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庆之入驻府城后,他会如何查办此案就成了府城百姓的关注点。
一家酒肆里,几个男子喝着老酒,吃着茴香豆,正说着此事。
“事儿都过去许久,就算有什么猫腻,早已无迹可寻。”
“不然。此事乃是神灵责罚。”
“你觉着真是神灵?”
“不是神灵是什么?那日我有亲戚亲眼看到雷霆在西李村上空突然一击。”
“果真?”
“他诅咒发誓,还说那雷霆中隐约可见有天兵天将。”
“我滴神啊!”
茴香豆也不香了,老酒猛灌几口,开口质疑那人正准备仔细询问,就见一人进来,却是老酒友。
“大事儿,大事儿!”
“何事?”众人问道。
来人说道:“蒋庆之那边放话了,但凡能帮他寻到信礼村失踪村正的消息,重赏一万贯,且他发誓为那人保密,若是需要,他能把那人迁徙去别处,避开事后报复。”
“一万贯!”
酒客们都呆住了,连送菜的伙计都愣神站在那里,在琢磨一万贯有多少。
这个悬赏最骚的便是迁徙!
你可是担心事后被报复?
别担心,墨家巨子用历代巨子发誓为你保密,甚至还可把你迁徙到别处。有了一万贯,别说什么故土难离,去新地方做个富豪他不香吗?
酒客们楞了一瞬,都盯住了先前说有亲戚看到雷霆的男子。
“我特么……”男子霍然起身,“老子这便去寻他!”
“一起一起!”
顷刻间,酒肆里就只剩下了伙计。等掌柜从后面进来,见空荡荡的没人,便问道:“人呢?”
伙计这才回神:“说蒋庆之悬赏一万贯寻找信礼村村正失踪的消息,都去寻人了。”
“钱呢?”
“啊!他们没付账!”
整个府城都震动了。
“一万贯,他蒋庆之好大的手笔。”
杨昌河叹道,“外面想来已是沸反盈天了吧?”
黄靖点头,“许多人都想挣这笔钱,据闻信礼村如今涌入了许多人,村民们顺势卖饭菜,另外还提供住宿,想来能挣不少钱。”
南方人脑子活络,换了北方,此刻多半是跟着看热闹,或是跟着去寻线索。
“杨柏那边如何说?”杨昌河问道。
“杨柏那边显然有些意外,不过杨柏说了,此事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财帛动人心。”杨昌河说道:“宦海无情,为何无情?为了名利,那些官吏能泯灭人性。何况这是一万贯。”
“要不提醒他一下?”
“不必。”杨昌河思忖片刻,“咱们这边怕是有些麻烦。”
“仵作那里不是都妥当了吗?”
“本官不担心仵作那里,就怕有人忍不住会出手。”他盯着黄靖,“别忘了,当初收尸的时候,那两个小吏可是见到了尸骸上的伤口……炸死,炸死能有那么齐整的刀口?”
黄靖打个寒颤,“那二人不是府尊的心腹吗?下官去告诫一番。”
“无用。”杨昌河说道:“若是他们动心,你此刻说的越多,他们会越动心。”
“那么……”黄靖眼中闪过厉色,“要不要……”,他举起手,并指如刀,用力挥下。
“此事咱们不好做”杨昌河说道:“再有,若此时那两个小吏身死,蒋庆之不是傻子,马上便会盯着咱们。”
“下官倒是有个法子。”黄靖说道:“让他们去公干。”
“极好。”杨昌河说道:“马上就办。”
黄靖随即令人指派那两个小吏去公差。
二人被催着出城,到了城外相对一视。
“这事儿……”
“一万贯呐!”
“先避开再说。”
二人随即远去。
下午,二人在驿站住下。
吃完饭后二人聚在一起。
“一人五千。”
“悄然把消息告知长威伯。不过此事并未涉及信礼村的村正,他若是不给呢?”
“你却忘了,长威伯来苏州府为何?”
“是了,他是为了爆炸一案而来,有没有村正不打紧,要紧的是这事儿是人为还是神罚。”
“如此,咱们不可公开露面,要不……明日你先行,我悄然回去一趟。”
“你别是想独吞那一万贯吧?”
“我发誓……”
“有那一万贯到手,我也能发毒誓!”
“那你说怎么办?”
“要去一起去!”
“罢了,那就一起回去。”
二人各自睡下。
第二日清晨,二人在驿站吃了早饭,先往西面走,半途悄然绕路想回去。
二人进了个林子。
“我撒泡尿。”
一个小吏解开裤带。
同伴骂道:“懒牛懒马屎尿多。”,他背对小吏,想着那一万贯到手,不禁美滋滋的哼起了小曲儿。
身后突然传来了闷哼声,同伴骂道:“撒泡尿也能弄那么大的动静。”
他的身体突然一僵,缓缓举起手。
“饶我……”
身后刀光闪过。
……
午饭前杨柏得到了消息。
“府尊那两个心腹小吏处置好了”
杨柏挽着裤腿坐着,他一边俯身揉按着足三里,一边轻蔑的道:“杨昌河有心无胆,哪怕动手也得倚仗我。此事之后,当让他帮衬杨氏弄几块地。”
……
“府尊,妥当了。”
“知道了。”
值房的门关上,杨昌河抬头。
眼中有痛苦之色。“究竟要死多少人才肯罢休!”
……
悬赏一出,蒋庆之的驻地就热闹了起来。
从昨日下午开始,就不断有人来求赏。某人说曾看到信礼村的村正在城中某地出现过,要赏钱。有人说曾看到村正在城外经过……
刚开始随行的官员还热情接待,可越听越不靠谱,便把事儿丢给小吏,去寻蒋庆之诉苦。
“伯爷,最离谱的是,有人说曾看到那村正在天上……说什么神灵接引而去。”
蒋庆之给徐渭使个眼色,徐渭拉着官员过去,笑道:“在外面张贴个告示,就说除非知晓村正在何处,否则无赏就是了。”
官员嘟囔着回去,“若是如此,怕是没人来了。”
果然,第二日就没人来了。
就在蒋庆之准备歇息一日时,陈堡和陈集求见。
“伯爷,负责验尸的仵作,家中妻子据闻去了京师治病。”
“什么病?”蒋庆之问道。
“据闻乃是疑难杂症。”陈堡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但当年的纨绔早已成为军中硬汉,“不过下官心想,一个仵作哪来的钱给娘子去京师治病?”
陈集说道,“伯爷,可要抓仵作?”
蒋庆之摇头,“仵作乃是贱役,家中并无仆役,那么,是谁送他的娘子去京师?且他为何不去南京?”
南京更近,且南京的名医也不少。
徐渭打开折扇扇了几下,“这是仵作的软肋!”
“快马去追!”蒋庆之当机立断。
陈集请示,“伯爷,可要把人弄回来?”
蒋庆之犹豫了一下。
若是耽误了仵作妻子的病情……
徐渭没开口,而是垂眸看着鞋面,仿佛那里有墨家历代巨子留下的格言。
何为枭雄?
把人命视为草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此为枭雄。
当下儒墨大战刚开始,蒋庆之若是优柔寡断,对追随者们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蒋庆之深吸一口气,“令人去南京请名医。”
这是两全其美之意。
但不够狠!
不够果决!
“是。”
但徐渭却在陈集和陈堡眼中看到了钦佩之色。
二人出去,陈集说道:“人说名将视人命如草芥,伯爷却不同,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堡说:“若伯爷视人命为草芥,那你会如何想?”
“觉着有依靠,可也会觉着冷冰冰的,乃至于想着,换了我若是有朝一日身陷绝境……”
陈集反问道,“老子知晓你这等权贵儿孙没把百姓当回事,定会不以为然吧?”
“你错了。”陈堡第一次收起了笑嘻嘻的纨绔姿态,认真的道:“老子见过那些权贵人家弄死了下人没当回事。他们压根就没把同下人当人看。而伯爷却不同,哪怕是一个乞丐,他也能平等视之。这样的人兴许不是枭雄,可却是豪杰!”
“豪杰!”
“祖父曾说,伯爷此人手段了得,既有菩萨心肠,亦有霹雳手段。男儿心如铁,可也得有柔情。否则那是厉鬼,非人也!”
陈堡拍拍陈集的肩膀,“你以为老子一直跟着伯爷是为啥?便是因为祖父说过我这人一辈子没做头领的天赋,既然没这个天赋,便要寻个豪杰跟着,跟着他建功立业,跟着他转战南北。而这个人,便是伯爷!”
他说完大步走了。
“这特么还是那个纨绔?”陈集挠挠头,追上去说道:“老子才是伯爷的嫡系……”
“我掌军法。”
“军法有鸟用,我夜不收乃是虎贲左卫中精锐的精锐。”
“回头咱比划比划?”
“比什么?”
“比谁先寻到仵作的疑点。”
“赌什么?”
“白云楼一次!”
“艹!花费可不低。”
“赌不赌?”
“赌了!”
室内,蒋庆之点燃药烟,深吸一口,眯眼透过烟雾看着徐渭,“你徐渭才华横溢,且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谋划之能。
你这等人若是在乱世可为谋士。一言兴邦,一言亦可令天下动荡。
最适合你的乃是枭雄。方才我那两全其美的决断,可是让你失望了?”
徐渭放下酒葫芦,“是,我是失望了。老胡曾说过,若伯爷是枭雄,就在下这等狂放不羁的性子,弄不好某日就被伯爷给弄死了。”
蒋庆之眯着眼,一言不发。
追随者有选择的权力,他也有。
这是个双向选择。
随着儒墨大战拉开战幕,他需要知晓麾下的想法和立场。
怕了,想退缩,没问题,恭送。
“徐某还没活够,再有,也舍不得伯府的美味佳肴。”徐渭一脸忐忑,“伯爷不会是想逐客吧?”
蒋庆之莞尔,“苏州之行只是儒家掀起的巨浪的开头,后续我等将会迎来无数挑战。老徐,准备好了吗?”
“伯爷吩咐!”徐渭喝了口酒,朗声道:“若是没些刺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放话,本伯做过测试,沼气池爆炸,不可能炸死六人。那是……他杀!”
“伯爷这是要打草惊蛇?”
“不,是面对面冲着他们瞪眼。”蒋庆之说道:“看看谁先眨眼。明日接着放话,仵作作伪,其妻被指使者绑架,如今前往京师。本伯已令人去追赶。”
“这是……”
“老子要和他们摊牌!”蒋庆之狞笑道:“人人都以为老子来苏州府是和他们斗智斗勇的。可所有人都忘了一件事儿,这不只是儒墨大战。更关乎国祚的大势走向。
煌煌大明,当堂堂正正一击,令匪类丧胆!”