净的山茶花,经过楚逸轩身边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好像似有若无的冲自己笑了下。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不愧是自己老婆,穿什么都好看,这一身愈发显得她腰细腿长皮肤白,就是同学们的目光都往她身上落,看的楚逸轩酸溜溜的。 “行了,那就先这么安排,大家正常上课,”班主任发话了:“下午有岭南大学的客座教授来给大家做讲座,大家别忘了穿校服啊,精神气得拿出来。” 符津举手道:“老师,新同学的校服赶制出来了吗?” 班主任迟疑了下,好像还真没有,正在她为难的时候,楚逸轩起身拽下自己的校服拉链,将还带着余温的校服隔着中间三四个同学径自扔了过去:“老师,她穿我的。” 苏念卿无奈的笑了笑,这小狗圈地盘的样,简直跟从前一个德性。 班主任抛出新疑问:“你的校服给她,你穿什么?” “穿什么?穿毛线。”楚逸轩眨巴了下眼睛:“山人当然自有妙计。” 下午两个小时的讲座,楚逸轩原本都掏出抱枕做好了一睡解千愁的准备了,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来的净是熟人,这岭南大学的客座教授不是别人,姓苏名挚淳,嘿,还是苏念卿的亲哥哥。 好歹是自己曾经的也是将来的大舅哥,之前自己没怎么同他打过交道,怪只怪苏挚淳去的早。现在好容易有了打交道的机会,秉承着要给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的原则,楚逸轩强打着精神听的无比认真,那虔诚的态度看的一旁的符津呆愣愣的。 讲座刚结束,苏挚淳便悄悄将苏念卿叫了过去:“你不是在原来的学校待的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转到这了?有人欺负你了?跟哥哥说,哥哥给你做主。” 苏念卿摇头:“想转就转喽,可能是为了什么事,也可能是为了什么人。” 为了什么人?苏挚淳想起来了,刚在堂上好像看到李老家的儿子了,长得确实不错。 他故作老成:“为着李塬转过来的,你俩的婚事是打小就订下的,放心,出不了什么变故,你好歹是个女孩子,能不能矜持一点呢?还专门跑来盯着他。” 苏念卿气急:“谁说我是为着他来的?” 苏挚淳看着那涨红的小脸不似作伪,在看她身上略大的校服,终于留意到上面的铭牌:“楚逸轩?你怎么穿着楚逸轩的校服?” “我校服还没赶制出来,先借我同学的,不行吗?”她眼神躲闪,似羞还娇,都是从这个年龄段过来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楚逸轩嘛,苏挚淳倒是有印象,不是因为班里就他没穿校服特立独行,而是他刚赶过来做讲座的时候,他一个人都快把校园荣誉墙搞成连连看了,他印象想不深刻都不行,校领导怎么介绍的他来着?哦,学习成绩上无可挑剔,就是行事作风上有些与众不同。 这用词真够委婉的,简而言之,学霸中的校霸,因着成绩上太过于给学校长脸,所以对于有些方面,校方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151章 “苏念卿同学,虽然你才只有十七岁,但是你是自小就订过亲的你知道吗?等你大学毕业,要和李塬结婚的。”苏挚淳郑重道。 “娃娃亲,你们订亲的时候也没问过我的意思啊,反正我不嫁,谁定的亲谁嫁!” “哎呦喂,小姑娘,我惯的你是吧?人李塬是有哪点配不上你?” “般配的前提是我喜欢,我又不稀罕他,般配就无从谈起。” 苏挚淳这便笑了,不愧是自己妹妹,有个性。他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回去跟爸妈提一句,让他们找个机会同李老把亲事退了,既然你不喜欢,没必要一直绑着人家。” “你……不怪我?”苏念卿有些怀疑。 “一桩婚事罢了,这有什么值得怪罪的,”苏挚淳同她打了个响指:“小脑袋瓜又琢磨什么主意呢?” “退了婚,咱们家股价是不要狂跌啊?” “不一定,咱们家又不靠那点股价过活,跌就跌呗,起起落落多正常,”苏挚淳揉了揉她脑袋:“行了,我回去跟爸妈提一句,只李老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挺喜欢你,你寻个机会去看看人家,不结亲咱也不能结仇啊。” “知道了。” “对,还有,下下个月十六号你二哥成婚,你不刚好暑假嘛,提前回去露露脸,给新嫂子留个好印象,”他委婉道:“有玩的好的同学也可以请来家里坐坐,但是做事有点分寸啊,你成年之后怎么搞对象我不管,但是你现在未成年!” “行行行,知道了,嫂子知道你现在这么唠叨吗?” “还敢嫌我嘴碎?”苏挚淳掏出一张银行卡:“密码你生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学业为重知道不?” 苏念卿终于打发走了哥哥。除了听讲座,他们穿不穿校服好像是没有强制性要求的,她看不少同学嫌热已经将校服脱了丢进课桌里,她手顿在校服拉链上,这校服自己是现在还呢?还是等回去洗过再还? “穿着吧,光着两条胳膊你不嫌冷啊?” 苏念卿望向窗外阳光明媚,这样的天气自己会冷?合着有的人人穿过来了脑子没穿过来,饭吃撑了在这没事找茬。她干脆的脱下校服撂到他脸上:“谢谢,衣服没脏,您嫌弃的话可以自己洗。” 她又同李塬坐一块了,楚逸轩看的牙关直抽抽。 因为他面部表情实在过于咬牙切齿,符津一度让他悠着点,小心面瘫。 等到了下午放学,楚逸轩终于寻到了机会,借着符津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扳手,轻而易举便将李塬的课桌拆了个七零八落,以致于李塬第二日看到这一片狼藉整个人都懵了,自己只是回去睡了一觉,回来课桌散架了谁敢信? 眼瞧着马上就要上课了,李塬急的满头大汗,蹲在地上着急忙慌的拼课桌,苏念卿抱着课本看着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楚逸轩将外套随意搭在肩上,踩着预备铃声不紧不慢的迈了进来,甚至在李塬面前好心的顿住了脚步表示慰问:“哟,这课桌怎么散了?” 李塬还没摸清楚状况,真以为他是好心,耐心将两个板块往一起拼凑:“同学,帮个忙,我不太会弄。” 帮个忙?看着你俩同桌有说有笑的,楚逸轩心道,那我不白卸你课桌了。 “马上就上课了,这也拼不好啊,”他将手中的早餐递给苏念卿:“你一大男人站一节课又能怎么着?至于新同学嘛,”他歪着脑袋,露出那抹熟悉的坏笑:“要不你先凑合凑合跟我坐?” 苏念卿纠结的空隙,他早将人给扯了过来,丝毫不顾及李塬为难,不忘贴心提醒:“早餐要凉了,你胃不好,趁热吃。” 只这一句,苏念卿就足够确定,他也是穿过来的了。 她小口小口的喝着手里的热牛奶:“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前两天,我现在还没怎么适应呢?”说起这个楚逸轩就郁闷,明明自己已经处于半隐退状态,人生美满儿女双全,结果一觉醒来重回新手村,还是自己到现在都没怎么搞清楚状况的新手村,这谁能忍? “你呢?” 苏念卿咬了口松饼:“跟你差不多,原本还陪着小瑜儿插花呢,一觉醒来就这样了,让我三哥帮忙打听了你的消息,就转学到这了。” “你三哥也是穿过来的?” “那倒不是,”苏念卿咀嚼着松饼不紧不慢道:“我一觉醒来发现什么都跟从前不一样了,我跟他们说之前的事,我三哥一度怀疑我发烧烧坏了脑子,要带我看神经科医生呢。”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二人只得暂且按捺下心中的疑惑。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旁的事楚逸轩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上辈子最大的劲敌现下可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呢,要知道上辈子哪怕苏念卿已经嫁了自己,那李塬可还一直念念不忘呢。这辈子,二人的父辈又是故交旧友,这近水楼台的,楚逸轩怎么算计,自己好像都没有胜算。 他心里藏不住事,就将顾虑同苏念卿说了,她听罢却只是笑:“那你可得加把劲,我听我哥说我同他是定过娃娃亲的,大学毕业要领证结婚的那种。” 前两天他听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婚姻自由,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娃娃亲,他踌躇道:“你那桩婚事就不能退吗?” “退婚做什么?”苏念卿故意逗他:“你知道我们两家在生意上有多少往来吗?且不说退了婚两家股价下跌不知道要亏损多少,我们俩可都是双方父母看着长大的,彼此都知根知底,数不清的资产等着他去继承,他又没什么不良嗜好,多好的婚事我为什么要退婚?” 第152章 “苏念卿!” 他声音太大,以致于讲台上的物理老师都吓了一跳:“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半天了,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老学究将二人尊尊告诫了一番,知道你们成绩好,但你们不能仗着天分高就不听老师讲课吧?要知道尘埃落定之前,你我皆是黑马。 楚逸轩悻悻的表示知道了,他这两日依旧每日给苏念卿带早餐,晚上送她回家,直看到她进门才肯放心离开,只是话要比从前少了许多。周末是时候原想寻个机会同苏念卿好好说道说道的,可是她被司机接去陪父母了,他无奈,看着某聊天软件跳出的信息,更心累了。 消息是符津发来的。 “在吗?”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百八十年我都在。”他火速回复。 “我怎么觉得你跟新来那女同学有点什么?” 不等他回复,对面劈里啪啦继续道:“不过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知道她为什么来我们学校吗?嘿,她跟李塬那小子居然是青梅竹马的娃娃亲,怪不得她刚来俩人就坐同桌呢,说不定就是冲着李塬来的。” “苏氏集团的独生女,上面三个哥哥,苏总都过了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宝贝的不得了。你还别说,跟李氏倒是门当户对,据说他们俩大学毕业之后要结婚的。” “麻麻啊,我这早恋的苗头刚升起就被硬生生掐灭了,呜呜呜~” 楚逸轩看的不耐烦了:“你还有别的事吗?” 对面火速发来一个坏笑表情包,紧接着是一段熟悉的文字:“物理试卷答案,谢谢。” “你是真的一点工夫都不肯下哦。” “饶了我吧,我看见物理就头大,你把数学卷给我,说那是物理我都敢信。” “叫爹。” “义父~”紧接着又配了三个磕头的表情包。 楚逸轩也是纳了闷了,明明第一天听课还寻思这都什么鸟语呢?可这两天对着练习题,就好像自己之前早做过千百遍一般,他抽出试卷,用了一个多小时,撂下笔的瞬间拿起手机拍照发送。对面发过来一个龇牙咧嘴的坏笑表情包:“大恩不言谢,给你发个好东西,别说兄弟藏私不念着你。” 紧跟着像是一段视频,打着逢考必过正规学习资料的明天,楚逸轩只点进去看了一眼,纵是他见惯了大场面还是不免惊的面红耳赤,果然不是什么正经视频。 “怎么样?带劲不?声音好听不?” 楚逸轩顺手删了视频,顺带拉黑了符津。 符津看着消息后面提示的红色感叹号,百思不得其解。新的好友申请轮番轰炸:“什么情况?不好看也不用拉黑我吧?” “你别告诉我你之前没看过这些啊?我不信!” “你给我加回来,英语答案还没给呢?” “加不加,不加我拿手机去你家堵你去!” …… 短短几分钟的工夫,十几条好友申请,楚逸轩都替他手疼,他拿过手机随手关机,又开始琢磨起自己跟苏念卿那让人头疼的事来。 他心里存着事,睡觉都睡不安稳,第二天顶着俩浓重的黑眼圈照常去上课,本以为自己脸色就够难看了,没想到李塬脸色比自己还难看,撞着自己不道歉也就罢了,甚至还颇为愤恨的瞪了自己一眼。 楚逸轩就想不明白了,不就拆他个课桌吗?至于这么记仇吗?自己脸色难看是因为跟苏念卿的事不知道怎么解决,这小子顺风顺水的打小就同苏念卿定下了亲事,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今日照旧给苏念卿带了早餐,出乎意料的,她今天请假没来,楚逸轩脸色更难看了,完犊子了,人都见不着了。 他琢磨了一整个周末想着该怎么同苏念卿说,自己家虽然家境殷实吧,但跟着苏氏集团那根本没法比,上辈子狗皇帝虽是为了削苏家的权才赐的婚,但是自己不用为婚事头疼着实是得了实在,这辈子,苏念卿更是一出生就在罗马,他无声比量着自己同她十万八千里的天堑,这人该怎么追呢? 他见不着苏念卿气正不顺呢,李塬更是不住的给他找麻烦。什么从自己身边过不小心洒了自己一身水了,什么扫地的时候弄了自己一身灰了……楚逸轩看着这些拙劣的把戏简直气笑了,两辈子了,这人还是没半分长进。 他本就烦躁着,哪受得了他接连不断的挑事,借着上厕所的工夫转身将人堵在了小隔间里,顺带反锁了门。 这地方容纳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就不免显得有些逼仄了。楚逸轩比他高大半个个头,有心装腔作势提高自己的逼格的,但是空间有限,这个逼他实在装不起来。 更何况眼前这人,找事的是他好不好,这么一副泪眼汪汪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己怎么欺负了他呢? “聊聊吧,我不知道你接连挑事是因为什么?但我生来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你敢挑事这是就得有个解决的办法,说说吧,你想怎么解决?” 李塬含着哭腔哽咽道:“诺诺她同我退婚了,你满意了?” “哈?” 楚逸轩这会儿身后要是有条尾巴的话,估计已经藏不住了。她周末回去是为了退婚? 他高兴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可对着那恨不得上来咬自己一口的小奶狗,不得不收敛了些。轻拍他的肩膀没甚诚意的安慰道:“社会主义大好青年,怎能沉溺于情情爱爱,你现在才多大啊,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考一个985、211,这桩婚事退的好,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知道不?” 第153章 李塬忍无可忍,对准他的拇指就是一口。楚逸轩疼的嗷嗷直叫但嘴上仍不饶人:“我刚上完卫生间没洗手,你是真不嫌脏。” 李塬一时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课间休息的时间有限,楚逸轩终于真心实意的揪着他的衣领将人带到了水龙头下,飞速的给他洗了把脸,想想这人两辈子都不得圆满,还是挺可怜的:“你这么个家世,找个合适的意中人又不难,你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李塬将鼻涕泡和水珠尽数抹在他衣袖上:“我跟你说,现在只是诺诺提退婚,两边的长辈还没商量明白呢,你别高兴太早,改明我要是和诺诺去民政局领证了,我看你还能说得出风凉话!” “这怎么能是风凉话呢?分明就是肺腑之言,”他得意道:“放心,遇上了我,你这辈子没机会了。” 李塬气的要锤他,只是时间不允许。上课铃响了,他不得不按捺着性子先回教室,符津看这一个两个的实在不太对劲,又注意到他手上的牙印:“这怎么回事?” 楚逸轩不甚在意道:“没事,狗咬的。” “那得打狂犬疫苗啊!” ‘啪’的一声,李塬手中的圆珠笔被阙成了两段。 “他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楚逸轩眯着眼睛充当大尾巴狼,可能是苏念卿退婚提的太过突然,家里一时接受不了,接下来的半个学期她根本没怎么来学校,又是半个学期,苏念卿转回了原来的中学,她父母还是觉得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养更安心些。 二人谁也见不着谁,只能隔着聊天框互诉衷肠。 【郡主万福金安】:话说我敬爱的岳父你慈爱的父亲择婿标准是什么呢?我刚查了婚姻法,等再过两年,我就到了法定婚龄了。 【行了跪安吧】:那你怎么不查查我离法定婚龄还有四年呢? 【郡主万福金安】:……………… 【郡主万福金安】:行了,不讨论这个了,这不高三下学期了吗?你打算报考哪所大学?我跟你报同系同专业,到时候咱们还能做四年校友。 【行了跪安吧】:r大金融系,方便日后接管家里生意,不过还是要等成绩出来,谁知道我能不能够到分数线……不对,谁知道你能不能够到分数线呢? 【郡主万福金安】:表情包(格局小了),我可是天赋型选手! 【行了跪安吧】:太后来了,晚点聊。 【郡主万福金安】:okk。 r大金融系,楚逸轩查了查这所学校的历年录取分数线,以自己现在的成绩,报考这个学校滑档的机会不大,但是通往幸福的路上总有那么几块拦路石,不到成绩出来那一刻,楚逸轩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常除了跟苏念卿闲聊天就是扎身汪洋血海,秉承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思想理念,整个人像是被夺舍了一般,不挑事不找事,安安分分做老师们心中的十佳好学生,终于经过半个学期的努力奋斗,高考成绩出来了。 他第一时间找到自己同苏念卿的聊天框。 【郡主万福金安】:成绩出来了,有奖竞猜,猜猜咱们做校友的机会有多大? 【行了跪安吧】:尾巴收一收,快得瑟到我脸上了。 【郡主万福金安】:我再跟你确认一遍,是r大金融系对吧?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填报志愿了? 【行了跪安吧】:(志愿填报截图) 有了这重保证,楚逸轩兴致勃勃且果断的填报了志愿。 万事俱备,只差见面。 又经过两个多月的漫长等待,终于捱到了开学的那天。楚逸轩原本是要去接她一起去学校的,但是不说旁的,她有三个哥哥,送小朋友去学校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自己代劳,几人在校门口打了个照面,楚逸轩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顺便帮她提行李。 她东西不多,反正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慢慢添置。出乎意料的,苏挚淳倒是还认得他,他伸出右手:“楚逸轩同学是吧?我去你们中学做过讲座,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他谦逊的同他握手,顺便问了声好。 相较于她大哥的和气,她剩下两个哥哥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尤其是她二哥,简直要把挑剔写在脸上了。苏挚淳不着痕迹的将弟弟挡在身后,却挡不住她二哥愈加浓重的火气:“你就是因为这臭小子同李家退婚的?也就是个长得勉强入眼的花架子,但就家世这一条,李塬不知道拉他有多远!” “你那么稀罕李塬你自个怎么不去嫁?”头一次跟人见面,就非得跟人添堵。 楚逸轩只是笑了笑:“你说的对,论起门当户对这一条,现在我确实不如李塬,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我知道兄长心疼妹妹,您放心,若是没有拿的出手的资本,我绝对不敢上门提亲。” “行!你最好记得你这句话,我要求不高,门当户对不过分吧?” 苏挚淳将两个弟弟往车里推,神色姿态始终挑不出半点错处:“行了,我们就送到这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父母都是开明的人,既然诺诺喜欢你,那我就等着看你有什么本事能入我父母的眼了。” 楚逸轩保证般道:“最多五年,我一定娶诺诺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